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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年早肥     品花时录txt下载     品花时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廿二章 求人

    二少***规矩,每日点卯已毕下人们便开始回事,然后才吃早饭,早饭后照例要到太太房里陪着说会子话儿,然后才再回来料理些事情。

    且说陈羽进去时,廊子下已经候着了不少的人,有几个认识陈羽的,不知哪里知道了陈羽竟是做了将军了,便刚忙的过来道喜,一时间倒把个陈羽弄得手足无措,刚忙把身上的所有银钱铜板都掏出来打赏了才罢。

    那站在门口的小丫鬟才说了一句,“二少奶奶去了前边儿了,请羽大爷等一刻吧。”就听见里面像是银屏儿的声音说:“是墨雨吗?让他进来吧,正好二少奶奶安排了让我找他有事儿。”

    陈羽闻言便冲那丫鬟笑了笑进去了。里面银屏正自看着账本,看见陈羽进来了,也不让座,只摆了摆手又打小丫头子去给倒了杯茶,陈羽便自坐下了。那银屏眼角里望见了,便不由得冲陈羽打了个眼色,意思是这屋里有人呢,你规矩些。

    陈羽只冲她一笑,却也不当回事,接了小丫头子的茶水,便笑着向银屏道:“我今儿来,一来是给太太奶奶还有姐姐请安,再有,就是想要烦劳姐姐一趟,到太太哪儿帮我说几句好话儿。”

    银屏儿闻言放下了账本,其实她早就心不在焉了,只不过碍着屋里有人,这才一直做出一副不拿陈羽当回事,专心看账本的样子,此刻闻言便找到了由头,只听她说道:“你这话可是捧我了,想那太太跟前,我能说上什么话。倒是你有什么事儿尽可以说出来,我挑个时候告诉给二少奶奶,有她帮你递一句话儿,管比旁人说一万句还强呢!二少奶奶一向看重你,想来这样忙她是愿意帮的。”

    说着银屏儿又冲那小丫鬟子道:“你且去前面探望探望,看二少奶奶做什么呢。可记住要轻手轻脚的,莫要扰了太太奶奶们说话儿!”

    “是。”小丫鬟子答应一声出去了,这里银屏儿作势嗔了陈羽一眼,口中问道:“你又有什么事儿了?我也知道你昨儿得了什么封,说是做了好几品的官儿,说起来现如今也是个官老爷了,连咱们府上老爷都亲自命总管把那卖身契给你送了回去,说是不敢受的。怎么着,你倒有什么事儿了?”

    陈羽嘿嘿一笑,就着那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看着那银屏儿没好气的样子,他偏偏又伸手在自己膝盖上拍了一下,做了一副地地道道的不正经模样,这才一副大大咧咧的口气说道:“姐姐却说哪里话来,我到何时也不敢在你面前说是什么官老爷的,这次来,是真的有事儿。”

    说着这话儿,陈羽脸上也正经起来,将那腿也放了下来,只听他说道:“我却是准备把这卖身契还回来,另外,想借这个机会讨了绮霞去。”

    银屏儿闻言却惊讶起来,“这又是为个什么?好好的可以不做奴才了,你倒要退回来?敢情是挨打还没挨够?借这个当儿讨了绮霞去,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也可以到二少奶奶那里先给你打声招呼,或许可以帮你说巨话。只是前面这一则我却不解了。”

    陈羽沉吟一刻道:“老爷乃是朝中辅,我不过是蒙了老爷的恩,才被提携做了个小小的从六品,若是这样就要脱离老爷门庭,只怕老爷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大乐意,以后有事,便不会顾着我了。就是那外面人听说了,也是不好的。”

    银屏儿闻言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说这个倒是有的,若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失了这个机会,你怕是一辈子都是个身在贱籍的奴才了。”

    陈羽叹了口气道:“这倒不怕,凡事儿总是要慢慢来的,我现在好歹做了个小官儿,以后一步步来,纵使名义上还是陈府的奴才,却也实际上不在此列的。你想,老爷最是个顾面子的人,怎么会把一个朝廷命官当成奴才般看待?”

    那银屏儿点头道:“也罢,你如此做,定是有你的想法了,你们大男人的,自然有自己的主见,我就不多问了,只是你自己当心就是。”

    陈羽应了一声,却见那出去探事儿的小丫鬟还没回来,也并不会有人进来,他便站起身来向银屏儿走过去,只听那银屏儿却突然说一句,“你且坐回去!”

    陈羽一愣,抬眼看她,只见她脸上似笑非笑地说道:“早就知道人一去了你就要不老实,这才说了几句话儿,就现出原形来了,还不快老实的回去坐了你的,若是打巧了被人撞见,咱们死是不死!”

    陈羽见状只好讪讪地仍回去做了,只是还不待他再说话,果然那小丫头子就回来了,只听她禀道:“回银屏儿姑娘,我打帘子缝里瞧见,二少奶奶并三小姐、五小姐,还有韩大姑娘她们都正陪着太太在那里说话儿呢。”

    银屏儿闻言道:“你可听见都说了些什么?太太今日气色如何?可高兴吗?”

    里的一个姐姐,说是五小姐不知讲了一个什么什么的笑话,就把大家都逗笑了,本来太太一早起来阴着脸来着,但是五小姐的笑话却让她现在高兴的了不得呢。”

    银屏儿点了点头对陈羽道:“这倒是个好时候,这段日子以来,太太也不知是怎么了,老是阴着脸,少有见笑脸儿的时候,偏你今天运气好,就赶上了。我先去那儿给二少奶奶偷个话儿,你过一刻再来。”

    陈羽应声站起道:“是,有劳姐姐了。”

    那银屏儿也不答话,便径直去了。

    且说过得一刻,陈羽到前面院子里打了躬请见,丫鬟们回了进去,只说是那陈羽昨日收了这府里的卖身契,觉得心神不宁,心想还是做这府里人心里安泰,这便把那卖身契仍送了来,请府里保管。

    太太派了绮霞出来回话儿,陈羽本来是一脸笑意的看着绮霞,等着她一本正经的说那冠冕话儿,谁知一抬头却看见绮霞的脸色不对,倒像是昨夜一宿没睡似的,眼睛都有点儿红红的,说着那话儿时,眼睛还不住地看着陈羽,忙着给他打眼色,看那样子,倒像是出了什么事一般。

    陈羽暗道不对呀,我得了封,绮霞早该知道了,她该高兴才对呀,怎么倒是愁眉苦脸的,难道,她怕我得了封就忘了她?这也不像呀,我是个什么样儿人,这世上还有比绮霞更清楚的么?

    陈羽胡思乱想着,绮霞这里把话说完了。其实也无非就是一些客套话,说什么既然老爷作主把大人的票儿还回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是断不敢再收的,还请大人回去吧之类。

    陈羽听完了便撩袍子跪在那里,口中说道:“小的一日是府上奴才,便终不敢忘本,若是太太说不敢要,我便是个没心肺的混账了,那倒不如自绝与此的干净,就死了,魂儿还有个去处呢。是以,还请太太将这卖身契收了回去为幸!”

    说着陈羽把那卖身契拿了出来高举过顶,绮霞接了过去,看了看陈羽,也不方便说什么,便只好又进去了,过得一刻传话儿出来,太太要见一见这陈羽。

    当下仍是绮霞出了来引陈羽进去,过了廊子要进门的时候,陈羽看那小丫鬟忙着掀帘子,不曾往这边注意,便飞快地伸手捏了一下绮霞小手,然后小声道:“你且放心就是,一切有我。”

    绮霞的身子猛地一顿,却也没说话,便低着头带陈羽进去了。

    那屋子里太太坐在正中间榻上,旁边几张椅子凳子上莺莺燕燕,二少奶奶、三姑娘、五姑娘、韩大姑娘,并她们的几个丫鬟银屏儿等果然都在,不知在说着什么,正热闹的紧。

    且说陈羽进去,按照家下人的规矩请了安,那太太赶忙笑着连称不敢,并命绮霞拦住了,绮霞闻言也并不动,知道不过是个意思的话儿罢了,陈羽也便实打实的请了安,然后笑着说道:“小的墨雨,大名叫做陈羽的,打小儿跟着二爷长起来,蒙老爷太太看重,也跟着二爷在学里念了几年书,些微识得几个字,今次蒙老爷提携,赏了我一个六品官做,小的正感激的了不得呢。老爷却又要把那卖身的文书退给我,这小的却是无论如何不敢受了,还请太太别让小的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为幸!”

    那太太闻言笑着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儿,便将那卖身契收了,却说是晚间待老爷回来了,还是由老爷来决定到底如何,不过陈羽的这份孝心,她是知道了。又说既然做了官,好歹是从陈府里出去的,以后要多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切不可坏了老爷名头等话。

    且说陈羽一一应是,到后来,太太问可还有事儿,陈羽便又一撩袍子跪下了,口中说道:“小的倒是真有件事要求太太。”

    太太忙命人搀了起来,口中说道:“有什么话儿你就说便是,我做得了主的,一定不亏待你,我做不了主的,回来也会告诉老爷知道,让他为你操心。”

    且说陈羽站起来道:“是了,小的多谢太太。小的自小在府里长大,现今已经是十八岁了,今日蒙老爷看重,也好歹提携了一个官儿,倒比那十年苦读的秀才要高了不少,因此,便想厚着脸皮向府里求个人去,如果太太肯赐给,小的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府里的恩德。”

    众人一听,便都明白他的意思了,那就是在说,我也到岁数了,该找个媳妇儿了,正好我在府里看上了一个人,就请太太把她赐给我吧。

    且说太太闻言想了想笑着说道:“哦?你看上谁了,且说说看?”

章廿三 突变

    陈羽闻言抬眼瞥了绮霞一眼,只见她此时已然完全愣住了,痴痴地望着自己,当下便毫不犹豫地大声说道:“小的愿求太太您房里的绮霞姐姐为妻,还望太太成全。”

    众人闻言一时间都马上看向绮霞,绮霞正站在一边,恍若未闻一般愣愣地看着陈羽,等到她觉察到那么几道目光,却又觉得不对劲了,马上羞红了脸地一下子扎进里间去了。

    这里就有三小姐、韩大小姐等几个笑着站起来追进去,不知跟她说些什么去了。

    二少奶奶却正自看着陈羽暗自疑惑,心道你是二房里的人,要人也该先和我打个招呼才是,怎么倒自己张起口来,反而显得我待下人刻薄似的。按说这陈羽素日里最是个聪明有眉眼的人,怎么今日倒办起这样糊涂事来。

    那二少奶奶虽有话要说,怎奈太太当面,有些话却是不好说了,就在这时,身后的银屏儿却又扯了扯她衣袖,二少奶奶回头一看,却见银屏儿冲她使了个眼色。以两人间多年的默契,她马上就知道银屏儿竟是要自己帮陈羽说说好话儿。她虽然心里有疑问,但是这陈羽毕竟是二房的人,现如今出去做了官,她脸面上也好看,若是求个人被驳回了,也伤她的面子,是以银屏儿一说,她便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银屏儿的意思了,当下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太太还在沉吟,看样子也是有些为难,二少奶奶心道也难怪,这陈羽的眼睛也太刁了,太太每日里都说,自己身边就只有绮霞这么一个可心的人儿,是一刻也离不了她的。有了绮霞,便好像是有个女儿加一个儿媳妇一块儿在身边照顾一般。

    其实二少奶奶也一直认为,这绮霞是太太给二爷留着的,不过今日里陈羽既然提出来了,想来太太倒也不至于回绝了吧。这样一来,二爷身边就少了一个人,对自己倒是也好些,或许,银屏儿这小蹄子便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也说不准。

    想到这里,那二少奶奶便笑着说道:“好你个陈羽,你就这样开口,以太太待下人的宽厚,还有个不答应的?只是你也太矫情了,有什么事儿不能找个机会慢慢说,非得要一下子拿捏出来,这叫太太如何舍得。罢了,谁让你是二爷最看重的人呢,待我帮你求一求太太吧。”

    太太闻言一笑,却并不接她这茬儿,只对陈羽道:“要按说,你的话说出来了,只要绮霞没有话,我这里是不该驳了你的。但是,这事儿却是有些凑巧了。倒也不是我舍不得,我这里纵是再稀罕绮霞这丫头,可是她一天大似一天了,总是免不了要嫁人的,我也不能阻了她的好日子,只是,昨儿晚上西边的二姨奶奶才刚来我面前求了,说是想要了绮霞去,给大爷房里做个小,我已是答应了他了,因此,今儿倒不得不驳了你了。”

    陈羽闻言一愣,突然想起刚才绮霞的那副表情来,却原来,绮霞已经知道了自己做了官还那么不高兴,竟是因为大爷已经向她递爪子了。

    当下陈羽便不由得在那里愣愣地出神,脑中千般念头急转,却偏生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混没个去处。

    却说二少奶奶一听,心中也是一惊,没想到这绮霞一时之间竟是成了个香饽饽了,那大爷并着他母亲二姨奶奶往日里很是害怕往这边来,每日里请安也只是待上一刻便走,没想到昨儿竟突然过来求了绮霞,不知道这是犯了哪门子心思了又。不过按说,她既然长了口,太太即便再不舍得,还真是没有个不给的道理,毕竟满门上下都在说道着老爷太太偏疼二爷,大爷平日里受了多少委屈之类,二姨奶奶来要个人太太要是不给,这个话传出去,又免不了是一阵闲话儿。既然许了大爷,那陈羽,也就只好自认倒霉罢了,谁让你晚了一天呢。

    这里二少奶奶叹了口气,谁知那银屏儿却又扯了扯她衣裳,她回过头去好奇地看了银屏儿一眼,只见那银屏儿神色间非常着急,连连的使眼色,竟是还要自己帮着陈羽说话,一时间心里不免狐疑不已。但是一直以来,银屏儿办事最是个牢靠有算计的,断断不会做那没来由的事儿,因此当着这个口儿,她又不好问,便点了点示意自己知道了。

    只见那二少奶奶略思量了一下便笑着对太太说道:“要按说呀,大哥那边要了绮霞去也好,绮霞往日里都是帮着太太管事儿的,大哥那里有了绮霞在身边,这阖府上下的事儿,便没有个不知不晓的了。我这里整日忙的不可开交,大嫂子心静,又不愿意插手这些事儿,倒是正好让绮霞过来帮衬我一把,也省得老有人乱嚼舌头根子,嫡子庶子的胡说一通。”

    太太闻言扭过脸来看了看二少奶奶,却是沉思不语了,心里不住地想着她这番话。

    那太太身后椅子上坐着的五小姐一直不说话,就看着在场的这些人,是以刚才银屏儿同二少奶奶两个人那番动作都收在了她眼里,见银屏儿看过来,五小姐还冲她笑了笑。此时听了二少奶奶这番话,她不由得暗赞这二嫂子,怪不得人夸她是普天下里有数儿的聪明人呢,这情形下她只略思量了一下,便正好拿出这番话来,掐在了要害上。

    她这番话看似是赞成太太把绮霞给了大爷,暗地里却是说,您若是把绮霞给了大爷那边,岂不是把一个对府中上下事务了若指掌的人交给了二姨奶奶了?大爷如果再借机让绮霞仍回您身边来,甚或是和我一块儿管事,那长房那边岂不是要一下子夺权?您就算是顾面子,也没这么个顾法的呀。二爷到底可是您的亲儿子,我是您的亲儿媳,您就算是想给他们个不生事的面子,可人家什么时候拿您当过回事了?还不是背地里整日散布些嫡子庶子的话儿!

    这一番话二少奶奶能在一转眼就想出来,倒真真是个令人生畏的人物。不过,五小姐那里素来看陈羽不同一般,她与那大爷又不是一母所出,往日里跟大爷一年都说不上几句话,也谈不上有什么哥哥妹妹的感情,是以,她倒是支持陈羽这边的意思居多些,因此,她听了二少***话,也不过就是心里赞叹几句罢了。

    却说陈羽听了二少***话,心里突然一亮,知道若是大爷来要人,自己不能公然的跟他争,能使劲儿的地方,也就是二爷二少奶奶这边儿了。毕竟,他们是最忌惮大爷的,生怕大爷起来夺了权,故而无论什么事都是明里暗里的施以打压。

    于是,陈羽略思量一刻便道:“既是如此,小的也不敢多说,但凭太太决断就是。”

    太太闻言思量了一刻,心道这陈羽刚刚授了官,想来老爷是准备提拔重用他的,倒不好因为一个女孩子就浇灭了他心里的热乎劲儿,再一则刚才二少奶奶那话也说的有理,大爷那边提出这要求来,说不定就真的是出于了什么算计,想来自己昨天答应的竟是有些欠考虑了。不过,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呢。

    这时,只听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的五小姐突然说道:“哎呀,墨雨你这话不是让太太为难了嘛,太太不知道多稀罕你们这些府里出去的有作为的人,可是大哥哥那边既然求了,太太又答应了,倒是真的不好办。照我说啊,太太倒不如索性不管这事儿了,就交给老爷断去,想来一个是儿子,一个是正得力的人儿,老爷那里自然会不偏不倚,给你们两个人一个交代。再者,依着我说,太太告诉老爷之前,还要先问问绮霞姐姐的意思才好,毕竟是女儿家一辈子的事儿,太太往日里那么疼她,就当我们一样待承,这出门子的事儿,还是尽量的遂了她的意的好。这是我的一点浅见,太太以为呢?”

    太太闻言接过来道:“嗯,你这前面的说法儿很好,后面的就是混扯了。哪有个女孩儿家自己选人的?难不成还让她说嫁给谁就嫁给谁?这世上哪有这个道理。就是寻常人家女儿,也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咱们这样大家就更该如此才是,就是个丫鬟,也自有我们做主子的落,哪里就能让她们自己出面了,那样便真的没个羞臊了,说出去让人笑话。你一个大家子小姐,竟然说出这样话来,真不知你是怎么念书的,以后切莫再提这些浑话了,你可记住了?”

    五小姐听到中间便站了起来,低着头听完了,忙道:“是,记住了。”

    然后她也不敢坐下,只偷眼看了看陈羽,心道我可算是尽心了,为了你挨了这顿骂,可是我不过就是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能说上什么话呢。倒是你,答应帮我买的东西到现在可还没见影儿呢。

    这时就听太太说道:“也罢,这件事我就不管了,等老爷下了朝回来,我回了给他,让他处断去吧。”

章廿四 困兽

    且说陈羽出了上房,便没精打采地往前走,这时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等他回过头去,却见是银屏儿正急急地踩着石榴裙往这里走,等走到跟前才喘着粗气儿说:“你只走那么快做什么?我叫了你几声都听不见。罢了,你也别那样一副样子了,你且先不要回去,跟我来,我跟你说件事儿。”

    陈羽答了声是,然后便跟在银屏儿身后,又回了二少奶奶断事的厢房。

    到得门前,那银屏儿对围着的众人摆摆手道:“且都去吧,今儿上午二少奶奶不断事了,有事儿的下午再来。都散了吧!”

    众人闻言便都依言散去了,这里银屏儿带着陈羽进了屋,摆摆手也命那小丫鬟下去了,这才看看门外并没有一个人了,然后对陈羽说道:“你也不用急,现在二少奶奶正在上房里帮你说话儿呢。”

    陈羽一脸阴沉的表情,端起茶杯却又放下了,放下时,那茶杯还顿出了不小的声响,只听陈羽说道:“说好话儿有个什么用,都怪我晚来了一天,大爷怎么早不要晚不要,偏偏赶在我前面一天问太太要人?真真是让人肚子里窝火!”

    那银屏儿闻言也不说话,只管把那茶盏不住地摆弄,倒像是研茶末儿似的,过了一刻她才叹了口气说道:“唉,咱们坐下人的,什么时候心想事成过呢。”

    陈羽闻言霍地一下站起来对她道:“好姐姐,我求你件事儿。”

    银屏儿也款款地站起来道:“你只管说,我你还信不过吗?但凡我能做的,绝对给你尽十二万分的力。”

    陈羽点点头道:“好!我现如今已然想到了一个行险的招儿,只是,我要对绮霞好好叮嘱一番才行,就烦你到上房去找绮霞,就说今晚我在老地方等着她,有要紧事交待。”

    银屏儿初闻言一愣,继而却又释然了,想想也对,既然那绮霞连孩子都已经怀上了,两人怎会连个约会的地方都没有,当下便没有二话,只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着。”便往前面去了。

    且说将将到晌午顶儿的时候,银屏儿才回来了,说是已经告诉给绮霞了,急得胸口直冒火的陈羽这才稍稍的静下了心,开始思量起这件事来。

    且说陈羽到厨房里凑合着吃了点儿饭,便奔二爷书房里去了,到了那里一问不在,便又往二姨娘屋里来,一问又不在,却是一个小子告诉他,二爷现如今被老爷打着读书,现如今在学里苦读呢。

    陈羽闻言也不及答话拱手道了声谢,便又急忙的赶奔学里,果然二爷一个人正在那里背书呢,想来是在准备明年的春闱之战了。陈谦就站在他身后,看那样子困得不行,而那卫老夫子却是坐在上面,支颐着脑袋正打盹儿呢。

    陈羽不好进去,便只有在外面干等。要说自从前年大爷春闱一战夺了二榜第九名进士,而二爷却名落孙山之后,老爷便隔三差五的要查二爷的功课,以此常有训斥,此番想来二爷也是被逼得没法儿了,这才跑来学里念书。要依着他的性子,在自己书房里根本念不下去,非得有先生时刻的盯着才成。

    那二爷虽然是在学里,却也读得并不专心,只一瞥就看见了陈羽,他便顿时读得大声起来,老夫子一下子便被他惊醒了,只见他揉了揉眼睛说道:“也罢,你且歇息一刻再读吧!”

    二爷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先生。”

    然后就见二爷放下书本就走了出来,陈羽不想让那老夫子看见,省得又多出许多话来,便冲二爷示意了一下,二爷便冲陈谦一摆手,示意他不用跟着了,然后两人便循着墙根儿到了房后走廊上,只听二爷说道:“我这里读书正用功呢,你又来烦我,说吧,什么事儿!”

    陈羽道:“是,回二爷,小的昨日蒙老爷恩典,提携了做从六品羽林卫副百户,今日特来谢恩,又想开口问太太讨了那上房里的绮霞去做老婆,太太倒并不是不答应,可谁料到,就在昨儿晚上,二姨奶奶已经开口帮大爷要了,因此小的心里急得什么似的,还求二爷帮忙想个办法。”

    二爷闻言道:“绮霞?你也看上她了?大爷竟然要走了!哼!这从小到大,他就没有个不跟我抢的时候。我……,呃,你也居然也惦记着绮霞呢!哼,真是好奴才!当然了,大爷,他毕竟是我的哥哥,嗯,他既然已经开口要了去了,你就不要妄想了,再问太太讨个其她人去就是了。”

    陈羽在来时路上便已料到了二爷会有这番说辞,当下便道:“小的顾忌的不是这个,您想,我一个下人奴才的,心里想着谁他大爷怎么会知道,他也根本就不会想着要知道,倒是二爷您,您日常里的话儿指不定露出了什么,就被大爷的人给知道了,所以,大爷这才赶着问太太讨了绮霞去,您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其实陈羽虽然这么说,却知道这个可能不大,大爷是个聪明人,且向来不如二爷一般好色如命,他是断断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跟二爷这边起冲突的,所以,陈羽此番话倒是心中恨得难忍,想借二爷的刀,给大爷一点厉害罢了。其实陈羽刚才在等着银屏儿的信儿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十有**是绮霞那里泄了底了,不知是哪个看自己不顺眼的,便借机在大爷那里说了话儿,大爷便求自己的母亲过来问太太要绮霞。想来那人的一番话,应该就是二少奶奶上午说的那个借势参与家里管事儿的话了。

    而这个说话的人,陈羽不知怎么就想起郑海来,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觉得这陈府里这么跟自己过不去的,便也只有他罢了。更何况,能说的动大爷的,也就只有他罢了。

    当下二爷听了陈羽这番话,却是马上瞪起了眼睛,只见他在廊子下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往那柱子上拍了一把,然后问道:“可是李贵已经被我打走了,这还能有谁知道我心中所想呢?墨雨,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陈羽忙一低头,回答道:“回二爷,您身边的人那么多,小的往哪里猜去,不过我倒是可以抵定,陈谦绝不会是这个人。”

    二爷闻言点了点头,脸色阴沉的很,在廊子上又是来回转了几个圈,然后说道:“行了,你的孝心我知道了,难为你出去了还惦记着我,你放心,不管他是谁,只要让我现了,一定要让他知道爷我的厉害!”

    “是,那小的就先告退了。”

    二爷摆了摆手,陈羽便退了下去。走到前面,陈谦拦住陈羽问道:“羽哥,出什么事儿了这是?”

    陈羽拍拍他肩膀道:“你且不要管了,安心的跟着二爷就是,凡事守口如瓶的,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二爷虽然自己对下边人狠,却也极是护犊子,你好好跟着他,不会吃亏的。”

    陈谦闻言点了点头,知机的也不再问,陈羽便转身去了。

    且说陈羽当晚并没有回拢翠观里,只不过派个人回去支会了一声罢了,到了晚饭后,他便一个人溜达到了后花园子。

    还是从角门进去,还是那傻乎乎的徐小寺,陈羽却没心情与他玩笑,这徐小寺竟然一下子聪明了许多,见陈羽脸色不善,便也没有说话,只是打开门放了陈羽进去,然后便又紧紧的关闭了院门。

    此时太太那边定是还没有睡下,绮霞要来也还早着呢,陈羽便漫无目的的在园子里游逛。走了好久,陈羽便觉得脚上乏了,便走到那蓼汀小筑内歇歇脚儿,一时又想起这才过去多少天,当初那个在这里想要寻死的柳隐,如今已经成了皇帝宠爱的蘼芜君,在报仇的道路上迈出了她自己有力的一步,而自己和绮霞,却马上要面临世间最大的惨事。

    一时又想到自己匆忙之中想到的那条计策,虽是行险,却也未必就不能成。再说了,行险又怎么了,反正现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若是绮霞被迫的去给那大爷做了小,那自己还算是男人吗?倒不如干脆撞死在这里算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低泣声,转过身来,自己身后那梨花带雨的,可不正是绮霞嘛。

章廿五 犹斗

    且说陈羽见是绮霞,便忙站起来一把将她抱住了,又坐回石凳上,便将她放到自己腿上,此时那绮霞仍旧哭个不停。

    “傻丫头,莫哭了,这不是事情还没有定下来嘛,就算是定下来了,你也要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给那什么狗屁的大爷去做小的!你是我陈羽的老婆,是我那孩儿的娘,谁都别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绮霞闻言仍旧哭个不停,只见她身子一顿一顿地抽噎着说道:“你哪里知道,中午说是朝里有事儿,所以老爷下了朝便直接到兵部去了,天都黑了才回来,刚才太太到前边去了,但是下面人来回话儿,原来老爷回了家之后便直接到五姨奶奶房里去了,太太便遣人去回了个话儿,谁知老爷却说,‘既然你答应了老大那边了,那就再问问那陈羽还看上了谁,随便赏他一个丫鬟就是了,又何必来烦我!’是以太太刚才定下了,要把琥珀给了你。”

    “啊!”陈羽闻言大惊,心里顿时凉了半边,虽说一直没敢指望,但是老爷那里毕竟他还是存有侥幸之心的,现如今却如一场梦醒了,剩下的只能靠自己了。

    那琥珀陈羽是知道的,太太房里除了绮霞就数着她了,也是个稳重大方的人儿,生得模样也很是俊俏,要说起来,太太见绮霞这里不行,便把琥珀给了自己,也是存了那笼络的意思了,已经是相当看重了。可是,那琥珀就算是有千般好处,终归不是绮霞呀!

    且说陈羽紧紧地搂着绮霞,心里转着千般念头,想来自己一个后代人穿越到这里,这些年遭了那么些个罪,现如今居然连自己女人都快要护不住了,这到底算是个什么日子,自己算是个什么有能为的?若是连绮霞都护不周全,自己实在是枉做男人。

    当下陈羽定了定心,这才温言将绮霞劝住了,把自己那打算附在她耳边一一的说清楚了,听得绮霞连连点头,到后来只剩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噎,都忘了哭。

    等到陈羽这里说完了,绮霞问道:“这样子,能行吗?”

    陈羽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将那半干的泪痕吻了去,然后说道:“你且放心,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只是不用慌,我什么时候派那银屏儿给你信儿,你什么时候开始。这几日里,你就好好的吃你的睡你的,不要再整日里伤心,你看你哭的这样子,小心肚子里孩子将来出来找我算帐,说我欺负你!”

    绮霞闻言不由得扑哧一笑,然后脸上还挂着两滴泪珠儿委屈地看着陈羽道:“奴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你说,老爷太太他们,为什么就非要把我指给大爷呢。我不愿意啊,可是太太从来也没问过我一句,就这么,就这么定下了。”

    陈羽闻言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年头,哪里有女孩子说理的地方去,又何况你只是人家一个没身份的奴才呢。

    当下陈羽将绮霞紧紧的揽在怀里好言相劝,那绮霞才渐渐的缓下来了。

    更敲四鼓,远远的好像听见风里有那上夜的人的声音,此时绮霞已经蜷缩在陈羽怀里睡着了。陈羽不敢挪动她,怕惊醒了,但是这亭子里风又大,饶是那绮霞穿的挺厚,此时也止不住身子往一块儿缩,因此陈羽很是小心的把自己的夹袍解开,就着个儿把绮霞包了起来,就见那绮霞顿时睡的更沉了。

    天还未亮,陈羽叫醒了绮霞。此时下人们刚起,正是乱的时候,门也是刚开,门房上也正忙着洗刷,不会留意有人来往,正是适合偷偷回去的时候,陈羽便让绮霞赶紧回去。

    绮霞就着东方的鱼肚白看着陈羽眼里的血丝,不由得又是觉得眼里一酸,她却强自忍住了泪,伸手在陈羽脸上认真的来回抚摸几下,然后才帮他把袍子穿好,又主动地踮着脚尖儿往陈羽脸上亲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且说陈羽经过这一夜,已是完全的把心静了下来,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博上一博了。即便是到了最后,也不过就是和陈府撕破了脸皮罢了,柳隐的什么报仇计划,什么不可打草惊蛇,他都顾不了了。

    陈羽看着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一时间竟然神游万里,当回四顾,现自己竟然落魄到了这等田地,便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有哲人说,男人能忍,女人敢爱,都是幸事,可是现如今,能忍的和敢爱的一对鸳鸯,却是这般遭遇。

    一时间陈羽竟怀疑起自己志趣来,他一直想过那与世无争的安生日子,可是现实如刀愣是如此一步一步将人我悬崖上逼。只是,想了好一会子他却又叹了口气,这便直接出了角门,奔马厩里牵了马出去,直接回了拢翠观。

    到得观前,自有人接过了马去,陈羽刚走进门,就见那羽林百户孙筑迎面正走过来,他一见陈羽满脸的疲惫,眼中又满是血丝,便不由惊奇地问道:“老弟这是哪里去了?我刚才还说找你下午听戏去呢,却听那小过儿说你昨夜根本没回来。你且跟哥哥交代交代,昨夜是不是跑到哪个姑娘肚皮上去忙活了一夜呀?”

    陈羽闻言笑了笑道:“大哥取笑了,我昨夜吃了那一夜的寒风,却哪里敢想那风流美事儿去,现如今没冻死已是万幸了。”

    那孙筑闻言哈哈大笑,又说道:“昨儿下午皇上还问起你,这边儿又找不着你,多亏了里面那位娘娘护得你周全,把皇上给拦下了,又让下边人说你得病了,这才算是罢了。要不然,就昨晚那场罪过儿还真够你受的!可是现在,皇上反而赏了你三百两银子看病的钱,你说,你这倒是走的什么运哪,是不是该请哥哥喝两盅?”

    陈羽笑着说了几句,又说等过几天有你的酒喝,管你喝够就是。然后便推说自己困极了,要去休息,那孙筑倒是颇为善解人意,便拍了拍他肩膀让他快去歇着吧。

    那从六品的武将将袍就摆在床上,陈羽昨日就看过了,当时还觉得不错,现在看来却是那么不顺眼,便顺手抄起来扔到床头,然后倒头就睡。

    且说陈羽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太阳近了西山,他起来洗刷了,找了人来派去府上探问消息,这才突然想起,竟然还欠着一套曲谱没给人家呢。幸好这些曲子他前些日子早就整理出来,此时便又派了人去起鸾楼,给那柳如眉送了过去。

    这时那小过儿机灵的端上了饭来,竟然还是热乎乎的,想来小过这人倒也聪明,算准了自己一觉睡到下午,是以便给厨房里留了话儿,看到自己起来了,打了洗脸水之后,便又跑到那厨房命人把饭热了热,这就给自己端了上来。

    只是陈羽此时的胃口却差的很,只不过胡乱的吃了几口,便要了茶来喝了,那小过端了东西下去了,这里孙筑却进来了。

    孙筑这人,最是个耿直可交的汉子,他生得虽个子不高,但是身上却自有一股威猛之气,而且只不过交往了几日,陈羽就看出来,这人虽看上去粗鲁,其实倒也粗中有细,从不做那冒头的事儿,是以虽然立下过不少功劳仍然难得升迁,但是却也牢牢的坐着羽林卫百户的位子,没人愿意动他。

    此番他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兄弟,人生在世一回,凡事要看开呀!你那点破事儿,我上午都打听清楚了,不就是个女人嘛,即便她是你再想要的,那也不用急,凡事慢慢的来,你们府上那位大爷我也知道,不是那急色之人,所以,几天之内没事儿的,真要到了时候,你不是还有里面那位可以帮忙嘛!”

    说着,他伸手往观里柳隐住的地方指了指,陈羽闻言也不说话,反而叹了口气,那孙筑见状上来一把拉住陈羽的手,口中说道:“走,今儿哥哥请客,咱们平康里听荤段子去,一乐解千愁!等你气儿顺了,心里没那么乱了,一准儿有好办法出来,定能抱得美人归!你听哥哥的,没错!”

    陈羽说什么都不去,但是那孙筑却是死拉硬拽的把他扯了出去,最后陈羽被逼的没法子,只好随他骑了马一块儿去平康里。

廿六章 名伶

    要问这当今普天之下,什么戏文儿最好?十个人倒有九个会说,《牡丹亭》啊,再有那十之七八的人还会加上一句,刘宝儿的《牡丹亭》啊!

    这刘宝儿也没什么来头,即便她有什么来头大家也都不知道,只不过大家知道,这个年头,还没有女人唱戏的,她刘宝儿是独一份儿。偏生她唱得还是顶顶的好,十四岁出道,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征服了整个长安的耳朵。

    自她之后,开始不断有女子登台,不过却总也不如她那个小嗓子听起来让人飘飘欲仙。是以,虽然长安城里小宝儿、刘贝儿之类名角儿倍出,她刘宝儿的票却依然可以卖到十两银子一个人。就这个价钱,还得是提前多少天预订。

    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比如这孙筑,就是个大大的例外。

    刘宝儿的行情名声,陈羽是知道的,就因为二爷喜欢听戏,陈羽没少拿了帖子到这里要票来。但是今天,他跟在孙筑身后下了马,却也没看见孙筑亮什么东西,那门口的伙计们就不停的点头哈腰,连忙的往里面让。

    陈羽不由得暗下惊奇,要说这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官儿,这孙筑不过一个小小的羽林卫百户,还是个不得志的,也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可那些伙计就是那他当个大神来敬,让陈羽看得好不纳罕。

    且说到了二楼的雅座,陈羽纵然是自己还有着一肚子心事未解,却也忍不住问道:“孙大哥,你好像跟这里很熟啊,怎么那些个伙计竟是如此敬你?莫非,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底细?”

    那孙筑哈哈一笑,却也并不回答,陈羽正待再问,却听见楼梯噔噔的一阵响,然后,一个梳着双鸭髻的小姑娘从楼梯口冒出头来,看见孙筑,她几乎两下就窜了上来,然后就跑到孙筑面前,甜甜的叫了一声哥。

    陈羽看她有些面熟,那眉眼里好像什么时候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此时就见那小姑娘浑似一个没长大的小家伙儿似的,跑上前来摇起了孙筑的胳膊,口中还脆生生的埋怨着,“哥,你怎么那么些天没来了,都说了至少隔天就来看人家一次的,说话不算话!哼!你自己说,该怎么罚你!”

    说着,那双小手已经从背后搂上了孙筑的脖子,这不由得让陈羽看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这个时代虽说男女之防不至于太厉害,但是男女授受不亲这一条还是被人们所奉行的,这小姑娘看上去也有个十五六岁了,怎的却如此大胆。

    这时就听见孙筑叱道:“小丫头,那么没大没小,没看见今天有客人在吗?”

    这时,那小姑娘就像是才现屋里还有陈羽这个人似的看了他一眼,却又浑不在意地低下头去看着孙筑笑着嗔道:“哼!明明是你自己说话不算话,别想着带个朋友来人家就会不跟你计较了,那些读书人都说了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既是女子,又不过去年才刚刚及笄,算得小人,所以,得罪了我,岂能有你的好!”

    孙筑闻言苦笑,诈做生气的样子道:“不要胡闹,这位是新任羽林卫副百户陈羽,还不快见过!”

    那小姑娘闻言凶狠地冲孙筑皱了皱鼻子,然后细细地打量起陈羽来,陈羽也正自好奇地看着她,而且是越看越觉得眼熟,只见那小姑娘丝毫也不怕陈羽炯炯的目光,反而含着笑打量他,看了一会儿,她流波一转笑着附到孙筑耳边正要说话,却听那陈羽猛地“啊”了一声,又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刘宝儿!”

    那小姑娘乍一听陈羽这“啊”的一下,倒吓了一跳,及到陈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出她是刘宝儿,她却捂着小嘴儿笑了起来,那笑声,便真如夜风中的银铃儿一般,清脆可人,继而,许是肚子笑得疼了,又把那手捂住了小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这倒让陈羽一阵捉不着头脑,却听孙筑笑着叱道:“死丫头,莫闹了!”

    那刘宝儿闻言渐渐的压下了笑意,然后一本正经地跟陈羽福了一福,却又忍不住掩嘴想笑,陈羽便纳闷的很,这有什么好笑的。

    只见那刘宝儿忽闪着一对灵动的大眼睛看着陈羽,然后笑着问道:“我哥哥这两年来倒是第一次带着人过来,看来你是他的好朋友喽?可是,你真的是很好玩儿!”

    她前面那话,陈羽听了正诧异,自己与这孙筑刚认识不过几天,倒还不至于有那么深厚的交情,至于说是第一个被带着过来的,更是不至于,可是她后面那句话却又让陈羽苦笑不得。

    陈羽正想说话,却听见后面有个声音道:“小姐,时间快到了,您还没上妆呢。”

    刘宝儿闻言一副小孩儿模样地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抓住栏杆把身子往下一探,只见那下面已经站的坐的满是人了,便不由得嘟起了小嘴,然后她回过身来冲陈羽甜甜的一笑,说道:“你先在这里陪着我哥哥哈,我一会儿唱完了就上来找你们。”

    然后又对孙筑道:“哥,我先下去了,待会儿再找你算帐!”

    说完了,她竟然小孩儿一般蹦蹦跳跳的下楼去了。

    陈羽满脸的不解看向孙筑,那孙筑嘿嘿一笑,指了指楼梯道:“这是我妹子。”

    饶是前面听那刘宝儿叫了他很多声哥哥了,可是听到孙筑亲口承认,陈羽却还是不由得大惊。当此之世,娼、妓、唱、伶皆是最低等人,便连那贩夫走卒都不如。孙筑虽说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好歹是个朝廷官员,怎么会让自己妹妹操此贱业。

    此时就听那孙筑道:“三年前,我初次见到她时,她在那街头都快被冻死了,我把她救回家去,才知道她原来是从几百里外一个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她才十三岁那家的老爷就要纳她做妾,因此,她就假意答应,在那新婚之夜的前一天晚上偷跑了出来,身上没有银子,又是自小就被卖出来的,无处可去,她便四处乞讨为生。不知怎么就到了长安,此时天气冷了,她又恰巧得了场重病,连那要饭的力气都没有,便在街头动不了了,若不是我把她救下,她几乎冻饿至死。”

    陈羽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这定是干兄妹了,只是,这刘宝儿才十三岁时就知道用计脱身,倒是个够聪明的姑娘,而且宁可要饭,也不会去给人做妾,倒也有一份风骨,让人不由得心中暗敬。

    这时就听那孙筑继续说道:“我把她救了回去,她开始是害怕我也贪恋她的容貌,便坚持不肯洗脸,然后我的一房小妾猜出她的意思,便偷偷告诉给我,我便说,愿与她结为兄妹,她这才答应洗了澡,然后跟我们说了说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

    “要说这宝儿啊,真真是个要强的孩子。在我府上时,她最是个惹人疼爱的,无论我那夫人还是几房小妾,或者我那几个儿女,还有下人们,都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她。我又见她比我那女儿大不了几岁,便口中叫着妹妹,实际是拿她当个女儿养着,谁知她却不肯受我这恩,说是要自己养活自己,可是这世上哪有女孩子能做的活儿?恰好那天她跟着我的夫人出去听戏,回来之后便嚷着要学唱戏,我实在是被她缠的没办法,最后便只好答应她,谁成想,不过一年,她就满师了,然后就轰动了整个儿长安城。”

    陈羽听着这一段传奇,不由得心中烦闷都忘了几分,要真如这孙筑所说,这刘宝儿小小年纪,倒真真的是个奇女子了。

    就在这时,下面突然静了下来,陈羽低头看去,那刘宝儿登场了。

    一身的浅红罗绮,莲步款款,刘宝儿走到台子中央,水袖一甩对着台下福了一福,然后,就见她到那书案后坐下,跟着的小丫鬟站到她身后,随后,一个老学究迈着四平八稳步走了出来,《牡丹亭》便开始了。

    陈羽耳中听着那甜糯中却偏有一丝清脆的靡靡之音,看着那婉转的流波,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么一个妩媚的女子同刚才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真的是难以想象,那个唱着“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桓”的怜春自伤的大家闺秀,那个“念郎郎不至,独自上高楼”的幽怨女子,那个流波婉转、清殇醉人的妖娆尤物,竟然就是刚才那个搂着孙筑的脖子甜甜地叫他哥哥的人。

    眼里瞧着下面刘宝儿那醉人的眼神儿,耳中听着孙筑说起她那些让人哭笑不得小孩儿气,一时间,陈羽不由得痴了。可是,戏到最后,当刘宝儿偎在那人怀里的时候,陈羽不由得想起,要是绮霞也偎在自己怀里,这出人生的大戏,才算是圆满了。

    此时,她是否又偷偷的哭了?

章廿七 私情

    且说那孙筑自陪着刘宝儿回家去,陈羽便独自一人回了拢翠观。

    天刚黑了不久,下人们也才刚吃过饭,陈羽把马交给小子走进门去的时候,就见几个人正坐在那儿闲聊,看见陈羽进来,大家都站起来,其中一个迎上来说:“羽爷,刚才府里来人传话儿,说是太太把她房里琥珀姑娘赏给您了,您是不是,得赶紧到府上谢恩去!”

    陈羽闻言沉思半晌,说道:“现下天色已晚,太太说不定已经歇下了,明日再去吧!”

    说着,他便进了屋里,留下下人们在那里窃窃不已。

    且说第二日陈羽起了早出去,刚到角门那儿,就见周二迎上来拉住马缰绳,陈羽下得马来,另有人接过了去送往马厩,这里周二小声说道:“羽爷,你快些去吧,那绮霞姑娘昨儿晚上被关起来了!”

    陈羽闻言大惊,忙问是怎么回事,周二道:“具体怎么回事,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听我那浑家说,姑娘她抵死不愿意跟大爷,太太很生气,就命人把她关了起来。”

    陈羽闻言点点头,也不及多说话,便直接奔二少奶奶那里去找银屏儿。走到院门口,看见银屏儿正在那里对一群人吩咐什么,众人唯唯诺诺,银屏儿吩咐完了,一抬眼正看见陈羽,便摆手命众人散了,然后冲陈羽一招手,陈羽便忙走进去。

    那银屏儿往里瞥了一眼道:“你有什么事儿就在这里说吧,二少奶奶正在里面歇乏儿呢,就不要打扰了。”

    说完了也不等陈羽说话她就支使着身边的小丫鬟去外面叫夏婆子来,说是刚才有个事儿没说清楚,那小丫鬟依命去了,这里银屏儿才道:“你倒心里踏实,别人都快替你急死了,你这才松松垮垮的来。”

    陈羽忙问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那银屏左右看看无人,便说道:“昨儿晚上,二姨奶奶到太太那里请安,说是大爷那里新房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接人过去呢。绮霞便突然说不愿意过去,太太当时就很生气,问是为什么。绮霞却什么都不肯说,太太便命人把她关起来了,不过你放心,只是关起来不许走动罢了,并不受罪的。”

    陈羽闻言心里略安,却又问道:“你去看她了没有?她可有什么说的?”

    银屏儿白了陈羽一眼才道:“怎么没去,太太命我们几个平日里和她走得近的去劝劝,我便瞅了个没人的功夫问她想怎样,她便说你有办法,我问她什么办法,她却不肯说,哼,我倒是觉得自己成了个瞎操心的了,忙东忙西吃不下睡不着的为你们操心,到头来什么都愿意跟我说!”

    陈羽忙陪着笑说道:“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岂会把你当作外人,只不过我想了一个主意,却是有些冒险,因此也就只是跟绮霞说了而已。其实也没什么,现如今我好歹是个朝廷官员,只要绮霞坚持不嫁过去,到时候我站出来愿意和她一块儿受罚,那么到时候老爷太太必不至于为这点子事儿责罚一个朝廷官员的,这件事也就拖过去了,等风头稍稍过去,我再托二少奶奶在太太面前求一求,这事儿便也约摸可以成了。”

    银屏儿听得连连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便也只有这样罢了。只是,现如今只怕你这个主意不好用了。”

    陈羽闻言问道:“这是为何?”

    银屏儿正想说话,却听见屋里二少奶奶说道:“银屏,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银屏闻言忙冲陈羽打了个手势,然后说道:“你且到那门外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掀帘子进去了,陈羽被她刚才那句话弄得心里上不去下不来的,煞是难受,却又干盼着她就是不出来,好容易看见那帘子掀开了,走出来却是一个倒水的小丫鬟。

    陈羽正自着急,却见那琥珀正走了过来,看见陈羽站在门口,她明显的一愣,然后脸上一红,走到他面前也不知道说什么,咬了咬嘴唇才小声说道:“绮霞姐姐现如今已经招认了,说是已然怀了孩子,现如今太太让我来叫二少奶奶过去一块儿料理这事儿呢,你快些想个主意吧。”

    说完了,她连头都不抬,便径直的奔院子里面去了,陈羽听了她这番话,却是猛地一惊,怎么,倒把怀了孕的事儿给捅出来了。

    陈羽正自想着,就见二少奶奶走出来了,身后跟着银屏儿和那琥珀,二少奶奶走到跟前,陈羽才醒过来,忙请了安,二少奶奶也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打量了他一眼,便自往前去了,那银屏儿却是停了下来,候着前面两人走远了,她才说道:“这下子比我刚才说的还糟了,刚才二少奶奶叫我进去,就是问我可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事儿。原本昨儿晚上太太只是怀疑绮霞跟你早就有了私情,可是不知是谁说了句什么闲话,太太就当真的审问起来,还派人给绮霞把了脉,确定了是怀孕不假,就在刚才,太太已经派人去抓那看园子的徐小寺去了,这件事,我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接着又说道:“你快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用你说的那个也好,我这就得去了,到时候,我尽量的求二少奶奶帮你说几句转圜的话儿吧。”

    说着她便迈步走了,这里陈羽心里像是着了火一般,最后他心里一狠,便干脆奔太太房里去了。

    这里三厢对话,那傻乎乎的徐小寺只须被那管家郑海稍稍引领几句,便说出了不少事情,虽然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但是太太二少奶奶等却都听明白了。

    当下太太气得拍桌子,喝令人马上把陈羽抓来,却听二少奶奶劝道:“太太,只怕咱们去抓那陈羽有些不妥,他现在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儿,咱们不好私下里抓吧。”

    太太却少见的说话厉害,只听她说道:“他纵是天大的官儿,现如今也还是咱们陈家的奴才呢,哼,真亏了他敢把卖身契送回来,也幸亏老爷收下了,今儿正好拿他!”

章廿八 恃宠

    且说陈羽刚走到太太那院子的门口,正遇上派去拿他的人,陈羽也不用拿,自己就奔上房去了。

    他进得房来,先是规规矩矩的给太太二少奶奶逐个请了安,然后便道:“小的不待太太抓拿,自己请罪来了。”

    太太看着他冷笑两声,问道:“你倒是不急不慌的,敢情你是寻摸着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是吧?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什么从六品,什么羽林卫百户之类,既然你把那卖身契送还回来了,那就还是我陈家的奴才,你犯了我陈家家规,我就料理得!来人!”

    “太太。”四下里站出来几个小厮,站在最前面的,却是那郑海。

    好巧不巧的,陈羽抬头时,正好与他那笑吟吟的眼神对上,陈羽当即眼色一沉,眼神凌厉无比,那郑海倒也并不怵他,冷笑着也瞪着他。

    两人以前尽管暗下里相斗,却也从未公开的翻脸,此刻陈羽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没有什么大的志愿,只是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安安生生的过活而已,闲来无事做点小生意,买上点地,做个小地主,甚或去考个功名,做个不出头的小吏,这都足够了。

    可以跟绮霞说说那让她脸红心跳的情话儿,可以给杏儿弹弹她没见过的吉他,闷了有书,闲了有茶,烦了有酒,累了有家,实在是无事可做了,还可以调戏调戏小姑娘。

    可是,在他苦熬了十几年之后,在他忍受了这么多的挑衅之后,到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光明的日子,这个郑海却始终与自己纠缠不休。

    自己做事算的光明磊落,绝对没有刻意的去找谁的茬儿,可是这个郑海却始终不肯放过自己。那么好吧,我就先把你料理了再去过我那小日子。

    “把他给我拉下去,直接杖毙!”太太一挥手狠狠地说道。

    站在二少奶奶身后的银屏儿闻言登时脸色煞白,紧紧地咬住嘴唇看着陈羽,就连自己嘴唇都出血了也浑如未觉。

    那几个小厮闻言便要过来拉陈羽,却见陈羽一摆手挺起了腰杆,口中喝道:“慢着!”

    然后他整了整衣冠,对着太太当头一揖,站直了身子之后,看那太太正好奇地看着他,便微微一笑,说道:“小的死不足惜,也不敢为自己一条命就拂逆了太太。只是,小的听说那牢里杀了人的犯囚在临处死之前,都还给顿饱饭呢。小的想在自己临死之前,求太太一件事,还望太太成全。”

    太太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冷笑一声道:“那好,我也赏你一顿饱饭,有什么事儿,说罢!”

    陈羽说道:“小的先谢过太太了!小的别五所求,只求太太能饶过绮霞一命。”

    众人闻言都不由怆然,银屏儿心道,这人真真的是……,竟是还嫌赚得人眼泪不够吗?一忽儿她心里又想,待会儿陈羽就要被打死,自己要不要扑上去替他挡板子呢?如果自己这样做了,太太是会暴怒之下连自己一并打死,还是会给二少奶奶一点面子,暂时饶过这个冤家?要是这人死了,看绮霞那意思,只怕是也不愿活下去了。可怜绮霞为他死了还落个情痴的名声,人家至少都知道她是为陈羽而死,若是自己以后相思而死,别人便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岂不悲哉?

    她心里就这样一会儿想这里一会儿又想到那里,竟是恍若失了魂儿一般,眼神痴呆呆地看着陈羽。

    陈羽却哪里有心思顾到这个上头去,只听他说道:“绮霞肚子里有我的孩子,希望太太能把她饶过,并赦了她的奴籍,以后可以让她安安生生的过完余生,不知太太可能答应?”

    太太看了陈羽半响,心道这倒是个有情人,也算是绮霞这个傻丫头没有挑错了人,像她这般,虽然还没嫁过去呢丈夫就死了,但是却也一生都可以过的安祥了,总比自己孤魂野鬼儿似的要强多了。

    想到这里,太太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

    陈羽闻言一笑,冲着太太又是当头一揖,这时那几个小厮见陈羽说完了话便要上来扯他,银屏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几乎就要拔脚冲出去跪下求太太饶他不死,但是就在她身子刚要动的时候,她面前的二少奶奶却先站了起来。

    只听她敛低眉地说道:“太太,论理,你处断事儿的时候,哪里有我插话的份儿,但是,媳妇有句话却不能不说,请太太见谅。”

    她这一站出来,陈羽心里便暗赞一声,真的是太及时了,看太太那模样,自己刚才甘愿为情而死的样子已是感动了太太,她心里肯定已经有所转圜,这时二少奶奶若是能拿出几句话来劝上一劝,指不定就可以帮上大忙,倒省了自己下面的一番话了。

    陈羽还以为是银屏儿帮他求的情,谁知银屏儿还迷糊着呢,刚才和二少奶奶在屋里的时候,她厉言申斥了银屏儿,说太太正在气头上,让她不许再搀和这事儿,怎么现在自己倒站起来了。

    只见太太看了二少奶奶一眼,语气略有和缓地说道:“你且说说看,有什么不得不说的。”二少奶奶答应一声道:“依媳妇看,这陈羽是老爷看中了要戮力栽培的,即便是他犯下了大错,太太是不是也该等老爷回来和他商量一下再做决断?若是老爷回来了不高兴,可怎么办?”

    陈羽闻言心道,这倒也是个借口,可以稍微缓解的一时了,料想老爷回来之后,即便是再怎么罚自己,也不至于死了,因此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谁知太太闻言思量了许久之后,却是眼神猛地一狠,然后满眼恨意地看着陈羽道:“不用等了,老爷每日里忙于国家大事,哪里有闲儿能顾得上家里,又何况是这等琐事!直接拉出去杖毙了事!”

    陈羽闻言一愣,一是因为她这决断,二是因为她那眼神。

    在大家看来,都以为太太恨恨地看着陈羽,肯定是因为陈羽勾引了她最疼爱的丫鬟,所以心中恼恨。其实陈羽知道,太太看的哪里是他,她根本就是谁都没看。

    再加上她这口气里似乎怨气不小,陈羽便恍惚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似的,却又总是模模糊糊的很不清晰。

    二少奶奶闻言道了声是,便无言坐下了,这里银屏儿已经闭上了眼睛,实在是不忍心看陈羽被拉出去。

    那郑海刚才见二少奶奶站起来为陈羽求情,还觉得有些着急,此刻见太太一口回绝了,便又得意地笑了起来。见太太一声令下,他慌忙指挥着几个小厮,“快去,拿下了!”

    这时陈羽见再无转圜的余地,便转过身看了郑海一眼,把个郑海看得一愣,然后才转过身笑着对太太道:“太太且慢,小的还有一句话说。”

章廿九 决定

    太太闻言看向他,眼中那抹冷厉已然隐去,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只听陈羽说道:“太太要打我杀我,自然是因为我犯了家规,但是太太却不知,这也是犯了国法的,我陈羽不止是陈府的一个下人,还是朝廷的官员,是皇上亲命的官儿。太太不报官反而要私下里处死我,不知道是认为家法比国法大呢,还是觉得老爷他比皇帝大呢?”

    “你!”太太闻言顿时怒气满胸,不由得猛地一下站起来,凤目圆瞪,纤手戟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不知是她被陈羽激疯了,还是别有缘由,只听她沉声说道:“杀你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儿,老爷还担得起,我今天还就是要治治你这狗奴才!”

    这话二少奶奶等却都听出不对来了,哪里有这么个说话法儿的。这不是明摆着仗着老爷势大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嘛,简直就是故意的给老爷找麻烦。

    这陈羽也听出点不对来了,加上刚才的那几句话,往一块儿这么一凑,陈羽顿时嗅出了一丝异样,见那二少奶奶伸手拦住了太太,小声地劝告着什么,再看太太脸上虽然满是恨意,但是目光中却明显的有了一丝犹豫,陈羽知道,她已经不敢就这样杀掉自己了,但是,这样子总归是让她一个一品诰命夫人下不来台的,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自己给她一个下台的梯子了。

    要说陈羽,端的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不说别的,单说这对天下女子的眼角眉梢处那一点心思的猜测,便足可称是独步天下了。

    当下陈羽一撩袍子跪下了,口中谦卑地说道:“按说刚才太太赦免了绮霞,小的已经应该感激万分了,可是,这人谁想死呢。因此小的又忍不住要为自己开解几句,没想到惹得太太生气了,小的该死。其实小的只是想提醒太太一声,你尽可以把小的交付有司审问,又何必生这个闲气去?”

    陈羽本来还想说您若是杀了朝廷命官,那可就是给老爷惹祸了,但是话到嘴边他又收回去了,不知为何,他总是感觉,不加这句话还好,要是把这句话说出来,那太太指不定会更生气呢。

    听了陈羽这话,太太冷哼一声,却是坐下了,这时就听二少奶奶骂陈羽道:“好个混账奴才,还不快求太太饶了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太最是个菩萨心肠的,其实她又何尝忍心打死你,不过是你自己办事糊涂罢了,不罚你,以后太太还如何持家?”

    陈羽忙连声应是,口中称罪不迭,那太太冷冷地看了陈羽一眼,便把目光扭过一边儿去了,不过陈羽偷偷抬头看时,却正看见她生气中那酥胸起伏,一时间竟觉得煞是妖媚勾人,便不由得心中一动,又赶忙低下了头,心道这太太不止有这好生妖娆的身段,却也是好大的脾气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想到前些日子翻医书时不知在什么上头看到的那句话,“女子阴火郁结,易怒,易妒,易水无定时,当以浅药徐徐调理之”。陈羽不由得心中暗想,“浅药”?会管用吗?

    却不说陈羽在那里胡思乱想,只见那二少奶奶见太太的气色安定下来,这才半带笑地说:“其实太太也不用生气了,只把这件事还有这奴才交给老爷去处治就是,老爷历来对这类事处治的最严的,还怕会轻饶了他不成?太太您说呢?”

    太太哼了一声,却未说话,二少奶奶闻言对小厮说道:“且把这陈羽好生的带下去,等老爷下了朝回来,交给他来处治吧。”

    一行人上来把陈羽带下去了,就关在一处柴房里,因为看出情势有些不对,加上二少奶奶那句“好生”的话,所以那郑海倒也没敢把他怎么样,只不过锁上门命人看着,便不知哪里去了。

    且说都过了饭时了,也没人给陈羽送点饭来,期间陈羽倒是听见有个人在外说话哀求,听声音像是陈谦,不过那些看守陈羽的人却是不许他近前。陈羽反正也觉不出饿,便在那柴火堆上盘腿而坐,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老爷会把他怎么样。

    要按说以陈登的聪明,绝对不会为难自己,他可犯不着为了自己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卒子犯了忌讳,更不会愿意因此与那正在日益得宠的柳隐生不愉快。毕竟,自己是那柳隐结拜的弟弟,而且还是皇上做的见证人。

    堪堪的都下午了,陈羽渐渐觉得肚子饿了,这时却见那柴房的门突然打开了,陈羽还以为是老爷回来了要落自己,谁知门开处却是一袭浅红的石榴裙飘了进来,抬眼看时,却是琥珀捧着一个饭盒进来了。

    她进来也不说话,只是左右看看,见没有干净的地方,便只好把东西放到地上。饭盒打开,里面是四色精致的小菜,旁边放着两小碗米饭和一双筷子,只见她把那饭盒的盖子往地上一放,将东西都取出来放到盖子上,然后又小心地把盖子扣回去,把筷子往陈羽面前一递,口中小声说道:“快点吃吧,太太命人不许给你送饭,这是我刚才偷偷跑去厨房命人给你单做的。”

    陈羽见那双筷子递到面前,突然觉得心里一暖,心想自己这么些年在这陈府里,虽然没少受了苦,但是却也收获不小。

    见陈羽接过了筷子去,那琥珀转身就想走,却又停下了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昨儿晚上老爷回来直接就去了五姨奶奶那里,算一算,老爷都好几年没来这边儿了,太太给气得不轻,想是刚才还跟老爷致着气呢,你别跟她硬顶着。”

    又道:“你吃完了把这饭盒放到个角落里,免得被郑管家看见,我晚上找个没人的时候来收。你不用担心绮霞姐,她没事儿。”

    说完了,那琥珀转身带上门出去了,然后便又听见落锁的声音,然后陈羽就恍惚听见一阵铜钱相撞的哗呤呤的声音。

    却说天近傍晚时,那陈府老爷陈登,才从朝里回家,到了家中先就听说了陈羽这件事,他先是很生气,继而问了一下具体情况,便罕见的命人把太太请过来。

    不一会儿,太太带着琥珀到了前面书房,很是认真的给老爷请了安,然后便把今天之事说了出来。那陈登闻言沉默良久,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步,这才道:“那陈羽现在好歹是朝廷官员,你岂能说杀就杀,说打就打?那天他把那卖身契送回来,我收了,为什么?我不怕他这个,就收了又能如何?可是即便收了,却也只是个名头的问题,还是个不能对外说的名头,大家心知肚明罢了,若说出去,他一个朝廷命官,那是皇上的人,却怎么会是我陈家的奴才?这个是犯了忌讳的。你居然还要打要杀的,这岂不是给我惹祸?你这最是个糊涂的地方!”

    太太闻言,眉毛一竖,想要说什么,却又深吸了一口气,低眉答道:“是,老爷说的是。”

    只听那陈登又道:“即如今,还是把他放回去。他把卖身契送回来,不过就是个表忠心的法儿罢了,咱们岂能真个的当个奴才处治?再有,既然那叫绮霞的丫头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了他便是。顶不过你再给老大房里寻一个好眉眼儿的,却有什么难?”

    太太闻言仍恭顺地回答:“是,就依老爷的办法便是。”

    陈登嗯了一声却没言语了,过了一会儿才道:“既如此,你且歇息去吧,回去就命人把他放了。”

    此时晚饭还没吃,自然是没个歇息的道理,老爷这话却是说,你该走了。

    那太太闻言站起来道:“是,那妾身告退了。”

    说完了她正往外走,却听那陈登却又把她叫住了,“若是陈羽没有宅子,你就命人给他买一套,就不要让他在府里住了。再有,回头我派人给你送两个丫鬟过去,你就当作陪嫁送给了那绮霞吧!”

    太太闻言一愣,却也没说什么,答应了一声见他没有话了,这才又往外走。

    却说陈羽接到消息自己可以走了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整了整衣服从柴房里走出来,看了一眼那心有不甘的郑海,然后冲他冷笑了一下,便转身去太太房里谢恩去了。

    太太不肯见,却传出了话来,传话的是琥珀,说的自然是老爷陈登定下的那些事儿,只不过没有提宅子,只说了两个陪嫁丫鬟的事儿。陈羽听了也顾不得仔细琢磨琥珀那表情,心里只是又喜又疑。

    喜,自然是好事得谐;疑,太太,或者说是老爷,怎么又突然那么大方,还送两个陪嫁的丫鬟?

三十章 成家

    且说陈羽回了拢翠观,便把那宋维长找来,让他抓紧看房子的事儿,现如今就算是立刻着手买个院子,再拾掇一下,等搬进去也要十天之后了,而现在,陈羽一天都觉得长。

    且说陈羽这里还没顾上跟宋维长说话,那里孙筑已经进来,只见他哈哈大笑着拍了陈羽一巴掌,问道:“怎么样,没吃亏吧?小过那小子去探问你消息了,回来之后就马上着人告知给了里面,可是里面传出话来,说是陈大人是当朝辅,岂会知法犯法,所以,你一定会没事儿的,这才没有派人去救。依着我,可以让咱们里面矫诏救人,也不能让你受了委屈,不过,既然连你自家姐姐都不担心,我担心个屁!”

    陈羽闻言不过哈哈一笑,他自然明白柳隐的用意,因此不过与孙筑谈笑几句,然后便吩咐那院子的事儿。

    且说过了两日,那宋维长便带着陈羽去看了几套院子,一套是五进的大宅院,看那檐角瓦片的,就知道是好房子,又兼曲风游廊的极尽奢华,所以陈羽便连价钱都没问便出来了,一者是因为这样的一套宅子,怎么也得个一两万两银子才能买的下来,二者,自己现在根本就用不了那么大的宅院,总不能买了让它闲着,三者嘛,陈羽觉得这样的宅子显得有些扎眼了,毕竟他想过的是那种安生日子,还是买个平实的小院儿为好。

    就这样,凡是不符合陈羽心思的院子一概看几眼就走,当天下午,宋维长带着他到了一处巷子,这巷子里地上铺的是青石板,趁着斜斜夕阳,看上去就觉得有味道,陈羽几乎是还没等宋维长叫开门就喜欢上了这里。

    一者幽静,这是最好的一点,静则无事,无事则安;二者看门房就不是什么很大的格局,顶多就是一个三进的院子,这正好宽宽绰绰的住上十几个人,过那好不惬意的美日子。

    开门之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着陈羽他们四处一转,这院子看上去还新整,想是建了没多少年,只不过看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尽管那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可还是让人觉得有一种寂寥感。

    不过,只看那些古朴有韵的家具,还有这套三进小院的格局设计,便可看出这盖房子的主人也是一位雅人,因此上陈羽一看就喜欢上了,便悄悄的冲那宋维长点了点头,那边宋维长便拿腔作势的与人侃起价来。

    要说宋维长在宋家做了这么些年总管,虽说不是那嘴角麻利的,应付起这等事来却也是有板有眼,不一会儿,价钱就谈好了,他过来请示了一下陈羽的意见。五千四百两,要说真不算贵,光是这些个家具,只怕没个三千两银子就下不来,要是算上这个闹中取静的地角儿,值了!

    陈羽拍板定了这个院子,然后其他的事便交给宋维长,这些事他做起来,陈羽是不须担心的,只在晚上跟他交待了一下修缮时注意的地方之后,便可以等着十天之后搬进去了。

    这里银子泼水似的花出去,院子装修的差不多了,宋维长负责去买了六个打杂看家的下人,并三个杂役婆子,陈羽又挥笔写了两幅字做成小匾额,一个“平安居”挂在大门口,一个“素心堂”挂在书房,这里便可以做个家了。

    十月十六日,宜婚嫁,不宜远行,东南主富贵。

    陈羽穿着一身紫色状元衫,头戴紫玉冠,打扮得甚是富贵喜庆地站在门口迎宾。朝廷有制,三品以上官员方可衣紫衣,可是却特许有举人以上功名者及朝廷三品以下官吏在大婚之日可以衣紫衣,因此陈羽便听了那孙筑的话,特意做了一身紫色状元衫作为今日的吉服。

    陈羽本就生得仪表堂堂,此刻穿上这紫袍站在门口,越显得英武不凡,看得那些来往宾客都忍不住心里暗赞。

    其实陈羽成亲,来道贺兼喝喜酒的并不多,陈羽也并没有打算闹腾得有多么大,只求个热热闹闹就是了。

    银屏儿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先来了,算是代表太太及二少奶奶,也算是代表娘家人,老爷则派了老总管来贺喜,并特地送了三百两银子的贺仪以及一副墨宝,此次恭贺一对新人。

    然后就是陈谦、周二等一干陈府的下人,他们合起来凑了个份子送给陈羽,陈羽知道他们虽穷,这个礼却驳不得,这是个面子的问题,便也欣然收了。

    然后就是孙筑带了妻子,还有手下的几个羽林卫小校等皆便装而来,也算是一份子,那孙筑除了拿出一份不少的贺仪之外,他的夫人还送了几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饰。

    胡大海也带着几个人来此,他的礼却是送得有些大,那是一对璧人儿似的小丫鬟。陈羽本不欲收,奈何胡大海之意甚诚,最后推不过,陈羽便也收下了,只是心里盘算,这个礼可不轻。

    陈羽知道如今这行市,就是一个三四十岁正当年的婆子,要买下来尚且需要几十两银子,而一个壮年的男丁,则需要耗银上百两,这样一算,一个正当豆蔻之龄的女婢,至少也值个**十两纹银了,而若是像这对姐妹这般漂亮的,增一倍也未必买得到,怕是一个就要几百两,那么,一对双胞胎呢?只怕这个价钱,可就不好说了。

    可是陈羽一看这对小姐妹长的却也甚是惹人喜爱,加上他又和那胡大海一块儿做着粮食的生意,因此,这礼虽重,却也收得,难为的是这一片心意,却不知自己该怎么才能对得上了。

    那新任长安知府邹平不知哪里知道了陈羽要成亲,他往日里借过陈羽不少力,因此也派了衙内师爷并经历司经历一起前来道贺。

    当然了,最有面子的,就该属皇上竟然亲自下旨赐了一对玉如意给新人了,并且还敕封绮霞为六品安人,准许以五品官员嫁女儿的规格行婚礼,这真是天大的面子了。

    这当然是柳隐的功劳,但是,柳隐本人却没有来。

    要按说,别管是亲弟弟还是结拜的弟弟,别管感情有多深,既然是弟弟,那么陈羽成亲,他柳隐无论如何都该来这里操持一下才是,可是柳隐却以修道之人不宜牵涉尘世之事为借口,并未前来。

    其实陈羽心里明白,她哪里是因为什么修道之人不愿涉入尘世,而是因为一直在生自己的气。就在几天之前,柳隐传见陈羽,劝说他与其娶绮霞为正妻,倒不如纳她做一房妾,反正陈羽心里当做妻子一般疼她就是了,那正室之位则虚席以待,她自有安排。陈羽闻言却一口就回绝了。一是他实在不愿意往柳隐的事情里牵涉过多,以免将来事有不谐,惹火烧身;二是因为陈羽心里早就定下了要给绮霞一个正室的名位。

    其实以绮霞那善解人意的性子,又一贯的对陈羽言出必从,要她做小妾她必是不会说什么的,但是,陈羽心里明白这名份二字对时下女子的巨大作用,他爱绮霞,疼绮霞,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从小到大受了数不清的苦头,而且,直到前不久还身在贱籍,所以,一个正室妻子的名义,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陈羽可不愿意让她在继续小心翼翼的看其他女孩子脸色,糟糠相伴,才最是和谐,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孩子。

    吉时已到,鞭炮齐鸣,就在请来的歌女那一阵阵丝竹管弦之中,银屏儿搀着身着大红吉服的绮霞走了出来,一块绡红的盖头盖住了脸,但是只看那身段便足称佳人了。

    歌女们唱着“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将那一对玉如意摆上书案,两人先拜天地,后拜如意,然后对拜。

    礼成之后,陈府来的小厮们纷纷的叫喊着,“掀开她,掀开她!”

    陈羽呵呵一笑,就要走上前去掀开那盖头,银屏儿却往他面前一站,把他拦住了,嗔了他一眼道:“莫听那帮混小子的,现在可掀不得,还是到了晚上再掀吧!”

    陈羽又是一笑,回过头去无奈地冲那帮小子们一耸肩,这个在大家看来无比怪异的动作,却是看的银屏儿眼前一亮,只听她冲那帮犹自叫嚷不休的小子们道:“作死了你们,再敢作怪,今儿没你们的喜酒喝!”

卅一章 银屏

    婚礼既成,银屏儿等搀着新娘入了洞房,陈羽这边一声令下,那宋维长便指挥着下人们把那流水的宴席传了上来。今儿是陈羽特意花了大价钱从那太白楼上的请得有“关中第一厨”之称的徐继长掌勺,做出得那菜先不说吃,单是看那色泽就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可惜陈羽却几乎连一筷子菜都碰不着,这边刚刚的给几位重要的宾客敬了酒,又被胡大海和孙筑轮番灌了几大杯,正想歇一歇,那里陈谦他们也不用等着陈羽去敬酒了,直接就把陈羽从这边架了过去,又是几大杯望断云下去,陈羽就觉得那胸肺间像是着了火一般,头上也开始丝丝了了的疼,心想这望断云好酒是好酒,却是实在有些烈。

    到了此时,陈羽开始后悔没有听宋维长的劝。前天宋维长向他请示婚宴上喝什么酒的时候,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说了望断云,这是他最喜欢喝的酒。可是这位老总管却建议换一样,说这个酒太烈,婚宴上不适合,要是用这个酒,用不了怎么灌,新郎官就得醉倒,倒还不如换成那江南过来的女儿红,那酒名儿一听就喜庆,又正是个婚礼上合用的酒,而且也甜软些,也没那么大的劲儿,喝的时候新郎官还能好受点。

    这些陈羽心里也明白,但是他又一想,人生不就这一次大婚嘛,应该是怎么痛快怎么来,醉就醉,怕个什么,醉了睡觉便是,于是便还是坚持用望断云。

    到了现在,饶是陈羽事前预料到今天的情况,刚才已经偷偷的服用了两粒自己配的醒酒丸,却还是架不住了。

    两个下人扶着他到一边的厢房里稍事歇息,陈羽忙又掏出两丸药来塞进嘴里,躺在榻上就觉得天旋地转,忍不住伸手撕撸着胸口的衣服,这时那小厮里有个开眼的,便忙不知从哪里找过来一块儿修缮时剩下的木板儿,就站在榻前给陈羽扇了起来。

    陈羽正觉得好受些,却见一个羽林卫的兄弟跌跌撞撞地找了进来,一眼看见榻上躺的陈羽,便一手扒拉开那小厮,伸手就去拉陈羽,硬是将他扯了起来,口中含混不清地笑道:“好羽爷,竟然逃席,回去,回去,这次定要,定要罚你!新郎官儿敢逃席!”

    说着便不等陈羽说话硬是把他拉了出去,这一下子众人又围上来,可巧的是,此时在里间陪着几位女眷用饭的银屏儿出来了,正好看见众人手里拿着杯子要灌陈羽,看陈羽那个样儿,已经是醉了的。她便不由分说地一个一个把众人扯开,先是几句话把那些小子们骂走了,然后又和善地劝说几位宾客,最后却还是她替陈羽喝了三杯酒,众人这才放过了。

    且说这顿酒席直喝到半晌午才算完,人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走了,陈羽也醉得不省人事,躺在那榻上打着震天的呼噜。

    银屏儿与那管家宋维长将宾客们一一的送走,再回来时银屏儿便命从陈府陪嫁来的两个丫鬟去厨房里弄些醒酒汤来,然后便到厢房里照顾陈羽。

    醒酒汤做好了,可是陈羽却睡得死死的,宋管家见人家大姑娘在这里伺候着,又是陈府那样大家人家的大丫鬟,怠慢不得,便想要把陈羽叫醒了,可是银屏儿却把他拦住了,然后命醒酒汤就放在那里就是,等他醒了再说吧。

    且说这一来天已完全黑下来时,陈羽却还未醒,银屏儿却是呆不得了,二少奶奶那里不定有多着急了呢,现在回去只怕也少不了一顿说辞了,又兼着那洞房里还有一个没掀盖头的绮霞等着,她便只好把陈羽推醒了。

    陈羽腹中有那四颗醒酒的药丸,要说酒劲儿纵然还有,却也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这酒后易乏,所以也就睡得香甜。此番被银屏儿叫醒之后,他揉了揉眼睛,面前的美人儿便逐渐清晰起来。

    陈羽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只听那银屏儿道:“你的酒没事了?”

    陈羽打了个哈欠道:“没事了吧,我喝酒之前就吃了点醒酒的药,现在倒也不觉得怎样了,许是没事了。”

    银屏儿闻言顿时放下了心,却又嗔道:“哼!你倒是一觉好睡,累得人家在这里守着你,回去还不定怎么挨骂呢!”

    陈羽闻言嘻嘻一笑,伸手便拉过了银屏儿的胳膊,银屏儿见势一挣,陈羽没抓牢稳,那胳膊便在手里一滑,等到陈羽用力时,便堪堪的只握住了那雪白的手腕儿。

    银屏儿不由得嗔道:“好没皮没脸的,今天可是你成亲的日子,新娘子的红盖头还没掀开呢,便先顾着来轻薄人家,也不羞臊的慌!仔细我告诉给绮霞去,看你怎么说,还不快松开呢!”

    陈羽闻言一笑,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猛地一扯,那银屏儿哎呦一声,便歪到了陈羽怀里,陈羽的手就势覆上她的小腹,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提,自己的身子也顺势往榻上一倒,顿时便成个仰面的叠罗汉了。

    只是,这个罗汉叠得稍稍嫌香艳了些。那银屏儿刚才还埋怨陈羽调戏她,此时陈羽真个的调戏起来,她反而不吱声了,也没个言语的就把脸儿藏在陈羽怀里,任他那手在自己身上到处游逛,只觉得那手抚过的地方,肌肤竟泛起阵阵颤栗,那种感觉,酥酥麻麻得煞是撩人。

    陈羽见她闭着眼儿红着脸儿不说一句话,也就越的得了意,便把那手顺着坎肩摸了进去,触手处小腹上的皮肤真个有若凝脂一般,滑腻娇嫩,真真的让人明白所谓温柔乡到底何意。

    只是,当陈羽正准备把手往上继续走时,银屏儿却突然伸手一把把他摁住了,口中腻声地哀求道:“好人儿,饶了人家吧,待会儿还要回去呢!”

    陈羽闻言另一只手的动作也不由得一滞,以前倒没现,这银屏儿小妮子也这么勾人,别的不说,单是这光滑水嫩的肌肤,便足以让人恋栈不去了,看胸前那两团娇腻的形状,料想也是个**的去处,只是,最让人难受的地方也就在这里了。银屏儿毕竟是二少奶奶陪嫁过来的,是那二爷的通房丫头,就算她再好,却也是只能看得,摸得,却偏偏是吃不得。

    其实陈羽也不敢调戏她太过了,毕竟银屏儿是个经过人事的女子,经不起逗引的,完全情火作起来,不顾一切的两人成了好事,反倒心里不安稳了。这一则当然是怕人看出来,女子久旷房事与常得鱼露滋润,只是面色上就瞒不过去,二则,有绮霞这个先例在此,万一要是不巧了怀上孩子可怎生是好?她和绮霞可不一样,绮霞好说歹说总归还算是个能容忍的过错,一旦要是银屏儿这里出了事儿,那可就是勾引主子的女人,那是大周律上写明了要诛六族的。

    当下陈羽把手抽出来,那银屏儿却反而放了心地偎进陈羽怀里,喃喃地说道:“怎么就遇见了你这么个冤家,真真是提不起又放不下!也就只有这样躺在你怀里的时候吧,我才觉得心里有一种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安泰,这就是人家所说的依靠吗?”

    陈羽闻言也不答话,把她抱起来,然后看着她的小脸上一脸的沉醉,这才笑着说:“我这辈子不知道修了什么福呢,能得几位姐姐的垂青,原本有了绮霞一个我就该知足了才是,可是一看见姐姐那模样,我就忍不住心里不听使唤的开始胡思乱想。姐姐如果愿意让我做你的依靠,那我就是你的依靠!”

    银屏儿闻言一笑,伸手抚上他的脸庞,正动情间,突然想起来刚才就说要走的,现在是越的晚了,那手便突然一顿,只听她颇有些泄气地说:“只怨我这辈子没个好命,不像绮霞那般是个有福气的,便也只有每日里虔诚些,多烧香行善的,求个来生罢了。”

    陈羽还要说话,她却伸手捂住了陈羽的嘴,说道:“你莫说了,再说,我便不想走了,现在回去怕是都要挨骂了。”

    然后她松开陈羽的手道:“我要走了,你赶紧去洞房吧,绮霞还等着呢。盖着个大红盖头的一个劲儿坐在那里,可是累着哩,她现下还怀着孩子,你平日里可要好好的疼她,我与她亲若姐妹,你疼她,便当是也疼我了。”

    说完了,她也不等陈羽说话,便猛地起身下了榻,出门而去了。

    门外宋维长等人远远的候着呢。其实刚才银屏儿哎呦那一声,他们便听见了,几个小子要进去,却被送管家给拦下了,下午时他就觉出不对劲儿,看那银屏儿的殷勤样子,不像是来送姑娘的娘家人,倒像是个原本的夫人似的,因此听了那声哎呦,宋管家心里便越明镜儿似的了,他自然是不会允许这些不懂事的小子进去搅了好事儿。

    此时银屏儿出来,那宋维长便恭敬的送了出去,门外的车马还在那里候着呢,早就不耐烦了,不过碍着银屏儿的身份,没人敢言语罢了。

    且把那宋维长送走了银屏儿,又命门房上的钱六关了大门,然后自己回来之事都不提,只说陈羽起来洗了把脸,然后便往那洞房里走去。

    堪堪的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的对话,只听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嫩溜溜地说道:“千万不能动的,更不能自己掀开,要不不吉利的。姐姐,您再坚持一会儿,我去偷偷的看看爷醒了没……”

章卅二 洞房

    却说陈羽堪堪的走到新房门口,便听见里面的对话,只听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嫩溜溜地说道:“千万不能动的,更不能自己掀开,要不不吉利的。姐姐,您再坚持一会儿,我去偷偷的看看爷醒了没……”

    陈羽霍地推开房门,哈哈笑道:“爷已然醒了!”

    两个小婢见是陈羽进来了,便忙行礼,陈羽摆摆手道:“罢了,你们出去吧!”

    其中一个应了声是就要往外走,另一个却把她拉住了,只见她笑着对陈羽道:“婢子还不能出去呢,银屏儿姑娘吩咐了,得看着爷挑了盖头,喝了交杯酒,这礼才算是成了,那时婢子们才能出去呢。”

    陈羽一扬眉道:“哦,还非得要这些道道不成?也罢,挑子呢,拿来!”

    见绮霞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样子有些怪异,再加上刚才在门外听见那小婢的话,陈羽便知道,绮霞定是坐的会子大了,身子酸得难受了,便不由心道,这走路累人,却原来坐着也一样的累人。

    陈羽有心让绮霞赶紧轻松一下,便也不等那小婢把几句文词儿说完,便一把抓过了她手里的银挑头,也顾不得两个小婢在那里偷笑,便将那银挑头挑住盖头,轻轻挑起了一角。

    先是圆润的下巴,然后可见嫣红的嘴唇,陈羽突然心里一动,便狭促地把那挑头又放下了,盖头重新盖住玉貌花颜的同时,绮霞的身子猛一哆嗦,放在膝盖上的两只小手紧紧地绞在一起,然后陈羽就见她那坐了许久的身子又把脊梁挺得更直了些。

    只见陈羽把那挑头往那个小婢怀里一丢,口中说道:“却原来是个银的,金银之物,最是俗不可耐,且要它作甚!”

    两个小婢闻言愕然的功夫,陈羽伸手探到盖头下,一把正好捏住了绮霞的下巴,然后蹲下身子仰视着绮霞温柔地说道:“绮霞,还是将我这手为你掀开吧!”

    知道这是与礼不和的,那小婢便欲出言相劝,却又想了想,还是把手放下了,只是打个眼色命自己同伴去倒酒来。

    且说陈羽放开绮霞的下巴,将两根手指捻住那盖头的一角,轻轻地掀了开来,把那盖头抛到一边,高烧的大红蜡烛下,便顿时显出绮霞宜喜宜嗔的娇俏模样来。

    “宝贝儿,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绮霞娇羞无语,这时两个小婢一个执壶一个端盘走上前来,口中齐声说道:“恭喜少爷,恭喜少奶奶。爷,跟少奶奶共饮合欢酒吧!”

    陈羽呵呵一笑,端起两个酒杯,递给绮霞一个,绮霞伸手接了,两人手臂相绕共饮一杯,接过了酒杯,两个小婢便知趣地关上门出去了。

    陈羽便到那床沿上挨着绮霞坐下,笑道:“怎么皱着眉儿,不高兴吗?”

    绮霞定定地看着陈羽,然后将身子偎进他怀里,说道:“奴怎会不高兴呢,多少回夜里睡不着,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嘛,只不过是刚才坐的久了,身子有些乏了。”

    陈羽伸手覆上她那小腹,她穿着宽绰的大红喜服,尚且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伸手一摸便能感觉到,小腹那里已经略微的有些丘壑了。陈羽不由得心道,原来四个月便是这般大小了,只不知七八个月时,这里摸起来该是怎样一番滋味呢。

    想想绮霞挺着肚子坐了几乎一天,陈羽便不由心疼地说道:“知道你坐的久了,我本也想着赶紧把人送走,回来给你掀了盖头,让你歇一歇,谁知却被那起子人给灌醉了,这才刚醒呢,我醒来之后便什么都没顾上,就先过来了。”

    又道:“既然累了,就先歇着吧!”

    那绮霞闻言歉然地看了看陈羽,然后怯怯地说道:“奴也知道人家洞房花烛之夜,都是要,要那个的,可是奴身子渐重,实在是不堪挞伐,可要委屈你了。”

    陈羽笑道:“傻丫头,胡说些什么,这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咱们的好日子以后还长着呢,又岂在这一天两天的!还有,记得以后要叫相公!”

    绮霞看着他点了点头,小声叫了一声“相公”,然后又把脸埋进陈羽怀里,慢慢说道:“奴也知道,这大了肚子才嫁过来,不定有多少人瞧不起奴,背地里说闲话儿,甚至骂奴不自重呢。可是奴觉得,这些都值了,奴这辈子什么都不求,只求有你疼着,也就够了。别人说什么不说什么的,奴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陈羽无限爱怜地将她拥入怀中,说道:“理他们呢,爱怎么说怎么说就是,只要咱们自己过的好好的,有他们羡慕的时候儿。好了,宝贝儿,让相公为你宽衣如何?”

    绮霞闻言脸色羞红地点了点头,陈羽呵呵一笑,便伸手为她解衣,先是大红的喜服,然后是绫红的夹袄,苏青色绸裤。到最后,陈羽正要碰那月白的肚兜,绮霞却伸手把她拦住了,小声哀求道:“相公,熄了蜡烛吧!”

    陈羽闻言一愣,想起两人在那品花堂内几次相见时,这绮霞也不曾要吹了蜡烛啊,怎么今天倒是害起羞来了?转眼一想,陈羽知道,她心里定是太看重自己的感受了。

    世俗之见,女子以羞为美,以端为美,女子若不自重,便很难博得自己夫君的欢心,因此这绮霞竟是害怕自己心里以为她不端庄,是以今夜才突然害羞了起来。

    体谅了她这一片苦心,陈羽便没说什么就起身吹熄了四角的蜡烛,独独在外面台子上那一支让它烧着,屋子里虽然暗了下来,却足以视物,而且还倍增朦胧之感。

    绮霞感激地看了陈羽一眼,便放下了,任由陈羽将自己身上最后两件遮羞之物除去,然后便扯过那大红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

    陈羽的手还停留在那一片滑腻的感觉里,见她娇羞地扎进被子里却反而觉得心火一旺,刚才被银屏儿挑起的欲火顿时便熊熊地烧了起来。

    三两下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陈羽掀开被子也钻了进去,明知道绮霞现在不能行房事,所以挑逗不得,可是他却还是忍不住探下去,将自己的脸埋在一团娇腻之中,不一会儿绮霞就轻轻的哼出了声。

    “相公,不行的,你不是说过,那医书上说过了的,女子一旦……”绮霞闭着眼颤抖着,却又低声絮絮地说道。

    陈羽闻言抬起头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好宝贝儿,咱们换个地儿试试,不碍事的。”

    “换个地儿?换……,换……,这是换……,呀,相公你坏死了!”感觉到陈羽那只手的去处,绮霞不由得心里怦怦地跳的越来越快。

    香红的锦被快的起伏,腻人的呻吟酥麻入骨,黄花梨木精雕的大床四面都挂起了纱帐,床前不远处那粗如儿臂的红烛此时也羞得半掩了娇靥,兼之两厢的香炉里兽香袅袅,使这屋里倍添一份朦胧却撩人的韵味儿。

    好容易陈羽歇了下来,那绮霞闭着眼喘了半天,这才勉强的睁开了眼,却又赶忙钻进陈羽怀里,将刚才咬在嘴唇上的一句话说了出来,“折腾死奴了,不过,奴心里却欢喜的紧,却原来,奴身上还有相公你稀罕的地方。”

    陈羽笑着将她拥紧,说道:“傻丫头,你浑身上下相公都稀罕的紧,只不过现在不是你有孕在身嘛,所以,只好换个调调儿。”

    绮霞闻言脸上笑开了花儿,虽说那处仍火辣辣的疼,却也值得了。

    要说她与陈羽也有许久不曾这般**过了,世上的人无论男女,一旦尝到了这点子事儿的美妙滋味,那心里便再也丢不开了,一日没有便想得紧。所以这些日子里绮霞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本以为自己怀了孕不能行房,纵是成了亲,可这这下次的滋味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却不料陈羽还有这么个法子,这下子虽然受了些苦,心里却是美得上了天。

    “死妮子,看你刚才那个疯劲儿,怕不是也心里痒痒的难受吧?”陈羽调笑道。

    绮霞闻言不由羞得捶了陈羽一粉拳,却又伏在他胸口道:“奴这还算是好的呢,奴跟在太太身边少说也有十年了,竟是没见老爷进过一回太太的房,竟不知太太是怎么熬过来的。有一次,有一次……”

    “有一次什么?”绮霞无意中说出的几句话,陈羽却留上了心,太太要打死他那天的时候,陈羽就从她话里觉出些异样的滋味来,后来根据医书上说的,偷偷地看了几次她的脸色,再加上下人们之间的闲话儿也有偷偷提及,他心里便越的疑惑了,因此见绮霞迟迟疑疑的,便不由得催促道。

章卅三 黄瓜

    却说陈羽催促道:“有一次什么?”

    “有一次,有一次,……”绮霞吱吱唔唔了一阵子才小声地说道:“有一次太太命我到厨房里取一根黄瓜来,还要新下来的,顶花带刺儿的那种,说是心里热,想吃几口黄瓜压一压,我心里虽然疑惑什么时候黄瓜也能压心热了,再者说,太太要吃凉黄瓜至少也要命厨房里给切了片儿来吃啊,可是她却嘱咐说,就要那新鲜的,不许切开,只轻轻的洗干净了就是。”

    说到这里,陈羽已经听得偷笑不已,难道说,这太太久旷之人,实在是熬不住了,竟是想到了用黄瓜来消乏儿?

    只听绮霞羞答答地继续说道:“我便真个的去厨房里取了好大一根黄瓜,仔细的洗了拿给了太太,却又没见她吃,也不知哪里去了。你想,我是整天随在太太身边的,她便是洗澡都是我在身边,吃个黄瓜又岂会背着我?何况,我几乎一天都没离开她身边,她就是想不让我看见也是不可能的呀。于是我心里就犯了嘀咕了,一直想着太太要黄瓜是要干什么,可是也终究没看见她拿那个做什么使,也再没见到那根黄瓜。”

    陈羽闻言心道,做太太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丫鬟婆子的整日里围在身边,万一她丈夫不喜欢她,别说找个汉子偷情了,就连找根黄瓜解解闷子都挺犯难。

    这时又听绮霞说道:“后来停了大概一天,我好像是奉了太太的命出去帐房里要什么,刚出了门没多远,就听见那周二家的走过来,可能是要回什么事儿,我见她手里拿着个东西,嘴里还不住的唠叨,‘这不知是哪起子坏了良心的人办的事儿,你说说,你偷了就好好的吃了也好啊,又不吃,偏生的这么作贱东西,真真是个该下地狱的,现如今这黄瓜可是六十多文钱才买一斤,这一根怕不有半斤多呢!’我走上去看见,她手里拿得正是一根黄瓜,便忙问怎么了,这是哪里捡的,她说是在我们院子后头捡的,也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人偷了没吃,就给丢到哪里了。我接过来一看,那黄瓜已经蔫儿了,黄黄的,可是,我却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眼熟。只是当着周二家的,我也没多说什么,便跟她说,‘不就是一根黄瓜嘛,别吵吵了,赶紧回你的事儿去吧’,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只是我却暗暗的留下了心。”

    绮霞仿佛陷入回忆里了似的,竟然趴在陈羽胸口上津津有味地继续说了起来,想来即便是她从小受了再多的苦,即便是她平日里在太太和众人面前时有多规矩多端庄,可是她心里其实也还是个小孩子,也是对身边的事充满了好奇。陈羽一边饶有趣味的听,一边心里对绮霞爱怜无比。

    “你是知道的,我和琥珀两个人轮流着在太太房里上夜,一般都是她三天我三天,有一天琥珀跟我说,她半夜里听见太太床上有动静,可是她轻轻的问了一声,那动静便没了,她心里很是好奇,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那根黄瓜。我便跟她说,今儿晚上你服侍太太睡下就偷偷出来,我替你值夜,琥珀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替她一夜,但是这样一来她能睡个好觉了,所以便马上就同意了。”

    “那天晚上到了半夜,我也听见了声音,便不吱声地悄悄下了床,穿着袜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太太窗前,蹲在地上偷偷地听到底是什么声音。”

    说到这里,绮霞的脸上流露出一副害羞的样子,但是那其中却还夹杂有一丝的兴奋,陈羽将手在她那缎子一般光滑的后背上轻轻抚摸,绮霞舒服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又小声地接着说道:“你猜那里面是什么声音?原来是太太的喘息声,我听那声儿就觉得,她一定是咬着被子呢。我当时还小,那会子也还没有跟你那个,所以,听了那声儿只觉得心慌意乱,便又悄悄的回去躺下了。后来跟了你我才知道,那究竟是在做什么。”

    “在那一夜之后,我跟琥珀商量了一下,以后她服侍太太睡下,我就偷偷的进去换了她出来,到我值夜时也一样,慢慢的,我就总结出规律来了。太太总是在琥珀值夜的时候要我去拿黄瓜,也是说要吃,实际上,却是不知在做什么。”

    陈羽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那太太的黄瓜一事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儿了,其实刚才他就隐隐约约的明白了,只是见绮霞一副兴奋的模样,才没有打断她而已,等她说完了,陈羽又调笑道:“怎么,你竟没有拨开帐子看一看么?那可是天下一景啊!”

    绮霞伏在他胸口,自然是没有看到陈羽说话时眼中的笑意,当下便认真地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可不敢,里面太太可是醒着呢,要是让她知道我偷看她,她不定会怎么落我呢!”

    说完了她抬起头看看陈羽,一眼正看见了陈羽眼中没有来得及掩去的笑意,便顿时明白了陈羽是在捉弄她,不由得一边伸出小拳头往陈羽胸口上狠狠地擂了两拳,一边嗔道:“早该知道你是不怀好意,奴每次跟你认真的说说话儿,你就引着人家往那些花花事儿上想,还总是逗引着奴自己说出来,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坏的人了!”

    陈羽闻言呵呵地笑着把她抱紧了,口中笑道:“哪里有这样事,我若是真个的那么坏,你怎会愿意嫁我?”

    绮霞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甜甜地一笑,偎在陈羽胸口喃喃地说道:“说来也奇怪,以前咱们在陈家的时候,在那后花园子里,每次遭相公你这么不正经一番,奴回去就有好几天心里安静的紧,回头想起来的不是那些情话儿,反而是这些让人羞答答的事儿,也因此,便觉得越的想你,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离不开相公你了。还有,就是在知道相公你是在调笑奴的时候,奴虽然看起来好像是很生气,其实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当时心里怪怪的,有点儿害羞,有点儿好奇,有点儿生气,但更多的,还是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受用。”

    陈羽闻言脸上不由得泛起一抹温馨的笑意,他把手落在绮霞那脊椎上,一个骨节一个骨节的顺着滑下去,手指微微的起落不停,看绮霞一脸的惬意,他不由得说道:“那以后,相公就天天没事了都和你在一起,还说这样羞人的话儿给你听,可好?”

    绮霞咬着嘴唇儿笑了笑,然后小声地说:“好!奴就记着相公这句话了。”

    正说话时,听见外面二更鼓响,绮霞此时也困乏极了,便要下床来熄了蜡烛,陈羽却不让她下床,就地上捡了一只自己的鞋子扔过去,正好扔在火苗上,那蜡烛台一下子倒了,蜡烛也堪堪的灭了,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绮霞见状笑了笑,乖巧地扯过被子把陈羽和自己都盖好,然后就歪在陈羽胸口闭上了眼睛。等她睡着了,陈羽便悄悄地帮她调整了一下睡姿。《养生四要》有云,妇人有子,不得屈身,因此抱着她帮她变成了仰面向上睡,然后自己才昏昏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已经日上三竿了,陈羽犹自大睡不已,绮霞却是早醒了,抬眼看陈羽睡得那么香,便不忍心叫他,自己趴在那里看他睡觉的样子。

    以往的时候,两个人多是一大早就分开走了,还有很多时候,陈羽都是一夜不睡的,所以,绮霞倒是第一次见到陈羽躺在床上睡大觉的样子。早上起来看到他就睡在自己身边,睡得那么香甜,绮霞觉得自己那小小的心里顿时充满了幸福。

    陈羽睡足了醒过来,见绮霞正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便不由得揉了揉眼睛道:“傻丫头,有什么好看的,以后你要看一辈子了。”

    “看一辈子那是奴的福气,别人做梦都求不来呢。”绮霞甜蜜地反驳道。

    “嘁,我一个下人小厮的,这都多大了才刚出了陈府,娶上了媳妇。要说除了你这个傻丫头,谁会做梦嫁给我呀!”陈羽呵呵地笑着说道。

    一时间绮霞竟一反常态地兴奋地紧,往日里陈羽说什么她从不反驳的,今天却好像是把以前忍着的所有小脾气小想法都使出来了。一时间两人趴在床上,身子纠缠在一起,口中却是互相笑闹起来。

    外面的丫鬟听见了屋里的动静,便忙推开门进来道喜,又讨要喜钱儿,陈羽便大方地一人赏了一块碎银子,只是见她们探着头往帐子里面瞧,而绮霞害羞地不敢下床来,这才笑着喝斥道:“鬼祟祟的看什么,以后没事了你们呆在家里慢慢的看去!”

    那个昨晚显得很机灵的丫鬟闻言嘻嘻一笑,然后便拉着另一个过去要搀着新娘子下床小解。

卅四章 真假

    且说陈羽本来也要起床,却被绮霞拦住了,陈羽便趴在床上,看那两个小丫鬟服侍着绮霞梳洗好了,随后那绮霞便吩咐她们下去打水,然后自己真个的做出了一副妻子的模样,服侍着陈羽起床,洗手,然后又为他穿好衣服。陈羽知道他的一番心意,便也不拦他,任她给自己拾掇。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了,她这才像了了一桩心事一般微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又吃了饭,两个人便一块儿坐着马车回了陈府,好歹两人都是从那里出来的,这就算是回门子了。

    回去到处拜望拜望,几尊大神那里请了安,这才算是最终完成了婚姻大事。

    二少奶奶那里自然是优容有加,不停地要陈羽一定要好好的待承绮霞,又说若是将来受了气,要绮霞尽管找她来,一定是要帮她出气的。别管人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把话说到这里了,就不由得让人心里暖乎乎的。

    到了太太那里,却也不过就是见了见,然后陈羽便知趣的退下去了,太太却拉着绮霞的手又是怨又是疼又是怜又是惜的,说了倒有半晌午的话儿。

    然后陈羽带着绮霞将那平日里厮混得熟络的人也纷纷拜望了一番,不计你是扫地的还是看门的,也不管你是那做饭的还是养马的,通通都礼拜一番。最后,两人还特意带上一份礼品到了那学里先生家,庄重的给先生磕了头。

    然后,在二少奶奶房里同着二少奶奶和银屏一块儿吃了顿饭,那绮霞便同着银屏回了太太房里,同几个姐妹闲话家常。陈羽则跑了去和几个要好的一块儿说笑。

    且说陈羽与众人笑闹一番,便想起还有一件要事没有办,便好说歹说的与众人道了别,然后自去角门外的马车上取了一个小包袱,便奔五小姐陈玉琦房里去了。

    陈羽往日里在陈府中厮混的时候,每个月都要来这里好几趟,所以都熟的很,进了门也不过就是打个招呼,便直接往正房走。才刚走到廊子下,就见柱子后面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口中喊道:“站住!”

    陈羽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是小丫鬟明玉,便不由得调笑道:“你什么时候真个的开起山寨来了?要多少过路的银两才能肯放我过去?”

    因为早两年的时候,陈羽到这里来,总是吃着点心给五小姐还有慧玉、明玉她们这些丫鬟们讲些前世里记下的故事,故而与那水浒英雄的事迹便多次提过。五小姐是个佻达的人,却对此不置一词,慧玉性子稳健,便说这起子人还真是大胆,明玉性子嬉闹,偏好顽笑,便对那水浒英雄心仪不已,常说改日自己也要开一处山寨,做那打家劫舍的英雄去,是以刚才陈羽见她突然跳出来喊站住,这才拿了这个典故出来。

    明玉听了陈羽这话不禁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子就疼地捂起了肚子,却仍是笑,直到笑得流出了眼泪,这才“哎呦呦”地脸上显出难受的表情来,偏又眯起眼睛咧着小嘴还在笑,看上去让人哭笑不得,混没一点儿女孩家样子。

    陈羽见状笑道:“笑,笑,看你这样子,改天看谁愿意娶你,等找不到婆家,那时才笑呢!”

    明玉闻言瞪了他一眼,那笑意却是渐渐的退了,抚着肚子揉了一会子才对着陈羽嗔道:“都怪你,知道我容易笑,便每次见我都说这些俏皮话儿来引我。怪不得慧玉姐姐说,墨雨是这世上最坏的人了!”

    又道:“我找不到婆家,便到你家里去,找绮霞姐姐蹭吃蹭喝一辈子,岂不好么?!”

    陈羽刚想说话,慧玉却掀帘子出来,她刚才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看看,走到门口时正听见明玉说到她的那句话,因此掀开帘子出来太阳一照,那脸上便见有一丝酡红。

    “死丫头,整天价乱嚼什么舌头根子!”又对陈羽道:“你何时来的,怎么不进来,倒在这里跟她混闹?昨儿知道你成亲,但是我们都不能出府去,也就没法跟你道贺,因此托了银屏儿姐姐替我们递了一份贺仪,你可看见了?昨儿晚上跟小姐说起来时,她还说可惜不能出府去亲自道贺,真是遗憾呢。”

    陈羽笑道:“你们的我见着了,这次来就是要来谢谢的。其实我也刚来,走到这里就见突然蹦出一位英雄来,口中一声厉喝要我站住,我心惊胆颤,便赶忙站住了,因此还没有进去,五小姐可在么?”

    听了陈羽的话,明玉早就又笑得一塌糊涂了,慧玉也是抿着小嘴儿笑,听见陈羽问他,便笑着说道:“在的,今儿早上刚起来,衣裳还没穿齐整,小姐就问我嫁出门的姑娘是不是第二天回门子,我就说是。然后她就说,‘那估计今儿墨雨会过来,你去到三姐那里跟她说,就说我今天有事儿,就不过去她那边玩了’。谁知等了一上午你却没来,现在还等着呢,快进去吧!”

    陈羽答应了一声,看了捂着小肚子的明玉一眼,便就着慧玉掀开的帘子进去了,边走慧玉还边又说道:“我一大早的起来,饭都没来得及吃,便被派出去先是三小姐那里请假,又是太太那里给你要了时鲜的点心预备着,可累坏了呢。”

    陈羽闻言忙又笑着道了乏,说是过两天再来时给她带些南方刚运过来的时鲜果子,谁知慧玉却一边让座倒茶一边道:“谁稀罕你那些呢,咱们府里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缺过那些个东西,我跟着小姐,小姐有,我自然也不断的吃。还是你经常的到这里来转转,陪小姐说会子话儿,让她多高兴高兴,这才是正经!”

    陈羽点头应是,两人正说话间,五小姐从里间出来了,人还未见,便先听见她问:“慧玉,可是墨雨来了?”

    其实这话白问,刚问完还不等慧玉答话,她自己就已经走出来看见陈羽了,当下便笑道:“墨雨,今儿早上我正要到三姐那里玩儿去呢,慧玉就提醒我,说你们今天会回来,便硬是把我留下来了,谁知等了你一上午都不见人影,一会子说你去了二嫂子那里了,一会子说你去了太太那里了,一会子又说你去了学里了,反正就是想不起我来,倒耽误了我一上午功夫,这倒好,天都快黑了才想起来过来了,你说,我这一天的功夫,你可怎么陪我?”

    陈羽听她说了几句就心里一愣,却又马上做出一副抱歉的笑容,等她说完了便嘿嘿地笑着说道:“这可真是我的不对了,我倒是想先来这里,可是太太和二少奶奶总是要先去的,再说了,我若是进了陈府便直接奔您这里来,还怕那起子浑人们嚼舌头根子,让五小姐您听了生气呢。”

    五小姐坐下来听着陈羽说话,听到最后两句却是轻轻啐了一口,脸蛋儿微红地说道:“他们能混说什么,我就不信他们还敢让那些话传到我耳朵里!说是自己不对,其实全是在给自己找理由!说起来,你还欠着我东西呢!”

    陈羽把刚才交给慧玉的那包袱一指,笑着说道:“看那不是,我这些天忙东忙西,也没个得闲儿的时候,因此送过来晚了。不过这些东西可都是我使尽了眼睛挑的,包五小姐你喜欢,要不,你看看?”

    陈羽说着,慧玉就拿着包袱走到五小姐面前要解开,谁知五小姐却摆了摆手说:“现在看它们做什么,改天闲了再看吧,且收起来!”

    慧玉闻言便把解了一半的包袱重又系好,放到里间去了。这里陈羽便和五小姐说些闲话儿,左不过是李太白最新留传到长安来的三诗,那还是当时陈羽得了诗之后,第一时间抄了下来派人给送过来的。再就是说些陈羽新家的事儿,五小姐事无巨细地问那房子有多大,家里有多少人口,周围的人家可都是做什么的,环境安静不安静,等等,倒比那工部的档案里记载的还要详细。又说以后陈羽和绮霞两个人生活,一定是一对不羡鸳鸯不羡仙的逍遥眷侣了。

    且说两人这一聊就是大半天,那五小姐花在问陈羽家里的事儿上的功夫,倒比谈论那李太白的诗用的时间多出了不知多少倍。陈羽看看时候不早了,估计绮霞已经在前面等着了,见找不到自己,不定正着急呢,便插了个空子告辞求去。

    那五小姐还正自问的高兴,陈羽这么一说要走,她抬眼看看外面的天色,便叹了口气又道:“也罢,我原也不该留你这么许多时候的,只不过那几诗我着实喜欢,这才想多与你探讨一会子罢了,因此耽误了时间。也罢,天也不早了,你就回去吧!”

    陈羽闻言站起身来告辞出来了,走到外面又与那明玉调笑了几句才往前面来。

    走到前面果然绮霞有些着急了,也怪陈羽走时为了免人闲话便没有给谁留下个信儿。好歹解释了几句,两人便与几个相送的告了辞,眼瞧着天快黑了,两人才出了门坐上马车回家来。

    刚回到家,还没到房门,便得了下人的通禀,说是蘼芜君要见一见新娘子,已经来在了府里等了好大一阵子了。

    要说起来柳隐是陈羽的姐姐,这绮霞作为弟妇,该前去拜见才是,现在她却先登门来了,而且还等了两人好半天,这可是做弟妇的大不是,于是便唬得绮霞忙拉了陈羽一块儿往书房去。

章卅五 安闲

    书房里,柳隐一身的素雅的道袍装扮,却偏偏艳若桃李,她头上玉冠高峨,丝带束腰上悬着明明玉佩,微笑着站在那里,便恍若神仙中人。绮霞进了门便口称弟妇,然后施了全礼,柳隐却也并不阻她,坦然受了礼,且将那眼睛打量着绮霞,瞥见陈羽也不行礼,便瞪了他一眼,陈羽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大剌剌地在那里背着手,好像不关他的事儿一般。

    要说绮霞早在八月末就见过柳隐了,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是陈府的一个丫鬟,而柳隐当时被认为是七姨奶奶,只是当时离得挺远,没有看真切罢了,而当时柳隐则根本就没看见绮霞。换到今天,两人身份各自不同往日,绮霞只看了她一眼就不敢再看,便一副那新媳妇的模样,羞答答地低着头,柳隐却自顾自地仔细打量。

    陈羽先是给柳隐让座,然后命人换茶。过了一会儿,柳隐才说道:“好,也算是我这个弟弟有眼光,只看你这式样儿,就知道是个会持家的,长得也俊俏,怪不得他费了那么许多心机的要娶你。以后你要好好的帮着他管好这个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也就不枉他爱你这一场了。”

    绮霞知道陈羽没有父母,便只有柳隐这一个姐姐勉强算是亲人,是以便拿她当长辈看待,见她说话时,便忙站起来听着。等她说完了,又忙应一声是。

    柳隐笑道:“在我面前,你不必那么拘束,你没瞧见刚才他都不给我行礼吗?我们这对姐弟,原就是机缘巧合,取个互相扶持的意思罢了。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必在我面前站规矩了,还是亲亲热热的说会子话儿的好。”

    其实,话是这么说,对于柳隐这么一个绝少拥有亲情的人来说,别管是为了什么,自从有了陈羽这么一个弟弟,她心里却还真的是隐隐约约觉得有那么一丝温暖。

    柳隐见绮霞还是拿手拿脚的放不开,便笑着说道:“陈羽现在好歹也做了官儿了,你是他的正室夫人,自然要有些样子才好。说起来我倒还不知,你原来姓什么?”

    绮霞刚想站起来回话,却又想了想,就坐在那里说道:“我爹姓柳,只不过他和我娘都很早就都下世了,我小时候叫柳霞,绮霞这个名字是到了太太身边之后,太太帮我改的名儿。”

    柳隐闻言一笑:“哦?这么说起来,咱们倒是本家了,姓柳,好,好!”

    且说随后三个人一起聊些家常话儿,那柳隐也不及吃晚饭便走了。等她走了陈羽两人才知道,柳隐今天来,竟是送了六匹上等的苏缎,并着其它的东西,这一算她居然是给陈羽送礼来了。绮霞当时便觉得不合适,要陈羽给她还回去,陈羽不过一笑,摆了摆手命人放起来了,绮霞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话说陈羽自成亲以来,日子过得倒是逍遥,每日价拢翠观里坐坐,然后便算是了了一天的公事,其他时间尽可做些好玩的事儿。

    看看医书写写字,逛逛茶馆聊聊天,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或许有人会说,这陈羽倒真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这才多大点底子,就不思进取了。

    这话可是不对,陈羽这么做自然是存了自己的打算。他从一开始跟这个社会接触,就是在陈府内部,到处接触的不是些小子奴才,就是些丫鬟姑娘的,虽然练就了心机是不假,但是却也与这个社会隔绝了,只是生活在一个小***里,而且是整个社会最低等的奴才***。纵然他也跟着二爷出过不少门子,却是始终跟这个社会没有多少接触。

    要说看书写字是为了丰富完善自己,那么逛茶馆交朋友闲聊神侃,就是为了要了解这个社会,把握这个时代了。

    古往今来,真正的最本质的东西不是在那些高官大宦们那里,也不是在那些风流才子的诗词文章里,而是在最普通的老百姓那里,在茶楼里那些没有什么钱,却也有的是功夫闲侃的人嘴里。

    在那里,说到新出头的一位叫做小菊仙的姑娘昨夜刚被人摘了牌子,陈羽和他们一起扼腕叹息,说到匈奴人的马蹄已经踏过了长城,陈羽又和他们一起感到担心不已,却又对当今朝廷和皇帝陛下充满了信心,又说到现在粮价涨得让人开始吃不起米饭了,大家又一起对那些囤积了大批粮食却就是不肯卖的商人痛骂不已。

    陈羽从来不去二楼雅座,就是待在一楼,哪里热闹他往哪里去,与那些个落魄学子、贩夫走卒、打手流氓,还有些小康即安的富家翁一起天南地北的神侃。就在这闲侃中,人生百态,世间万象便已可尽数收入眼中。

    且说这一日,陈羽又是吃罢了早饭出去,在拢翠观呆了不过一会儿,跟那孙筑闲聊几句,便又奔了茶楼。在那里一直待到晌午顶了,这才施施然地回了家。

    最近他一直在多方面的了解车行的运作,据他看来,任何时代民间交通都是不可或缺的,也就是说,车行这道子生意,到了什么时候也有活路。更何况当今盛世,天下大治,物流往来繁忙,货物南北不断,还有那赶考的举子,做生意的商人,赴任的官员,哪一件哪一样不得用车?

    再看当今大周境内的车行,以京畿之内八百里关中最为达,但是即便是它们之中做到最大的,像那八百里车行,也不过就是把主要力量放在了关中地区,稍有往外扩展也不过就是自己去贩些货物罢了,从来没有一家大规模的覆盖全国的车行。

    车行里赚钱,一是捎带着两地的货物回来贩卖,二是返程的车钱。如果是去的远了,一般车行都不愿意送,为什么?你去的远了,那里没有人家分号,无处兜揽生意,回来时便要放空车回来,这一路人吃马嚼的,不赚不赔已经算好的了,所以,这种生意是最让车行里头疼的。而一旦接下这样的生意,那么第一有可能是客人同意加钱,第二就是可能那里有些货物,一旦买了回来,转手就有利润。

    知道这个让人头疼的地方,却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把分号在整个大周铺开呢?

    这一,当然是因为钱的问题。但凡有人做生意赚了钱,一般都是想着把钱用来买地,以便子孙后代们不用再做生意。因为就算是商人再有钱,却仍然被归入不入流的人,甚至在地位上是连个快要饿死的佃农都不如的,儿子连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所以,谁乐意让自己儿子接手做这个?而一旦拿钱买了地,做个太平乡绅,那地位就随之而来了,好好的教育子孙,后辈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来一个举人进士的,他死后住的那地方,便可以升了格,这简直便是无上的荣光。

    赚的钱都拿去卖地了,地价倒是逐年攀高,可是却哪有钱去再开分号呢?所以,大周国虽然商业繁盛,但是却少有过百年的生意,也没有什么商业家族。就比如车行,干上几十年,钱也攒够了,地也买足了,却因为一直对于自己的生意只知道往外拿钱,却不想着拓展改善,连马车都只是修修接着用,好马也不舍得买,慢慢的生意也不好做了,这时便底价把生意一处理,回去养老了。

    第二,便是人的问题。车行里规矩,不当三年跑堂的,就没权力赶车,不赶上十年车,就没有权力做掌柜的。

    当然,也并不是说一个人当了三年跑堂,又赶了十年车,就可以去做掌柜的了。能做掌柜的人,不但要对这些个东西经验丰富,还得有脑袋瓜子,会做生意才行。所以,车好买,人难寻。

    若想在各处开分号,那派去掌舵的人便是最大的问题,随随便便派个人出去,指不定几个月就给你把生意弄得一塌糊涂,那还不如干脆不开呢。

    第三,便是马的问题了。车行又叫车马行,没有马,车就是个无用的东西。但是自古以来,中原地区就对于马这个战略物资管制的极严,到了大周朝,开国太祖曾明诏天下,寻常人家,养马不得过六匹。非经朝廷特许,不得经营马匹生意。大周朝的每一匹马都要记录在案,严禁私人马匹交易。

    此诏一出,天下泰半的生意都干不下去了,没有马,靠着牛车,又或者人抗肩挑,成本大量增加不说,时间还不赶趟。南北的货物无法往来,生意还怎么做?生意大量关门,直接影响到国计民生,所以两年后太宗继位,考虑到有车行,还有其他商队等供应南北,实在是离不开马,便特旨命需要用马的商人到官府备案之后,可以合理的拥有一定马匹。

    到了现在,虽然这个限制一再放宽,车行里也都可以大量的拥有马了,但是车行不是马场,使唤马可以,却无法养马,而要买马却又是那么的难,所以这马匹的增补就成了制约车行展的又一个大问题。

    此外,如果到异地去开分号,人地两生,又是跟当地的车行抢生意,还要时刻小心着有那些地痞流氓的找茬,官府里也故意压榨,做生意的也都更相信本地的车行等等,诸如此类,也都是令人头疼不已的麻烦。

    但是,如果一旦有一家车行,在全国各处都设有分号,会怎么样呢?

章卅六 画眉

    如果有一家车行,在全国各处都设有分号,那么,只要它能站住脚,就将带来庞大到普通人无法相象的财富。

    先,分号多了,哪里都敢去,其他车行不敢接不愿意接的活儿,它可以接下来,因为不必担心回程没有活儿。再者,只有它敢接也乐意接那长途的活儿,其他车行没有这项业务,便没有竞争之虞,长途的价钱又高,这样生意自然好做。而生意一旦做开了,名气出去了,客人便会不计长短途都跑来这里,那么它就可以凭借着自己庞大的规模逐一的将其他车行挤垮或者吃掉。

    其次,对于这么大的一家车行来说,本家的生意其实已经不再是赚钱的重点了。分号多了,覆盖的范围就广,给客人送东西的时候,捎带着拉些东西到异地,这就又是钱,而按照一般规矩,这东西离开产地越远越值钱,车行尽可以把东西的货物对调来卖,偏偏还不用自己掏运费,一切都由雇车的客户出钱。这等于是搭着别人的顺风车赚钱,这便是那无本的生意,赚了一分的差价,这一分便尽是你的,而事实上,这个才是最来钱的,比那车行的本家生意都来钱。这样一算,开一家车行,便等于同时拥有了一家大型的贸易行。

    当然陈羽知道这一切都还只不过是一个梦,先不说要建立这么大的一家车行有多少实际的难度,而自己现在手上却只有两万两银子和一桩粮食的生意,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单单就说这么大一家车行一旦成立,所面临的打压,就能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那些同行自然是会对它实施很多措施来打压,这个是题中应有之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而一家车行要想站起来,挺过这一关是必然的。而这家车行一开始可以偏向于长途运输,这就避开了很多火力,想来只要妥善经营,要站住脚该不太难。

    那么,随后要面临的就是生死考验了。任何一个王朝,会允许出现这么一家跨全国的大型机构吗?而且,这家机构拥有大量的马匹,大量的人手,它能货物南北,它能人际东西。车船店脚牙,都是掌握信息探听消息获得情报的好地方,几乎可以说,这么大一家车行,只要它愿意,那么它就可以随时掌握这个国家的最全面最详细的第一时间的消息,从而可以轻松的把握整个国家的动向,它可以随着一声令下,变成一个庞大的情报机构。

    存在这种潜质,上位者又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来,谁会允许国家内部出现这么一个机构?这不是在给自己的统治埋下一个潜在的危机嘛。

    那么,它的下场就很显然了,上位者一声令下,风卷残云,片瓦不存。

    陈羽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自家门口。那门房上的钱六是个三十来岁精细伶俐的人,远远的打望着自己少爷回来了,便跑出门来迎接,又不等陈羽开口说话,他便主动道:“少爷,厨房里饭都已经备好了,少奶奶等着您吃饭呢。”

    陈羽嗯了一声往里走,那钱六却又追在身后道:“少爷,陈府上来人,说是找您有事儿,现在还在西厢房候着呢。”

    “哦?我去看看。”陈羽说着便往前院拐了过去,那钱六自回他的门房不提。

    陈羽来到厢房,却见里面的人是二少奶奶治下的小厮名叫小乐的,便问道:“怎么派了你来了,是二少奶奶让你来的还是银屏?是什么事儿还值得这样等着,告诉宋总管一声不就行了?”

    那小乐乖巧地陈羽请了安,然后说道:“回羽爷的话,是银屏姐姐派我来的,她让我来就是给您传句话儿,这话虽然只有几句,但是银屏姐姐特意交代了,要是您不在府上,那我就在这里等到天黑,也要等你回来亲口告诉你,决计不能说给第二个人听,因此,我就候在这里了。”

    “哦?”陈羽一听这话,知道是个机密事儿,便干脆坐下来指指那椅子道:“坐下说吧!”

    那小乐看了看椅子,却还是没敢坐下,反而倍添了一份恭敬地说道:“谢谢羽爷,小的天生就是个站着的命,就不坐了。我把银屏姐姐的话告诉给您,这还得赶着回去呢。”

    陈羽知道他的心思,便也不让,只说道:“那好,你说吧,我听着呢。”

    “银屏姐姐让我告诉您,说是她本来想好了给那郑海安排个闲散差事打到外面去,二少奶奶听说了之后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到了太太那里,却给驳了回来。太太说,老总管这几年也见老了,府里正需要有郑海这么一个熟门熟路的人来料理些事,外面那些租子派谁去不行,偏要派他?因此,银屏姐姐答应您的事儿竟然没有办成,这便让我来告诉您一声。她还说,以后她继续想办法,让您也想点主意出来,别三两句话一说,就把包袱撂给别人了,擀皮儿调馅儿的,尽指着她一个人。”

    陈羽闻言点了点头道:“你回去告诉她,就说我知道了,回头去府里请安见了她时再详细说吧。”

    “是,羽爷,我一定把话儿给您原封不动的带到。”那小乐躬身答道。

    陈羽当时便掏出了一小块儿碎银子扔给他,那小乐高兴的一搭手接住了,口中说着“谢谢羽爷赏”,便退了出去。

    知道了那郑海的事儿竟被太太给驳回了,陈羽便不由得思量一阵,他现在和那郑海简直是死敌了,是以,还得再想个办法弄倒他才好。

    想了会子没什么好主意可以支派他的,又觉得有些饿了,便抬脚去了后院儿吃饭。正走着时抬头看,便见在月亮门那里不知做些什么的丫鬟阿瑟看见陈羽回来了,便远远的给他请了安就跑进去了。

    阿锦和阿瑟这一对双生子的小丫鬟正是胡大海所送,据说是徐州人,家里父母都已经死了,她们原来的名字叫做大苦小苦,陈羽觉得实在难听,便作主给她们改了名字,姐姐叫阿锦,妹妹叫阿瑟,她们对这个新名字倒是喜欢的紧。

    这两个小丫头,也才不过及笄的年纪,还贪玩的紧,以前在家里穷困不堪,她们很小就要帮着爹娘干些活儿,因此便总也没什么时间玩儿,现在到了陈羽府上,少爷少奶奶待人和气,又见她们姐妹性格娇憨,便格外怜爱,两人便很快就放开了心怀。姐姐阿锦还好些,毕竟从小做姐姐做习惯了,总是考虑的多一些,因此还有个丫鬟的样子,妹妹阿瑟则好像是完全的变成了一只欢快的小麻雀。这几天都见这小家伙的逗人模样,陈羽倒也习惯了,因此看见她那蹦蹦跳跳的样子,也只是笑了笑便迈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绮霞听说陈羽回来了,便一边命人上菜一边接了出来,又命人打了盆水来,亲自伺候着陈羽洗了手,堪堪的菜也端上来了。

    正吃着饭,陈羽不知怎么就想起早上的事来,便一摆手命丫鬟们都下去了,然后靠近看绮霞的脸,问道:“她们都说怎么样?是不是这个式法儿比以前的好看?”

    绮霞闻言想起早上的事儿,便不由得羞道:“好看倒是都觉得比其它那些式法儿好看多了,可是我却不敢跟她们说是相公你帮我画的,要是被人家知道我相公吃完了饭闲着没事,便给我画眉,看不笑死人家!哪有个男子汉大丈夫躲在房里给自家女人描眉的,人家会说你没出息呢!”

    陈羽闻言笑道:“这值个什么了,岂不闻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这本就是人生在世一大乐趣,那些俗人不解其中趣味,难道我也要跟着从俗不成?且理他们作甚,说便说去,我有没有出息,他们判定不了!”

    绮霞闻言浅浅一笑,这人呢,打从认识他那时候起便是这么个性子,看上去很是谨慎小心的,其实行事却最是恣意随心,尤其是在自己面前,哪里有个那平日里的严谨样子了。不过,不正是因为这样,才让自己这么死心的爱着他跟着他了吗?

    “这个事儿且不说了,你纵画得我眉眼里再好,也不顶什么事,倒是我前儿跟你说的那个事儿,你想的如何了?”

    陈羽闻言想了想,前儿的事,应该是指的纳妾那件事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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