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剑魁TXT下载剑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剑魁全文阅读

作者:太上小君     剑魁txt下载     剑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二十五:神咤司千户

    “家里也不行。”

    李不琢一晃神,心道蜉蝣一族学起东西来也太快了,难怪短命,若都像洛还君这个异数这样没有寿命制约,哪还轮得到人道昌盛。

    虽说一心求道修行,但李不琢修的不是断情觉性的太上忘情,作为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又有梦里抱琴而眠的那段经历,当然对洛还君这股子黏人劲儿生不出厌恶的心思,但念及她的来历,却让人感到头痛。

    回想当时洛还君以自身性命瞒天过海逃出壶天时与壶老的对话,以及壶老用日月轮转将她碾杀后,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李不琢怀中的遗蜕,李不琢心中猜测,洛还君的目的壶老多半已经看破,只是表面不揭穿罢了,如此一来,对于洛还君逃离壶天的举动能否瞒得过将她困在壶天的那位大能,李不琢心里压根没底。

    一旦有人追究起来,洛还君仗着道行惊人,能安然无恙,李不琢却是不敢沾这麻烦,对洛还君的亲近,他始终存着让她通晓人事后便自行离开的念头。

    洛还君看出李不琢的疏离,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去,三斤在边上看着又不忍心了,偷偷戳了李不琢一下,小声道:“你又不是瓷做的,碰一下又怎么了……”说着挽起比她高半个头的洛还君道:“咱们继续认字。”

    李不琢移开话题道:“把东西收拾下,最迟后天咱们要走了。”

    “走?这才刚回来呢。”三斤怔了一下,旋即想起李不琢说过要去神咤司第十三司所任职的事,不由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犹记得刚来幽州时,二人寄居下城阴暗旅舍的光景,眼下李不琢摇身一变,就要连跳十几级,成为官身,心中激动的同时又有一丝担心,总觉得这样虽然极好,但不是脚踏实地得来的,不大安稳,兴许还会造人妒忌。

    便道:“你当初在河东县剿匪的功劳,已经封名号候赏过了,眼下还没天宫大挑呢,就直接当了神咤司千户,是不是不大合规矩……”

    说着,三斤还想起了冯鹰,而今冯鹰乃左禁神咤司杀君,可谓李不琢的顶头上司,会不会又给李不琢小鞋穿?

    李不琢闻言笑了笑,摇头道:“这倒没事,神咤司与七天宫并非一体,对天宫官员还有监督之职,外面的人怎么也管不到神咤司内部事务来,要管,也是司里的人自个儿管,而提拔我的那位,就是神咤司挑大梁的,就算有人说闲话,也只能在背地里,明面上,不大有人会来触霉头。”

    三斤松了口气:“这就好,我这就收拾去,这里的家什……”

    “家什都不带了,那边店宅务会分院子过来。”

    李不琢叮嘱了三斤,便回房冥想,借着周天流注绛台,稳固修为。

    ………………

    两日后。

    河东县,何家大院中,奴仆侍女忙碌着将菜肴送上宴席,今日是何家为何文运府试高中之事宴请宾客,邀来了县里诸多权贵,眼下主座之上的那位不怒自威的蟒衣虬髯男子则是难得一见的贵客,以至于何家家主何传振都让位坐在了他的左首。

    宴席中有些见识的,便知道此人就是神咤司第十三司所的千户大人袁熊,官居五品,这可是一般县城里见不到的贵人,但谁让河东县临近新封府,位于十六州中枢之地,正在神咤司势力辐射最密集的地带,便成了神咤司第十三司所的驻设之地。

    这位袁千户身份尊贵,一年到头都不大会露面,就连当初龙雀残部在河东县作乱,神咤司也只是来了一个七品的游骑将,没能惊动这位。

    眼下袁熊却是何家请动了,这让宴中的宾客们心中对何家的分量又重新掂量了一把,能搭上袁熊这层关系,在河东县可是比那位谨小慎微的灵官曹大人好使不少。

    宴上何文运虽是宴席主角,却甘为袁熊的陪衬,但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却反让人觉得他颇有气度。宴上回乡省亲的何凤南与娘家亲戚谈笑开怀,何文运中第于她而言,骄傲不输于自家孩儿中第,只不过心中偶尔闪过李不琢的名字,何凤南便觉得有些发堵,短短半年,李不琢崛起的速度竟如此之快,真是超乎她的意料。

    宴席进行到一半,主席上袁熊与曹延对饮一杯,看了何家家主何传振一眼,何传振也敬了曹延一杯,说道:“上回和曹大人一同赴宴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今天难得见到曹大人,半月前我到田土务买析木山下八千亩荒地,到今日却还没能准许,还请曹大人帮我通融一番。”

    曹延端杯的手一停,讶然道:“我若没记错,何家旗下良田已有六千亩,按律已经不能再拥有田亩了。”其实曹延这话还没说完,何家旗下明面六千亩良田,这还没加上用那些佃户的名义购买的田产。

    何传振摇头笑了笑,袁熊便声如洪钟道:“这有何妨,那析木山下几千亩都是荒地,左右无人耕种,何家要这地,叫田土务批了便是。”

    “这……”曹延心中暗暗皱眉,却不敢直接拒绝。

    宴罢,曹延在回府的马车上,连连叹息,宴上何传振与袁熊毫不掩饰,就是没把他这个灵官放在眼里。其实想想也明白,若他是新上任的,那何氏再怎么猖狂,也不至于得罪于他,但眼下人人都知道他致仕在即,这才有恃无恐。

    但眼看就要告老还乡,若致仕之前,为何氏批下超限购买土地的事,他兢兢业业多年的虽不出彩却也没出过什么错的政绩留下污点。但若不答应,他又怎么惹得起袁熊?他手下那帮人精,哪个肯为了他这个即将下任的灵官去得罪袁熊?

    一时间,曹延只觉无奈,若没有转机,恐怕他清白的政绩是保不住了。

    心中苦恼不已,曹延回到衙邸,忽然下面有人来报,李不琢求见。

    那位如今高中解元的上一任河东县掌书怎么又回到了河东?曹延心中一动,对下面人吩咐道:“快快有请,算了,我亲自迎接吧。”

二百二十六:吴记铁匠铺

    半月前支霜衣夜中在李不琢房内承诺他神咤司千户之职,给了他一纸文书,但此事并未对外声张,李不琢没参加天宫大挑,回河东县时,也是悄无声息。

    由于神咤司地位特殊,半月间,李不琢对驻扎在河东县的第十三司所也无从深入了解,考虑到纵使有支霜衣的文书,若一头莽入神咤司,就算不怕手下人明面上的排挤,却也防不住他们阳奉阴违,让自己管了个空壳子,于是一回河东县,李不琢并未急着上任。

    在客栈安置好行李,便准备先了解一番神咤司的消息,起先去拜谒步东华,却得知步东华不在,来见当初有过交集的河东县灵官曹延。

    在门外让马夫通传了守门的官兵,李不琢只等了片刻,曹延就亲自出门迎接,隔着二十来步就提高声音道:“原来是新科解元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他走近后又暗暗打量李不琢,这个几月前初到河东县时修为平平的年轻人,出府试贡院时直入少年宗师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大半个新封府,不由感慨良多,心道可惜自己年轻时没生在这个炼气术大兴的时代。

    李不琢测过身子,落后曹延半步,作出请曹延的手道:“怎劳曹大人亲自出门来迎。”虽然上任之后,李不琢的官职便要压下曹延,这时却并没失却礼数,请曹延先入府。毕竟曹延身为即将讫骸骨的老者,虽然境界不高,论辈分资历都远高于他。

    见李不琢一朝飞黄腾达,神情却无半分倨傲紫色,不由心中暗赞,便领将李不琢入衙邸道:“你在府试中的事迹老夫远在河东也听得了消息,不愧少年英才,力压同辈,快快进来。”

    李不琢与曹延入了灵官衙,只见衙邸后方火烧的残迹仍有留存。

    到寅宾厅坐下后,李不琢放下茶碗,直截了当便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河东县,是来接任神咤司第十三司所的千户之职,只不过,我对这第十三司所所知不想,曹大人久居此地,可否能帮我了解一二?”

    “神咤司千户?”

    曹延猛地站起来,脸上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神咤司千户是五品之职,李不琢纵使中了解元,也不至于连升这么多级。

    再说如今神咤司千户袁熊尚在,曹延当官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同一个司所里有两个千户,李不琢若不是信口胡言,这样说来,难道袁熊又要升迁,离开河东县?

    李不琢点点头说道:“不错,但我能得这职位纯属侥幸,经验全无,所以一回河东县,还未上任,便来找曹大人请教了。”

    李不琢一番话让刚在何家宴席上憋了一口气的曹延大敢舒适,紧接着又忍不住暗暗心惊,看向李不琢的目光已大大不同,此前他将李不琢看做寒门,但李不琢再怎么惊才绝艳,若背后无人,哪来的可能一中解元,就能得个神咤司千户的位子。

    微微苦笑一声,曹延叹息道:“称不上请教,神咤司行事神秘,权力又极大,我只是认得司所中几位有身份的罢了。今日何家为何文运中第大开宴席,本官在宴席上刚好与袁千户有些接触。”

    李不琢见曹延神色有异,心中一动。

    “曹大人?”

    “我失态了。”曹延连忙收起表情,但还是架不住有些发愁,欲要移开话题。

    李不琢却追问起来:“那位袁千户与何家关系很好?”。

    得知李不琢日后也是神咤司的人,曹延心知在李不琢面前议论神咤司十分无礼,但他也是致仕在即的人,袁熊与何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又有什么好怕的,也罢今日发生在宴席上的事说了出来,长叹一声:“今日宴席上,便是袁千户帮何家向本官施压,要我通融何家购买土地,这等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有人查,何家受罚之前先受罚的是我,本官致仕在即,不成想,却被摆了一道。”

    “那袁千户行事也是霸道……”李不琢若有所思,身为神咤司千户,勾连世家,向一县灵官施压,这事若被有心人知道,往大了说是要革除民籍,流放数千里的。

    而且李不琢略有不解,支霜衣让他来第十三司所接任,怎么司所已有了一名千户,而且看这位袁千户的行事,多半也并不知道他要来接任的消息。

    李不琢突然灵光一现,心道难道是支霜衣在河东县时见到袁熊身为千户,受贿勾结世家,所以对袁熊有所不满,这才让他拿她亲笔署名的文书接任千户,是为了警醒袁熊?

    果然一步好棋,不知是她有意为之还是凑巧,但从她没派人告知第十三司所我要接任的事,看来是故意的。

    心里盘算者,李不琢暗道这恐怕也是支霜衣对他的考验,这五品官职虽然地位极高,却也不是谁都能坐得稳。眼下原千户还在,李不琢直接接权,势必要被袁熊敌视,以袁熊在第十三司所的积累,若李不琢若直接莽入神咤司,多半会被袁熊在手下架空权力,除非提早洞察,才不至于被人玩弄鼓掌之中……

    一箭双雕。

    “老朽有个不情之请。”曹延突然出声,没以本官自称,面容愁苦,“我就要告老还乡,眼下遇上此事,实乃政绩污点,若大人接任后,能否帮我把此事压下来?至于谢礼自然……”

    “不必。”

    按李不琢揣摩到的支霜衣的用意,他要敲打袁熊是板上钉钉的事。李不琢却直接回绝曹延还未说出口的谢礼,对曹延的请求亦不置可否,并没答应死。

    二人交谈不久,李不琢告辞离开灵官衙,来到长街尽头的吴记铁匠铺。到了耕种的时节,正是铁匠铺生意兴隆的时候,此时的吴记铁匠铺却大门紧闭,一打听,却是已经十来天没住人了。

    李不琢让剑灵十五感应,铁匠铺中那柄神兵,也不知去向。

    “这师徒二人难道已离开幽州?”

    李不琢暗道一声可惜,神兵可遇不可求,一柄升邪剑便让他实力大进,而今再回河东,有大部分原因便是为了吴心所藏的神兵,眼下铁匠铺却已空无一人。

二百二十七:上任

    回到客栈,李不琢让马夫给三斤和洛还君捎了只挂炉烧鸡和一些风味吃食,孰料回客栈后,却发现二人已自个去逛街,便回到房中静坐修行。

    用周天流注绛台吐纳天地元气,李不琢坐照自观,自视小天地,只见小天地中的黄芽颤颤巍巍,自沂幽山中又凝聚了七十三尊身神后,黄芽也壮大了一丝。

    眼下李不琢肉身尚未圆满,神魂凝成黄芽,已是先人一步,但神魂与肉身相辅相成,李不琢要从黄芽进入神游境,就有些积累不够,除非肉身圆满,才可继续锤炼神魂。

    一念及此,李不琢不由又想起吴记铁匠铺,有些心神不宁起来。神兵,谁不想要?何况吴心那柄神兵与升邪不同,升邪有主,吴心那柄神兵,却不一定不肯让出,至于代价,却是要试探了才知道……

    李不琢为人随性,当初穷过一阵,如今不缺钱了,也没特地买过什么,对外物少有十分在意的时候。但对吴心拥有的那柄神兵,却是一念浮起便心头发热,终于不再修行,起身又去了灵官衙。

    这次去灵官衙,李不琢走了后门,曹延见到去而复返的李不琢,有些惊讶,心中又想道,莫非李不琢是改了主意,要阻难袁熊收何家贿赂的事?不由心头暗喜。

    李不琢却要了藏书大库的钥匙,上藏书大库二楼,查起了近两月河东县人口流动的案卷。

    这些案卷都是新做的,自从龙雀残部在河东一带活跃,县里加派了不少文书,做出来的卷宗也不同往日的潦草,谨慎细致了许多。

    李不琢将卷帙都翻了一遍,面色微微一喜,他的来意本来只想找到铁匠师徒二人离开河东县去了何方,查阅卷宗却发现二人并未离开河东县。

    心念一转,李不琢又微微皱眉,低声自语:“他们没离开河东县,却是难办了,那吴心在此隐居多年,当日有龙雀传火使找上门了,宁愿毁尸灭迹,也不肯搬走,眼下弃了铁匠铺不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待上任后,再让手下去打探一番。

    李不琢放回卷帙。

    ……………………

    神咤司第十三司所在河东县外,清漆大门铜钉井然有序,门前神咤军配备火器,防卫森严。

    此时司所内部,副千户孙崇德对袁熊恭恭敬敬道:“大人,今日龙雀残部又有动作,可否要出手对付?”

    袁熊毫不在意一摆手道:“那自有府兵看着,何必多管那闲事,对了,拟定文契,让何家购买良田的事如何了?”

    刚问出口,孙崇德还未回答,便有门子通传,新科解元李不琢在府外求见,还送来了一张文书。

    神咤司第十三司所门外,李不琢打量着这出司所的营造。离开灵官衙时,他已盘算清楚,既然支霜衣有意敲打袁熊,他便直接来这神咤司接任千户。

    让守门的神咤军通传时,李不琢直接将支霜衣那文书拿了出来,那守门人守得规矩没偷看,却只一会儿,袁熊就与司所总千户百户一道出来,面色惊诧,看向李不琢。

    “你就是新科解元李不琢?”

    袁熊心中惊疑不定,他在千户一职上坐了三年,近日也没受到职差调动的消息,怎么突然就冒出个李不琢,要接任千户之位?说心里话,若只是一个府试解元,他并不会太过放在眼里,可李不琢拿来的文书,竟有破邪大将的名字,这却让袁熊如遭雷击,震惊万分。

    他并不怀疑这份文书的真实性,李不琢绝不敢在这种事上造假,那这份文书的用意就耐人寻味了。袁熊此前隐约听说,河东县闹妖患时,上头来处理此事的人是破邪大将,本来还嗤之以鼻。不过一些前朝余孽,掀得起什么浪花,怎能惊动破邪大将?

    而今一想,袁熊却冷汗涔涔,若非破邪大将真的来了河东县,还将他勾结世家,收受贿赂,又玩忽职守的事看在眼里,怎会一声不响,就派一个年轻人来顶替自己的职位?

    “正是,本官来接任千户一职。”李不琢点头,看向袁熊。

    袁熊闻言心头抽了一抽,自己是神咤司现任千户,李不琢当面如此,让他有些恼怒,但念及那封文书,还是第一时间将李不琢迎入了司中,没有怠慢。

    不过将李不琢迎入司中,袁熊虽心中不甘,却当即便和李不琢交接起来,按律千户每个司所只设一名,袁熊既不升迁,被李不琢抢了千户的位子,便要自降半级未从千户,品级虽与副千户相近,却稍高一些。

    李不琢领来千户印符、官服常服一套,至于更多的仪服,副千户孙崇德一眼度量出李不琢的身形,派了人去练染作赶工。

    李不琢直接换上蟒纹千户服,往司所正厅主座上一座,单手把着扶手,问袁熊道:“本官刚回河东县,就听到消息,你与县望何氏有些纠葛?”

    “此乃空穴来风,不知千户大人是从哪听到的消息?”袁熊语气僵硬喊出千户大人四字,出言辩解。

    “空穴来风也罢,真有其事也罢,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这样的消息。”李不琢淡淡说道。

    袁熊眉头微皱,脸色变了变,深吸一口气道:“下官知道了。”

    ………………

    啪!

    夜间,袁府。

    名贵的紫陶鎏金杯摔碎在身前,袁熊面色愠怒,离开神咤司,他终于放肆骂道:“好个李不琢!狗仗人势的东西!若非是大将军亲笔提拔的他,今日神咤司中,我便要摘了他脑袋!”

    “大人稍安勿躁,此人是新科解元,又与大将军有渊源,动不得。”他身边的孙崇德摇头叹道:“不过他一来就干涉大人您的事,恐怕不是易与之辈。”

    “一个新科举子,能有什么能耐。”袁熊冷笑一声,“他想当这千户,便让他去当,本官执掌神咤司这么多年,情报和手下都握在手中,他纵使当上千户,若没有这些,也不过空壳罢了。”

二百二十八:神咤司司职

    三月的天气,梅雨纷纷,皇血马在细雨里踱着步子,马蹄声渍渍作响。

    李不琢在马背上并未撑伞,一百四十六身神在诸窍内吞吐天地元气,雨丝临近他体表两寸外,便悄无声息滑开,以至于他走了小半天,身上也没沾多少雨水。

    皇血拖着的马车车轮辘辘作响,车厢里拖着行李,还有三斤与洛还君两名女眷,车辕上的马夫拿着马鞭无所适从,以为自己哪里惹恼了马背上的那位大人。

    马背上李不琢仿佛察觉到车夫的目光,回头笑了笑,说了一声无妨,又转过头去,迎着着雨里带着泥土和春草味道的湿润春,在边关风沙里生活多年,幽州的春雨果然容易让人身心舒畅,李不琢拿起酒囊灌了一口,任由辛辣的味道在胃肠里横冲直撞,而不去用内催逼酒气。

    边上骑着一只黑鬃马的神咤司刘文书望着李不琢的背影,心中暗暗称奇,这位解元郎去年才刚入门炼气,如今却已达到了雨不沾衣的境界,当真让人心中羡慕。更惊人的,他一来神咤司,便让袁熊心甘情愿退让下去,要知道袁千户在河东一带,可向来都是当仁不让的一流角色,当年也有过宣康府的解元郎,在毗邻河东的暨台县做灵官,偶遇到袁熊之时,也是老老实实下马相迎,偏偏李不琢,却让袁熊认了怂,据说,李不琢带来的那一纸上任的调令,似乎是破邪大将亲手发下的……

    不过刘文书心里也知道,袁熊已是神游境的修为,定不甘屈居人后。就算降了半级,但十三司所上下,都熟知他的秉性,谁敢不听他的?倒是眼前马背上的那名年轻人,看着面善一些,应该比袁熊好对付。

    更何况,李不琢这一路高歌的势头,势必不会在这第十三司所待久了,届时他一走,袁熊再度上位,那些站在李不琢一边得罪了袁熊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刘文书心里正盘算着,马车便到了河东县内,临近抱鸽坊的一处幽静别院。

    边上随行的店宅务官员将李不琢接引进去,又有小吏为李不琢介绍了院中陈设,同时拿出一本带有画像的名册,让李不琢挑了八名丫鬟杂役,这才离去。

    刘文书从神咤司随行李不琢到此,便被李不琢叫入客室,这院子有人时常打扫,李不琢一住进来,便有一个常侍的丫鬟,为李不琢沏上一壶雪毫金针。

    刘文书不动声色奉承了一番,李不琢向他简单询问了一些司所里的事情,便让刘文书退下,又吩咐道:“回神咤司时,给袁熊与孙崇德捎句话,我在家里让下人做顿便饭,他们二人若肯赏脸,就过来和我喝酒。”

    “是。”刘文书嘴上应诺,心中暗自腹诽。您背后有那位撑腰,袁千户就算背后把你骂成驴子,又怎敢不赏这脸?

    ……………………

    黄昏时分,袁熊与孙崇德一身便服,策马而来。

    虽心中多有不忿,但身为神咤司千户,袁熊抄家沾过的人命都不知到多少条,长相虽然粗豪,却哪是把喜怒摆在脸上的愣头青,尚未接近李府,他远远便下马步行,深吸一口气,换上恭敬的神色。

    袁熊心里明白,这第十三司所的千户之职,哪是一个毛头小子能做好的。他从一个小旗,爬到如今的地位,对两县格局了若指掌,也不敢说事事无错。李不琢直接就被塞到这第十三司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让他来管事,而是让他来积攒资历来了,这样的人,在神咤司能待多久?

    李不琢少年得意,心中必有傲气,只要抬举几句,便可以糊弄过去,待把他敷衍走了,日后还是他袁熊掌权,在这之前,却没必要李不琢闹得不快。

    不过,袁熊心里还是有些意外。李不琢一来,他便让手下打听到了,原来李不琢与何家嫁出去的何凤南有些旧怨,想必这就是他插手何家那事的理由。因为此事,袁熊还以为李不琢会给他小鞋穿,孰料李不琢一语带过之后,竟请他到府上赴宴。

    这一顿宴席,要么就是李不琢并不计较何家的事,要么就是要让二人交权。

    想着,袁熊与孙崇德对视一眼,二人皆心知肚明。

    入府,李不琢亲自迎接,将二人引至膳堂。

    桌上摆着的,果然是写家常菜式,李不琢拍开酒坛的泥封,对二人笑道:“二位身居要职,尝过的好酒应该不少,这酒,是我的酒庄里自酿的,不要嫌弃。”

    袁熊与孙崇德连说不敢,自己斟了酒。

    宴饮一番,三人都没谈及不快之事,李不琢也只是询问一些神咤司的司职。

    孙崇德解释道:“大人真是兢兢业业,刚到河东县,还没歇息,便问起公事了。咱们司所,无非就是盯着河东与暨台一带的那些官员,若有人干了什么不长眼的事儿,就上门去……”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例行公事。”

    李不琢知道,所谓的例行公事,自然就是抄家,乃是十六州中最肥的肥差。

    孙崇德接着说:“这两块地界的民生安定、平匪治安诸事,自有两县灵官去管,咱们只需要不时警醒一番,让他们知道不能松懈就好。”

    孙崇德说罢,袁熊却道:“不过近来,没那么清闲。”

    孙崇德点点头道:“说半月后的最后一场灯会上,符氏与冯氏二家要结盟交换信物,那信物据说是关乎前朝复国宝藏,干系颇大。”

    袁熊呵呵一笑:“若出了岔子,下官们担着便是,大人底子扎实,自然不必担心。”

    孙崇德暗暗瞥了袁熊一眼,心道袁熊到底还是心有不忿,这话虽是抬举,这意思嘛,却是讥讽李不琢靠着背景,才能坐上这千户的位子。

    李不琢闻言,端着酒碗笑了笑,自然也听出了袁熊的怨气,但也不与计较。

    这话讽刺得没错,他当然是靠着支霜衣撑腰,才能坐上这位子,不过,这背景不是偷来也不是抢来的,为之奈何?

二百二十九:放权

    李不琢心知一个千户的位子对支霜衣来说不值一提,对自己来说却是莫大机遇,只要不出大错,或者能在这位子上建立些功勋,以他寒门的出身,能省去不知多少积攒资历的时间。但这样一来,手下人有怨气也不出意料。

    虽说袁熊和孙崇德入府后一直奉承恭维,但李不琢沉下心来,便能察觉到他们眼底的排斥与轻视,也难怪,这二人在第十三司所任职至少八年以上,头上平白无故压下来一个人,又被李不琢一来就把何家的事打压下去,当然不快。李不琢唤二人过来,也是为了此事。

    李不琢身为千户,凭印玺符节可以调动第十三司所的人力,以及部署在河东、暨台二县的神咤军兵力。他虽因河东县藏书大库之中文书,对河东县格局有所了解,但常务处理、和一些私事,譬如寻找吴氏师徒二人的下落,调查白龙寺当初的隐秘,燕赤雪的去向,当初派厉无咎来诱杀自己的龙雀众人的身份,靠着手下去查却效率更高。

    袁熊和孙崇德二人,手中的能量可不止神咤司明面上那些小旗和校令,各人掌握的暗线,遍布两县之地,虽说官职低于李不琢,但掌握的权力,却隐在李不琢之上。下官反能压制上官,这并非神咤司体制有问题,神咤司的司职避免不了发展暗线搜集情报,只是李不琢初来乍到之故,还没能培养起自己的班底。

    应十一等人,本来就准备培养成私兵,眼下就在句芒山下酒庄中,等腾出空来,倒是可以把他们提拔到第十三司所里,当作亲信。神咤司的体系剥离于天宫,用人不选于科举,是由长官提拔,李不琢身为千户,若要提拔七品小旗,要向左右二禁报备请示,但七品以下的游骑将、校令、力士等职,却可以一力决定。

    念及私兵,李不琢便想到了沂幽山上,那侍卫姜九成的几名勾常卫,这便是私兵的好处,若培养得当,实力不下于一名宗师,宗师自有傲气,以他如今的底蕴,几乎不可能获得一名宗师心甘情愿效力。

    收拢心绪,李不琢端着酒杯,轻轻摇晃,微微眯起双眼,似乎正在品味酒的余甘,心里继续斟酌着,如何与袁熊、孙崇德二人相处。

    眼下李不琢身居要职,若袁熊孙崇德二人阳奉阴违,将他架空为傀儡,李不琢庸碌无为还好说,若近来龙雀作乱,出了什么岔子,便不是袁熊所说的那样,是下官担着了,李不琢身为长官,自然是要顶锅的。

    当下要务,便是让袁熊孙崇德二人交权,但这样一来,就等于直接跟二人撕破脸皮,不如拉拢交好二人,各做妥协。

    “这上官当的,也是步步受制啊。”

    李不琢心中感慨,暗暗摇头,脸上却微笑道:“既然是家宴,二位也不必对我以长官相称了。今日请二位过来,除了询问公事,还有些事要解决。”他放下酒杯,“神咤司监视天宫官员,执行密要,自然是少不得暗线的,如今我虽是长官,但二位掌握的情报,却在我之上,日后的司事,还要多多仰仗二位了。”

    来了。袁熊与孙崇德闻言对视一眼,李不琢这话,就是要二人交权的前兆了,不过二人心中齐齐冷笑,他们发展的暗线,都是自己的亲信,李不琢想要他们交权,却是太想当然了,就算交权给李不琢,反倒可以作为监视李不琢的眼线。

    “怎敢说仰仗,是我等仰仗您才是。”孙崇德笑着接话。

    李不琢剑道推演万象,心思缜密,看二人的细微表情,也琢磨得出他们的心思,摆摆手道:“不要误会,我初来乍到,纯靠破邪大将欣赏提拔,对司中诸事,自然不如二位了解,二位的亲信班底,我也不会染指。”李不琢没刻意加重破邪大将二字,却是故意点出,警醒二人,随即看向袁熊道:“你虽因我的到来,降了半级,但你日后亦能行使之权,不必事事向我请示。”

    袁熊楞了一下,李不琢这话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竟然不是夺权,而是放权?这样一来,他岂不是真被自己架空了?但转念一想,李不琢既然无意夺权,这位新任千户与破邪大将的关系尚不明了,自己倒没必要对他阳奉阴违,既然李不琢退让一步,他也自可妥协。

    心中盘算着,袁熊又想起何家的事。他与两县诸多世家有些私交,每年都从各家收到一些好处。这次借着曹延要下任的功夫,帮何家说了一句话,不过小事而已,被李不琢打压下来,于他而言无甚损失,面子上却不大过得去,李不琢眼下态度放软,此事倒也有了回旋余地。

    但李不琢视线越过酒杯,扫视袁熊,又看了孙崇德一眼,又接着说道:“我信任二位,但也不希望看到,二位辜负了我的信任。像勾结世家,徇私枉法之事,我在神咤司一天,便不能有丝毫风声入我耳里。当初大将军命我来这第十三司所任职,有些吩咐,我不便明说,你们也该猜得到。”

    袁熊心中一凛,心跳略微快了起来。果然如此,果然大将军曾来到河东县的消息是真的,难怪大将军派李不琢来任职,却没提前命人通传第十三司所,原来真是存着警醒的意味。想到这里,袁熊颇有劫后余生之感,既然上面只是派李不琢过来,让自己降了半级,便是给他改过的机会。

    登时心里再不敢冒出丝毫别的念头,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对李不琢道:“大人放心,这本就是我等应尽之责。”说罢一饮而尽。

    孙崇德也一齐敬道:“下官定不辜负大人的信任。”

    李不琢见到了袁熊自始至终的神色变化,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他只有上阵杀敌,读书考试的经历,对于官场,却是没什么经验,只能揣摩人心,在其中斡旋,扯起虎皮,倒终于也稳住了眼下的局势。举起酒杯对二人微微一笑,回敬道:“日后就要多多仰仗二位了。”

二百三十:神魂画像

    送走二人,李不琢看着店宅务安排过来的新下人收走残羹冷炙,回到屋里,用鞣质了的鹿皮轻轻擦拭起惊蝉剑来。

    好不容易应付了袁熊和孙崇德二人,但接下来要打理好第十三司所,在眼下的光景,不是件轻松的事,早有传言,多方势力在河东一带云集,似乎是为了武无敌留下的传承、复国宝藏、亦或是那一本不知流传着多少版本的《皇极经世书》。

    “武无敌……”突然想起当时在青口巷里,剿杀那名红衣传火使后,在密室里发现的武无敌圣像,李不琢颇为意动,前朝圣祖一统天下八百年,所向无敌,他留下的传承谁不想要?

    但念头一动,李不琢又自顾自摇摇头,虽说眼下自己神魂进入宗师境界,又混了个神咤司千户的职位,但那一缸子浑水,却不敢贸然搅弄。当初发现那一张纸条,伙同二十精兵被一具宗匠级偃师人形杀了个片甲不留,这事已足够让人警醒,关于前朝余孽的事,能不惹就不惹,天塌下来自有人顶着,大不了受些责罚,总比逞强丢了性命的好。

    擦完剑,李不琢把惊蝉收入剑典,其实丹青剑典内部没有空气,乃是一方小天地,剑器存放其中,能培养灵性,自然不会有锈蚀之虞,之所以擦剑,只是为了静心,倒是那柄血檀,要时常用神魂与其沟通,好与之更加契合。

    洛还君走进来,还有些微寒的天气,她穿着一身红箭袖,还披了件银鼠皮小袄,对李不琢道:“很累吧。”

    李不琢卷起丹青剑典,看了洛还君一眼。洛还君接着微笑道:“除了修行,还要应付下属。”

    这女人,怎么一天一个模样,才过几天,竟然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李不琢心里诧异,干咳一声:“还好,这些事务算不上太麻烦,毕竟避世虽利于静修,但不入世的话,资源人脉和法门都没门路获取,逃不开的。好在炼气之后,精气神远比普通人充足,一些俗务倒是应付得来。”

    洛还君道:“被俗务绊身,要心境超脱就难了,反正眼下又没什么要紧事,不如出去走走。听三斤说半月后的灯会前,白龙寺有场庙会。”

    这话怎么跟她守梨山石壁时点拨白益的话差不多,难道是恢复了一些记忆?若是这些日子里学的,那她学起东西来未免太快,比我梦中读书,也不逞多让……李不琢顿了顿,点头道:“到时候去看看。”

    洛还君走后,李不琢闭目养神片刻,关上书房的门。

    他拿出听潮石砚,并未放水,只用墨块在砚里轻轻推磨,就磨出味道清香醒神的浓墨。随后,又铺开纸,心念一动,闭上双眼,神魂已遁入剑中。

    血檀从剑典内咻然飞向砚台,临近时,又没有重量般瞬间停下,剑尖点向浓墨。

    李不琢小心控制着神魂,摄起一团墨汁,包裹在剑尖上,凝而不散,又控制着血檀悬停至纸面上,脑海中浮现的,是吴氏师徒的模样。

    作为静心手段的一种,丹青之法在炼气士中颇为流行,李不琢本来有所涉猎,并未深入,但当初照心钟下入梦时,他落第的年岁里,却是专门学过丹青,眼下要画出相熟之人的相貌,不是难题。

    剑尖一动,便开始勾勒线条,李不琢用神魂控制着轻重,同时还要摄起墨水,以防散落,极其考验神魂控制力。此时他作画之所以用剑而不用笔,便是刻意为难自己,锻炼驭剑入微的能力。

    第一幅画画到一半,李不琢心神一动,不甚散了墨,弃之,接着又是第二张,第三张,小半日时间,都未能满意,终于叹了一声,神魂遁出血檀,老老实实拿起笔,把吴氏师徒二人的相貌画下。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李不琢换上青蟒纹神咤司千户服,系上鸾带,束起的头发,用斗牛冠固定住,模样已有三分威严。

    昨日只是到神咤司交接职位,今日是第一回上值,李不琢骑上皇血马,刚出府邸,外面刘文书带着两名神咤军,在两边提着灯笼,侍卫左右。

    李不琢到了神咤司,便主持点卯。袁熊比李不琢还早一步到,看得神咤司一众官员暗暗称奇。

    李不琢拿着名册,袁熊在一旁帮衬着,给他点认了司所各部的官员。点卯之后,李不琢进入千户的公事房,袁熊将一干卷宗移交给李不琢,耐心解释道:“这些是两县各世家和各官员的卷宗,大人可以随意查阅,除了两县灵官,还有那几家有大员在天宫任职的,需要向上头请示,其余的,咱们都有有权直接上门彻查。桌案上这些,是上头刚到的吩咐,还有各部请示的卷宗,您自行掌眼。”

    说罢袁熊退下,李不琢到桌案边翻阅,发现上头的吩咐,来自左禁神咤司,是命第十三司所,开始调查龙雀残部的根底,行事不受天宫巡察使步东华的制约。同时,还要暗中保护冯氏与符氏的结盟。前者是牵扯到天宫的大案,神咤司当然脱不了干系,要调查龙雀残部,自可派手下去做,他也不必像当初那样以身犯险。至于后者……李不琢想到冯鹰是当今左禁神咤司杀君,便不以为怪。

    李不琢随意翻阅完,便合上卷宗。

    虽然读完这一屋子的卷宗,只需入梦半日,但第一天上任,李不琢还有事要做。

    出了公事房,李不琢便来到“知事部”,这是神咤司各司所中储存历年卷帙,还有搜罗整理情报之处。

    知事部的韩汤是袁熊的亲信,昨日过后,袁熊已与他打过招呼,李不琢只要不查与袁熊相关的事,便万事由他。见到李不琢过来,连忙打起十分精神迎接,李不琢随意问过搜罗情报的规矩,便拿出两幅画像。

    “找出这两个人要多久?”

    韩汤看着画像,知机地没有过问李不琢为什么找人,只是问道:“大人若有这二人的信息,越多便越快能找到。”

    李不琢直接把画像反转过来,画的背面,写着的正是吴心和吴寒的姓名,吴记铁匠铺所在,又说:“这二人就在河东。”

    韩汤顿了顿,思虑了一会,笃定说道:“若不是隐居在深山老林中,找出这二人,五天足矣。属下这就派人去办。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李不琢看着韩汤收起画像,顿了顿,问道:“知事部里可有关于前朝内务府的卷宗?”

    韩汤知道近来龙雀作乱的事,也听说了前阵子铸炼司丢失了几千斤镔铁,只道李不琢是要以这个为突破口调查,道:“前朝之事在别的地方是禁忌,在这却十分详尽,大人若要,我现在就去找来。”

    李不琢点头道:“特别有关内务府中匠人的,午时之前,送到我处理公事之处。”

二百三十一:调查吴心

    神咤司千户公事房,一丈长的雕螭紫檀桌案光泽深沉,做旧的洒金兽首铜香炉青烟缭绕,案上的卷宗被李不琢堆到一旁,只在面前放着有关前朝的秘辛。

    这是半个时辰前,知事部韩汤派人送过来的。

    把吴氏师徒二人的画像送到知事部,李不琢已做好此事会被袁熊知道的准备,不过有了家宴时的一番震慑,袁熊多半不会不长眼来横插一脚。

    心中斟酌了一会,李不琢便抄起卷宗,直接从末代夏帝在位时的卷宗看起。

    “末代夏皇武道成在位时年号为太启……太启年间有几件大事,有圣祖武无敌受天人五衰,欲图突破,闭关不出……”

    “大夏太平已久,四夷俱服,国中士兵虽然屯田耕种,每年消耗的钱粮却也是极大拖累,十六州疆土广阔,地方又有拥兵自重之嫌,武道成即位之前,历代夏皇就已大削兵权,大夏开国以来的尚武之风,已经没剩下多少,到武道成即位时,他更是厌倦骑射,喜爱琴棋书画,作诗填词……当朝国师、太子太傅,便是后世纵横家圣人王玄微,王玄微因势利导之下,使得大夏朝中重文轻武,书生只能提笔,不能上马……这是纵横家掌权而故意突出的历史。”

    “又有《归元论》广传于世,民间叛乱四起……”

    “当时死尸无数,鬼道大兴,夏帝为了不做亡国之君,甚至一反常态,祭祀起鬼怪来。”

    “这些前朝旧事,我之前有所耳闻,但知道的远没有这样详细。先放在一边,查查吴心的来历再说。”

    李不琢心中一动,看着卷宗堆得小山一般高,放下手上的卷宗,舒展了一下筋骨,端起凉了一半的茶水啜了一口,放空心绪。之后,心念一动,就遁入梦中。

    神魂凝成黄芽,不似普通人那般无法自主。

    睁眼醒来,四下一看,只见香炉里青烟凝若实质,水一般流动着,屋里不见震动,桌上茶碗里茶汤却微微旋成漩涡,便知道是已经入梦的征兆。

    “神魂凝实后,梦境里思维也更清晰,不过似乎更加耗神了……”

    李不琢没多等,便捧起卷宗翻阅下去。

    既然是在梦中读书,有的是时间挥霍,李不琢便通篇读下去,不放过史料里的每一个人名。

    读到大夏末年的史料,李不琢眼神一动,低声自语:“夏帝命神匠吴潜督造神兵‘烛龙’?”

    李不琢见到这一句话,对照着卷宗里内务府的官员资料,确认此人就是吴心。便重新翻阅前面的卷宗,专门看有关吴潜此人的事,发现吴潜果真是神匠,吴家更是世代铸剑,名传天下。关于吴潜此人的描述有“神目迥然,若炉中赤炭,望之灼人”,可见吴潜之前是没瞎的。

    “卷宗里记载到吴潜受命督造烛龙,就没了后文,次年大夏龙庭被百家联军付之一炬,想来是没来得及用上了。呵,国之将倾,岂是兵器能挽救得了的……武道成病急乱投医,不光祭祀鬼神,为了安稳内政,还不顾大臣反对,冒着外戚专权的风险,立了镇军大将之女,北燕王族后人秦氏为皇后。”

    李不琢摇头,突然心中一动。

    “那铁匠铺里的神兵,难道会是‘烛龙’?”

    李不琢呼吸微微一促。

    阅书颇广,李不琢知道兵器天生的形意必定要与剑道契合,才能称得上神兵。何况这些卷宗上记载的都是大夏末年时颇具分量的人、物、事,凝聚了末朝仅剩的气运,虽然在纸上只是微不足道的几行墨字,放到李不琢眼下所属的层面,都有顶天的分量。

    深吸一口气,李不琢呼吸平复下来,接着查阅吴潜的所有资料。

    此人虽是名动一时的内务府神匠,但在卷宗里的记载并不多,不过在内务府的年贡表中,能时常见到他的名字。第一次是吴潜十六岁时,便参与为夏帝新立的皇后秦氏打造凤冠;他二十三岁时,已造出十九柄宗匠兵器;二十九岁,吴潜奉命为皇后打造凤辇;三十一岁,吴潜铸神兵两柄,一曰“潜龙”,二曰“青雀”,主动献给夏帝与秦皇后。

    看到这里,李不琢眼神一动,轻声自语道:“主动上贡?是好事没错,但那时夏朝虽没到亡国的时候,夏帝因为昏庸无能,已经被朝中百官直谏指责过数次,这剑取做“潜”龙,夏帝没骂人已经是好涵养了,好在他虽昏庸,却不是暴君,不过,责罚恐怕免不了……而且,吴潜竟同时赠剑给秦皇后,没受上命,为后宫中人上贡,这就有僭越之嫌了。”

    李不琢继续翻阅卷宗。

    两日之后,把卷宗细致查完,果然,此后李不琢便一直没在内务府年贡的单子里看到过吴潜,直到十六年后,吴潜父辈亡故,他才奉夏皇之命督造神兵。

    显然,这十六年的时间,吴潜是被雪藏了。至于因为当年的事,他是否受到过责罚,只凭卷宗里有限的记载,已不可考。

    李不琢放开卷宗,端起茶碗,看着茶汤上细小的漩涡,心中总结着查阅卷宗的所得,突然心中一动。

    “咦,潜龙?这潜字,难道是吴潜自己名字里的潜字?有意思,这样一想,青雀,青雀,青雀西飞竟未回?西方属金,大夏龙庭以金德立,这剑的名字,是在影射什么,难道秦皇后未嫁入皇宫时,和吴潜有旧情?”

    李不琢手一抖,茶碗里茶汤泼洒出来,却漂浮在半空中,凝成水珠。

    “好大的胆子。”

    李不琢咋舌不已。

    不禁脑补出一幅幅画面,神匠世家之子,与将门之女暗生情愫,未料将门之女一跃成为皇后。神匠之子心有不甘,无可奈何,只能借着打造凤冠凤辇,远远看皇后一眼,终于忍不住铸剑两柄,表露心意。但也令龙颜震怒,好在家族底蕴雄厚,才保下性命,只是此后便被雪藏,再难见当初的将门之女一眼。

    “皇族秘辛,情爱纠葛,若写成小说话本,在民间兴许能火热一把啊。”

    “这番猜测,至少有五成内容没差,不然能成神匠者,怎会是能取出那两柄剑名的愚人。”

    李不琢心中愈发笃定。

二百三十二:露头

    梦中醒来,李不琢把目光从卷宗上移开。

    现世中,兽首铜香炉里的沉香还只烧了一角,看来过去了不到一个时辰。

    “原来他叫吴潜,真是内务府神匠。若他握有的那柄神兵就是奉夏皇之命督造的烛龙,我就算找到他,有用什么向他求得此剑?他身怀绝艺却甘心窝在铁匠铺里打制农具,财帛多半是没法打动他的,何况我的身家,也买不起一柄神兵,除非拿丹青剑典换,还搭上里头收藏的四十八柄剑……”

    李不琢撑起下巴,心里盘算着怎么求得吴心的那柄神兵,就算求不到,能借来观摩剑意也好。但吴心是个瞎子,又不贪图钱财,看起来无欲无求,又防人之心极重,这事要怎么办,李不琢心里还没个底。

    “若能令他双目复原,不知能否有接触神兵的机会,但令人双目复原的神药可遇不可求,除非我能请动真形境大宗师出手……可惜,白神将要是在河东县,就算厚着脸皮也得请他帮这个忙……至于那位破邪大将……”李不琢寻思着自己虽然是傍着支霜衣的大腿,才坐上了神咤司千户的位子,但和支霜衣又称不上熟稔,还欠着她的人情,她又神出鬼没,恐怕是没法请她帮忙了。

    眼下就只能等着下面的人查到吴氏师徒二人的下落再做打算。

    放开前朝的卷宗,李不琢听到有敲门声传来。

    喊了一声进来,一名神咤军参上,把一份文书递呈给李不琢,禀报道:“千户大人,泊陵冯氏和樘西符氏的人已经到了河东县,不过他们是便装前来,没惊动其他人。”

    “嗯?”李不琢心中一动,神咤司的司职说起来简单,除了奉上命办事外,就是监察两县之中官员的动向,符氏和冯氏都是豪门,进了河东县,自然也进了神咤司的眼里。虽然是便装过来,但瞒得过普通人,却瞒不过神咤司的眼线。

    李不琢沉吟了一会,吩咐道:“盯着就好,对了,若有可疑人等打探这二家的消息,也要提防。”

    那神咤军得令告退,李不琢又翻看起房中关于两县的卷宗,其中记载了各家族与各官员的案底,甚至其中有浮黎八年九月六子时三刻,河东县右功曹齐涣和正室在床上的私房话有讽刺神咤司手段狠辣之嫌的记载。

    “嘶……”

    李不琢吸凉气,惊叹于神咤司的情报力度,有这么些人搜集情报,就算八条腿的苍蝇都能给你找着。这么看来,很快就能找到吴氏师徒。

    黄昏时,处理了神咤司的公务,李不琢回到府中,临近吃饭的时候,三斤和洛还君又在学字,不过才短短几天时间,似乎就已经反变成洛还君教三斤了

    “对了……”李不琢忽然心中一动,目光下意识移向洛还君打量着,心道自己家里还藏着一尊大妖呢,虽然是失了忆的,但从那洛还君能与支霜衣对峙片刻来看,她似乎还留下了几分实力?

    能从羽织之中死而复生,若她还能施展神通,让瞎子重见光明,应该不是难事。

    ………………

    春日,天朗气清,白龙寺外桃花盛开,上香的游人不绝如缕。

    李不琢带着两名女眷拾级而上,花香和檀香远远传来,夹杂着隐约的唱经声。

    到神咤司上任已有三日,李不琢本来等着支霜衣出现,把要他帮忙的事点明。但三日过去,支霜衣也没有现面,手下人亦未找到吴氏师徒的消息。

    而李不琢的公务虽称不上繁忙,也有些劳神,本来与洛还君约定半月后庙会时来白龙寺,今日刚逢上旬休,就来到白龙寺踏青。

    从山腰往上看,山顶上那尊漆金的机关大佛光泽暗沉,庄严神秘,李不琢不由又想起了与张金岳一起潜入寺里的那一夜。心中暗道:“张金岳是龙雀的内奸,那时他没理由调查龙雀的事,他引我调查白龙寺,是为了诱杀我,还是为了转移我的视线?但若说龙雀中人是在白龙寺故布疑阵,那为何支霜衣也出现在这附近?”

    李不琢正想着,那边三斤喊道:“李不琢!李不琢!来看这儿的糖画!”

    李不琢笑了笑,抛开念头走过去,三斤举着一支金灿灿的公鸡糖画,问李不琢道:“你看画得多像啊。”又转头问半山腰卖糖画的老头:“这画怎么卖呀?”

    老头见李不琢穿着非富即贵,说一个银铢,三斤连忙摇头道:“太贵了,不要了。”

    “小姑娘,这些钱可不是我拿,要上供给佛菩萨的呢。”老头笑呵呵道。

    三斤吐吐舌头,躲瘟神似的离开,李不琢道:“千机阁开张后,你去坐上一天就能拿不少钱,怎么还这么小气。”

    “不缺钱是一码事儿,浪费是一码事儿。”三斤认真地解释,哼了一声道:“还说我小气。”

    “好好好。”李不琢见她认真的模样有些好笑,移开话题道:“千机阁刚开张,你虽然来了河东这边,但郭璞那边有信过来,可要随时回去。”

    三斤轻叹一声,颇感麻烦,嘟囔道:“知道啦。”说着看向一旁没怎么说话的洛还君,奇怪道:“洛姐姐在看什么?”

    李不琢目光移向洛还君,只见她正盯着半山腰一间专卖木鱼、铜钟、陶埙之类乐器的店铺,顺着她目光看去,正可以看到屋里的一架七弦琴。李不琢神情一动,对三斤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话,三斤若有所思,接着便往店里走去,准备购下七弦琴。

    李不琢望着三斤过去,身边忽然有香客模样的人接近,低声道:“千户大人,您吩咐找的那两个人,已经有一个露了头。”

    “嗯?”李不琢心中一动,三日过去,果真神咤司便发现了吴氏师徒的消息。问道:“在哪?”

    “是二人中那个年轻的,就在县城中。不过他似乎是临时回来,很快就要离去,还请大人下令,要不要把他抓起来?”那报信的人答道。

二百三十二:妖魔气

    “不要惊扰了他。”

    李不琢对报信的神咤军吩咐了一句。他找出吴氏师徒二人是要求剑,又不是要抢,看来是手下人有些会错意了。

    让报信者在原地等待,李不琢走进铺子对三斤道:“我有事先走,你们两个在这踏青,别逛太久了。”有洛还君在,他并不担心二人的安危。

    三斤扁扁嘴,瞄了一眼那给李不琢报信的人,也看明白李不琢有事,小声埋怨道:“怎么才有小半天的闲暇功夫,就有公事找上门来。”

    李不琢心道这可不是什么公事。

    三斤只是嘴上埋怨一句,倒不是怪李不琢没陪她,而是担心李不琢公事太忙,怕他累过头了。三斤话音刚落,走近的洛还君又对李不琢轻声道:“要去就赶紧吧,早去早回,旬休的日子本来是该休息的。”

    三斤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李不琢和洛还君,心中暗暗感慨洛还君表现出来的品性是温良娴淑,若不考虑她的来历,是嫁入李家的绝佳人选啊,可惜。

    “不是什么大事。”李不琢说着,看向铺子里架起的梧桐木七弦琴,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听得木质没有破损,用轻轻拨动了两下琴弦,店家见李不琢手法生疏,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李不琢却已直接向店家购下此琴,让他派人送到府上。

    三斤对洛还君笑道:“洛姐姐,这张琴你喜不喜欢?”

    洛还君见李不琢也望过来,怔了怔,小声道:“我何曾学过弹琴呢。”

    李不琢却朝她笑了笑:“不妨上手试试。”

    洛还君依言过去,小心拨弄了两下,挑捻琴弦的姿势却比李不琢熟稔很多。李不琢心中暗道,果然她在羽织中复生并非完全丧失了记忆,而是似乎被封住了,就像修为高深的炼气士投胎转世后遭受胎中之迷一般,问道:“用着顺手吗?若不好,改日再换一家看看。”

    虽然李不琢已付了钱,边上的店家闻言却怕他改主意,连忙道:“我这琴做工上等,除非不会弹的,哪有用起来不顺手的道理。这位小姐一看就是会弹琴的,您说呢?”

    洛还君顿了顿,微笑道:“我很喜欢。”

    店家松了口气,李不琢点头道:“喜欢就好,走吧。”

    三人走出店铺,三斤跨过门槛,扭头对身边的洛还君道:“洛姐姐,我才知道你会弹琴呢,回去教我好不好。咦,怎么了?”

    只见洛还君不答,而是扭头望向白龙寺山顶的方向,月眉蹙起,旋即收回目光,脸色却有些不好。

    李不琢心中一动,心道她看见了些什么?问道:“山顶上有什么不对劲?”

    洛还君摇摇头,又顿了顿,终于吐出三个字:“妖魔气。”

    李不琢望向白龙寺,心中惊讶。白龙寺怎么说也是佛家的地盘,最克制阴灵邪祟,妖魔鬼怪,怎么会有妖魔气?更何况,能引得洛还君皱眉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难道当初查得寺里收集尸体,缘由是白龙寺要藉此饲喂妖魔?不知张金岳当时潜入停尸房里查出了什么,可惜现在他已经死了。

    但也有第二种可能,佛寺有僧人日夜诵经和香客祈愿的愿力加持,也时常会是镇压妖魔的场所,这样一来,寺里有妖魔气就不奇怪了。

    “若白龙寺里真有妖魔,那支霜衣要我帮忙,难道就是对付它?但我区区一个黄芽境,肉身都没有圆满,又能榜上什么忙?她为什么偏偏找到我,我与常人不同的,无非就是梦里能够读书,在她看来,我是某位大能的兵解转世之身,看来她要找的帮手,是与兵解转世有关的……”

    李不琢决定待吴氏师徒的事情告一段落,便要回第十三司所查阅卷宗,看是否有关于白龙寺的信息。这并非是想搅这趟浑水,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算他不参与,也要把事态就里掌握清楚,才能安稳在这个位子上坐下去。

    收回看向白龙寺的目光,李不琢走上下山的山道,让报信的神咤军带两个人,暗中护送三斤和洛还君回家,这才随着开始的那个报信者,向南面赶去。

    到了吴记铁匠铺,李不琢来到隔街对面的茶楼中,坐在二楼,他的身边,是刘文书和另一名神咤司总旗,三人都是便装打扮,身边亦无力士。

    刘文书禀报道:“千户大人,那吴寒进了铁匠铺,还未出来。不过,下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

    “讲。”李不琢微微颔首,这动作看起来有些倨傲,却是李不琢故意为之。既然坐在这个位置,就算做也要做出一丝威严,不然他这年轻的脸孔,就算有支霜衣的背景在,也难以服众。

    刘文书不动声色瞥向街对面,吴记铁匠铺临近的巷口,有一名沿街卖酒的老者,不时把目光投向铁匠铺,虽然动作十分微妙,看似不经意之举,但仔细一看便发现,一刻钟内他至少特地查看了铁匠铺数次。

    这时刘文书清了清嗓子道:“那吴寒不光被主公您追查,还受到了其他人的监视。我派人探听到,这监视吴寒的人,就是龙雀的人。”

    李不琢心中微微一凛,吴寒被龙雀注意到,难道是当初吴心杀死那名传火使后毁尸灭迹没到位?不应该啊。

    不过,若有法相境以上的宗师出手,凭着一盏命灯,的确可以找到死者尸体的所在之处。

    连忙低声问:“他们有多少人?”

    “目前只是一人。”刘文书顿了顿,“接下来如何处置?”

    “先看他们打的什么算盘。”李不琢摇摇头,心中一动,想道,若等着那龙雀中人先出手,自己再讲吴寒解救,一来二去,便是让吴氏师徒二人迫不得已承了他的情。

二百三十三:圣祖玉玦

    屋子里无人居住,已有一月有余,门楣和房梁上积了一层薄灰,挂起蛛网。虽然是白天,但因为门窗都紧闭的缘故,屋子四角黑的,只能望见屋子一角,冷却许久的熔炉表面长起了一些铜绿,里头则是惨白的灰烬。

    吴寒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攥着冒汗的掌心,放轻脚步走向那炉子。一个半月前。吴心突然起意要搬离此处,店里的农具铁器多半都卖了,但还有些剩下的,在他脚边散落着。一不留神,吴寒踢到一件犁把,当啷一声,把他惊得颤了一下,手腕一翻便亮出一柄短刀,发现是虚惊一场,才松了口气。

    望着炉里的白灰,吴寒心有戚戚焉,当初那二人就在这炉子里被烧了,留下的骨灰渣子虽然被碾碎抛洒在了湟水里,但他还是时常在梦里见到二人被烧得面目全非,从火炉里爬出来,找他索命。

    这一月他几乎没睡好觉,眼圈发黑,今日终于趁着师父外出,便自个来到县城里,来解除这心头之患。

    走到火炉旁,吴寒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三根线香,不顾香粉沾在身上,又拿出艾绒火镰,引了火,把香点燃,插进火炉。

    又在地上摆了两只烧饼,一壶清酒。

    待冒着红光的香头烧了一截,吴寒才低声道:“二位勿怪,实在是因为来得仓促,手头又没余钱,所以没带什么祭品,下回一定补足。”

    “唉,师父他虽然面冷,却是个心善的人,真是想不通,你们怎么就闹到非要分生死的地步了。问他缘由,他也不告诉我,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二位的身份,不过……”

    吴寒抿了抿嘴,继续说道:“不过,人死灯灭,二位既然不在人世了,也不必再留恋红尘,”

    还请二位……不要再来梦里纠缠我,二位若答应,我每年都会定期来祭拜。”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两片竹卦,认真道:“二位答应了,就打一阴一阳。”说罢向上轻轻抛出竹卦,竹卦落地,一正一反,吴寒拾起竹卦在手中合拢,又道:“再来阴卦。”

    说罢一抛,啪嗒两声几乎一同响起,竹卦落地,两张反面。

    吴寒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忧虑消去大半,只觉肩头一轻,对那三根香笑道:“多谢二位宽宏大量,多谢。”

    倒了杯酒洒在地上,吴寒小心收起烧饼,转身离开。

    铁匠铺后院,一个脸上有一道刺青的黄衣中年汉子和一名绿袍女子侧耳听着前屋的动静。

    黄衣汉子低声道:“樊先生算得东方景就在此处身殒,咱们在这守了一个多月,果真不假,这少年就是那吴氏师徒二人中的吴寒。可惜,东方景的亲信也只知道他查过吴心,却不知道他查出了什么,不然,事态便明朗许多。”

    绿袍女子冷笑道:“东方景也真是窝囊,若非他托大,孤身涉险,也不至于有这么多麻烦事。若他死前叮嘱了亲信在外守候,早些传出了消息,就算让那两个姓吴的跑了,早些找到东方景的尸体,也能拘魂问出些消息来。”

    “我看他是贪功而已。”黄衣汉子摇摇头,“既然已等到吴寒,你我先不要出手,暗中跟随,便能藉此找到吴心。”

    二人当即随着离开的吴寒,一路跟出了河东县南门。吴寒一路沿着官道,又向南郊一拐,不知要去到那里。

    绿袍女人突然道:“那吴心既然能杀了东方景,也是个有手段的,与其让吴寒回去,不如现在把他抓来,逼问吴心的下落,之后还能以此要挟吴心。他既然逃走也要带着这个学徒,可见二人有些渊源。”

    黄一汉子县试怔了怔,又沉吟一会儿,点头道:“不错,这吴寒因为怕鬼而跑来上香,不是意志坚定之辈,稍微让他吃些苦头,定能逼问出吴心的下落。”

    说着便当先走向吴心,不在掩饰行踪,绿袍女子掩嘴一笑,也跟了出来。

    吴心离开铁匠铺,便搬到南郊的山上隐居,每日打些野味,趁着春种开辟了五亩良田,几乎与世隔绝。吴寒眼下走在回去的路上,没有其他的人影,所以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疑惑回头一看,只见一男一女走过来,气质非凡,也不敢搭话,只投过去一个示好的笑容。

    收回目光,吴寒心中有些疑惑,这条小路上大半年都难见到人,今天怎么突然冒出这二位?

    这时黄衣汉子大步走向吴寒,不由分说去抓他肩膀,直接要把他带走,不说半句废话。至于吴心那边,亲传徒弟失踪,必定会坐立不安。

    吴寒进铁匠铺时,黄衣汉子已看出吴寒只是个空有力气的普通人,而非炼气士,这一抓他绝无躲避之理。吴寒见黄一汉子见面就要动手,不由得心中一慌,只来得及啊的大叫一声。正在这时,他怀中的一块玉毫光大作,体表红光微微一现。

    黄衣汉子一触到那红光,如摸到烙铁,一弹弓缩回手,连忙说道:“他身上有护身符咒,万事小心!”

    绿袍女子微微一笑,道:“真是有意思,莫非你也像东方景一般窝囊?一个普通人施展的符咒,竟把你吓成这样。说着一扬手,一根极细的鞭子如蛇一般灵动,卷向吴寒。

    “二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一没偷二没抢,从来没惹到过谁……”吴寒脸色发白,嚷嚷着解释起来,黄衣汉子动手时他已心中凛然,隐隐猜到二人可能是为那死在吴心手下的那两人而来,恨不得生出四条腿逃窜。眼下黄衣男人虽被惊退,吴寒的压力却没少半点,但他话未说完,女人的鞭子又来到了眼前。

    唰!

    一道红光闪逝,鞭子直接从中断裂。

    吴寒一怔,摸向怀中的玉。据吴寒所说,这东西是他出生就带着的,不能离开身体三步以外。

    绿袍女子啪一下收回长鞭,惊疑不定,一晃神,竟察觉到自己的内在流逝,面色陡然大变,躲瘟神般扔开鞭子,声音尖厉道:“什么护身宝物,竟能消蚀我的内!这般手段,只听说过武无敌拥有,武无敌!此子和前朝圣祖有渊源!”

二百三十四:神兵出鞘(上)

    两名龙雀对吴寒动手的地方选在地势开阔之处,这种地方,虽然他们的行动无所遮掩,但也胜在对四周一览无余,不怕有他人跟踪。

    但在离此处远在两里外的山坡上,李不琢与神咤司总旗萧山、刘文书,以及两名小旗,正远远望着两里外发生的争斗。

    这种距离下,猛虎都能看成蚂蚁,李不琢却把吴寒震惊、恐惧又茫然的神色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脸上正戴着一件黄铜面罩,覆盖了左半边脸颊,雕凿得圆润无瑕的琥珀色水晶片罩在左眼上,机关衔接处牵机线微不可查地自我调整着,带动符图与轮轴偶尔转动。

    这就是宗匠级的觑虱机关面,在边关抗敌的一军大将才能配备,在神咤司第十三司所内库里,便常备着两件。

    除此之外,李不琢脚边立着一个模样古怪的偃师机关兽,肚腹溜圆,八条足肢纤细,活像一只人头大小的蜘蛛,但它脑袋上长着两只喇叭似的铁耳朵,正对着远处吴寒所在的地方侧耳倾听,面无表情的人脸上,嘴巴一张一合,竟发出人言!

    更为奇特的是,这人言完全复原了那黄衣汉子、绿袍女子以及吴寒的声线和语气!

    这机关兽叫做“谛听”,在《天宫大宪》把听墙根等一系列行为定为不法之后,这玩意就只在官府和神咤司能看见。李不琢寻思《天宫大宪》之所以如此立法,多半并不是天宫要保护庶民**,而是怕民间用这种机关探听官家隐秘。眼下,听着这蜘蛛模样的谛听机关兽嘴里传出绿袍女子带着些许魅惑的声音,李不琢着实觉得有些诡异。

    边上萧山见到李不琢的神情,坏笑一声,压低声音道:“大人听几次也就习惯了,要说这还算好的呢。早年下官拿着这东西搜集情报,去听两县官员的枕边话,你猜怎么着?嘶……”萧山浮夸地打了个冷战,搓了搓手臂,作心有余悸状:“这玩意嘴里传出女人娇滴滴的**声,那才真是让人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李不琢这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司所中对两县官员的案底搜罗得如此完备,瞥了谛听机关兽一眼,不由心中恶寒,暗暗想道,日后就算独处也要慎言慎行啊。

    这机关兽厉害就厉害在不只能复述一人的声音,就算多人同时说话,也能一点不落清晰复述出来,李不琢透过觑虱机关面,见到黄衣男子与绿袍女子对吴寒动手无果,这时,谛听机关兽又面无表情发出尖厉的喊叫。

    “武无敌!此子和前朝圣祖有渊源!”

    唰!

    本来还有些做作的萧山面容一肃,刘文书与两名小旗,亦齐齐摆头望过来,面容大诧!

    李不琢心中一震,虽然料想到吴心的秘密不止卷宗上被他查到的那些,却没想到,吴寒竟然和武无敌有关系?那绿袍女子说吴寒的护身之物似乎能消蚀内,的确与史书上记载一般。他的成名一战,便是一拳打败六百多年前修持道家大洞真经的半圣柳元,柳元败归后,境界层层跌落,内消散而亡。自那以后,世人便知道武无敌的功法能消蚀内,是炼气士的天敌。吴寒的护身之物能消蚀内,当真能和武无敌扯上关系。

    “吴心就是吴潜,乃前朝内务府神匠,兴许是得了宫中赐下的护身宝物?揣测无用,先抓人再说。”李不琢心中自语,扫了身边诸人一眼,低喝一声:“走!”

    虽因为去年在河东县当掌书吏的遭遇,李不琢不想卷入有关龙雀的事,但眼下事关吴氏师徒,他便有动手的理由。而且,吴寒若真和武无敌有渊源,甚至他若是皇室遗脉,落到龙雀的手里,龙雀便能将浮黎十六州内,一盘散沙般的大夏残部重聚起来。

    再者,眼下他是神咤司千户,地位与之前大大不同,龙雀是贼,他是官,龙雀敢暗中算计他,便要掂量神咤司的分量。

    ………………

    吴寒面白若纸,死死攥着怀里的玉,望着胸口激荡出的一阵阵血光,惶恐不已。那绿袍女子一鞭后识得了厉害,面色缓和下来,对吴寒微笑道:“后生,我若说让你交出那块玉佩,便放了你,你一定不会答应。但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我忘说了,我们二人乃大夏龙雀,若你真与圣祖有干系,我等便要对你俯首称臣,你有什么好怕的?”

    黄衣男子面色惊疑不定,暗暗打量着吴寒,并不插话。

    吴寒手心冒汗,嗫嚅着看向女人,女人心中暗喜,以为吴寒要妥协,吴寒却啊的大叫一声,拔腿向后逃去!

    女人心中虽怀疑吴寒跟大夏皇族有关,也忍不住暗骂了一声狗东西,心念一动,长鞭脱手而出,蛇一般卷向吴寒后背。

    霎那间,却听到黄衣男子低喝:“躲!”

    女人与黄衣男子结伴多年,早已心有灵犀,极强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忙一矮身!

    一道黑芒霎然划过,将她发髻直接斩掉大半,若慢半分,便要被枭首!

    黑芒掠过,女人次听到耳边啪的一声音爆!

    有外敌!

    女人心头剧震,顾不上吴寒,一伸手,长鞭落入手中,一甩手,鞭绍便点中黑芒,黑芒一滞,被带得偏往一边,现出黑红色的剑身,正是血檀。

    女人正要卷回血檀,血檀猛然一转,与柔软的长鞭摩擦,竟发出金铁交击声,溅出大片火花,脱身飞走!

    血檀飞向百丈外,李不琢手上展开丹青剑典,双目紧闭,血檀一归,他便睁开双眼,与女人双目相对。

    “好手段,这女人至少是黄芽境,看来之前那名传火使被杀,龙雀那边知道吴氏师徒不好对付,便派来了两个硬茬子。”

    一击偷袭未得手,李不琢神魂归体,目光冷峻,身形暴射而出!

    绿袍女子和黄衣男子对视一眼,面色极差,望了逃窜的吴寒一眼,竟毫不留恋,各自分头便跑!他们跟踪吴寒,又发觉惊人线索,眼下被人埋伏,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当以保命传出消息为重,切不能贪功冒进!

二百三十五:神兵出鞘(中)

    竟毫不留恋,直接选择逃走吗……李不琢望着二人,心中微微一凛,他既然动手,除去救出吴寒,也是必定要将二人灭口。

    眼下龙雀在吴记铁匠铺守株待兔,是为了调查那传火使的死因,为之报仇,若龙雀派来的这黄衣男子和绿袍女子死了,龙雀发现是神咤司动的手,权衡利弊,便不会在这方面再平白牺牲太多人手。但一旦吴寒的消息走漏,这对那群前朝余孽来说,便有无双的吸引力,可想而知届时会有多少麻烦。

    好在考虑到这些,李不琢带人潜伏过来时,便安排了萧山等人堵截二人的退路。

    砰!砰!砰!

    绿袍女子正逃窜出数十步,随着巨大的响声,三颗灼热的铜丸便射向她额前、前胸、腰腹三处位置,不远处,两名神咤司小旗端起火器,眼神如同鹰隼,瞄准着绿帽女子凹凸有致的躯体,不带丝毫怜惜,反而有一丝酷烈的意味。

    绿袍女子面色一沉,她是黄芽境炼气士,寻常火器自然近不得身,但被这三枪一阻,逃窜便慢了一步。对方既然在这里都提前布置了人手,恐怕还有后续的手段,情势不容乐观。更何况……

    绿袍女子一晃身子躲开三枚铜丸时,突然眼皮猛抽,只见三枚铜丸上铭刻着无数符文,此时正发出烙铁般的红光。

    不好!

    绿袍女子脸色一变,哗啦脱下袍子,兜住三枚铜丸,内注于袍中,只听得一声闷响,整块袍子胀气般鼓起来,又是啪的一声炸开,绸屑、火花、铜屑四射,一股火药味中夹杂着甜腥味的黑烟,冲鼻而来!

    绿袍女子手掌一拂,凭空扇出一道狂风,把黑烟倒卷向那两名神咤军小旗。两名小旗跃身避开,手中火器仍端得四平八稳,同时又各自将铜丸塞入其中,嗵嗵两声又击发出去。

    绿袍女子面色阴沉,这火器与铜丸名为毒龙火,单是击发出去的力量,便远胜天下九成九的强弓利箭,丸上更是铭刻火符,内部同时还放有不惧高温的烈毒,打准了,一颗便能杀死十数人,她虽然化解了前一回合,但也被震得脏腑移位,若停下来调息还好,但若要奔行逃窜,便会酿成内伤。

    另一边,萧山和刘文书正拦下黄衣男子,李不琢见绿袍女子受伤,毫不犹豫,心念一动,命剑灵十五驾驭惊蝉剑去助萧山等人,自己则一闪身追上绿袍女子。清喝一声,剑宿运转,暗合天地之理,尽数投入这一剑。

    绿袍女子这回有所准备,长鞭准确击中两枚铜丸,以内引爆在两丈外,只感受到些许余波,却见到李不琢远远一剑刺来,一晃神,那至少在十丈外的一剑,却倏忽到了近前,她只来得及一扭身,便被刺中左肋!

    六丁火油浸泡的血檀剑,刚逾金铁,李不琢又用不易剑道推演,刺中的地方,便是她应对铜丸时露出的薄弱之处,一时间,剑尖对她的左肋处仓促调集的天地元气视若无物,如烧红的刀切入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刺入她体内!

    绿袍女子呼吸一促,只觉一股剑意透体而入,当即调集内想要化解。但这股剑意竟仿佛有千变万化,进入体内,便分化成无数细小剑气,贯入经络之中,当即心知不妙,只好调动大部分内来化解这道剑意,与此同时击碎铜丸的那根长鞭倒卷回来,大蟒一般勒向李不琢的脖颈。

    李不琢一见面就使出咫尺青锋的杀招,便是不给女子反应的机会,不过一剑既出,他七十三身神顿时陷入萎靡,便闪身后退,躲过这一鞭,并不恋战。

    女人一鞭不中,得了一瞬的喘息时间,她看到两名小旗的火器,便猜测到李不琢是神咤司的人。但你她身为大夏龙雀,身份隐秘,从来不曾暴露人前,便低喝道:“那少年是个窃贼,被我和夫君追踪到此,阁下有这些火器,该是神咤司的人,为何对我动手!”

    李不琢却抓住她分神说话的机会,已调息过来,执剑闪身上前再攻。女子秀眉中煞气毕露,抛却了侥幸之心,专心对敌,但方才那一剑已切开她的肝脏,只勉强用内镇压住,那些剑意又游走在体内,牵制了大半修为,李不琢剑势笼罩过来,又如天罗地网一般,她有所动作,都仿佛被提前料到一般,只觉心头憋闷,直欲吐血。

    那两名神咤司小旗并未参战,端着火器虎视眈眈,绿袍女子被李不琢完全压制,心中暗道我命休矣,瞥了那黄衣男子一眼,心中顿下决心。

    黄衣男子与绿袍女子结伴多年,心有灵犀,见她投来一个眼神,登时整颗心向下一落,悲呼道:“不可!”

    李不琢听见男子的声音,心中危机感大生,不易剑道推演至下一刻,只感知到剧烈的气血震荡,一剑刺中鞭柄,荡开女人的防御,连忙后退!

    然而长鞭脱手飞出,女人却顺势向前一撞,张开双臂,冷笑一声,四肢如蛇一般向李不琢缠来!三百六十五尊身神从穴窍内遁出,如同饿鬼一般,毫无顾忌吸纳天地元气!与此同时,女人肚子瞬间胀得溜圆,整张脸庞涨成猪肝色,眼珠凸出,青紫色血管在脖子和脸颊上狰狞虬结!

    李不琢心中剧震,这女人竟然毫不犹豫就想着同归于尽,狠辣至斯!好在有不易剑道警示,他已提早后退,但饶是如此,不成人形的女人仍跗骨之蛆般缠过来,皮肤下仿佛有蛇虫窜动,剧烈起伏,是天地元气失控之兆!

    “滚!”李不琢忍不住大骂出声,夺路而逃,危机之际,心中回忆起佛门圣尊身化恶鬼的大悲心,电光火石间,回眸一瞪,双瞳中业火燔身恶鬼相一闪而逝!

    绿袍女子已近乎癫狂,被这识印一慑,身上暴动的天地元气乍然平复下去,李不琢略松了一口气,却只来得及又退了一步,女人身体便毫无征兆爆裂炸碎!

    轰!

    沛然巨力袭来,李不琢只来得及展开丹青剑典,一瞬间将四十六柄剑排在身前,列成剑阵阻挡,然而只听剑碎之声接连响起,李不琢耳膜震荡,几乎听不见了声音,脑海中一片空白,脚不着地向后倒飞出去!

二百三十六:神兵出鞘(下)

    “千户大人?”

    “千户大人!”

    李不琢气血震荡,耳朵里嗡嗡作响,隐约听到有人呼喊,便努力凝聚起意识,眼前却一片模糊,仿佛身处井底,看见井口有一群人探出头晃悠着,吵吵嚷嚷,心里莫名烦躁,闷哼一声,同时微微眯起眼睛,这时十几个人头合拢成两个不是一群人在唤他,还是那两个小旗。

    李不琢只觉浑身酸痛,支起身子,便被两名小旗扶起来,他动作很慢,却很稳,站定之后,神色还有些虚弱,但双脚扎根似的钉在地上,深吸一口气,这时才缓过神来,看见不远处地上一片碎肉,还夹带着一些墨绿色的破布片,是那女人的遗体。

    李不琢仍心有余悸,这样狠辣的女人平生仅见,方才若稍微倏忽一分,便会身受重伤,还好见机得快,只被震昏了半晌。又见丹青剑典落在身前两丈外,边上尽是散落的剑,但顾不上这个,李不琢一瞥眼,见到不远处萧山、刘文书和那黄衣男子已经没了踪影,问道:“还有一个呢?”

    “刚才乱阵中,被他逃了,总旗大人他们已经追了过去。”一名小旗指着北面。

    李不琢皱眉,喉咙口一股甜腥味道翻涌上来,他气息一滞,压了下去,一呲牙,吐出一口带着红色的吐沫,举起袖子一擦,走过去拾起丹青剑典,把散落的剑无论完好与否,都收回剑典中。

    身神调动天地元气是四两拨千斤的活,若毫无顾忌吸纳天地元气,轻则修为受损,重则如绿袍女子,这手段用来杀伤,的确威力可怖,但过程比凌迟还痛苦,而且代价也极重,要送出身家性命。

    眼下,李不琢的四十多柄剑,被震断的有九柄,震裂的有十二柄,还有五柄剑崩了口子,损失惨重,大为肉痛,一转头,只见逃开了数百步的吴寒,正愣愣看着这边,便吩咐一名小旗去护住他,自己调运内温养护持被震得受了轻伤的脏腑,向北面追去。

    “可惜,我为了不让吴氏师徒的事情张扬出去,带的人手少了些,不然怎会让他有机会逃走。但我初到神咤司,虽然是司所长官,并不能调动多少人手和机关。”

    那男人实力不差,李不琢只望萧山和刘文书能截下他,自己赶去支援。

    追出半里地,却见刘文书从东北方向回来,见到李不琢便道:“方才那人逃到此处,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转眼没了踪影,属下与萧总旗分头寻找,但我追向东南方,一路上没见着人影。”

    刘文书和萧山都是神咤司精锐,对追踪自有一套,却眼睁睁把那人跟丢了,李不琢心头微叹,问道:“萧山去了哪个方向?”

    刘文书指向西面,刚抬手,却见那边的西山道上萧山的人影冒了出来。

    萧山见到无功而返的刘文书站在李不琢身边,也知道二人都跟丢了,不由苦笑着摇摇头。

    李不琢心中念头一动,以刘文书回来的东北方向,和萧山回来的西方起了一卦,紧接着,二话不说便往正北面追去,萧山和刘文书面面相觑,也紧随其后。

    与绿袍女子交手的地方是块地势开阔的郊野,眼下已追到山林里,林木从身边疾掠而过,李不琢打通了公孙临泣二脉,身法快得惊人,片刻超过萧山刘文书二人,突然间,听见前方林木一阵震动,抬头顺着树叶缝隙一看,只见前头一里地处成群惊鸟高飞。

    ……………………

    黄衣男人气喘吁吁,面如金纸,往嘴里塞了一丸药,倚着树干喘息了两声,为摆脱那两名追击的神咤军,他不惜损耗根基,强行催动秘法神足通,总算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向后望了一眼,他低声自语:“竟会被神咤司埋伏,那少年难道是诱饵?不论如何,一定要告知秦公。”

    伸手一摸,黄衣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朱砂符文的纸笺,正要传信,忽然余光一动,见到二十步外的一颗岩石上,竟然坐着一人,他膝盖上放着一具青铜棺材模样的物事,冷眼看过来,整个人仿佛一座岩石。

    正是吴心。

    “谁!”黄衣男子低喝一声,作惊慌状,手里却啪的打出一颗铁蒺藜,射向那人眉心。那人一拍石棺,石棺竖起,铛一声挡下铁蒺藜,不过,铜棺也因此一震,吴心身子微微一晃。

    黄衣男子登时放下心来,虽不知这人有什么隐匿功夫,竟能在如此近的距离瞒过他的感知,但这一手,便试出了他的修为至多先天圆满。

    寻常人没事在这做什么?多半也是神咤司的人,杀了再说!

    正在这时,铜棺棺盖滑落,一柄模样庄严霸道的剑器锋芒毕现,剑身散发微微红光,如同融的岩石,隔着数十步,也有逼人热气传来,而令人惊奇的是,吴心把剑柄握在手中,自身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热力。

    “这等异象,是神兵!”黄衣男子心头一凛,瞬息间就下决心要动用杀招,双指并拢从前胸一带一引,一串纸符倏然射向吴心,比火器击发的铜丸都不慢,第一道符射出,他低喝一声:“休!”

    “伤!”

    “病!”

    “衰!”

    “死”

    如机关弩一般,他口中突突吐出十二言,十二道符咒一道一一道快,所过之处,春草都发黄萎靡,然而吴心一剑,十二道符咒还未接近,便尽数化作火球,烧得灰都不剩。握住那赤线缠缑的剑柄,吴心整个人气势陡然强盛起来,一步跨出,便在地上踩出半尺深的脚印,小腿都陷入进去,膝一屈一弹,若大鹞一般纵跃,一剑当头劈向黄衣男子!

    黄衣男子眉发瞬间焦黄,方才那十二道符咒是他的杀招,轻易不会动用,一时间气息有些滞涩,来不及躲避,值得拔剑相抗。不由心头剧震,他分明看出吴心只是先天圆满,怎有这样的威势!虽心中好奇,但挡过这一剑,便不可恋战,后有追兵,走为上计。

    然而他的剑遇到吴心手中的神兵,却豆腐似的被一切而断,断口处,隐隐化成融化的铁水,未能阻挡丝毫,电光火石间,黄衣男子人头落地。

    吴心深吸一口气,脸色泛起病态的潮红,身子晃了晃,回到身后的岩石上,将剑小心藏入铜棺,复又背上。

二百三十七:烛龙

    吴心刚背上铜棺,突然耳朵一动,听到一阵声。

    北面的树林里,李不琢拨开树丛走近,看了一眼黄衣男子的尸体,空气中还残留着灼热感,那尸体断首处一片焦黑,没有流出丝毫血液。李不琢一转头,发现此时吴心双目没有蒙上布条,眼神清明,他竟然没瞎?不过,他眼珠没有丝毫神采,直直看着前方,又像是瞎了。

    目光停留在吴心背上的铜棺上,压下剑灵十五的躁动,李不琢谨慎地没有接近吴心,虽说当初他帮吴心处理了两具尸体,但后来吴心帮忙修复了惊蝉剑,也还了这人情,他和吴心的关系,还称不上熟络。

    那黄衣男人的实力,李不琢之前是瞧见过的,比那绿袍女人只强不弱,而那绿袍女人,李不琢和两名精锐小旗一同围杀,才能取胜,这黄衣男人却轻易死在吴心剑下,可见吴心有那神兵在手,要对付李不琢也不难。

    在知事部的卷宗里查到了吴心的身份,又发觉了吴寒的秘密,李不琢不确定吴心为了保守秘密,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不过,眼下吴心虽然极力掩饰着,仍不可抑止地露出有些虚弱的神色。

    李不琢心中一动,暗道:“难道动用那柄神兵,会伤到自身?以前我看他不过是先天圆满,以为他是隐藏了修为,如今神魂晋入黄芽境,却能看出他真只是先天圆满,能以先天圆满的境界,杀死黄芽境炼气士,就算是仗着神兵之力,也不可能全无代价。”

    李不琢让属下寻找吴氏师徒时,就已想好再次接触他们该用什么说辞而不致反感,却没料到再见吴心会是在这种场景下。不过李不琢还没说话,吴心肩膀微微一松,叹了一声,并未表露出敌意,道:“多谢相助,想不到短短一段时间不见,你不光修为大增,还是神咤司千户了。”顿了顿,他目光扫过那黄衣男人的尸体,道:“换个地方说话吧。”

    ………………

    片刻后,赶来的萧山和刘文书收拾了黄衣男人的尸体,作为前朝余孽,那绿袍女子的尸体已经成了碎肉,而他的头颅是要挂在城门口示众的。

    关于黄衣男人被吴心堵截的事,李不琢心里有些盘算,吴心对那黄衣男人下杀手,便证明这事不是巧合,看来他早知道吴寒被人盯了梢。

    回到之前的地方,被神咤军保护着的吴寒见到吴心,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崩了出来,却被吴心冷峻的眼神扫得心里一凉,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李不琢不知这对师徒究竟是什么关系,吴心既然是当年的内务府神匠吴潜,对前朝皇后秦雍念念不忘,但吴寒若是皇室遗脉,吴心带着吴寒又算怎么回事?

    怀着诸般问题,李不琢与吴心来到河东县南郊外,深山竹林里的一处竹屋。

    竹屋显然不是新造的,墙壁和楼栏已经泛着褐黄色光泽,除此之外竹屋后头还支起棚子遮盖着铸剑的炉子、打铁用具,甚至有从远处引来的水车和简易水渠。李不琢一见,便知道这是吴心早早准备的住所,想必他已预料到可能会有离开市井,隐居深山的时候。

    其他神咤军在外头等待,心中各有心思,当时谛听机关兽传出那绿袍女子的声音时,大伙可是都听见了,那少年似乎和前朝圣祖有关系,不知李不琢接下来会怎么处置这吴氏师徒二人。

    竹屋里,吴心一坐下,双眼一闭,两个眼眶里便流下两注猩红的鲜血。

    “师父,你怎么了!”

    吴寒大惊失色,一靠近,却被吴心单手挡开,脸色一白,喃喃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擅自跑回家里,给那两人上香的话,想来那些人也不会找上门来……”

    李不琢轻声道:“你涉世未深,这些凶险你不曾经历过,才没有防备,但日后切不可轻举妄动了。”

    吴寒眼泪鼻涕齐流,用袖子擦着眼泪道:“我知道了。”

    李不琢看向吴心:“吴先生的眼睛……”

    吴心任由血流在身上,淡淡道:“我借烛龙之力,见得片刻光明,也受到了反噬,不过,我早已双目失明,受到反噬也无碍。”说着把头微微偏向吴寒,“我在半路接他,察觉到他被人跟踪,于是回去取剑,这才半路截杀了那穿黄衣的男人。关于他身份的事,可还有龙雀中人知道了,走漏了出去?”

    “除了屋外的神咤军听到了风声,那两名大夏龙雀俱已身亡。”李不琢说着,眉头微皱,纵使不以神魂探查,他也能察觉到吴心的气息逐渐虚弱下去。

    “那就好。”吴心点点头,突然深吸一口气,“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时纵使吴寒也从吴心的语气神态里感知到了浓浓的死气,大惊失色,眼泪都吓了回去,慌张道:“师父可是受重伤?”他把头转向李不琢,带着哭腔道:“师父受了重伤,大人救救他吧!”

    李不琢还未说话,吴心一掌切中吴寒后颈,把他打晕过去,对李不琢道:“当初百家攻入大夏龙庭,我还在地宫里铸剑,当时烛龙已经打造到最后一步,我却没有时间完成,便用自身精血饲喂,以秘法浇筑,才提前将它铸至半成,因此瞎了双眼,修为大损,也耗去了大半寿元。本来我大限已近,今日妄动神兵之威,便油尽灯枯了。不过就算没有此事,我也活不过三月。”

    李不琢默然,他见过许多死人,也看得出吴心现在的状态,若是一般的内伤外伤,还能救治,但吴心是损耗了根基,已经半只脚迈进棺材,便道:“先生死后,我会为你厚葬。”

    吴心却摇头:“不必如此,我只拜托你一件事。”

    说着他一拍放在手边桌上的铜棺,棺盖滑开,露出里面通体冒出微微红光的剑,剑首透雕龙头,须鳞毕现,剑柄上赤线缠缑,连接着兽面云雷纹的剑格。

    “烛龙视为昼,眠为夜,此剑取其名,藏鞘生,出鞘死。”吴心说着,朝昏倒的吴寒侧了侧下巴,面对着李不琢一字一顿道:“我用此剑,换你保他一命,你敢是不敢?”

二百三十八:复国宝藏

    “烛龙。”

    李不琢念出眼前神兵的名字,心中一片灼热,却收回目光,没有一口答应下来,看了一眼倒地的吴寒,陷入沉默。

    因为周天剑宿法的缘故,加上和吴氏师徒之前那一点儿萍水相逢的交情,李不琢救下吴寒,还情有可原,但知道了吴寒身份的隐情,再要搅和进去,难免有些迟疑。虽说自诩还不是个坏人,当年最缺钱的时候,也没想过通过奴隶买卖的门路赚钱,但事关自己的安危,李不琢便要掂量掂量,毕竟他也自知不是一腔正气到处揽事儿的热心肠。

    李不琢沉默,吴心却淡淡道:“你在想,我一死,就算你不答应,这剑也终究会落到你手里。”

    李不琢接着沉默,吴心说的没错,这念头他的确有过。吴心一死,他自然能轻而易举获得此剑,当然,他不会丢下吴寒不管,既然那两名大夏龙雀已死,能揣测吴寒身份的,就只有此时守候在竹屋外的拿几个神咤司中人,只要封住这些人的口,找个偏远的州府,把吴寒藏起来,给他足够生活的钱,也是保了他一条性命。

    这样一来,李不琢自身危险降到最小,也算对吴氏师徒有个交代。

    吴心却突然扣住剑柄,接着说道:“但我有法子毁了这柄剑,除非你以道心起誓,保他一命。”

    “为什么是我?”李不琢沉吟半晌才问。吴潜是神匠世家出身,他结交的人脉中,一定有能够护住吴寒秘密的。

    “我没时间了,而且你正好撞见了这事。”吴心语气比开始明显虚弱了三分,按住烛龙的手却依旧很稳,“此前我打听过你,你与龙雀不合,这就够了。”

    李不琢不动声色:“你就不怕,我把他交给天宫,换取功劳?”

    “交给天宫?”吴心冷笑一声,“交给天宫,你便连这柄神兵都得不到,你不甘心。我生平见过多少人,像你这样年少有为的,不在少数,如你这般人,最不缺的就是野心,怎会屈居人下。”

    李不琢暗道此言诛心,虽然知道外边那伙人不至于僭越无礼到敢用谛听机关兽来偷听这边的谈话,也忍不住往外边瞥了一眼。

    答应还是不答应?说心里话,对那柄神兵,李不琢求之不得,但这麻烦也不是轻易能招惹的,除非……真能把这事的消息尽数封锁……

    “我答应。”李不琢深吸一口气,说道。

    “好。”吴心仿佛对李不琢的答案并不意外,伸手一指窗外道:“那些人都听到了风声,你要如何处置。活人的嘴巴,割掉舌头都不算牢靠,你把他们都杀了?”

    李不琢苦笑:“杀了,我该怎么交代?我不过初上任,带人出来,就差点全军覆没,还只宰了两个前朝余孽,上头派头猪来查,都知道我有猫腻。”

    “你有什么办法?”吴心问道。

    李不琢瞥了一眼昏迷的吴寒,道:“你还没告诉我,他是谁?”

    “皇室遗脉罢了,虽说前朝皇族已被剿灭,但毕竟八百多年的国祚,骨子里流着武家血的后人,哪能杀得尽?当年家境殷实,求仙问道炼气修行的殷实人家,就算不姓武,也和不少是和武家女人有关系的,若要赶尽杀绝,怕是如今的天宫都要被撼动了。这孩子不过我故人之子,有一件家传护身宝物,是前朝圣祖赐下的,所以才被龙雀中人认出来,叫破来历,牵连不出什么大事。”吴心平静说道。

    “故人之子?”李不琢冷笑一声,吴心摆明了撒谎坑他,他也懒得客气,“我听说吴先生和镇国大将之女,秦皇后有旧,这故人,怕不是秦皇后?”

    吴心一怔,声音陡然冰寒:“你从哪里打听到这消息。”

    李不琢斩钉截铁回应道:“你若说实话,我还有可能答应你的条件,若再有半句虚言,便随我去希夷山吧!”

    吴心默然,身子一颤,气息又弱了三分。

    察觉到自己时间所剩不多,吴心喃喃道:“罢了,他就是前朝太子。”

    前朝太子?这嗫嚅怯懦的少年,竟然是那不可一世的武无敌的十四世孙,武道成的儿子!这回轮到李不琢心头剧震了,他之前的话只是试探吴心,孰料还真的说中了吴寒的来历!

    若这吴潜没说谎……吴寒的身份若传出去,便是震动一时的大事,武无敌的直系血脉竟还留存于世?这是七重天宫绝不愿看到的景象。而对龙雀残部来说,吴寒却是一道能调动十六州内所有大夏残存势力的帝玺!

    吴心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在当年的大夏龙庭中,把吴寒给带出来!

    李不琢嘴唇发干,看向吴心:“这玩笑可开不得。”

    吴心摇摇头,语气更加虚弱下来,却又加快语气道:“当初我在地宫督造烛龙,那时百家联军攻入大夏龙庭,我心知她性子刚烈,定存了殉国的念头,便抠下双目,用作引子,以秘法提前调用神兵之威。我赶到长秋宫,长秋宫已在火海中,我有烛龙护身,走入火海,宫人都成了焦炭,唯独她在那张寒玉席上,濒死之际,用身子护住刚生产的婴儿。”

    吴心没提及“她”的名字,但李不琢纵使不听到长秋宫三字,也知道说的是秦皇后。

    “那婴儿就是他?”李不琢看向吴寒。

    “就是他。”吴心点头,也不说自己和秦雍相见,说了些什么话,只说道:“我应诺,把他带了出来,还有这张衣带诏。”

    说着,吴心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布,李不琢接过,绢布上有些许烈火灼烧的旧痕,但还算完整,赤绢面上,写着不明意义的“西鹘火、东至缇加夜山”的字样,没有落款,字体雄浑苍劲,气势非凡,一看便知书写者久居高位。

    “这上面便是复国宝藏的所在。”吴心冷不丁道。

    李不琢闻言,手掌一抖,仿佛那张写了字的赤绢布是烧红的烙铁!

    瞥了外头一眼,他压低声音大骂:“老东西,我和你无冤无仇,还救了你师徒二人两次,你要祸害找别**害去,何必拿这东西来害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468/ 第一时间欣赏剑魁最新章节! 作者:太上小君所写的《剑魁》为转载作品,剑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剑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剑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剑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剑魁介绍:
这是炼气士的世界。
朝廷覆灭,百家当道,十六州中煌煌盛世,机关城下百鬼夜行。
飞船、傀儡、妖鬼、山海兽;神通、符法、魇镇、炼气术!
少年梦中求道,阅百家经典,养精炁,炼神魂,争传承,立道统,以剑道入圣。
…………
作者会努力创造一个正能量的主角形象,文体两开花,弘扬仙侠文化,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剑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