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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也耳     世宦txt下载     世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铁骑滚滚来

    一干参加比赛的人里阮妙菱只认识徐元,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被监官喝退的参赛者,她坐得比谁都端正,在三间房内必定是最显眼的,是以和徐元有一搭没一搭聊着。m.www.uu234.net

    徐元亦是挺直了腰背,头微微侧向阮妙菱,偶尔点头接上一句不长不短的话,看起来两人是在商量很重要的事。

    “你喝点水。”徐元斟茶,推到阮妙菱手边。

    阮妙菱没有推拒,四个角落的高脚凳上俱摆着一盆炭火,熊熊燃烧的热气盈满室内,炙烤得人口舌干燥。

    喝完,复又笔直地坐着。

    呵,徐元失笑,她这习惯看来是丢不掉了,但凡坐着从不弯腰驼背,有点武将附身的感觉。

    阮妙菱斟了一杯茶推到徐元面前,忽然听他笑了声,霎时间想起自己和徐元已经不是夫妻,替他斟茶这种事不该由她来做。

    徐元伸手止住要被阮妙菱收回去的杯盏,道了谢。“三小姐一直这样不累吗?”打量着她的后背。

    “啊,这个,十几年都是如此,在家里我爹和我娘都是这坐,看起来很威武。”

    阮妙菱目光转向赛场,徐元识趣的没有追问,跟着看向场中挥刀挥笔的男子。

    参赛的人中虽有浑水摸鱼的,但赖不过监官一双金刚眼睛,凡是把牛皮吹上了天的统统让其当场演示,胆儿肥的以为能蒙混过关拿笔拿刀在众人眼前比划了小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拜倒在监官们的广袖大袍下。

    对此,新任聚玩社的主人徐巍神色如常不受影响,天下之大名声响亮的人海了去,他手没那么长,不可能每件事每个人都尽在掌握。

    他偏头问正在专心观看比赛的管事,管事反应很灵活擦去嘴角的涎水,听他说道:“徐二公子身旁坐的那位小姐,准备的奇珍异宝是何物?”

    “回巍公子,什么都没有。”管事清清楚楚记得阮妙菱来时两手空空,她身边的丫鬟们倒是提了不少吃的喝的。

    什么都没有,那她比什么?比谁输得更惨更不像话吗?

    徐巍蹙起好看的眉,不成,绝对不能让徐元的未婚妻子搅了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局!

    外面的人输可以,但她不行,她是平阳府的人,身为平阳府又是收到聚玩社邀请帖的人,怎么能够在外人面前丢份……眼下他后悔当时干嘛要答应小神童陆钺的无理要求,不就是绝世孤本嘛!

    管事关心问道:“巍公子因何叹气?是这个参赛者的东西不好?”他觉得那条可打开亦可折叠的长凳挺不错,摁下机关条凳立刻变成大床,偷闲时往上面一躺简直妙不可言。

    “俗物,皆是俗物!”

    徐巍开始烦躁,参赛的东西好是好,却不是一亮相就能震惊世人的好。

    日光慢慢由东偏向西,上半场比赛接近尾声,围观的人顶不住饥饿抓了一大把瓜子桂圆在外面嗑,一时间哔哔啵啵果壳破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里面参赛的人听闻此声,原本饿得两眼昏花顿时支撑不住,白眼往上一翻昏死过去。

    这种特例往年也有不少,聚玩社的仆从们早已习惯,面无表情冲进来把人抬上担架,脚步左右颠簸去往后院,在那儿早有平阳城的大夫候着随时准备看诊,熬药的罐子就放在熊熊燃烧的炉火旁,之前胆小被吓晕过去的参赛者抱着碗呆呆坐在树下,大夫隔着老远嚷嚷两句,他身边的仆从们迭声的劝,好歹把一碗药喝下去。

    徐姝歪着头一手在下巴处撑着,凶狠的双眼透过参赛者落到和徐元谈笑风生的阮妙菱脸上,另一只手握着笔,笔尖柔软的兔毫早被戳成了开裂的花朵,笔杆弯曲不成样子。

    参赛者被她盯得浑身发毛,眼神闪躲间以为这位女监官对他的表现很不满,说话便不由自主吞吞吐吐……女监官的眼神好像要杀人啊,好害怕呀,都说平阳府的人最热情好客?聚玩社对待前来参赛的人都以礼相待?

    骗子,大骗子,等回宫了他一定要告诉父皇,查封聚玩社……呜呜呜呜,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徐巍发现不对劲,走到徐姝身后戳了戳她后背。

    “姝妹,这是赛场!”

    徐姝扭头,委屈巴巴责怪徐巍:“哥,都怪你把元哥哥和那个女人安排在一起,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她是不是好人咱们下来再议论,眼下你认真些,勿要耽误正事。”徐巍的声音低了些,“你若是再任性,明儿我就让娘把平阳十佳好男儿的名册送来给你过目,择日把你嫁出去!”

    哼!徐姝作气扭回去,强迫自己不再看勾搭她的元哥哥的女人,忽然,门外一个熟悉的面孔闯入眼帘。

    那人似乎看见了她,在人群中朝她挥了挥手。

    有戏啊,徐姝扔掉残破不堪的笔,把身边昏昏欲睡的监官手中的笔抢过来。

    ……

    芳园外,铁骑开道策马扬尘滚滚而来,一辆马车夹在铁骑中间以相同的速度驶来,道路上鸡飞狗跳敢怒不敢言。

    “谁啊如此嚣张!”问话的人操一口外地口音。

    “我们平阳府最神勇威武的守备大人啊,你们没见过吧,今日可要仔细看看。”一个后颈子插着折扇的人夹在人群中自豪的说道。

    这平阳府的人真怪,外地人腹诽道。这种横行霸道的官员如果放在他们府县,早被吏部的大人们革职查办了,这里的百姓竟然为这种人感到自豪?

    等回了家,一定要把在平阳府的所见所闻告诉亲朋好友,再不来这鬼地方!

    “大人,到地儿了。”

    将领掀开车帘,陆堇一身常服下来,若不是身旁聚着一众铁骑,定会以为他是来参观聚玩社的比赛。

    “把芳园给老子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半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老子偏不信这个邪,找不到天下第一词人给老子写首词!”

    原来大张旗鼓的是为了找沈岸公子,百姓们翘首看向芳园敞开的大门,没听白霓裳姑娘说沈岸公子今日会到聚玩社啊……

    不是说有白姑娘的地方沈岸公子必在,有沈岸公子的地方少不了白姑娘么?

第九十二章:直面的勇气

    铁骑雄师得到陆堇的命令,毫不客气闯入芳园,冰冷坚硬的铠甲在日光下寒光凛凛,锁甲摩擦碰撞噌噌哐哐作响,所到之处人畜噤声。顶 点 X 23 U S

    陆堇大摇大摆直奔正在比赛的大屋,寒气逼人,围观的人浪潮般急流勇退,直到陆堇进了室内他们才又聚拢成整体。

    “大老粗不晓得又搞什么幺蛾子!”有人低声劣骂。

    “似乎是来寻沈岸公子的……俺有个远方表亲在芳园做事,听他说沈公子今儿来聚玩社了,可惜除了白姑娘之外无人认得沈公子的样貌。”

    一个年轻人饶有兴致挤过来听他们一起议论沈岸公子,听到夸赞沈公子当是神仙般的人物时,年轻人哈哈捧腹笑道:“你们看我像不像沈公子?”

    “沈岸公子的词因孤标傲世自成一家,可见其人亦癫亦狂,而且不把朝廷的那些个蠹虫放在眼里,你?”

    一捧一踩,高下立判。

    “同意,小孩子家家莫要说大话,沈岸公子阅尽人间百态,怎可能会是个不懂事的娃娃!”

    年轻人笑而不语,和其他人一样好奇的看向赛场,不忿的喃喃:“沈公子那样潇洒的人物,他们怎忍心伤害?”

    陆堇大咧往监官的位置上一坐,颇不把徐巍放在眼里,“听说沈公子近日到了芳园,本将来见一见!”

    你说要见,我就得乖乖实行?徐巍心下一嗤,最是见不得武官仗着一身蛮力肆意妄为,若放在平日,他早叫上一帮狐朋狗友往陆堇脑袋上扣一个麻袋,打他个鼻青脸肿才消气。

    可今日不行。

    少年人空有意气不行,还要有脑子,徐巍上前一步泰然而笑,“陆守备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言,如果沈公子真的光临寒舍,我此刻能站在此处吗?”

    “陆守备仰慕沈公子已久,这种将见未见的心情我能理解,您要找人我不拦着,但聚玩社今日还有下半场的比赛未曾开始,避免耽误进程,还请陆守备移步观赏赛事,慢慢等结果如何?”

    徐巍话说得客气,陆堇再想挑事儿也找不到漏洞,宛如一根钉子碰到了棉花上,把监官席让出来,坐到一旁观战。

    “下一位,徐元!”

    监官唤了四五遍徐元的名字。

    徐姝焦急得环顾四周,元哥哥念书不行,怎么能在玩乐上也毫无建树呢!她为了让他一战成名,背地里费了多少唇舌,没想到……不争气!

    外面有人高声道:“徐家二公子是窝囊废嘛,关键时候溜了很正常,哎呀不要耽误比赛……”

    徐姝摔掉手中的笔,“下一个!”

    又坏了一根……监官们低头齐齐在纸上删去徐元的名字,取消了他的参赛资格,过时不候,这是赛场上的规矩。

    “下一位,阮家三小姐,阮妙菱!”

    阮妙菱起身,看了眼旁边空荡荡的位置,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走到赛场中央,年迈严肃的监官抬头随意的看了一眼,低声说了句“女的”,很快埋下头刷刷写着什么。

    徐姝抢过本该由身旁昏昏欲睡的监官的话头,问道:“可有准备珍奇古玩?”

    “无。”

    答案简单,那打盹的监官猛地抬头迷糊着两眼再问了一遍,哪有参加比赛不准备点东西的?阮家三小姐可是平阳第一贵女啊,母亲又是宝贞公主,家里宝贝肯定藏着不少。

    “无。”阮妙菱摊开什么都没有的双手,“我当场做。”

    嘶!

    好大的口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吗?是谁给她的勇气?被娇宠长大的小姐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当场做?”徐姝眉头眼尾尽是嘲讽,“这里不是手工作坊,若是你的东西要做上三天三夜,我们都得等着?”

    阮妙菱道:“可是比赛并未规定不能现做啊,之前参赛的公子们在献上奇珍后都接受了猝不及防的考验,我直接接受考验就能省下诸位监官大半的时辰啊,两全其美。”

    “好,说得有道理!”打盹的监官拍掌赞道。

    徐姝瞪他一眼,他立即埋头两眼一眯继续打盹。

    “三小姐说得没错,早些结束本将还要找沈公子呢!”陆堇颇不耐烦催促道。

    徐姝语气不善问道:“你需要什么。”

    “百花灯一盏,铜丝若干,柿蒂纹铁片十六片,小酒杯十六只,玉佩十六块,要薄的,质地通透为佳。”阮妙菱一一说道。

    “聚玩社网罗天下奇珍异宝,百花灯该是有的,可是柿蒂纹铁片,成色上乘的玉佩各要十六块,这不是难为聚玩社嘛……”

    “如果聚玩社连这么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便是空有天下第一玩的名号,各位想想往年的赛会,最后摘得第一的玩主替他们招揽了多少生意!”

    徐巍细算了下聚玩社如今的库存,能满足阮妙菱的要求,即可吩咐仆从去取。

    阮妙菱挽起衣袖,又将腰间碍事的飘带一一收拢扎成一条,带有魏晋风骨的衣裳固然养眼,但在后世看来着实不便行动。

    “慢着!”

    陆堇突然从座中弹跳而起,指着阮妙菱的腰间瞪大了眼,“你怎么会有这把折扇!”

    折扇?

    阮妙菱看向腰间,折扇是沈公子让她暂时帮忙保管的,一会儿比赛结束了他回来取……有问题吗?

    “沈岸有扇,扇长九寸,扇侧有字,其字为汝山……”

    外面迷恋沈词的大有人在,听闻室内的动静纷纷念着自己所知的关于沈岸公子折扇的传闻。

    “开其扇,面有青山,细水长流……”

    阮妙菱噗的打开折扇,果不其然,扇面绘着两岸青山,涓涓细水。

    沈公子,沈岸,沈汝山,原来是他啊。

    阮妙菱笑了笑,外面人声鼎沸高声谈论,有人在念沈词,有人流着泪求沈公子快快现身……沈公子本人置身事外,竖起食指贴着双唇,对她摇了摇头。

    陆堇伸手欲抢,阮妙菱后退一步,道:“大人,这是我捡的,打算比赛之后找到折扇的主人,物归原主。”

    “她撒谎!”

    门外一道女声响起。

    徐姝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虽然事情没有按照她安排的方向发展,但似乎她找到了一个聪明的帮手。

    “那不是贺小姐么!”

    “府台大人家的千金都站出来作证了……”

    意思是……阮三小姐撒谎了!?

第九十三章:为她抱不平

    问儿和兔月两个丫鬟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就算进去她们也帮不上忙,这种时候光嘴上厉害没有用,越是辩解脏水越是容易往小姐身上泼。www.uu234.net

    她们要做的就是乖乖站在外面,不添麻烦才是对小姐最大的帮助,这些日子小姐做了那么多事,虽然很零碎,但到最后似乎总能引发一件大事,身为丫鬟要学会相信小姐的能力。

    “小姐不去替三小姐解围?”

    丫鬟小声对二小姐阮妙仪说道,先不说三小姐是否真的撒了谎,如果在平阳府人或者外府县的人面前丢份,东府铁定是第一个被牵连在内的。

    阮妙仪说话带了几分随意和高兴,“我凭什么帮她解围,又不傻……她不是自诩聪明无人能敌嘛,自己解决啊,解决不了她还有一个厉害的娘,不过她娘这次可救不了她。”

    丫鬟听不懂,但懂二小姐无论如何是不会救三小姐的,何必呢,三小姐根本不会抢走二小姐的徐大公子,就算两人一起嫁入徐家仍是二小姐占大。

    “走,比赛不好看,咱们去别地逛逛。”阮妙仪已经走去好远。

    丫鬟追上去:“可是小姐,这里有好多陆大人的兵……”

    听说陆堇手底下的兵有很多作风不好,在六隐山的时候一些村姑甚至被说得好听些是被调教。

    “来聚玩社的非富即贵,他们敢得罪谁?”声音渐渐淡去,华丽的衣角在万花从中若隐若现,“带着面纱谁能看见……”

    有身份的小姐们才不会像阮妙菱一般不自重,在外面抛头露面。

    围观的人之所以认出喊“撒谎”的人是贺小姐,全是因为见了经常出入府衙的丫鬟星儿,星儿常在贺小姐身边伺候,动动脚指头就猜出来了。

    府台大人刚正不阿,待民如子,贺小姐定然也继承了他的优点,她指出阮三小姐撒谎,那肯定没错!

    “一路听说平阳的百姓都夸阮家三小姐人美心善,没想到……我特么是瞎了狗眼觉得阮三小姐不错?”

    “兄台你不是一个人,起先小弟觉得这种美人娶回家父母喜欢自个儿也欢喜,谁知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听外府县的公子哥们失望之极,平阳府内的纨绔们并没好到哪里去,丢人了。

    “老话说的好,什么菜配什么碟儿,偷盗犯配窝囊废,正好是一对儿!”

    贺小姐站在门外,她不是参赛者不得进门,再一次重复之前说的话:“阮三小姐在说谎。”

    徐姝拔高声调哦了一声:“贺小姐的意思是她偷沈岸公子的随身之物?”

    “不错。”

    “这种败坏风气的人就该赶出去,凭什么参加比赛!”

    “偷沈公子的东西,把我们这些沈词的拥趸放在眼里了吗!赶出去,不准参加比赛!”

    有人骂,但也有人替阮妙菱抱不平,声音比沈公子的拥趸还要大:“真相弄清楚了嘛就瞎嚷嚷,阮三小姐所说的公道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捂得严严实实,才出不来!”

    “公道,偷人东西还有脸提公道?”

    “你再侮辱阮三小姐,我跟你急!”

    “急就急,老子怕你啊!”

    年轻人有血性,嘴上说不过直接动手拽头发抓衣领子,瓜子儿桂圆杯盘碗盏满天飞舞,比在芳园内扫荡的铁骑还要粗暴。

    无力,阮妙菱平生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无法辩驳的无力,四年前那个女孩子跟她此刻的心境是一样的罢?被千人指万人骂,相信的为你抱不平大打出手,不信的唾沫横飞誓要把你推进阿鼻地狱。

    “我没偷。”她道。

    “那折扇三小姐怎么解释?”陆堇眯着眼问道。

    他不排除折扇真是阮妙菱捡的,但还有一种可能,阮妙菱就是沈岸。

    除了白霓裳姑娘,这世上再无人见过沈岸的真容,单凭那些词判定一个人是男是女实在是很荒唐的事。但这些陆堇都不管,他要抓的是沈岸,需要沈岸的词助他一步登天,之后管他娘的是男是女!

    “比完赛,我自会解释。”阮妙菱余光看向外面,沈公子已经消失了,让女子蒙受不白之冤,心得有多恨啊。“你们都在,我跑不了。”

    徐巍站出来:“陆大人,准许你的铁骑在芳园搜人已是聚玩社最大的让步,如果今日聚玩社的会赛不能照常进行,我不敢保证三天后皇上的案上会不会有一本弹劾陆大人的奏折。”

    分毫不让的眼神顿时让陆堇冷静下来。

    他险些忘了徐巍的老子跟徐元的老子不是同一人,五军都督府的人目前惹不起,更碰不得。

    他立即打哈哈笑道:“是了,本将忘了三小姐还要比赛,继续继续,比完了咱们慢慢清算。”倒回垫了三层虎皮的圈椅中。

    僵持一阵,聚玩社仆从已经把阮妙菱需要的东西弄来,哐当全搁在桌上,唯独对那盏素净的百花灯轻手轻脚像对什么宝贝般呵护。

    百花灯看似不起眼可不普通,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这种奢侈之物。

    阮妙菱叫住仆从,管他要了一把剪银子的夹剪。

    事儿多!

    仆从万分不乐意的从腰间取出夹剪,递过去还不忘提醒:“三小姐用了可得记得还,这不是公家之物。”

    “多谢。”阮妙菱对门外坚守的问儿道:“一会儿付这位老伯五两银,当作租借夹剪的报酬。”

    听到借东西是有偿的,仆从对阮妙菱的态度和气了些,快步走出去管问儿要银子。

    外面捶胸踢腿的年轻人们互掐着对方的脖子,脚蹬在树干上扭头看室内的状况,百闻不如一见,阮三小姐功力如何竟能把一只风筝卖到五万两黄金的高价,谁都想见识。

    聚玩社提供的百花灯足有**岁的孩子那么高,阮妙菱站着能够到灯盏的顶端。

    灯盏分为四层上下交错形似弯曲的枯枝,一不小心会被灯枝勾到扎在腰间的飘带,阮妙菱围着百花灯饶了两圈,思索该从何下手。

    一十八根枝条向上擎举,其中十二根枝上托着一盏灯盘,主干部分枝叶繁茂雕刻得栩栩如生攀附着向上生长,就算不经她改造也很好看,除了略显沉闷之外。

    徐姝扯徐巍的衣袖,他立刻俯身听徐姝问道:“她到底会不会啊!慢吞吞的!”

    “我也好奇。”徐巍看向沉思的阮妙菱,以及她身旁那些毫无用处的柿蒂纹铁片,玉佩……

第九十四章:本公子喜欢

    俗物因为普通常见,不能被人记在心里才称之为“俗”。顶 点 X 23 U S

    徐巍摸不透这位阮三小姐的心思,同时又有点期待,内心总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此女绝非凡品”。

    阮妙菱的手率先伸向了柿蒂纹铁片,每块铁片下都有一个细小的圆环,这是前年聚玩社的第一玩主想的点子。

    取来一根铜丝铰断穿过圆环,再缚上空荡无物的灯枝,饱满立体的柿蒂紧紧的贴合灯枝,从远处看只见柿蒂却一下能想到灯枝上肯定坠着一个硕大的柿子。

    监官们喉部不由上下滚动,那么大的柿子咬下去一定很甜。

    “咳,三小姐在灯枝上绑上柿蒂纹铁片似乎画蛇添足了。”昏昏欲眠的监官被徐姝猛地撞了下肘子,慌忙挑骨头。

    阮妙菱已经动手将第二片柿蒂绑上灯枝,闻言笑道:“为什么不能是锦上添花?”

    外面始终支持阮妙菱的年轻人恍然大悟,袖中随身携带的百宝囊不知何时挂到了腰间,“事事如意!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三小姐是希望见到百花灯的人都能事事顺心如意!”

    还能这样解读?

    太扯了!

    监官干咳,姑且说得过去罢,他扭头观察徐姝的神色。

    铜丝极细绑在灯枝上几乎看不出痕迹,若在光下依照甚至能反射出耀眼的光,令人眼前一亮,再加上柿蒂纹美好的寓意,着实不好批判。

    香在一点点变少,日色从光芒正盛渐渐变得似被酒水晕染一般醉成一片酡红。

    阮妙菱铰断铜丝,抬手擦擦鬓边的汗珠。

    观看的年轻人忘了动手,从四面八方走回原地,神色逐渐凝重又惊奇。

    柿蒂纹上附有金粉,氤氲的光线透过半开的窗格子照射其上,无论远近看起来都十分耀眼,若是在晚上……人们只能想到一词形容。

    金碧辉煌。

    碧,不正是玉吗?

    阮妙菱正巧拾起了镂空的叶状玉佩,并不急着往灯盏上送,反而用一根更长的铜丝穿过玉佩的顶端,绕了一个圆环。

    “她在做什么?”徐姝忍不住问出声。

    监官们纷纷摇头。

    阮三小姐的心思他们这些老人根本猜不透,还不如安安静静地看下去。

    如此反反复复,十六片玉佩均被穿上圆环,阮妙菱手中的速度越来越快,夹剪上下飞舞看的人眼花缭乱。

    “又不是跳舞花里胡哨,正正经经做不好吗?”有人小声嘀咕。

    “这叫技艺高超,阮三小姐自幼搜集天下珍玩,玩乐之术非常人能比,手法若是被你这等凡人看了去,还怎么保持神秘?”

    双方撸起袖子似又要打一场,阮妙菱不高不低的声音传出来:“不必为了我动气,是非黑白你我知道,上天也知道。”

    她一手拿玉佩一手执铜丝,穿过百花灯顶端叶片的圆孔,神色极为认真。“你们替我抱不平对我如此信任我很开心,但你们若是因此受了委屈挨了打,我于心不忍……我希望能保护一心向我的人,而不是一辈子都躲在你们的羽翼之下浑浑噩噩,所以,请给一次机会证明我能保护你们。”

    “百宝囊我看到了,那原本是送给孩子们的,没想到能得到你们的喜爱。”阮妙菱眼睛湿润,笑着将玉佩和第三层灯枝上的灯盘紧紧结合,夹剪铰断铜丝。

    “三小姐,其实这百宝囊是我用一月的糖人从舍弟手中哄来的,一月之后还得还回去……小孩子年幼不懂你做这百宝囊的用心,我却懂的!”

    年轻男子擦去泪水。

    “百宝囊里有许多夹层,能装些小玩意或者他们爱吃的零嘴,我却从最底层发现了一张用油纸包裹的字条……平阳府城南万侯巷李家,李响……三小姐在赠与舍弟百宝囊之时,将字条装入百宝囊中,是担心孩子们被拍花子拐走或者走失,想告诉他们回家的路吧?”

    阮妙菱轻轻一笑,“这位公子多想了,一个小礼物,并无那么多含义。”

    有人从年轻男子手中夺过百宝囊,娟秀的字迹,油纸,这含义可海了去。

    看向阮妙菱的眼神多了一层复杂。

    人们看不到的角落里,问儿伏在兔月放声痛哭,别人不知道百宝囊的含义她却是知道的。

    四年前夫人领着小姐回皇宫省亲,小姐那时贪玩性子又野,在京城没了大将军的管束更是无法无天,翻了徐侍郎家的墙头差点烧了人家宅子,事后小姐怕被责罚便躲在外面不肯回府,若不是有百宝囊,恐怕早被拍花子拐走流落他乡。

    从那以后,小姐就变了个人,贪玩虽和从前一样,却不爱出门了……原来小姐是害怕,如果她当时不是因为贪吃暂时离开了小姐……

    “成了!”

    阮妙菱拍拍掌,“劳烦送一壶酒,还要火折子。”

    东西很快送来,阮妙菱取来酒杯放在玉佩的圆环上,抬手,壶中晶莹剔透的液体哗啦啦流入酒杯,酒香四散。

    每一层灯盘依次燃烧,橙红的火舌摇晃舔舐杯底,第一层如此,第二层如此,第三层亦是如此,直至第四层,巨大的火焰灼烧着酒杯外壁。

    “百花温酒盏,我做成了!”

    温酒?

    室内室外一片哗然。

    费劲心力做一盏灯,只为了温酒?那还要烫壶作甚!

    阮妙菱看向徐巍:“还请巍公子让人罩上四壁。”

    徐巍抬手示意,仆从蜂拥而入,纯黑的布匹很快把窗户封上只留一扇大开的门。

    “哇!”

    铜丝缠绕灯枝时不时闪着光芒,金色的柿蒂与质地通透的碧玉交相辉映。

    “真乃金碧辉煌也!”

    徐元进门之际,璀璨的光落在他白皙的面容上,他神色一滞,好一会儿才对阮妙菱赞道:“你做的?挺耀眼的,像你。”

    咦!

    “元哥哥!”

    徐姝撇嘴离座,上前问徐元:“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比赛”

    徐元打断她:“我知道,遇到了点麻烦,已经解决了。”他拍拍徐姝的手,挣脱桎梏安慰道:“这次不能比,还有下次嘛。”

    徐姝又要痴缠被徐巍及时拉住,哪还有下次!错过了这次她就得嫁给不喜欢的人!

    监官愣神后眨眨眼,问道:“阮三小姐做出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有人会喜欢?”

    “谁说它毫无用处,本公子就十分喜欢!”

    一道清亮满含傲气的声音响彻三间屋子。

第九十五章:前夫妻再见

    是先前那个被徐姝盯得浑身起栗的参赛少年郎,虽然吓得不轻却不像其他人需要送至后院喝苦兮兮的药,故而坐在考场内观战。m.www.uu234.net

    “本公子看好这百花温酒盏,灯能照明酒能醉人,一举两得,试问天下谁能想得出这样绝妙的点子?”

    少年郎跨越两间考场快步到阮妙菱面前,徐元忽然闪到少年郎身前弯腰捡东西,阻挡了少年郎伸出欲握阮妙菱的手。

    “三小姐做得百花灯真漂亮,比皇……皇城的还要美,你打算卖多少价钱,我买!”

    “李麟!”

    监官高声喝道维护闹哄哄的秩序,“这是赛场,有话私下说!”真是的。

    “好嘛。”少年郎李麟不情愿的努努嘴,歪头对阮妙菱嘻嘻一笑:“等下我们细谈,要等我哦!”

    徐元直起身颀长的身体遮挡了他的视线,李麟不罢休两手并用意图推开徐元和阮妙菱约定,“三小姐你答应我嘛,好不好?”狗刨一般挥动两只胳膊奋力游向阮妙菱。

    这个高大的男人真是讨厌!他和三小姐说话,干嘛老挡在中间?

    “她不会卖给你,百花灯柿蒂纹还有玉佩皆归聚玩社所有,你要买得问过徐巍公子的意见。”徐元拎小鸡崽似的将李麟搁在一臂之外。

    “骗人,百花灯分明是三小姐做的!”

    徐巍见场面一度混乱,只得出面解释道:“李公子初来乍到可能不懂聚玩社的规矩,凡是在赛会上用聚玩社提供之物造出天下闻名的玩意,买还是卖全由聚玩社决定。”

    “三小姐向聚玩社索要这些物品之前,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明亮睿智的眸子看向阮妙菱。

    “但凭徐巍公子做主。”阮妙菱不辩驳。

    李麟似受了巨大的打击,不解的眼神一遍又一遍落在阮妙菱这边。

    “为何?”

    这些东西以三小姐的身份完全可以自带,为什么偏要用聚玩社的,如果东西卖出去她根本不能获利。

    为你啊李麟,阮妙菱在心中默念。

    李麟,皇叔祖的十四子,年十岁,好玩,和她娘宝贞公主同辈。

    如果没有他,这场比赛来与不来都毫无意义。

    “好了都坐回去,后面还有比赛呢,天色不早了!”监官满脸威严拍了三下惊堂木。

    仆从涌进来撤去罩布随即涌出,下一位参赛者上场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严肃,监官以及外面围观的人不由松了口气,顿觉心累腰背累腿累脖子累,一个个揉着发酸的肩头扶腰坐到圈椅中,再无精力去看后面的比赛,眼神空洞望向宁静柔和不满彩霞的天,喧嚣好像都离他们很远很远。

    徐元和阮妙菱坐回原位,比赛时限为一日,中途婢女会添茶送水每人送一碗熬得细腻的红豆粥,有参赛者一日未进食捱不住端起碗狼吞虎咽,在外需谨记的礼仪早被跑到九霄云外了。

    问儿不知从何处弄到了一套聚玩社婢女的衣裳,无奈穿不下只能便宜了兔月,将自备的吃食摆在盘中混在一众婢女中蹭到阮妙菱桌前。

    两个丫鬟有心,阮妙菱高兴便歪着身子和兔月小声说着话解闷,徐元则在后面不知在和婢女说些什么,幸而监官和参赛者的声音洪亮盖过了下面的嘈嘈切切。

    “……还是换一碗,她不能碰红豆。”

    即便如此徐元的声音还是拨云散雾清清楚楚贯入她耳中。

    大意了!

    宽衣大袖的婢女飘然而去,徐元转身,一双探究的眸子一动不动打量他。

    “三小姐这样看我,不知道的以为你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思正事,净顾着想情情……”徐元絮絮叨叨说着,突然瞳孔一震。

    他方才让婢女替她换一碗粥!

    因为阮妙菱不能吃红豆,一吃全身就会起些密密麻麻的红点……这些事他知道不奇怪,毕竟一起生活七年,奇怪的是为什么她听到了会是这样的神情?

    霎时间从未思考过的一件事猛然敲击着他的大脑,他忘了,忘了自己能回来,阮妙菱为什么就不能回来!

    震惊的不止徐元一人,阮妙菱虽然面上并未表露太多,心中却犹如汹涌的江水滚滚不绝。她曾经试探过,用一万两黄金试探徐夫人的态度,当时徐夫人只字未提徐元的态度,她便以为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徐家长辈的意思,徐元如果重生了,根本不会容忍这种事再发生。

    “小姐,徐姑爷,你们……”

    兔月顺了嘴说错话,忙低头双手捂住嘴巴,小姐和未来姑爷之间的气氛好怪异,似乎要生吞活剥了对方……好可怕。

    “徐元?”

    “菱菱?”

    两人同时唤道。

    果然!

    “哥!你看看他们两个!”徐姝跺脚使劲晃徐巍的长臂,压着哭腔威胁道:“你再不帮我,我明儿剃了头做姑子去!”

    徐元和阮妙菱互看的眼神一看就不对劲,眼睛没瞎的都看得到他们之间有猫腻。

    “都是你乱指挥!”徐姝急得落泪,眼珠子一直瞪着对视不说话的两个人。

    徐巍此时没了闲心观战,拉起徐姝从第二间考场离开,直到一路上没什么人经过才停下竖眉道:“姝妹你太不懂事,徐元和咱们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你可以嫁阿猫阿狗,就是不能嫁他,你懂不懂!”

    “哥不帮忙难道是不疼你?从小到大除了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哥哥哪件事没帮你办成过?可这件事不能,也不可能!徐元和咱们可是血亲!我宁愿明儿你剃了头做姑子,也不做这种不自重的蠢事!你听哥哥一句劝,另找一个心仪的人嫁,娘那儿我去说。”

    “呜呜呜……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徐姝扑进徐巍胸膛奋力捶打他的胸口,嘭嘭嘭发出闷响。

    考场外,一双凤目沉着冷静的观察场内的徐元,视线掠过他白皙的额头,浓密的眉,鬼斧神工雕琢棱角分明的双目,巍巍耸立的鼻峰……

    “善!”

    身旁的人以为她在欣赏阮妙菱新做的百花灯,得意洋洋问道:“可是觉得天上地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她颔首,自信满满道:“我要得到他!”

    对坐的两人终于忍不住腿脚酸麻动了,仿古就该大家一起仿,凭什么监官和陆堇他们就有椅子坐,参赛者只能跪坐?

    “菱菱……”徐元支支吾吾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如果阮妙菱还是上辈子的阮妙菱,那他这辈子岂不是翻不了身?

第九十六章:前夫有情敌

    眼下还不到认亲的时候,阮妙菱抬手示意徐元不要多说,“此事,等比赛结束再详谈。”

    最后一位参赛者摇头叹气回了座位,监官们当场校验每位参赛者的排名,陆堇两手一拍起身,立即进来一队铁骑分列两边,室内的气温顿时骤降。

    “比赛既已结束,阮三小姐该解释折扇从何而来了!”

    阮妙菱起身,借着打量铁骑的时机往外扫了一眼,忽而失笑,“他没来啊,亏我这么相信他……”

    陆堇青白的眼闭了闭,“三小姐到此刻还在演戏,你有沈岸公子的折扇,却说不出他的下落……除非你就是沈岸本人!”

    一语惊人。

    负责收尾的监官手腕一抖,墨汁啪嗒滴在排头的人名上,回过神来是纸上早已黑了大半,而每位考官记录成绩的纸张已被仆从裹成一卷丢入炭盆……糟糕糟糕,该如何是好?

    旁边的监官扭过头狐疑看向他,问道:“你做啥一脸惨白跟吃瘪似的?”

    “没,没,就是有些惊讶……阮三小姐竟然是沈岸公子……”胳膊一寸一寸将写满排名的纸往怀里推,另一只手在下面慢慢拉扯。

    “是呢,挺让人意外的。”监官说着视线又回到场中。

    阮妙菱笑道:“陆大人说笑,沈词既可豪放不羁又可清丽婉约,凡井水处人能歌沈词,其笔力之高岂是我能写得出的?若我有此等能力,早到陆大人府上拜访,何必等大人亲自来寻……唉沈公子真是不知好歹,有陆大人赏识,他词中所言不都能实现么?”

    对,沈岸就是不识好歹!

    阮妙菱这话深得陆堇赞同,他三番两次写信送往江南沈岸的旧居,每次都毫不留情面地退回……陆堇激愤地一掌拍在桌上,他姥姥的,活让人憋屈得紧!

    监官手腕再次一抖,慌忙用空闲的手接住垂垂欲坠的墨汁,“好险好险……”

    陆堇大声道:“三小姐你说得很有道理。”他话锋一转道:“除非沈岸公子出面,否则本将今日不能放你走。”

    “大人有没有想过,沈岸公子或许根本没来聚玩社?”阮妙菱道。

    此言一出,外面议论之声高涨,醉心沈词的人坚信沈公子一定来了,扇子定是被阮妙菱窃取,沈公子不高兴故而不露面……替阮妙菱抱不平的人并不争辩,默默离开人群到林间随意找了根结实的木棍,撸起袖子翘着嘴角哼着曲儿回来。

    “又要打架嘛,谁怕谁啊!有胆做没胆认,就别怕人说!”

    哪边都不站的人纷纷做鸟兽散,听到另一方云淡风轻道:“打什么?我们可是官家子弟有涵养的,打架有**份……我们只打鸟,尤其是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鸟!”

    徐元视线一直追随着阮妙菱,仍未缓过劲,心里高兴一阵失落一阵,百感交集。

    他给她休书本意是希望她走得远远的,父亲和三叔便不能奈何她,没想到她还是死了,被送回徐家的时候身子还温热,却永远醒不来……眼下她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应该庆幸。

    她已经不是他的妻了,好像也该庆幸,可心里总觉怪怪的……称呼怪怪的,相处的方式也将变得怪怪的不适应。

    阮妙菱低头取下腰间的折扇,“大人仅凭一把折扇一口咬定是沈公子之物,有谁见过真品?”

    她的腰间除了插着一把折扇,还有一件东西引起了徐元的注意。

    那块小金牌……

    徐元清楚记得上辈子阮妙菱身上从未戴过这样的一块与拇指般大小的金牌,反倒入朝为官后常见上官秦大人佩戴。

    该不会……

    陆堇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徐元的思绪,“本将可不管真假,来人,请阮三小姐到守备做客!”

    “陆大人请听我一言!”徐元挥开脑中繁杂的想法,上前对陆堇作揖道:“我有办法证明三小姐手中的折扇是赝品。”

    没料到窝囊废敢替人出头拔份,陆堇来了兴致,问道:“说来听听。”

    刚进门的徐巍徐姝兄妹同时一怔,停在门边不动,屏气凝神。

    “这是我闲来之作,大人可查验作画的手法以及字迹是否与折扇上相同。”

    陆堇抓过囫囵看个大概,委实分辨不出什么画法,字儿倒是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干咳两声,余光瞥见徐巍站在后面,忙抬手让他过来。

    “巍公子是厉害的读书人,还请你分辨一二。”

    这会子知道求人了!徐巍心里骂着,接过两把折扇仔细比对,的确如出一辙,不过……

    徐巍抬头看向徐元,问道:“你从未见过三小姐手中的折扇,如何知道这样详细?”他反倒怀疑徐元是传闻中的沈岸!

    阮妙菱道:“因为扇面是他所画啊。”

    陆堇瞪眼:“那你方才说是捡的!”

    “是捡的不错,扇子的主人的确不是徐二公子,大人您当时并未问我扇面是何人所作。您问了我肯定要答的。”

    全都怪他咯?陆堇眼瞪得更大了。

    门外一个身影怀中揣着许多长度不一的折扇飞快奔向芳园大门,守门的以为里面失火了慌慌张张问:“咋啦咋啦,是不是出事儿了?水缸里全是水,早备好了!”

    小厮喘着粗气道:“没,没事儿,是我家中有事!我得出去!”

    两把长矛顿时横在小厮面前,铁骑连哈出来的气也是冷冰冰的,没有人气儿。

    “没找到沈公子,任何人不得出去!”

    “哎哟您看小人这个样貌能是沈公子那神仙般的人物?兵爷行行好,我家公子旧疾犯了等着吃药救命呢!”小厮掏出十两银子不住的拱手。

    守门的听事关人命,怕误了时机,跟着央求铁骑:“兵爷,他确实不是大人物,您就放他去吧。”

    软磨硬泡,小厮终于逃过桎梏,死命摁着怀里的折扇往大街上飞奔,离芳园很远了才大声吆喝。

    “卖扇咧,高仿沈岸公子的扇咧,大扇一两,小扇五钱诶……”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咧,沈岸公子随身折扇,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一炷香内,凡井水处人皆执沈扇,扇坊主人收到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召手艺高超的书画家齐聚后院。

    小半个时辰后,平阳府扇坊、书坊皆高挂“沈扇”招幌,限时限量,霎时掀起一阵“沈扇风”。

第九十七章:亲自来接她

    暮霭下沉雾气如纱如幔慢慢上升笼罩芳园,灯火亮起,略湿冷的风吹在面上如刀刮过,监官搓搓僵硬如棍的手指。www.uu234.net

    “成绩可有了?”光影下徐巍转头看向监官,冷面似霜。

    劳什子陆堇在芳园寻不到沈岸不会罢休了,他有酒喝有肉吃不急,聚玩社以及参赛的人可等不得!

    监官吞吞吐吐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排名第一的参赛者名字被墨汁化开了,而且那人的名字过于普通,誊写时他压根没在意……承认,往后聚玩社容不下他,不认,不认好像没啥大不了的,搓搓手心。

    “出……出了,”监官脑袋僵硬地看看室内又看向外面期待的人们,那些人能坚持到此时为的就是一个结果。“第一名是”

    徐巍啧声快步去夺过当即愣在原地,怎么会……

    “谁得了第一啊,这时候了还卖关子。”

    “快些公布,家里遣人来催好几十遍了,再不回去得捱媳妇儿一顿好打……”

    陆堇歪脖子翘首看向徐巍手中长长的一串名字,视线落在最上方,短促惊讶的啊了声:“是阮三小姐啊!”

    “欧!”

    外面欢呼四起撼动天地,衣袖扇动只看见无数双白的黄的黑的手臂毫无节奏的胡乱挥舞,哨声清亮盖过纷纷的议论和不平,宝蓝赤红的百宝囊被抛向半空尔落到一只只手掌中。

    “这不公平!”杂乱声浪中一个极细弱的声音道。

    “和公平无关,这是天意。”

    贺小姐取下面纱,眸中闪着灯火,无数少年郎在灯火中跑啊跳啊,光洁的手臂迎风摇摆,认识的不认识都在替阮三小姐高兴,他们都将珍贵的一票投给了阮妙菱。

    “公子,咱们没能得第一。”喧嚣之外,一个小童失落的贴着一丛灌木,他面前站着一位身量不高的男子,灯火明明灭灭照映不到男子的面孔。

    不过声音沉沉如水滴落在深渊,很是悦耳。

    “第一嘛总得也会累的,我的作品确实不如阮三小姐……聚玩社谋利,而我为名,两者相较自然是我稍逊一筹。”

    徐巍捧着纸张如有千金重,所有参赛品中最好的并非是百花温酒盏,但最好的又是百花温酒盏,外面那些少年郎的反应就是最真实的评价……一只火风筝卖价五万两,那百花温酒盏该值多少?

    “哥!”徐姝拧眉,聚玩社从未有女子当第一玩主的先例,外面的人若听说造出百花温酒盏的人是女的,会作何想?

    “我以聚玩社新任主人的身份宣布,今年第一玩主是阮家三小姐!”

    纸张飞回监官手中,徐巍对阮妙菱深深作一揖,“多谢三小姐美意!”百花温酒盏今后不管卖到什么价钱,皆与阮妙菱无关。

    “财源广进,事事如意。”阮妙菱淡淡一笑,朝李麟招手,后者健步如飞撒开脚丫子绕过好几人跑过来。

    徐元想也不想直接伸手从李麟腋下穿过,一把将他捞到身侧站立。

    铁骑在芳园搜了一日无果,陆堇不死心派铁骑驻守芳园东西南北四个门,每过一人都要登记在册。

    “老子不信沈岸能插翅膀飞出芳园,一个个瞪大眼睛看仔细咯,和请帖对不上号的统统抓起来!”陆堇翘腿躺在圈椅中一手抱着整只肥腻的鸭,一手端着茶壶嘬嘴,浑然不把芳园主人徐巍放在眼里。

    正门这边查得最严,问儿兔月一左一右紧紧护着阮妙菱,徐元孤零零一人,小公子李麟在声音尖细的仆从伺候下吃完了一大碗桂圆薏米粥,砸吧嘴跑到阮妙菱身旁,一众仆从麦浪般弯腰前仆后继,整条队伍中间宛如长了个巨大的瘤子,臃肿不堪。

    “站住!”铁骑话语冰冷,很快听见刀刃擦过刀鞘划出嘶嘶的嗡鸣。

    人头开始不安分的攒动,有人在骂有人挥动着拳头像是要冲上前去和铁骑硬碰硬,陆堇听到异动,粗着嗓子吼道:“出了什么事?”

    铁骑跑来在他耳边低语,陆堇飞快擦拭掌上油星眨眼间从最后闪到门前。

    问儿打听前因后果跑回来,“小姐,是多情楼的白霓裳姑娘被拦了,铁骑没找到白姑娘的请帖。”

    “看,是府衙的马车!”

    “那不是府台大人么,来接贺小姐回家?”

    “可贺小姐一炷香前已经出去了……”

    贺芳年从马车上下来,正对上陆堇充满审视的眼,客气的拱手:“陆大人近来可好?军营中众兵士可安抚妥当?说起来你可得看些阮三小姐,没有她所赠的黄金万两……”

    “贺芳年你是不是闲得慌,不在府衙办公穿过半座城跑到芳园来看热闹?”

    里面有好些少年郎从京城来,若是让他们听说回去对他们的父母随口一说,知情不报,此乃欺君!他可就大祸临头了。

    “小女久未归家,本官担心难道不该亲自前来?”贺芳年负手对立面喊道:“明月,明月,快些和爹爹回家。”

    “府台大人,贺小姐半柱香之前已经回了,您来晚了。”

    “是么?”贺芳年看向立在门边久久未动的白霓裳,眼神闪烁,“明月怎的把白姑娘落下了,教授琴艺的师傅怎能如此怠慢。”

    他上前一步伸手做请:“本官送白姑娘回去。”态度恭敬俨然如学生。

    传授子女技艺的老师亦是父母之师,不以贵贱论之……门内的少年郎们对贺芳年的举动肃然起敬,及至府衙的马车滚滚而去,有人还沉浸其中,慨叹道:“大人真乃吾辈之师!”

    “砰!”

    陆堇一脚踹破了芳园门槛,沈岸没抓到,用来钓沈岸现身的白霓裳也……他娘的贺芳年敢在老子手里抢人,“收兵!”

    长街亮起无数灯火,少年郎们褪去宽衣大袖露出原本颀长的身形,从阮妙菱身边走过纷纷拱手恭喜。

    “三小姐第一哦,明儿我就让老头子买下百花温酒盏!”

    有人撅屁股挤开他:“我家酒楼随时恭候三小姐,一百盏一千盏百花灯随便弄!”

    “得了吧,谁不晓得你心里的小九九……”

    “我没有!”

    鲜活亮丽的风景渲染着长街灯火跳跃,歌声渐起。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

    少年郎唱童谣,曲调带着孩子们没有的婉转以及意气风发。

    “丈夫何在!”

    更远处突然响起回声,“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墙头深秋最后一颗柿子啪坠落砸在墙头,粉碎如烂泥。

第九十八章:京城快变天

    目光拉长又缩短,徐元立在阮妙菱身侧,轻声道:“这是成亲第三年,你作的曲子。顶 点 X 23 U S”

    “什么成亲?阮姐姐你原来成亲了啊。”李麟吊着徐元的胳膊晃荡着上身,跟随的仆从佝偻着身子亦步亦趋。

    “天色已晚,你该回家歇着。”徐元扒开李麟扔到仆从怀中,“最近平阳府晚上不太平,不想你们家公子出事就赶快走!”

    李麟大喊大叫无济于事,被仆从抗在肩头飞快穿过巷子,哭闹声响了一阵戛然而止,四周静谧无声。

    马儿忽然哼哧两下,阮妙菱率先踏上脚蹬钻入马车,问儿跟上去却被徐元抢先一步。

    “嘿!徐二公子您不是有马嘛!”

    男女同车,若是传出去往后小姐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徐元掀起车帘笑笑,白净的虎牙在车头气风灯的照映下闪过一抹光,“你家小姐有事找我。”

    车帘落下,车轮转动。

    “问儿姐姐,小姐和徐二公子在吵架?”兔月不安地看了一眼紧闭的车门。

    问儿哼了哼,兔月已经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徐烂木头,她才不要搭理!

    车内,徐元小心翼翼瞟了眼阮妙菱,她难道不会生气,不会惊讶吗?一辈子都是冷冷淡淡,从不多说一句废话。

    阮妙菱问道:“怎么死的?”

    嗯?徐元抬头对上阮妙菱的眸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毒酒,和你一样。”

    阮妙菱哦了声,又问:“徐三老爷还是你爹?”

    在问给他毒酒的人吗?徐元答道:“承平王,你舅舅。”

    是不是有些失望夫妻俩没死在同一个人手里?徐元再次看向阮妙菱,却发现她的唇角不自觉往上翘,良久似感叹似安心的声音才响起。

    “还有人活着啊,挺好的!”

    确实活得挺好,徐元握紧手心,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一般问:“你和秦大人……认识?”

    阮妙菱愣了一下,徐元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更紧,认识,他们肯定认识!

    难怪入朝之后她忙前忙后积极替他打点一切,甚至冒风险窥探秦阶在府邸的日常,分明是襄王有梦神女有心!

    “秦阶?”阮妙菱反问。

    看!连名字都记得,都隔了两三年她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徐元抬手松了松箍着胸口的衣襟,里面似有万马奔腾一下一下不要命由里向外地撞击,他急切地吐纳气息。

    “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你是知道的。”

    “那”话到嘴边徐元又咽回腹中,眼下他和阮妙菱没有任何关系,问了能如何,把秦阶蒙头打一顿只是逞少年意气。

    “你娘还在大福寺,打算怎么做?我可以帮你。”徐元直起身子,神情凝重。

    阮妙菱噗嗤笑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能行。你好生读书,等你金榜题名一纸婚约还能奈你何?到时候就算你娶十个阮妙仪,没人敢拦着你。”

    十个……徐亨娶一个阮妙仪都把徐家上下闹得鸡飞狗跳,他自认没这本事降服阮妙仪这等人物。

    ……

    京城会通书坊,老旧的后门“咿呀”推开,三个人影鬼鬼祟祟潜入。

    白云公子风尘仆仆直奔自己的院子,迎面撞上一个仆从,手里攥着急递哎唷一声抬眼:“公子您怎的回来了!?”

    “拿的什么?”

    白云说着手已经伸过去抢,瞪眼,大喊:“靠!第一,她竟然拿了第一!”

    仆从满脸惶恐后背贴着梁柱不敢妄动,什么第一啊,公子这张扭曲的脸甚是可怕!

    白云抓着急递冲向拴马的大人,在她左右晃来晃去:“她铁定是故意的!不带着我一起玩儿,把我支走就去聚玩社看宝贝,造宝贝,还得了第一玩主的美称!”

    气煞人也!

    大人低头喂马,道:“小姐不是玩,是在做大事,白公子在京城也要做大事!”

    呸,谁家把大事当成玩儿的?阮妙菱给他的任务不是挖坨泥巴捏小人儿,而是搞垮会通书坊,真当成玩他就得被玩儿死……没良心的女人最可怕了!

    “逆子!”

    一声冷喝陡然炸响。

    白云闻声撒腿边跑边笑道:“爹,不孝儿子回来给您请安了……有话好好说慢慢说成吗?”

    白员外手执长棍大步流星追赶:“我让你去平阳府吃喝玩乐,跟着三小姐不要回来,你要气死我也!”

    檐上瓦片哗哗掉落,金丝笼内鸟雀叫得叽叽喳喳扑棱双翅,长棍呼呼生风扫过白云肩头腋下头顶……

    “爹您老小点声,我这次奉小姐的命令回来的!”

    长棍跌落,树静风止,白员外大气不喘狐疑盯着白公子,怔愣良久。

    京城的天,要变了。

    ……

    “卖沈扇嘞……”

    “又新鲜又肥的鱼嘞……”

    六部值房外的大街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兵部尚书李重山的轿子四平八稳穿过狭窄的道路,停在值房大门口。

    穿着普通的渔夫经过轿子,止步。“大人,有新消息。”

    “讲。”

    “十四皇子去了平阳,与阮三小姐见了面,并未认出彼此。”

    轿中的李重山睁开的眼旋即阖上,“她四年前来京并未见过十四皇子,如今更是认不出,还有呢?”

    “会通书坊的白公子刚回家,就被白员外提着棍子追打,看样子白员外是真打算让宝贝儿子去平阳避难。似乎是阮三小姐嫌白公子太闹腾,给赶了回来。”

    李重山嗯了声:“随他的,一个是死,两个也是死,这些不重要……”

    “卖鱼的,这鱼还卖不卖啦!”

    渔夫抬脚快步离去。

    “卖卖卖,刚钓的,新鲜着呐……”

    轿子往前一倒,侍卫掀开轿帘李重山漫步出来,看了眼吵杂的闹市转身走进值房大门。

    “李尚书来了!”

    一众官员纷纷让道作揖,其中几位时任礼部吏部户部尚书。

    李重山微微颔首,大步进了兵部值房,留下一抹孤傲的背影。

    “李尚书今年六十一了吧,仍然健朗……”

    尚书缩着脖子,两手揣进袖中赶鸭子似的催各部的官员回值房,“李尚书岂是你们能议论的,办正事要紧。”

    徐掩夹在人群中垫着脚跳进礼部的值房,同屋的三位官员喝着热茶神情闲散地读着书坊新印的沈岸词集。

    “各位大人打算几时暗访会通书坊?”徐掩笑问,姿态几乎低到尘埃里。

    官员慢悠悠道:“不急,词还未看完呢。”扇着手中的沈扇。

第九十九章:态度不一样

    一个白衣词人整日伤春悲秋写出来的东西有那么吸引人?徐掩撑着木桌从对面任大人桌上随手抽来一张抄写的词,清了清嗓子。顶 点 X 23 U S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

    写景,很普通常见嘛,徐掩抓了颗青枣嘎嘣咬一口,视线越过几行字往下看。

    “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一颗枣吃完,又抓一颗,咔嚓咔嚓,“况有狐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

    哼,谁不能写似的,徐掩目不转睛嘟嘴把枣核吐到小碟里,读到最后一句,腿脚猛一软栽倒趴在桌上打翻了满砚的墨汁。

    任大人早就拎着沈词集闪到一旁挨着郝大人,墨汁沿着桌角淌到地上,任大人哼了声,“写得不错吧,尤其最后一句‘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我等四人无法与之比肩。”

    尚可吧,徐掩慌忙擦摸着墨汁,“不做官清闲自在,不懂咱们为官辛苦劳神劳形,什么未名未禄,根本是他没本事在龙虎榜上挂个名。”

    有闲心写词不如专心致志多念书,等入朝做了官想些多少也没人拦着。

    高脚凳上兰草掩映间悄然绽放一只白里透红的蝴蝶,郝大人啧了声“你莫挨我!”扯开被任大人拽在手里的袖口,踱步到兰草前,把昨夜未喝完的茶水淋进缺水干裂的土壤。

    “瞧瞧瞧,在京城待了几十年,一口川音还改不掉。”任大人摇着指头,舔了舔翻开下页。

    礼部值房暖意融融让人无心办公,史大人抱着本沈词集半躺在圈椅中打呼,偶尔砸吧嘴念念有词:“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可惜可惜……”

    魔怔了罢!徐掩甩甩袖子烦躁出了值房,他自己查,到时谁也别想分一杯羹!

    ……

    徐元一如往常到府衙前堂点卯,却被常长随拦在门外。

    “府台正在会客,劳徐二公子在外面等一等。”

    “常大哥不用上街巡视?”徐元敛了衣袍下摆在常长随身边坐下。

    一条板凳坐两个人显得有点拥挤,长随不自在略略往另一边挪动,“年关就要到了,徐二公子既要操心府衙公务又得专心温书,府台怕累着未来的状元郎,特让我替徐二公子分担分担。”

    徐元朝他拱手道:“那有劳常大哥多费心,春闱一过不管高中与否,我请常大哥喝酒吃肉……不过常大哥,里边的客人是谁啊?”

    想套话啊?长随得意抱手老神在在闭上眼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前堂光影森森落在贺芳年平常办公的桌案之上,汝阳沈大人的卷宗无声躺在尘埃跃动的光影中。

    贺芳年埋头细数这些年散落民间的沈词,白霓裳垂首立着一言不发像个做错事等着长辈训话的孩子。

    “多少达官显贵想把你攥在手里以此威胁沈岸露面,且不论你是不是沈明鸢,单凭白霓裳这个名字你都不能贸然去聚玩社!”

    “让贺伯父费心,霓裳有愧。”

    连父母赐予的名字都能舍弃吗?贺芳年看了眼面色冷淡眼底无波的白霓裳,心中满是失望,家仇未报,身为儿女焉能安心度日!

    “从今天起你还叫沈明鸢,和明月同吃同住,府衙没人敢把你当下等人!”贺芳年笃定道。

    一直未动的白霓裳终于有了反应,徐徐下跪,“请贺伯父收回心意,霓裳家道中落早已不是昔日的沈家二小姐……霓裳要活下去,以任何身份!”

    活下去很难,却也比任何事都要容易,只要舍去劳什子的尊严就行。

    “你爹泉下……”沉沉叹息吹飞了卷宗上的尘埃,欢欣鼓舞,贺芳年抬手把附有白霓裳名籍的纸张抽出扔进炭盆。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沈明鸢此人。

    跪在地上的人满意一笑,向贺芳年磕头:“多谢贺大人的悲悯之心。”

    “去吧,明月还等着你教授琴艺呢,天凉了记得多添件衣裳饿了记得吃饭,女孩子不要总是以瘦为美……”贺芳年摆摆手。

    白霓裳起身默然离去,身影融在青灰色的天地之间愈行愈远。

    “老师该放下诸事出门散散心。”

    徐元掀袍跨门而入,红光满面意气风发。

    ……

    暮色初升,行过城门不管进出的人低头小声交谈,抬起双手成十字任由兵士在他们身上摸摸搜搜,两瓣嘴皮子自始至终没停下。

    “听说了吗,府台大人家的千金冤枉阮三小姐偷东西呢……”

    “府台大人明镜般的人物,教养的女儿怎么会诬陷人,一定是搞错了。”

    “不会错的,茶楼说书的单先生知道不,消息一开始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你们想想,凡是从单先生口中蹦出来的字儿,哪个有假?”

    兵士冷眉喝道:“查完了还不过去!”

    几人拉拉扯扯一路说,一个丫鬟拎着精巧的小篮从他们身边经过进了胭脂铺子,胭脂铺的店主正与几位衣着华丽的员外夫人闲聊,猛一见熟悉的身影,拔高声音将员外夫人们往里间引,“几位夫人慢慢瞧,回头客给你折扣!”

    “这不是星儿姑娘嘛,好些日子没来了,贺小姐可好啊?”店主笑脸相迎,推了下身后呆愣的店小二。

    星儿亮晶晶的眼睛打量四周,店小二不知在店主身后鼓捣什么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店主不停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店家,最近可有新货啊?”

    “啊真不巧呢,新货昨儿都卖光了……”店家神情为难,搓搓手道:“本想着给贺小姐每件留上一盒,不凑巧的是阮家三小姐身边的丫鬟问儿姑娘来过一次,统统包走了。”

    店主侧身一让,星儿见柜上摆的仍是上回所见,真可恶!阮三小姐在聚玩社抢别人的第一还不够,买胭脂也要做第一人。

    “算了,我到别家看看!”

    行人匆匆路过偶尔驻足目光在星儿身上停顿片刻,星儿疑惑看去时他们猛的一缩脖颈扭头跟身旁的人叽里呱啦说着爪哇语,耳根通红。

    每个人都比往日多看了她几眼,莫名其妙的星儿拎着篮子沿街而行,卖包子的摊主见她没有高声问好,街上玩耍的小孩子更没有涌上来管她要糖吃……

    好奇怪!

第一百章:涉聊城往事

    “大人,大人!”长随叼着半截青白相间的胡瓜冲进府衙前堂,“出大事了,明月小姐她”

    贺芳年正替徐元修缮文章,闻言蹙眉抬头道:“明月是学成出师还是天资愚钝被白姑娘教训了?有话好好说,不要藏头露尾让人干着急。www.uu234.net”

    常长随道:“如今城里城外都在议论明月小姐,说她在聚玩社诬陷阮三小姐偷沈岸公子的贴身折扇!”

    他瞟了眼徐元:“徐二公子当时也在。”

    贺芳年亦看向徐元,他相信女儿明月不会做糊涂事。“图之你当时在场,明月可做了错事?”

    “老师还是亲自问明月小姐较为妥当,学生和阮三小姐关系非同寻常,难免有人认为学生会在言辞间偏袒三小姐。”

    徐元拱手告辞,“事关明月小姐的声誉,学生暂且回避。”

    贺芳年点头随他去,催促长随即刻把贺明月叫来。

    ……

    刀风“嗡”从树下一闪而过随即扑簌簌落下许多切口整齐的枯叶,木头人扭动身躯一点一点挪回原位,初五足尖点地手中长刀入鞘,一脚踹向树底下呼呼大睡的寒十四。

    “十四,开饭了。”

    不动。

    初五又道:“三小姐来了。”

    “我靠!”鲤鱼打挺,寒十四顿时精神抖擞戒备地环顾四周。

    “五哥你又吓唬我!”

    刀剑出鞘,铮铮声响彻西府,这次不再是人与木头对战,而是人和人的实战,动作毫无章法可言,寒十四、初五两人却打得酣畅淋漓。

    人就该和真人实打实对练才有意思!

    问儿趴在窗棂边笑呵呵对屋内道:“小姐,初五他们又输了。”不知道让木头人去打徐木头结果会怎样。

    兔月剥着橘皮笑道:“小姐做的东西能差么!对了小姐,街上都在谈论那日贺小姐在聚玩社欺负您的事情,好些店主都不愿卖东西给她呢。”

    阮妙菱正给新的木头人上色,问道:“兔月做的,还是问儿?”

    难道做错了?兔月悄悄看向问儿,问儿拍拍胸脯承认,“贺小姐和小姐秋毫无犯,干嘛一见面就针对您!”

    “贺小姐用嘴巴欺负小姐,奴婢就用嘴欺负回去,她有一张嘴,咱们有一千张一万张嘴,论数量论气势贺小姐输定了!”小丫鬟笑得很是得意,就算被小姐训斥一顿,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以暴制暴。

    碰到会讲道理的,要用拳头说话;遇上能打的,得讲道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问儿深谙此道。

    阮妙菱笑笑,空出手拣了瓣橘子丢到问儿手中,“用力别过猛,见好就收。”

    “奴婢懂的!咿呀,好酸……”

    “问儿姑娘,徐家小姐请见小姐。”婆子在外头喊道。

    徐姝在花厅足足饮了三大杯茶水仍不见人来,才将酝酿的耐性随着丫鬟拎出去的茶壶被消耗得丁点不剩。

    “我改日再来!”

    话音刚落阮妙菱才姗姗来迟,问儿看了眼丫鬟手中的空荡荡的茶壶,“这么不懂事,竟然给贵客喝这么普通的茶,消暑解渴好茶的难道被你们偷吃了不成!”

    大冷天儿的喝哪门子的消暑解渴茶,分明拐弯抹角骂她牛饮!

    “西府的丫鬟果然口齿伶俐,阮三小姐调教得好。”徐姝落座。

    阮妙菱大方道谢,“她们也就嘴皮子利索些,徐小姐难得光临为了何事?”

    “眼下贺小姐和阮三小姐的瓜葛已经成了平阳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三小姐不知道?”

    “知道。”阮妙菱看向徐姝,“但与我何干?该担心的反倒是徐小姐。”

    徐姝嗤笑:“我担心什么,阮三小姐想是忘了四年前在京城诬陷江家小姐偷窃一事……”

    问儿神色霎时刷白,阮妙菱反倒没有太大反应,“哦?徐小姐四年前也去过京城么,我怎的毫无印象。有些事亲眼见了未必是真,没有见到一定是假,徐小姐聪慧应该能明白。”

    “我当然明白,贺小姐现今的处境和当年的你如出一辙!”徐姝嘴角牵出一抹笑。

    小姐好不容易淡忘了此事,又被徐小姐提起,不是往旧伤口上撒盐嘛!

    问儿喝道:“送客!”

    “问儿我没事的,做错了便是做错了,藏着掖着只会让自己更痛苦。”阮妙菱轻声安慰问儿也是安慰自己。

    问儿欲言又止:“可小姐当时是被人挑唆……”

    被挑唆然后犯了错难道就不是错吗?阮妙菱摩挲着衣角,上辈子江家小姐因为她一生常伴青灯古佛,难道这次还要这样?

    既然知道做错了,就要改。

    ……

    山东府聊城。

    安远侯府已经半月没有小侯爷的下落,安远侯思虑过度卧病在床,侯府上下请大夫熬药喂药忙成一团。

    丫鬟穿过层层绿荫通往古楼,悄声推门而入,唤道:“小姐?”

    良久古楼深处传来低低的回答:“有事吗?”声音苍凉不似妙龄少女。

    “小侯爷失踪半月,侯爷今日突然病倒了,家里无人能主持局面。”丫鬟试探道:“小姐您不出来看看吗?”

    女子淡淡的声音伴着木鱼声娓娓传来:“让管事拿主意吧,我久不出门许多事都已生疏,外面的人看我肯定像看怪物一样。”

    “小姐您还是出来看看吧,侯爷兴许……”小丫鬟低低哭泣。

    “上次你不是说秦大人到家里做客吗?”

    丫鬟点头,“小侯爷骗了秦大人的盘缠,秦大人只能在府上停留几日,之后往汝阳去了。”

    “派人去汝阳找,他在那儿。”

    小侯爷吗?护卫都不知道的事情小姐怎的知道?

    “他待在家便是闲不住的性子,秦大人一走,他必定尾随。”里面的女子停顿一会儿继续道:“秦大人答应帮着找人只是和侯府客气,二哥偷了人家银子还指望人家尽心尽力帮着找?”

    是这样啊,小丫鬟擦去眼泪转身出门绕过森森绿意,正好撞上前来请小姐出关的管事。

    “管事,小姐说小侯爷到汝阳去了,快派人去找!”

    管事往她身后深深看了眼,低声询问:“小姐还是不肯见人?”

    “四年了,那件事哪是能轻易忘记的?都怪宝贞公主的女儿,空口无凭诬陷咱们家小姐,侯爷也不至于到聊城落脚……”

第一百零一章:不一样的美

    去了又来的风雨狠狠地拍打门庭,乓乓的拍门声躲在呼啸的风雨声后面一次又一次席卷西府大门。

    星儿放下最后的挣扎,看向身后的贺小姐与白姑娘,摇头。西府里面不是没人,而是里面的人不愿见她们。

    贺小姐揪着一颗心观察白霓裳的神情,原以为在聚玩社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之举,却被白先生批得一文不值……举报他人偷窃没错,但听信谗言而且没有根据的传播出去是错上加错,一向言谈不多的白先生还是第一次如此义正言辞的骂人。

    “小姐,我们要回去吗?”

    “嘭嘭嘭”拍门的声音不懈的再次响起,一只纤长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两下,三下拍在门板上,好似在击鼓很有韵律,白霓裳道:“决定今日来道歉便要坚持到底,越是拖延心里越发憷,到最后寻万种托辞把最初的勇气都消磨掉了。”

    在白霓裳的不懈努力下,西府的门终于敞开将贺小姐主仆二人迎了进去。

    阮妙菱坐在檐下洗笔洗砚台,父亲阮延良留下的遗物许久不用,加上摆在阴暗潮湿的屋子里笔杆上长了一层霉斑,毛茸茸看得人不舒服。

    大雨中响起“噗噗”雨点砸落在伞上的巨大动静,阮妙菱抬头,一抹窈窕身影映入眼帘,兔月无声接过她递去的洗净的狼毫笔,踮脚挂上窗户檐下的吊钩。

    贺小姐局促的眼神无处安放,在院中栽种的花草上轮回了一圈,最后对上阮妙菱水光粼粼的眼睛。

    “三小姐,聚玩社赛会上我妄听人言冤枉你窃取沈公子的折扇,诚心跟你说声抱歉。”贺小姐将手中提携的锦盒微微向前一呈,“一点微薄心意,希望三小姐不嫌弃。”

    “问儿,收下。”阮妙菱道。

    小姐的吩咐问儿只会照做,即便她此刻看贺小姐十分不爽快,还是客客气气从贺小姐手里接过锦盒,好重的盒子!里边莫不是装的石头吧?

    久不闻阮妙菱发话,贺小姐紧张得手心出汗,收下赔偿金是接受道歉的意思吗?白先生叮嘱过道歉要有真情实感,阮三小姐感受到与否应该说句话或者做动作表示一下,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快蹦出来了。

    指腹在宣纸上一遍一遍抚摸,良久阮妙菱启唇:“贺小姐,我能否问个问题?”

    虽然不在意料之中,好歹是开口说话了,贺小姐咽了口口水,“三小姐请。”

    “如果当日是我冤枉你偷窃,并且很多年没有承认错误,突然有一日良心发现向你道歉,你愿意原谅我吗?”

    贺小姐被阮妙菱的问题难住了,今日不是她来道歉么,怎么成了被道歉的人?

    “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请贺小姐务必告诉我最真实的想法。”宣纸一角被捏缺了一块,桌上躺着许多搓成一条的细碎颗粒。

    “三五日还好……如果是很多年,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吧,打心底原谅是不可能的。”贺小姐犹豫答道,不知阮三小姐突然问这个有什么含义,难道认为她的道歉不够真诚?

    “这样啊……”阮妙菱喃喃,对贺小姐笑道:“幸好贺小姐在三五日之内赶来,东西和道歉我都收下了,经此一事希望贺小姐将来一路繁花似锦。”

    就这样爽快地结束了谈话,贺小姐走出西府时心中还存有许多不解。传闻中阮家三小姐是个逮住他人小尾巴就不会放手的人,横行霸道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听说这种人最容易记仇。

    “星儿你看阮三小姐说话时的神情,可有原谅我的意思?”

    星儿摇头不知,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得一清二楚。撑伞搀扶贺小姐上了马车,车夫抖落蓑衣表面大颗的雨珠,吆喝一声挥鞭马儿嘶鸣奋力奔跑。

    “问儿姐姐,贺小姐送的锦盒中全是金银珠宝,闪瞎人眼了!”兔月趴在屋里的圆桌上一样一样数数,问儿执笔低头疾书。

    折屏后一阵,不多时徐元抚着衣衫上的褶皱出来,自言自语:“屋子太挤好像容不下我。”

    阮妙菱站在窗外,挂上最后一管狼毫笔,“又不是京城的大宅子,柜子床底下都能藏人。”

    徐元见她憋红了小脸,狼毫笔被她挂得歪歪扭扭还不如问儿做得好,走到窗边将狼毫笔取下理齐整顶端的线圈,边挂便道:“你还在长个子,办不到的事情交给问儿她们去做,每件事都亲力亲为挺累的。”

    阮妙菱打量徐元的个头,与窗户顶齐平,两肩之间的距离很宽肩头圆润,挂笔的手臂很长似乎不像从前那般瘦弱。

    她垂眸一笑:“你回来变了不少,入府衙会武功,都是以前我不知道的。”

    徐元默然接受前任妻子的赞美,从这个角度正好能将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小巧秀丽的鼻收入眼底……以前从没这样俯视过她的样子,原来如此好看,仰望和俯视看到的风景差之毫厘,却足够谬以千里。

    “问儿姑娘,我有点饿,烦请你去准备些吃食。”徐元在檐下坐定,话讲得十分客气,行为举止跟抢没什么两样。

    问儿瞪他两眼,撇嘴问:“徐二公子要吃山珍还是海味啊?”

    “家常小菜即可,有酒有肉最好!”

    真把西府当自家了,问儿回头吩咐傻乎乎憨笑的兔月:“好生看着,别让猪拱了咱家的菜园子!”

    兔月囫囵应付了一声,徐姑爷终于和小姐好好坐在一起说话了呢,真好!

    笔墨纸砚收拾得差不多,阮妙菱才停下对徐元道:“策论题的标准回答固然能赢得主考官的青睐,但往后你真想在朝廷立足,不能把它当做十足的倚靠。”

    “我省得,总让你破费替我捐官怪没面子的。京中的官员表面上对捐官之事看得云淡风轻,实则背地里以之为耻辱,我久在秦大人名下不得升迁大概有这方面的因素。”

    提到秦阶,徐元不由把视线转向阮妙菱的腰际,不盈一握的腰身下一根金线悬着一块小金牌,金光刺眼得紧。

    “这金牌从不见你佩戴,是稀罕之物?”

    阮妙菱道:“出生时便一直戴着,爹娘从未讲过是谁人所赠,到徐家之后到处虎视眈眈盯着我手中的钱财,我哪敢显贵。”

    后来替徐元捐官,典当了小金牌,他自然见不到。

第一百零二章:小厮很感动

    问儿办事素来不拖泥带水,半个时辰之内就备好了饭菜,徐元的要求她可是尽了十足的力气去满足。

    有酒有肉……徐元愣神盯着眼前的酒肉,哭笑不得。

    炒了一盘滚刀肉是在暗讽他没脸没皮在西府吃饭,酒没烫过冷冰冰的仿佛在告诉他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问儿这不动嘴皮子骂人的功夫怕是打娘胎里炼出来的,如果徐元没有进过几年的荼毒或许早就扯袖子捂着脸哭着跑了,绝对不似眼下心安理得的和她吃饭。

    阮妙菱随意吃了两口,停箸道:“上次在大福寺遇到的老神仙来无影去无踪很古怪,我派人四处打探都失败了,你在府衙可有查到线索?”

    徐元摇头,夹了一块不大肥腻的肉盖在阮妙菱面前的白米饭之上,看得一旁的问儿和兔月一惊一乍!

    问儿飞快扯着兔月跑到廊下子,嘴皮不大利索磕巴问道:“瞧,瞧见没,徐木头竟然敢替小姐夹菜!他算哪根葱啊,轮得着他做这些事?”

    兔月觉着挺新鲜,未来姑爷和小姐虽然才见过几回,却好像认识很多年似的,两人对对方的说话的语气、动作都习以为常,没觉着哪儿不对劲。

    方才小姐把未来姑爷夹的肉吃下肚了呢!

    “问儿姐姐,徐姑爷待小姐挺恭敬的,小姐说一他都不敢说二。”

    “所以大家伙才喊他窝囊废啊,有本事的男人才不会对小姐言听计从。配得上小姐的姑爷必定能自己拿主意,但也会虚心接受小姐的建议,徐木头不是那样的人。”

    问儿举起小拳头露出两排牙齿,威胁道:“往后不许叫徐木头姑爷,否则姐姐我听见一次打你一次哦。”

    兔月眨巴眼睛算是听见了,徐二公子多好啊,听香巧姐姐说他每晚挑灯苦读,早晨还练枪强身健体,每日看起来都不是同一个人,总在变化。

    饭菜用毕,外间的雨势渐弱最后变成牛毛细雨飘在空中纷纷似雪,婆子来报徐府的小厮来接徐二公子家去。

    徐元来时尚未落雨,故而未曾带上雨具,兔月自告奋勇去取,阮妙菱岂会看不出小丫鬟的心思,任由她去了。两人站在廊下同看漫天细雨飘落,青石板上的小水漾开一圈圈涟漪。

    “金亭为人可靠,脑袋聪明非一般家仆能比,有些琐事你做不了都可以交给他。”阮妙菱道。

    金亭,徐府有这人吗?

    见徐元满脸迷惘,阮妙菱便猜到徐元连金亭是谁都不清楚,好心提醒:“金亭是你身边的小厮。”

    陪在身边服侍多年的小厮的名字都记不住,真是……对得起窝囊废这个称号,阮妙菱摇头无奈笑了笑。

    “小的算账入了迷给忘了时辰,公子原谅则个。”小厮接过徐元手中的油纸伞,嘻嘻笑着讨好。

    徐元凝眉钻进马车,不多时伸出头看向湿了半个肩头的小厮,“金亭?”

    “诶!”小厮利索应答。

    “无事,回府。”

    莫名其妙,好好的公子唤他的名字作甚……咦!公子知道他的名字!?

    金亭,已经好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小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开心地蹦上马车,“公子您坐稳了!”

    徐元闷闷的声音传来:“你进来,本公子考考你的账算得如何了。”

    小厮笑弯了眉眼:“公子,小的知道您是担心小的淋了雨会生病,到时候会花费很多银子,小的身子强健着呐……”

    记得下人名字的公子忽然变得很亲近,身为小厮应该很开心啊,就是心口涨涨的,好像有很多不知名的感受忍不住往外迸发。

    大概是感动吧。

    ……

    更深露重,兵部值房暖阁少见的仍燃着灯火,值房外面脚步嘈杂,静谧的夜里如同百鬼夜行,恐怖却又诡异的让人心安。

    兵部侍郎在外间看书,时不时喝上一口浓茶,等着里面的尚书大人熄灯回府。

    “五军都督府又在练习加强防御?”精神抖擞不含困意的声音传了出来,听得出李重山还能再在奏章的海洋中再战两个时辰。

    侍郎应是,“安远侯府的小侯爷离奇失踪八成是因为贪玩才丢的,皇上担心皇子公主们效仿,特令秦老都督率五军都督府将士每夜二更时分加强对各条街道的监视。”

    “皇上爱子朝野皆知,你累了就先回去歇着,我再批两本。”

    侍郎没有动身,“下官在此陪着大人,夜里有个伴,长夜才不至孤独。”

    几声沉沉的笑声带着暖烘烘的气灌入侍郎耳朵,他不由跟着笑,眼前瞟见外头来了一人。

    宫里的!

    “李大人,宫里来人了!”侍郎说着起身出去相迎。

    “林公公深更半夜造访兵部,可是皇上有急事召见?”

    能惊动皇上身边伺候的司礼监一把手,事情恐怕非同小可。

    司礼监的林连没有除去披风,黑红的斗篷盖在头上遮住了他的脸面:“李大人在吗,皇上有事要见你。”眼睛看向值房内部。

    李重山戴上官帽快步而出,拱手道:“这就与林公公同去!”

    皇上罕见的在正殿召见了李重山,桌上并无文武百官常见的奏章,这些都摆在兵部尚书的暖阁内,除了亲近的人再无他人知道。

    “李大人似乎勤政了。”皇上半躺在龙椅上,清晰地看见李重山眼中赤红的血丝,对林连道:“准备几盒上等银耳,一会儿李大人走时带上。”

    李重山谢过圣恩,问道:“皇上急召臣来,所谓何事?”

    皇上啊了声,笑呵呵拿起桌上仅有的一封书信:“十四来信了,想让李大人跟着看看……李大人知道十四去了平阳吧?”

    “是,听锦衣卫提过两句。”

    林连奉着书信转交到李重山手中,道:“十四皇子在平阳学到了一首童谣,李大人看看这首童谣有无问题。”

    写信的纸是好纸,就是字迹潦草,小孩子嘛写信多半没有耐心,巴不得写完就去玩耍。李重山不在意这些细节,目光飞快地扫过每一行,终于在字里行间读出了十四皇子学到的童谣。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只读到前两句,李重山不由浑身泛起凉意,殿外的冷风无孔不入从缝隙中渗透进来,爬进每一寸肌肤。

第一百零三章:那人最重要

    肚里存点儿墨水的读书人都知此首小麦谣虽然言语活泼曲调欢快,真正讽刺的却是懦弱无为的当权者,君主不强大,何来强国?

    待李重山彻头彻尾阅览完,司礼监的林连将十四皇子的家书从他手里取回,皇上的身影将要转过侧门,懒散丢来一句话。www.uu234.net

    “此事就交给李卿处理了,贵妃还在等朕同看十四的家书……”

    一群小太监涌进来撤去暖炉香炉中的香烟炭火弯腰退走,正殿一息之间冷如冰窟,仿佛指点大宋江山的君主从未驾临过……谁能想到挥笔批朱的是堂堂一个小尚书,李重山拱手和林连作别,走出宫门时冷风正盛。

    侍郎还在外头冒风等他,街上不时行过五军都督府的军队,掷地有声的步伐撕破狂嘶的夜风如一记重拳捶在李重山心口。

    “风愈见大了,大人先回值房暖暖身子。”

    李重山摆手:“你回家歇歇,媳妇才刚诞下孩子不能少了丈夫在身边陪伴,有事明日再详谈。”

    侍郎看马车调头转朝李府的方向,原来尚书大人也要回家啊,忙后退拱手:“如此,大人慢走,问夫人的好。”自己钻入轿子,车轿分列东西往不同方向驶去。

    马车内昏暗无光,李重山叩了下车壁,黑夜中一人从五军都督府军队中一闪而过,手执长矛身披铠甲与马车同步而行。

    “查清小麦谣的来源以及散播者的意图,眼下举国无战事,不要搞得人人惶惶,哪里都能乱唯独民心不可乱……”

    操戈十四年,李重山太明白民心有多重要,“让陆堇办事勿要总打着本官的旗帜,他做事凭什么本官替他背黑锅!”

    黑影请示道:“宝贞公主是否继续留在大福寺中,上次突袭阮家那位似乎察觉到不对劲,若不是当晚有局外人相助,属下等早已毁之杀之。”

    哪有什么局外人,只要伸手干预了便早已入局,李重山捋了下美须,“她是最后的筹码,不能死……若是和徐掩的二公子成亲当晚宝贞公主仍不开口,先毁了老的,至于小的,养肥了再宰。”

    “徐家二公子似乎有意为官,贺芳年每日从旁指点,恐怕三月的春闱考试会有变数。”黑影道。

    “他算不得是变数,老子媚宠无所不作,生养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窝囊废而已。”李重山再次扣响车壁。

    一支军队远远而来,黑影停步隐入黑暗,直到军队行过匆匆尾随在后。

    ……

    从西府回来后,徐元练了两套枪法快速梳洗完,掌灯时分又拿起经书策论夜读,寻常他都要读至三更才入寝,今日却有些早乏,只得扔下书本浑浑噩噩一头倒下呼呼入睡。

    没想到睡下半个时辰愈发头疼脑热,想睁眼,眼皮子像被糊糊黏住掰扯不开,想张嘴喊睡在外间的金亭,两瓣嘴同眼睛一个样齐齐罢工。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不知反复折腾了几个时辰,终于发了梦。

    梦里上辈子的场景翻天覆地变幻,不论是坐落平阳府的徐府还是京城里的徐府,但凡是他的院子,眨眼间变得空荡荡少了女孩子生活过的痕迹,阮妙菱对镜贴花黄的妆台消失了,堆在库房的十几个大木箱还在,阮妙菱闲暇时捏造的玩具没了,就连床头的软枕也从一对变成孤零零的一只。

    未等徐元看完,场景又变成了秦府,是他上官五军都督府都指挥使秦阶的私人宅邸,所有宅邸中最隐秘也是最危险的一处,上辈子因为暗中查山火案,秦阶带他来过好几回。

    循着记忆一路走啊走啊,不知怎的转到了秦府后宅,隔着紧闭的月门能听见悦耳欢快的笑声,徐元细听觉着笑声竟有几分熟悉,鬼使神差地走到月门前,门鬼使神差地竟为他打开了!

    他看到了什么!

    问儿扯着线在院里放风筝,一惊一乍之余不时回头对身后坐着的人说着话:“小姐姑爷,这儿可真好!”

    本公子才是你的姑爷!

    徐元张嘴要喊,嘴皮动了很久却听不见声响,血气上头抬脚冲进去却被无形的力给弹回来,隔岸观花般呆愣地注视他熟悉的两人,什么都不能做。

    他的妻子阮妙菱靠在秦大人肩头,嘴角眉梢甚至眼底都饱含笑意,可恶!她从没对自己这样笑过,秦阶那个阴损小人有什么好,在文武百官面前阳奉阴违,甚至徒手捏死敌手派来的探子……值得她欣喜成这样?

    秦阶,有本事你出来咱俩单挑,抢下属的妻子你算哪条好汉!徐元在心中怒吼,他的妻怎能教他人染指!

    “菱菱……”

    徐元突然发现能开口说话了,却只能徒劳的一遍又一遍喊阮妙菱的小名,额头上脸上甚至眼睛都在疯狂地出汗,他抬手擦汗不甘心一次再一次试图闯破阻隔前进的屏障,手不停的拍打脚无休止的踹……

    “公子您这是怎的了?”

    金亭冲上来拽住他,劝道:“三小姐已经改嫁秦大人了,徐家害死了阮延良将军,公子您和她根本做不成夫妻的呀!”

    胡说,他上辈子和阮妙菱生活了七年,七年相伴菱菱助他入朝做官为民造福,他对菱菱一心一意从未纳小,怎么做不成夫妻!

    小厮道:“公子您对三小姐的情意与夫妻之情无关,只是愧疚和敬畏……三小姐能为公子您所不能,万千人中再找不出第二个,恐怖如斯的女子谁不怕?”

    “本公子不信!”

    一句吼出来,徐元得以睁开眼睛,好大的一张脸!

    小厮焦急地询问:“公子您可吓惨小的了,哪能练枪之后洗漱呢……”两手飞快地替徐元除去浑身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衣衫。

    视线再次模糊,意识半清晰半糊涂,徐元扭头看向床内侧,铺满书籍有一人长,如果铺上锦被定会以为有人在里面深睡。

    “我真的想错了吗?”

    “公子!”

    小厮大喊,香巧闻声跑来端着热水,“公子想是烧糊涂了,得请大夫!”

    “不。”小厮替徐元穿好衣衫,目光坚定。

    “准备车马,送公子去找三小姐!”

    这种时候对公子来说,阮三小姐比任何药都管用……

    疯了吧,香巧边跑边想。

第一百零四章:对策出书坊

    “疯了吧!”

    问儿红着脸指着天色,“三更天你带主子闯西府,求我家小姐救命?小姐不是大夫,怎么救!”

    就算小姐真是大夫,更不可能三更半夜让男子进门,尤其是目的不纯之人!

    小厮气急一把拽问儿到马车前掀开帘子,徐元色泽通红散发热浪的脸立时跳入问儿眼中,骇了一跳,原本就不怎么聪明的人再烧下去……怕是得烧成傻子。www.uu234.net

    算了算了,当时救人一命积累功德。

    阮妙菱被唤醒辗转到厢房时,徐元已经由守门人和小厮两人扶着躺下,身上盖了三四层棉被还在喊冷,面色却潮红像被水煮透沥在风里……鱼干儿,她一时间只想到这么个词来形容。

    “大夫呢?”

    “派人去请了。”

    阮妙菱把手炉递给衣着单薄的小厮,“这里兔月守着,问儿带金亭去换身衣裳,主子病倒,伺候的人再倒了怎么成。”

    厚重的棉被压得徐元哼唧一声,朦胧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脱口而出:“菱菱,我不是有意瞒你……”

    后面的话兔月听得不大清楚,转述之后好奇地看着阮妙菱,“姑爷有事瞒着小姐一定是不想小姐伤心难过。”

    是啊,一片赤诚之心。阮妙菱盯着徐元看了许久,眼神复杂。

    她没有悲悲戚戚得到的结果,每日和徐掩和徐三老爷谈天说笑,将他们奉若亲父,而生养她的父亲阮延良远在世间只剩一座空冢,父女一年见不上一面。

    徐元的好心能救人,同样害人。

    尚在梦里挣扎的徐元闹得很凶,两手胡乱扑腾踹被子嚷着喝水……阮妙菱看不过眼,伸手轻轻覆在他滚烫的脸上,轻声道:“我何尝没有瞒你,这件事咱们一笔勾销。”

    之所以耗费千金帮徐元入朝,是为了满足她的私心,成婚之夜母亲的死一直横在她心里揭不开翻不过去,通过徐元或许能查到蛛丝马迹。

    可惜事情没查清,她先死了。

    “小姐的话果真管用,姑爷不闹了!”兔月惊喜道。

    阮妙菱一语打破她的欢喜,“烧糊涂,昏了。”

    “大夫来了!”

    有人掐着大夫手臂几乎是飞了进来。

    ……

    会通书坊藏书阁暗道内藏着一老一少,大人提剑倚在藏书阁外的梁柱上,一剑扎死一只肥胖的巨鼠。

    “儿啊你可想清楚,一旦插手书坊的事情你我还有你娘都会没命!”

    鼻息吹动烛苗,白员外往昔常挂着笑的脸多了几分疲态以及忧虑,没有惧怕。自从为宝贞公主做事那天起,怕这个字从没出现过。

    白云转着肩头的花哨辫子,哼道:“我不动手,结果不也一样。老头子您还满打满算让三小姐护着我呐?”

    他扭头抱臂呸了一口,那个女人连吃喝玩乐都不带他,保护从何说起?

    哼,这个仇得记一辈子!

    白员外一掌拍在膝盖骨上,颇为豪迈道:“儿你打算怎么做,爹无条件助你!”

    “您一把年纪了,打打杀杀不合适,装病就成!”白云捻了捻辫子,“把会通书坊全权交给我打理。”

    “那礼部好几双眼岂不是都得盯着你?”不行不行,太危险了,白员外不赞同这个做法。

    白云啧了声,“您就当会通书坊是送给我的小玩意儿,砸了卖了都不带心痛的那种……我也就是随便玩一玩,礼部那几个老家伙还能吃了我不成?”

    “他们敢吃,我非得恶心死他们不可!”他追加道。

    白员外叹息一声,打开暗道门父子俩一前一后出去,他抬头看了看书海林立的书橱,真是不舍啊,二十多年苦心经营,一朝阔别就像是从身上一刀一刀割肉。自公主建立书坊之日起,这里便成了他的家,他在这里成亲生子,在这里养老……唉,养老是不能够了。

    “儿啊,爹心口痛……”白员外捂着前胸扶着书橱缓缓滑落。

    这么快!

    白云尚未反应过来,主意才刚出这就演上了,礼部的官员们还没上门呢!

    就在此时,大人长剑入鞘的锋芒声传来。

    “原来是礼部几位大人,失礼失礼。”

    藏书阁内传出一道惊天动地的悲恸之音:“爹!爹您莫要吓唬儿啊!”

    徐掩落后三位大人一步,闻言浑浊的眼看向紧闭的藏书阁。是闻风礼部前来暗访吓昏了?

    “大夫,快去找大夫!”

    白云抱着满脸苍白无色的白员外冲出藏书阁,莽撞地撞开懵懂的三位大人冲向后院,路过徐掩时,徐掩分明探到白员外微弱的呼吸。

    要死了!太好了!

    “死不了。”

    正在街上晃悠的太医被白府家丁抓来看诊,窝着一肚子火气,说话横冲直撞也不怕得罪谁,揪着白云的袖子一通骂:“今后不能再操劳了,再如此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徐掩低声窃喜,“如此咱们能省下不少力气。”

    三位大人同时看了他一眼,神情都十分难以描述,寡淡里似乎还带了点嘲笑。

    白夫人抹着泪对太医的话深表赞同,拉着白云公子的手叮嘱:“你爹之前就有意把书坊的生意交给你打理,眼下时机正好。”

    白夫人命丫鬟取来刻印,“从今往后会通书坊你去管,我与你爹在家里享清福!”面容整肃,不容拒绝。

    好厉害的女人!

    徐掩小心肝一颤,扭头见三位大人嘴角含笑,似乎这才是最符合常理的发展。是他太想一步登天了,偌大的会通书坊岂是说毁就能毁的。

    白云赔礼道歉说了一通把四位礼部官员送到书坊外,不忘道:“往后不才接管书坊,还请几位大人多多关照书坊的生意。”

    徐掩迫不及待问道:“白公子打算如何改善书坊呢?据本官所知,京中许多豪绅对会通书坊内部的旧书有颇多不满。”

    “啊,这个……”

    白公子满头的辫子不知何时缚成一束扎在头顶,像是读书人却十分古里古怪……异类。

    徐掩洗耳恭听,想知道身为京城纨绔一员的白公子有何远大的想法。

    “既然他们不喜旧书,卖了便是!”白云顿了一下,“后日开市,会通书坊藏书阁内的书册上可卖给官吏,下能卖与平民。”

    全卖啊,这摆明是做赔本的买卖嘛,卖给平民,价钱肯定得定在合适的范围之内。白公子莫不是傻的!

    “假不了,届时恭迎大人们前来!”

第一百零五章:妙哉白公子

    “张老这般高兴,喜添孙了?”

    “早呢,是会通书坊……初刻版的苏大文豪词集,卖与我了!”

    “很贵吧?”

    “便宜着呐,五十两。www.uu234.net”

    五十两和老大人一月的俸禄相比确实不贵,不过初刻本卖这个价钱……白家公子半只脚已经挤进败家的行列。

    高兴的大有人在,忧心忡忡的人自然少不了。

    大腹便便的商人你推我挤贴着藏书阁内的书橱,踮脚伸手随便取下一本经籍哈哈大笑挤出门,白公子翘腿坐在圈椅当中,虚眼执笔写写画画,头也不抬道:

    “五百两!”

    商人啊呀一声没料到如此物美价廉,有点担心拿到的是不是假货,多问了一句:“白公子啊麻烦您给看看,这本可是初刻本?”

    “当然是啊。”白公子把商人选中的经籍在众人眼前晃了一圈然后还给他,“拿回家再珍藏几年,本公子保证您能靠它坐地起价!”满是自信道。

    “嗳哟哟是嘛,那我就再珍藏几年。”商人付五百两银喜滋滋抱着经籍心满意足离去,会通书坊真可谓是本本精品啊,五百两真他娘值!

    白家要垮了……不过干百姓什么事儿呢,天作有雨人作有祸自己招惹的怪不得别人。

    相比书坊前院的热闹非凡,后宅有些冷清,白员外缩在铺设狐皮的躺椅中接过白夫人递去的药碗,“卖了多少?”

    碗中的药迟迟没有送到嘴边,暖室里飘着一股袅袅轻烟。

    总管没敢往多了说,思索良久忖出个折中的数字,“一半。”

    两个时辰之内低价售出一半的经籍,搁在从前是半年的量,物美价廉的东西谁不喜欢?

    白员外咂了一口汤药,蹙眉。

    “苦!”

    总管秉公答道:“公子心情似乎挺美的。”

    “能不美么,好容易有机会大刀阔斧改造他爹一手建立的家业。”白夫人抓着白员外的爪硬把药碗送到他嘴边,灌进一口苦药塞了颗蜜饯进去。“不知道三小姐教他什么法子没有……”

    莽莽撞撞分外让人担忧。

    “下回送药藏着点,大老远都能闻见药味,云儿的狗鼻子最灵了。”白员外嘀咕着一口饮尽黑糊糊的汁水。

    商人白丁教书先生谈笑风声,呵呵哈哈一同走出会通书坊,京城的小孩子在街边蹴鞠,嘴里唱着“小麦青青”,教书先生揣着两手吼喝他们不准再唱,笑着高一下低一下踮着脚摇晃而回。

    不少官员乔装易容带上书童进了书坊,京城一时间读书风气大盛,街边卖馄饨的摊主捧着本小书乐呵呵笑,不时同客人讲两句,客人中有识字的指点他两个字儿,一阵儿下来倒也学会了不少。

    书塾内摇头晃脑望天背诵经文的孩子们桌下纷纷藏着一本绘绣像的话本子,先生举着戒尺从肩头擦过以后,许多双眼睛飞快低下扫一眼,抬头张嘴呀呀跟着念。

    三箭定天山,真是大英雄!好想快些看后面的故事啊……

    琴谱画谱雪花似的经由卖婆的手转卖到深闺中的小姐夫人们手中,久历人事的卖婆趁着夫人们不注意,额外赠与小姐们一些打发闲暇的言情话本子,那笑容中掺杂着期待又有点可怜的意味,看得伺候小姐们的丫鬟不明觉厉。

    只是卖书的生意并未做到兵部尚书李重山府上,李府三间五架的大书房内书橱林立形制多变,弯曲式的直立式的重叠式的,均用小叶紫檀打造。

    李府管事敲响房门,领了一个看不见面目的人进来,此人身材精悍丢在人海中翻不起丁点波澜,若是有扎眼的地方,只有头上覆盖的黑纱。

    李重山手中捧着苏文豪词集的初刻本闲散无防备地靠在椅背上,言语淡淡问:“没瞧出不对劲?”

    黑面抱拳自谴办事不力,将发现的另一件事道来:“白公子在卖书的同时,似乎在向各府各县收购书籍。”

    “什么书值得他大费周章?”李重山可不信白家小公子会是个认真做生意的主儿,调整姿势寡淡地看了眼黑面,但见他略有踌躇,“**?”

    黑面干咳两声,“倒也不是,他收购的是春……画着光膀子光腿脚的画儿。”

    “哈哈哈哈。”

    笑过后李重山恢复镇定,“本官突然想知道白鹤棠听到消息会有怎样的反应,白鹤棠染病,确有其事?”

    黑面道是,将在书坊后宅的所见所闻一一汇报。

    “垂垂老矣,不足为惧。”李重山搁下词集,取来两片黄连压在舌下,袭来的困意顿时被压制下去,“交待各府县的官员勿要为难白公子的收购大计,待他再次开市之日,一举查封。”

    春.宫,也是**之一。

    ……

    问儿兔月两个躲在树下撑着下巴趴在石桌上读书,一声不响……一只乌黑小巧的蝼蚁探动长长的触角在黑字上匆忙走动。

    “岁寒然后知松柏……”

    低低碎语隔着花墙温柔宁静从两个丫鬟耳中穿入穿出,不做停留。

    小厮左手捧着一卷书背诵,右手拿笔核对一笔笔账册,是徐元从徐夫人处讨要来的关于前些年几个庄子的租佃收入。

    “你家公子几时走啊?”问儿敲了敲桌面偏头问花墙另一边的小厮,“我们这儿不是收留病人的医馆!”

    兔月拨了下问儿的簪子,“问儿姐姐别对金亭哥哥那么凶。”

    金亭哥哥,真酸……问儿哼了哼。

    入秋后染了两次风寒的病人徐元此时虚弱地躺在罗汉床上,手中攥着本经义默读,眼神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病了别逞强。”阮妙菱欲抽走徐元手中的书。

    徐元闻声醒了醒神,“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春闱在即再不烧香就得名落孙山了。”躲过阮妙菱伸来的手。

    他如此用功,阮妙菱自然喜闻乐见,看他比昨日精神许多,好奇问道:“你发梦时都梦见什么,瞧你当时的模样似乎吓得不轻。”

    她不提起此事,徐元还想不起,如此一说梦中情景历历在目清晰地涌上来,湿滑黏腻的感觉顿时袭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菱菱,我问你件事……如果明年我春闱落榜,不能解除你我的婚约,还要继续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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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宦介绍:
世代簪缨的徐元满心以为今生终于能当一回反派,可偏偏遇上前妻阮妙菱。独一无二金手指没了,反派大旗摇摇欲坠,难道只能屈膝做命运的奴隶前夫os:不成亲了,拜个把子,当个反派赚钱养她,别来添乱就行。前妻os:能让你活着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还想拜把子,没门儿!Ps:这是一对前世夫妻重聚首,大杀四方的故事。不主宅斗,放心入坑~世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