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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也耳     世宦txt下载     世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不用太客气

    徐老爷子派张远随同会通书坊的人一起回来是小厮和青桐都不知晓的。顶 点 X 23 U S

    张远闻声见到他二人也是一惊。

    青桐倒是认得,唯是二公子身边的小厮的名字如何也想不起来,他再一想,似乎徐府上下从没有人记得小厮姓甚名谁……做人能做到雁过不留痕,算是无能之辈中的高手了。

    那两个会通书坊的人找了空桌坐下,条凳上的一个壮汉对他们吹了声哨,“兄弟,摊主这儿的热茶和芝麻烧不错。”

    越是靠近平阳府,张远心里越发不安宁,两只眼睛总放在会通书坊的人身上。他们可是背着价值万两黄金的密题,一旦有个闪失,没的岂止是万两黄金,还有大公子的似锦前程。

    “张远,那两个人都是会通书坊的?”小厮拉着张远入座,“送个题而已,用不着两个人吧?”

    张远见桌上有碗热腾腾的豆汤,之前青桐他们坐在此处,汤水该是没问题的,抬头一饮而尽,才道:“年纪偏小的人现今是会通书坊的小当家,另一个则负责护送他。”

    有钱人的世界张远不大懂。送题完全可以假手他人,会通书坊老板不但让亲儿子出马,还给他备下八万两白银的川资路费,折成黄金正好一万两,他当是皇帝微服私巡呐,摆哪门子的阔绰!

    万一路上遇到山匪狂徒,不是把亲儿子往火坑里推么。

    那小当家估摸也是个纨绔败家儿子,一听阮三小姐在平阳府放了上百只风筝,嚷着要来,谁要拦着他还跟谁急。

    这一路张远吃住都随他们,好吃好喝好睡,吃人嘴软有怨念也得忍着。

    “张远你不舒服么,脸色这样差……”青桐抬手去摸张远的额头,黏了他一手汗,而且体温偏高。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不得劲了?

    小厮沿着条凳摸到张远身边,“诶呦烫!”

    小厮赶紧端茶倒水让张远服下,表现得比青桐还着急。一边絮絮叨叨猜测张远可能是受风寒了,一边与青桐说这病耽搁不得,得快点回城,可张远体格太大,少不得要书坊的人搭把手。

    青桐只看见小厮两张利索的嘴皮子不住开合,囫囵听了个大概。

    “书坊小当家姓啥呀?”

    张远面色涨红,迷迷糊糊道:“云……白……”话没说清,人先晕倒了。

    小厮忙叫:“云公子,张远他晕了!”

    青桐拽了他一下:“张远话没说完,万一小当家姓白,你这样喊对人家不敬……”

    “白公子云公子左右都是他,跑不了的,青桐你怎么这么迂呢。”

    嘀咕间,云公子和他的护卫已经往这边来了,小厮忙叫茶摊摊主将桌上的茶碗拾掇干净。

    “慢着!”云公子的护卫突然开口。

    戴粉兔簪的小姑娘刚从摊主手中接过茶碗,护卫闪身到她跟前,拿起张远先前用过的茶碗嗅了嗅。“豆汤你煮的?”

    小姑娘摇头不说话。

    原来是个哑巴。

    小厮砸吧嘴,还好三小姐家的兔月能蹦能跳还会说话,心里抹了蜜似的一甜。

    摊主上前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客官您不能把事儿赖在我们身上啊……”

    “赖?你这豆汤分明有问题!”

    “谁说豆汤有问题?”一直喝豆汤的女人扭头。

    坐在条凳上的几个男人纷纷站起来。

    青桐恍然大悟,“啊?他们是一伙的!”怕得死死拽着小厮的衣摆,那几个人看起来就不是好人,在场能打的也只有云公子身边的护卫……

    茶摊摊主很是恭敬的给女人添了碗豆汤,“寨主莫生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去他的和气生财,敢在这地界儿撒野欺负老人家!?”

    此话一出傻子也知道这女人和壮汉是山匪了,青桐头一遭碰上这档事怕得四肢不听使唤。

    小厮面色虽然惨败,胆子却还在,“张远是受风寒了,云公子快叫您的护卫回来罢。”

    云公子面无惧色反而笑嘻嘻道:“平阳府不是有个贺芳年嘛,竟然有山匪,有趣有趣。”他扭头对小厮道:“听说徐二公子在府衙当差,你何不落在他们手里,然后你家公子冲冠一怒,你再和他里应外合剿了山匪的老巢……大功一件哦!”

    可拉倒吧,还冲冠一怒。这位云公子是不是不读书啊,这词是该用在男人身上的吗?小厮撇嘴。

    “罢了罢了,”云公子不耐烦摆手,“山匪要的不是钱嘛,本公子有的是,拿了赶紧走。”说罢吹起了口哨。

    口哨是会通书坊与阮家军的暗号,来之前他老爹特意嘱咐过……爹呃,您老只说来送东西,没说要配合演戏啊。

    壮汉从云公子的马鞍上解下两个鼓囊囊的包袱,火辣辣的目光停留在云公子和护卫的后背上。

    “不行,云公子您不能把密题给他们,大公子还等着呢……”

    云公子摊手,对青桐的喊叫无动于衷。“保命要紧啊,我爹常教导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听就是子不教父之过。”

    他一向是个孝顺的乖孩子,不能让白家绝后啊。

    青桐还要争辩,后颈猛吃一记痛,两眼一昏,倒在小厮肩上。

    “可累死本公子了……”云公子往大人桌前一坐,“将军人呢,没跟你来啊……也不牵辆马车来……”

    小厮呆愣在原地。

    云公子和山匪认识?云公子口中的将军指的是谁?难道是官匪勾结?得好生记下来,回去禀告公子。

    大人根本没把云公子熟络的表现看在眼里,对身后的壮汉说道:“给他,将军也没说以怎样的方式给,既然撞见了,不如大大方方的给。”

    壮汉捧着包袱居高临下的走到小厮跟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套在他瘦若虚竹的身体上,“不用客气。”

    小厮腾出一只手去捏了捏,厚厚一沓形状像公子常翻看的书,一瞬间他便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大人等人翻身上马,对云公子道:“钱财我们收了,剩下的自己解决去!”

    “靠,忘恩负义啊!”云公子气得跳脚,满头的小辫子上下跳动如波浪,缀在发间的银饰叮叮当当直响。“好歹也得把人打晕再跟我说这句话。”

    马蹄声远去。

    “小子你嘴巴严实点儿……也不知你家主子走了哪门子好运,价值万金的策论密题啊!”云公子痛心疾首。

    古仁那榆木脑袋怎么想的?

    “啊?”小厮回头看了眼小姑娘正在清洗的茶碗,点点头:“哦。”

    药没用上呢。

第四十七章:新线索出现

    回城照旧遇到盘查。

    张远和青桐两人全无意识,面条似的挂在马和驴上。小厮解释半晌,最后一咬牙说出徐元的名号才被放行。

    云公子叼着根枯草含糊哟了声:“看不出来你家主子挺有人脉。”

    小厮啐他一口,眉眼之间全是怒气。若不是这个纨绔云公子横插一脚,他早就神不知鬼不觉把密题弄到手了,眼下昏着两个人回去叫他怎么解释?

    云公子满不在意摇着把大折扇:“本公子可是你的恩人,没了我你家主子能考上状元?你能跟着飞黄腾达?做人呢,要学会感恩……”

    说着将满头的辫子呼噜扎成一条,大摇大摆跟在小厮身后往徐府去。

    另一边府衙又迎来人满为患的一天,抱着侥幸心跑到府衙告状的百姓如潮如浪前仆后继,米粮店的牌子不成就换成麻油店的,反正总有一个牌子对得上号。

    说书的单先生一路转到此处见如此盛景,趁着无人注意闪身挤进去,喉咙发出“别挤别挤”的低语转瞬没在更高的浪潮中。

    忽高忽低的人头挤满府衙门楣,后面的街道上蹦蹦跳跳跑来一串小孩子,锦衣华服和百家衣混杂在一起,后面的孩子牵扯前面孩子的衣裳。不同的是他们肩上都挎着或红或蓝的百宝囊,五彩斑斓很是好看。

    问儿走在最前面摇着一个拨浪鼓,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一长条小尾巴。

    “小麦青青大麦枯……”

    皮小六扭头问身后的伙伴,“问儿姐姐是在唱歌么。”

    “应该是吧,要不咱们一起唱歌,唱得好问儿姐姐就能把拨浪鼓给我们。”

    据说那个拨浪鼓是三小姐小的时候从京城带回来的,皇上还摸过呢。

    “小麦青青大麦枯。”

    皮小六开口,声音嘹亮清脆。

    其后的孩子们便也开口大声唱:“小麦青青大麦枯……”

    皮小六踮脚俯身,一会儿竖起耳朵听问儿的唱词,一会儿挺起胸膛对后面唱,“谁当获者,妇与姑……”

    “谁当获者妇与姑。”

    单先生被人潮挤进府衙,里面人声鼎沸哄哄嘈嘈,人人呼出一口热气蒸得大堂暖意融融,单先生很快红了脸,四肢却仍旧冰凉。

    “我举报隔壁梁老四身上有木牌!”

    “已经着人查实梁老四的木牌上没有‘总方‘两个字,您可以回了。”徐元被围在一团人之间,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并未因得不到有用的消息而表现得不耐烦。

    举报被驳回的人也不生气,很自觉的给下一个人让位,“徐二公子有空去我家坐坐呗,我家婆娘酿的酒又香又醇,还有我闺女的厨艺……”

    徐元等他说完才点点头:“会去的。”

    那人洋洋得意走了,出大堂时还向后面的人炫耀:“徐二公子要去我家做客呢!”眉开眼笑,蚊蚋似的搓搓手。

    没轮到的人只能眼红着目送他。

    单先生收回目光拍了拍前面的人,“徐二公子是出了名的窝囊废,你们怎的这样稀罕他?”

    “好名声是人传出来的,坏名声也是人传出来的,传来传去谁知道真假。别人怎么说俺们不管,谁真心为俺们做实事,俺们就喜欢谁。”

    单先生又问:“那徐二公子都为你们干了啥?”

    那人终于扭头认真看了他一眼,难怪听着声儿耳熟,是茶楼说书的单先生。

    “我说单先生您说书说傻了吧,徐二公子自打跟了府台之后办了多少好事情你一件也没听过?如今你走在街上是不是闻不见从前那股子臭味了?那就是徐二公子的功劳。”

    有人凑上来说突发山火那晚是徐二公子带领大家清扫没烧干净的柴木,才不至于让二次山火烧进城里。

    单先生脑子飞速运转记下他们说的话,心道原来徐元做了这么多好事而他却不知道,都是被西府那两个丫鬟给缠的分身乏术。

    阮三小姐近来有名气,只是她的事又能够红火多久,说上一两月也就腻了,只有牢牢抓住百姓心尖儿的人才是宝。

    “徐公子,徐公子!”兵丁费力挤进门,推开堵住道的单先生等人,“劳驾,劳驾。”

    徐元已经起身,问道:“何事?”

    “我们在清理六隐山时,发现了这个。”兵丁递过去一样宝蓝色的物什。

    “啊,是百宝囊!”已经有人抢答了。

    但凡家中有孩子的人都知道百宝囊来自阮家三小姐,单先生因最近常和西府接触,也识得此物,不免感叹一句阮三小姐真是无孔不入。

    烧山难道是她的意思?徐元心中闪过疑问,接过百宝囊被里面的东西硌了一下。他原想等人散去才打开检查,奈何有人眼尖瞧见百宝囊有下坠之相,已经先一步喊了出来。

    徐元只得当着大家的面解开百宝囊,取出来是一只金镶玉镯。

    玉镯以金镶嵌,自然是曾经因为某种原因断裂,经过匠人精修才得以保存,而请得起匠人的人家非富即贵。

    整个府衙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小麦青青大麦枯……”

    谁在唱歌?众人纷纷侧耳,声音似乎来自外面。

    挤在人丛中的单先生脸色顿时刷白,喃喃道:“太平之世唱这种童谣……”

    其他人站着不动,他们之中多是大字不识的农夫农妇,一听曲调悦耳且又是孩子们唱的,纷纷赞好。

    “丈夫何在?”

    另一道童声突然冲破云霄震彻整个府衙:“西击胡。”

    单先生冲到徐元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徐二公子,这歌可唱不得,唱不得啊!”

    孩子们似乎在和单先生作对,声音越来越高昂。

    “吏买马,”

    “君具车……”

    徐元顺着人们让出来的小道走出大堂,照壁前也站了不少人纷纷看向他,谁都察觉到气氛不对,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

    徐二公子一脸严肃,跟在他身后的单先生不住的擦脸,明明入了秋他却一副汗涔涔模样。

    没眼力价的人低声问是不是找到了放火的凶手,答他的是里面的沉默,以及高声的吟唱。

    “吏买马……君具车……”

    徐元走出府衙,前来报官的人插科打诨跟着挤出来,街上的孩子们唱的极为认真,猛的被人打搅有点不欢快的看向他们。

    整条大街站着两行小孩子,长得看不到尽头,这些孩子们的样貌很是陌生。

    徐元收回目光,问道:“谁教你们唱的曲子?”

第四十八章:玉镯是我的

    一个孩子指向前面,在他之前的孩子同样指前面的人,他后面的孩子在指着他。

    每个孩子都在指自己前面的人,一路看不到头,单先生擦抹汗粒儿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们以为教自己唱歌的是前面一个人。”徐元让一兵丁沿着队伍去寻找源头,他则走到孩子们跟前,半蹲着身子问:“你们可认得这个百宝囊?”

    有个孩子道:“除了颜色都和我们的百宝囊长得一样,得看里面装什么才知道。”

    徐元掏出囊中的玉镯,赤金在强光下射出晃眼的光芒,他不擅长诱哄小孩子,略有点笨拙的从袖中拿出两块酥糖,“谁答对了,糖就归谁。”

    他面前的孩子禁不住诱惑伸出小手,啪嗒被身旁的伙伴打落,“姐姐说过给咱们糖吃的陌生人都不是好人。”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给咱们银子的……”

    徐元不知他们所说的姐姐是谁,但听得出他们的意思是想要赏金,又从袖中拿出一两银子递过去。

    那两个孩子即刻眉开眼笑,“这是陆钺的百宝囊,上回我们在一处玩他给我们看过,还说镯子是他娘给的。”

    人群中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徐元手中的玉镯上,衙门外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玉镯是在六隐山发现的,说不准玉镯的主人就是他们在找的疑犯。

    一抹锦色消失在远处朝着守备府而去,无人注意。

    虽是问清了玉镯的来历,但徐元深知陆堇此人并不好惹,只好先回衙门请示贺芳年。

    ……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

    小孩子的歌声从府衙一路传到茶楼酒肆门前,楼上招幌飘摇似一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茶楼的阁子里偶尔传出几声笑。

    “小姐,奴婢唱得好不好?您听他们学得多像!”问儿替阮妙菱揉肩,自豪的说道。

    阮妙菱倚着栏杆往下看,赞了问儿两句随后指着桌上的糖饼,“奖励。”

    问儿捂脸嗷叫一声,很不情愿,她明明立了功,怎么又要罚她吃甜食。“能换一个么,奴婢最近都胖了……”

    阮妙菱看着楼下皮小六手中晃动的拨浪鼓,“你将舅舅送我的东西轻易送人,奖你吃糖算轻了。”

    “那重的是什么?”

    “卖给牙婆。”

    问儿的脸几乎埋进手掌中,突然后悔没答应大人的提议跟他们出城去扮山匪,便宜了兔月那小丫头。

    古仁几乎是冲上茶楼的,微微喘气问阮妙菱:“小姐为何让孩子们唱这首童谣,太平盛世那能容下这样的歌。”

    阮妙菱回头,“仁叔,现今天下真的太平吗?如果真如朝廷官员讴歌的那样太平昌盛,今年拨往西北的军需为什么比往年还要多。”

    古仁一怔,随即明白她是怎么得知消息的。宝贞公主年轻时征战西北曾在那儿留下一批能人异士,他们每年都会通过各种途径送来西北的战况。如今公主不在,递回来的消息自然由小姐接手。

    “皇叔祖怠惰了,这几年他的心思都不在政事上。”阮妙菱毫无顾忌的批评在位的皇帝,仿佛在说自家人一般随意。

    古仁和问儿却吓得赶快检查外面是否有人偷听,“小姐这话可说不得,皇上前些年为国事操劳不少,如今为皇室开枝散叶实属常理。”

    阮妙菱被两人的一番动作逗笑了,“你们不用紧张,我方才所说的皇叔祖根本听不到,也正是因为他听不见,我才这般想方设法。等着看吧,这场山火还要越演越烈,最后和这首童谣一起烧到京城。”

    古仁吃了一惊,他隐约猜到了阮妙菱的心思。

    小姐是想借山火案把这股西风吹到朝堂,以此震慑沉溺在温柔乡的皇上?

    “这太大胆了!”

    然而古仁咂摸着阮妙菱的意思,心里想的却是:太他娘的刺激了!

    ……

    “公子您可回了,大人正找您呢。”

    陆钺刚进府门,管事就迎上来一阵念叨,陆钺哼了哼,“正好我也有事找他!”

    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没有,管事赶忙跟上陆钺,绕到书房时陆堇正好从里面出来,随后出来的还有东郭墨。

    陆钺红着两眼,对陆堇气冲冲吼道:“陆大人你好狠的心!”

    陆堇冷不防被亲儿子这么一叫,先是一愣随即怒发冲冠,“老子教你的礼数都喂狗了吗?爹也不叫了!”

    “你配当我爹么!”陆钺此时完全不是人们所熟悉的乖巧神童,衣襟乱糟糟的耷拉在胸前,鞋子也跑丢了一只。

    “你害了我娘还不够,如今连她留下玉镯也要丢弃,我也是我娘生的,你怎么不把我一并丢了图个干净?”

    陆堇一头雾水,他丢什么了?“你个小崽子净胡说八道!”

    管事温声劝陆钺:“公子您好好说,可不能和大人置气,到底发生了何事?”

    陆钺吸了吸鼻子,“府衙搜山发现了一个百宝囊,里面装着一只金镶玉镯,是我的。”他瞪着陆堇,除了他这位冷血无情什么都能舍弃的父亲会把他喜爱的东西都丢弃之外,想不到第二人。

    东郭墨凑上去问陆堇:“大人真是您丢的?要丢也不能丢在六隐山啊,这不刚烧了把火么,这个证据对您很不利啊。”

    “老子没丢!”陆堇喝道,看向陆钺质问道:“自己成日到外面玩耍,丢了东西竟然怪到你老子头上?”

    “我没带出去,就放在枕下!”陆钺反驳。

    “放在枕下它能长腿自己跑不成”陆堇说着声音渐渐低了。

    不是玉镯长了腿,而是有人长了三只手,伸到他府上偷东西来了!

    他娘的活腻歪了,陆堇在心里骂了句,扯上东郭墨往外走。“陆钺你给老子乖乖待在家,老子把玉镯给你取回来。”

    东郭墨被他扯得歪歪斜斜不住叫唤:“大人您慢点儿,不就是被人栽赃陷害嘛,这路子我熟的很……您有权有势还怕被人冤枉不成……”

    日色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下,寒夜慢慢侵蚀一座又一座宅邸,灯笼发出火红明亮的光抵御着人身上的黑暗寒冷。

    安逸自在的云公子似不觉寒冷,对着一桌子的佳肴大快朵颐,对面的徐亨可没他这么好的兴致。

    丫鬟适时替云公子斟酒,徐夫人趁隙问道:“所以云公子的意思……密题和一万两黄金都不能追回?”

第四十九章:吃货云公子

    秋高鸭肥,徐府饭桌上排满大碟小屉金黄脆皮的鸭头、鸭肉,葱丝黄瓜蒜泥等菜码绕桌沿一圈,一柄长勺沉入热腾腾的鸭架子浓汤中轻搅,葱丝儿在汤面打着旋。www.uu234.net

    云公子一手接过丫鬟端来的鸭汤猛吸一口,一手接过另一个丫鬟递来的酒杯,仰头喝了个尽兴,才道:

    “会通书坊向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出了这等失误,自是要弥补。不过,贵府的两位书童在城外就已验收货物,咳咳……”

    话里话外的意思,买题的钱和丢失的密题总归是回不来了。

    徐夫人趁云公子低头咳嗽视线转向徐亨,指尖指了指外头。

    徐亨悄然离坐出去。

    “徐大公子怎的不在了?”云公子抬头一脸茫然,腼腆一笑抠了抠鼻尖:“这一路风餐露宿也就顾不上吃相,大公子见我如此狼狈,想是不愿与我同桌了。”

    “哪里哪里。”远来是客,徐夫人此人又热心肠,不住往云公子碗中填鸭肉。

    “春闱在即,亨儿一心扑在温书上心情难免有些不顺,要云公子海涵了。晚些时刻我那二儿子下值回家,再向云公子引荐。”

    “徐夫人真是见外,唤我白云便可。”

    云公子伸出长臂捻来一张荷叶饼,夹起碗里的鸭肉填进入,“张远病晕过去时没有介绍清楚,倒让两个小书童叫顺口了。”

    他又夹些葱丝与黄瓜布在鸭肉两边,舀一匙蒜泥浇下,裹紧荷叶饼整个塞入口中。

    真香!

    “下人们愚钝,白公子……”徐夫人说着,见白云已经捻起第二张荷叶饼,不免感慨一句能吃是福,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徐夫人也有点想吃的冲动,净了手也去拿荷叶饼。

    与白云的吃法不同,徐夫人没有加蒜泥,而用糖霜代替覆盖在葱丝和黄瓜上,荷叶饼一裹入口,清爽不油腻又带点甜。

    白云吃完三个喝一口鸭汤,一脸酒足饭饱的餍足拍拍肚皮,“徐府的饭菜比京城的还要美味,勾得人不想走。”

    “如此,白公子便在平阳府多待些时日”门外一人紧步走进来,褪去肩上披风露出一张白皙的脸,眉目俊秀。

    徐夫人笑着对白云道:“这就是我二儿子,徐元。”

    是朽木啊,白云整整衣衫起身拱手作揖,一套礼数做得行云流水,发辫上银饰叮叮当当。

    互相认脸之后徐元入了座,丫鬟婆子要添置碗盏被他止住。“我回来换身衣裳,不多时就走。”

    徐夫人仍是添碗热鸭汤递去,“公务虽然要紧,但饭也得吃。你最近都不在家里歇息,放火烧山的人当真那么难找?”

    徐元说府衙最近也备了他的饭菜,却是乖乖捧碗把汤喝了。

    “今日发现了新线索,不过线索指向了阮家西府和陆守备。府台说今晚过后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等山火案告捷我才能回家歇息一阵。”

    徐夫人看他眼睛都熬红了,当娘的难免会心疼,心疼了便会唠叨几句:“你去府衙不过是打发闲暇,府台怎的还让你挑大梁?他又不是老了脑子转不动,凭什么把你当廉价劳力使唤。元儿听娘的话,回家念念书挣个功名……”

    徐元知道徐夫人是心疼他,这次不再大声争辩,耐心道:“爹从前只赞大哥文章作得好,是能蟾宫折桂的好材料,娘您不也这么认为的吗?我只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难道娘连儿子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

    白云接过话茬道:“是啊,人生难得一喜欢。比如吃饭,想吃鸭的时候别人却逼你吃鸡,就算吃进肚里裹了腹,这心却憋闷的紧。人心情不好就容易生病,命好的一副药下去药到病除,命不好的辫子一翘离了人寰……”

    徐夫人被他这番话弄得心惊肉跳,就算有再多的话也不敢再对徐元讲了,忙催他再喝碗汤,又着人吩咐小厮替他准备衣裳。

    一碗汤喝了小半个时辰,徐元才得以赶回房。

    桌上搁着拾掇好的衣物,小厮在门口踯躅神色纠结,脚底摩擦着地面响了一阵。

    “有事就说。”

    徐元忙着拣选要带去府衙的书籍,联想到适才在饭桌上听说密题被山匪劫了去,小厮磨蹭的原因他也就心知肚明了。

    “任务失败责任不在你,白公子身边的护卫都敌不过几个山匪,何况是你。”

    小厮两步并作一步行,溜到徐元身边谨小慎微说道:“公子……被劫的密题在小的这儿……”

    他两手伸进后背抽出一卷油纸包裹的物什,像丢烫手山芋似的塞到徐元手里,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来。

    回府后的这几个时辰,他心里十五个吊桶来回碰撞。方才大公子出来,他大气不敢出硬着头皮把腹稿一字一句念了出来,才险险过关。

    “白公子和山匪有交情,山匪又和某位将军关系匪浅,”徐元将密题丢进暗格,难以置信的笑了一声,“古将军真是个急性子,说服不了母亲,就从我身上入手。”

    小厮胳膊一颤,阮家那位古将军?

    “公子您虽不是科场奇才,可也算个世家之后,如今又在府衙当差,配三小姐是门当户对,他干嘛要这么做呀?”

    “因为本公子是个窝囊废。”他道。

    能想到用一万两黄金买断阮徐两家的婚约,又假扮山匪劫下密题让徐亨吃瘪,这样的人才算得上是阮妙菱至亲的长辈。

    不为名利,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关心的人能一辈子幸福完满。

    小厮道:“公子才不是窝囊废,小的这就去西府告诉三小姐!”

    徐元拉着冲动的小厮,“要去也是本公子去。”

    您倒是赶紧的啊,晚了没准真被古将军用歪门邪道解除婚约,眼看着到手的媳妇就要没了!小厮看他气定神闲,心里小人儿急得直跳脚。

    “古仁不是不愿别人接近三小姐么,本公子偏要死皮赖脸凑上去!”徐元展颜一笑,阮妙菱最不喜这类人,到时候不等他开口,她一定一脚将他踹得远远的。

    这就对了,小厮松了口气。

    拎起包袱抱了几本书出门,徐元回头吩咐:“丢了密题大哥心情肯定不好,你多紧着点青桐,莫叫他挨打。”

    小厮垂首应了,心里却乱糟糟的。他近来似乎越来越忙,每日需循例去阮家徐府探听消息,回来的路上得进茶楼搜集讯息,回府后还得保护青桐……

    想着想着他忽然尖叫一声,惊走了桂花树上栖息的鸟。“公子留的课业还没做呢!”

    “识字,练字,算账……”精瘦的背影挠着后脑勺走过幽香的桂花树下,走过曲折回廊,消失在黑夜中。

    ……

    上架时间已定在11月30号,如无意外将在11点准时发布新章,希望到时候得到大家的宠爱鸭~

第五十章:接近的理由

    二更天府衙仍是灯火通明,风涌进大堂反卷出一股炭味扑在进来的陆堇脸上,摞成一人高的画册中间突然偏出两张面孔,一左一右,双目赤红。m.www.uu234.net

    陆堇甩两下袖口,似就能挥散气味一般,“难得看到贺大人如此勤勉。”

    先前因为生气又自恃有守备的身份,他才对贺芳年直呼姓名,眼下情形不大一样,他是有事相求,态度自然要客气点。

    贺芳年合上画册正要起身,双腿却因久坐麻痹不能动弹自如,正苦恼时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他的左臂。

    是徐元。

    贺芳年眼含欣慰,顺势撑起下半身双袖一挥对陆堇抱拳。先敬罗衣后敬人,敬的并非四品守备的身份,而是陆堇背后的兵部尚书。

    “共勉共勉,陆大人此刻不也没歇息么。”

    陆堇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一个时辰前他递上名帖却被拒在府衙外,此刻跟他玩儿猫腻?哼,真够要脸的。

    “陆大人深夜来此,难道同是为山火案而烦恼?”徐元从后堂斟茶搁在一旁的桌上,有外人在时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事。

    陆堇落座喝口茶暖暖身子,才道:“听说今日在六隐山发现了一个百宝囊,恰好陆钺前几日丢了一个,我来瞧瞧是不是同一个。”

    果然武夫说话都直来直去,贺芳年也不藏掖,下半晌那么些人都亲眼看见兵丁把百宝囊送进府衙,想瞒也瞒不住。

    “啊,是这事,本官本打算明日再去找陆大人你核实。”

    徐元闻声知雅意,从后堂取来百宝囊。

    陆堇一把抢去,一见囊上绣着两把长剑气不打一处来,他指望儿子勤奋念书好为陆家添点书香气,谁想陆钺背地里净整些幺蛾子,难道想跟他老子一样当个没文化的武夫?

    这一想不免把过错都归结到阮家三小姐的头上,若不是平阳府最近都在传她那些事迹,根正苗红的陆钺也不会做出没头脑的事情。

    “听说府衙在通缉一个腰戴木牌的犯人,可否把画像给我看看,说不定能帮上忙。”陆堇望着堆积如山的画册。

    贺芳年转身要去找,徐元先他一步已经在桌案上翻翻找找。

    “分明是放在此处的……书太多……”

    “老师您别急……”

    座上喝茶的陆堇瞄一眼书摞,迅速解开百宝囊,取出里面的玉镯揣入怀里,一个款式相同的玉镯顺势从他袖中滑入囊中。

    “贺大人还没找到吗,我来搭把手。”陆堇起身,百宝囊搁在桌上。

    “找到了。”徐元从书页中抽出一张纸,递给陆堇,搀扶贺芳年在陆堇对面坐下。

    盆中的炭火烧得通红,滚滚热流中的陆堇面部有些歪曲,似是没看清,他凑近火盆仔细看了几眼,再凑近。

    贺芳年连忙劝阻:“陆大人小心,别燎了你的袍子。”其实他是怕陆堇烧了那纸,最近诸事不顺,府衙库银流水一般一去不返,再小的东西都得精着用、省着用。

    陆堇后知后觉退后一步,眉头微蹙似在回忆:“这牌子有些怪,哪有人会在牌子上写总方……不过瞧这上面的花纹,和锦衣卫的有些相似。”

    锦衣卫?贺芳年顿时就想到了三德公公。

    陆堇在看到画像第一眼就已经确定画的是标识锦衣卫身份的户牌,上面的刻字根本不是“总方”,而是“总旗”。

    三德老东西竟然使阴招让他损失惨重,不以牙还牙,还真不对不住这身辛苦得来的官袍。

    陆堇站起身告辞,“我能帮的只有这些,啊,还有这个百宝囊并不是我儿陆钺丢的。”他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徐元过去拾起放回匣中,出来时陆堇已经离开。

    “图之,彻查三德此人。”贺芳年已经坐回主位,揉着开始稀疏的眉毛。“若真是锦衣卫犯案,法不容情,该抓的照样抓。”

    就是秦大人来了也没用!

    徐元问道:“百宝囊这条线索是要舍弃?”

    百宝囊指向的可不止陆堇,还有阮家西府。

    身为一府之首,贺芳年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之处。“查,不要声张,毕竟宝贞公主做过不少有利民生的好事,引起百姓不满可不好收场。”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反过来也会回报施恩之人。

    贺芳年哂笑,不由感叹阮妙菱真是好命。就连他这个知府也因承了宝贞公主的恩,在诸事上对阮妙菱的所作所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也算是报恩的一种途径吧,毕竟阮三小姐也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贺芳年摸着眉如是猜想。

    ……

    翌日鸡鸣,全城张榜的告示全都焕然一新。

    这几日砍柴人也不进城了,因为无柴可卖。但临近秋冬之际总是有大户人家缺柴,负责采购的婆子们单脚撂在板车上,一侧立着拉车的老仆,个个温顺。

    婆子咔嚓嗑破一粒瓜子,“前几日阮家西府的丫鬟采购柴的时候俺就说要赶紧买,你们拦着,眼下好啦,连柴沫也莫得!”

    老仆连连是是好好敷衍,双双眼睛却盯着婆子头顶上方的告示,忽然啊了一声。

    “上面说木牌是锦衣卫的。”说完立即缩着脖子看看四周。

    平阳府谁家府上有锦衣卫,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看阮家西府要遭殃咯……”一个婆子低声嚼着瓜子话语囫囵不清。

    “锦衣卫不是跟着公公进城的嘛……阮三小姐只知道玩……”声音几近于无,在场的人只看见说话人的嘴皮子在动。

    背后突然一阵冷风呼啸,他们纷纷裹紧衣领抬头看天,“天儿越来越冷了,没了柴火可怎么过活哟……”鸟兽般散了。

    有两个人拉拉扯扯走到告示前。

    “寒十四你脑子被驴亲了么,咱俩眼下可是要被缉拿的要犯,到处招摇啥。”

    寒十四勾着初五肩膀,“怕啥,画上的是户牌又不是咱俩的脸。就算被抓了他们不能把咱们怎么着,火又不是咱们放的,咱们一身正气!”说罢他拍拍胸脯。

    初五推开搭在肩上的手,趁无人瞧见一把扯下告示飞快揣入怀中,“你说这火是谁放的?总不能是那天遇到的傻子吧。”

    “我查过了那个傻子叫陈知,如今还关在府衙大牢呢。”

    初五想不通也懒得再费心思,他已经把事情始末传信给了秦大人,不日就能收到回复。“三小姐今日去礼门巷,咱们不在合适?”

    寒十四两手枕在脑后吹着口哨,“那种场合三德巴不得咱们不在,钱嘛谁不想多赚点。”

    ……

    有奖竞猜:

    在山火案告破之前猜到凶手的人,为其加更一章。

第五十一章:为你搭戏台

    孩子们三五成群在东大街腿勾腿,其中不乏豪贵之家的幼龄公子,手搭在伙伴的肩头,一边转圈圈一边唱着新近学的童谣。m.www.uu234.net

    “小麦青青大麦枯……”

    皮小六嘹亮的声音混在其中,茶饼铺掌柜被孩子们的歌声吸引踱步出门观望,他便埋头躲在他人身后,歌声越来越亮。

    掌柜挠挠头嘟囔:“怪了,分明是皮小六……”找不到人掌柜也不懊恼,在柜上抓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看他们腿勾腿编花篮,一边听孩子们唱,听得久了,不知不觉跟着哼了起来。

    “丈夫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

    对面卖笔墨纸砚的老学究拎着把笤帚出来,驱赶在他门前唱歌的孩童,赶鸡崽似的吆喝一阵儿,累得两手叉腰,“小娃娃啥都不懂,乱唱!仔细犯了事爹娘打你们屁股。”

    孩子们边跑边回头朝老学究做鬼脸,皮小六做完鬼脸还贱兮兮朝他拍拍屁股。“……请为诸君鼓咙胡!”嘻嘻哈哈爽朗的笑声杂着歌声消失在礼门巷的入口。

    掌柜摇头,礼门巷内的人家得遭罪咯。

    三德弓腰迎接阮妙菱,左眼眼角处还缀着颗极小的泪珠儿,笑得很是熨帖:“三小姐亲自来看奴才,不胜荣幸!”

    是左眼有疾吗?阮妙菱盯着三德左眼看了两眼,担心这样做会让对方倍感压力便收回目光,甜甜一笑道:“这宅子翻新后我还不曾来看过,担心公公住不惯,这才来看看。”

    三德满脸堆笑,“三小姐您可真是可心人儿,奴才这心里暖洋洋的。”他擦抹着眼角的泪珠,嗓音哽咽:“若是公主在家就好了,看到三小姐如此懂事一定高兴。”

    “公公没去大福寺看娘亲么?”阮妙菱递去一张簇新的方帕,这贴心的举动又惹得三德热泪盈眶。“从前在京城时,我常听人说公公你与娘亲交情匪浅,若是你去大福寺,娘亲定会见的。”

    “奴才哪有那等福分,不过是公主护着奴才罢了……唉都是旧事了,提起来叫人心里头发酸,人年纪大了就眼睛就爱哭。”

    阮妙菱噗嗤一笑:“哪是眼睛爱哭啊,咦,公公方才是在听戏么?”

    放眼望去,亭台水榭中还摆着锣钹板鼓琵琶笛箫等乐器,奏乐的人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一个唱戏的小生孤零零站在亭下,乍看亭台水榭逼仄的容不下一个人立足。

    “这戏不在京城演的,新戏种呢。”三德欢喜的对大汉吩咐:“赶紧给三小姐添座儿,茶水都奉上来。”

    兔月显然对新戏种颇为好奇,识趣的丫鬟早早替她准备了马扎,她身后问儿悄声对古仁道:“三德公公从前可不爱听戏。”

    古仁目光一一扫过亭台水榭,里面的丫鬟仆人入座抱起琵琶拿起板钹,台上小生抖抖水袖嘴唇微张似在吊嗓,往来安座添茶的丫鬟神色正常,没有可疑。他高问儿一个个头,身形不动声音从腹中传出:“这些暂且不管,在外头要以保护小姐为上。”

    阮妙菱与三德聊得兴致正浓,面上笑意只增不减。

    忽而水榭中乐起,小生兰花指翘金嗓开,婉转情深的曲调歌唱随风送入耳,唱小生的竟是位女子!被惊艳的兔月拍着小掌叫好,问儿忙捡了颗糖弯腰塞进她嘴里,随即直身站定。

    “公公眼光真好,那位姐姐身段表演虽然平平无奇,唱出来的味道却像下雨似的一点一点淌进人心里去。”阮妙菱远远看向水榭。

    从前娇养在家她是不爱听戏的,直到嫁给徐元后搬到京城才学着那些闺中女儿附庸风雅,随口赞两句尚能装一装,要她长篇累牍赞一回可就头疼了。

    三德听了哈哈仰头大笑,“三小姐真真是太招人欢喜了,这样的赞美奴才还是头一次听呢。”

    果然是在行家面前丢丑了么?阮妙菱低头羞愧一笑,她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得抓紧进度了。

    她复又抬起头正视三德,“我不常听戏,评得不对的地方还要公公指正。”娘说过,三德虽然身残,但学习悟性很高学什么像什么,是个了不得的人。

    了不得的人的身上肯定有值得学习的方面,即使对方是敌人,也值得她去虚心请教。

    一折戏唱罢,三德向阮妙菱传授了不少评戏的诀窍,态度称得上是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为了答谢,阮妙菱说自费请工匠来搭造戏台,三德受宠若惊连连不肯接受。光是翻新这座宅邸就花费了黄金万两,再造个戏台岂不是要平地起高楼么,败家也不是这么个败法。

    古仁劝道:“这宅子着实单调了,搭建戏台要不了几个钱,公公您就等着舒舒服服看戏吧。”

    三德一怔,他原以为古仁站出来是奉劝阮妙菱的,没想到竟然反过来劝他,这是什么道理?

    赚钱很容易吗?他可是记得礼部的人个个都钻钱眼儿里去了,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瓣花……这样不把钱当回事儿,简直要气死礼部,笑死吏部。

    一语定捶的事情自然是改变不了的,三德也只得接受,心中有点儿疼。这样倒不如把搭戏台的钱直接给他呢,戏台搭在这儿又顺不走,回京他照旧是两手空空。

    出了门,问儿和兔月在后面打打闹闹,古仁则半步不离阮妙菱身侧。

    “不用紧张,眼下没有人会害我。”

    眼下没有不代表将来不会有啊,小姐是身在福中不知险,他此番回来的任务就是保护小姐不受伤害,时时警惕总没错。古仁嗯了声,五指紧握剑柄跟上。

    这是将士的本能,阮妙菱控制不了也就不强求,转而道:“下半晌让他们到三德公公的住处,戏台搭建完成之前我要见到一条通向城外的地道。”

    “是新的玩法?”古仁下意识问道。

    阮妙菱笑笑:“算是吧,一个明修栈道的新玩法。所有钱财放在三德公公这里我不放心,放在西府总有人觊觎,不如光明磊落告诉所有人,他们要抢要夺随他们去。”

    谈起兵法,古仁就懂了,“小姐是想在他们眼皮底下把钱财都运到城外去,等到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得到的是一场空。”

    “啊是三小姐!”有孩子指着阮妙菱喊道,其他孩子也顾不上玩编花篮纷纷跳着跑着涌上来。

    “三小姐我们最近学了新歌呢,唱给你听呀……”

    阮妙菱点头:“好啊,唱得最大声最好的人有奖励哦。”

    重重叠叠童声四起清脆悦耳冲上云霄,“小麦青青大麦枯……”

    ……

    呃,气死礼部笑死吏部是个梗,不知道的同学举手发言,老师本师下回讲解哇。

第五十二章:重遇心上人

    “徐郎放心,银子交给我,你且安心备考。www.uu234.net”

    阮家东府角门开了一扇,有个宝蓝色背影扒在门边,袍角下边露出一长截白花花的棉裤,里面的人在说话,他便时不时点头。

    “那就有劳二小姐了,徐亨高中状元后定当奉还。”

    里面的女声似在抿嘴羞怯,“将来我的银子就是你的,你还计较这些……”

    徐亨啊哈一笑:“是是是,我的将来也是二小姐的,这里人多眼杂我就不逗留了,静候佳音。”说罢扶正帽子扯好衣襟看了看四周,转着水袖得意离去。

    “他怎么就走了!”阮妙仪追出来,早已不见徐亨人影。

    丫鬟劝道:“二小姐回吧。”街上人多,被多事的人瞧见了可不怎么好。

    阮妙仪却不打算立刻回府,而是往西府方向走去。

    “既然答应替徐大公子筹备黄金万两,不去我那三妹妹府上怎能行?爹是个不靠谱的……”关键时刻还是得当女儿的亲自出马。

    她的三妹妙菱如今成了平阳第一贵女,几个小钱在她眼里一定算不得什么,既然送过徐亨一次,再送一次也无妨吧?

    “二小姐你瞧,是徐二公子!”丫鬟急急拉住阮妙仪。

    有其他男子在,二小姐可不能冒冒失失过去,即便这人将来是二小姐的小叔子。

    阮妙仪定睛看去

    西府门前站了好些人,一个颀长湖蓝的身影被围在其中,看他们的打扮似乎颀长身材的主人正在被西府的家丁欺侮。

    那个人的头颅几近贴到胸前了,丫鬟瞧见了徐二公子,不用说那人就是徐元了,无论在哪儿都是一副窝囊模样。

    徐元被沙尘迷了眼低头揉了揉,及至揉得眼睛通红才挤出一颗沙粒,抬头对围在跟前的家丁道:“三小姐不在,我进府等也不成?”

    你知道还问!家丁们一言不发,个个目光凶恶如狼。

    徐元大度不与他们置气,家丁这番态度能理解。如果换成阮妙菱,知道将来要嫁给没用的废柴肯定是要一哭二闹的。

    好在他回来之后第一时间拉着母亲去阮家,母亲见识到了阮妙仪的真面目才没有继续逼迫,不至于让阮妙菱重蹈覆辙。

    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原来我这么不招你们小姐待见啊。”从马鞍上取来小马扎闲散坐下,“左右这天也不热,我姑且坐在此处等三小姐回来。”

    家丁恨不得抡起拳头暴揍徐元一顿,难道说窝囊废都不要脸皮的吗?

    “徐二公子可要喝茶?”家丁嘴角抽搐,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听不懂可就是傻瓜蠢蛋了!

    徐元腼腆一笑,抱抱拳:“那就有劳了。”

    诶呦这位脸皮别是猪皮做的哦!家丁攥紧拳头,他身后一人摁住他的肩膀,低声耳语了几句,家丁满脸的怒气才转化成一张笑脸。

    “您稍待……”甩着两只袖子溜进府里。

    家丁这一跑,其他人也就看见了不远处站着两个女人,有人嘁声,有人不屑,有的鼻孔朝天翻白眼。大男人表现得如自家的婆娘一样,唧唧歪歪议论纷纷。

    “有些人真是没眼力价,将别人推下水还有脸再来……”

    “这人一旦不要脸可就天下无敌……”

    徐元摸了摸脸,低头一笑不作言语。

    那厢阮妙仪身侧的丫鬟气红了脸颊,“你们几个下作的家仆,知道谁在这儿么就瞎嚷嚷!”

    “咦,我怎的听见人声儿却瞧不见人呢?”家丁一手弯曲搁在耳后,“竟然有人把咱们当成家仆,哈哈哈在沙场杀敌的时候可没人把咱们当家仆。”

    有人道:“小姑娘,你见过手拿大刀的家仆?”

    阮妙仪摁住要回嘴的丫鬟,再闹下去可讨不到好处。

    她看了眼独坐人后的徐元,莞尔一笑道:“徐二公子暂且回去吧,等哪日三妹空闲了我在差人知会二公子。”

    徐元不动也不发话,两眼直勾勾看着阮妙仪,似能透过面纱看到她真正的面貌。

    察觉到他炽热的眼神,阮妙仪不由眯了眯眼,心中不由猜测徐家的两位公子不会是都心系于她吧?这冲击对她来说可有些大了,若是徐元喜欢她,徐亨也喜欢她,那往后进了徐家二男一女该如何共处?

    她极爱蓝色,却只对徐亨说过,徐亨说不定曾对徐元说起。那么这一身湖蓝是刻意穿给她看的……哎呀可真是羞死人了!

    红云顿时爬上双耳,阮妙仪将香帕一甩一跺脚扭身踩着莲花步快步往回走,丫鬟在身后接二连三唤她也不应。

    几个家丁摸不着头脑,嘟囔了几句。

    徐元了声,扭头发现一双明眸紧盯着自己,心头咯噔一下!

    “遇见心上人,欢喜坏了?”

    问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对阮妙菱道:“小姐,他傻了。”

    “你才傻了呢!”小厮马不停蹄赶来西府就听见问儿骂自家少爷,少爷能忍,他可不能忍。

    小厮挡在徐元身前,上身前倾不住往问儿跟前凑和:“怎么的,我家少爷看美女碍着你的眼了?”

    二小姐是美女?问儿忍不住噗嗤一笑,也对哦,情人眼里出眼屎,癞蛤蟆也能看成天仙。“哈哈哈哈哈……”

    小厮不明所以,叉着腰抬头挺胸道:“你笑什么!”

    “我笑碍着你了怎的?”

    阮妙菱看着两人争嘴,提醒道:“不要做口舌之争,一会子你不耐烦了又要挥拳头,我可没有多余的钱请大夫。”

    问儿顿时偃旗息鼓,“是哦,如今钱全在三德公公府上,咱们没钱了……”

    “徐二公子如果想调查在六隐山发现的百宝囊,我会全力配合。”阮妙菱余光看了眼在东府角门徘徊的丫鬟,“其他的事情,和仁叔谈比较合适。”

    徐元点头答好。

    小厮咂摸着两人之前的气氛不大对,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公子都思了三小姐好久好久了,怎的这么冷冰冰好像又回到从前的样子?

    都怪公子藏着掖着不显露真性情,三小姐还以为他是从前的窝囊废大废柴,自然是不待见公子的……

    只是他怎么在三小姐的不待见里嗅到了一丝恨意?

    不会吧……小厮捂嘴露出惊恐的神情,三小姐莫非是不喜他这个长相贱兮兮的小厮吧!

    这该死的脸!小厮扭身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

第五十三章:不要脸告白

    说是巴掌,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小厮回过身时阮妙菱正要进门,徐元一个箭步上去拉住她的衣袖。www.uu234.net

    天!胸腔传来咚咚两下激烈的碰撞,小厮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徐元牵住阮妙菱的那只手……以及横在徐元侧颈的一柄泛寒光的剑。

    “男女授受不亲徐公子应该知道才对。”古仁脸色不太好看。

    徐元的侧颈已经泛起一道细长的白痕,只要他再用上一分力保证让徐元见阎王。

    “你……”阮妙菱声音微颤,委实没想到今世的徐元会作出这么大胆的举动,要搁在从前,他连牵她的手都得沉思半晌然后红着耳根扭扭捏捏伸出五根指头。

    “你放肆。”

    这是她每次豪爽地去捞起那五根手指时,徐元最爱说的话,因为是在徐亨和阮妙仪面前作戏,即便心中不自在他也只能忍着,然后挑个时机挤兑一句“你放肆……”

    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威慑力。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是会轮流转的。

    徐元憋笑,端着仪态把百宝囊塞到阮妙菱手中,“我就不进去了……大哥说私事得关起门来解决,嘱咐我在衙门办公时千万不能学他……所以公事还是站在大门前比较妥当。”

    “私事……”阮妙菱握紧百宝囊抽回衣袖,“徐大公子每回到东府确实只办私事,不过他说的话你不能每句都听。有时候私事关起门来不一定能解决,也不是每个人都会站在门外办公事。”

    “万一他跟你抢媳妇儿,他不准你当真就退让了?”阮妙菱打开百宝囊,当着徐元的面取出里面的玉镯,成色上佳,但不是她的。

    小厮在后面嘟囔:“可不是要抢嘛。”

    但是这一次公子绝对不会让步。

    徐元接过阮妙菱递回来的百宝囊,眼睛瞟了一眼她的手腕,肤如皓雪,没有一条蜈蚣般长短的丑陋疤痕。

    疤痕是阮妙仪嫁入徐家第二年春天的杰作,她和徐亨狼狈为奸,处处刁难他和阮妙菱。有一日阮妙菱出门探望舅舅晚归了半个时辰,他放心不下正要出去找人,无意间冲撞了大嫂阮妙仪……站在二门的徐亨正好瞧见了,两人目露凶光恨不得杀了他。

    那个时候他简直怕得要死。

    短刀快落到他脖子上时,一只皓腕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攥住了刀刃,却被阮妙仪反手一抽划伤了手腕,从此留下了疤痕。

    “三小姐,”徐元看着阮妙菱,结结巴巴道:“我娘说古将军想推掉婚事,能不能请你收回成命?”

    隔着不太厚的双层布料,阮妙菱的手指被裹在徐元手中,想抽抽不回,她咬咬牙问:“你的心上人不是二小姐吗,古将军是在帮你完成心愿。”

    握住她手指的手紧了紧,徐元嗫嚅着说道:“其实三小姐才是”

    一道尖锐而清爽的声音同时响起,问儿拉着兔月挤开小厮,轻轻撞了下徐元的肩,徐元手臂顿时一麻,攥紧的手指微微松开。

    “小姐,奴婢忽然想起香巧姐姐说这会子要来。”

    兔月见徐元指缝中的百宝囊要掉,眼疾手快捧住,笑得甜甜:“徐二公子可要拿好了,摔了镯子不打紧,脏了这百宝囊就可惜了。”

    这可是小姐亲手送出去的东西,如果找不到主人,徐姑爷留着用来思念思念小姐也是极好的。

    “我才是什么?”阮妙菱拨开问儿,她总觉得问儿是故意打断徐元,不让她听到后面的话。

    再生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她不想错过任何有用的信息。

    古仁瞪向徐元:“徐二公子,想清楚再回答。”动了动手中的剑。

    威逼吗?徐元内心莞尔,这个长辈做得倒很称职,如果阮延良还在的话,说不定也会和古仁一样。如果他还是从前的徐元,古仁只用动一动手中的剑,他立马就会偃旗息鼓。

    可到底不一样了啊,好容易重新来过,好容易有机会把前世妻子对他做过的种种风流韵事还回去,他岂会怕?

    徐元深深吸口气,道:“其实,三小姐才是那个心上人。”

    “小子你竟敢!”古仁挥起长剑。

    小厮冲上前拉开徐元,忿忿不平吼道:“言为心声,我家公子这么说又没错!”只是略略有点不要脸而已。

    “对啊,徐二公子没错。”兔月眨着大眼睛疑惑的看向古仁。

    “我何德何能可以做你的心上人?”

    阮妙菱走近徐元,双眸赤诚,“你说,我可以改。”

    上辈子徐元每每见了她跟见了大灰狼似的要逃,在阮妙仪跟前却温顺得很……阮妙菱仔仔细细欣赏眼前这张白皙又熟悉的脸,难道他喜欢的是蛇蝎美人?

    徐元道:“二小姐就算是坏到为人所不齿,仍旧是徐元的心上人,永远不变。”

    果然!

    阮妙菱咬咬唇,怪不得那次她从阮妙仪手中救下他时,他看阮妙仪的神色如见神,徐元竟然好这口!?

    “我……”阮妙菱试探的问道:“万一我从良了呢?”

    徐元摸着胸口道:“也喜欢!不论你好,还是不好,这里始终有你的位置。”

    “可是我这里”阮妙菱摸了摸自己的心,“并没有你的位置。”

    嘭嘭,徐元下意识揉了揉突然狂跳的心,心中一嗤。

    果然谎话不能多说,方才的一通鬼话他都差点就信以为真……心也被骗了。

    有点疼,还有点涩。

    “我可以努力,有朝一日二小姐这里总能有我的位置!”徐元信誓旦旦道。

    阮妙菱退后一步,“那我等着。”

    “那以后我能时常见到三小姐吗?书上说两人要经常见面,才能在彼此心里留下痕迹……若是三小姐不愿意,也,也……不必勉强的。”

    嗷呜,徐姑爷好可怜。兔月蹭蹭阮妙菱的手臂,声音软软糯糯:“小姐您答应吧。”

    阮妙菱笑道:“徐二公子随意。”

    是真的随意,与徐元七年的夫妻情谊,她始终能做到无波无澜,这一次同样不会在意。能够让她在意的不是徐元,而是徐家。欠阮家一条人命的是徐亨,是徐老爷徐掩,还有亲手杀死她爹的那个人……需要她在意的人实在太多了。

    徐元不欠她什么。

    “那么回见!”徐元走着突然转身笑着挥手。

    沉醉在温暖笑意中的兔月打开手掌撑着下巴,犹如一朵鲜花随风摇曳,西府门前只剩她一人。

    “姑爷配小姐,天生一对。”

第五十四章:他做不到的

    离开西府,徐元又去了东大街的礼门巷。www.uu234.net陈和他娘禾娘忙不迭招待徐元主仆两人,看上去十分平静,眼眶通红,是一宿一宿不睡熬的。

    陈知被关在府衙,身为妻子身为儿子的他们哪能睡得下?好在因为陈正是长个头的时候,禾娘不忍亏待了他,饭菜倒是准时准点摆上桌。

    “眼下没有证据证明山火是师傅所放,相信过不了几日就能出来,师母和师弟该吃吃该喝喝,切不能怠慢自己让师傅伤心。”

    禾娘的下颌尖得触目惊心,许久没犯的咳嗽最近又复发,徐元一句话说了多久,她就咳了多久。“咳咳,师母晓得,只是你师傅那里劳你多费费心……若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那晚我早该拦着他的。”

    “师母当时没有替师傅隐瞒,而是选择让陈飞奔来告诉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徐元拍拍陈瘦小的肩头,皮下的骨头硌得手疼。

    “麻蛋,麻蛋!”

    武馆外面有许多人层层叠叠的喊陈的小名,陈身未动,耳朵已经竖了起来,“是皮小六他们。”

    徐元拍拍他的背,道:“你几日没有出门了,他们都是你的伙伴,肯定是来探望你的,何不去看看?”

    “可是我这副模样……”陈不照镜子也知道此时自己很憔悴,很丑,他不想被他们看见不开心的样子。

    徐元鼓励道:“笑不出来就不笑,他们不是冲着看你笑才来的。真正的朋友除了想和你分享喜悦,还想和你一起分担痛苦,不想知道你真正的朋友有谁?”

    “想。”

    陈快步去开门,徐元让小厮到门边看着,才对禾娘道:“其实师母应该猜到了,师傅想逃过这一劫很难,所以才没有阻止学生哄陈出去。”

    禾娘点头,她是成年人,有眼睛有心更有分辨的能力。如果真如徐元所说陈知没有放火烧山,为什么不早点把他放了?

    “武馆虽然做的是富贵人家的生意,但一遇到正经事愿意帮忙的却没有一个,人情冷暖,统统都逃不过一个利字,我知道,所以才不强求,只希望二公子在府衙多关照一下你师傅就好。”

    逃得过,她们一家重聚。逃不过,她也做好了随陈知而去的准备。

    徐元点头,于公于私他照应陈知都是该的。

    “陈大娘!”

    院中有女人在唤禾娘,没等禾娘起身,站在门边的小厮语音婉转的啐了一声,“又是你啊,怎么走哪儿都能碰上!”

    问儿朝小厮挑挑眉,很得意。“有本事你隐身啊,或者捂住眼睛耳朵,就不知道我来了。”

    她撞开小厮往里面边走边道:“陈大娘,最近陈都不去西府玩,我们小姐一问才知道您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特意吩咐我来问问有什么是她帮得上忙的。”

    禾娘谢道:“能帮的徐二公子已经做了,先前我儿陈承蒙三小姐照顾得了许多玩具,还未曾谢过。”

    问儿摆摆手,“陈大娘不用谢我们小姐,谢徐二公子也是一样的,毕竟他是阮家未来的姑爷。”特意将姑爷两字咬得极重。

    徐元适时地红透了耳朵,垂头低声道:“还早呢。”

    还还早呢!问儿嗤了声,小姐给你点颜色就想开染坊,给你个馒头就想开包子铺,想得真美。

    “府衙那边我们小姐已经请人打点,陈大娘您若是想见,随时都可以去。”

    “真的?”禾娘忍不住捂住嘴,眼泪顺着鼻梁流进指缝中,她想见啊,日日夜夜都想!她甚至想过求徐元利用职务之便……

    可她心里明白不能这样做,知府大人一向秉公执法,她不能为了见陈知一面连累徐元丢掉这份差事。

    “三小姐的恩情,我们陈家一生也报不完……”禾娘呜呜哭道。

    问儿最是见不得人哭,这一哭能把人的心给哭碎了,哭化了。她忙掏出帕子替禾娘擦泪,劝道:“这是喜事啊,该笑才对。”

    陈大娘破涕为笑,接着问儿的话道:“嗯,是喜事……”

    徐元看着问儿将禾娘拦在怀中轻抚她的后背,耳边是断断续续的擤鼻涕声,这个坚强的女人在请求他时没有哭,却在听到问儿的话后痛哭流涕,此时此刻已经把她口中的三小姐奉若神明。

    他做不到的事情,阮妙菱却做了,而且做得润物无声。是因为他做了改变,她的表现才会和上辈子不一样吗?放火风筝,卖火风筝,赠送黄金和宝物,这些都是上辈子她没做过的事情,会是巧合吗?

    “三德公公府上就在左近,公子要去吗?”小厮掀开车帘,见徐元一脸魂不守舍只好放弃了这个提议。

    马车驶离东大街,一群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的男人推着车,车上载着粗壮的木头,他们肩上扛着木锯铁锹铁铲大铁锤,摇摇摆摆进了三德公公府上。

    ……

    “东郭墨滚进来!”陆堇在书房里喝了一声。

    立即有一道黑影团成团从门口滚进去,四脚朝天利索的躺到在羊毛毡上,像只王八。东郭墨问道:“大人拿到了小公子的玉镯?”

    陆堇敲了敲桌面,面前摆着一只金镶玉镯,东郭墨嘿嘿一笑:“看来事成了,府台没怀疑您吧?”

    “他是傻子才不会怀疑我,好歹玉镯取回来了。”

    东郭墨看陆堇盯着玉镯时神情复杂,不免八卦的问了句:“大人您统共有几位夫人几位妾室啊,某来守备府也有些时日了,却一个女人都没见着。”

    陆堇瞪他一眼:“给你见着还了得!”他转而叹口气,“陆钺是我第一任夫人所生,她走之后我又迎娶了一位夫人,今年抬了两个妾,原指望能多添点香火,谁想个个都不争气!”

    东郭墨又问:“所以您一怒之下将她们都赶出守备府?”

    陆堇沉默。

    “他就是个骗子。”

    东郭墨将玉镯还给陆钺时,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脸上满是不屑和愤怒,“他没跟你讲我娘是怎么没的?”

    东郭墨老老实实摇头,陆堇会说才有鬼咧,陆府的几位夫人妾室藏在哪里他可是一个字儿都没提。

    “我娘长得像三月的桃花一样美,舅舅说……哦,我舅舅是兵部尚书李重山,你应该听他提过。舅舅说我娘是为了买玩具逗我开心,在街上不小心被马踩死的。”

    东郭墨偏头,垂下眼睑看了眼桌上的玉镯,“那你为何不信?你亲舅舅总不会骗你。”

第五十五章:意外的遗物

    “舅舅不会骗我,但他会被别人骗啊,我爹就是其中之一。www.uu234.net”陆钺坐得端端正正,管事一丝不苟地站在不远处,眼神时而飘忽时而聚焦,陆钺扯扯东郭墨的袖子示意他凑近点。

    “其实我娘是被我爹杀死的……”

    证据呢?

    东郭墨的院子并不远,但回房这一路上他却觉得双脚格外沉重,提不起放不下。

    家族没落,东郭家被灭门,他因为在外野游逃过一劫,谁想归晋途中路过柳州时突然被一股背后势力诬陷入狱。他因此误了佳期,一心牵挂的芸妹嫁给了陆堇。

    他本以为这次来平阳能够见芸妹一面,所以时常在守备府四处晃荡,装孙子逗乐陆堇逗乐众人,谁想竟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芸妹……呃……呃……”

    东郭墨蹲在草丛边十指插入发丝间,指节弯曲泛白,喉间不住发出“呃,呃”的短音。

    跟踪他的管事隐在假山后面无表情,东郭先生或许又在和蝼蚁对话,真是没一天正经……

    管事走后,脸埋在草丛中的东郭墨抬起头,鬓边耷拉着几缕狼狈的发丝,眸色沉如深渊。

    仆人路过笑着随口问了一句:“东郭先生这回哭谁呢?是被虫子撑死的小鸟,还是被蜜甜死的蝼蚁?”

    东郭墨大咧咧仰倒在树根上,牵起大袖扇啊扇,“哭秋风。”

    “哦,秋风有啥可哭的?”

    他啧啧两声,道:“秋风不比冬夏风恶,不比春风暖,不冷不热两头不是人……”

    太悲观了,仆人摸摸后颈不知该怎么劝。东郭先生时常这样疯疯癫癫,人前撒泼打滚儿,人后哭哭啼啼戏还不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是正常的。

    守备大人怎么会接受这样的门客?

    ……

    “大家闺秀不都是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寒十四吃着从小孩子手里哄来的糖葫芦,另一只手勾着一个朱红的百宝囊,两眼看着阮妙菱在一众丫鬟婆子众星拱月的簇拥下进了令阳长公主府上。

    初五道:“阮三小姐是将门之后,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街上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擦过去,眼神有意无意在他们腰间停留一会儿,初五道:“最近咱们还是少在外面晃悠,我觉着他们看咱俩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寒十四吃得满嘴糖碴子,噘嘴道:“不回去,都怪三小姐干什么不好,非要给三德修戏楼,整天当当锵锵吵死了!早知道当时不去守备府偷陆小公子的百宝囊,直接把三德的官袍拿去扔在六隐山……”

    “嗷”

    寒十四偏头瞪掐他的初五,初五环顾周围低声责备道:“生怕他们不知道是咱们去夜探军营吗,再嚷嚷全城的人都该知道了!”

    寒十四不服气,“知道了又怎样!咱们一没放火烧山,二没扔百宝囊,要不是半路杀出那两个人……”

    他至今都没弄明白那晚在陆堇军营附近撞上的黑衣人是谁,抢百宝囊不说,还想要他和初五的性命!

    “这种事不要在外面讲,你有没有发现街上的兵丁突然多了,而且每走过一个都会多看咱们两眼?”初五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咱们的身份很有可能暴露了。”

    寒十四眼皮一跳,平阳府中能认出锦衣卫户牌的人只有陆堇。

    “五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那场山火会不会是陆堇自己放的?”毕竟眼下所有证据都指向锦衣卫,平阳谁家有锦衣卫?肯定是陆堇的死对头三德公公啊。

    初五摇头不知,“先回去问问三德公公的意思,我再传信给秦大人。”

    两人胁肩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离去。

    正在长公主府院里仰头看花的古仁目光一冷。

    他身后的护卫如一只灵活的燕雀飞到墙头,俄尔又飞回来。“街上来来往往都是兵丁和老百姓,没有可疑。”

    古仁偏头看向花厅内,里面不知道在谈论什么,阮妙菱咯咯笑着倒在长公主怀里,丫鬟香巧抱着硕大的葵花,问儿坐在她对面哈哈笑着,两手不停的在黝黑发亮的葵花上摘摘捡捡。

    “是锦衣卫。”

    护卫道:“或许是碰巧路过,小姐才替三德公公搭戏楼,无冤无仇的跟踪咱们没有道理。”

    “咱们担不起‘碰巧’两字,小姐和公主必须平平安安送到汝阳,这不仅是将军的心愿,也是咱们的心愿。”

    “是,属下明白。”

    花厅内笑音绕梁,令阳长公主抚摸着阮妙菱耳边的鬓发,听问儿把阮妙菱近来的趣事讲了又讲,眼中尽是宠溺。

    “你这个调皮,可如何是好?”

    问儿从圆盘上拨下一把葵花籽,一边挑选一边嗑,“这只是小意思,姑奶奶是没瞧见小姐做的木头人,跑起来吱嘎吱嘎,可有趣了。”

    阮妙菱小手在长公主胸前上下抚摸,“目前只完成了一半,等造好了给姑奶奶捶腿捏肩。”

    “你有这份孝心就很好了,姑奶奶知道你在这上面投入了不少银两,造出来的东西不是为了消遣,用在我身上太奢侈。”

    问儿噗嗤一笑:“怕是姑奶奶用惯了更奢侈的,不喜欢低调之物。”

    令阳长公主从攒盒里抓了一把干果塞到问儿手里,嗔道:“瓜子儿都堵不住你这张嘴,一会子叫香巧给你缝上。”

    “缝上可不成,奴婢还得靠这张嘴保护我家小姐呢。”问儿吐吐舌,“再说了,姑奶奶还等着奴婢跟香巧姐姐学会了唱戏,亮一嗓子呢。”

    令阳长公主哈哈笑着说是,丫鬟端着熬好的药汤进来,长公主饮下便有些困乏,阮妙菱知道这药的作用,亲自搀扶长公主回房歇息。

    “妙菱啊,不要怪你娘。”长公主突然道。

    阮妙菱替她掖好被角,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娘有娘的难处。”

    “你能懂就好,姑奶奶最怕你钻牛角尖。你娘性格坚韧,你爹的死对她的打击虽然大,但却不是她抛下你躲进大福寺的理由。”长公主指了指梳妆台最底层,“你娘走之前托人送来一样东西,请我代为保管。”

    取出来的是一个锦盒,里面只有一管狼毫笔。

    长公主眼皮欲睁欲闭,说出的话也带着困意:“是你爹的遗物。”

第五十六章:重要的口供

    大牢内昏天暗地,衙役你来我往将四壁的烛台点燃,烛花呲呲接连爆开,牢笼中的囚犯动了一下,身体背对牢门耳朵却转了过来。m.www.uu234.net

    有人开锁,细腻的衣料擦过锁链发出顺滑的嘶嘶声,有人一脚踩到了囚犯啃了随手丢弃的骨头,啊叫了一声很快吞回喉咙,因为这个地方他们不常来。

    陈知翻身坐起,形容憔悴。

    “大人仔细磕着头。”牢头提醒道。

    贺芳年同样憔悴的面容率先落入陈知眼中,惊得他弹跳起来,充斥着红血丝的两双眼对视许久。

    陈知垂头,心里很愧疚,两只手不断在衣服上摸蹭。“府台我……”

    贺芳年抬手拍拍他的肩头,牢头着人搬进来两张木椅,贺芳年才道:“坐,你我好好说两句。”

    声音疲惫,带着几分苍老。

    陈知头埋得更低,依言坐下,“那块牌子的主人,府台可找到了?”

    贺芳年点头,“徐元正在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徐元能力如何你应该知道。”

    徐元并没有对贺芳年隐瞒在三拳武馆学枪法的事情,身为老师,贺芳年反倒希望徐元能博采众长,有个能文能武的学生,在同僚互相吹嘘时面上也光彩。

    “那晚六隐山和十里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你今天都要讲来,本官才能还你一个清白。”

    陈知清楚违反宵禁要被笞打四十下,而放火烧山的罪名要比这个严重得多,两害相较取其轻,他会选择前者。

    “当晚小民出城确认红缨枪之后,正要原路返回,有两个人突然从六隐山方向跑下来,我与他们打了个照面……”陈知眼前浮现两个长条人影从一片火光中冲出来,银光闪烁的刀刃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咽了下喉咙,继续道:“两个人都蒙着面,看到我在十里坡时也被吓了一跳,他们二话不说提刀就砍向我……他们武功很高,我顶了两招便招架不住,如果不是后面冲出两个黑衣人,我兴许就死了……”

    贺芳年急忙止住他,之前陈知可没说得如此详尽,提到黑衣人时草草一语带过,是怕黑衣人查到他的身份后报复吗?

    “你看见的牌子属于哪一拨黑衣人的?”

    陈知道:“前一拨,他们四人打斗时大火已经往山下烧了,我借着火光看到的。救我的两个黑衣人功夫不怎么样,打了一阵便抽身逃了,我跟着他们跑回城却没成功。”

    之后的事情贺芳年也都知道,他当时是被兵丁抓来的。

    逼仄的走道尽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不多时徐元快步走进关押陈知的牢房,俯身在贺芳年耳边说了两句话,贺芳年蹙起的眉头更紧了,牢头扒在栅栏边侧脑袋支耳朵,陈知目光紧随徐元。

    徐元无暇分心关注陈知,在贺芳年听罢点头后他又脚步匆匆风一样地出了大牢,似乎这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贺芳年疲倦地捏了捏山根,问道:“除了遇见黑衣人,可还看到其他人去过六隐山?”

    陈知摇头。

    贺芳年步出大牢,眼前豁然开朗。

    徐元长身玉立在瑟瑟秋风中,兵丁凝眉认真听他吩咐不肯错漏一个字,徐元轻盈的大袖在风中翻卷,远处天地一色,立在此间的徐元颇有点能翻云覆雨的感觉。

    就在他出神欣赏此等美景时,徐元已经来到面前,贺芳年才收起心思道:“古将军那晚出城都有谁知晓?”

    徐元道:“只有推粪车的老翁。”

    这些有权有钱的人真是不让人省心!贺芳年甩了下袖子,负手和徐元往府衙大堂去,末了才道:“明日请古将军。”

    ……

    阮延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进了西府大门。

    守门的老头对他也不如从前客气,罗唣半晌叮嘱他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碰……他好歹是阮妙菱的三叔,这是对待自家人该有的作态?

    不让他碰,他偏要碰!听老太太说荷花池中的太湖石特值钱,他掀起袍子踩着木桥跑过去,脚尖往太湖石上一踩,后脚猛地发力

    “噗通!”

    闻声而来的守门人见是他落了水,转身就走,阮延哲忙扑腾着扯嗓子叫唤:“别走……救命啊!”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某一把老骨头没有能力搭救三老人您呐,要不您再在泡一会儿?某去找几个人。”

    阮延哲想等也等不了,上下扑腾的时候被冰凉的池水呛了一口,两眼一抹黑直挺挺沉入水里。

    “唉,怎么就不听人家的话呢。”

    真是麻烦,守门人摇头,足尖踩到木桥桩上如捕鱼的鹭鸶径直奔向水中,半臂没入水中,猛然往上提,拎鸡崽子似的把阮延哲往地上丢。

    阮延哲醒来,屋里暖烘烘的,空气里有股腥味直往他鼻孔钻,痒得打了个喷嚏。

    “三老爷醒了。”

    一叠声往外传,随后进来一个蓝衣丫鬟。

    阮延哲迷瞪眼瞧不清,忽然听到蓝衣丫鬟尖锐爽朗的说话声,惊得缩脖。

    问儿端碗热姜汤搁在他床头,有丫鬟婆子上前来扶他坐起,问儿在一旁说道:“方才有个孩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要翻咱家的墙头,奴婢劝他不要这么做,他偏不听,结果翻上来扎了一手的玻璃碴子,三老爷您说该不该?”

    指桑骂槐啊这是!阮延哲咬着牙瑟瑟发抖,四肢百骸像被冰块冻住了似的,嘴角牵扯出一点怒来,“该!”

    问儿笑道:“三老爷赶紧喝了姜汤,您不是有事找我家小姐嘛。”

    经她提醒,阮延哲才想起自己此番来是有正经事的,一口灌下姜汤蹬上靴子随问儿去往西府书房。

    只是为啥是书房?阮延哲站在门前不动,身后突然想起古仁厚重的嗓音,“三老爷不进去?”

    进啊!阮延哲嬉皮笑脸跳过门槛,一眼就看到桌案后的阮妙菱,瘦削的身子包裹在硕大的圈椅中,犹如一只弱小的困兽。

    这只小兽抬头对着他笑,扬了扬眉梢,道:“三叔,请坐。”

    笑得纯良无害,他差点就忘了自己和女儿妙仪曾被阮妙菱羞辱过。

    “妙菱啊,三叔有件事想求你帮帮忙……自从上次库银被火烧了之后,东府能用的银子是越来越少,东府又有这么多张嘴要养活,能不能?”

    阮延哲相信接下来的话不用说得太明白,阮妙菱也能听懂,而阮妙菱也确实听懂了。

    阮妙菱摇摇头道:“三叔,我没钱。”

第五十七章:买和卖之间

    那么多钱说没就没的吗?阮延哲惊讶得显出两个下巴,纵使有一缕美须也挡不住。顶 点 X 23 U S

    “三丫头你没记错吧?三叔可是记得之前卖风筝时你赚了几万两,宫里拨给二嫂的年例也不少。”就算是买尽天下玩具也花不了这么多,阮延哲捏着美须想。

    阮妙菱掰着指头,道:“三叔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之前卖风筝确实赚了不少钱,年例的数目摆在那里您也瞧得见……五万两黄金送了一万给徐家大公子作为答谢,一万两我自己花费,为三德公公翻新宅邸花了一万两,就在昨儿又给他搭一座戏楼花费一万两。”

    “不是还有一万两嘛。”阮延哲翘着腿斜靠着圈椅扶手,右手抓了一把糖豆囫囵塞进嘴里,左手端起红枣茶咕噜咕噜牛饮三两口,继续说道:“三叔要不了多少,一半成不,等过了年就还你。”

    “过了年三叔用什么还呢?”

    阮妙菱指腹划过账簿,娟秀的眉微微一蹙,“我倒忘了!陆大人的军营被山火殃及,仁叔当时劝我捐一万两以表爱国之心。”

    阮延哲嘴角抽搐,“爱国的方式很多,给钱多俗气啊。”

    有很多不用钱的,譬如在菜市口围观死囚被处斩,他们就着气氛扔几片烂菜叶子破鞋子之类,又比如京城盛传某某人是大奸臣,众人一有耳闻便口口相传且联名声讨,声势极为浩大……

    大笔该写大字,大人该办大事。同样是拳拳爱国之心,普通人动动嘴皮子就行了,花钱多不值当。

    阮妙菱捏着没有蘸墨的狼毫笔在桌上敲了敲,脱口而出道:“可是我只有钱。”而且陆堇的军营也只需要钱。

    这句实话给了阮延哲会心一击。“那你娘的年例呢?”这个总能借吧。

    阮妙菱摇头,“难,年例是给我娘的,没有她的签印三德公公那关过不去。”

    骗人!阮延哲几乎要跳起来。去年宝贞公主也不在,年例东府照样得了一半,难道这规矩今年还改了不成?

    “三丫头,去年可没有这样繁琐的程序。”

    阮妙菱道:“人变了规矩自然得跟着变啊,三叔您吃过的米比我走过的路还多,道理应该比我更懂才对。”

    喔,三德公公可不是一般人,经她这一说阮延哲才想起来。

    这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司礼监是按皇上旨意办事,底气足。不像去年来的礼部的小公公,见到他都怕上三分。

    “那该如何是好?借不来银子这年就没法过了,你二婶又得唠唠叨叨动辄打人,她这人就是钻钱眼儿里去了,三丫头你瞧瞧……”

    阮延哲掀起袖口,细腻白嫩的手臂上淤青参差错落散布,“这儿是你二婶掐的,用碎瓷片划拉的,用嘴咬的,还有使唤狗咬的……这日子可还怎么过呀!”

    “休了呗。”

    闻言阮延哲止住了哭诉看向阮妙菱,横眉倒竖:“你这没娘的孩子不学好,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竟然劝我休妻?”

    古仁站在门边冷声道:“话是我说的,三老爷认为不对?”这傻子连声音是男是女都分辨不了?

    “对个屁!”

    阮延哲扭头喝道,伸出食指对着古仁指指点点:“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匹夫天天说些污言秽语,三丫头才越长越歪,心眼子蔫坏,老二在的时候她可不敢这样!”

    桌案后的阮妙菱起身,一双明眸含着两汪泪。“三叔既然专程来训诫妙菱,何必拐弯抹角说要借钱呢?要不咱们到院子里去,您对西府对我有什么不满全部道来,有错我们改。”说罢绕过桌案要往外走。

    阮延哲满腔的怒火顿时被一盆凉水浇灭,连忙追上去道:“三丫头你误会了……三叔我就是来借钱的,方才是一时冲动,不是三叔的本意。”

    “言为心声,三叔一定对妙菱有诸多不满,不急,我们可以慢慢聊。”

    阮妙菱走到门边突然回头说道:“将军酒楼一直入不敷出,何不卖了。”

    卖酒楼阮延哲从未想过,夫人说将来还要留给妙仪做嫁妆,卖了酒楼相当于卖地盘,夫人如果知道了,不得手刃了他!

    有几个仆人抬着一块太湖石经过院外,问儿叉着腰对他们道:“这块破石头不吉利,三老爷一来就出了岔子,敲碎扔了去。”

    阮延哲眼看仆人颠着担架很快没了影,想追也无处追,一架太湖石转手能赚不少银两……他转念一想,卖酒楼赚得比这还多,随即释然。

    “三丫头你脑袋机灵,有没有门路能介绍给三叔?”

    “李员外。”

    阮延哲一怔,之前被他骂作傻子,花五万两黄金买几只火风筝的那个李员外?

    ……

    隔绝尘世喧嚣的大福寺隐在漫漫山雾中,一辆马车停在佛寺后门,马儿垂头啃着阶下没蹄的杂草。

    香巧后背倚靠车壁,时刻关注紧闭的佛门。

    懂事的香巧虽然从未见过宝贞公主,却知道她对令阳长公主来说是位极其重要的旧人。

    重重佛门清幽,香巧忽然想起从前学过的一句唱词,便挽袖翘起兰花指迎风启唇。风吹落松针,牛毛细雨般扑簌簌坠落,歌声振林樾……

    “我是想煞他念煞他,一朝相见却又难留他……”(1)

    令阳长公主出来时天已暗了半个时辰,香巧急忙为她披上狐裘披风,却发现从寺里出来两个不认识的人,有头发的。

    长公主脸色不悦,由香巧扶着进了马车,一路无话。

    及至回到长公主府,秋风里点了两盏红得耀眼的灯笼,长公主抬手拦住要跟进府的两人,不再是惯见的温和,态度很冷漠。

    “我虽然老但眼睛不瞎,你们从哪儿来想做什么骗得了所有人,却瞒不过我。”

    那两人面无神情,说着一些香巧听不大懂的话。

    “长公主聪慧吾等都知晓,但有些事注定要尘归尘土归土,您不说,对宝贞公主、对阮三小姐都好。”

    “给宝贞服用软筋的丹药就是你们所谓的好?宝贞有个三长两短,三丫头就会成为没爹没娘的苦孩子,你们说说究竟好在何处!”

    那两人又说道:“这是交易,请长公主莫要忘了承诺,让李大人失望。”

    香巧察觉到长公主的手臂微微颤抖,他们说的人是李重山李大人吗?区区一个兵部尚书,长公主为什么要怕他呢?

    还有皇上替长公主撑腰呢。

    ……

    ……

    (1)唱词引自越剧《玉蜻蜓》,讲原配变小三的故事,巧的是里面的主人公叫“徐元宰”,和徐元只差一个字。

第五十八章:逃脱不掉的

    “姑奶奶……不要……不要走……”

    彻夜燃烧的烛油滴着泪一点一点堆满烛台,罗帷被开门时带进的风吹成狂浪猎猎作响,“哐当”木窗上的玻璃震成几片直直滑落摔成碴子。m.www.uu234.net

    “……娘!”

    阮妙菱满头大汗直挺挺坐起身,小衣早被汗水浸湿紧紧贴着肌肤,发丝绕脖颈缠了一圈勒得她喘不过气。

    “小姐,小姐!”问儿光着脚飞奔进来,摸到一手冰凉,飞快地扯起被子裹在阮妙菱身上,小声询问:“梦魇了?”

    阮妙菱点头,下意识看向床里侧,空荡荡的留出一人宽的位置。

    问儿伸手进被窝,呀了一声:“小姐您怎的又睡成一团?”

    濡湿的地方只占了小部分,小姐的睡功得多高深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偌大一张床睡两个人尚且有余,这种睡法不是给自己找罪受还能是什么。

    “习惯了。”

    阮妙菱换上干爽的衣物,又看了看里面的空位,仿佛能看见徐元睡意沉沉躺在那儿,即使问儿的说话声再吵他也听不到。

    有时候她很好奇,徐家除了徐夫人一人真心待徐元好之外,其余人都恨不得没有徐元这人存在,明里暗里都在害他……生活在此等环境中,他怎么能酣畅入梦?

    “天快亮了。”

    问儿转头看向门外,蒙蒙的蓝光照在台阶上,雾很重,阶下铺陈的石砖全都看不清。“还早呢,小姐要不再睡一会子?”

    “昨日姑奶奶的气色怎样?”阮妙菱问道。

    “容光焕发,哪是六十岁啊简直是十六岁。”问儿晃着小小的脚丫挡在阮妙菱背后,冷风藏在罗帷后一卷又一卷袭来。

    “小姐方才定是梦见长公主有什么不测了。”问儿从背后轻轻圈住阮妙菱,安慰道:“都说梦是反的,小姐您落水那晚奴婢还梦见您嫁给了徐烂木头呢,最后被一个大坏人下毒……虽然梦里小姐是没了,可是奴婢一睁眼见您还活着,这梦也就不可信了。”

    阮妙菱握紧拳,略略回头问:“那你呢?你梦见自己了吗?”

    问儿嘿嘿一笑,“哪能啊,奴婢一直在看着小姐,怎么能见到自己……”热乎乎的气流呵在阮妙菱的后背,激得她警觉挺起上身。

    外面突然嘈杂起来,管事婆子见三小姐房间的门开着,却不知道她醒了没有,迟迟不敢进来。

    丫鬟一个劲催道:“您倒是赶紧拿个主意啊,搓手顿脚又解决不了问题!长公主府传信的人还等着回话呢……”

    “谁来传信?”

    丫鬟和管事婆子被突然出现在门前的三小姐唬得倒退几步,牙关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心中害怕,哆哆嗦嗦半晌:“没见过那人……半个时辰前就来了……”

    问儿取了件厚袍盖在阮妙菱身上,没听见她们说香巧的名字,以为是有歹心的人蓄意冒充,“既是不认得,干嘛不早打发了?”

    “问儿姑娘我们倒是想打发啊,可那人死活赖着不肯走,一定要见到小姐才肯罢休。守门的问他啥事他也不回话,只一个劲的哭,好歹是个男人……”

    “古将军呢?”

    “那人来之前,古将军已经去了府衙。”管事婆子回答得很利索。

    古仁不在……阮妙菱看了眼雾气沉沉的天色,怎么会这么巧?

    晨光里西府大门碾出嘎嘎低沉的闷声,台阶下传信的人已经哭得声嘶力竭,趴在地上的头颅机械的扬起,眼神呆滞。

    微光打在他的身上,簇拥着阮妙菱出来的管事婆子、丫鬟、守门人以及问儿这才看清他腰间扎着的白练。

    传信人张大嘴发出嘶哑的声音,看向众人拥簇中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流干的眼眶重新翻涌出晶莹的水光,“啊……”

    阮妙菱一脚深一脚浅挪动脚步,脑中一片空白。房檐灯笼长街以及拴马石一一映入眼里,她却说不出它们是什么……传信人腰间的那抹白不断刺激她的眼睛,好似在无情的嘲笑,嘲笑她无能为力有心无力百无一是,预知她会无亲无故无可奈何无力回天!

    诊脉,抓药,以及三不五时的叮嘱,她能想到的能做到的都做了!到底还有什么?

    “小姐的梦,是真的啊。”

    瑟瑟秋风吹得人头皮发冷,天亮了,光芒被阻挡在雾霭云层之后,天地灰灰形容枯槁。

    ……

    “阿嚏这天真缺德!”

    贺芳年直起腰揉了揉发痒的鼻,对着古仁官派的笑了笑,他心里是笑不出来的,扯嘴角的时候脸皮很执拗地反抗了一小下,将他唇角拉开了一条血口。

    “嘶”

    古仁八风不动,道:“公事固然紧迫,自家的身子贺大人还得留心照顾。我这等糙人额头眼角添条疤倒没什么,贺大人身为一府之首可不能随意。”

    贺芳年点头,瞥见徐元从外面进来忙唤他去拿一盒药膏来,才说起正事。

    “有人看见大火烧山那晚古将军出了城,可否给本官一个解释?”

    古仁道:“陆堇军营中发现的两具尸体,贺大人可以一查。”

    “尸体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扯开话题。”

    “我发现的。”古仁道。

    “不会是你杀的吧?”没道理啊,贺芳年皱眉打量古仁,不解。“你跟陆堇无仇无怨,这个理由不正当,本官不能接受。”

    古仁从袖中抖出两块牌子,“尸体身上发现的,贺大人应该认得。”他指了指牌面上的两座山形图案,“兵部。”

    “那两具尸体原本就在六隐山,我打算原物归还时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陆堇和李重山又是姻亲,兵部人多脉广要查这两人的身份很容易,可是陆堇却向贺大人你隐瞒了此事,说明他们之间有秘密不想让人知晓。”

    而且这个秘密背后隐藏的势力双方之中,说不定就有山火案的元凶,贺芳年惯性的摸了摸头,为了这件大案当真是要秃头了。

    长随疾步步入大堂,口齿不如往常伶俐,眼睛里满是惊慌,查查怯怯道:“大人,令阳长公主今晨,没了”

    古仁与贺芳年惊得同时站起,望见呆站在门边的徐元,三人视线交汇在长随身上,有一瞬间以为是他们听错了。

    贺芳年喃喃着太突然了,浑浑噩噩转身步入后堂,长随紧随其后。古仁猛的喊了声糟糕,拔腿往西府飞奔,他走后府衙上下忙成一团,备白布酒水,衙役熟门熟路的跑出去找人做道场,一张又一张丧帖从后堂出发源源不断往南北西东送去。

    重重叠叠的人影在徐元眼前晃来晃去,人群中有人突然抓住他的袖子,重如千斤。

第五十九章:京城知故事

    左右两个奶娘肉夹馍似的将贺明琅护在中间,生怕来往的衙役撞倒了小主人,左右开弓挥着两手把忙得晕头转向的人推开,骂骂咧咧之声接二连三响起,奶娘也不示弱骂回去。顶 点 X 23 U S

    贺明琅仰头手里拽着徐元衣裳后摆,不清楚府衙上下穿行的人在做什么,他们怀里手中抱着各种各样的器物白纸,像是在玩耍,但面上的表情又十分凝重。

    “徐窝囊,他们好忙啊,都没人陪我踢球了,你陪我。”

    徐元敲了下他的脑门,学着贺明琅的口气喊了声贺顽劣,“我也忙,踢球改日再来?”

    站在院里发呆也叫忙?分明是嫌弃他不懂事爱捣乱,不想跟他纠缠,贺明琅气得嘟嘴,“不陪算了,你们都不搭理人,本公子自己找乐子去,哼!”

    徐元没拦,吩咐两个奶娘:“好生照顾小公子,今天到处都乱的很,莫要上街乱跑。”

    奶娘慌忙答应,小跑追上贺明琅,路上又与办事的衙役撞到一处,送往京城的折子呼啦啦散了一地,两拨人叽哩哇啦对骂一通,倒把闲得发慌的贺明琅逗得咯咯直乐。

    ……

    狂躁的大风吹起薄薄的沙尘浪潮似的扫过京城家家户户屋顶,檐下的家雀不安地唧唧喳喳,纷纷纷扬扬昏黄的尘埃中稀稀拉拉走着三两个行人,偶尔咒骂几句“鬼天气!”

    兵部值房烧着两三盆炭火,屋里热烘烘暖如三春,吸入口鼻中的气息湿湿的,暖暖的,全然不同于外面的干冷。

    兵部侍郎急匆匆推开值房大门,顾不得反手关上,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隔间,等他走到兵部尚书李重山身边时,满身的冷气已被暖流吞噬。

    “大人您看,平阳府传回来的讯息,咱们的人暴露了。”

    座上的人样貌约莫三四十岁,身上的红色官袍衬得脸面红润眉色浓黑,发量和胡须的数量虽然少,根根却如刀如刺。旁人若是不提及他六十一的年岁,端看外貌以及他所在位置,少不得赞上一句“中年得志”。

    信件平整铺在桌案上,兵部侍郎往砚台里加了少许清水,右手执墨条安静研磨……李重山在哗哗的水声中久久不动,目光停留在信件上。

    他安插到平阳府的眼线,还未跟着三德进城就死了,甚至抛尸到他妹夫陆堇的军营当中。陆堇在信中提到那两人都没了眼珠,凶手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三德公公已经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了吗?

    过了半晌,他才问兵部侍郎:“五军都督府那边呢?”

    “秦大人路过聊城遇人不淑,被敲了竹杠,眼下身无分文,大都督忙着替小儿子补送川资路费,就算消息传到都督府估摸着也没空打理。”

    李重山难得发出点笑声,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开心事,“那老家伙宠儿子没底线,秦阶又不是三岁小娃娃……不过有件事能让老家伙分心也好,给贺芳年的信你来写,同窗之谊他不会不理。”

    侍郎垂首应下,双手托着信件快步回到自己位置上,重新磨了墨,提笔刷刷书写。

    ……

    京城的风沙并未吹到聊城,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喧嚣不绝于耳,某间阁子突然开了窗户,酒香顿时外泄,街道上马蹄声吆喝声叫骂声灌进来,沉闷的房间被这些鲜活的市井气息注入,瞬时活泼不少。

    “小侯爷您可别再喝了,秦大人好容易来一趟聊城,咱们非但不欢迎反而将他的路费骗个精光,这……”

    这该如何是好啊?秦大都督宠小儿子秦阶可是满朝皆知,连老侯爷都怕他……小侯爷这不是给江家添乱吗。

    酒楼小二溜进阁子,眼见江小侯爷醉醺醺敞露胸怀瘫在软垫上,高挺的鼻梁上俏皮的耷着一缕黑发,随着小侯爷一呼一吸之间,发梢轻微上下摇曳,再往下欣赏……两个黑洞洞的孔正对着他!

    啐,简直没眼看,店小二抬起手挡住视线,语速飞快道:“小侯爷原谅则个,酒楼近日要闭门休业,不能招待您了……”

    “为啥?”江小侯爷醉梦中听到“休业”二字,顿时醒了三分,他还没喝够呢。

    还能为啥呀,再不把小侯爷送回家去,酒楼估计真得关门大吉咯。店小二硬着头皮转述侯府管事的原话:“秦大人已经住进侯府,小侯爷若再不回去,就去给秦老大人当儿子!”

    “本公子巴不得呢!”江小侯爷翻身坐起,嚷嚷道:“秦阶人呢,有本事告状没本事找我打一架,孬!”

    仆从赶紧打发了店小二,俯身在小侯爷耳边道:“秦大人似乎要启程了,小的来时听了一耳朵……平阳府似乎出了大事,小的还听见什么长公主啊军营啥的……”

    江小侯爷的酒这下全醒了,嘿嘿嘿傻笑,仆从被他整得云里雾里小心肝怕得直颤抖。

    主仆两人前后脚刚进侯府大门,一根长棍当头落下眼见要落到江小侯爷头上,他急急侧身把仆从推到前头顶上,躲在后面道。

    “爹您怎的不学学秦大都督好好宠爱自己的儿子呢!”

    “小侯爷,”仆从双腿颤颤,“不是侯爷,是锦衣卫”话未说完就被江小侯爷扔得老远,小侯爷暴躁的动静隔着三重门都能听得真真儿的。

    “秦阶呢,本公子还没还钱他能走到哪儿去……哈?路费到了他也不能不辞而别,平阳府有贺芳年镇守能出什么乱子……长公主没了和本公子有”

    “你把话再说一次!”江小侯爷道。

    答话的锦衣卫冷不丁被江小侯爷拎在半空,心头一悬,这小侯爷天生神力吗?

    “若是小侯爷您接到令阳长公主突然暴毙的消息,也会同秦大人一样着急吧。”

    令阳长公主在京城时对秦大人以及江小侯爷这些小辈都很和善,跟亲祖母似的,秦大人不管不顾赶去奔丧很合理啊。

    “我……”话到嘴边又被江小侯爷吞咽回去,“我倒是想去……”可是老侯爷他不准啊。

    “要不小侯爷您逃吧,逃了还能追上我们大人。”锦衣卫憋得脸通红,脖上青筋一条条暴起,却在不停腹诽

    五哥和寒十四那个傻子惹了大事还不自知,秦大人原本没打算直接到平阳,这下可好,全乱套了!

第六十章:离世有蹊跷

    “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的!”

    平阳家家酒楼撤下招幌纷纷升上白幡,香满瓶酒楼的掌柜双目含悲对满含怒气的白公子抱拳:“您今日且回家吃罢,小店为令阳长公主的长辞闭门三日。www.uu234.net”

    西府家丁摁着帽子飞奔而来,隔着不远声音跑进白云耳朵里:“白公子,家里唤您回去呐,有急事!”

    白云拎着两份未吃完的当地名吃甩了下满头的长辫,双眉蹙紧,临行前老爹说他到平阳只负责品尝美食还有看三小姐玩乐,大事根本和他不沾边啊,找他作甚?

    他撩开辫子,别过头轻哼一声:“我才不去。”

    家丁急得两手拍膝,您可别傲娇咯,伸手去拉白云口里念念有词:“将军说您若是不回去,明儿就将您遣送回京……京城哪有平阳好啊,吃的喝的玩儿的应有尽有,没人拘着您,再有公子不是还没见着我们小姐嘛。”

    这一通说辞奏了效,白云觉得有道理,迈开步子往一次没去的西府赶。

    路上大小林立的铺面纷纷阖上大门,街边玩着编花篮游戏的小孩子被大人追着套上色彩厚重的衣裳,有的哭天喊地不肯合作,有的面带泪痕地跑,边跑边回头哭:“长公主说过不能打小孩子!”大人们追得气喘吁吁叉着腰喊:“长公主也说过小孩子要听爹娘的话,这年头的娃娃要翻了天,长公主都走了,往后有谁还护着你们……”骂着追着,大人们忽然揪着衣服哭哭啼啼抹眼泪。

    “大娘您怎么哭啦,有人敢不尊老,我打他去!”

    老妪坐在小马扎上老泪纵横,寒十四蹲在井边看盆里花花绿绿的衣裳在水面打着旋儿,奇怪今天街上的人怎么个个苦着张脸?

    老妪哭道:“好孩子你如果受过长公主的恩,一定要去长公主府送她一程,咱们平阳能有今天,老婆子我能替大户人家洗洗衣裳赚几两钱,你能安心走在街上,全靠长公主……”

    寒十四答应得爽快,人家哭长公主他管不着也不愿管。

    长公主年年向朝廷为民请命,修桥铺路减免赋税常常搞得六部一个头两个大,六部如有一个不同意,她就是隔着千里远也得骂他们个狗血淋头,骂朝廷骂贪官,连锦衣卫也骂,干他们什么事啊,修桥架梁又不是锦衣卫的差事……六部背着人不晓得吐了多少缸坏水,眼下指不定躲在值房桌底下偷着乐呢。

    天阴阴欲沉,马车载着仵作从寒十四身后飞驰而过,一路狂奔去往府衙。车轮呼啸而过转起一片黄尘喷在行人脸上,仵作连呼“快走”,马车被疾风吹得摇摇欲坠。

    及至府衙,仵作一脚跳下去直奔大堂,“大人出大事儿啦!”他不知贺芳年近来最怕听到“大事”两字,突然被一股大力扯进去,门旋即被关上。

    “大人呐,长公主是暴毙而亡啊!属下今儿要是不去走这一趟,怕是后患无穷哦。”仵作一边说一边将在长公主府上发现的东西铺陈开来。

    “丫鬟说点心是三德公公从京城带的,有毒,长公主常喝的药里面有剧毒,属下给长公主查验时在床底下发现了府衙正在搜查的户牌!”

    仵作的实力站在堂上的贺芳年和徐元都知道,如果他只在长公主府搜罗出一件东西才叫可疑,这一下搜出来三样,就大不一样了。

    户牌已经查明属于锦衣卫,而且徐元已经在追查跟随三德公公而来的一拨锦衣卫,盯梢的人少不了,有任何风吹草动不可能没人发觉。

    贺芳年摆手让仵作先行下去,又让徐元把负责盯梢的队长找来,他则无力地窝在椅中思绪泉涌。

    盯梢队长把这几日三德府上乒乒乓乓修建楼台的事情如实上报,又将记录初五和寒十四两人行踪轨迹的册子呈上,悄声退下。

    之后的事情不是他能听能干预的,令行禁止是贺芳年对他们唯一的要求。

    徐元快速翻完册子递给贺芳年,“确如他所说,三德公公府上的锦衣卫并未接近长公主府……老师,咱们查案的方向可是一开始就错了?或许是有人想栽赃三德公公,而正好锦衣卫又在他身边,模仿锦衣卫的户牌并非难事。”

    “图之啊,陈知看到的那块户牌咱们不知道真假,可摆在这里的户牌却是真的。”贺芳年取出一封信件,“本官托在京城任职的旧部查过,户牌重几斤几两,所用材质是什么上面都写得很详尽。”

    放火烧山的人或许不是锦衣卫,宁可猜错也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人,但令阳长公主的死锦衣卫绝对逃不了干系!

    徐元道:“长公主走得蹊跷,学生认为不如在丧期之前再去查验一次,兴许还能查出点蛛丝马迹。”

    贺芳年亦是如此想,“叫仵作先不要声张,大家最近遭遇不少事情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人心多少有点惶惶,这最后一根稻草万不能压在百姓的头上。”

    徐元将桌案上的证据收捡装入后堂的匣中,贺芳年在外面问道:“长公主府的事情,阮三小姐可知道?”

    徐元答道:“那日古仁在这里听到了消息,三小姐想不知道也难。”

    事实上阮妙菱比古仁还要早知道,然而古仁上辈子什么都没对她讲,在令阳长公主走后几日揣着一肚子秘密被曝尸荒野。

    古仁回去之后查到了什么他无从得知,入朝为官后再想调查,却似乎总有人在背后阻拦,不得已只能草草了之。

    “最近本官左眼总是跳个没完,图之你到时多注意着阮三小姐,总觉得她会做点什么事情出来……”贺芳年解下官帽烦躁地搓头,为官二十几载他还是头一遭遇上两件案子所牵涉的人轮着被怀疑成嫌犯的情况。

    ……

    白云扭着脑袋和守门人道声好,才将进门就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身板,满头长辫撞得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惊恐叫道:“本公子的鼻子……歪了,歪了,昨儿刚在青.楼妈妈那儿点的痣歪了!”

    “你陪本公子一颗大痣!”

    前面那人后颈插着一柄折扇,扭过脖子一见身后人满头花哨的辫子不似中原人,又听他一口北方话说得极为利索,模样很周正……倒不像他国之人,能进到西府想必和阮家三小姐有点交情,人以群分嘛他都懂的。

    单先生啧啧道:“这大痣一般都长在胸中,青.楼妈妈的手艺顶多给您眉心点粒儿朱砂红,过不了三日公子鼻尖上的痣准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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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宦介绍:
世代簪缨的徐元满心以为今生终于能当一回反派,可偏偏遇上前妻阮妙菱。独一无二金手指没了,反派大旗摇摇欲坠,难道只能屈膝做命运的奴隶前夫os:不成亲了,拜个把子,当个反派赚钱养她,别来添乱就行。前妻os:能让你活着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还想拜把子,没门儿!Ps:这是一对前世夫妻重聚首,大杀四方的故事。不主宅斗,放心入坑~世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