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六:烂缑帖
“第十二位……”
李不琢直接合上册子还给白游,问道:“这东西往年排得准吗?”
“按往年的府试放榜结果来看,倒还有几分准头,据说藏蛟谱上前十很少会有落第的,不然我也不至于花这闲钱买它啊。www.uu234.cc”白游接过藏蛟谱,“怎么不看了?”
“终归都要全力以赴,看得越多顾虑越多。”李不琢道。
白游摸了摸下巴,感慨道:“这话在理,我看得越多,想起这三千人里,府试只取三十五人,已经越来越没信心了,这玩意还是扔了的好。”
李不琢摇摇笑道:“别,这写书的人把我都打听得这么清楚,有些地方细致到连我自己都不曾想过,这背后要动用的人脉势力倒不小,想必买来也不便宜吧。”
“不便宜,八个银锞子呢,抵得上去浮月坊吃顿花酒了。”白游砸吧嘴回味着,感觉这一月自己简直就是个修太上忘情的道士,都不知多久没去宠幸那些小娘子,想必这些日子又得来几个新嫩的雏儿了,虽说他已有婚约,家里也严禁破身,但别的不能做,亲亲嘴,揉一揉那对慵慵的白鸽也是好的。
他娘的,又跑马了,白游拍了一下太阳穴,暗骂一声,收起心绪。
“那就别扔了,道理怎么都是通的,反着来说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终究还是以放榜的结果定论,这玩意你还是留着吧。”
李不琢拿过藏蛟谱,塞进白游怀里,这一份排名又没防盗手段,也不受天宫大宪保护,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开,价格大跌,贵就贵在是第一手资源,用场不一定派得上,扔就可惜。
…………
白游拿了藏蛟谱去跟寇谦之孙两个好友交流,李不琢便独自在圣院里闲逛,圣院极大,那座九十九级台阶上庞大气派的七圣殿四近,是成片的重檐楼塔。
数千人涌进来,对圣院整个来说只是汗牛充栋,李不琢在廊庑间行走一阵,身边人却越来越少。
圣院中的隐修者对于府试考生显得十分包容,一位在假山池作画的一位女冠见到李不琢,还停笔给李不琢指引了圣院的建筑格局。
巳时的光线在层叠的黑色檐瓦间折射弥漫,院中四处嫩芽新发,百花初绽,李不琢来到圣院听雪亭时,四周已十分幽静,几无人影。
朝着十步外临楼而建的李不琢观景亭看去,见到墙上有两行字,便走了过去。
只见白墙上散漫不羁的字迹写着:
圣人不拜,神佛不求。
三尺冷铁,几条烂缑。
“圣人不拜,神佛不求。三尺冷铁,几条烂缑。好字,好剑,好气魄。”李不琢登时便一拍腰间并未带来的剑鞘,赞了一声好。
这字神聚而形散,内容狂妄又洒脱,意思是不求圣人,不求神佛,只以手中三尺剑器求于己身。
最后烂缑二字才是其中精髓,剑柄上的丝线缠缑被汗水浸泡朽烂,这是要何等精诚于剑才能如此。
李不琢不由走近观看,这两行字铁画银钩,势意高昂,仿佛立刻就有剑气从中透出。
“不知这字出自何人之手,这墙上无名也无题,找不到出处。”
李不琢琢磨着,忽然边上有人声传来。
“这就是烂缑帖。”有人说道。
李不琢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只见今日举行祭酒大典的祭礼长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几步外,也直勾勾看着墙上的字,道:“这是剑宗莫与流所留,字中有惊人剑气。”
李不琢闻言心中一动,莫与流这名字他并未听过,但只观这烂缑帖,就知道他于剑道之上,一定非同凡响。
“见过祭礼长大人。”李不琢向祭礼长行礼,发觉祭礼长看过来的目光带着考量的意味。
祭礼长走到听雪亭下,对李不琢道:“今日长目上尊驾临此地,观祭酒大典时见到你,本要取消你的府试资格,青臣上君当场便与长目上尊翻脸,把你保了下来。”
李不琢微微一怔,心中诧异。
以杨炼的身份,徐门那边还没对付干净,不可能亲自来对付他这个童子炼气士,多半只是偶然见到他,便要拍打打压下来。
虽是随手为之,李不琢的地位比起杨炼,却如蚊虻与人。杨炼随手一掌,足以把李不琢拍得失去翻身的机会。以杨炼的地位,随口一句话就能让李不琢失去府试资格、
没想风平浪静的祭酒大典,暗中却发生了这等无妄之灾,李不琢心中后怕,又感到庆幸,对那位尚未露面的主考心生感激。本次府试的主考乃烟海阁上君,官居三品,在众考生心目中,那是顶了府试半边天的存在,但对杨炼来说,三品官员却不够看。
孙青臣为李不琢这个素未谋面的考生,竟不惜直接与杨炼翻脸,这等浩然正气,让人不由李不琢心生敬佩。
府试开始前,主考为避嫌不会与考生见面,李不琢对祭礼长深深施了一礼,道:“请祭礼长大人待我谢过上君,此恩学生定会铭记心中。
祭礼长打量李不琢半晌,终于点头道:“府试机会难得,好生珍惜吧。这烂缑帖你若看得着迷,可以拓印一份回去观摩。”
………………
出圣院时,李不琢用笔墨把听雪亭上的烂缑帖拓印了一份带回家中,离府试还剩几日,那枚圣言剑字的消磨已经停滞,没法消化,申脉与照海两道奇经,倒是以剑道种子推演出了雏形,但要真正打通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眼下,李不琢能着眼提升的方面已经不多。
“若能琢磨透这烂缑帖中的意境,我的剑道便能更上一层楼。”
马车接近马蹄巷,李不琢端详着手中的拓印书帖,心里盘算着,掀开车帘一角向后望去,只见马车后方,一个灰衣人跟在十余丈外,如影随形。
“这人从出圣院时就跟着我,若是对我不利的,不会跟得这么明显,若是寻我有事,何不直接找上来?”李不琢微微皱眉。
一百六十七:蛊雕
马车驶进马蹄巷时,一人不远不近跟在后头,一身白灰相杂的布衣,背后背着柄布条缠起来的剑,五官英挺,浓眉高鼻,是个模样周正英俊的少年。www.uu234.ccUU小说
只是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若非正在走路,看起来不像人而像个雕塑。
四近的百姓见了他暗道元月还没过去,大白天就撞着张死人脸,避之不及,少年左右一看,挑了路边摆摊走不开的老者,问道:“老丈,刚才进去的那辆马车里坐的人是谁?”
卖面食的老者暗道一声晦气,但见少年虽然说话时面无表情看着有些渗人,但好歹语气有礼,何况听口音是外地来的,也不好意思对他甩脸色,回答道:“那里头坐的人是李魁首啊。”
“哪个魁首?”灰衣少年追问。
“当然是去岁的永安县魁首。”老者突然来了谈兴,语气中透露着一丝新封府百姓独有的自豪,道:“这位魁首大人不到二十岁,就得圣谕赏赐,封了‘荡剑候’!今日也是刚从府试前的圣院祭酒大典中回来呢。”
“荡剑侯?”灰衣少年把目光移至不远处的院门,自言自语道,“看来没找错人了。”
……………………
马蹄巷三六号院子。
书房中堆着大堆的卷帙,其中一些纸面裸露在外的,多是些奇形怪状的文字图画,是郭璞从地市中搜集而来的古书,包括残卷。
李不琢回来便把烂缑帖展开放在桌面上,忽然一只青铜乌鸦打屋里飞出来,道:“是莫剑宗的烂缑帖?圣院中最有气势的题词,当属这一篇。”
李不琢扭头一看,奇道:“难怪祭酒大典也不见你,原来这时候是你傀儡中的魂魄醒着,那府试你怎么参加?”
公输百变却显得对府试毫不在意,淡淡道:“于我而言,科举并非唯一出路。”
李不琢哑然,以公输氏的家底,这话的确是底气十足。
这时候门环被叩响的声音远远传来,李不琢神情一动,拿镇纸压好烂缑帖,走出书房。
待打开门,见到门外的灰衣少年,便认出是之前跟在马车后头的。
灰衣少年见到李不琢便拿之前想好的开场白自报家门,有些生硬地说:“在下方泰柯,今日来拜访荡剑侯,是来借剑一观。”
李不琢打量着方泰柯,方泰柯拱手的姿势不伦不类,意思倒很明显,虽然说的是借,看他势在必得的模样,就跟“要”差不多,但偏偏又不让人觉得他可恶,只觉得他单纯直接,想这是那个深山里走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少年?一点委婉都不知道。
但他要借剑,借什么剑?李不琢心念一转,便道:“你是因厉无咎找到我这来的?”
“正是。”一直没表情的方泰柯也微微松了口气,自幼他几乎未与外人接触过,来找李不琢借剑之前,还担心有些唐突,心中措辞许久,李不琢直接看出他的来意,也让他省了解释的功夫。
李不琢见方泰柯承认,心中便也有了猜测。
厉无咎常年寻人斗剑,无论生死,只要胜了就夺他人的佩剑作为自己的收藏,这些剑器的原主人亦或亲友要么找不到,要么碍于誓约不去找厉无咎,眼下厉无咎一死,剑器落入他手中,有人找上门来便也不奇怪了。
这些剑李不琢留太多也无用,倒不介意物归原主,但得视情况而定。便道:“你要的是那柄?”
“这剑叫蛊雕,剑首是雕喙状。”方泰柯想了想,补充道:“剑身很细,约莫一寸半宽。”
李不琢一回想,便知道方泰柯所说的蛊雕剑就在丹青剑典中,此剑形制颇为特殊,但剑上没有铭文,他也是这时听方泰柯说了才知道名字,问道:“这剑的原主人,是你的什么人?”
方泰柯顿了顿,斟酌了一会道:“此剑原本属于台府的陈覃,八年前他败给了厉无咎,这剑就被厉无咎抢了去。至于我……乃沂幽山人,并非陈覃的好友,亦非亲人,只是要借此剑一观,看完就归还,这是借剑的礼物。”
说着方泰柯掏出一个金线锦带放在桌上,一打开,里面是药味辛辣冲鼻,带着股浓重的铅汞气味,一闻,却隐隐能鼓荡内,显然是用极其简单粗暴的手法炼制,却用材极为奢侈的上好道家外丹。
这袋丹药,比小精元丹显然好上不止一个层次,李不琢有些奇怪,问道:“那柄蛊雕剑,若没记错并非宗匠兵器,价值和这丹药相比恐怕都要差一些。你借剑是为什么?”
“我不方便说。”方泰柯没犹豫,便摇头说道。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拿极品外丹出来了。
“拿这些丹药,别说只是借剑一观,就算和我换蛊雕剑我都愿意。只是不巧,此剑我并未带到幽州,还存放在河东县。”
…………
方泰柯不说为什么借蛊雕剑,李不琢便随口捏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方泰柯一走,李不琢便回到书房。
“沂幽山在幽州最西边,没听说有什么方姓大族……”鸦三通听到了李不琢和方泰柯的对话,在书堆里琢磨着、
李不琢打开丹青剑典,取出蛊雕剑细细查看,除了细一些,却怎么看都是一柄平平无奇的巧匠兵器。
这时鸦三通忽然道:“沂幽山,沂幽山,原来是那个方家的人?”
李不琢收起蛊雕剑,问道:“哪个方家?”
鸦三通道:“十八年前,玄门半圣陈蜇龙兵解而去,兵解之地便是在沂幽山。陈蜇龙无子嗣亲人,也没徒弟,兵解留下的‘升邪’神剑,剑冢就在沂幽山中,有方姓数人曾受陈蜇龙之恩,看守剑冢,那方泰柯说他来自沂幽山,可能就是守剑冢的剑侍。这就奇怪了,升邪剑冢的剑侍据说寸步不离剑冢,怎么会有守剑人出世。”
李不琢闻言神情一动,道:“这蛊雕剑的原主人也姓陈,难道这方泰柯是出世来寻找陈蜇龙兵解转世之身的?”
一百六十八:府试
“极有可能。UU小说www.uu234.cc”
鸦三通鸟头一点,若有所思。
“那升邪剑据说是先天金精诞生灵智,先有灵形,再化身剑器,非人力所造,无炉火煅烧,是天生地成的神兵,陈蜇龙以此剑兵解,留毕生感悟于其上,方氏看守剑冢,便是等陈蜇龙的转世之身解开胎中之迷后,再取回此剑,重拾前世修为,立誓陈蜇龙归来之前,方氏世代为剑侍,毕生不出升邪剑冢。”
“剑中留有半圣毕生修行感悟……”李不琢喃喃念道,也禁不住心头意动,他在句芒山石洞里观摩长青子还未入宗师境时所留石刻,就获益良多,若有人得了这柄升邪剑又如何,笃定道:“一定有人觊觎。”
“当然,本来半圣埋骨之地,鲜有人会冒大不韪去生事,再说陈蜇龙只是兵解,而非魂飞魄散,终有归来之日。但多年过去,升邪剑始终无人取走,便传言陈蜇龙真的死了,毕竟他之所以兵解,也是因为当年被大夏圣祖武无敌一拳打散了大半神魂,无法复原,才不得已为之。”
“十多年前第一个入剑冢的人是个神游境宗师,说心向蜇龙真君的道法,要求剑一观。却被方氏一名年仅二十有余的剑侍杀死,血溅冢前石麟,我素来在家中钻研机关,当时此事轰动幽州,我才记得这么清楚。也是那之后,万里皆知,升邪剑冢剑侍皆是剑道天才。“
鸦三通说着,瞥了一眼丹青剑典:“厉无咎四处寻剑道天才单挑,升邪剑冢却是给他一万个胆子都不敢去的。”
李不琢瞳孔微微一缩,连普通的沙场兵卒都知道打不过就跑,宗师炼气士更是保命手段极多,若谨慎些相似都难。覆灭前朝的大战中,虽然死伤无数,宗师境界的高手死伤却极少。
一名神游境宗师被剑侍所杀,可见那出手的守剑人实力堪称惊人。
定下神来,李不琢道:“想必是剑侍得到什么消息,方泰柯才出世寻人,他借这蛊雕剑,应该是想确认陈覃是否是陈蜇龙转世。”
…………
方泰柯说出自己沂幽山出身,本就是出山前听剑冢中的前辈教导说,若外出时有了难办的事,可以自报家门震慑对方。
他却怎么也想不到,凭沂幽山三个字,李不琢却把却把他的来意和目的都摸得猜清楚了。
被李不琢请出去时,方泰柯本以为李不琢真的没把蛊雕剑带在身边。
待回到住处,终于想通了李不琢是搪塞他,黄昏时,便又赶到马蹄巷。
方泰柯不善交流,只想李不琢不愿交换蛊雕剑,那就再加大些筹码,只是他出山带的财物都耗空了大半,却有些不好办了。
但方泰柯刚到马蹄巷里,李不琢便把他迎了进去,取来蛊雕交给方泰柯。
蛊雕对李不琢无用,李不琢也不必阻碍方泰柯,道:“今日你过来后,我加急派人取来了此剑,你且看看。”
方泰柯打量着蛊雕剑,表情先是有些期冀,但细细端详许久,后来又露出不出所料的失望神色。李不琢趁着时候问道:“怎么了?”
“不是这柄。”
方泰柯摇头。
李不琢试探道:“果然不出所料,若是蜇龙真君转世,怎么都没理由败给厉无咎。
方泰柯面色不好,道:“你怎么知道?”说着不动声色握住背后的剑柄,若李不琢表现出对于蜇龙真君有半分觊觎之意,他就准备在此处拔剑。
与剑冢方家的前辈不同,方泰柯自小在剑冢长大,对其视若性命,决不允许有丝毫差池。
而李不琢原本只是推断测,见这位一点都回拐弯抹角的剑侍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
方泰柯带着失望和警惕离开,李不琢将此事抛至脑后,便在家中观摩烂缑帖。
府试还剩几日,他也不再读书,每日只早晚阅读抄玄蕴咒、清静经,兼以练字,让自己的心境变得不疾不徐,不急不躁。
三斤给李不琢做了个精巧的食盒,外面看去是个刻着福星高照四字的六角黑檀木盒子,打开来,盒盖便分成数瓣,食盒分三层,各层都分成蜂窝状小格子,装满了肉脯、梅子干、芸香金枣、糖渍核桃仁、馒头、茶糕、蜂蜜膏、米糕等各色吃食。
李不琢这才知道之前三斤一直倒腾的果干零嘴怎么没见她吃呢,原来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
…………………
正是初春,昼短夜长。
这日,更夫的梆子声响起时,天还是黑的。
马车驶出马蹄巷,车上挂着写有“新封府试”的黄皮灯笼,为了府试,今日府试开始前,全城车马管控,没挂这灯笼的车马,一概不许上街。
府试贡院设在上城东面,这时启明星出现,与贡院处在同一方向。大路小路上,都为考生点亮了一溜大红灯笼,李不琢坐在马车上,向外望去,黑暗中,马车先过了一座牌楼,借着微光可以看清牌楼上书腾蛟起凤,这第一座牌楼过后,又是接连六座牌楼,有写举贤才的,有写独占鳌头的。
过了七座牌楼,便是一片围绕在楼墙中的广阔空地,已有数百驾车马停在此处,这广场后,就是府试的考试场所。厚重威严的黑檐下,左中右三张红漆大门朝南洞开,已有重兵在门口把守,而大门外二十步远,还有一道大辕门,上书天宫重地,闲人勿进。
众考生便在这辕门前面汇合,黑压压的一片,后面都跟着小书童,三斤拎着食盒,跟在李不琢后面,这时府试贡院前,忽然有人口诵咒语,三斤只觉贡院里面猛地刮出来一阵阴风,不由打了个哆嗦,攥住李不琢衣角。
李不琢却见到,那贡院前的官员诵咒之时,体内现出一尊金甲神人法相,将贡院中一切游魂野鬼与阴气荡涤一空。
这也是府试前的最后一道仪式。
阴风消散之时,那边的府兵便高喊:“卯时已到,搜检开始!”
一百六十九:照心钟
诸多府试考生已在辕门前等待许久,再好的心性修养,到了这时候也难免会产生波澜,作为府试开始的信号,那一句卯时已到在众人耳中如同春雷,让静立良久的考生开始动作起来。www.uu234.ccwww.uu234.cc
不同于县试时的忐忑担忧,这回三斤对李不琢挥挥手,笃定道:“等你好消息啊。”
李不琢点点头,手持圣院祭酒前夕府学监发下的考试凭证,进入考场,他是六百三十一位。
过大门,便受府兵搜检,县试曾见过的讹兽,这时候又再度出现,盘问考生,搜检过后,李不琢便进入了府试考场,打量着四周,见到其中布置除去威严浩大更胜于县试考场,却没什么显见的不同。
不由心中揣摩着,府试中实修、心性、学问三项都要考到,又对具体考核过程秘而不宣,想必是考试的法子一旦被考生知道后,有所准备,就起不到考核的效果。
此时有府兵在一旁接引,李不琢随人流往考场后方走去,前方又是一座宽有十丈,三开门的庞大门楼,门楼上一溜灯笼十分辉煌,中央两根蟠龙柱上龙头伸出,于半空相衔,各咬着一枚径长三尺的大铜环,悬起一口色泽斑驳的古钟,钟身上錾刻“照心”二字。
这时候,便有两名力士在门楼下,拉动绳索,带起撞子。
咚咚
钟鸣声响起,传彻数里。
振聋发聩!
那钟声仿佛正好踩着心跳的拍子,震得李不琢心神一晃,只觉钟声虽在耳畔,但又仿佛突然变得很遥远。
“怎么还不走?”
后面人的催促让李不琢一下回过神来,再度向前走去。
只是他心中若有所失,仿佛忘记了什么。
走入考场,只见数千考座排列在一片广场中,写有编号的灯牌、巡兵都井然有序,那广场东面高台上,本次主考孙青臣身着玄鸟官服,一脸和气用目光迎接一众考生入场。
与县试考生自主选择座位不同,府试坐席是对号入座,李不琢的六百三十一号考座在考场居中的位置,其中布置简单,唯一桌一椅,还有官家发配的笔墨纸砚。这号座有屋顶,有窗帘,条件比县试好了不止半分,但没有拉撒的马桶,毕竟在场来参加府试,最差的都几乎是坐照境的炼气士了,凭着一口内,坚持两三日不吃不喝完全没问题。
李不琢在号座中静待发卷,那钟声却仿佛仍在耳畔,让他有些心烦意乱起来,磨墨连写了两个静字也无济于事,拍了拍脸颊,纳闷自语:“奇怪,难道所谓的心性考验,就是靠一口钟来扰人心智?”
深吸一口气,李不琢默诵了几句经文,闭目养神一阵,渐渐那钟声便消失在耳边。
“我的神魂凝练成剑道种子,这等考验还影响不了我的心神。“
再睁开眼时,李不琢目中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便听得发卷的考官的脚步声接近。
待卷子发下,李不琢整理桌面,打开题卷,一眼扫过。
前半部分考的是修持题,有“三尸夜遁,窃精气神三藏,如何消灭”之类的问题,颇为繁杂,有二百三十三道。
再往后,便罗列着四道题,分别为:圣学传心、去奢崇俭、练兵讲武、弼教明刑。
卷上写着,可从这四道题中选出一道论述,也可以同时论述两道题,三道题,甚至同时论述四道题。
这四道题涵盖甚广,不同学派的人都可以从中选择擅长的题来作文章,但学问涉猎越广的,可供发挥的空间自然更大。
“原来考实修,并非真的要展露之身修为,还是以答题来考?这也不错,单纯以修为境界论断,要考虑到天赋根骨等诸多因素,也难以分出高下来。若以斗法分胜负,对那些沉心修行而从未与人交手的人也太不公平。”
李不琢想了想,提笔就开始答修持题,以他对小周天生息法的修持经验,加上推演奇经时,梦中经历的诸多走火入魔的经验,回答起大部分题都是得心应手。
碰上稍有拿捏不准的,索性调运内尝试,在剑道种子辅助推演之下,也迎刃而解。
答出一百二十题时,李不琢愈发自信,虽然表情不骄不躁,却存心要将二百三十三道题尽数答对!
这时,耳边却又隐约响起钟声。
咚咚
李不琢气息一滞,胸口十分憋闷,手臂不经意一动,便碰落了砚台。
好在眼疾手快,没污了卷面,不然虽能找巡视的考官再拿一份新卷,却平白浪费许多时间。
只是,擦去手上墨迹,盯着被染黑的袖口,李不琢皱眉的同时,转头向进考场的方向望去,心中又止不住有些烦躁,气血翻腾。
“这钟声……”
李不琢压下翻腾的气血,深吸一口气,自语道:“看来这就是考验心性,也兼考验实修的钟声了,其他人想必也会受到影响。”
略微定神,李不琢继续答题,但悬笔之时,手却一僵,发现接下来的题问的是“顶气不贯,阳虚阴实,如何解决”,这问题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就能答出,但此刻,脑子却一片混沌,半分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会……”李不琢用拇指重重压住额角,眉头紧拧,这情况实在出乎他的意料。那钟声的影响,除了让他心烦意乱,气血翻腾,难道还会让他记不起怎么答题?
何其荒唐,这样一来,府试哪是举贤才,分明是故意刁难考生。
但时间由不得李不琢多想,便直接略过此题,答下一题,紧接着,却又眉头微皱,脑子仍是一片混沌,只能搜刮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记忆。
下一题,再下一题……看到最后一题,李不琢发现这些修持考题,他一题都答不出来了。
“切不可慌张,我受到影响,其他人也一定不能幸免,府试取前三十五人,我不需要全部答对,只要能胜过其他人就好。”
李不琢提笔蘸墨,直接把目光投向最后那四道题,从一开始他便已在脑海里梳理思绪,为作文章做准备,脑中已大致理清文脉,只待填充枝叶,引经据典。
一百七十:向道之心(一)
圣学传心、去奢崇俭、练兵讲武、弼教明刑十六字罗列卷面。www.uu234.ccwww.uu234.cc
李不琢提笔起兴,开始作文。
不出意料,作文时也有些心神不宁,思路时断时续。
心境一旦不稳,写出来的字也有些变形,仿佛捉笔的手不是他自己的一般。
李不琢几度想放弃重写,但心里明白以它现在的状态若重写恐怕会更差,便强顶着压力,硬写出五千字的文章。
收笔后,李不琢如释重负,将文中不通顺之处细细修改了一遍,修改到一半,忽然考场中传来三声锣响。
还剩两刻钟就要收卷。
李不琢没想时间过得这么快,当即将草纸上的文章填入题卷,即使在这种压迫之下,李不琢填出的答卷也无一字涂改。
填完卷子,便有人收卷,值得一提的是,这场府试并没有人提前离场。
李不琢交卷起身,觉得有些疲累,也不与人交流,便出了考场。
李不琢回家后,三斤看着李不琢难得露出的疲惫神色,有些心疼,给李不琢烧水沐浴,心中猜测李不琢是不是府试发挥不好,却没问出口。
“钟声?你说那口照心钟?据说是当年玄妙观镇观之宝,挂在府试考场,有助人安定心神的效果。”
次日,李不琢找到白游时,白游脸色有些兴奋,说道:“还真别说,入考场前我本来还担心害怕着,听了这钟声,真是杂念顿消,之前背下的那些东西记得特别清楚。那些修持题中难一些的,大多都在我背过的书里头,就是那篇文章……我写得有些拼凑,不琢你……”
白游刚想问李不琢有没有得解元的把握,却见李不琢神色不好。在新封府厮混十几年,见的人多了,也有些眼力见,当即改口笑道:“放榜前还谈这些作甚,终于能放松下来,浮月坊的姑娘们可是等我多时了。”
当即要去叫上断了往许久的一帮朋友邀李不琢去饮酒。
李不琢听白游说府试时没受影响,却无心作乐。
在家中等待了三日,李不琢闭门不出,放榜的日子临近一日,他心中悬着的石头就沉重一分。
三日一过,府试贡院前红绸一掀,府试放榜,李不琢心里石头终于一落。
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与无法接受,他落榜了。
而夺得府试解元的符膺,远远扫了李不琢一眼,那无视的态度很明确,以前我把你当对手,现在你却不够资格让我直视。
十分刺眼。
…………
“今年不行,明年再考嘛,你才多大啊,这人家二十来岁考上举子,也都是天大的喜事呢。”
桌边,三斤朝着对面的李不琢劝慰道:“咱们又不是刚到幽州那会儿,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也不急着用钱了,供你读书是绰绰有余的。连白公子都中了,你落第一定是出了意外,来年加把劲儿,别失手就好。”
边上,被三斤用一句“连白公子都中了”暗中鄙视的白游,却没半点不服的神色,他自认侥天之大幸,竟然中了个府试第三十五的举子,在外头鼻子都恨不得翘上天了,但李不琢意外落榜,他再喜气洋洋,就太不够兄弟意思了,大为认同道:“在理啊,你的才华我是看在眼里的,若不是出了岔子,怎么可能落榜,是不是阅卷的那边,糊名糊错了?”
“错不了,是我自己失手,我自己知道。”李不琢看了一眼竭力隐藏着担忧的三斤,又看向一反常态小心翼翼的白游,知道自己突然的寡言少语让亲近的人担心了,便笑了笑,“没事,再考一年又何妨。”
…………
落榜之后,李不琢倒是心思沉了下来。
与半年前不同,当时县试结束,离府试只剩半年,修行难免有些急躁,这回终于有了时间沉淀。
还能抽出时间,经营酒庄,同时与沈渚的营生也开始做大起来。
白游中了府试第三十五,从纨绔公子,摇身变成官员。在府试过后的司天宫大挑中,借着白家的关系,谋了个圣院司祭的职位,虽然清闲,也没什么实权,却有大把机会接触历年考生与圣院内隐修的高人,是一等一的美差。
一年过去,李不琢博览群书,道心、修行都沉淀下来,更稳重扎实了许多。
再入府试考场,只见那口照心钟据说被送入了天宫,已不在门楼下。
未受到钟声影响,李不琢将自身所学全部发挥出来,终于有了笃定的信心。
却再次名落孙山。
此后,一连四年,不第。
当初的永安县魁首,荡剑侯李不琢声名鹊起,却又泯然众人,此事已沦为新封府百姓无聊时偶尔会想起的谈资。
“明年,明年再考一定能中……”三斤给书房里埋身卷帙的李不琢送饭,犹豫了好久,又说:“要不暂时,咱们先停两年不考了?前两天我帮匠盟的路前辈打下手,他听说了你,说你这样连年考试,最伤道心的。”
李不琢摇头。
这夜,穿公输氏族服的公输百变亲自来到马蹄巷三六号,与李不琢夜谈。
“罗浮天阙常驻东极,三斤被匠盟的前辈看中,要收为记名弟子,带她去东极。你放心,我公输氏主家也在棠州,没人动得了她。你若有心,可与三斤同去。”
这并非问李不琢的意见,只是告知。
…………
浮月坊,华灯千幢,丝竹嘈切。
美人在灯台上衣着艳丽,露出大片大片白如凝脂的皮肤,幽香传出老远。
楼台上,白游朝喝闷酒的李不琢骂道:“三斤都哭成那样,你还硬把她送走,这一走不知道多少年能回得来,没看出来你这么狠心啊!”
“让她留在新封府干嘛,耽误了她。况且……”李不琢倒着酒,“她若不想去,我就不会等到公输百变亲自上门,才知道那匠盟前辈动了收徒的念头。”
白游语气一滞,改口道:“那丫头这几年越来越会吃,远看都成球了,走了也好!你难得来这儿喝花酒,今日浮月坊正好来了几个新雏,今夜都唤来给你陪酒!”
一百七十一:向道之心(二)
片刻后,李不琢身边尽是莺歌燕舞。www.uu234.ccwww.uu234.cc
不禁回想起当年,他从军杀敌,一心只为踏上修行之路,冯鹰开无遮大会时他亦心中有冲动,却控制住自己。此后,对女色虽并未故意抗拒,却从不主动接近,便是怕耽搁修行。
但一连几年落第却让他对自己开始怀疑起来。
果然食色性也,这样封闭自己,反而是偏执了吗?
一放开心绪,花酒果然比闷酒好喝,难怪要一夜千金。
夜中,酩酊大醉,李不琢肆意大骂主考不识人,借醉酒发泄一番,李不琢靠着貂皮铺垫的厚软座椅,一闭眼就睡过去。
白游看着终于松了口气。
李不琢醒转时,头脑昏沉发涨,耳边听见一阵琴声,像山间幽泉般沁凉,把他的醉意驱散了大半,一时间忘了自己还身处这烟花脂粉之地,趴在桌上侧耳聆听许久。
等琴声一停,李不琢拿起身边一碗冷茶喝下,入口却又是酒味,随手把上着精致彩釉的酒碗扔开,来到栏杆边朝楼下一看,琴台上只有一个背影远去。
“那是谁?”李不琢问边上的女子。
“那个啊。”女子目光移开,收起眼底有些嫉妒的神色,“那是新来的顾惜姑娘。”
…………
三斤一走,李不琢身边清净了太多,但闲下来时也甚是无聊,郭璞管理的营生,李不琢插手愈发的少,连带着与沈家的交际也淡了下来。
一闲下来总要找些事做,偶尔作丹青,时而写词赋。
不知是因为年纪渐长,还是其他的缘故,每每入睡后,便从未进入那一梦就是几度春秋的梦境了。
这年秋天,李不琢回到句芒山,独自攀上山顶,临崖对着苍茫天际的落日描摹起来,这时候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江东君的影子被落日拉得极长,眉目映着落日辉光,散发着绝美的神性。
“东君?”李不琢放下笔,“多年不见,你终于回来了。”
江东君看向李不琢:“我自东极归来,正好路过新封府时,听说你连年不第,以你的才能,比之赵长青亦不差,必定是被小人排挤,正好,你来做我的神使罢。那天宫举子,呵,有什么好当的。如今我已寻回本命灵珠,待我神国立成,你与我同尊。”
“恭喜东君,沉沦无数岁月,你终于神通再复。”李不琢感慨,看向远方,“但你的道是神道,我的道是人道,纵受磨砺,吾心不易。”
江东君点点头:“那好,你有你的道,我若强求,反而是害你。但今日过后,我便要与你告别了,我将去东极建立神国,这句芒山下的风调雨顺,也无法再庇护。”
“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李不琢看向岩洞,那里面还藏着句芒遗骸。
“百年之内不会再回来了。”江东君点点头,微微一笑,“你若不再执着,可到东极来寻我。”
来年春。
李不琢再入府试考场,不第。
…………
人生不得意,唯饮酒能消除一二,此后数年间,李不琢逛遍烟花柳巷,本来随便打发闲暇的词赋,倒为他博得了一些名声。
不受天宫赏识,却被一些个青楼女子,送了个“青楼状元”的称号。
往日曾与李不琢同年考试之人,听之无不唏嘘,嗤笑。
李不琢偶尔听来,倒还有些意思。
但偶尔放浪形骸,李不琢归家为父母牌位上香之后,入静室捧起道经,便杂念顿消。
只是这年春天在此落地,郭璞突然来到门前,对李不琢拜了三拜。
郭璞语气沉重,“九年,九年光阴!我殚精竭虑,你却流连烟花柳巷,我最后再叫你一次主公,主公,实非郭璞势利,我生来不能炼气,一身抱负不得施展,只求效力明主!”
李不琢淡淡看着郭璞。
九年相伴,他与郭璞名为主仆,实为知交。
他心里明白,郭璞并非真的要走,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劝解他抖擞精神,让他振奋起来,给他承诺。
但他李不琢未曾懈怠,又如何奋起?
连年不第,莫非……天意?
若坚持是无谓的话,倒不如隐居山中去。
“走吧。”
李不琢背手走入屋内,头也不回。
“以你的能力,不必屈居于我之下。”
…………
郭璞离去,留下与沈渚合作的一间酒肆、一家茶行的四成干股。
其他的大部分财产都被他带走。
李不琢心知,这些生意自己根本未曾插手,只是最初时候在那早已弃置的内库挂了个名头,除此之外便没出力。
分别的酒席上,郭璞的态度依然恭敬,但偶尔望来的眼神却很复杂,愧疚、失望、怒其不争。
想到这儿,李不琢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拳头。
已是宿醉醒来,看窗外的残月,约莫三更天了,机关船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帘幕遮掩间遥远的琴瑟声隐约传来。
此前屋中的歌舞,只留下酒尽肴空,杯盘狼藉。
让李不琢诧异的是,边上的女子仍在陪伴,李不琢便让女子为他倒酒。
女子名为“顾惜”,浮月坊三十二楼中,李不琢最中意她的琴声。
一个惜字,道出了这个女人的一切,容貌美丽,琴技上佳,都称不上完美,那点儿缺陷却恰到好处,我见犹怜。
浮月坊的规矩,弹琴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顾惜只给李不琢倒酒,倒没其他的亲近举动。
不过,再清的清倌人,终归是青楼出身,对青楼背后的获益人来说,她们的才华与矜持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层薄纱,只要勾起了买主的兴趣,便敬请揭去吧。
但李不琢知道,他在青楼写下的十九首长短词令,都被顾惜自个儿细心谱了曲。所以打心底里,他希望顾惜的“清”,能清得更长久一点。
顾惜倒酒时,却道:“昨天府主家的那位二公子来找我,说要替我赎身呢。”
李不琢笑了笑:“你呢。”
顾惜摇头:“我可不答应。”
“怎么?”
“你上回不是答应了,等你中第就为我赎身的吗?”顾惜睁大眼睛,“你还赖账不成?”
一百七十二:向道之心(三)
“我说过这话?”李不琢摸了摸鼻子,上回在这喝醉过一次,说过什么,倒真记不清了,但他控制力极佳,就算酒醉,应该是不会乱说话的。www.uu234.ccwww.uu234.cc
真为她赎身?
然后呢,娶她?不娶?
她一个青楼女子,李不琢为她赎身,知道她身子干净,但别人又作何想?
顾惜道:“当然说过,你赖账的话,我可要谱成曲子唱出来,让大伙儿都知道你负心薄性。”
李不琢看她神色不似作假,无奈道:“就算我说过,等我中第,你怕是人老珠黄啦。”
“咱们的状元郎今天怎么这么泄气呢。”顾惜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信你。”
李不琢却沉默下来,看向窗外,淡淡道:“为我弹琴。”
顾惜垂下眼帘,心中微叹一声,坐到琴边。
她拨捻调试琴弦,李不琢看向窗外,残月如勾,清冷干净,他清朗的声音中带着惆怅。
顾惜知道这位青楼状元又要作词。
“历山河好处到头来,独怜月儿弯。”
李不琢刚开口第一句,她便心领神会,知道词牌,也弹出一曲配词的长调。
罗帐昏沉,琴声空灵,李不琢唱着,抽出长剑弹击。
“留龙泉铁冷,长笛玉碎,意气空谈……
犹念当时素手,梨落映新簪。
却道仙途永,了断痴缠。”
顾惜听着心疼,又有些吃味。
李不琢却闭上双眼,往昔,今朝,历历在目。
“唤取人间颜色,看梅妆乱唱,琴瑟声烦。
竞迷离颠倒,狂恣醒时残。
常言道,楼台倚罢,愿来年,骑鹿入青山……”
顿了顿,他睁开眼。
“却呼酒,夜阑灯尽,又唱春寒。”
…………
来年春,李不琢依旧不第。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在浮月坊写下的一曲长调,却在坊间传唱开来,尤其受落魄不第的士子们受欢迎。
…………
白游与淳于厌结发多年,生下一男一女。
李不琢为两个孩子当塾师,身边倒也热闹了许多。
男孩常问:“先生,我爹常说你得个解元都不在话下,怎么到现在只是个童子呢?”
童言无忌。
那女孩儿倒是懂事得早,偷偷捏他弟弟一把:“娘说了官场里有清流,有浊流,先生一定是不愿意和那些浊流同流合污。”
李不琢微微一笑,连年不第,入考场时,常被人指着脊背,听见别人说“他又来了”,受尽冷眼,哪会被童言刺痛,摸了摸男孩的头道:“别听你爹,先生就是小时候没好好背书,到这个年纪,再想学,实在是有力未逮啊。”
…………
人有旦夕祸福。
浮黎三十年夏,河东瘟疫爆发。
酒瓮子村未能幸免,猪牛死绝,十人中有九人卧床等死,
神祠被野兽入住,也无人看管。
村长江石拖着病体,在酒庄外跪了半天,请李不琢出手相救。
江东君这一世的父母,亦跪在江石身边。
李不琢将神祠中的野兽驱赶走,在龙骨水车边听着水声,独坐了一夜。
回到新封府,变卖财产,请来宗师医家炼气士出手,解决了村中瘟疫。
这日,新封府外,李不琢牵着瘦马,回望身后的雄城。
“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瘟疫解决,他却已没有余钱。
府试前后花费甚大,酒瓮子村村民虽自发要凑钱给他,但看着历尽劫难,面黄肌瘦的村民,他决定休养两年。
这时却有人从城内奔出来,未施铅粉,清丽非常,是顾惜。
“你不能走,若是没钱考试,我这儿有。”顾惜气喘吁吁,掏出钱袋,露出里面的一沓金票。
“何必为我做到这地步……”李不琢摇头。
“你答应过我的事还没应诺呢。”顾惜捧住李不琢的脸颊,定定道:“我信你,你若食言,我就恨你一辈子。”
说着,她又拿起钱袋笑道:“再说你也功不可没,要不是你的词卖座,我哪来这么多钱啊。”
…………
李不琢勉强接受,继续考试,此时龙溪已过了青春最好的时候是仍无怨无悔。结果白游找上门,跟李不琢说,
“你也知道,顾姑娘的身子肯定是干净的。”
人到中年,在圣院里摸爬滚打,白游蓄起了长须,人也稳重了许多,端起茶碗,对李不琢正色道:“你若嫌她出身不好,不说正妻,纳她为妾却没人能说什么。你总得给她个名分,别让她傻等……”说到这儿白游斟酌了半晌,考虑到李不琢一时的自尊心,和顾惜的青春年华,还是后者重要一些,微叹道:“若是出不起赎身的钱……我先帮你垫着。”
“我这样的人,拿什么去嫌弃她。”李不琢苦笑,“我娘便是伶人出身。”
“那你还等什么?”白游忍不住急了起来,“青春苦短,女人家最好的时光又有几年好等?”
见李不琢沉默,白游气闷道:“兄弟一场,我岂会在乎其他些个女人,只是,你身边总得有个人陪着。这些年为你说媒,你都不假辞色,唯独和她走得近。”
李不琢却摇摇头,看向窗外,目光坚定。
“终有一日,金榜上有我李不琢的名字,我会给她风光的明媒正娶。”
然而这年冬天,噩耗传来。
顾惜朝因猝死在琴边,指甲断裂,血染琴弦。
“顾姑娘早有心病,近几月,却日日劳累……”
“她也老大不小了,这年纪,还有几个看得上她的呀,你看皱纹都出来了,不日夜弹琴,连妈妈那边的钱都补不上。”
坊间与顾惜相熟的青楼女子议论纷纷。
李不琢却抚摸着那具古琴,只见琴上刻着一行小字。
“人言岁月轻难付,宁负韶华不负君。”
从此浮月坊中再无青楼状元李不琢。
马蹄巷里,多了一个终日抱琴而眠的男人。
…………
岁月忽已晚,可怜白发生。
天宫已立八十年,后人英才辈出。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已容颜苍老。
有个白发老者,每年参加府试,放榜之时,远远看向金榜,宛如一尊石像。
很少有人记得他的过去,有好奇者,打听一番后,都感慨叹息。
李不琢遥遥看向府试考场。
只见此时金榜一掀,此后便是三十五人初上第,百千万里尽传名,何其风光得意。
而他已一无所有。
“你可后悔?”
李不琢听见有人发问,是他自己的心在问。
后悔吗?
三斤离去,他若同去东极……
若他放弃府试,与郭璞一同从商……
若他答应江东君,建立神国……
若他没有执着,为她赎身,生儿育女……
李不琢低声自语。
“尘心不死,道心不生。尘心不活,道心不成。”
“我不悔。”
向前眺望,府试考场内高有五丈的照心楼下空空如也。
铛铛
李不琢却听到了一阵遥远、厚重钟声。
一百七十三:壶天(一)
春寒之时日光朦胧,檐瓦石地泛着清润的色泽,耳边的钟声从极遥远处倏忽靠近,李不琢耳边又充塞满了拥挤的脚步声、衣袂摇摆声。www.uu234.ccwww.uu234.cc
抬头一看,门楼上锈迹斑驳的照心钟缓缓摇动,碰到撞子,便发出厚重悠扬的清吟。
李不琢抬起手掌,掌心饱满,正是年轻人充满活力的皮肤。
“照心钟,照心钟,此即谓照见本心。”
李不琢恍然回神。
他还是初入府试考场的少年人,在那钟声之下,一梦黄粱,终于醒转。
一回首就是青丝白发,这感受他已不知经历多少次了。
这次却不同,梦中景象仍历历在目。
“顾惜?世上是否真有此人?”
李不琢回忆着顾惜的模样,却发现记忆已完全模糊。
“顾,顾……她叫什么,不对,好像不是姓顾……”
李不琢越想记住梦中的经历,记忆却像指尖流沙,抓得越紧便消褪得越迅速,一晃神,李不琢已记不清梦中那为他弹琴的女子的名字。
李不琢抬头看了照心钟一眼,向前走去。
这一瞬间,钟声隐去。
从开始到停歇,照心钟一共响了九回,过去五十息时间。
然而钟停之后,照心楼下近四千考生,只有两百余人恍然睁开双眼,继续向前,走过照心楼。
剩下那三千余人,仍闭眼痴痴立着,还在梦中,有人哭,有人笑,神态各异,都没能再迈出一步,走出照心楼。
考生只剩二百人,原本稍显拥挤的府试考场,被照心楼分割出一片空旷的场地。
府试主考孙青臣带领一众副考官,府卫,正站在石栏夹道的道路中,对众人道:“尔等已过第一关,且随我来。”
这便是府试第一关“照心”,四千人取二百,百不存一。
………………
府试重地不得喧哗,众考生跟在孙青臣身后,走入照心楼后府试正院,
李不琢目光扫视人群,不出所料,如符膺、何文运等县试表现极佳的考生,照心一关并没挡下他们。令他有些意外的倒是白游,白游也通过了第一关,到底是家世底蕴丰厚,就算有顽劣之名,认真起来,一月功夫,就甩下了那照心楼外三千余人多年苦读。
白游这时候感慨万分,从钟声下醒来后,梦中记忆便迅速消褪,到现在已只能隐约记得一些片段,若府试过后要说起当时的经历,也只能以“做了个梦就醒了”这种含糊不清的方式来形容,完全记不起梦中的细节,虽然凭“照心钟”的“照心”二字,能推断出考验的是心性,但若问如何考的,却无法得知。
这时,众人进入府试正院,孙青臣停下,向众人说道:“能过第一关,站在此处的,都是心性坚定之人。此前府试过程不对外宣示,就是因为这一关心性考验,眼下你们通过了第一关,至于第二关,才是府试的重中之重。你们二百人中,最后至多能有三十五人中举,但纵使中举,鼎天宫不会为你们发下先天圆满,乃至于宗师境的炼气法门,你们的炼气法门,便是在府试第二关中获得。”
眼下还站在这里的考生,大多家世背景不差,对孙青臣所说的信息,早已了解一二,都知道府试第二关中所得,关乎到自身日后的前途。
孙青臣见众人面色郑重,并无放松,点点头,走到正院侧方,命两个府卫打开一张平平无奇的木门,露出其后青铜铸造,铸成巨蟒之形、盘旋而上的阶梯,让众人入楼。
众人鱼贯而入,从里面看,那大门却是整个的青铜铸造,十分沉重。
待最后一个考上进来,大门轰隆隆关上,任何细微的声音,都清晰回荡在这逼仄室内的蟒梯边。
向上望去,只见四面黑索索的墙壁高约二十丈,比从外面看的府试正院高很多,只见旋梯绵延到顶部,延伸至外界的天光中。
当众人走上阶梯,脚步声回荡开来,便如同行走在蟒腹中,又见那蟒头蟒尾原来在半空中首尾相衔,不由让人对这道不算太长的阶梯生出绵延无尽之感。
向上看,那梯子是通向外界。
自然,以高度判断,这绝不会是通向考场的屋顶,李不琢心道:“恐怕与地市一般,虽存在于现世中,实则却是另一个世界。莫非这府试考核之所,也是圣人动用壶天术捏造出来的?”
心中盘算着,众人便走到了顶端。
出阶一看,四野空旷,让被新封府拥挤建筑充塞惯了的视野十分不适应,只见茫茫薄雾飘散间,隐约露出数座山峰。
从府试考场内的楼梯上来,却来到了这样一方世界。
“难道这是壶天术所捏造的小世界?”
考生中有人说道:“难怪打听不到府试的信息,原来第二关是在圣人神通所造的壶天境中考核,此界是圣人一念生成,若其不允,我们在这壶天境中获得任何都是徒劳,甚至破境而出后,便连撞见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正说着,边上有人走近,那两名带领众人来此的府卫行礼相迎,那从薄雾中出现的老者打量着众人,旋即点点头道:“两百二十八人,今年府试送到壶天境界来的,果然又比去年多不少。你们若有什么要问的,大可问我,此后在壶天境中,我便是你们的引导。先跟我过来。”
说着,老者便往薄雾中走去,众人离开那进来的阶坑,没走多远便见到不远处一片屋宇。
同时也在那领路的“胡老”口中得知,这壶天境并非是圣人专为考核府试考生而动用神通捏造出来的一方世界,而是早已存在,藏有诸多炼气法门,与地市一般,每年只开放一度。开放时,不光府试这边会放考生进来,一些不必参与府试的世家,与匠盟等势力也会放后人进来争夺传承。
一路上,胡老只简略讲述了此处的规则,将众人带至屋宇边,各自分配住所。李不琢心中揣摩,看来这府试第二关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了。
一百七十四:壶天(二)
连绵的屋宇伫立在薄雾中,四处有石栏围绕,大鼎中青烟袅袅,如方外之地。www.uu234.ccwww.uu234.cc
众人被胡老带来此地,只见连绵屋宇围绕的正中,便是一座威严堂皇的圣院。
圣院四周,有不少清修之士,有的在亭中论道、下棋,有的坐在高处,吐纳间,鼻孔中射出丈长的白气,修为精深。
这些炼气士的出现,也映证了胡老所说,此地并非是专为府试所设。
胡老介绍了此地的规矩便离开,以这片屋宇俨然一座小镇的规模,众考生的住处自然不是问题,李不琢寻了一间小屋进去,床褥桌椅都没落灰,显然是常有人打扫的。
“府试竟给考生发派住所,看来这壶天境中的考验没个十天半月不会结束。”
李不琢把床褥整理了,将屋子重新清扫一遍,只见往床上一坐,先回忆起了那口照心钟。
“此钟能将我带入梦境,看来我梦里春秋的天赋算不上独一无二,至少炼就此钟的人,可以让他人瞬息间历尽一生,而我的梦境并不能施加在他人身上。”
李不琢心中揣摩着,目光一瞥,在桌边见到一本手记。
“壶天手记?”
李不琢把手记拿到手中,翻开一看,原来是这屋子不知第一任住客的的手书,记录的是在这壶天境中的经历。
只见上面又写了:“感前人提醒,余亦留些许经历补充其后,望后来者引以为鉴。”
这手记已十分老旧,原来除第一任住客记录外,还有后来住客的补充。
“不知其他屋子里有没有类似这篇手记的东西存在,若没有,我倒是占了个便宜。”
李不琢收拢心绪,此前胡老已介绍过这壶天境中的规矩,但说得十分简略,有这篇手记补充当然最好,便在桌前摊开,开始细细阅读。
…………
“当年太古圣贤在梨山修行,点化山中妖灵,这些妖灵修行有成,感圣人点化之恩,成道后,纷纷在梨山之上留下修行感悟,又有各族生灵观摩这些修行感悟,修行有成,亦留感悟于山中,自此,梨山便成圣地,无数年来,无数生灵在此成道,山中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有成道契机。”
圣院边某间屋子,胡老与孙青臣对坐。
孙青臣点点头道:“而今人道大兴,诸圣以神通将此山搬入壶天之中,供人族感悟,是的人族造化。”
胡老面露疑惑之色:“想当年,这壶天境还是用在州试中考验天下举子,只因无论是山下七十二碑林上的法门,还是梨山的第一道石壁,都非寻常炼气士可以参悟,怎么今年竟被用来考验府试举子?”
“这是圣人的决定。孙青臣顿了顿,“再说如今人族后辈也越来越令人惊艳,这二百人能过照心钟,更是其中出类拔萃之辈,虽未必能有人能过九道石壁,登上梨山之顶,但从七十二碑林中参悟到上乘法门不难。”
胡老沉吟一会,也点点头:“我接引他们时也有所观察,这群考生中,至少有四十人人颖悟超卓,可过第一道山门,若放在数年前,几乎个个都能中举。只不过在这壶天境中,任凭如何惊才绝艳之辈,关键还是在一个争字。”说着,他又想起带众考生安排住处时,众人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却都对举子名额势在必得的模样,呵呵一笑,“这地方清净了一年,等今日过去,他们明悟了这壶天境里考的是什么,便又要热闹起来了。”
…………
“原来这壶天境里有一座梨山,九道山门,七十二碑林。”
在屋中读完一本壶天手记,李不琢总算对壶天境有所了解。
“那七十二石碑,记载的皆是法门、术法,可炼身神,可通周身气穴,凝练神魂,其中最下乘的法门,也能凝练出神魂黄芽,而最的上等法门,可将神魂凝练到神游之境。”
“那九道山门上,更是玄奥无穷,这壶天手记的历任主人,最多只过了第一道山门,而且只是勉强通过,没把第一道山门石壁上的玄机完全参破。”
“原来无论七十二碑林,还是九道山门上的感悟与法门,都是从太到如今的各族修行者留下的,其上的文字多是古文,各不相同,若不识这些古字,要想参悟其上法门,第一步就要从字形中推演出文字的含义,要平白花去许多时间。”
李不琢放下壶天手记,神情微动。
“难怪,白将军让我阅读古书,原来就是为了这一步,一月时间,我虽未通晓上古各族所有古字,却已初步能见形知义,不知其他人有没有提前获知这消息,我又能凭此取得多少优势?”
想着,李不琢便走出屋门。
透过薄雾,可以见到北面的丘陵上,有七十二座亭台高低错落分布着,李不琢收回目光,只见四周的各处屋舍中,也有考生陆续出来,朝着北面走去。
“壶天手记上说那七十二道石碑上除了炼气法门,还有对炼气助益极大的存在,看来除我之外,其他人屋中多半也有如壶天手记一类的记录,恐怕我得到那篇手记不是偶然。”
李不琢不落于人后。
来到北边丘陵下第一座六角亭前,只见亭中石碑下有一具灵形盘坐,通体洁白,莹润生光,这就是壶天手记上便提到的蜉蝣之灵。
这时,石碑前已观碑半个时辰的赵承阳缓缓说道:“夫玄道者,得之乎内,守之者外,用之者神,忘之者器……”
“乘流光,策飞景,贯涵溶……”
缓缓读出碑上法门,赵承阳道:“此乃混丹入真法,可养身神,纳真灵,凝练先天一,我来为你解释。”
赵承阳将碑上古字读出来时,那蜉蝣之灵便若有所思,此时点头让赵承阳过去。
赵承阳入亭,便与那洁白灵形对坐相谈,片刻,蜉蝣之灵面露恍然之色,向赵承阳鞠了一躬,便幻化成一道流光,投入赵承阳眉心。
这便是七十二道石碑旁守碑的七十二蜉蝣之灵,蜉蝣之族,朝闻道,夕死可矣。
赵承阳心中一动,运起刚从石碑上习得的混丹入真法,将那蜉蝣真灵引入周身气穴,瞬息间,便成就了一尊身神。
一百七十五:壶天(三)
入壶天半日,赵承阳便参透七十二石碑中的第一道,收取碑下蜉蝣之灵,成就一尊身神。UU小说www.uu234.cc
“诸位,我先走一步。”
起身朝六角亭外仍在参悟石碑的众人一拱手,赵承阳施施然起身向六角亭后山道走去。
“没想他竟第一个参悟了石碑。”
亭边考生轻声议论。
赵承阳是长青真人的后辈,在藏蛟谱上排在第九,却一马当先参悟了第一座石碑上的法门,而那具蜉蝣之灵被赵承阳纳入气穴后,碑下便只剩一张半透明的遗蜕。
“这守碑的蜉蝣之灵朝生夕死为求存活,便将真灵寄于炼气士气穴中。周天圆融境每开辟一处气穴,消耗精此极多,我若能得到这一点真灵,成就一尊身神,就等于省去了数月苦功。”
自觉落后于人的考生不由扼腕,暗道可惜,这七十二道石碑上的法门珍贵,碑下的蜉蝣更是能助益修行,可惜只有先人一步参悟了碑上法门,才能获得。
…………
“蜉蝣之族,朝生夕死。”
李不琢看着碑下遗蜕,若有所思。
“虽然此时蜉蝣之灵被赵承阳夺走,但待明日清晨第一缕太阳光一照,这遗蜕中又会有新的蜉蝣之灵诞生。不过,一日后参透石碑的人一定不止一个,到那时为了蜉蝣之灵,便会有许多考生争抢。参悟得越慢,争抢的人便越多。”
走到第一座石碑下,李不琢看向碑文。
黝黑发红的石碑不知是何质地,色同沥血,碑上的文字古拙原始,与今人所用之字大为迥异。
不过这第一道石碑是人族前贤所留,那碑上图形倒是易懂。
李不琢识海中剑道种子开始运转,推演揣摩其中意义。
纵使此前已研究古字,能大略上见形知义,但坐照境以上的修行法门,已涉及到人身与天地元气的交流,玄奥艰涩之处极多,有一处理解错误,结果便谬以千里。
李不琢索性放松心神,驱逐杂念,遁入梦中。
半日内,府试的两百余名考生都来石碑前走了一遭。
壶天之中亦有昼夜,此时,圣人以大神通摄取天地间太阳之气所化的日轮已向西坠落,那一轮太阴之气所化的月轮也已浮现天边。
李不琢睁开眼,望向石碑。
“这石碑上记载的法门乃混丹入真篇,修持此法,可贯通十二正脉与周天三百六十五气穴,在气穴中祭养三百六十五枚真丹,再聚三百六十五真丹为先天一,可炼就黄芽。”
这壶天之中的第一道石碑,就记载了能修炼至宗师境的炼气法门。而且此法比李不琢获得的那篇只能修至先天圆满的观身拥护轮更加精妙。
“我在梦中揣摩这法门,也用了两日时间,赵承阳只观碑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就勘破了碑上法门。”
环视四周,只见与他一同参悟石碑的考生还有百数,有抓耳挠腮者,有闭目沉思者,有人则将碑上文字临摹下来,回去参悟。
还有数十人,与考生所穿服装不同,李不琢入壶天境后也从未见过,想必就是胡老所说的,那些各大顶尖世家与宗观的传人。
目光一动,李不琢在其中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泰柯?他竟然也到壶天境中来了。”
…………
观罢第一座石碑,李不琢心知这壶天境实为修行圣地,其中法门传承,比之顶尖世家的底蕴更深。
然而他已在幽州生活大半年,也未曾听过半分关于壶天境的传闻,更没见过有关七十二道石碑与九道山门上传承法门的拓本,只因有关于壶天的消息在天宫治下是绝密之事,而作为府试的四千考生中,通过了第一道道心考验的二百人之一,李不琢也终于有资格接触隐秘。
天色已暗,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梨山之下,有许多炼气士陆续归来。
这些炼气士并非考生,而是历年入壶天境,参悟梨山石壁失败者。虽然壶天境没有易进难出的规矩,反而出去之后再想进来更难,但这些炼气士却是被自己的执念囚禁在此,不勘破梨山石壁上的成道契机,便舍不得离开壶天境这修行圣地。
李不琢屋子里的那本壶天手记,又将这些日夜参悟梨山石壁不肯离去的炼气士称为“破壁人”。
李不琢回到住处,还未进门,隔壁的白游捧着第一道石碑的临摹本,苦着脸道:“这东西也太难参悟了,我在碑下看得头昏眼花,也只读懂不到三成。不琢你悟透了没?”
李不琢道:“大致懂了,但有几处地方还有待推敲,尚未具体修行,我还不知道是否理解有误。”
“那太好了。”白游大喜,指着临摹本上第四行字,“快给我讲讲这里是什么意思?”
李不琢道:“这七十二道石碑是府试考验之一,难道考生可以随意交流?”
“嗨,没事!胡老说的规矩里又从未禁止考生交流。”白游说着,冷笑一声,“你可知那赵承阳为什么不到半个时辰就破了第一碑?他那大伯赵伯扬,九年前参加幽州州试,入壶天境参悟梨山石壁失败,如就今是壶天之中破壁人,我虽没亲眼见到,却听说赵承阳一入壶天境,就去找了赵伯扬,想必那时,赵伯扬就为赵承阳点拨了第一道石碑上的混丹入真篇。”
“破壁人在壶天居住许久,他既然敢这么做,看来向他人解释碑文的确在规则之内。”李不琢点点头。
“即便如此,除非至亲或知交,有哪个愿意把自己苦心参悟的碑文传授给他人?”
李不琢与白游说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边上有刚归来的府试考生走过来,道:“参悟石碑的人越多,争抢蜉蝣之灵的人也越多,若轻易将碑文传授出去,只是平白为自己增加对手。”
说罢,他便回到自己的住处。
李不琢自然不怕白游会和自己争抢,相反的,府试的规矩也并未规定考生不准联手。
回屋后,便将混丹入真篇向白游细细解释了一番。白游离去后,李不琢盘坐床褥上,回忆着混丹入真篇的运转之法。
既然七十二道石碑下的蜉蝣之灵能助炼气士开辟气穴,开始参悟石碑前,当然最好是突破坐照上境,开始修行周身气穴。
但一旦开始开辟气穴,第一步便是要将气脉尽数封闭,使气息不能外泄,然而封闭气脉之法不可逆,如此一来,李不琢剩下的两道奇经,就再无机会打通。
一百七十六:壶天(四)
夜中时薄雾散去,壶天的夜没有灯火亦没有星辰,只有纯粹如浓墨的黑暗。UU小说www.uu234.cc
李不琢从入定中醒来,面色稍显苍白。
梦中推演奇经时,走火入魔无数次,虽不会切实影响到现世,但心神仍会因此受损。
但心神受损自然是值得的,眼下他对申脉、照海两道奇经的推演已具雏形。
剩下的,就是驾驭剑道种子在封闭的气脉中进行拔障,将其贯通,这依旧是无法讨巧的水磨工夫。
不过已打通公孙、临泣、列缺、后溪、内关、外关六道奇经的他,内浑厚精深远超同辈炼气士,神魂更是有凝成黄芽,入宗师境界之相,拔障对他来说已不再困难。
天还未亮,李不琢路过圣院,去往北丘的道路十分平整,两侧竹林中偶尔传来的鸟叫声更平添几分幽静,若忽略府试的紧迫感,这倒不失为一个隐修的好去处。
府试自然不允许考生携带兵器,李不琢来到竹林中,寻了一支长短粗细适宜的竹棍,便习练了半个时辰剑术。与学识道行相若,剑道也是用进废退,就算在府试途中亦不可丢下。
练完剑,李不琢把青竹枝挂在腰间,才去往北丘下的第一道石碑,这时天才刚亮,那一轮似实似虚的大火球莹莹生光,从壶天东面升起,又被那座高耸入云的梨山遮挡,投下大片阴影。
圣院左近,包括北面连绵的丘陵间薄雾渐起,将七十二道观碑亭笼罩在飘渺的烟气中。
来到第一道观碑亭时,只见亭边已有至少四十人经过了一天一夜,仍在参悟石碑。
而石碑下,昨日已成空壳的那具蜉蝣遗蜕,这时却再度披在一具洁白莹润的灵形身上。
昨日入壶天见到第一道石碑时已是申末时分,那具蜉蝣灵形已是近衰年纪的男人,此刻的蜉蝣之灵却是十二三岁的女童模样,正仰头茫然打量着石碑。
“还真是神奇的族类。”
李不琢看向蜉蝣之灵,对人来说一世有几十上百年,对蜉蝣来说,朝夕间就要经历一生。
这蜉蝣之灵茫然观摩着碑刻时,亭边已有近十个通过各种途径参悟了混丹入真篇的府试考生,正互相对峙,争抢为这新生的蜉蝣之灵讲道的机会。
虽已参破混丹入真篇,李不琢并未参与争夺,他尚未破境,还不到开辟气穴的时候。
越过第一道石碑,李不琢向之后的观碑亭走去。
第二道石碑前人已少了许多,这时,一位府试考生参悟石碑有误,正被蜉蝣之灵赶出亭中,面露羞惭之色,随即,又有第二人紧随其后。
李不琢来到观碑亭边坐下。
黝黑发亮的石碑上字迹如刀砍斧凿,粗砺不工,线条转折与今时通行浮黎十六州的字体相较更为生硬,李不琢认出此乃西荒远古蛮族土方所用的字体。
上古时期天下分裂,诸多部族各据一方,当玄鸟之国出现,统一诸族后,这些部族便被称之为“方”。
李不琢坐在亭边,大略观摩数遍石碑后,便入梦推演。
起先知晓字义并不困难,但这篇碑刻所记载的法门与当今盛行于世的炼气术大为迥异,透过那刀砍斧凿,透着悍然煞气的字体,李不琢仿佛看见黄沙中,浑身肌肉虬结的蛮人将大妖头颅撕下,蘸着妖血在胸膛上绘成秘文,妖血沾染皮肤,如落在烙铁上,嗤的冒出一阵青烟,紧接着,蛮人皮肤金属光泽又更浓郁一分,举手投足间有大妖之力。
一个时辰后,李不琢从亭边起身。
亭中,为争夺蜉蝣之灵的府试考生仍锲而不舍,李不琢已走向第三道石碑。
眼下能参悟第一道石碑,来到第二道石碑的人已不多见,李不琢这时越过第二道石碑,引起了一些考生注意。
“这第二道石碑碑刻比第一道石碑更难理解,他只花一个时辰就能参透?”
亭边,符膺看着李不琢离去的背影,又摇了摇头。
“他若参透了第二道石碑,怎会不争抢蜉蝣之灵,多半是被这第二道石碑难住,想另寻突破。只不过,这七十二道石碑中,前九道石碑最简单,此后以九为级,越往后越难,他在第二道石碑就被难住,后面的石碑又怎能轻易参透。”
…………
黄昏时,李不琢踏着北丘的山道归来,脑子里琢磨着今日看过的九道石碑。
第二道石碑是上古土方蛮人所留,花费他时间最久,仅次于第五道妖族纯狐涂山氏所留的一道记载了幻术的碑刻。
其余六道石碑都是人族前贤所留,第七道石碑记载的遍体星宿法比第一道石碑记载的混丹入真篇更加精妙,先天境界在三百六十五周天气穴中祭炼星宿之神,此后又可借星宿感应,淬炼神魂,修炼至精深之时,神魂可在星夜中神游千里。
“今日有三十一人去梨山参悟第一道石壁,竟然无一人成功。”
“当然如此,且不说只过去一天时间,梨山上记载的动辄便是法相境炼气术,我等府试考生都是先天境,要跨越三四个境界去参悟梨山石壁,未免太好高骛远了。”
“也难怪壶天里的破壁人中不乏先天圆满的前辈,却至今被困在此地,连第一道山门都没有勘破。”
“这壶天中之所以设有七十二道石碑,又有七十二蜉蝣之灵守碑,就是天宫给我等府试考生的机会。若能破尽七十二石碑,便能直接开辟七十二气穴,等于省去了数年苦功。上梨山前,这七十二道石碑上记载的法门正是让我们参悟积累,步步为营,好为参悟梨山石壁做准备。”
“虽这么说,但能参悟梨山石壁,获取法相境法门的又有几人?我看虽然府试举子名额有三十五个,最终能上梨山者不会超过十人,最后要定名次,多半要看参悟了多少道石碑。”
“难啊,今日我在第二道石碑前枯坐了一天,脑子里还没半点头绪。”
若抛去昨日那半天,今天是入壶天的第一日,从北丘归来的考生议论纷纷。
而有部分考生,更是夜间直接留在观碑亭中,不吃不喝。
…………
一百七十七:壶天(五)
考生住舍中有炉灶,柴米油盐一应俱全,只不过食物除去米面主食,就只有些风干腊肉。www.uu234.cc
李不琢把米混腊肉简单粗暴蒸了一锅,白游这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闻着味儿便过来蹭饭,李不琢看着这个不学无术时只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家伙狼吞虎咽,有些惊讶,平日对着酒楼里的珍馔佳肴这家伙都没吃得这么香。
白游吃罢放下碗筷一抹嘴,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琢磨那些石碑实在太耗神,把我看饿了,这地方又没人给做饭。说起来还真佩服那些能在碑下枯坐一夜的,对了,今天你参悟了几道石碑?”
李不琢道:“我看了九道石碑,但还未得到守碑蜉蝣的认可。至于有几道真的参悟了,还真不好说。”
“那可得抓紧了。”白游在桌边坐直身子,“据说最快的人已经参悟了五道碑,得到四个蜉蝣之灵。”
李不琢问道:“你呢,参悟了几道石碑?”
白游笑了笑,比了个二字,压低声音说:“昨夜你给我讲解了第一道碑文,总觉得有些熟悉,回去一琢磨,原来之前二叔让我背诵的文章里,就有一篇混洞真经,就是由混丹入真篇进一步推演的法门。实不相瞒,后面几道石碑,也有几道碑刻记载的法门真义,包含在他让我背诵的经文里。”
说着,白游又微叹道:“可惜我纵使占了这便宜,也没能获得哪怕一个蜉蝣之灵,看来这七十二道石碑的考核,关键还是看自己啊。”
李不琢点点头:“即使有人指点,同样的碑刻,各人领悟各有不同,参悟石碑关键还在自身,不然赵承阳有破壁人指点,也不会被符膺后来居上。”
“可不能让他们抢了先。”白游皱了皱眉,“今夜你来我屋中,我把这一月背诵下来的经文要点都抄录给你,我悟性不够,你来一定能比符膺更快。”
李不琢却摇摇头,道:“固然蜉蝣之灵珍贵,但若连七十二道石碑也要借助外力,到参悟梨山石壁的时候,就没外力可借了。”
白游微微一怔,旋即感慨道:“昨夜我发现此事后,还有些沾沾自喜,今日打北丘走一遭,才知道这些手段只能占一时便宜,比我强的人还是太多。本来我还想,二叔他如此看重你,怎么把碑刻的含义隐藏在书中让我背诵,却没给你。现在我倒是明白了,他这样恰恰知道我只有取巧才能有一丝中举的机会,对你却是期望甚高,要让你自行参悟。”
……………………
初入壶天境的两百府试考生,历经照心钟磨练,知道世上并无所谓的公平,只有成败与否。
在赵承阳借着与破壁人的关系占得先机后,府试考生中只有极少数几个埋怨考试不公,甚至去寻圣院旁居住的胡老告状,却被撵了出来。
而绝大多数人,则把参悟石碑的心思分出了一部分,放在与破壁人的交流上。
数日间,关于壶天境七十二道石碑与梨山石壁的消息就被打探出来许多。
原来纵使壶天境中破壁人,最多也只参悟到第二十七道石碑就止步不前。
三日后,许多考生还再前三道石碑处徘徊,而有些人已开始崭露头角。
起初占得先机的赵承阳,在第十三道石碑处止步不前,而超过赵承阳的符膺,已开始参悟第十六道石碑。
县试位居第二的何文运,停留在第十一道石碑处,有兵家韩氏的韩弃在何文运之前,参悟了第十二道石碑。
这些先人一步的天才们的动向,受到了府试考生的广泛关注,各人参悟石碑的名次,皆以是否得到蜉蝣之灵认可为准。
这也让一直在北丘游荡,而从未得到哪怕一位守碑蜉蝣认可的永安县魁首李不琢,被人认为在县试已耗尽积累,江郎才尽了。
这日,李不琢腰间挂着青竹枝,从第二十七道石碑的观碑亭前打道回府,半路上,却被人拦住。
永安县试大受打击,闭关潜修半年,将李不琢当作首要对手的符膺身着低调而华贵的黑缎长袍,站在第十七道观碑亭边,定定看向李不琢:“别人传言说你已耗尽积累,所以在壶天之中,连一具蜉蝣之灵都没抢到?”
李不琢眼睛一瞄,只见观碑亭中的守碑蜉蝣已只剩遗蜕,而符膺双目神光隐现,显然是参破了第十七道石碑,又成就一尊身神,导致神魂有些动荡。
不等李不琢回答,符膺又道:“但这些传言,我却不信,你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李不琢微微挑眉:“你是真不信传言,还是在试探我?”
符膺打量着李不琢,沉吟一会才说:“都有。”
李不琢笑道:“我若说我已参悟了二十七道石碑,你信吗?”
符膺眉头微皱,壶天七十二道石碑古已有之,当年参悟石碑最快的赵长青,三日破尽七十二碑,然而那时他已是宗师,以宗师境道行参悟石碑。至于先天境炼气士中,参悟石碑最快者当属十年前的七日破五十二碑的州试状元白益。
李不琢虽然内浑厚,但周身气穴闭塞不通,显然入传言中一般,没有获得过哪怕一尊蜉蝣之灵,却说自己已参悟二十七道石碑,显然是随口搪塞。
但当初县试败在李不琢手下,符膺并不认为李不琢会真如传言中那样不堪,便道:“虽不知道你在酝酿什么,我可以告诉你,蜉蝣之灵不光可以助益修行,更是过第一道梨山石壁不可或缺之物,你观望这么久,再不出手,就真的要落后于人了。”
顿了顿,他对李不琢笑了笑,道:“我说这么多,并非是想帮你,只是认定的对手就此销声匿迹,让我有种一拳打在空处的感受,好自为之。”
说罢,符膺转身离去,李不琢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三日,十七道碑,他收起了县试时的傲气,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一百七十八:壶天(六)
李不琢从第十七座观碑亭前离开,沿着山道向南步行,泥土间的石板路已被踩动滑溜泛光,昏暗的天光在竹从间交叠掩映成淡淡的金色,不时有隐约的鸟鸣声远远传来,壶天境并非现世,若走到壶天边缘,或站在梨山顶上,就能发现这方大小不过方圆千里的天地四周是茫茫无际的灰色浓雾,当你进入浓雾,下一刻便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转过身子走了回来。UU小说
这方天地的飞禽走兽自然找不到足够的食物,能活在这里的都是吞食天地元气的妖类,两只雌雄蛮蛮鸟比翼飞出林间,一青一赤,十分可爱,在壶天中吃了三日腊肉白米的李不琢食指大动,顿时想打个鸟吃,一掂青竹枝,那两只蛮蛮鸟非但不跑,反而停在枝头,歪头看向李不琢。
左边的青色蛮蛮鸟口吐人言:“他好像要吃你。”
右边的赤色蛮蛮鸟道:“不对,他是要吃你。”
两只鸟齐齐歪着脑袋看向李不琢:“还是问问他吧。”
李不琢没料到这两只妖类已有灵智,一时哑然,青蛮蛮鸟又道:“不好,咱们两个他都想下手。”
二鸟面面相觑,怪叫一声,比翼飞走。
“浮黎十六州中妖类鲜少,壶天中的妖类,除天宫从四极蛮荒之地捕捉的以外,都是自古居住在梨山左近,与人族相安无事,在这儿居住的人,都不会伤害它们。”
道旁有声音传来,李不琢扭头一看,是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布衣、头发黑白夹杂的中年男人,面色颇为不善,眼神严厉。
这种穿着,这般年纪,又在北丘观碑,显然就是破壁人了,这时,中年男人身边有人道:“伯扬,不知者不罪,何必怪他。”说着看向李不琢,微笑道:“壶天中的妖类多数都通灵智,刚才那对蛮蛮鸟也是在捉弄你,下次记得不要再动恶念了。”
“原来这样,是我唐突了。”李不琢认错道,听到旁人喊中年男子伯扬,心中一动,细细打量,只见中年男子五官和赵承阳有些相似,想必就是赵承阳那位身为破壁人的大伯,赵伯扬了。
与李不琢目光一对,赵伯扬指着李不琢过来的方向:“但身为府试考生,思考如何破碑才是该做的事,你不去观碑,从那边过来是在做什么?难道你来北丘就是为了捉鸟打牙祭吗?”
李不琢有些莫名其妙,心想北丘并没有限制考生行动的规矩,道:“前辈误会了,我的确是在观碑。”
赵伯扬打量着李不琢,却眉头紧拧。
“你说你在观碑,但这里是第十四座观碑亭所在,你从北面过来,难道已参悟到十五座石碑往后了?”
李不琢见赵伯扬这架势,知道自己若答一个“是”,赵承阳非但不会信,多半又有话说,若答个不是,就是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接,便道:“这不劳前辈关心。”
说着,就走过赵伯扬身边,目不斜视。
破壁人只是在壶天中修行的炼气士,而非管理者,李不琢再好的涵养,也不至于无聊到站在原地让人说教。
赵伯扬目光跟着李不琢,眼有怒色闪过。
“我从承阳口中听说过你,你是县试魁首,又少年封侯,这是你心气高的底子,但这些对你参悟石碑没半点助益,你可曾反省半分,为何你三日没有获得一位守碑蜉蝣认可?若你能脚踏实地,从第一道石碑开始参悟,就算比不上那几个佼佼者,你能得县试魁首,至少参悟到第五道石碑不成问题,但现在如何?好自为之吧!”
李不琢把赵伯扬的话都听在耳中,头也不回。
李不琢离开后,旁人有些诧异,赵伯扬为人向来好说教,但鲜有像今天这样动怒的时候,不由问道:“伯扬,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
赵伯扬深吸一口气,才有些气闷道:“你我在壶天之中苦心参悟七十二碑刻与梨山石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未有丝毫不敬。这少年却在北丘闲游,明明一座石碑都没参悟,神态却全然不将碑刻放在眼里,我一时没忍住,这才心境起了波澜。是我失态了,诸位道友见谅。”
…………
破壁人被困壶天多年,修为困顿不前,乃至心情容易烦躁,这倒可以理解。
或者那赵伯扬根本是因为知道了句芒山下李不琢与赵承阳的冲突,借机寻衅,又或者他是出于世人所共有的、“坐看他楼塌了”的幸灾乐祸心态,来羞辱在七十二道石碑前泯然众人的永安县县试魁首。
不论在观碑亭前偶遇时赵伯扬的斥责是出于哪一种心态与动机,都于李不琢的心境无丝毫影响。
白游听说此事,却有些愤愤不平。
“什么破壁人,说得好听,还不就是连第一道梨山石壁都没能参悟,才心有不甘停留在壶天里的,那赵伯扬什么破玩意儿,还真以前辈自居了!话说回来……”
屋门口,白游看着书桌前正誊写手记的李不琢,终于按捺不住,问道:“该不会你真的出了什么事吧,不然为什么连蜉蝣之灵也不争了?虽然蜉蝣朝生夕死,每日都有新的守碑蜉蝣诞生,但越拖到后面,参悟石碑的人越多,碑灵也越难抢到。亲哥啊,就算你再厉害,这府试四千人里面剩下的两百人也不是吃素的,你就这么托大?”
“我能出什么事。”李不琢摇摇头,又眼神一动,“对了,听说壶天中的府试,只有七日时间?”
白游道:“这却不知,胡老也不肯透露。但从破壁人口中传出的消息,往年参悟石碑的记录,都是以七日来算。嘿,纵使知道又如何,哪个不是日日在北丘参悟,连吃喝拉撒都舍不得花时间的,你道都像你这样故意憋着劲儿不放吗?”
“倒不是故意的。”李不琢顿了顿,“圣人将梨山拘入壶天,使蜉蝣一族守碑,但那蜉蝣之灵虽可以助益修行,却只是表象,我们参悟的本质,却还是观碑。若因为争抢碑灵,乱了心境,反而得不偿失,不急。”
得,人家自己都不急,他瞎着急个什么?白游暗骂一声,回房便去挑灯钻研临摹的碑刻。
白游一走,李不琢收拾好壶天手记,看向窗外渐暗的夜色。
“若以七日算,还剩四日时间,我已打通照海,剩下一道申脉……足够了。”
“十二正经圆满,八道奇经俱通,两日后,我就能筑成坐照境圆满道基。”
一百七十九:壶天(七)
入壶天越久,府试考生间的差距就越显而易见,到了第六日,八成以上的考生还在前九道碑刻间踯躅,而最领先的一批,已参悟到了三十道石碑往后。www.uu234.ccwww.uu234.cc
原本符膺一马当先的状况,在第四日被何文运逆转,而起先占得先机的赵承阳,已落到了第五。
藏蛟谱上的排名到此时已经得到验证,谱上位居前列的,参悟石碑也几乎不落于人后,如此对比之下,始终没有得到一尊蜉蝣之灵的李不琢本来即将成为众人休息时感慨的对象,然而还有一人却比李不琢处境更加尴尬。
琅陈氏,陈阆真,先天圆满,只差没凝练出先天一,已是半步宗师。去年府试他意外落第,今年再考府试,本来被定为藏蛟谱第一的他,入壶天后,却也没能得到一尊蜉蝣之灵。
已是第五日,清晨。
北丘第一道观碑亭前晨光昏暗,却已有六十人围聚在此,静待新的守碑蜉蝣诞生。
对于参悟得一知半解的石碑,众府试考生还能礼让三分,遵循先来后到的潜在规矩,让其他人先行尝试。但府试已开始五日,就算再愚钝的人,也至少参悟了第一道碑刻上人族前贤留下的混丹入真篇,所以此刻对于第一尊守碑蜉蝣,没人会想着礼让。
不过,眼下的场景倒也不算混乱,六日间,除去参悟石碑领先的那几个佼佼者,余下的考生大多挤在前九座石碑间,便也爆发了不少小摩擦,从而,对于向蜉蝣之灵讲道的先后问题,在考生已形成不成文的规矩,到了这时候,心平气和的办法已经不可能解决问题,这规矩十分直接,就是斗法。
文斗,武斗皆可。
文斗,便是双方各出三题,互相辩论。但文无第一,在没有权威评判的情况下,互相不服的双方,往往还是通过武斗才能最终解决问题。
随着天色渐亮,新的守碑蜉蝣在碑刻钱茫然睁眼,众考生僵持许久,虽都蠢蠢欲动,却没人愿意率先成为众矢之的,毕竟最先站出来的,成八会在接下来面临车轮战。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时,终于有人站出来道:“诸位都对这第一位守碑蜉蝣势在必得,我也就不说客气话了,在下刘合敬,对守碑蜉蝣亦当仁不让,诸位若是认为我不够格的,尽管来吧。”
说着,他向前迈出五步,往碑亭入口一站,面对着六十位考生,神态自若。
刘合敬已年近三十,在府试卡了八年未中举,不过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入壶天前,他便已破坐照境,祭炼出一百一十二尊身神,虽说今年府试规则突变,对于陌生的壶天七十二石碑,悟性不算上佳的他,参悟碑刻的进度有些落后,但他观望三日后,终于等到那几位观碑进度超前的已遥遥领先,无暇来争第一道石碑,他凭着一身修为,已有自信在这群修为大多在坐照境的考生中脱颖而出,夺得第一个蜉蝣之灵。
若单论增长修为,一尊蜉蝣之灵对已有百余尊身神的刘合敬只是锦上添花,但几日间,已有不少人从破壁人口中打听到消息,蜉蝣之灵是通过第一道梨山石壁不可或缺之物。
“原来是刘合敬,他修为远超我等,恐怕在场没人能争的过他。”
有人认出刘合敬,转身就往第二座石碑走去,指望能抢个时间差,打第二位守碑蜉蝣的主意去了。但终有不甘者,看刘合敬已准备向亭内走去,终于站出来喊住他。
不远处,方泰柯坐在山岩上,看着刘合敬连败六人,无人上前,又低头端详了一眼手中的木剑。
说是木剑,不如说是初具剑形的木片,这木片的柄被他左手握持,尖端抵在岩缝里,剑身则被他右手握着的薄木片削出刃口。脆弱的薄木片在他手中,竟锋锐犹如刻刀,可惜此时周围的人注意全在观碑亭前,不然就能认出这种运使内的技巧,与指地成刚的神通有异曲同工之妙。
又轻轻削了两下,木片虽无剑锷,至少已有了双刃,方泰柯一抖木屑,提剑就往观碑亭走去,入壶天不虚携带兵器,但对他来说,木剑亦如铁兵。
“嗯?阁下并非府试考生,也要和我抢吗?”
待方泰柯走出人群,提剑看过来,刘合敬看着这个着装与府试考生不同的面瘫少年,眉头一皱。
对于这些通过其他途径进入壶天的人,刘合敬始终心存忌惮。
“嗯。”方泰柯一点头,加上没什么表情的面容,看起来目中无人,但其实他在剑冢隐修,几乎不与外人交流,只是单纯的直来直去罢了。
不过见道刘合敬的表情,方泰柯也察觉到似乎不妥,解释道:“入壶天者都是为了参悟梨山石壁,得上乘法门,若阻碍了你考试,只能说抱歉了。”
刘合敬虽然连败六人,但壶天内众人斗法都是点到即止,并没消耗太多内,深吸一口气,让方泰柯先出手。
本以为方泰柯会象征性礼让,话音刚落,方泰柯却直直一剑戳了过来,看似不快,瞬息已刺到刘合敬肋下,刘合敬仓促间来不及使用术法,一剑便被迫出身神,鼓荡的气劲震飞了脚边碎石,亦将本就老旧的观碑亭下黑瓦震落数片。
刘合敬仓促逼出身神,心神震荡,不及多想,劈手夺剑,有内庇佑的右手却被看似脆弱的木质剑刃割裂,心知不妙,紧接着放开手的同时,那剑尖倏然停在他眉心前,方泰柯道:“你输了。”
刘合敬掌间滴血,面色微白。
“这剑术……”
人群中传来疑惑的声音,紧接着,陈阆真走到观碑亭前,看向方泰柯:“向我出剑。”
刘合敬本还心有不甘,想再和方泰柯斗一场,认出陈阆真,却心里暗叹一声。
可惜,若方泰柯不横插一脚,他抢得先机,恐怕此时就已得到蜉蝣之灵。但眼下陈阆真既然来了,这算盘便已完全落空。虽然私下里,刘合敬也对陈阆真、李不琢等人口头轻视,心中却不会相信,以陈阆真的底蕴,连简单的一道混丹入真篇都没能参悟。
一百八十:与人争不若与己争
同为考生,虽是竞争者,但看到方泰柯击败刘合敬,众人心里却不太乐意,毕竟府试名额已经只有三十五个,不能中第的考生,只指望着在在七十二道碑刻下能得些好处,而这些考生之外的人又来掺一脚,便引发了众人心中隐隐的敌意。www.uu234.cc
但方泰柯如何击败的刘合敬,在场者至少有一大半连看都没看清,谈何出手,好在陈阆真来的正是时候。
方泰柯看向陈阆真,隐隐察觉到这少年身上气息强盛已远超同辈,说一声“来了”,便挺剑而向,木剑无锷,形制粗糙,却散发着比金铁更甚的锐气,刘合敬尚未走远,襟带与一缕头发便被剑风割裂,心中一沉,才知道刚才交手,方泰柯还未尽全力。
而陈阆真目光一动,侧身两指搭住剑尖一引,破去第一剑,躲避时已远离观碑亭十余步道:“此处便无虞破坏了观碑亭,你大可放开。”
方泰柯一出剑,便仿佛对外界的一切声音置若罔闻,木剑挥洒的气劲,把地面犁出道道浅沟,裹挟着泥屑与断裂的草根。
陈阆真手无兵器,接连化解二十三剑,然后一掌切在剑身上。
方泰柯剑势一滞,陈阆真手掌顺着剑身向下一抹,扣住方泰柯手腕。
木剑落地。
方泰柯默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刚才,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空手化解了他二十四剑,挡住,跟化解,虽然都是御敌之法,代表的意义却天差地别,在升邪剑冢,自幼习剑已二十一年,日夜不息,他所学的剑法,一定是世间一流的剑法,但他的天赋,是否足以在老一辈的剑侍离世后,继续守住升邪剑冢不被奸人所侵?
“龙图未合,惟五十五数,龙图之变,歧分万途,大矣哉……”
陈阆真放开方泰柯后,却感慨一声,便转身进入观碑亭。
方泰柯一怔,看着陈阆真的背影,心脏猛然跳动起来。
他所学的剑术,便是方氏自根据蜇龙真君留下的《指玄篇》与《易龙图》中的后者所创。
而陈阆真方才所说的,便是《易龙图》总纲。
………………
“出大事了!”
黄昏时,李不琢自北丘归来,只听路上考生议论纷纷。
入壶天的第五日,琅陈氏陈阆真一日参悟碑刻四十五,位居第一。
壶天中,包括破壁人在内,还没从惊讶中回神,陈阆真在日落时分出了第四十五道观碑亭,走过嶙峋山道,向西面高耸入云的梨山走去。
他要破第一道梨山石壁。
六日间,已有诸多考生去梨山石壁尝试参悟,都失败而归,更有部分考生为此不眠不休,状若痴狂,不出所料府试结束,他们也将会自禁于此地,成为新的破壁人。
从老一辈破壁人透露的信息来看,梨山的任何一道石壁,都比七十二道碑中最难的石碑更难数番。府试考生间甚至生出传言,这回府试虽是在壶天中开展,但对考生的考核仅限于七十二道石碑。
至于梨山石壁,还不是先天境炼气士该接触的东西。
但亲眼见证陈阆真一日破四十五碑的人,皆深信若给陈阆真时间,他破七十二道石碑也不在话下,对他来说,第一道梨山石壁似乎并非天堑。
于是李不琢从北丘回到南边围绕在圣院边的庐舍时,见到无论是北丘各观碑亭中,还是圣院四近的考生都明显稀少了许多,就连剩下的那些,都纷纷去向东面的梨山。
纵使不能亲身勘破梨山石壁,若能亲眼见到他人勘破石壁的过程,也许对自身观碑能有所领悟,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一日,四十五道石碑,这说法有些夸张了。”
李不琢朝东面巍然的高山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已入壶天六日,陈阆真没动作的前五天,自然不会是对着碑刻干瞪眼,所谓的一日四十五碑,其实是六日四十五碑。
不过,纵使是六日四十五碑,在府试考生中,也是位居第一的显赫战绩。
…………
第七日,晨光照破薄雾,越过梨山,将圣院檐顶镀上火烧般的颜色,又射入西边的庐舍。
透过柳叶窗格,李不琢正对着晨光,睁开双眼。
一呼,一线浊气带着淡淡灰色,这一缕浊气,直接排出了周身气脉中的所有病灶。
又一吸,带着隐约紫气的一缕晨光,似乎被微微拨动,钻入李不琢胸腔。
人的肉身乃庇护神魂之所,也因此隔绝了天地元气,在修行中,这便是身障。
而气脉俱通者,便脱去了七窍晦杂之凡身,破除身障,论肉身收纳天地元气的资质,已与天生无垢的灵形不相上下,一呼一吸,气脉运转暗合天地阴阳之数,是以李不琢破关之时的一吸气,直接引动了一缕太阳之气。
…………
紫气一动的同时,圣院旁边,正与檐头两只蛮蛮鸟因为门前晾衣杆上新鲜鸟粪缔造者的身份而对骂的胡老微微一惊。
“怪事了,胡老头也有没话说的时候。”青蛮蛮鸟歪着脑袋说。
“说不定那堆鸟粪是他拉的。”红鸟怪叫道。
“还真没准儿。”青鸟说着悄悄踩了不小心把“鸟”粪说漏嘴的红鸟一脚。
胡老眼脸上惊讶之色转瞬即逝,眼睛一蹬,没好气挥手驱走二鸟。
来到西面考生居住的庐舍,一眼就看到刚出门的李不琢。
这个游遍七十二碑,却始终没接触一位守碑蜉蝣的考生,方才更是察觉他引动了壶天中一缕太阳之气。
李不琢见到胡老,站定行了一礼,正欲离去,未曾想,这位素来不大搭理人的壶天接引人背手看着他,好奇问道:“大道在前人必争,怎么他人争蜉蝣之灵,你却不争?”
李不琢顿了顿,道:“与人争,不若与己争。”
片刻后,看着李不琢离去的背影,胡老捻着稀拉的胡须,若有所思:“与人争,不如与己争?这般心气,在这批考生之中,当属第一人呐。”
入壶天已是第六日。
“可还有上前的?”
第一道观碑亭前,刘合敬击败第七名考生,环视四周。
剩下的十余人无人出声。
“那就是没有了。”
刘合敬终于松了口气。
昨日被陈阆真那怪物横插一脚,今日总算能获得第一道蜉蝣之灵了,为了这个机会,他连陈阆真在梨山勘破第一道石碑的旁观机会都放弃了。
转身正要进观碑亭,后面却远远传来一道声音。
“且慢。”
刘合敬心头一跳,只见山道上,腰挂青竹枝的李不琢正大步走来。
“抢碑灵的规矩可是斗法?”
停在刘合敬身前两丈处,李不琢直截了当。
“不错。”刘合敬眉头微皱。
“出手吧。”李不琢取下青竹枝,他赶时间。
刘合敬心头暗怒,陈阆真憋了五天,昨天才一举破尽四十五碑,难道李不琢也想效仿?但陈阆真修为摆在那,李不琢却只是坐照境,他刘合敬苦心祭炼的一百二十七尊身神可不是吃素的!
当即抬手抓向李不琢右肩,昨日被方泰柯击败后,刘合敬不想再有半句废话。
…………
片刻后,李不琢掂着青竹枝,走向第二座观碑亭。
他身后,碑下蜉蝣已成空蜕,亭边刘合敬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