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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上小君     剑魁txt下载     剑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三十九:假死

    由不得李不琢出言不逊,他虽然敬吴心技艺高超,尊他一句先生,但眼下被吴心抛来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却是压不住了恼怒。

    姑且不论复国宝藏的真假,这消息一旦透露出去半分,李不琢便会立刻被推到风口浪尖,他一个没有积攒资历的神咤司千户,这张绢布对他来说就是天下至毒之物,除非他拿到这绢布后,立刻便把吴氏师徒二人的身份揭发,然后把这复国宝藏的消息交给支霜衣,求她庇护,才能摆脱一些麻烦,但也止不住有心人多想。

    “你怕?”吴心听见李不琢恼怒,却笑了笑:“怕什么,什么狗屁复国宝藏,这宝藏若有用的话,大夏又怎会灭国?只不过这东西是秦雍留下来的唯一手书了,我舍不得毁掉,便请你帮我保管着。”

    李不琢挑眉道:“你这是激将?”

    吴心摇摇头道:“你若怕事,就把这东西烧了。”他向吴寒侧了侧下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手中这份衣带诏,我一死,便无人知晓,你不必担心。”

    “他是皇室遗孤,真没复国之心?”李不琢谨慎道。

    吴心叹道:“她最后只告诉我,不愿让他生来便活在虎狼环伺之下。”

    李不琢稍微平复下来,把赤绢放在桌上,说道:“我不会立什么道心之誓,你若愿意把烛龙交给我,我会尽力护住吴寒的周全,外面的人我有办法处理,谛听机关兽传出的那些话,不会泄露出去。但日后,若此事一旦危及到我,或我身边人的安危,我不一定能继续保他。”

    说罢,李不琢静静看着吴心。

    吴心沉默半晌,道:“你怎么封住外面那些人的口?”

    李不琢又瞄了一眼昏迷的吴寒,一招手,从丹青剑典里唤出一柄长剑,来到吴寒面前蹲下。

    吴心微微皱眉,李不琢把吴寒翻过来,用手指按住他前胸,摸索一会,对吴心说道:“从这里刺进去,若手法巧妙,可以避开心肺、大血管,我再暂时封住他的气脉,只要在四个时辰内解开,就能救回来。”

    吴心反应过来:“假死?”

    李不琢点头嗯了一声:“你诱我独处,想伺机杀我灭口,你死在我剑下,吴寒想要偷袭,也被我所杀。”

    吴心沉默,不知在盘算些什么,良久才说:“你有把握?”

    李不琢顿了顿:“我先用神魂探查他体内,有八成把握留下他的性命。”

    吴心终于说了一声好,松开按住烛龙的手。

    “此剑是我毕生心血,单是祭剑的死囚,就用了八十一名,但出炉仓促,可惜,若还能在地宫中温养百日,才能算大功告成。”

    李不琢眉头一皱:“这是半成品?”

    吴心摇头:“你不知道,神兵也有高下之分,此剑已完成血祭,就算未大功告成,也不输一般神兵。兴许,日后你有机会去到大夏龙庭的地宫,还能成全它。不过……”吴心笑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又有些怅然,“大夏龙庭恐怕早已烧光,地宫也找不着了。”

    “为什么非要地宫?”李不琢问。

    吴心顿了顿:“地宫便是大夏龙脉源头所在之处,烛龙的最后一步,便是用原始龙气温养百日,为它开锋。你若能得到其他龙气,自然也能开锋,但多半收效甚微就是了。”

    李不琢心中一动,还未开锋,烛龙便让剑灵十五畏惧不已,若开了锋又将如何。

    吴心说完烛龙的事,话题一转,向吴寒的位置道:“有些话,待他醒来后,你帮我转告给他吧。”

    “请讲。”李不琢看出吴心已日薄西山,恐怕随时都会死,便放开手头的剑,郑重说道。

    吴心虚弱道:“他跟我打了十几年的铁,却生来怕火,这事我没斥责过他,待他醒后,你告诉他,这并非他生来怯懦,只是当年长秋宫已沦入火海,他初临人世,受此惊惧,此后便落下了怕火的毛病。我给他取名为寒,便是这原因。”

    “……还有,暴露他的身份,对你没有好处,你拿了烛龙,和衣带诏……只需让他像普通人那样,过一辈子,这买卖……不亏。”

    吴心声音愈发虚弱下来。

    “我答应。”

    李不琢应承下来,却见吴心突然没了声息。

    走近用两指按住他脖子上的动脉一试,已经没了脉搏。

    心中微叹一声,李不琢来到吴寒身边,原地静心盘膝,伸手按在吴寒胸前,闭目遁出神魂,将他体内查探了一番。

    一股莫名霸道的气息却突然反压过来,险些把李不琢神魂镇压住,李不琢急忙收回神魂,一睁眼,察觉到刚才的气息来自于吴寒怀里,伸手一摸,是一块羊脂白玉的玉,朴实无华,没什么雕饰。

    “这就是武无敌的遗物?我直接触摸上去,倒是没见它有护住的举动,那龙雀的一男一女攻击吴寒时,它却自行护住,想必是感知道内波动,便会激发。”李不琢心中一动,拿开玉。

    接着又以神魂探查了吴寒体内的状况,收回神魂后,用剑尖在吴寒前胸比划两下,便毫不犹豫一剑刺进去,剑尖从吴寒背后透出。

    血液顺着剑身,从剑尖滴下。

    随即又来到已身故的吴心身前,把装着烛龙的棺盖合上,布置了一番现场,便咬牙在自己大腿上划拉一剑,然后对他一抱拳,道:“得罪了。”

    “好胆,敢对本官动手!”

    李不琢突然竖眉大喝一声,一挥剑,雪亮剑光如电,把吴心手边茶桌劈碎!一脚踢飞吴心座下竹凳,一剑刺穿吴心前胸!

    又抽剑,带起的剑气直接把身边的竹墙截断,咔嚓一声,整间竹屋屋顶向下一落,嘎吱摇晃两下,才稳定下来,簌簌落下许多杂灰。

    ………………

    外头的萧山、刘文书以及两名小旗见到动静,神色一惊,齐齐飞身而上!

    李不琢却先他们一步,直接踢开竹屋的门,大腿上有一道两寸身的伤口,血流如注,皮肉外翻,身后,吴氏师徒二人的尸身躺在地上,气息全无,他脸色阴沉道:“收殓这二人的尸体,随我回神咤司!”

二百四十:万人坑底睁眼

    竹屋外众神咤军面面相觑。

    本来,那绿袍女子叫破吴寒来历后,众人便已各怀心思。且不论那名已经尸骨无存的龙雀余孽所说的话真假与否,只要吴寒有半分可能是皇室遗脉,活捉下来便意义非凡。

    且不论吴寒的护身之宝,单是皇室遗脉的身份,上报到左右二禁中是大功一件。

    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里头那两人死了?

    起先李不琢下令用画像寻找吴氏师徒二人,又是吴心把李不琢带到藏身的竹屋里,众人还以为李不琢和吴心关系不浅,孰料说翻脸就翻脸,竟然闹得以死收场。

    “还要我请你们动吗?”李不琢道。

    刘文书连忙收起疑惑,连声说不敢,斥责那两名小旗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尸体收殓了!”说着看向李不琢腿上的伤口,小心问道:“大人的伤……”

    李不琢肌肉一紧,硬生生止住血,一摆手道:“无妨,先回司所再说。”

    刘文书等人这才走入屋中,吴心和吴寒的尸体静静躺在那儿,吴心身上有激烈打斗的痕迹,定是李不琢下的死手无疑,具体死因如何,却要进一步探查。

    刘文书的目光落在吴寒身边的铜棺上,心道:“那少年身怀异宝,这男子又能杀了那逃走的大夏龙雀,这铜棺里也是宝物,难道李不琢见宝起意,为了不让上头知道,索性杀人夺宝?”

    “那少年是个没有炼气的普通人,凭着身上那件疑似前朝皇室遗留下来的宝物,便能抵抗两名黄芽境的围堵,这等宝物就算换数万亩良田都不在话下,现在定已落入李不琢手中……”

    马车已开到竹林外,众人各怀心思,收殓了二人的尸体,小心装在马车后头。李不琢把铜棺夹在腋下,众神咤军收兵回司所。

    马车还未开动,李不琢在车辕边突然回头对众人说道:“今天事后,诸位各自到内库领金锞两枚,今天的事,就请诸位烂在肚子里。”说罢,大步跨上马车。

    “两枚金锞……”刘文书闻言,略有动容,但比起那疑似前朝皇室遗脉的少年,和那铜棺中的宝物,这些钱却是不值一提。

    边上的萧山一拍刘文书肩膀,笑道:“千户大人真是阔绰,只是半日,就赚到两枚金锞,这等肥差我已许久没遇着了,刘兄,今夜咱们一道喝酒。”

    刘文书微微皱眉,与这位负责河东县眼线的总旗相处日久,刘文书心知萧山城府深沉,两枚金锞不少,却不至于让萧山欢喜到这地步。

    萧山转身走开时,又压低声音道:“李大人虽上任不久,但据说他接替袁熊的位置,是拿了那位大将军的亲笔手书来的,岂是咱们能算计的。那吴氏师徒二人若没死,这事的消息还能有些价值,但眼下这吴氏师徒二人已死,与此事有关的宝物都落在李不琢手中,那少年就算身上真流着武家的血,眼下也已经凉了,成了死人。死人还有什么用?”

    刘文书目送着着萧山走开,心中一动,暗道此言不假,若吴氏师徒二人没死,他把这消息透露给袁熊,还能搏到些好处,或许还会惊动上头的左右二禁。但眼下,不论那吴氏师徒二人的身份有何隐秘,李不琢既然下狠手杀了那二人,这事就已结束,拿着两个死人的消息去得罪李不琢,纯粹是亏本买卖。

    ……………………

    马车回到神咤司,李不琢包扎了自己腿上的伤口,让人把尸体送到停尸房。

    神咤司刑罚之酷烈,在浮黎十六州中赫赫有名,眼下第十三司所的地牢里,便关了从两县之地扣押而来的近百名囚犯,囚犯们所犯的罪行,多是私传秘籍,私学炼气法门,勾结异党。地牢环境极差,通风不佳,就算一个壮年男子进去住几天,都能被熏出病来,而那些关押久了的犯人,难免身患恶疾,死在牢里,是以停尸房里的新鲜尸体从不缺货。

    停尸房里的尸体,处理方法大致有两种,若是患了恶疾死的,为防瘟疫,便会连同衣物把尸体焚化。若是受外伤而死的,便会被扔到三里外,旧朝留下的万人坑里。

    按说吴寒疑似前朝皇子,就算死了,也该修文书一封,通知上属,派人来彻查此事。但眼下李不琢就是第十三司所最大的官,除他以外,没人敢僭越到越过他去联系左右二禁,吴氏师徒二人的真正死因,便能就此瞒下来。

    待尸体腐化,此事的真相,便也会烂在万人坑中。

    黄昏,装尸体的板车停在万人坑边,护送的人除李不琢,还有专门处理尸体的一名小旗。这小旗是副千户孙崇德的亲信,李不琢却是故意带他过来。毕竟出手杀死吴氏师徒二人,在孙文书萧山等人眼中已有些奇怪,若处理尸体时李不琢还是单独过来,不准外人跟随,便会徒增怀疑。

    “待此事平息,再将你尸骨拾回厚葬,抱歉。”

    万人坑边,李不琢把吴心的尸体扔下去,看着他落入尸骨堆里,心中默念了一句。

    随后,推下吴寒尸体时,李不琢不动声色在他胸口轻轻一拍。

    封住吴寒气脉的内被他一拍而散,本已气绝的吴寒气息微微一促,但十分微弱。李不琢恰到好处轻咳一声,不再去看吴寒,转身离开,唤来那跟随一同处理尸体的小旗,眉头一皱。

    那小旗提着一个烧着艾草的铜熏炉,没察觉到吴寒的动静,并未怀疑,赔笑道:“大人是第一次来,这地方有尸毒瘴气,往常连野兽飞鸟都不会接近,属下每次扔了尸体,也从不会久留的。”

    李不琢闻见熏炉里的艾草味道,面色稍缓,点点头,让小旗随之一同离开。

    就在李不琢与小旗推着板车离开后,万人坑底,被坑壁突起的乱石撞得鼻青脸肿的吴寒呻吟一声,看见微茫天色上被瘴雾遮掩的一轮新月,费劲地睁开双眼。

二百四十一:神兵入手

    火,血红的火舌焚烧着黑的宫殿,撕扯着帷幔嗤啦作响,梁柱轰然倾倒……

    吴寒猛然坐起,刺骨夜风裹挟着腐烂的恶臭钻进鼻腔,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紧接着,胸口剧烈的痛楚让他呼吸一塞,捂着胸口痛得栽倒在地,随即又发觉手掌湿漉漉的,有些温热,抽出来一看,借着黄昏的最后一丝天光,可以看清满手都是血。

    吴寒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嘴唇嗫嚅着,连话都说不出来,惊惶充塞了他的意识,这时候他看清了身下是湿润恶臭的污泥,有些地方还隐约露出发黄的骨头茬子,四处隐约飘起磷火,边上几步外,还有一具脸朝下的尸体。

    见到那具尸体,吴寒先是吓退了几步,又一怔,张了张嘴,试探着喊道:“师父……”

    吴心没有反应,吴寒仓皇爬过去,把吴心翻过来,见到那张熟悉的脸,一时如鲠在喉,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时,几粒碎石从坑缘滚落,吴寒猛地抬头,便望见万人坑边,背对黯淡新月站着的漆黑人影。

    李不琢轻巧跃下万人坑,来到吴寒身边,说道:“你闭息已近三个时辰,虽有我一股内支撑,但眼下你又吸入瘴雾,有性命之忧,张嘴。”

    吴寒还没明白过来,李不琢捏住他下巴,往他嘴里扔了颗清心解毒的药丸,一摸他喉咙,便引他吞下了药丸。

    吴寒恍然回神,慌忙让李不琢去救吴心,李不琢原地站定,心说吴寒性格怯懦,此时不便向他解释,先施压带走再说,便加重语气道:“若不想让你师父白死,就跟我走。”

    吴寒一下怔住,胸口堵得慌,整个人不住发抖,李不琢暗暗皱眉,调出一股内,暂时为吴寒胸口的伤止了血,随即一把托住吴寒腋窝,吴寒也不反抗,就这样任李不琢带上了万人坑。

    一路上,吴寒脚步虚浮,纯靠李不琢撑着,李不琢修为日渐精深,倒也没费多大力气。这万人坑是扔尸体的地方,没人看守,寻常也不会有人来查看坑里尸体去向,就算之后被发现吴寒的尸体失踪了,也多半会认为是野兽叼走的。

    来到一里半外的官道,皇血已在路边等待,李不琢便把吴寒带到马背上,向句芒山方向奔去。

    句芒山地方偏僻,是李不琢自己的产业,没有外人,又有江东君遗留的神力庇佑,先把吴寒安置在那里最安全不过。八十里地的路程,对皇血来说,不过全力奔行大半个时辰,马背颠簸,李不琢让吴寒坐在前头,用内护住他的气脉,没让他伤势加重。

    半夜时分,皇血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山村的死寂,一阵鸡飞狗跳中,姚仲豫闻声打开酒庄大门,见到下马的李不琢,不由惊喜万分。

    “大人回来了?”

    “快,快为大人接风洗尘!”

    姚仲豫欲唤起已休息的下人,被李不琢阻止。

    “不要兴师动众。”

    说罢,李不琢从马背上接下吴寒,姚仲豫见吴寒一身浴血,脚步虚弱,知道出了事,连忙把李不琢二人迎入庄子。

    李不琢把吴寒带进客房,酒瓮子村四近没有药房,只有个行脚郎中,但好在李不琢略通岐黄之术,只为吴寒包扎,并没费多大功夫,把吴寒安顿在床上,便道:“这段日子,你便在这庄子里静养,神咤司那边我脱不开身,待你伤好厚,我再来看你。”

    “伤好之前……我便不能随意走动吗?”吴寒双眼不聚焦地盯着屋顶。

    李不琢本以为吴寒会大吵大闹,谁知他什么都没问,便主动解释道:“不错,你师父为救你,妄动神兵,油尽灯枯前,托付我保你一命,为安全起见,我回来前,你不得走出酒庄一步。”

    吴寒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虚弱道:“好。”

    李不琢有些诧异:“你什么都不想知道?”

    吴寒苦笑,艰难摇了摇头:“其实我也猜到自己可能来历不普通,师父他往日对我既严厉,又疼爱,他既然贵为神匠,怎会对我一个孤儿如此看重?况且我随身的那一块玉,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怎会是平常百姓携带的。只是师父不说的事,我从来问不出结果。不过,之前那绿衣女人说我是前朝皇室遗孤,我想这多半便是真的了。”

    最能让人成熟起来的便是生死,李不琢看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的吴寒,心头微叹,拿出玉道:“物归原主。”

    吴寒却冷笑一声,不甚牵动伤口,痛苦咳嗽了两下,摇头道:“此物是个祸端,若不是它,我还能跟师父多生活几年,若对你有用,就送给你吧。”

    李不琢道:“若说真正的祸端,却是你身体里留着的武家的血,难道你也不要了?”

    吴寒神色一滞,李不琢把玉塞进他手里,他没想私自占有这宝物,且不说这玩意的护身之效多半与血脉有关,单看它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来历,就不是能带着护身的。

    吴寒喃喃道:“我只想知道,师父死前有没有对我说什么。”

    李不琢道:“他说你怕火,不是因为生来怯懦,是你幼时在火灾里受了惊惧,让你不必挂怀。你名字里的寒字,也是由此而来。”

    吴寒盯着屋顶,眼泪流过鬓角,不再说话,李不琢摇摇头,道:“你的伤不重,伤不了性命,但也不要随便牵动伤口。我让人每日给你煮药膳,你在这好生休养,若有需要,就找姚仲豫,庄子里没有的,便写信给我。我没回来前,不要让庄子外的人看见你的模样。”

    离开客房,李不琢便吩咐了姚仲豫照料吴寒,自己则乘着皇血马,连夜赶回府里,搬出那一具铜棺。

    吴氏师徒的事情发展出乎李不琢的意料,但最终结果,对李不琢来说却再好不过,他本想借这神兵以观,眼下,这神兵却落入了他手里。

    掀开棺盖,散发着微微红光的剑身出现在眼前,逼人热量迎面冲来,李不琢下意识一避,终于知道这神兵为何要用如此夸张的一副铜棺来保存。

二百四十二:契合剑道(上)

    铜棺里,无鞘的烛龙剑被支在中央,李不琢用内护体,迫开热力,握紧剑柄,立刻便感觉到了烛龙的“呼吸”。

    这柄剑与寻常金铁打造的剑大为迥异,若与惊蝉相比,惊蝉的灵性来自于李不琢用煞气培养而出的剑灵,离了剑灵,惊蝉本身就只是一片冷铁,烛龙却不同,仿佛一只剑形的活物,首、柄、格、刃,仿佛都是它的器官,细看之下,剑身散发的微微红光忽明忽暗,蕴涵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这就是神兵,难怪神匠受世人尊崇,这样的技艺,已经是技近乎道,创造生灵的地步了。”

    李不琢暗暗称奇,拿起烛龙,对着窗外月光一照,只见剑身竟是半透明状,能见到内部隐有血管般的脉络,还有熔浆般的“血丝”流动。

    与此同时,李不琢察觉到了剑中澎湃的气血之力,但紧接着,剑柄与手掌接触的地方,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李不琢的精气神若开闸泄洪般,涌入剑中!

    好在吸力只持续了一瞬,便平复下来,但只是一瞬,李不琢小天地中的一百多剑宿已黯淡下来,旋即李不琢便察觉到烛龙内部的气血之力达到了盈满的状态。

    李不琢当即明白过来,此前吴心便是动用了烛龙的气血之力,看来这剑秉持的规矩是有借有还,之前吴心没还上,现在就轮到自己来还了。好在神魂晋入黄芽境,身神也能弥补气血消耗,眼下损失的,只要调息两日就能恢复。

    深吸一口气,缓过劲来,李不琢心道吴潜说这柄剑没开锋,不知和一般兵器比起来又如何,便来到兵器架边,从丹青剑典里取出一柄宗匠级下品的紫蕴剑,此剑是包钢手法打造,钢纹如同云雾,在与绿袍女子的一战中,并未损毁。

    本打算用这剑试剑,李不琢又察觉到此剑已有些微灵性,还是从丹青剑典里取出了一半损毁的剑身。

    判断一柄剑的好坏,韧度、硬度都要考量,烛龙剑身太过灼热,无法触碰,便只能考量硬度,李不琢提起烛龙,轻轻一挥,便将削下一截剑尖,断口微微发红。既然是神兵,李不琢也不担心烛龙会因此崩了口子,提剑一看,果然完好如初。

    刚才那一剑切下,李不琢观察到烛龙的剑身接近那截破损的剑身时,后者先是被烛龙的热力逼得发红,原本坚硬的剑身也柔软下来,随后便被轻易切下。

    “吴潜说你尚未开锋,眼下你看似锋利,但却是仗着身具高温……这样显然无法收入鞘中,不知能否被丹青剑典容纳……”

    李不琢当即展开丹青剑典,一掐收剑诀,烛龙却传来抗拒之意,红光大盛,刚接近丹青剑典一分,丹青剑典展开的卷面上便出现一片焦痕!

    李不琢连忙收了法诀,丹青剑典的焦痕消失,他稍稍松了口气,端详着烛龙,一时却是犯了难。

    这柄剑厉害不假,但外观太过张扬,不能收入剑鞘,也无法被丹青剑典容纳,难道还得像吴心一样,背着口模样晦气的铜棺出去招摇过市?

    “短短一段时日不见,你倒是又获得了不少机缘。”

    一道声音冷不丁从前方传来,李不琢一看,支霜衣出现在窗边,今日的她穿了一身锁甲,不同于平日的淡然出尘的气质,变得英武许多。

    人仙的肉身已能算是金刚不坏,万法不沾,比李不琢听说过的任何一种铠甲都坚固,李不琢目光在那锁甲上停留一瞬,知道这不是凡品。

    在神咤司上任多日,李不琢一直等着支霜衣出现,但眼下她出现得却不是时候,神兵烛龙瞒不过她的眼睛,若她再知道吴氏师徒的事,深入一查,李不琢那点手段还藏得住几分?一时间,李不琢突然有种主动交出那张衣带诏的冲动。

    不过支霜衣接着又说:“那升邪剑灵和陈蜇龙秉性相似,看似和善,对不放在眼里的人却一向敬而远之,你能入他的眼,殊为难得。眼下你又得了一柄神兵,看来我要你帮忙的那件事,也能更有把握了。”

    见支霜衣绝口不提烛龙的来历,李不琢松了口气,压下心中对她总是不请自来的几分无奈,道:“我已来到河东县上任,前辈应该也该告诉我,让我帮什么忙了。”

    “不急。”支霜衣微微一笑,“这事说来简单,待时机到了,你随我去白龙寺,把那大佛里头的一尊泥佛砍了就好。我今日来,是恰好路过,见到你新得了把兵器,便来给你出个主意。”

    李不琢道:“前辈请说。”

    “我虽不认得此剑,但此剑红光外放,显然是铸造未成,所以,你用着还多有不便,不过此事有办法解决。”

    李不琢不禁大喜,道:“请赐教。”

    支霜衣点点头,道:“此剑日夜散出红光,是铸造还未大成所致的剑气外泄,这剑气无从着落,便消散于天地间,于它自身亦有消耗。但你若能得它认可,这剑气不再散于天地间,而是灌注于你体内,你再以修为反哺此剑,便再无剑气外泄之虞。”

    “原来如此,神兵有灵,择主而从。”李不琢恍然大悟,一时间也明白过来,想让烛龙认可,便是要与其剑道契合,躬身谢道:“谢前辈指点。”

    “你如今也是我神咤司的人,指点两句又何妨。”支霜衣摆摆手,“我这次来还有一句话告诉你,听不听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李不做站直身子:“请说。”

    支霜衣随意朝屋子南面看了一眼,表情看不出喜怒,淡淡道:“那洛还君,是镇守梨山石壁的大妖,这麻烦不是你能沾惹的,待能送走她,就尽快送走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可知道?”

    李不琢见支霜衣神态难得凝重起来,心道她今日的来意除了交代之后的任务,恐怕多半便是为此事来的,没犹豫便答应道:“我早有此意。”

    支霜衣打量李不琢好一会,才淡淡说了一个“好”,消失在原地。

二百四十三:契合剑道(下)

    支霜衣说罢,收回目光看向李不琢。

    李不琢苦笑道:“我也想送走她,只是还不到时候,现在她只是初通人事,又长了一副好皮囊,若贸然放到市井里,不知要酿出什么祸患。”

    支霜衣只点了一句,移开话题道:“你能看明白这点就好,这段时日你就坐好自己的位子,其他的事,你想从中捞些好处也可,明哲保身也可,但时机一到,我唤你帮忙时,你不得耽误。”

    李不琢答应,支霜衣旋即离去。

    支霜衣一走,李不琢重新拿起烛龙,回想起支霜衣的指点,低声道:“我之前还是下意识把你当成了死物,既然你身为神兵,定有傲气,那就让你体悟一番我的剑道意志,你若认可我,日后就与我一同追索剑道,若你瞧不上眼,便做好蒙尘百年,再择主而从的准备吧。”

    话音刚落,烛龙表面红光微微闪烁,李不琢心知烛龙多半听懂了自己的话,却不知道烛龙要传达什么意思。

    语言不通,无法与烛龙交流,李不琢思索了一会,索性来到院中,将烛龙横置在身前的石桌上,放开心神,不设防备,用祭炼六部剑的法子,与它沟通起来,当然,这过程省去了那些多余的祭拜,只留下纯粹的心神沟通。

    李不琢闭上双眼,意识感应便敏锐起来,恍惚好像感知到,烛龙剑身中腾起一道炙热的影子,起初只是几缕细丝,旋即越来越大。

    李不琢似乎隐约听到声,和近在咫尺的风声,裹挟着逼人热量。

    似乎……有什么活物正盘亘在身边。

    李不琢睁开双眼。

    一对的眸子,左眸如烈日般流淌着熔浆,右眸如冷月吞吐着月华,正在前方三尺外紧紧盯着他,眸子下的龙吻一张一翕,喷吐着无声的热流,六根细长晶莹的赤红色龙须在月色下的夜风中缓缓飞舞……

    烛龙!

    李不琢呼吸稍稍一促,便冷静下来,细看又见到它龙吻上的银青色鳞片、眼周的赤鬃、以及颅上的一簇火焰般的长角。

    与李不琢对视一眼,那流淌熔浆的眸子毫无波动,渐渐向后退去。

    随着龙首后退,李不琢逐渐能窥见它的全貌,这是一只龙形生物,正盘亘在李府正屋的房顶上,身躯有水缸粗细,长满剑形的银青色鳞片,映着黯淡月光。它修长的脖颈后退着,优雅抬起,居高临下审视过来,威风凛凛。

    李不琢见状,未若叶公好龙般露出畏惧之色,反而赞道:“太好了,太好了!你既然如此威风,你日后,便当我的剑吧!”

    烛龙鼻子里嗤了一下,眼神仍无波动,意思却很明显欲为我主,不是一两句话便可以的。

    李不琢大笑道:“我虽不是骄矜自得之人,但也不妄自菲薄,你若择我为主,日后便有机会随我一窥剑道巅峰,你看!”

    李不琢一挥手,无形气浪自脚底扩散,整个府邸,包括夜色笼罩的其他宅邸,都轰然倒塌。早在见到烛龙时,李不琢便知道了眼下见到的地方不是现世,而是自己的小天地所幻化,他心念一动,便有浩然声势。

    这也是他让烛龙观摩自己剑道的机会。

    李不琢收手时,便有一柄錾刻着无数文字的、黄蒙蒙的小剑落入手中,此剑周围亦有星辰般繁多的小字环绕,蕴含天常地理之变。这就是不易剑道凝成黄芽后,所显化的形象。

    剑入手,李不琢向天一挥,只是一眨眼,天上剑宿所化的星辰齐齐一动,便有朝晖夕阴一闪而过,与此同时,正屋旁的一丛凤尾竹随之枯黄、复又变得青翠欲滴。

    自身的小天地,当然是任李不琢施为,这一剑,是在向烛龙展现不易剑道的推演能力,那一从凤尾竹的衰败新生,李不琢都没用斡旋阴阳的神通干扰,纯粹是剑道推演,让他瞬息经历了春生冬藏。

    李不琢收剑看向烛龙,只见它微微颔首,似乎已被打动。

    但下一刻,烛龙身上银青色鳞片齐齐一竖!

    银光暴射!数万道鳞片离开烛龙身体,冲天而起!

    电光火石间,又化作无数利剑,行成漫天剑雨,铺天盖地向李不琢罩过来!

    李不琢借着剑道推演,一个呼吸,便看清笼罩过来的利剑形成了庞大剑阵,每柄剑都各有分工,要么防住李不琢的退路,要么迫得他不得不往按的地方避去,似乎无法破解!

    烛龙是否认可,就看这一役!

    李不琢抖擞精神,但剑道一推演,却发觉自己似乎正处于绝境,暗道:“若寻剑阵中弱者突破,也会被其他剑伤到。”

    “不,是我剑道还不够完善,不然定能推演出每一柄剑的动向,眼下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可惜。”

    李不琢只得勉强避过三柄剑,被一柄剑刺穿了小腿肚子,钉在地上!

    旋即,李不琢竟没感受到丝毫痛楚,只觉眼前的幻象一晃,又回到了院中,那烛龙所化的龙形生物消失不见,只剩桌上的烛龙剑还在吞吐着红光。

    “可惜……”李不琢遗憾叹息,自己剑道尚未大成。

    谁知下一刻,烛龙红光吞吐愈发快了起来,似乎是在唤李不琢过去。

    “这是……”李不琢神情一动,抓住剑柄,烛龙剑身上吞吐的红光一敛,旋即消失,八面的剑身,得以清晰显露出来,只见剑脊饰菱格暗纹,长三尺三寸左右,宽有二尺八分。开血槽一道,刃纹如一道道蛇瞳。

    剑身的红光收敛后,李不琢只觉一股灼热的气息从掌心冲入五脏六腑、浑身诸脉诸窍,一瞬间,便有了和手中神兵血肉相连之感,察觉到烛龙所拥有的气血之力,他已能随便调用。

    “我虽然未完全躲开剑阵,你还是认可了我。”李不琢恍然明白过来,笑道:“真是好眼光,本来还发愁怎么带你出去,眼下既然你不再外泄剑气,那我等我腾出空来,就去找最上等的匠人,为你打造一柄合衬的剑鞘。”

二百四十四:私兵(上)

    得到烛龙认可,李不琢回到屋中,把烛龙横置双膝之上,再次入定。

    郭璞所赠的那一件周天流注绛台,也被李不琢带到了河东县。

    此时烛龙红光隐没,但并非不再外泄剑气,而是剑气都泄向李不琢体内。

    此刻李不琢坐照入定,隐约察觉到烛龙化作龙形,缠绕着自己,一道道赤红气息,不住流入周天经络,经过小天地正中央那一株神魂黄芽时,便被黄芽一刷,八分留下,注入大地,二分则升上天穹。

    一道道赤红气息流注,只几个呼吸,就有一尊新的剑宿凝聚,其形状正与烛龙相若。

    这些赤红气息,便是蕴含烛龙剑道意志的剑气,李不琢每收取一道剑气,也将自身内渡向烛龙。

    随着李不琢凝成身神,烛龙被李不琢的修为反哺,气息也有些许增强。

    不过第一尊身神凝聚得快,之后便迅速慢了下来,这一日的经历波折颇多,在那绿衣女子的舍身一击下受了些伤,又出杀招消耗了身神之威,直到长夜过去,天际微白,李不琢停止修行时,已新凝聚出十一尊身神。

    “待我调息养伤完毕,想必就能与烛龙更进一步契合,凝聚更多身神,到时候周天剑宿法也能更进一步。”

    李不琢睁眼自语。

    此时烛龙剑身不再外泄剑气,李不琢来到桌边展开丹青剑典,想把烛龙装进去,惊蝉却嗡的一声,遁出剑典,逃出老远。

    李不琢心念一动,唤道:“十五,回来!”

    剑灵十五驾驭着惊蝉遁出窗外,烛龙的气息让它惊惧不已,甚至想要就此离开李不琢,但飞至院墙时,又扭捏徘徊了一会,它是李不琢凝聚煞气培养而成,对李不琢视若父亲,心中眷恋之情挥之不去。

    李不琢站在窗子里边,握住烛龙,无奈道:“烛龙是我的剑,你怕它,难道还怕我不成。”

    剑灵十五试探者往回飞了半尺,探头探脑,像银蛇一般,一寸寸接近窗口,待它离李不琢不到三尺时,李不琢猛然一展丹青剑典,左手掐出收剑诀,把惊蝉兜了进去,一把封住卷轴。

    剑灵十五在剑典里头一阵扑腾,李不琢冷哼一声,道:“罚你半月不准出来。”

    接着,便把丹青剑典放回兰上,看向烛龙,一时犯了难。

    李不琢与烛龙相互契合剑道,一定程度上也已心意相通,能感觉到烛龙对剑灵十五的态度完全是无视。

    有剑灵十五在,烛龙是没法把丹青剑典当作藏身之所了,况且烛龙与一般金铁剑器不同,有活物的特质,就算惊蝉不在,它能否被装入剑典还是两说。

    此时已经天明,府里的下人们已开始准备早膳,洒扫庭除,李不琢便唤人把三斤叫过来,让三斤看过烛龙,问道:“你用机关术,能否打造一个剑鞘?”

    三斤不知李不琢昨日和人大战了一场,见到烛龙,惊讶道:“单看这剑的装饰,就不是一般的宗匠能做出来的,从哪来的这柄剑?”

    李不琢道:“去年在河东县那对姓吴的铁匠师徒,还记得吗?”

    三斤恍然记起:“原来是他们,我作偃师人偶,还托他们打制了东西呢。那时候我就觉得那位盲匠人手艺厉害,没想到他还能打造出这样的兵器。”说着看向烛龙,笑道:“用机关术打造剑鞘,倒不是你第一个这么想,我能做出来,瞧我的吧,三日后就给你。”

    偃师墨师有特殊的炼气法门,专修眼力,传闻到了宗匠的地步,一眼便能记住一片树叶上的所有脉络,但三斤炼气不久,说罢,还是回屋拿了尺规墨线,将烛龙一番量度。

    三斤离开,李不琢将烛龙重新存放会那具铜棺里,四下谨慎查看一番,才将门窗紧闭,从怀里小心掏出那一张赤色的绢布。

    “西鹘火,东至缇加夜山……”

    李不琢心中默念着绢面上带着焦痕的一行字,心道:“不知这封衣带诏,是秦皇后留下的,还是武道成的手书,若真事关复国宝藏,这东西一定不能让别人看见。”

    李不琢心中生出把这东西付之一炬的想法,但又想道:“这句话里的鹘火和缇加夜上,似乎是东西两处的地名,其间跨度极大,不可能标明复国宝藏的地点,那,这衣带诏上,可能还藏有其他的信息……”

    李不琢把绢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绢布异常简约,纹饰看起来也没有特殊寓意,用神魂探查,也是普普通通一块布。

    “火烧,水淹,或者特殊药物显影?但我不知道方法,却不敢贸然尝试。又或者,这绢布上记载的只是一部分信息,还有其他信息,记载在别处。暂且还是不要毁掉这封衣带诏。”

    李不琢四下看了看,用剑撬开一块地砖,便把赤绢压在下面。这东西放在身上,虽然招惹祸患,但到了某些时候,却能成为极重的筹码。

    两日过去。

    李不琢除了到神咤司点卯,查阅卷宗,便是调息养伤,与烛龙双修,凝聚身神。那围杀吴寒的两名大夏龙雀,尸首被挂在城墙上示众,城墙根下,则安排了神咤司的暗线,以此为饵,查探举止异常之人。一年中最后一度、也是最盛大的一度灯会在即,为维护治安,防范火灾,河东县灵官衙的县兵几乎倾巢而出,巡视河东县,李不琢身为神咤司千户,虽不必负责治安,但收到的文书也暴增了许多。

    这日,到了每月旬休,三斤的机关剑鞘还在打造,尚未完工,李不琢终于得闲,便策马来到句芒山脚酒瓮子村。

    两日间,鹤潜来信中,吴寒除了养伤外,只偶尔下床活动,连门都不出,没有丝毫异常之举。关于吴寒的身份,李不琢没有向亲随透露,便稍稍放下心来。

    这番回到酒庄,除去为吴寒的事善后以外,李不琢还有更重要的打算,而今身为神咤司千户,手下却没有亲信的精锐力量,若处理公事还好,但涉及私事,却多有不便。譬如吴氏师徒的事,要瞒过刘文书萧山等人,便费了许多功夫。当下,他便要开始打造自己的私兵。

二百四十五:私兵(中)

    酒庄偏院,初春的潮气侵入屋子,被褥压在吴寒身上,重得像铁。

    两天前,他被李不琢送到庄里,庄人对这位少年多少有些敬畏。吴寒沉默寡言,连对待照顾他起居的江酒儿都没说过几个字,不过好在他并不冷眼待人,所以两日过去,庄人对他的敬畏,便转为了好奇。

    江酒儿领李不琢在门口停下,低声道:“这几日他没有外出,按您的吩咐,每日的药膳他都吃了,配上您留下来的伤药,他的伤已好了许多,每日能下床走动至少一个时辰。”

    李不琢问道:“这几日他有没有说什么?”

    江酒儿一怔。

    李不琢道:“譬如他的来历,他有没有打探过什么?”

    江酒儿摇头,伸出五个手指认真道:“他这两天说的话都不超过这个数呢。”

    李不琢点点头,推门而入,便见到了坐在床沿,直直看着门口的吴寒。

    刚才的话李不琢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吴寒自然是只字不漏听在耳中,张了张嘴,虚弱道:“你什么时候,能放我离开?”

    “放你离开?”李不琢皱了皱眉,“你这口气,听起来像我把你幽禁在这里。”

    吴寒扯了扯嘴角,沉默不语。

    李不琢来到桌边坐下,对他说道:“你师父托我护你周全,但我能力有限,暂且只能让你在这酒庄里住下,才能隐姓埋名。”

    吴寒捏紧拳头,身子微微发抖,寒声道:“那我师父就白死了吗?”

    李不琢叹道:“那两个围杀你的大夏龙雀,首级眼下就挂在河东县城门上,等你养好伤,时局稳定下来,我带你亲眼去看。”

    嗵!

    吴寒重重锤了床沿一拳,眼神冰冷,对着窗外一字一顿道:“不光他们,我要幕后指使他们的人也偿命!”

    锤完一拳,他脸色苍白,喘了两口气,对李不琢道:“对不住李大哥,你救我的恩情,我记在心中,我知道你顾及自身安危,所以不让我离开,但我以性命保证,就算我落入奸人之手,也绝口不提与你的干系。但你若不肯放我离开,便也是我的仇敌。”

    半年前还是嗫嚅软弱的少年,眼下却也有了几分狠辣的气质。李不琢打量着吴寒,暗暗点头,却冷笑道:“若只听你前半句话,我还以为你至少有些义气,你后面那句话,却说得太蠢!你想报仇,可知道自己的仇敌是谁?”

    吴寒还没回答,李不琢就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连仇敌都没找到,又要火急火燎要把我这个救命恩人树立为仇敌,你这样的蠢货,若能报仇,倒不如信你那仇人被雷劈死了。”

    吴寒面色微微发白,心知李不琢说得的确有道理,但吴心之死,对他来说更甚于丧父之痛,心中憋闷烦躁,狠声反驳道:“他们终究被我找出来!”

    咽了口吐沫,他又紧紧盯着李不琢双眼,压低声音道:“你们说,那两个想杀我的人,是大夏龙雀,也就是前朝余孽。我既然流着前朝皇族的血,那些人把我当祖宗供着还来不及,怎么敢杀我?”

    “你倒不是一味莽撞,还有些考虑,这倒让我对你有所改观。”李不琢面色稍缓,吴寒说得不错,任何大夏龙雀一旦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莫说伤他,拿多少条命换他的命,也有的是人在所不辞。

    吴寒仿佛得到了鼓励,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急忙说道:“他们既然会尊我为皇族,我便去做他们的主子!到时候,我找到那幕后主使之人,号令其他人,便能把他杀了!”

    李不琢冷笑不止:“想得挺好,他们的确不会杀你,但你不怕被杀,那掌管大夏龙雀的人,却能轻易把你变成傀儡。眼下你在我这一亩三分地,还只是暂时被禁足,你若落到他们手中,便永世不得翻身,只能被他们借着你的名头,去做你师父不愿意见到的事。”

    见吴寒表情有些不甘,李不琢加重语气道:“现在我就能轻易把你摁死在这偏房里,而掌控大夏龙雀的人,若想摁死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你连我都比不过,还要痴心妄想,去那大夏龙雀的头子面前,做那送死的事?你可知道,你师父死前把那劳什子复国宝藏的线索交给我的意思,便是让你隐姓埋名,不被皇室血脉所累!”

    听到是吴心的意思,吴寒张了张嘴,低下头去,喃喃道:“但我能如何,难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不!”他抬起头,“我听了师父一辈子的话,这次却不能听他的!”

    “你师父就是因为你的莽撞,为了救你,才丢了性命,我本以为你会长些记性,谁知才过两日,你又死性不改。”

    李不琢站起身来,冷冰冰瞥了吴寒一眼,吴寒心里一颤,只觉被冰刀子刮了一遍,微微起了鸡皮疙瘩。

    李不琢继续道:“你除了身上流着武家的血,还有什么用?你若真想为你师父报仇,眼下必须忍辱负重,若禁足养伤这点委屈都受不得,你终究只能是个遇事只会流泪的废物!你以为,敌手会因为看见你哭得可怜,来可怜你?”

    收回不光,李不琢头也不回,就向外走去。

    与在幽州长大吴寒不同,李不琢少时从军,在战场上,许多人甚至连一次犯错的机会都没有,一旦犯错,便会丢掉性命。吴心已因吴寒而死,吴寒却又要重蹈覆辙,李不做对此举深恶痛绝,所以也没了好脸色。

    而且,吴寒怯懦而无主见,虽然因为吴心之死,而变得狠辣勇敢了一些,却仍是武断莽撞,不足与谋。要稳住这类人,就是要说重话,他才听得进去,李不琢这番话,几乎不留丝毫情面,便是要把吴寒骂醒。

    斥责完吴寒,李不琢也不管吴寒如何去想,便来到练武场,唤来应十一、鹤潜、黄奴儿等人。在离开河东县,到新封府考试之前,李不琢便已交代应十一开始训练私兵,眼下便到了考验成效的时候。

二百四十六:私兵(下)

    练武场盘踞句芒山南麓的悬崖下,两月前开始建造,眼下已设有两百步的箭场,十丈方圆的沙袋阵、大水缸、梅花桩等物。

    应十一带着黄奴儿、酿酒师江大河的儿子江边柳,还有从酒瓮子村挑选出来的几名青壮,已经练武数月。有李不琢留下的武学典籍,这些力量,已足以防范一般的蟊贼流寇,但还不堪大用。

    眼下应十一带着一干受训的青壮,在练武场里站成一伍。句芒山脚土地肥沃,李不琢来之前,酒瓮村里的农户耕作劳累,大多粮食都被姚氏收走,一年的收成只能堪堪供全家吃饭,吃不到几顿肉,示意这些村民虽然正是身体最健壮的时候,底子却都有些差。纵使这两月间,酒庄补贴让他们每三日都能吃肉,此刻站在练武场中,也是资质良莠不齐,按李不琢在沧州铁马城的行伍经历来看,这一干村人里,只有两人有成为精兵的潜力,而且还要大加训练。

    被李不琢打量着,一干村人十分忐忑。

    起先,村人听说李不琢要招私兵的时候,可是纷纷反对,李不琢虽然在酒瓮子村声望极高,但要知道,当兵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莫说李不琢只是声望高些,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乡亲们也绝不肯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呀。

    那应十一、应武头虽然许诺能成为李不琢的私兵,每月月例就有六个银锞子。一开始的确让大伙心动了一下,但旋即又被吓退,无他,在深山里耕种十余代,酒瓮村的村民能吃饱饭就不错了,除了种庄稼,哪有其他的本事拿得起每月六个银锞子?分明是买命钱啊!非但对那六个银锞子没了觊觎之心,反而大都被吓退。

    好在,姚仲豫在村中游说一番,好歹让众人知道了,当今是太平年头,哪来那么多仗打。这才让众村人平息下来,争先恐后地抢这私兵的名额了。

    应武头可是说过,若能被如今已是新封府解元、神咤司千户的李大人选中成为私兵,那可是出人头地的大好机会,除了实打实每个月六银锞子的月例,还有粮食,和每日供应的肉食等福利。

    六个银锞子,当初姚氏在的时候,就连村长江石一家,也是半年才攒的下这个数。若能成为私兵,不说钱的问题,光是面子就挣了个盆满钵满。

    而且乡亲们也都看得明白,这私兵若当上了,兴许不会像姚仲豫说的那般安全,但就算有些风险,却完全值当。

    李不琢绕着众人走了一圈,便挑出那根骨稍微出色的二人,对应十一道:“这二人着重培养,不必再事农,其他人耕作之余,每三日”训练一回,权当抵御流寇。”

    没被李不琢选中的人,登时万分失落,那二人则欣喜若狂,铿锵道:“敢不为大人效死!”。

    李不琢点点头。让姚仲豫领二人去拿库房里那些得自百兽庄的盔甲兵器。

    这时候鹤潜走近道:“大人可是对他们不满意?”

    李不琢略一沉吟,脑子里不由浮现起当初沂幽山一战中,姜九成那一队精锐私兵,感慨道:“要养出真正的精兵,有钱粮不够,还得见血。但幽州又是浮黎中枢,没有外敌,那些前朝余孽,又不是能拿来练兵的,我要培养私兵,恐怕再过十年,也比不上那些世家豪门。就算不和世家豪门相比,要想他们能当大用,至少也要两年。”

    说着,李不琢顿了顿,话锋一转道:“我正有话要跟你说,你是做杀人越货的行当出身,理应也认得一些底子过硬的人。”

    鹤潜垂首道:“老朽的确认得一些人,其中甚至不乏先天圆满的高手,只不过,大人可要考虑好了。这些人杀人放火无所不能,唯独缺的就是忠心。”

    “无妨。”李不琢一摆手,“无需忠心,只要有手段就好。我要筹建的私兵有两支,一支是阳兵,从酒瓮村里选人,只为护我的产业。”说着李不琢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偏房的方向,在酒瓮子村培养防备力量,自然也是为了吴寒,“村人难以培养,待我把神咤司的事务处理干净,便去神咤军中提拔来历干净的神咤军当我的亲兵,自然也就是我的私兵。”

    “那第二支私兵……”鹤潜眼神一动,明白了李不琢的意思,低声道:“大人还要一支干脏活的阴兵?”

    李不琢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

    鹤潜没有犹豫,当即退下道:“属下立刻去办。”

    鹤潜离开,李不琢便将应十一和姚仲豫唤到书房,先问了姚仲豫酒庄的利润,一算下来,李不琢眼下积蓄有一百二十一金锞,但一名私兵若要配马,每月便至少花费比这两到三个金铢,加上应十一去杀手行当找来的能干脏活的好手,花费才是大头。李不琢不由感慨,如今收入是多了,花起钱来却也如流水一般。

    姚仲豫退下,李不琢与应十一单独相处,便直接给他扔了一本《小周天生息法》。

    应十一接了书,翻开一看,不由身子一抖,四下环视一圈,惶恐道:“私传炼气典籍是重罪,大人给我这个做什么?”

    李不琢坐在红木椅上,双手搭着扶手,微笑道:“你难道不想炼气?”

    应十一低头道:“属下不敢。”

    李不琢道:“不必太过惶恐。他姜家能练勾常卫,让私兵炼气,我如何练不得?这本《小周天生息法》,你若有不懂的,自可来问我,你学明白了,再传授给其他二人。”

    应十一嗓子发干,低声道:“不是属下僭越,但属下实在以为,大人前途远大,何必做这落人把柄的事……”

    李不琢笑了笑,道:“不至于落人把柄,明日我回河东县时,你们三人随我一同过去,入神咤军军籍,有了这层身份,你们自可名正言顺炼气,就算天宫派人问起来,也没人能说什么,况且神咤司,也不是归天宫管的。”

二百四十七:成妖契机

    在酒庄停留了一日,李不琢安排了筹建私兵的一应事项,才发现自己的积蓄,要留下部分周转,又有庄子和的支出,眼下郭璞在主持的木机阁,还处在赔本赚吆喝的阶段。若要支撑私兵炼气,手头便有些紧了。

    旬休结束前的晚上,李不琢便回到临近第十三司所的千户府。

    夜色沉沉,青石地上月照如霜,千户府后院,一阵环佩相击般的清脆琴音连响,余声不绝于耳。

    洛还君坐在凉亭里,侧脸与膝前的古琴映着身旁一盏红木架青罗罩花灯的微光。

    她的身旁,原本想跟风学一学琴技的三斤,正满脸沮丧。本来以为学琴再难,那七根弦总不能比变化万千的牵机线还难玩儿,但手再巧,也架不住五音不全呐。同样的一架古琴,在洛还君手里就能随手弹出惊艳的曲调,但她自个一拿起来,就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更别提五音之外的文、武二弦了。

    眼下洛还君弹的一曲《红鲤抄》,是孙崇德知道李不琢府上女眷买了琴,特地派人送来的谱子。据说是前朝均帝时,某位琴道大家所作,存世不多。浮月坊里的花魁曾说过喜欢这谱子,有好几位恩客得了这消息,重金悬赏,都求之不得。好在,这也让这曲调上佳的谱子,没被青楼艺伎传唱到烂俗的地步。

    眼下,琴声一起,假山池里的锦鲤纷纷摆着尾巴凑到岸边,冒出头来,令人叹为观止。

    洛还君拿到谱子,才看过一遍,就弹得出神入化,三斤看得羡慕,心中也只能暗叹高山仰止,对弹琴是再没有半分念想了。

    但突然,琴声一荡,出现了些许瑕疵。三斤一抬头,便见到李不琢走进后院。洛还君对李不琢微微一笑,一拂手,便弹尽尾声。

    “好曲子,这曲子叫什么?”李不琢走近问道。

    “是孙崇德送来的红鲤抄,似乎价值不菲,我也是第一次弹呢。”洛还君顿了顿,笑道:“你只赞曲子好,怎么不夸我弹得好?”

    “他人练千百遍,都没有你初次弹得好。”李不琢见洛还君言笑晏晏,哪还有半分无知懵懂的模样,不禁心想,她恢复得如此快,不知何时会记起自己的来历,或许……她已经记起了一些也说不准。

    三斤听到李不琢的话,顿感受到莫大打击,脸一红,恹恹想道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了,连忙不再去想这事,虽然不会弹琴,但她的机关术最近可是得到鸦师父莫大赞扬的,连忙对李不琢说:“前些天你要的剑鞘,我已经做好啦、”

    “有劳了。”李不琢摸了摸三斤脑袋,“我随你去拿。”

    正要和三斤去拿剑鞘,洛还君看向李不琢腰间裹住只露出剑柄的烛龙,神情一动道:“它似乎有成妖的机会……

    李不琢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洛还君的意思。

    烛龙不同于十五,十五乃煞气所凝,诞生了灵性,但并无身躯,只是寄身于惊蝉,便只是“灵”。

    灵有高下之分,若是秉天地造化而生的灵,生来便有大道行,甚至圣人对其都有敬畏之心。但十五是李不琢用六部剑的法门培养而成,无气脉诸窍合应天数,乃是先天资质不足,只靠吞噬掠夺其他灵性补充自身,成就有限,除非得了大机缘,大气运,才能跨过瓶颈。

    而烛龙乃是神兵,吴潜技近乎道,在铸造烛龙时,便为其铸成气脉与诸窍,暗合天地之数,于是剑成之后,便不再是死物,有了成妖的契机,日后成就远在剑灵十五这等先天不足的剑灵之上。

    洛还君身为大妖,眼下她主动点出烛龙有成妖的机会,难道是要助烛龙一把?

    李不琢顿了顿,便解下烛龙,递给洛还君。

    洛还君手刚触到烛龙剑柄,李不琢与烛龙心意相通,便察觉到烛龙的强烈抵触,但洛还君柔荑轻拂,嘴唇微微一动,似乎说了些什么,烛龙似乎有些犹豫,旋即便安定下来。

    接着洛还君对李不琢道:“我想让它陪陪我,明日你再过来吧。”

    说罢,走回凉亭,对三斤微笑道:“今夜这凉亭左近,不要随意接近。”又转头看向李不琢:“府中下人,今夜也不得擅入后院。”

    李不琢知道这是烛龙的机缘,哪里会不答应,说了一句:“多谢。”

    “跟我这么客气作甚。”洛还君笑了笑,来到凉亭中央,倚着桌边斜坐,怀抱烛龙,微微阖上双眸。

    李不琢不再打扰,便与三斤去了她的机关房。

    一进机关房,三斤便献宝似的取出一件护腕模样的物事,递给李不琢,道:“戴上看看。”

    李不琢不知她卖什么关子,依言戴上,这护腕大部分是龙眼木打造,木纹与烛龙的刃纹有些相似,腕口环着四匝金线,表面浑然一体,底部合拢后,也没有丝毫雕凿痕迹。

    李不琢暗自用内查探,却发觉护腕里面大有机关,但弄不清楚构造。

    “还好我提前做了模子,不然洛姐姐把剑拿了过去,眼下都不能试剑鞘了。”三斤嘀咕着,不知激发了什么机关,一个偃师人偶自暗处走出来,捧着一柄木剑,形制大小和烛龙一般无二。

    李不琢心中一动,把木剑拿在手中,三斤又道:“你把内激发至四匝金线中,转动两圈试试。”

    “好。”李不琢一点头,当即激发内,腕口的金线发出微不可查的咔嗒两声,紧接着,整个护腕无声解体,沿着李不琢的手腕、手掌,蔓延至剑柄,剑身,只一瞬息的功夫,便覆盖了整个剑身,又咔的一声,所有木片紧密咬合,组成一件剑鞘,严丝合缝,吞口处四匝赤金色细线凑成了一个李字。

    李不琢面露惊讶之色,三斤见状欣喜笑道:“喜不喜欢,这剑鞘可是我自个儿琢磨着做的。”

    李不琢笑了笑:“当然喜欢,烛龙乃是神兵,我本来还犯难,不知用什么剑鞘来配,眼下却是正好。”

二百四十八:蜉蝣法相

    月过天中,夜色浓稠如墨,千户府书房里一盏琉璃灯仍亮着。

    李不琢得了剑鞘,此时已回到书房,烛龙既然在洛还君那儿,李不琢今夜也暂没有炼气,细心推演自创的周天剑宿法,试图把法门记载到纸上。

    “布候行气,与神俱往……呼吸往来,不及法禁……”

    在纸上写出数百字法诀后,李不琢悬腕停笔,摇头自语:“难怪炼气法门,都有些艰涩幽微,炼气之道涉及到自身与天地之理,炼气士能够参悟,却不一定能把其中的玄妙据为己有,即便能够练成,要用文字表述出来,难免言不及义。”

    “周天剑宿法虽然是我总结诸多法门自创的,但有些幽微之处,我自己的推敲尚还模糊,不能阐明,所以付诸文字,便难免滞涩。”

    “若要强行成书,倒不是不行,只是不够完美。难怪,小道藏等典籍都直白易懂,被奉为经典,同样的道理,能解释得越浅显,是因为著书者水平越高。”

    李不琢放下笔,深深呼吸,平复了心绪,自语道:“待我能把周天剑宿法写成法诀,让他人也能轻易参悟,那时我所创的法门,才算大成。”

    明白了这点,李不琢也不再尝试将法门写成文字,拨动琉璃灯下的机关,灯火突然黯淡下来,只留一丝微光,他便拂开衣摆,要调息炼气。

    拿出周天流注绛台上,甫一坐下,李不琢突然心有所感,望向窗外:“嗯?是洛还君和烛龙?”

    心中一动,李不琢一招手,兰上的丹青剑典飞入掌中,被他展开,紧接着,李不琢双眼一闭,血檀自剑典中飞出,遁出窗外。

    眼下肉身还未练到圆满,李不琢的神魂也无法晋入神游境,只能将神魂宿于剑内,来到后院凉亭边,便见到洛还君坐在凉亭正中,一袭黄衣,裙裾水一样流泻在地上,在她身后,两股银河般氤氲的流光盘旋而上,状若羽翼,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千户府。

    洛还君身前的石桌上,一道赤气从烛龙剑身中蔓延出来,化作龙形,银鳞红鬃,眸如日月,盘踞着凉亭的六角攒尖顶,昂首朝着那双羽翼。只见羽翼阖动间,隐约有日月轮转、四季演替、沧海桑田的异象出现,令人心神震动。

    李不琢神魂寄于剑中,见到这一幕,心中暗道:“这就是她神魂显化的模样……蜉蝣朝生夕死,唯独她勘破了生死,把光阴之道融入神魂,单看这异象,她的神魂,绝不输于大成的业火燔身三十六相,这还是她尚未恢复……烛龙的神魂之相,虽然威严,但那是吴潜用诸多神矿,加上人血祭炼,锤打而成的先天资质,它的灵智尚还蒙昧。按吴潜所说,我若能找到大夏龙庭地宫中的龙脉源头,再度祭炼,才能让它的神魂臻至大成,若不然,单凭我的内反哺,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李不琢正在思量间,那双羽翼轻轻一扇,两道日月轮转的异象便化作流光,没入烛龙双眸中,烛龙身躯游动,张口发出无声的咆哮,似乎是在对那双羽翼表达感谢。

    李不琢心中一动,这是洛还君在损耗自身,成全烛龙的神魂。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洛还君,李不琢感情十分复杂,既因顾惜的一场梦境中的男女之情,自从洛还君从羽织中复生后,便对他表现出小兽依恋父母一般的感情,李不琢却因她是守壁大妖的身份,对她多有忌惮。

    洛还君与烛龙素不相识,成全烛龙,自然是为了成全李不琢,眼下见到这一幕,李不琢不由对先前对她的忌惮感到有些惭愧,心念一动,催使血檀回到书房。

    羽翼阖动间,有光尘环绕着千户府,似乎是把整个千户府剥离出来,与现世隔绝,阻挡他人窥伺。

    但千户府外,却有一人自月下走来,双足**,不染尘垢,手中木剑指地,平平无奇,却引得月华不由自主凝于剑刃。

    “东极动荡,天人入侵,此妖逃出壶天,入我中土腹地……”

    支霜衣若有所思,微微皱眉,剑上月华便陡然强盛起来,让四近夜色愈发黑暗。

    眼下,千户府外有打更人路过,对千户府里异象视若不见,也似乎看不到墙外的支霜衣,提灯走过。

    支霜衣默然良久,目光落在烛龙的神魂上,又低声道:“罢,此妖为利用李不琢逃出壶天,已与李不琢有了因果羁绊,想来不会肆无忌惮。如今白龙寺里,那一尊佛胎魔种若生于人世,祸患远胜此妖……她既然是道门那人拘禁在壶天的,也与我无关。”

    沉吟良久,支霜衣终于将木剑负于身后,转身离去。

    千户府外平静如初,只有打更人脚步微微一顿,有些讶异地自语想道,怎么好像月光突然亮了一些?

    次日清晨。

    李不琢一夜修行,无甚突破,只是终于将前日受的些许内伤调息痊愈。径直来到后院凉亭,天刚破晓,四处弥漫着薄雾,草叶上露珠微垂,洛还君已将烛龙搁置在石桌上,抱琴对着假山池,百无聊赖地调试着琴弦。

    见到李不琢过来,洛还君朝着桌上的烛龙扬了扬下巴道:“从今往后,它会更听你的话一些了。”

    李不琢取回烛龙,轻声道:“多谢,此情我记下了。”

    洛还君反而摇摇头,看向怀中的七弦琴道:“这琴我已经很喜欢了。”言下之意,她成全烛龙,只是为偿还李不琢赠琴的心意。

    那昨夜所见的那两道日月异象,恐怕就抵得过几十年苦修的道行,原来在她眼里,和一架琴价值一般无二?李不琢突然说道:“那曲红鲤抄你弹会了?我想起来,我还作过几首新曲子。”

    洛还君欣然应答,李不琢接过琴,边弹边唱:“历山河好处到头来,独怜月儿弯。留龙泉铁冷,长笛玉碎……”

    “却呼酒,夜阑灯尽,又唱春寒。”

    曲罢,洛还君若有所思,好奇问道:“你可是县试案首,新封府解元郎,哪来这样颓唐的心气,写出这种曲词。”

    “梦中所得罢了。”李不琢看着她右眼角的滴泪痣笑了笑。

二百四十九:李府马车

    “梦中所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洛还君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想。

    “你来试试?”李不琢放下琴。

    “好啊。”

    洛还君便拿过琴,试着弹了起来。

    不出所料,洛还君一上手,琴声淙淙如流水,时而婉转若莺啼,没李不琢弹得那么颓唐,却把郁气一扫而空,反而弹出了几分留恋酒色人间的艳意味。

    李不琢乍听觉得意境偏离了曲词本身,但转念一想,意境又何分对错?抛开这心障去听,便不由被洛还君的技法折服,不知这是她原来会的琴技没忘干净,还是蜉蝣一族真就如此天才。

    洛还君弹着曲子,李不琢便用手指弹剑,为她轻轻合拍,洛还君一曲弹罢了,转头看向李不琢:“怎样?”

    李不琢拍了拍手,笑道:“比我弹的好太多了,以这个速度,你把当今传世的谱子全学完,也不用多久。人间的凡曲,你轻易就能弹到巅峰,我在书上见过,有异曲能震荡气血、导引内、安定心神,甚至荡涤……恶鬼,待我腾出空了,便帮你寻来。”

    洛还君却摇摇头:“不必,琴道本来就成就有限,我只是弹着找些乐子,打发无聊。”

    李不琢问道:“府里的书你都学完了?”

    洛还君点点头:“没错,可惜府里没有炼气法门……”

    李不琢苦笑道:“私授炼气是重罪,况且炼气法门,对你也没什么用。”说着拿起烛龙,“今日点卯,我不能去迟了。”

    李不琢转身正要走,洛还君突然说:“等等。”

    李不琢回头,洛还君神色平静道:“近日我学了很多,也莫名其妙会了一些本来不会的东西。”

    “什么东西?”

    “譬如说,我知道了自己是蜉蝣,也知道蜉蝣一族从羽织中诞生,便是新生,与往日再无关联。我虽学会了很多传承,却没有半分往日的记忆。你之前说我来自壶天,是妖类,这就是你对我避之不及的原因吗?”洛还君盯着李不琢的眼睛。

    李不琢摇头道:“没有。”

    “你说谎了。”洛还君一眼仿佛能看穿李不琢的魂魄,旋即移开目光,叹道:“你不必焦心,眼下我已有了自保之力,待和三斤告别后,我就离开。”

    李不琢见她这模样,又想起了梦里辜负了一生的顾惜,于心不忍,道:“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话音刚落,洛还君却问道:“真的?”

    李不琢没想洛还君这么反问,怔了一瞬,说心里话,他虽然没赶洛还君走的意思,但真不敢一直把这尊大妖一直往家里留啊,心情矛盾之下,只好说:“不错。”

    洛还君登时笑靥如花:“你不赶我走,这就是我家了。”

    李不琢才知道自己被下了套,嘴角一抽说道:“好……”

    洛还君打量着李不琢,察言观色道:“你还是怕我的来历引来外敌吗?别怕,你虽然修为弱了一些,但日后我会护住你。”

    李不琢眼角抽动,额上虽没冷汗,还是下意识擦了擦,干着嗓子道:“那可真是……多谢了。”

    拿上烛龙,李不琢加快了离开的脚步,面对一个修为远超自己,既会下套,又会博取同情心的女人,还是走为上计。

    离开凉亭,李不琢腕口处金线一旋,烛龙便被剑鞘覆住,挂在腰间。久违的烛龙剑气又倾注入李不琢体内,李不琢体内剑宿亦吞吐内反哺烛龙。

    跨上皇血马,李不琢去往神咤司,沿途街巷有马车经过,都隐隐避开李不琢。李不琢到第十三司所上任后,神咤司换了新千户的消息也传了出去,李不琢上任期间,已不知来了多少封拜帖,都被李不琢推去。若是走的一般仕途,李不琢自然不会如此不近人情,但神咤司有监察之职,与两县官员和世家豪门保持距离,是份内之责,若与他们羁绊多了,总会让人抓住机会行贿,若袁熊一般,不得不偿还人情。

    况且,眼下在李不琢眼里,无法带来修行资源的人脉,都是无用之物,当今要抱的,便是支霜衣这一条大腿。徐门与匠盟也在其列,但尚要往后稍一稍,故眼下只要做好千户的本职,帮支霜衣那一个忙便好。

    马背上,李不琢心无旁骛,一心与烛龙契合剑道,眼下他已调息恢复了身神,烛龙被洛还君成全后,剑气更胜,这样下去,只消七日,他的身神就可以祭炼至接近圆满。

    正盘算着,李不琢余光一动,见到一辆熟悉的马车,青流苏车盖下全车饰以黑漆,车辕下方悬着的小旗用鸟虫纹写着“折桂坊李府”的字样。厚重的貂绒车帘被掀开,何凤南的目光看向外面,与李不琢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她画得极精致的远山眉一蹙,放下车帘,沉声道:“好个李不琢,真是出息了。”

    边上穿银鼠皮褂子的丫鬟讨好道:“夫人何必为他动怒,他虽然运气不错,但琨霜公子可是远远走在他前面的。”

    “他比琨霜自然差远了。”何凤南冷哼一声,“只是他的狼子野心,我怎么看不出来,无非是想为他那出身低贱的亲娘正名罢了,亏他入幽州时,我还想帮他一把,他却和祁彩衣一样不识好人心,还一副死要面子的臭脾气,恩将仇报!”

    “这种白眼狼,就不要想着他能有好心思了。”丫鬟乖巧地为何凤南捏着肩膀,“他老老实实还好,若敢做什么,李府可不是他惹得起的。”

    何凤南点点头,嗯了一声,却没回答,扭头看向车帘,低声自语:“这神咤司千户的身份,还真有些麻烦……”

二百五十:军营

    李不琢在马上静静看着那辆李府的马车走远。

    方才车帘被掀起时,虽然对何凤南的脸只是一瞥,李不琢已从她的神色里看出惊讶、不屑、冷漠等诸多意味,还蕴涵着一丝隐藏的极深的忌惮。

    “原来……她也怕我了。”

    李不琢若有所思,脑子里闪过生母的音容笑貌,又想起刚入幽州时何凤南的居高临下,握缰绳的手微微一紧。

    如今他虽底蕴不深,但五品千户的身份,加上支霜衣这个靠山,和徐门白益的关系,和李吾玉一家正面相抗也不在话下。毕竟李吾玉那一脉,是父凭子贵,只靠李琨霜撑着,又能有多少底蕴?

    只不过,考虑到何家的话,就得再斟酌斟酌了,何家是河东县望族,族长何恭乃赤天宫兵甲司管一州兵器的兵曹掾。兵曹掾官居七品,但何恭是天宫上官,不是地方小吏,实权极大,当初袁熊帮何家买地,就是因为何恭这一层关系。

    不过李不琢并非要与何家为敌,自始至终的目的只是为生母正名。只要母亲得封贤德太孺人,按天宫大宪便能让何凤南在灵前当众道歉,就算是上尊也违反不了这律法。

    “眼下我只是解元,侯名也是虚职,若我能立一大功,才有机会受封……”

    握住缰绳的手旋又松弛下来,李不琢心中暗暗思忖,片刻就到了第十三司所。

    点卯后,李不琢便来到桌案边,处理今日的案卷。神咤司每日的事,无非监视两县,李不琢除了批准司中各部所需的钱物,还要查阅诸多案卷,案卷上记载的,便是两县之地多方势力的动向。

    案卷看到一半,李不琢见到有赤天宫运送的一千二百支火器入河东县,存入兵库的消息,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李不琢一听脚步轻重间隙,便知道来人是孙崇德,未等敲门声响起,便搁笔喊了一声:“进来。”

    “千户大人。”

    来人进门施了一礼,果然是孙崇德。

    “什么事?”李不琢问道。

    孙崇德前进两步,垂首说道:“那冯氏和符氏已派人接头,定下了结盟的日子,就在七日后的第三度大灯会上。至于这两家具体在何处接头,下面还没打听出消息。”

    李不琢心中一动,据说冯氏符氏结盟,双方交换之物其中最耐人寻味的一件,是符氏掌有的事关前朝宝藏的线索。不知那所谓的线索,和吴寒衣带诏上的记载有所关联。但就算有,李不琢也不打算插这一手,问道:“两家派来的都是什么人?”

    孙崇德顿了顿,说道:“冯氏来的,是主脉年轻一辈最小的冯致,此人早年就在行伍之中,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李不琢闻言,想起自己那位县学同年冯开,和当今左禁神咤司杀君冯鹰,这两位的出身,都是来自兵家冯氏的主家,眼下算来,那位冯致多半就是冯开的弟弟。

    说完冯家,孙崇德继续道:“至于符氏族来的,是一位女子。此女单名动一个离字,是难得的女炼气士,极具才名。就连新封府试上,符膺使出了白马非马之术,也自甘屈居在她之下。可惜符家那边,支系颇多,符家历代家主都是男人,她以女人的身份无法服众,不然以她的声望,恐怕支系都默认她会是下一任符家家主。”

    “哦?”李不琢听完孙崇德说了符离,心中颇有好奇,往日的符膺那么骄傲,竟然也会对家中同辈的女人心服口服,不知那符离是个什么模样。

    孙崇德接着补充道:“县中诸事治安,都有两县灵官负责,但唯独这两家的事,干系颇大,接下来嗑药派人暗中保护他们?还请千户大人下令。”

    李不琢想了想,摇头道:“这两家都是一等豪族,底蕴极深,这二人在县城之中接头,有家中高手保护,出不了什么乱子。我们派人过去暗中保护,兴许还被当成是忌惮窥伺,徒惹反感。眼下有理由对他们下手的只有龙雀,但龙雀尚未起事,除非破釜沉舟,不然在县城中掀不起什么大浪。只需派人继续盯着这两家的人便好。”

    “千户大人英明,属下这就去办。”孙崇德说了一句,便告退要走。

    “慢。”李不琢忽然叫住孙崇德,“今日的案卷先放着,随我去军营中走一趟。”

    孙崇德脚步一顿,点头道:“千户大人随我来。”

    二人便直接出了司所,坐上马车向西行去,到了两里外的神咤军军营。军营四面筑起两丈高墙,四角是两层哨楼,占地二十余亩,里面设有演武场、营楼、兵库、机关库、粮库,高墙唯一的入口与寻常坐北朝南的建筑不同,是朝向西方,纳西方白虎金气,此入口被六名穿着半身偃甲的火器兵严防死守。

    这样的军营,在河东县有两处,在暨台县有两处,合共四处,都属第十三司所统辖。李不琢上任后来没来得及视察每处军营,但常驻的将领,都在十三司所卯时认得李不琢,孙崇德与李不琢一到,便出营迎接。

    营将赵奉贤起先以为李不琢是来军营视察,心里十分忐忑,他听说过这位新来的千户大人后台极大,这么年轻就当上千户,想必有些意气,难免嫉恶如仇。军营里总有些不干净的进项和亏空,他若看到这些东西,只怕就有麻烦了。

    就在赵奉贤寻思着怎么贿赂李不琢时,李不琢没节外生枝,直截了当便问道:“本官要选几个得力的人,当作亲兵,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原来大人是要选亲兵。”赵奉贤松了口气,虚惊一场后,心里却是微微一喜。这样的军营有四处,李不琢来这军营,就是他赵奉贤的机会,他若把自己的亲信推荐给李不琢,被选为亲兵,这些亲兵时常能接触到李不琢,纵使不能帮赵奉贤说什么好话,纵使能听到李不琢动作的风向,也是值得的。

二百五十一:拉拢私兵(上)

    赵奉贤略微思忖了一下,垂首道:“属下这就去营中,为大人选来军中好手。”

    李不琢却负手向营楼外走去:“不必,带我去营房。”

    赵奉贤略微犹豫一下,也紧跟其后。

    出营楼是一片演武场,场中军士正在操演,练习火器、刀剑,偶有机关兽出现。往东走了数百步,是一片饰以黑漆的营房,里头不时传出喧杂的呼声、大笑声化繁为简,牛逼、行酒令的声音,还夹杂了骨牌的声音。李不琢隐约闻到酒气和汗味。

    赵奉贤面色一黑。

    神咤军既无县兵的稽查治安之责,又没有边军的战事压力,待遇又高,落得清闲,自然是想尽办法寻乐。就连赵奉贤自己,也在营楼里金屋藏娇。但正撞上千户大人过来视察,这些人闹腾得也太不是时候,方才不是派人事先知会了吗,怎么还这么大动静?还好他们没做出更荒唐的事来,至少没人白日宣淫,把军妓带入营房。

    赵奉贤连忙对李不琢抱膝跪地请罪道:“军士不成体统,是末将管教无妨,请千户大人降罚!”

    李不琢摆摆手:“无妨,我在边关时,将士们朝不保夕,也是用酒色缓解压力。我是来选亲兵,不是来降罪的,你起来吧。”

    “谢千户大人。”

    赵奉贤起身,拂去甲衣下摆的泥尘,李不琢已向营房走去,边走边说道:“和我进去,不要声张。”

    营房里的军士们显然没察觉二人的接近,营房桌上堆着一些金铢,两伍军士正在投壶,炼气士对**气力的控制远超常人,投壶游戏自然有所改良,眼下房中摆着的细颈青釉壶,瓶口只有手指粗细,仅能容纳一支箭,只从外面看,还不知壶肚里装了多少支箭。

    此时,一个浓眉阔脸,皮肤黝黑的青年拿着一支箭,另一边又有另一名军士拿箭,二人齐齐盯着壶口。眼看二人同时投箭,那瓶口只能容下一支箭,显然就是以谁的箭能入壶来定胜负。

    旁边有人铛的一弹桌上铜盅,二人同时投箭,黑脸青年所投的箭去势更疾,眼看箭头已先入壶口,后来的那支箭却径直击中壶口,啪一声,壶口应声而碎,瓷片飞溅。

    黑脸青年面色一沉,看向另一个投壶的军士,那军士笑道:“韩元武,你又输了。这些钱可是归我们了。”

    只见壶口破碎后,露出壶肚里的七支箭,其中三支尾羽被朱砂点红,四支尾羽洁白,显然红羽箭是属于韩元武一方。那军士投壶,开始就是奔着打碎壶口去的,没打算和韩元武比试。

    那军士一说完,便有几人去揽那些金铢。韩元武一皱眉,取了身边箭筒里的一支箭,一挥手,箭头笃的一下钉在一人指缝间。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与韩元武投壶的军士冷笑道:“感赌不敢服输,就这点气度?好,都说你韩元武桀骜不驯,但今天性子耍到我头上,却是触了你不该触的霉头!”

    元武冷冷道:“你若堂堂正正比试,我没有怨言,但你耍些小伎俩,是欺我不敢伤你?”

    营房中气氛剑拔弩张,引得不少人围观,数名军士见到屋外的赵奉贤,纷纷行礼,但对便服的李不琢,则都不认得。赵奉贤看向李不琢,李不琢摇摇头,示意赵奉贤不暴露身份,看向屋中问道:“那韩元武是什么来历?”

    李不琢观望这一阵,又看旁人的眼神与议论,看得出这韩元武似乎被其他人排挤,所以才会有人会明目张胆挑衅。但方才看韩元武的身手,却少说是大周天圆融,至少是修满了身神的程度,做个小旗都绰绰有余,怎会在神咤军里屈居当一个伍长?

    赵奉贤看出李不琢意动,连忙说道:“此人叫韩元武,是兵家传人,不过祖上在二十多年前的大战几乎死完了,只留下他一人,所以他有些家学传承,却没有家族支撑。而且此人自视甚高,桀骜不驯,时常与人争斗,大人若要选亲兵,属下以为此人不是上佳人选。”

    李不琢皱眉道:“若他祖上有功,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赵奉贤道:“此人祖上,是为旧朝征战,大局已定时,才归附天宫。那韩元武久久不得提拔,除去他桀骜不驯,还有这层因果在。而且正因他祖上为大夏征战,杀我天宫将士,而今营中将士才对韩元武有些排挤。”

    李不琢若有所思,点点头。若不考虑韩元武祖上的过往,他如今的处境,倒是最适合选为亲兵的。他既然受人排挤,定没有后台,来理干净。又处境堪忧,若此时提拔他,便是雪中送炭,更能让他忠于自己。

    李不琢正思忖间,营房里对峙愈发激烈,似乎即刻就要拳脚相加。韩元武眼神愈加冷冽,却突然向外扫了一圈,见到了赵奉贤,又发现赵奉贤似乎隐隐以李不琢为尊,不由微微一愣,迅速把眼中戾气压抑下去,深吸一口气,准备收手。

    李不琢却对他点点头,朝那与韩元武对峙的人微微扬了扬下巴。

    除此之外,李不琢也没其他动作,韩元武却又看了赵奉贤一眼,旋即猛一转身,手掌抽在对面军士脸上,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那军士不料韩元武在军中真敢动手,一时间目眦欲裂,扑身上前,双方即刻颤抖起来。

    韩元武是伍长,下属的五名神咤军显然比对方更强,只交手几合便轻松取胜,韩元武与对方伍长的较量多耗费了一番时间,也只是十招之内,把对方按在地上,啐了一声。

    “韩元武,你好大的胆子!”人群中,穿黑甲的旗正厉声呵斥,“竟敢在军中动手,该立刻军法处置!”

    韩元武却冷冷瞥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向走近的李不琢和赵奉贤,不等李不琢说话,便单膝跪地道:“谢千户大人主持公道。”

    李不琢笑道:“好胆色,我只点点头,你就真敢动手。哦?你知道我是千户,刚才那一眼,你就认出了我是谁?”

    韩元武点头道:“能让赵大人甘居其后的,算啦也就区区几位,近来千户大人上任的消息,我也有所耳闻,并不难猜。”

二百五十二:招揽私兵(下)

    此前韩元武和人争斗,吸引了众人注意,这时,众人才发现赵奉贤来了营房,更是从韩元武口中听到千户大人四字,顿时像滚油锅里滴进了冷水,一片哗然,齐齐向李不琢行礼。

    “他就是新任千户大人?”

    “赵将军都跟在他身后,多半不假。”

    “难怪韩元武敢动手,原来是千户大人为他撑腰。”

    “奇怪,韩元武怎么找到的这尊靠山。”

    那名斥责了韩元武的旗正冷汗涔涔,他也是排斥韩元武,所以方才争斗刚起时没出面制止,等韩元武占了上风,才出来单独斥责他。孰料韩元武竟突然有贵人撑腰,这旗正连忙上前单膝跪地:“不知千户大人前来……”

    李不琢摆摆手:“无妨,你是秉公执法,当有赏赐,去内库支两个银锞子吧。”

    旗正连声说着不敢,退下时用忌惮的眼光瞄着韩元武,往日对待这厮多有不公,他若得势,恐怕会借机报复。

    挥退那旗正,李不琢便转身朝营楼走去,让韩元武等人跟随。

    韩元武乃神咤军中伍长,手下有五员神咤军,都同李不琢进了营楼。虽然刚才李不琢是给韩元武解了围,但从李不琢的表情里看不出喜怒,众人未免还是有些忐忑,不知李不琢的来意,只有韩元武神色镇定,看出来李不琢不是来刁难他的。

    李不琢在桌边坐下,看了赵奉贤一眼,赵奉贤便知机告退。李不琢便转头打量着韩元武等人。

    韩元武的修为自不必说,先天圆满的境界,称得上佼佼者,最难得是行止间有一股令行禁止的意味,在军令不严的神咤军里极为难得。那韩元武手下的一伍军士,也都是雄健精壮,最差的也有坐照圆满,弱放在战场上,这一伍精兵,就能把百十个没炼气的普通兵卒杀得人仰马翻。

    李不琢暗暗点头,心道也只在神咤军中,能找到如此上等的兵源。这一伍精兵一同训练了许久,早已配合精妙,省了再磨合的功夫。

    李不琢把目光移向韩元武:“你们可知道,为何受本官传召?”

    众人交换着眼神,身子纹丝不动,片刻,韩元武斟酌着答道:“大人来军营里,未带亲随,看来是神变缺人。难道是想要我等效力?”

    李不琢点点头,称赞道:“方才你在营中和人打斗,我便发觉你心思敏捷,这时候再看,果真没看错人。不错,本官今日来军营,就是要挑几个人当我的亲兵。”说罢,李不琢静静看着韩元武。

    不知怎的,被眼前这年少成名的千户盯着,韩元武只觉他的眸光如两道利剑,轻易便能洞悉人心。让他额头冒汗,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但听到李不琢说要招揽亲兵,不由又大为意动。

    神咤军与寻常军队不同,军中大多是炼气士,修的或是杂门炼气术,或是自知科考无望者,他们最缺的东西不是俸禄,而是立功后被传功的上等法门。

    若能当神咤司千户的亲兵,不说飞黄腾达,至少扬眉吐气,还有机会接触到更高一层的炼气法门。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思考,韩元武便单膝跪地,手掌把剑压在下方,左拳头击胸后大声道::“定为大人赴汤蹈火!”

    韩元武反应得快,其他人也当即见机单膝跪地,向李不琢发誓效忠。李不琢让韩元武起来,摇头道:“你倒是认得快,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拉得及问。”

    “大人请说。”韩元武道。

    李不琢道:“你的本事既然在营房里本事数一数二,又会见机行事,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这……”韩元武犹豫了一下。

    李不琢却接着道:“若说你清高孤傲,却也不至于引得众人嫉妒排挤。可见不然。你定然有桀骜之处。”

    赵元武低下头去默认。

    李不琢又道:“所以众人排挤打压你,你必有桀骜之气,才会如此。但本官是来选亲兵,不是专程来为你们解围的。日后若在我手下做事,你们一定要收起桀骜,可以省去那些繁文缛节。”

    看来这位新千户不难对付,赵元武顿了顿,送了口气。

    李不琢接着说:“尔等初入我麾下,本官不求诸位为我赴汤蹈火,但我吩咐下来的侍,诸位不可有丝毫懈怠。”

    众人齐声说道明白。

    李不琢新收到一伍私兵,心情甚佳,待到黄昏时。便打坐与烛龙契合剑道。

    而今,诸多事务皆已安排好,李不琢终于可以静心修行。

二百五十三:人仙之信

    出军营时,李不琢身后已跟着韩元武一伍亲兵。

    回到千户府,便把韩元武等人安排在府旁的院落里。本来按理亲兵应该护卫李不琢的周全,防卫外敌,但李不琢可是知道得很清楚,眼下千户府里住着洛还君,这位深不可测的存在,除了支霜衣那等当世人仙,谁敢擅闯无疑是自找不痛快。

    回到静室,李不琢便将烛龙横置膝上,调息修行。经由洛还君点化之后,烛龙的气息似乎平和了许多,泄入李不琢经络中的剑气,比往日更加温顺,且更加厚重。

    李不琢若按部就班,吸纳天地元气凝聚身神,便要花数年的功夫,但一与烛龙开始契合剑道,缓步不前的修行便开始突飞猛进起来。

    此时,小天地里一处空无一物的天穹,数十个呼吸间,便有一道剑状星宿微微亮起。

    李不琢突然心中一动,内视自身,只见小天地正中,毫光微微的黄芽已长大些许,宛如一株小树,而烛龙的赤鬃银鳞、眸藏日月的神魂之形就盘踞在树上,鼻息吞吐间,引动整个小天地中星宿忽明忽暗。

    见此情景,李不琢心中暗道:“这样下去,不消几日,我就能触到瓶颈……”

    如此五日过去,李不琢除了去神咤司上任,视察两县治安,便是将应十一等往日的亲信提拔入神咤军,有了明面上炼气的资格。

    洛还君琴艺学到了绝巅,弃了琴,又在钻研丹青,按她所说,琴道虽然关乎六识之中的音识,但不如真言能震荡气血穴窍,有些局限。而画艺走到巅峰,能由色悟空,画出万物真形。

    随着洛还君修为日益深厚,她知道的东西也愈发多了起来,有的是从千户府的藏书里获知,有的李不琢却毫无印象,想必是蜉蝣的传承。不过她修为日益精深,行动举止气质都和凡人越来越相近,除了那日在烛龙身上损耗了一些修为过后,她似乎有些境界不稳,偶尔流露出令李不琢心悸的气息,但自那以后,李不琢发觉她除了气质较普通人更加清丽以外,已没有半点妖的味道。

    五日后,静室中,李不琢正坐照入定,小天地中,漫天剑宿剑光浩瀚,神秘莫测,隐有天道流转之道韵。

    小天地正中,那一株黄芽,也长大了近乎一倍,若一根剑柱,镇压八方,表面有无数文字流转,皆是李不琢对周天剑宿法的领悟。

    “只差一步……但,总是差了一层窗纸,没法捅破。有烛龙剑气相助,我的身神,已能调动八倍以上的天地元气,算得上是大成了,可是这层瓶颈不破,便称不上圆满。”

    李不琢心中自语,一眼扫过,只见天穹上的剑宿已有三百六十四尊,只差一尊,就能达成大周天之数。

    “只差一尊身神,不是巧合,这最后一道身神,不光要靠天地元气和剑道领悟来凝聚,这一步代表我剑道的圆满,虽只是一尊身神,却比百十尊身神更难结成。而今我与烛龙已经完全契合,再苦修也无用,看来,要去找一找机缘了,不可一味苦修。”

    李不琢深吸一口气,蓦地睁开双眼时,鼻子里射出一股无色剑气,是炼化烛龙剑气的冗杂,打在光可鉴人的青砖上,嚓一声扎出无数细孔。

    他站起身来,拿起烛龙剑,举手投足间,不见丝毫锐气,只有顺心随意的气度。

    “只要跨出最后一步,我的剑道成就圆满,届时也是我能将这篇法门付诸文字的时候。届时就算不能广传于世,我的剑道,也是在这方世界留下来了,算得一桩功德。”

    李不琢心里盘算着,听到远处有嘈杂声入耳,一看天色已接近黄昏,不由微微皱眉。目光落在黄历上,却恍然惊觉,自语道:“太沉浸修行,倒忘了今日是最后一度灯会,我答应过三斤和还君了。”

    李不琢走出门去,只见三斤正在院子里,指挥着下人搭建一个竹木架子。

    架子里面有些简单的竹木机关、牵机线、金属簧片,做成飞椅状的偃师人偶坐在里头,每个人偶脸上贴黄纸,用鲜红的朱砂写着不同的名字。竹木架边上,是刚糊好的纸。李不琢一看就明白过来,她是要做灯了,便走近过去。

    “今日倒是有兴致,做这么大灯给随看?”

    “那个曹大人,不是连着许多有钱人办了场花灯比赛吗,这头奖我可是拿定了!”三斤摩拳擦掌。

    “比赛?咱们如今过得不差,何必去惦记这个。”李不琢笑了笑,“头奖多少钱?”

    “五百个银锞子呢。”三斤伸出五个手指头,认真道。

    李不琢气息一滞,嘴角动了动,三斤疑惑道:“怎么啦?”

    “到时给你捧场。”

    “那倒不用了。”三斤颇为得意道:“若是你帮我托后门,这事儿就没意思了,我寻思咱的手艺,拿个第一是不难的,到时候我力气花了,又得了个坏名声,”

    李不琢有些惊讶,三斤仿佛看出他的惊讶,笑道:“这些是洛姐姐提醒我的。”

    李不琢点点头,没掺和做灯的事,往书房走去,突然见到一只纸鹤自窗外飞来,落入书房。赶紧进门一看,纸鹤落在桌上,已成了一封信。

    李不琢见到信笺上有些熟悉的字迹,认出是支霜衣,不敢怠慢。但一读,纸上只有区区两行字:

    “今夜子时一刻,入白龙寺机关大佛内,大佛内有泥佛,务必半个时辰内将其毁去。”

    李不琢微微一怔,旋即面色沉重下来,支霜衣要他帮忙的日子,终于到了。那白龙寺里有洛还君发觉的妖魔气,又引得支霜衣如此慎重对待,甚至以她人仙的实力,都要外人帮住,绝没有智商这行字写得那样简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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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魁介绍:
这是炼气士的世界。
朝廷覆灭,百家当道,十六州中煌煌盛世,机关城下百鬼夜行。
飞船、傀儡、妖鬼、山海兽;神通、符法、魇镇、炼气术!
少年梦中求道,阅百家经典,养精炁,炼神魂,争传承,立道统,以剑道入圣。
…………
作者会努力创造一个正能量的主角形象,文体两开花,弘扬仙侠文化,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剑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