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威胁亦警告
徐元虽没有问过阮妙菱的意思,但各自的计划中有一部分是不谋而合的。
重蹈覆辙将原本谋划好的生活再重演一次吗?原来他在梦里怕的是这个,和她一起生活有那么可怕吗?阮妙菱唯恐此时说了重话再吓着胆小的徐元,安抚道:“办法有千万种,春闱不行还能换旁的,考试最重要的是平常心,眼下不要多想,安心养病认真念书。”
徐元笑了笑,“府衙等着我去点卯呢。”
“金亭已替你告过假,徐府的人暂时不知你的去向,权当叛逆一回让徐府的人明白徐二公子并不是好惹的。”
“总得有理由……”
一封信递到徐元面前,阮妙菱解释道:“你爹送来的家书。”
徐元狐疑接过,父亲寄回徐府的家书多半是给娘和徐亨,这次怎么直接送到他这里?拆开一看,果真是他多想,信本就是寄给徐亨的……让徐亨放弃阮妙仪?且在半月之内得到阮妙菱芳心暗许。
什么玩意儿?
阮妙菱一字一句道:“徐亨改变主意了,因为我在聚玩社的表现。”
徐亨要名利,她这条捷径怎能轻易放过?这封信,是威胁,亦是宣告。
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徐元呆愣半晌,恍惚拾起落在地上的书,不等阮妙菱发言他自言自语道:“我认真读书,我要金榜题名,菱菱你不要担心我。”
她从来都不担心啊,阮妙菱转身离去替徐元掩上房门,明亮的天光聚拢在窗前笼罩着低头苦读的男子。
即使徐元落榜,她至多铤而走险借助母亲旧部的势力摆脱徐家,前提是母亲尚在人世。
黄叶凋零落入泥土,秋意更深。白公子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等成功了,我们去喝酒去放风筝去痛痛快快的玩,阮妙菱望着京城方向,似听见朗朗读书声飘荡。
……
“做什么的!”
“啊原来是官爷,小人是到寺庙买佛经的。”
“大福寺不是书坊,买书别地儿去!”
“我是会通书坊的……”
国字脸的带刀男子一愣,消息才传来半刻不到,会通书坊的人后脚就上门买书,真快!
“进来,不要乱跑。”
“是,多谢锦衣卫大人,官爷尊姓啊?”
国字脸男人冷淡道:“无名。”
“哦原来是吴大人,大人是寄居在寺庙啊,山清水秀的确不错!”
吴大人不满喝道:“你这老头再话多,仔细赶你出去!”
“草民不敢,不敢……老师傅啊,好久不见啦……”会通书坊的买书人迎上大福寺主持,两人并肩一问一答远去,“买与我呗,您还俗……”
“庸俗!”吴大人转身走向禅房,院内四壁刀痕剑痕无数,地上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无人修缮。
“公主名下的书坊江河日下,竟沦落到此等田地……您不再考虑考虑?”
禅房内只有国字脸男人的说话声。
……
平阳府外,一队车马扬尘而来,从头至尾拉着许许多多大木箱,马蹄轻快,车上似乎拉的是空箱。
行人看了两眼没了兴致,好像是京城的会通书坊买书来了,守城的兵士匆匆检查了前几箱便放行,每一口都检查不得查到明儿早晨?
车马行行停停一路到了三德公公居住过的东大街礼门巷,古仁带着几个搭建戏楼的壮汉翘首以盼。
“将军,书坊的人买书与我们何干?听说队伍很庞大,引人注目不太好……”
古仁沉声解释:“他们是运送古籍的商队,会通书坊藏内价值千金的经义早已运出京城,留下的全是会通书坊初刻的新书,做旧了而已。”
“啊?”壮汉惊讶,“是三小姐吩咐的吗?”
古仁摇头,他哪里知道啊,日日夜夜在三德府挖密道,已经好些日子不见小姐了,不知小姐睡得好不好,吃得如何?
说话间车轱辘碾着石板骨碌碌行来,众人精神一振,保护会通书坊的东西同保护公主小姐一样重要,马虎不得!
……
“哈哈哈哈,本公子真是聪明啊!”
白云叉腰在藏书阁内狂笑,一日之内所有书籍一售而空,光线从窗外射.进来,屋内透亮无比。
“算账算账!”
白公子今日很高兴,会通书坊上下虽然心痛如刀剜肉,但听到算完账目之后公子有赏,干劲立刻上来,屋内屋外算盘珠子噼噼啪啪响彻天际,其热闹状如过年。
总管小声问道:“书坊以新本替代,会否不妥啊?”若是被行家看出猫腻,吃衙门官司可不好。
“妥,妥妥的!”白公子捻个响指,“咱们辛苦了三天三夜赶制会通书坊刊印的经义书籍话本,等会通书坊被查封,他们手中的便是绝世孤本,多值钱啊。”
“再说本公子没骗人啊,他们所买确实是初刻本,会通书坊初刻本嘛……做人呢切莫太较真,无论纸张质地还是印刷,本公子敢打包票对得起他们付的钱。”
歪理啊歪理,但无愧天地无愧良心的话也是正理,总管垂首向白云鞠躬:“公子大义,世人定会铭记于心。”
白云听得云里雾里,松开扎成一束的辫子,“总管您说啥呀本公子听不懂,卖几本而已称不上大义吧?难道因为看到书坊外鸿儒谈笑,往来有白丁,就认为本公子心怀大义了?”
“本公子眼界浅得很,早些办完事情,有人还等着我一起吃喝玩乐呢!”
“总管啊,您瞧我这辫子该不该解了啊……总这样挺丑的,像个小孩子……”
总管追上去,“我这就去准备皂角?”
白公子点头催道:“快去吧,找两个漂亮的丫鬟伺候!”
兴致正高的白公子抽空到街上走走,长街深远望不到尽头,有人在向他招手,有孩子跑上来抱着他的大腿:“白公子,三箭定天山之后的故事是什么呀?我们还想看呢……”
“对呀对呀,以后还卖画小人儿的话本子吗?”
“嘘,小点声,夫子在前面的巷口教卖馄饨的老伯认字儿呢!”
“哦对,会被打手心的……”
白公子笑笑,摸摸他们的后脑勺,“把今日买到的话本子藏好了,等哪天会通书坊出了名儿,你们将话本子卖了就能买好多好多话本子!”
“要读书啊,少年人们!”
小孩子们捂嘴呵呵笑了一阵儿,“白公子不也逃过学嘛……”
第一百零七章:奸臣发起狠
风寒未痊愈,徐元还是拖着病体回了一趟徐府,徐夫人见他形容憔悴心疼不已,亲自扶着徐元回小院。顶 点 X 23 U S
刚回府的徐亨跟她见礼,只得到了声淡淡的毫无灵魂的“嗯”。
“什么事值得惊动府里上下?”
徐亨褪下披风,脂粉香气残留熏得管事蹙了蹙鼻,转手交给仆从送回大公子的院里。
管事谦恭道:“二公子又染了风寒。夫人从前对二公子关心甚少,上回二公子险些去了半条命,这次自然要多上点心。”
“风寒而已,又死不了至于闹得全家上下人尽皆知吗?吩咐厨娘熬一碗浓姜汤给他灌下去,保证百病不侵!真是……”徐亨不满地絮絮叨叨转过侧廊,管事止步没跟上去。
他忘了同大公子说阮家二小姐此刻在花园里等着呢,大公子何时才能不这么毛毛躁躁,稳重些呢?
“娘,我真的没事,您不要哭嘛。”徐元对徐夫人涌泉般的泪束手无策,又擦泪又言语温和地安抚。
亲情没有的时候贪恋,有了却觉得很烦恼,不过徐元并不排斥这种发自内心的嘘寒问暖,让他冰冷的心瞬间滚烫起来。
“没事你还躲着!你不在家这几日,娘去府衙打听都说你告了病假,可你人又不见回家……上回也是染风寒,大夫都说救不活了,元儿啊娘经不起吓的。”
徐元一叠声应着,“娘,我晓得轻重的,没回家不是怕您瞧见给吓昏过去嘛。您先回吧,四婶请您去打叶子牌,晚了人家会不高兴的。”
徐夫人抹着泪扭捏道:“娘哪还有心思打牌啊。”
“四婶难得亲自请您,如果推拒了,族里难免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徐元亲昵地搂住徐夫人臂膀,哄道:“这次染风寒纯属意外,我保证往后平平安安的!”
徐夫人望了眼远处徐元的院子,料想他回家了也得歇上几日,跑不了的。点点头,在丫鬟婆子簇拥下去应四夫人的邀约。
她一走,小厮立即上前道:“公子,阮二小姐似乎在那边的花园。”
阮妙仪来做什么?要见徐亨何必在花园等,直接去他的院子……徐元迈开腿向花园走去。
“两个时辰了。”
阮妙仪不时抬头看向通往亭子的路,“春闱将近,他怎的还有闲心出门散心啊,真有把握登上金殿面见天子吗?”
身后的丫鬟不敢劝垂头不语,唯有耐心等候。
“上次在聚玩社看到的,还记得吧?”阮妙仪突然问道。
丫鬟一愣,旋即点头,“徐二公子画扇的情景着实难以置信,奴婢一辈子都忘不了。”
“徐家二公子在人前装得碌碌无为,画技竟然如此厉害赶超天下第一的沈公子,徐亨都不及他三分。如果他文采斐然……”
阮妙仪捏了捏拳,那么徐元绝对是徐亨青云路上的拦路石。
丫鬟问道:“那小姐打算把此事告知徐大公子?”
“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我改主意了。”
这时候告诉徐亨只会给他增加压力,适当的压力能发挥巨大的力量,但如果压力过大成为压死人的最后一根草……阮妙仪不允许徐元成为那最后一根!
“上次徐老爷的信”
阮妙仪看向丫鬟,听丫鬟道:“徐老爷的回信中只字未提,但给了咱们一千两银,算是回答他知道了。”
一个大福寺的消息就能换来白银千两,徐元深藏不露的事与之相比重要太多,相信徐老爷会喜欢的。
“回府,我再给徐老爷修书一封。”
小厮扶徐元从逼仄的两道矮墙中间出来,确认阮二小姐和丫鬟走远了,“公子上次说遇到点麻烦,是指她们?”
徐元点头,“我以为她们只看到一点点,没想到从头到尾都在,看来当时忽悠她们说只是临摹没起作用。”
“阮二小姐真不简单,竟然敢给老爷写信说大福寺的事情。”京城可是危险重重的地方,老爷所在的六部都有朝廷重臣,抬头不见低头见,根本藏不住秘密。
小厮只想到六部不安全,徐元想的比他多。
徐掩和三叔害死阮妙菱的想法并非一朝一夕,恐怕在联手杀死阮延良之后这个念头就起了。他们有没有插手宝贞公主的死,徐元没听他们谈过,但阮妙仪把事情告诉了徐掩,他必定会有所行动。
为了徐亨,他们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金亭你去准备纸笔。”
回到书房,小厮已经备好纸笔,案头的墨研磨得清亮映出人面。
小厮见徐元从怀中取出徐老爷的家书,惊道:“公子要仿照老爷的字迹”给阮二小姐回信?
公子还深藏此等功力?
徐元笑笑,徐亨入朝之后,徐掩突然步步高升一路坐到了尚书的位置,父子俩喜不自胜但也忙得焦头烂额。
他便是在那个时候,在徐掩的淫威之下练就了一项模仿字迹的技艺,尤其以徐掩徐亨二人的笔迹最为精通。
徐元抚平信纸,问道:“金亭啊你说奸臣为何能让天下人痛恨呢?”
“因为他们够狠啊,没有人性,只管让自己高兴。”小厮得意答道,为了公子的奸臣之路,他可是做了不少功课呢!
徐元满意的赞了一句,“为了让菱菱高兴,也为了本公子高兴,就提前做一回奸臣吧!”
提笔刷刷,落笔字字句句无情。
“阮二小姐最看重的是大哥,如果大哥和徐家都抛弃她。”
小厮接过话道:“很痛苦吧,公子这封回信相当于休书了呢。”休书可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侮辱。
公子说为让阮三小姐高兴,才不是咧,大公子要和公子抢阮三小姐,比他心眼子还小的公子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报复大公子的机会?
嘿嘿,虽然议论主子很不厚道,但是公子好厉害啊,将阮三小姐放在心尖尖上的公子即使坏得透透的,同样招人喜欢,三小姐快快芳心暗许吧,成为奸臣夫人很不错的!
“金亭,口水”徐元敲敲桌子,小厮飞快擦去嘴角的涎水。
徐元道:“一旦阮二小姐的信寄出,截下它!”
“要毁么?”
徐元摇头:“拖延几日再送出去,免得父亲往后问起并无此事,心生疑窦。”
第一百零八章:故名此时盛
会通书坊继开藏书阁卖书之后,又出了一大惊天消息。www.uu234.net
从各府县收购的经典藏书,运到京城了!
探到口风的豪贵乡绅闻风立即牵马乘车狂奔至会通书坊门前,京中纨绔占了绝大多数,满大街人挤人挥汗如雨密集得喘不过气,却无一人提前离开。礼部的几位官员负手站在较为空旷的茶楼栏杆处,放眼望去似乎在人堆里藏着几个他们熟悉的兵部官员。
徐掩提壶倒了一碗茶仰头牛饮,咂嘴问道:“咱们不若趁着今日查一查会通书坊新采购的书?”
三位大人都不回应,各自谈论沈词中哪一首立意最好,哪一首感情抒发到了极致,抬手饮茶逗楼外富家公子车架上懒洋洋趴着的猫。
又这样!徐掩极为不满,摔下茶碗走了。
三位大人相视一眼,挑眉含笑。
“来了,来了!”
在浩浩荡荡车马赶来的同时,白公子走出书坊相迎。
“那是白家公子?”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白云笑眯了眼,大手一挥道:“快把箱子搬进去!”
“慢!”
白云扭头看向人群,叉腰:“谁喊的慢?这么多箱子慢了几时才能搬完?”
兵部侍郎阔步而出,“白公子,会通书坊因收购**,本官奉官府之命前来查封。”
“**?本公子几时买了**?”
“就在箱内。”
兵部侍郎沉着冷静,从李大人口中得知的消息不会有错。
白公子吩咐车队:“打开给人瞧瞧!”
一口口木箱当街打开,黑乎乎的箱口对着兵部侍郎和众人,里面空无一物,更别提劳什子的**。
“本来本公子打算过几日再宣布这令人悲痛的消息,今儿既然大人不分青红皂白要查封会通书坊,本公子为以示清白,只能提前说了……”
“自今日起,会通书坊关门歇业,不再经营!”
躺在马车内纨绔猛地掀开帘子,隔空喊道:“白云,本公子钱都备好了,你竟敢说胡话,会通书坊是你说不开就能不开的吗?把本公子当傻子耍呢!这京城谁不知晓会通书坊是宝贞公主的产业,她没同意你便私自做主,不怕吃牢饭呐!”
“自然不怕!”
年轻的会通书坊主人下意识撩动肩头的辫子,落了空,人们这才发觉白公子哪里不对劲了……奇异的装束换成了中规中矩的常服,满头花里胡哨的辫子梳成了柔顺的直发,一只玉簪固定,人如玉在青天下熠熠生辉。
白云笑道:“会通书坊的主人在一年前换成了宝贞公主之女,平阳府阮家三小姐阮妙菱。关闭会通书坊是阮三小姐的主意,本公子是奉命行事,自然吃不成牢饭。”
寂静无声。
随即引起轩然大波。
……
“那个差点一把火烧了徐侍郎府的丫头?”
李重山听完徐掩一通气喘吁吁的讲述,并无太大惊讶,只是眉头蹙得比之前更深。
徐掩提醒道:“大人,徐郴(chēn)已经不是侍郎了。”
“哦对,他调任了,自然不能再称呼侍郎。”李重山望了徐掩一眼,同为徐家人,眼前这个怎的这样无用呢,看着就心烦。“近日京城流传一首童谣,是从平阳府传来的。”
徐掩平日回家都是小轿一顶,家丁脚底抹油走得比马车还快,他哪知道小孩子们学到了什么童谣,笑道:“童谣好啊,启民智嘛。”
李重山瞪他一眼,将折子往他面前一扔,徐掩顿觉脚底生寒。
“小麦谣是启民智的吗?整天只知窝在值房偷懒,外面天塌了地陷了你都不带怕的,无知!”
徐掩读书不少知道小麦谣写的是什么,李重山在座上骂,他垂头站着心里一阵嘀咕。
小麦谣如何不能启民智了!
忽然听李重山问道:“知道童谣是谁教的吗?”
徐掩摇头,平阳府发生的事儿他哪里晓得。
“阮妙菱。”
“啊?”徐掩立即抬头对上李重山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她这是要干啥啊,关书坊,教童谣……”
造反吗?
“她,不能站到天下人面前。”有宝贞公主之女这一层身份,本身就容易引人关注,再做些博人眼球的事出来……李重山想不到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做这些为了什么,宝贞公主吗?
“大人,属下有一件事一直不大明白,阮妙菱为何一定要嫁入徐家?皇上每年都会问起侄孙女,可见她受宠程度非同一般,在京城随便挑个勋贵也比属下的大儿强啊。”
李重山重复道:“本官方才说了,她不能站到天下人面前,宝贞公主也是如此。”
原来有仇啊,徐掩懂了,李大人眼中滔天的恨意都快漫出来了,若不是碍于身份,怕是早就飞到平阳府将宝贞公主和阮妙菱解决掉了。
只是,他们之间的仇是什么呢?好奇啊,徐掩挠挠头,鬼鬼祟祟摸回礼部值房。
……
“丈夫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
礼部郝大人任大人史大人并肩从唱着童谣的孩子中间走过,郝大人低头拉住一个小孩子,询问是何人教的曲子。
小孩子笑嘻嘻摇头:“回大人的话,我们不知是谁教的,但听会通书坊的白公子说平阳府的小孩子个个都会唱,京城的孩子可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郝大人含笑摸了摸孩子,“有志气,对,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史大人道:“贺芳年可不是对此等搅乱世道的童谣放任自流的人,廷梅兄,我担心李尚书会疑心公主……”
郝大人安抚的按了下史大人肩头,低声道:“我猜这首童谣不是公主之意,反倒有点像阮三小姐的作风。”
任大人拨开在身边玩乐的孩子,加入进来。
“廷梅兄会否多想,当初放火不是阮三小姐的本意,无心之举罢了。再说过了四年,她该懂点人事不会乱来。”
“那说不准,廷梅兄说他看见阮三小姐从徐侍郎府墙头上下来时,嘴角挂着笑呢。”史大人嘀咕道,“像她那种狡猾的小姑娘即便长大了,心底兴许藏了不少折磨人的鬼点子,你忘了上次廷梅兄家的慧儿整得你有多惨,就因为三岁时被你吓了一回。”
有了前车之鉴,任大人不再信誓旦旦,听四周过往的人都在谈论已歇业的会通书坊的新主人,有些期待和担忧。
第一百零九章:一扇引新仇
阔别已久活在市井人家口中的沈岸公子,终于找上门了。www.uu234.net
阮妙菱听到问儿报上他的名字时,稍稍愣了片刻,他再不来,那柄折扇可能就要被问儿当作柴火拿去烧饭。
徐元风寒还未好全仍滞留在西府,正半躺在床上用功,听到消息一个激灵直起身。
“公子您一直在收集沈公子的词作,今儿难得有机会见到真人。”小厮在一旁撺掇道。
小厮很想看一看上回在聚玩社无端让三小姐被人指责的人长什么模样,但公子崇拜人家,他不好当着公子的面说沈公子坏话。
徐元躺回去,拿起书继续看。
“大概是来取扇子的,你去盯着吧。”
小厮告退,掩上房门前往花厅,传闻中的沈公子已经和阮妙菱把盏共饮了。
“三小姐真是机智,我以为当时你会当众将我供出来。”沈岸抿了一小口茶,似乎对今年刚采的好茶不大喜欢。
阮妙菱注意到这点,淡淡一笑,沈岸常年浪迹坊间,多少达官显贵想见他都未果,喝不上好茶是必然。
“沈公子的词迷多如牛毛,把你供出来虽然能解一时之困,就怕之后会被群起而攻,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哪有三小姐讲的这么恐怖,他们喜欢的只是沈岸的词,而非沈岸这个人,这世上没了沈岸照样月升日落。”
阮妙菱抬手,问儿将折扇送到沈岸面前,不满的哼了哼。
正在检查折扇是否完好无损的时候,听到座上的阮妙菱道:“可是这世上没了我不行,对月升日落来说,我可有可无。但我娘、身边的丫鬟需要我去守护,所以我只能存在,不能消亡。”
沈岸笑得有点凉薄,“人生如浮游草芥不能与天抗衡,百年之后化为尘土,早死晚死有何区别,对待生死要看开些。”
“我不如沈公子洞明世事,对生死仍有执念,当然我不是怕死,只是怕在活着的时候没有做好该做的事情,死后有遗憾。”阮妙菱道。
沈公子忽然低声笑了,继而捧腹大笑,“三小姐不觉得两个年纪轻轻的人坐在一起谈论生死,很好笑吗?”
“都说诗人不畏死,兴许是看见沈公子有感而发。”阮妙菱起身,“折扇既已归还,便不留沈公子久坐了,免得守备大人的铁骑踏平我这座小宅。”
“沈公子等等!”
小厮捧一壶清酒进门,“我家公子仰慕沈公子才情,特送美酒一壶,沈公子笑纳。”
沈岸素来爱酒,嗅了嗅壶口残留的酒香,满意点点头,客气地询问送酒之人的姓名。
“我家公子姓徐,眼下在府衙当差。”
“噢,原来是在聚玩社临摹我这扇子的徐二公子,我能成功避开陆大人,多亏徐二公子从中斡旋。”沈岸接过酒壶,不忘请小厮传达自己的谢意。
人走远了。
问儿两根手指钳住小厮瘦削的胳膊,猛的一拧。
“小姐因为他的一把破扇子差点被抓进守备府,你还送他酒!”
小厮扭眉求饶:“公子让我送的,我敢不听嘛……酒是好酒,喝下去有什么效果谁知道啊。”
沈岸拎着酒壶驾轻就熟走出西府,瞧见守门人在小马扎上瞌睡,打开壶盖在守门人鼻子下面晃了两下。
守门人睁开眼,迷迷糊糊的,声音却很清晰:“公子慢走啊。”
沈岸仰头饮了一口酒,心满意足哈了一声,问道:“守门人,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看你挺眼熟。”
守门人嗅着空中的酒香,喉间动了动,“小老儿自打老爷夫人住进西府开始便在此处看门了,公子想是认错了人。”
“哦”沈岸面色一凝,两道浓淡相宜的眉蹙成两条头粗尾细的小蝌蚪,双唇惨白,空闲的手捂着腹部,脸色很难看。
“咕”
守门人好奇的打量沈岸的腹部,指着对他道:“公子的肚子还能叫唤啊。”
“小人!”
沈岸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照壁,不就存了把扇子在三小姐身上嘛,就算徐元不插手帮忙,他也有办法让三小姐脱身……
“公子,小老儿劝您还是去找大夫瞧一瞧,这汗珠子都跟豆子一般大了。”守门人贴心地扶沈公子出门,脚下一拐。
街上的人只看见一抹青色的身影从西府飞出来,砰的趴在他们脚下。
守门人魂不守舍冲上来将沈岸扶起,“诶哟公子莫怪莫怪,小老儿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赶车的还愣着作甚!公子您没摔着吧,左近就有医馆,您去那儿瞧瞧,小老儿还要看门就不奉陪了……”
“好!”沈岸咬牙切齿看了守门的一眼,小人,都是小人。
沈岸怒气冲冲钻进马车,喝道:“回家!”腹泻需要看什么大夫!
丢脸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阮妙菱进门就听到徐元嘹亮的笑声,中气十足一点不像生病。
小厮抿嘴低头蹿了出去。
“往年大比礼部出的考题,你仔细看看,如果得空做一做也成。”阮妙菱将题卷搁在床头的小几上,顺势在软凳上坐下,徐元还在笑。
“你从前不是最倾慕沈公子写得一手好词么,今日来了你怎的不见见?”
徐元拿起她带来的题卷翻了几下,是会通书坊整理刊印的,墨还很新。“在衙门早见过了……似乎是犯了法,落在了兵部尚书李大人手里,没能熬过刑部的审讯。”
“以前没听你提过,以沈岸的名声不应该会无人知晓。”
徐元抬头道:“沈岸是秘密被抓的,兵部和刑部封锁了消息,当时我在五军都督府做事,根本打听不到,而且秦大人没吩咐,我没敢轻举妄动。”
他偷偷看了看阮妙菱的神色。
没太大反应,小金牌的事情似乎真是他想多了。
……
府衙后院琴音嘈嘈切切响了一阵戛然而止。
贺明琅冲进姐姐学琴的小院,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激灵,“姐姐!”
一个婆子手里举着一根燃着红点的香,只差三寸便要烧到贺小姐柔嫩的手腕,贺明琅扑过去打开婆子,嚷嚷着让你欺负我姐姐,转身把贺小姐扶起来。
“姐姐,是不是那个坏女人又罚你?”
第一百一十章:杀者总无形
“琅儿不要胡言,白先生是在考验姐姐能否全神贯注抚琴。”
贺明月替贺明琅擦去满头的汗水,柔声问道:“今日怎么没和徐二公子念书,跑这里来?”
贺明琅噘嘴抱怨:“徐窝囊病了,跟爹爹告假养病呢,都没人陪我玩儿了,姐姐你陪我玩嘛。”
听到徐元生病,贺明月哪还有心思同他玩耍。
“星儿准备车马,今儿先不练琴了。”
婆子小声提醒道:“可是白姑娘叮嘱小姐一定要练上十遍才行。”
“白先生每日只传授一个时辰的琴艺,这都过了晌午还不见人来,定是不来了。”贺明月刚说罢,外头管事急冲冲进来。
“小姐,今日白姑娘身子不适,不能来传授小姐琴艺,大人让小姐自行安排。”
贺小姐得意笑笑,牵起贺明琅打算一同出门。
……
徐掩今晚不值夜,下了值在礼部三位大人的齐齐注视下钻进了小轿,天还早,他不急,轿夫更不急,慢慢悠悠晃到家门前时,街道两侧已经点了灯火。
徐掩在京城的宅子很小,官小买不起大的。
管事听到熟悉的叩门声立即打开两扇小门,“老爷回来了!”
身后的丫鬟婆子一叠声喜不自胜唤着,管事熟练地替徐掩褪下披风搭在臂上。
“老爷,又有阮家二小姐的信。”
小妾闻声赶到正打算陪着用晚饭,徐掩远远不舍的看了她一眼,先把正经事办了要紧,带着管事去了书房。
徐掩拆开信,比起上次的惊讶,这次他显得平静许多,把信递给管事瞧了一眼。
管事道:“老爷打算怎么做?”
徐元有几斤几两徐府上下都知道,不过碍于他性子懦弱很少出门,外面的人才认为徐元文采平平,比不得大公子。
“这件事家里人知道不会往外说,偏偏她来掺和一脚。”徐掩烦躁的拍拍脑门,“她若是再看到别的东西,把事情四处散播,亨儿的前程就得栽在她手里。”
“往年院试和乡试,大公子将自己的答卷和二公子调换的事情除了与老爷相熟的考官以外,没人知道。他们哪会傻到跟阮二小姐讲这些。”管事冷静分析道,当是安抚徐掩。
徐掩取来纸笔,迎着案上的烛光取出从兵部顺来的李重山看过的书,上面密密麻麻圈注了李重山的心得体会。
徐掩摩拳擦掌,一年多没有重操旧业了,不知道技艺生疏没有。
“老爷打算借平阳府守备的手,除掉阮家二小姐?”
管事没想到老爷再次做和一年前一样的事情,竟是要针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多说了几句话的小姑娘。
徐掩丝毫不心疼,边模仿李重山的字迹,边道:“娶她对亨儿的仕途没什么用,你嚼出她话里的意思吗?阮家现下穷了,要银子。徐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上回给她一千两已经仁至义尽,这回想打秋风,想得美!”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种人留着始终是个祸害,保不齐哪天在背后捅一刀子,可疼了。他靠这个在礼部挣得一席之地,自然不允许同样的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
徐掩埋头,下笔有神。
管事仍不放心,除掉阮二小姐并不是明智之举。
“老爷,大公子对阮二小姐一心一意,若是二小姐出了半点差错,会否影响大公子参加春闱?”
“有徐元在,怕什么。李大人承诺明年春闱之时让我做监考,到时我再请李大人从中调停,将亨儿和他的卷子调换过来不就成了嘛。”
还要二公子继续当大公子的影子吗?以二公子的能力,万一考了个会试第一……
若过了会试,那殿试上大公子怎么蒙混过关?
干预国事,可是要被砍头的呀,管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老爷,皇上如今已不上朝了吗?”
“要不然呢,他老人家如果勤政,老爷我为何在李尚书面前点头哈腰装孙子。”徐掩低声向管事讲了自己偷偷琢磨出来的东西。
“……大臣们的奏章,如今都是李大人在批复。我都瞧见了,摞了一桌子。”
……
司礼监里几个小公公围着脚边的火炉打瞌睡,猛听人喊了一嗓子“二祖宗”,霎时睁大眼睛咻的一下躲到桌底下。
都说二祖宗死得时候浑身被人打得稀碎,大肠小肠挂在寺庙的塔尖儿上跟小旗子似的,因为害死了令阳长公主,皇上下令禁止运回二祖宗的遗体……身体回不来,可是拦不住魂儿啊。
“人呢,都躲哪儿去了!”一道耳熟的声音响起,打瞌睡的几个小公公才想起二祖宗换人了,不再是三德。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小公公们撅着屁股从桌底下爬出来。
二祖宗瞥他们几个一眼,冷冰冰吩咐道:“一会子老祖宗伺候完皇上,记得煮上杏仁茶候着。”
小公公们好奇问道:“二祖宗,我们几个听说十四皇子从平阳寄回来好多小玩意儿,有个叫百宝囊的既漂亮又能装好些东西,二祖宗在皇上那儿可见过?”
“我哪有那福分,一会子问老祖宗去,我还有事,走了。”
几个小公公们围着火炉席地而坐,神情怅惘。
“还是三德公公在的时候好。”
“嘘,可别在这儿谈论这个……一会子让老祖宗听见又得哭上半晌。”
“阮家三小姐很厉害吗?昨儿个我出宫办事听到百姓们都在谈论她,百宝囊好像也是她做出来的,京城的小孩儿们可喜欢了,可惜买不起。”
其余几个懵懵的,“十四皇子寄回来的信里没提到啊。”
不过他们也懂,十四皇子贪玩,从来只记得好玩的玩意,除非人是他的玩具否则是记不住的。
太医院有个小学徒就因为被十四皇子记住了名字,吓得愣是三个月没在宫里露过面。
“十四皇子若是和阮家三小姐碰面,不晓得该如何称呼呢,嘻嘻,十四皇子可是遇见比自己大的姑娘都喊姐姐的。”
“自然是舅舅咯,十四皇子虽小,可是与宝贞公主平辈儿呢,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子,辈分可不能乱。”
尤其是在宫里。
一个小公公声音低若蚊蚋。
“十几年前如果太子能继承大统,哪会有什么十四皇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刀有跟我走
活着的人都往前看,沉溺在往事无法自拔的,内心都藏着一个秘密。www.uu234.net
偌大一座平阳府笼罩在秘密的夜色下,偶尔传出几声鸟叫,一道流畅的声音划破夜空。
噗!
通!
短促,急切。
守备府东侧一间屋子亮着光,窗上映着个读书的小身影伏在案上,声音断断续续。
“小公子困了,早些歇息。”
管事撤走案上的泡了多次的茶水,小声提醒陆钺。
陆钺腾出手揉了下鼻梁,继续看书,眼睛干涩甚至有点发痛。
西席安排了许多功课,陆堇嫌少,做主又添了两项。西席当着陆堇的面不肯让步,打了两个时辰的嘴皮子官司最后放弃挣扎。
主要是怕陆堇手里舔血的刀,抹了他的脖子。
“管事您先回罢,外间有书童候着,有事我会喊。”
管事是陆堇派来的,负责监督陆钺读书,等陆钺完成了一天的课业沉沉睡去后,他还得去陆堇那儿汇报陆钺哪里做得不够好,是否认真。
简直把陆钺当成了笼中的宠兽。
但这都是主人家的事情,管事无权干涉,应了声打算到门外继续等。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吹进一股冷风,仆从端着热茶蹑手蹑脚进门和管事擦肩而过,左脚有点颠簸,茶水从壶嘴里洒出几滴。
阖上门,小书童没在廊下打瞌睡,院里寂静得可怕。
“砰!”
瓷器碎裂。
糟糕!
管事反手推门,一手抽出缠在腰带下的软剑。
咻咻
陆钺被假扮守备府的仆从勒在腋下,嘴里塞着团布,手也被反绑,眼里闪烁着惊恐,却没有胡乱踢蹬。
“贼子敢动小主人,看剑!”
无数晃眼的剑花扑棱棱直逼仆从,这是虚招,为了保证陆钺的安全,管事暂时只能这么打。
那人却无意和管事在此耗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古怪的兵器,有点像鞭和流星锤的结合,头部好些扎人的刺,从管事眼前一闪而过。
差点被削了鼻尖!
那人破窗挟着陆钺在壁上点了几下脚,朝着陆堇所在的书房跃去。
瞬间明白贼子的目标是陆大人,管事扬剑追上。
“休走!”
书房外乱成一团麻。
整个守备府的兵力都集中到了此处,原因无他,夜袭!
守备府已经很久没人敢上门挑衅,虽然平常的防御做得十分完善,但这种和六月的天一样摸不准的偷袭,往往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人不多,抓捕和围剿的府兵却多得跟豆子似的,管事追着的贼人跳入乱成一锅粥的人中,眨眼不见了人影。
“大人,小公子落到他们手里了!”
陆堇提着只有他抡得动的大刀和偷袭者拼杀,闻声来不及转头,话已经骂出了口。
“格老子的!你他娘的保护一个小孩儿都能出错!”
“陆钺你在哪儿,给你爹我应个声儿!”
陆堇大喊着。
这个时候他可不能乱,一旦表现出丁点慌张,贼子肯定要用陆钺胁迫他。
回应他的只有刀戟锵锵。
府兵突然大喊:“大人,小公子在这儿!”
偷袭者被众多府兵围着,双方势均力敌让府兵压力甚大,只顾着应敌,一时间竟没有发现陆钺被人挟持。
“全都给老子闪开!”
大刀拖在地面上划出滋啦滋啦的响声,府兵迅速撤退手持兵器朝天,一旦有人想从上边逃跑,他们第一个扎死他!
陆堇发怒了,嘴角两侧努得像个蛤蟆。“究竟是哪路冤家,拐我儿作甚!”
刀风劈去。
挟持陆钺的人脚底往左侧一滑,灵巧地躲过攻击,再抬手,手中武器已不是攻击管事的鞭子或流星锤,而是能与陆堇硬碰硬的大刀。
“要你命的冤家!陆革三你从前杀过多少好人,今日我便在你儿子身上划拉多少刀,要你陆家绝后!”
陆革三是陆堇的本名,但自从李重山重新替他起名改头换面之后,很久没人敢这么叫了。
陆堇啐了口。
“看来咱俩的仇深得不是一点两点,既然是老子干的事,干小孩子屁事,你把人放咯!”
他在套话,如果对方承认仇恨与小孩有关,很快就能筛选出可疑的人。
这些年从落魄小吏爬到一府守备,陆堇杀过哪些人,是否存有余孽,他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对方显然不买账,啐还他一口。
“父债子偿,今晚杀不了你陆革三,掐灭陆家的香火也是一样的。”
确实够狠,仗着他只有一根独苗苗,而且一堆夫人小妾都生不出娃娃……看来偷袭前消息打听得挺到位,陆堇偷偷擦了擦手心的汗。
陆钺被勒得难受,小脸涨紫,寡淡的眼神看得陆堇心头一虚,眼神不由乱瞟。
儿子聪明,肯定看出来他的心思。诱敌深入就得有所牺牲,陆堇打算故意放水让贼人逃脱,然后让陆钺跟他里应外合……但,陆钺文弱,不会武。
有五成的可能,会死。
“你放了我儿,老子跟你单打独斗!”
算了算了,儿子重要点。
他这几年在陆钺身上花了不少精力,好容易培养出个神童,又是李重山的亲外甥,不能冒险。
“有本事你来抢。”对方圈住陆钺的手臂紧了紧,提刀的手摩擦几下。
杀人这种事陆堇还真没怕过谁,他有把握在和对手交战的时候不让儿子受伤,想也不想,提刀冲上去。
“哼,虎毒不食子,陆革三也逃不过。”对方蓦地吹了声哨。
呼!
陆堇只听见身后有什么轻便的东西甩出一股颇有力道的风。
嚓!
“呃!”陆堇挥砍出去的刀直直劈断石板,刺进土里。
后腰在淌血,后方的力猛地抽走,血喷溅滴滴答答摔在府兵的身上脸上衣裳上。
呼。
呼呼!
接二连三的风声紧了,陆堇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再次负伤,好在管事在愣了片刻后提剑杀向那个抡鞭锤的偷袭者。
“陆革三,犯了法杀了人是要遭天谴的。我等今日除不掉你,只是时机未到,上天自有公道,会有人来收你……”
那人抛出弱小的陆钺,大喊一声“跟我走”,偷袭者刷刷击破府兵,足尖点过墙头,逃了。
陆堇扑出去接到陆钺,腰后的血像在倒流,落地的瞬间受力猛的喷溅,水流哗哗。
砸出了个窟窿……
“他娘的……到底是谁!”
第一百一十二章:浮云遮望眼
夜袭的事守备府瞒得很好。www.uu234.net
但第二日清晨出门最早的卖包子的摊主看见街上斑斑点点的血迹,猜测和真相开始抑制不住的在平阳府里蔓延。
百姓甚至在街角的破箩筐发现了一条染血的似鞭非鞭,似锤非锤的兵器。
东西呈到府衙,贺芳年早从巡街的随从口中得知了消息。但见到兵器那一刻,贺芳年还是颤了颤心肝,马不停蹄赶往守备府。
“陆堇遭暗算了,图之你先回吧,考试要紧。”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徐元自然不会乖乖回徐府待着,揣着题卷把兵器装入布袋,徐元绕开府衙内的衙役,策马赶往西府。
“陈伯有喜事啊,今天怎的吃起牛肉了?”
进门时,徐元瞧见守门人端着一盘半生不熟的牛肉撕咬,桌上搁着一瓶烈酒,多问了一句。
守门人姓陈,以前似乎有过名字的,但年景一长大家都喊他门房或者陈伯,名字这事恐怕连他自个儿也忘了。
这些都是徐元养病的时候,从阮妙菱那儿听来的。
守门人点头笑了笑,瘦弱的一个老头儿竟然有点憨态可掬。
“小姐今儿在练武堂。”
徐元谢过,看了盘中的牛肉一眼,兴许是上辈子对血的味道太敏感,只要有一点都能让他警醒。
牛肉不是全熟,有血腥味很正常,疑神疑鬼的真是……徐元加快脚步。
“血迹浸了一半,估计扎得很深。”
阮妙菱放下奇怪的兵器,抬头看徐元一眼,难得看他见了血没有头晕眼花,甚至揣在身上带来给她看。
勇气可嘉啊,有进步。
下一刻,徐元面色一变,冲出练武堂跑到廊下对着一株矮小的绿植干呕,扶着栏杆的手凸起一条青筋。
问儿十分不满的嗤了声,等徐元缓过劲了飞快的撤走那株心爱的绿植,如果阮妙菱给她打人的权力,徐元此刻早成了她的脚下亡魂。
“胆小还带着这脏东西四处乱跑。”
阮妙菱捡了颗梅子递去。
徐元本想就着那只纤细的手一口把梅子吃了,但又怕真这么做了,问儿紧跟着要了他的命。最后摊着手掌接了梅子一下扔进嘴里,胃里的翻江倒海才得以平息。
“急着来见你,一时给忘了。”
阮妙菱招他坐下,替自己和徐元倒了两杯茶,浅浅抿了一口。
不管是不是习惯为之,倒茶的举动还是让徐元心中一暖。
并没有因为两人不再是夫妻了,而断绝所有往来,以及某些习以为常的行为,菱菱从来就不是个冷心的人。
虽然有时表面看起来如此。
“仁叔前几日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正好和陆堇有关。”阮妙菱道。
徐元以前和陆堇的交集甚少,偶尔听五军都督府的谈论几句,都没几句好话。
“和他的夫人妾室有关?”徐元胡猜一个,除了护卫一府安宁,能让阮妙菱觉得陆堇此人有趣的事不多。
阮妙菱含笑,“很接近,是他的原配夫人。”
“我记得陆堇的原配是兵部尚书李重山的亲妹妹,好像人已经不在了。”
徐元不知道古仁查到什么。
“陆堇对外说原配夫人死于铁蹄之下,其实是卖妻求荣。”
问儿听到这话,不由多看了徐元几眼。
徐元下意识侧向另一边坐,他虽然没到卖妻求荣的地步,但在生死关头没能救妻子一命,和这也没差多少。
心虚地看了眼阮妙菱,她继续说着话,也不知道是否想到了她当时的处境。
“这事李重山没有查?亲妹妹突然没了性命,就算死于意外也该仔细核查。”据他所知,李重山十分宠爱唯一的妹妹,顺带对外甥多有照拂。
“查了,但山高水远,李大人再厉害也只有两只眼睛。无论是陆堇待过的汝阳,还是现今的平阳府,极少有人敢提及他的过去。”
陆堇的过去,是用凶暴的名声抹去的。
听完一席话,徐元低低叹了一声。
“我回房读书,挣个好功名绝不学他卖妻求荣。”
打算常住了?
有皮没脸!
问儿追了出去,被阮妙菱唤回来。
“他在这儿能安心备考,莫去扰他。”
问儿才不信徐元在西府能有多认真,摆明是借着生病的由头占便宜。
“小姐,万一被外人瞧见”
阮妙菱知道人言可畏,没打算让徐元常住,“至多让他白日在此,晚上还是要回家的,等他中了状元,小姐我才好脱身啊。”
“真是这样?”
问儿不大相信。
“你知道徐元最怕什么?”阮妙菱问道。
“窝囊废都怕死呗。”
阮妙菱摇头:“秦阶。”
徐元的顶头上官,长期在徐元心里留下阴影的人。
问儿了然,“是大将军的徒弟,先前奴婢还劝小姐请秦大人帮忙来着。”
她不喜欢求人帮忙,但如果徐元夺魁后不肯解除婚约,请求秦阶帮一次忙也不是不可以。
……
“老常,好久没来喝茶啦。”
茶博士拎着长嘴茶壶,对路过的常长随问好。
“哪有那闲工夫。”常长随寻思着府台大人去守备府可能要待上一两个时辰,干等不是法子,抬脚进了茶楼。
这里离守备府近,风吹草动能看得到。
“都说守备大人伤着了,真有这事儿?”茶博士低声一问,整个茶楼瞬时安静。
常长随狂饮一口茶水,哈了声:“别听人乱说。”
“可府台都亲自上门了……”
“要是没伤,府台才懒得搭理那个暴脾气……”
茶楼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更有甚者把昨晚守备府发生的事讲得绘声绘色,似乎亲眼目睹了昨夜的恶战。
常长随没多说,怕给自己招来麻烦。
角落里窝着一个穷破老书生模样的人,狡猾的眼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脸,偶尔插几句话,人云亦云不太突兀,大家都不怎么在意他。
不过喝茶聊天的人认得彼此,老书生前些日子刚到平阳,靠替人抄书维持生计。话不多,每日也就街上家里两头跑,很多人都知道。
“郭先生不喝茶啦,有生意?”
被唤作郭先生的老书生默默点头,背起破旧不堪的书箱走出茶楼。
他替人抄书写信的摊子就在守备府左近。
“郭先生人不错,就是话少了些。”茶客说道。
茶博士插话进来:“书生嘛,话少正常得很,而且是个老书生。”
常长随呵呵笑了笑,喝茶。
“老书生好啊,一生正气……看他与人交谈的气度,曾经富裕过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拜倒罗裙下
阮老太太正为大老爷阮延起将要回家的事乐呵,东府上下难得露出了久违的笑容。m.www.uu234.net
大老爷要从阆中回来了,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总归是让东府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家里已经好久没有增添喜事了。
阮道和阮妙晴并肩站立在大夫人身后,低着头,两只手紧紧的牵着对方。
大夫人喜极而泣,老太太红光满面安慰起儿媳妇。
“有什么好抹眼泪的,延起回来是好事。”
老太太看向阮延哲和三夫人,“老三呐,一会子从账上拨点银给大媳妇布置布置家里,你大哥两三年没回家,住的院子旧了,心情不好。”
徐掩给阮妙仪的一千两银,到了夫妻俩手中,现下整个东府都靠着这笔钱过日子。
从西府库房偷来的一百两也归并其中。
三儿子的疯病好了,大儿子很快就要回家,双喜临门,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指点着各房的儿子儿媳以及孙子孙女做事,俨然有从前当家做主的派头。
“娘,吃喝要紧,家里布置的事等大哥回来再说不迟。”
三夫人很不乐意交出为数不多的家财。
大夫人心领神会,大房这些日子的吃喝都是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的,没用三房一分一毫,但下人们的月银是三房统一发放。
“娘,三弟妹说得有道理,穿什么住什么不要紧,重要的是一家人齐齐整整。延起在家时常叮嘱媳妇要勤俭持家,家里正艰难度日,他会理解的。”
大夫人一番话压制了老太太一颗爱美的心,这家里已经许久没看到新鲜的颜色了。
院外的几盆花摆了好几个月,没有换新,看多了眼睛也疲劳。一箱的衣裳反反复复穿上三次,老太太倦了,想买新的。
家中无钱。
可西府的小祖宗有钱,却不知道拿点来孝敬祖母和叔叔婶婶。
嗯,都怪宝贞公主没有教她规矩,有钱只知道孝敬官府,官府又不差钱。
“西府……”
老太太话头刚起,外面进来个丫鬟道是徐家大公子来了,老太太偏头往外看问人呢。
丫鬟支支吾吾答道:“人往西府去了,带了许多礼品。”
“他什么意思!”
阮延哲俨然把徐亨当作了最佳快婿,听礼品是送往西府的,而且这位快婿并没有先来见他,心火顿生。
“嘶!”
他一生气,捻断了几根胡须,顿又心痛。
老太太八风不动,问道:“徐大公子递帖子时,说了什么?”
“有事请三小姐帮忙。”
帮忙?西府小祖宗能帮什么忙,借钱吗?
老太太内心有点慌张,“去把二小姐找来,未来夫婿就在附近,怎么着都得见上一面。”
阮道笑嘻嘻道:“祖母,眼下喊夫婿太早了些,万一徐大公子见到三姐真容,一眼看上了怎么办。”
阮老太太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阮妙菱的相貌像宝贞公主,当初二儿子阮延良甚至被迷得神魂颠倒,跟她大吵了一架。
妖孽生的孩子也是妖孽,得提防。
徐亨是个书生,而妖孽最喜欢勾搭书呆子,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可见得多了。
……
阮妙仪没想到这次徐掩回信会这么快,是想表彰她立了大功吗。
然而这回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奖励。
“什么意思?”
“骗人的吧!”
信件被翻来倒去折腾几次,终于方方正正躺在阮妙仪手中。“一定是骗人的,我不信。”
退亲,开什么玩笑,阮家不是小门小户。
“小姐,老太太让您去一趟正厅。”
“又有何事!”
丫鬟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临空打了一下,缩了缩肩头,“是徐大公子……他去西府找二小姐……”
“找就……”阮妙仪一愣,“什么,找那个娇蛮女?”
徐亨不在家认真温书,跑去找阮妙菱做什么!信上说的……阮妙仪看了眼被她踩在脚下碾压的信,都是真的。
徐家真要退亲,她相当于接到了来自未来公公的休书!
阮妙仪恐慌了,疾跑。
“告诉祖母,我这就去西府,让她们别等了。”
……
徐亨站在厅外,问儿守在门口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
“男女有别,西府没有长辈在,徐大公子担待。”
这样啊,还以为不招人待见了。以往和阮妙仪见面没有这些虚礼,一时间就没记起来这是西府,连东府的人都进不来的地方。
徐亨拱手道:“三小姐想得周到,是我冒昧造访唐突了。”
“徐大公子送这么多礼,是答谢吗?”
干净的女声从厅内传出。
徐亨常听阮妙仪抱怨三小姐为难家中姊妹,动辄打骂,猜想一定是个嗓音粗犷丰.乳.肥.臀的泼辣女子,实在无法将听到的声音和想象中的人物结合。
“不是答谢。”徐亨并没有什么事需要答谢阮妙菱,道:“想请三小姐帮个小忙。”
“请说。”
徐亨道:“会通书坊的策论密题,想请三小姐再帮忙要一份。”
“价值万两的东西,您说要就要啊。”
问儿常说些没有尊卑的话。
徐亨咳了咳,他眼下拿不出一万两再买一本,阮妙仪答应帮他想法子,结果半个月过去,杳无音讯。
“会通书坊刊印的策论题数量有限。”
说这话相当于拒绝了,阮妙菱没打算把策论题还给徐亨,就当是为徐元报一次仇戏弄他一番。
“会通书坊是三小姐的,只要三小姐一句话,一定能”徐亨激动得脖颈涨红。
“会通书坊在官府查封当天,已闭门歇业。在京城,会通书坊已经不存在了,徐大公子没听令尊提起?”
关闭会通书坊,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堵死徐亨的路,当白鹤棠寄信来写明她是会通书坊的新任主人时,这个决定就已敲定。
会通书坊赚莘莘科举富贵学子的钱,金银满钵,是时候收敛锋芒了,关闭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如何关闭,都是白云的功劳。
阮妙菱只要结果,过程靠有能力的人自我发挥。
她从未怀疑过母亲宝贞公主任人用人的眼光,否则何以在她需要的时候,适时地送上救援。
有个娘,真好啊,那么厉害。
“帮不上徐大公子的忙,这些礼品我受之有愧,大公子拿走吧。”
徐亨来另有目的,拿不到策论题还有徐元,可拿不下阮妙菱,即将到手的名利就要长翅膀飞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人蠢不是病
“礼品送出去岂有收回的道理,往后我与三小姐就是一家人了,小小礼物不成心意,三小姐收着不碍事。m.www.uu234.net”
问儿仿佛瞧见徐亨背后翘着一根乱晃的无形的尾巴。
这算是讨好小姐吧?可是怎么看怎么恶心!
“那多谢徐大公子美意。”
阮妙菱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徐亨仍心满意足离去。
第一步“接近”做得十分成功,接下来就是俘获三小姐的芳心。
以他英俊的外貌,七尺的身量和满腹的文采,阮妙仪尚且对他心心念念,三小姐,小菜一碟。
“徐亨!你当真被她迷上了吗?”
阮妙仪亲眼目睹徐亨笑容满面从西府出来,脚步轻快孩子似的一蹦一跳融入行人中,小巧的足尖愤然踢在西府的墙壁上。
“郎对我无情,公对我无义,全都向着西府!你们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
陆堇盯着软枕上的纹路,贺芳年已经是第三回造访守备府了。
不知道有啥好查的,非得查出他过去黑成锅灰一般的历史才罢休?
“贺大人……”
“陆大人。”
贺芳年没给陆堇说话的机会,盯着他后腰处被绷带缠上偌大一块伤处看了好一会儿,很想伸手去揭开看看窟窿有多深。
那种疼,没法感同身受,武人真是了不起。
“到底是什么人伤了陆大人的贵体,好歹提供些线索,衙门才好抓人。”
能抓到才有鬼咧!
陆堇一激动,伤口隐隐有开裂的趋势痛得他五官收紧。
跑了个东郭墨,守备府的兵眼下连人往哪边跑都不知道,一个破府衙能查到什么?
半晌蹦不出个字儿来,贺芳年坐得累,陆堇带伤和他周旋也累,起身告辞。
管事揣着封急递扑进来。
“拆开,老子动不了。”
管事依言拆信,捧着送到陆堇面前。
“一个女娃娃用得着老子动手吗?找几个人,下手干净利索点。”
身上痛,但不妨碍陆堇发脾气。
管事不常有机会看这类急件,方才瞄到不少内容,对守备府突然受袭有了不同的想法。
“大人,那晚偷袭的会不会和阮二小姐有关?”
“哈?”陆堇扭头,尽量不牵动伤口。
阮家有这么大的势力吗?
大老爷阮延起在阆中做知府,鞭长莫及,阮妙仪又不是他女儿,犯不上冒险。二老爷阮延良,一年前翘辫子,管不着。
阮延哲虽是阮妙仪的亲爹,可就是一窝囊废,要钱无钱要权无权,请得起杀手?他不信。
“大人不要忘了,阮家还有个宝贞公主,虽然被关在大福寺,但其旧部的实力不容小觑啊。阮二小姐和阮三小姐是姊妹,一笔写不出两个阮字,难保不会帮衬……”
管事分析得有道理,陆堇显然听进去了。
“那你说怎么办?”
管事提议:“李大人的意思信里写得很清楚,但方式由大人决定。大人可以借此机会,试探偷袭的是不是宝贞公主残存的势力。”
“如果是,老子一锅端了他们,大功一件啊哈哈哈……嘶!”
“大人小心。”管事执扇对着伤口扇了扇。
陆堇负伤,事情自然而然落到了管事身上。
“记得多造几个证据留给贺芳年,免得他查查查,烦死老子!”
好端端的人突然离奇死亡,总得有个交代。
这点小事,陆堇相信手下的人办得到,不然这几年跟着他算白混。
……
“天快黑了,小姑娘在街上多不安全。”
阮妙仪恍若没听见老书生的话,“老先生,守备府就在这条街吗?”
郭先生才替人抄完半本书,天冷风大,回家抄书比较耗蜡,他打算溜到茶楼去,那儿的茶客晚上的话很少。
“没错,你找守备大人有事啊。”
阮妙仪觉得没一个人可信,嘟囔道只是问问,等郭先生摇摇晃晃的身影走入茶楼,她才看向不远处的守备府。
如今平阳府中和徐家、阮妙菱不沾边的只有守备大人,就连府台贺芳年都偏袒西府,只能把她知道的告诉陆守备。
听说书的讲,守备府还接私活,不是做锻造兵器的生意,而是买卖人命。
她要用所知道的消息,交换徐亨和阮妙菱的死期。
“什么人,干什么!”
府兵很凶狠,对阮妙菱一点都不客气,刀尖差点划到她的脸。
“我叫阮二,找守备大人。”
府兵眼珠子不动,冷冰冰道:“守备大人不在,你有事得先找管事商量!”
“那管事在哪?”
“酒楼!走走走,别碍事!”
守备府如果要喝酒,一定会去平阳城中最好的酒楼,阮妙仪在守备府旁租了辆马车。
“车夫,怎的还不到啊!”
阮妙仪烦躁的掀开车帘,四野一片漆黑。
路上没有遇到兵丁盘查,应该没出城,可这里是哪?车夫不送她去酒楼干嘛送她来这儿!
“你是什么人!”
阮妙仪喝问,心下害怕,车夫十有**是坏人,绑架?
“要你命的人。”
一道苍老欢愉的声音响起,在空荡的四野回响,黑夜里多了一点星火,一个人慢慢现出身形。
脚在本能地后退,阮妙仪能感觉到对方很厉害,咽了口口水,“我和你们没有仇……”
“我只管取你性命,有仇没仇的,那些讲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男人不止声音苍老,脸上有好多褶子,没笑,说话和守备府的那些府兵一样没有感情。
“谁想要我的命?”
“你不需要知道。”
不能透露买凶者的姓名,难道是认识的人?
徐老爷?还是徐亨?
不可能是阮妙菱,只要她想,古仁还有问儿动动手指头,自己就可以没命。
男人挥手:“尽量一刀了事,第一次带你们出来办事,不要给我丢脸。”
车夫紧张兴奋地摩擦手中的刀,贪婪的眼盯着阮妙仪的脖颈。
一线封喉,一定能做到的!
“我不能死!”
阮妙仪拔腿往后跑,看不清路,跌跌撞撞。
刀声凄厉的划破空气。
血,热的,从前胸后背疯狂地奔涌。
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很惋惜。
“都说了一刀了事,插在中间,丑。”
车夫唯唯诺诺的声音断断续续:“下次……一定……她突然跑……”
“算了,让她慢慢在这儿等吧,把衣服脱下两件。”
“她的衣服,呆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你必须得死
有两双手在她背上胡乱地摸了两下,阮妙仪突然察觉到刺骨的冷。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四周还是漆黑。
有人?
鞋底摩擦地面沙石的声音落在阮妙仪耳边如同雷鸣。
“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她的声音实在太小了自己都听不真切,如果有人路过会直接从她身上踩踏过去吧,伤口好疼啊。
死亡的气息在接近,阮妙仪很肯定买凶杀她的人就在徐老爷和徐亨两人之中。
“原来你会喊痛啊。”语调高扬。
她有救了!
“求求你……”
或许是求生的意念太强支撑着阮妙仪,竟一下大声喊出来。
有人在阮妙仪身侧俯下身,而且不止一个!
“公子这太血腥了,像插在砧板上的死鱼。”小厮抱紧双臂,双脚在沙石地上点了几下,好冷。
徐元以为他看到血淋淋的场面会吓得扭头跑呢,心里默默给小厮记了一分,胆子大,以后可以少雇佣一个人了。
“大嫂。”
野外的风要比城内的凶猛狂野,阮妙仪僵硬的四肢在本能的驱使之下颤抖,温暖在一丝一毫的流失。
大嫂?没成亲哪来的大嫂?
很快阮妙仪恍然大悟,身侧的人是徐亨的弟弟,徐元!
她如果顺利嫁给徐亨,徐元定是要喊她大嫂的……可徐元这个时辰怎么会在这里,一路跟过来的吗?
“你跟踪我?”
声音小得可怜。
“闻风而来,因为听说你此刻很不好,但是知道你不好我很高兴。”
低低的克制的笑声从徐元喉间发出。
让人忍不住心生战栗,脊背发寒。
魔鬼!
阮妙仪想要逃,徐元比那些杀她的人还可怕,那些人杀她,他却亲眼看着她死……他不是窝囊废胆子小吗?
“很可惜这次大嫂活不到和大哥成亲的时候。”
徐元平静的问小厮:“东西呢?”
“这儿呢,公子您没讲清楚做什么用,小的随手拣了罐上好的蜜。”给死鱼抹蜜,不是暴殄天物嘛,早知道就拿最劣等的。
“倒上。”徐元道。
冰凉的液体淋到伤口周围,刀刃抽出带起翻卷的肉皮触碰到蜜的一刻耷拉下去,服服帖帖顺着液体流动的方向贴合。
疼痛猝不及防再次袭来,阮妙仪长嘶一声。他们要用蜜引来虫蚁,这是折磨啊,怎么能如此狠毒!
“大嫂原本可以晚点死的,但今夜,你必须得死。”
阮妙仪的死能换来很多好处,打击徐亨,报复上辈子冷眼旁观的阮家人,还能解他心头恨。
“大嫂曾经对我做过的,今天一一奉还。”徐元学着阮妙仪叫嚣的口气,笑着把原话还给她。
“蜜多金贵啊,当作是为你饯行了。”
虫蚁睡梦中嗅到香甜,蜂拥而至,疯狂爬到伤口边缘,酥麻感刺激渐渐凉透的皮肉有一下没一下弹跳。
“走了。”徐元起身,阮妙仪因被痛苦折磨扭曲的神情并没让他太高兴,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厮抱着蜜罐追上,可不能把证据留在这里,杀人的又不是他们……“公子等等小的!”
……
“郭先生还在抄书啊。”茶楼撤了幌子,要打烊了。
郭先生瞧了眼守备府,出门的管事早就回来了,不知道和那小姑娘见上面没有。
单先生把兜钱的褡裢挂在腰间,下楼来正好碰见郭先生。
“这么巧啊,小二煮点盐花生,烧壶杏仁茶来!”
就势坐下,郭先生这才抬头看单先生,咧嘴笑了笑:“单先生生意红火,再过不久这褡裢得换大号的了。”
单先生回笑,“我这是承阮家三小姐的福,混口饭吃。没有她,我哪来的新鲜事讲。”
“哦?怎么说。”
“每每阮家西府要发生趣事大事,她家的丫鬟都会关照我生意,第二天在茶楼这么一讲,既能拿钱,还能赚钱。”
郭先生眉头一动,身体前倾,很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阮家三小姐能未卜先知吗?”
单先生不相信世上存在未卜先知的能力,看得多自然能悟出点东西,事情会怎样发生,全在掌舵人手中。
“郭先生字写得不错,听说才学不浅,怎的不去做西席啊?”
想到什么的郭先生脸色黯然,“我哪有什么才学,家道中落浪迹四方学到不少人事罢了,做人家的西席唯恐误人子弟。”
“这样,我给你指条明路如何?阮家三小姐正在找西席,你可以去试试,束似乎不少。你也别担心什么误不误人子弟,三小姐是替东大街三拳武馆馆主的小儿找老师,目前只需要教些浅显易懂的知识。”
郭先生在为房钱担忧,他目前住的房子才租下不久,要去东大街得穿过半座城,他把实情对单先生讲了。
“,不用担心,三拳武馆左近有座大宅子就是阮三小姐的,问儿姑娘说住得远的可以拨出一间院子给西席住,这种好事哪里找啊。”
郭先生决定去碰碰运气,顺便再见一见阮三小姐。
……
寒十四单手持剑,了无生趣地站在木头人对面挥手,问儿经过廊下,看了眼没骂他转身进练武堂。
刀剑声突然猛烈起来,寒十四呼呼哈哈乱吼一气,这西府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了,有钱也留不住他!
木头人有啥厉害的,阮三小姐那么宝贝。
“小姐别搭理他,这种急性子就得晾一晾。”问儿把有意教授陈的西席先生的名册递给阮妙菱。
小姐对陈太好,徐元就是顺嘴一提,她却记在心里……这种发展很不妙啊。
“东大街那边进展如何了,仁叔有捎话回来吗?”阮妙菱翻着名册,有的为了高昂的束,竟然辞去了好几个大户人家的活计。
这些都不能选,对上家没有诚信,下家哪敢接手。
“快了,兔月说仁叔抓的那人竟然也跟着帮忙,不知是不是被绑着太难受,主动请缨。”
反正听兔月的意思,他们在密道里有说有笑,甚至还一起高歌亲如一家……不知真假,但能减少一个麻烦,总是好的。
“仁叔训练人很有一套,既然他没有跟我禀报,便是没有问题。”
阮妙菱摸摸头笑了,原来她身边有这么多厉害的人,她不是在孤军奋战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风来点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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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行人慢慢多起来挑担推车往来,车水马龙,郭先生侧身让推板车的人过去转过身,拍拍膝盖处沾到的一点灰。
宁静的街道两端忽然吵闹,只看到一只手旗帜一样擦过许多人的头顶,很快从郭先生身边擦过,留下一串惊人的话。
“出事啦阮家二小姐死啦,报官啊有可能是山匪做的大家要小心……”
郭先生愣住,肩头被撞得东倒西歪,许久后神魂归体。
“是二小姐。”
不是三小姐,差点就……好险好险。
很快在各自的书房读书的徐亨徐元也得到消息,匆匆出门来听管事把外头传来传去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几遍。
“娘我得去看看!”披着外衣趿着棉鞋的徐亨说着往外冲。
徐夫人急忙拉住,“亨儿不能心急,换身衣裳,我们一起去府衙。”
她回头,徐元浑身上下穿戴整齐,是穿戴好了才来的吗?但衣裳不是昨日穿的,兴许是她想多了,元儿可能真的不喜欢二小姐了。
“外面冷,娘就在家歇着,我陪大哥去。”徐元扶徐夫人坐下。
青桐飞速替徐亨穿好衣裳,小厮已备好车马歪在车壁外抱臂,眼垂垂欲闭。
“金亭你看起来很困,二公子罚你不准睡觉了?”
小厮哈嗨一声,嘴巴张很大,眼角跑出两滴眼泪。
“没有没有,公子可疼我了怎么会体罚,昨晚偷看话本子一时间忘了时辰。”
青桐抿嘴笑,“回头话本子借我看看呗。”
“好啊,你会不会怕啊。”
“很吓人吗?”
“吃人。”小厮小声道。
青桐抿抿嘴,“我试试看。”
徐元和徐亨并肩出来,看起来徐亨不大精神,眉梢下垂,两肩耷拉。
“公子都收拾好了。”
徐元点头,请徐亨先上车。
“挺会收拾。”徐亨嘀咕,马车内一尘不染,没有茶具或者消遣的书。
小厮弯腰拱手扬声道:“谢大公子夸奖。”
人多,车夫暂时换成小厮。
马车在街上行行停停,一顿一扬的停滞让人胸口发堵,徐亨攥着衣襟脸色难看至极。
青桐掀开帘子,问道:“金亭不能快些吗?”
“人很多走不快,大家都往一个方向走很难让道啊。”
徐亨透过车帘一角果然看见人流奔向前方,少了隔绝哄闹之声悉数灌进马车。
“真是惨啊,阮二小姐被人扒走了两件衣裳,像是劫色……”
“才不是呢,衙役把人运去府衙的时候阮二小姐背上插着把刀,是劫财!”
“劫财拿到钱就好了,干嘛杀人,杀人不是犯法嘛,平阳府是有天理王法的地方。”
“我哪知道,知道就能做知府了。”
贺芳年用手帕包住刀柄握起。
不像劫财,更不是劫色。
仵作熟练操刀两手在皮肉上翻来倒去,凑鼻子去嗅了嗅。
“大人,甜的,伤口上有蜜。”
甜腻的味道诱人,刀上有一道痕迹,贺芳年凑近一闻和蜜的味道一样。
……
“兔月姑娘,外面什么事这么热闹啊?”
守门人开门后拢着两手问道。
兔月才去东大街送完早饭,一心往回赶只听了个大概。
“听说有个姑娘被砍死了,怪可怜的,陈伯您想知道去外面问啊,西府并不限制咱们的自由。”
陈伯眯着眼笑道:“外头冷,还是在家里待着暖和,冬天快到了,冷着冻着要三五个月才能好呢。”
“是呢,天儿越来越冷了,小姐冬日的衣裳得取出来晾一晾了。”
兔月挎着篮子蹦蹦跳跳远去。
“是哪个姑娘呢。”
陈伯睁着两只浑浊的眼看向门外,双手负在背后,腰间裹着一块厚厚的绒毯。
门外赫然出现一张老脸!
嗬!
“你是何人?”
“在下郭墨前来应聘西席。”
教书先生哦,陈伯将门打开一点,请他进来,对着廊下玩球的小孙子喊了声。
小孙子抱着球蹬蹬蹬跑来,甜甜喊了声“祖父。”
“乐乐,送客人去找问儿姑娘。”
“好。”乐乐抱着球迈开小步子。
郭先生道了谢跟上,低头和乐乐聊天。“多大啦?”
“三岁!”
“识字吗?”
乐乐摇头,不知道识不识字跟玩耍有什么关系,球在他脚上像毽子一样飞舞。
“祖父腰疼吗?”郭先生小声问道。
“嗯。”乐乐瘪嘴应道。
“不过祖父不怕痛,乐乐给呼呼就好了!”
小孩子真是天真善良,如果所有的孩子都像乐乐一样无忧无虑,多好。
“到啦,问儿姐姐就在里面。”乐乐抱球在胸前,对郭先生鞠了一躬,“先生我去踢球了。”
郭先生点头,“去吧。”抬步进了小院。
……
东府闹哄哄继而连三倒了好几个人。
“老太太!”
“祖母!”
“三夫人三老爷!”
阮妙晴和阮道眼疾手快稳住阮老太太,大夫人在一旁搀扶三夫人,阮延哲摊在椅中神志不清。
“娘,得请大夫。”阮妙晴和阮道协作扶老太太在罗汉床躺下。
大夫人掐了三夫人人中好几次仍不见效,婆子点燃艾叶在阮延哲鼻下吹,不起作用。
“可是衙役还等着咱们去府衙认领妙仪……”大夫人此刻脑中乱成一团,顾了这头另外一边就会有懈怠。
“娘您去府衙,我和姐姐在家里照应。”
阮道站出来,妙柔妙露两个瘪嘴要哭,他塞了两颗同窗送的糖果到两个小姑娘嘴里。
眼下也只能如此,大夫人匆忙裹上披风由婆子搀着上了马车。
“芳仪啊,我的乖孙女……”
老太太呓语,喊的却是早逝的大小姐。
阮妙晴和阮道相视一眼,吩咐丫鬟婆子烧水请大夫,井然有序。
……
“死了?”
阮妙菱正临摹三德府的暗道舆图,闻言停了笔,阮妙仪做了什么竟提前触发了死亡之轮。
“徐亨呢?”
问儿回道:“往府衙去了,听说十分狼狈。”
“她昨天都去了哪些地方?”
阮妙仪昨天在西府外徘徊的事情早就被躺在墙头偷懒的寒十四知晓。
“黄昏时去了守备府,不过没让进,后来租了马车,寒十四半路饿了便懒得追。”
问儿答完,把郭先生前来自荐的事情说了,又讲了件奇怪的事。
“郭先生说陈伯的腰痛很严重,需要请大夫瞧瞧。”
陈伯身体硬朗,前阵子还大战徐府家丁,腰痛难道是旧疾?
阮妙菱沉思片刻,“那就请大夫,说我身子不适。”
第一百一十七章:人去两不惊
得知东府请了大夫,问儿舍远求近干脆果断把大夫拎来给陈伯看腰。www.uu234.net
老油条婆子口风不紧,几两银子到手,倒豆子似的把东府的情况详细道来。
阮妙仪从小最得老太太宠爱,吃穿都比大房阮妙晴和两位亲妹妹好上许多倍,说到底是长了一张与大小姐容貌酷似的脸。
阮家并不是地道的平阳人。
阮延起因为科举中了探花才举家从甘州迁到此地,迁居途中遇上山匪,慌乱逃命中老太太大意遗失了孪生姐弟中的女孩子,也就是阮芳仪。
后来着人去寻,人已经没了。
老太太因为心中有愧,在二孙女出生后取大小姐名字中的“仪”配以“妙”纪念大孙女。
阮妙仪两岁时生得玉人似的,举止言语和已逝的阮芳仪无二,老太太这才慢慢放下愧疚,一心独宠二孙女。
问儿说罢叹息一气,“大小姐真可怜,若还活着定与大公子一样漂亮。”
阮家大公子阮正,便是阮芳仪的孪生弟弟,生得细眉细眼,很是干净舒服。
“大姐早逝,二姐正值芳龄又殒命,老太太伤心昏厥正常。爹离开人世那天,她不也哭得肝肠寸断险些背过气……”
阮老太太的矛盾行为有时让阮妙菱不解,老太太厌恶西府这点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并且很自觉地极少在老太太跟前露面。
但听东府的下人说父亲每年去向老太太请安时,总是好酒好菜摆了一桌,虽然父亲总是浅尝辄止,老太太却眉眼舒坦,待他极为温柔。
人有千面,或许阮老太太不喜的只是她和母亲,阮妙菱不愿再费神想这些无意义的事。
外面大夫看过陈伯开了药方,前来讨要诊金。
问儿快步到门边问道:“陈伯腰痛可是旧疾?”
大夫凝滞片刻,那玩意儿可比腰痛吓人。
“腰痛用盐热敷或以金针灸之即可,小老儿用不着开药……他腰上有刀伤,且是新伤,因用了劣等药已经发脓溃烂。”
大夫擦擦汗,西府连个守门的都能受伤,阮三小姐到底多招人忌恨三不五时总有人找她麻烦。
阮妙菱抬起下巴点点桌上高昂的诊金,问儿用针线箩装了交给大夫,“什么刀伤不刀伤的,只不过拿菜刀砍他一下,怎的这么严重……”
“啊。”大夫惊愕!
问儿瞪他一眼,唤来婆子送大夫出府。
大夫想也不想,挎着药箱飞也似地往外跑,菜刀砍人说得好似今儿切了根萝卜般轻松。厨子和屠夫都是磨刀霍霍的人,虽然一个切菜一个切牲畜,两类人调换根本没有区别。
“奔丧啊?没长眼嘛!”
大夫狂奔撞上个人,再三道歉后扭头被人拽进了后巷。
“刚从阮家出来?”
“嗯啊,这位壮士能否容我喘口气。”大夫双手上下起伏,做事不能暴躁,否则容易短命。
衣襟被松开,大夫调整呼吸打量拽他的人,是个中年,没他老。
“后生,我说平阳府可是有砖有瓦有王法的地方,青天白日的你揪小老儿来后巷交谈,小老儿我可以告你的!”
大夫很有年长者风范。
管事啐他一口,两眼凌厉,短刀直刺大夫咽喉。
“壮士饶命!”
“可以告诉我阮家的事情了吗?”指间的短刀松了松,管事回头看了眼巷外停的马车,陆钺在斜对面的书肆踩着轿凳趴在柜台上挑选砚台。
医者有医德,轻易不可将病人的病情泄露,但生命垂危,大夫顾不上这个飞快道:“东府老太太三老爷三夫人都晕倒了,西府看病的是个守门的,被丫鬟提着菜刀追杀,受伤发脓流黄水儿。”
“提菜刀追杀……”管事还想问,余光瞥见陆钺小心翼翼抓着柜沿一脚已经着地。
大夫见状赶紧拎起药箱失张失志跑出巷子,管事几个箭步冲到书肆外。
“公子可有看得上的,老爷吩咐公子想买什么就买,不必省钱的。”
陆钺摇头,管事欲扶他上马车,他抬手止住:“我沿着街走走,你有事就先回吧,书童跟在后面就好。”
管事应声,书童顶上空缺亦步亦趋跟在陆钺身后,目送管事快马加鞭往守备府方向疾驰。
“郭先生今儿真风光啊!”
书肆店主探出个脑袋在窗边往陆钺方向乐呵呵,陆钺循着视线往自己身侧看去,只见一个老书生模样的人肩上搭个大号褡裢,里边揣着文房四宝,摇摇晃晃甩着袖子状元游街般风光行路。
郭先生哈哈回应:“当西席了嘛,得人模人样。”
书肆店主隔空送了郭先生几句吉言,有客人来他钻进店内忙去了,郭先生收了笑摸摸褡裢,大步流星往东大街而去。
陆钺望着那个清癯的身影,突然喊道:“先生!”
郭先生回头,止步。
“小儿,你叫我?”
书童在后面狐假虎威:“放肆,这位可是守备府的公子!”
陆钺回头冷淡看书童一眼,书童急急后退十步不敢再上前,车夫捂嘴在后边嗤嗤笑。
“先生好吗?”
郭先生咂咂嘴,“先生我很好啊!小儿你在念书吧,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莫要在街上闲逛,读书明智,方能成大事做大人。”
陆钺含笑,作揖。
“多谢先生关怀,我这就回家读书!”
车夫将马车停在陆钺身后,对郭先生点首。
“你走路!”陆钺对书童冷声道。
……
阮妙仪被大夫人领回家,妙柔妙露两姐妹扒在廊檐下翻花绳。
丫鬟迭声高喊:“二小姐回府!二小姐回府!”
“姐姐,姐姐!”
妙柔推开婆子伸来的双手,冲到院里停下了脚步,呆呆看几个仆从将白布覆盖的担架搁在院里。
妙露抓着花绳扑到婆子怀里,要姐姐和娘。
“六小姐听话,夫人一会儿就来啊。”婆子哄道。
“姐姐呢?”
妙柔牵着柔软的裙角,软和的鞋面上绣着两只扑朔的小兔,掀起白布一角,蹲下小身子歪着脑袋好奇地找。
“不要看!”
阮道捞起妙柔,婆子吓坏了赶紧上前来认错将妙柔接过去。
徐元走在最后正好看见阮道适才的举动。
善也。
阮道也看到了徐元,拱手问道:“徐二公子,请问……我二姐是怎么没的?”
不管阮妙仪生前对他好不好,好好一个人突然说没就没,阮道眼下只是个孩子,心里多少有些怕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良才当美玉
阮道的疑问并没有得到答案,西府传来的铁骑踏破长街的动静惊扰了左右四邻。www.uu234.net
冰冷从铁骑寒衣上肆意蔓延,凝冻家家门户,有人躲进被窝,有人贴在门边窥探,有人舔破桑皮纸。
静谧……
狠辣的拍门很快打破静谧,一次又一次。
“谁啊,不懂礼数嘛!”
尖锐不客气的女声险些刺破铁骑耳膜。
“黑乎乎地全都围在外头有病啊!谁是领头,出来说话,这里可容不得你们放肆!”
躲在门后的小孩子咯咯咯笑被父母捂住嘴,大人小孩肩头耸动,门框咿咿呀呀。
好问儿,有气势!
骑在战马上的一人哒哒上前,眼神冷漠,“我等奉陆守备之命前来捉拿夜袭守备府的歹徒!”
“谁?”
一道清亮的声音,为首铁骑看向门后,一个女孩子走出来,身后丫鬟婆子蜂拥而出摆茶几软凳。
问儿侧身唤了声小姐,铁骑立时明白她是阮家的三小姐,宝贞公主的独女。
阮妙菱看向铁骑,马匹哼哧两声后退,很家常的说道:“你还没回答。”
“三小姐府上的守门人,陈良玉。”
陈伯原名是陈良玉,嗯……良才美玉。
“陈伯恪尽职守为阮家守门多年,刺杀陆大人会否太荒唐。”
铁骑马上哼了两声。
“陈良玉原是三小姐外祖的门客,太子病逝后作为宝贞公主的亲随南征北战,一身武功,要杀人很容易。”
外祖的门客……
阮妙菱并不知此事,她的外祖是当今皇上的亲兄长,原来的太子,曾经门下能文能武的幕僚有上百人。
可是陈伯,太子门客,公主的亲随竟然心甘情愿做个守门的?
“陈伯为何要刺杀陆大人?”
“谁知道!他身上有伤,我等将他抓到守备府,自有人盘问!”铁骑已经开始没耐心了。
“另外,陆大人怀疑杀害阮二小姐的凶手也是陈良玉!”
问儿瞪铁骑一眼,“你胡说!自家人杀自家人,天底下哪有这种荒唐事,你再胡说我可要报官了!二小姐的事归府衙管,你们这是越权,府台大人会不高兴的。”
老子管他高不高兴!
这是陆堇趴在床上愤愤然说出的原话,铁骑自然不管,后者只不过是借口。谁杀了阮二小姐,守备府的人心里门儿清。
“三小姐不肯通融,我等只能硬闯,宝贞公主若要怪罪,守备大人说自会负荆请罪。”
铁骑抬手,无数梯子立时靠在西府墙头。
翻墙……
“太卑鄙了!”
寒十四嚼着晾干的柿饼躺在梁上含糊骂道,细小的核脱口而出落到院里密密麻麻的木头人头上,刀光晃眼。
“那个女人真是疯了,一个不够,整这么多!”磨牙切齿发泄不满,下面桌上碟中堆放的柿饼瞬间少了一个。
丫鬟婆子目光如炬熊熊看向铁骑,身后背着短刀腰上缠着软剑,敌人上前一步,西府必定是他们的地狱。
阮妙菱笑道:“你们要抓陈良玉,可西府并无此人。”
守门人阔步从门后出来,步伐矫健有力,恭敬顺从对阮妙菱颔首。
“他是程金,西府的守门人,不是你们要找的陈良玉。”
怎么回事?
守门人昏黄的眼睛看向铁骑,“诸位大人有礼,小人名叫程金,原是汝阳沈知府家中的管事。因一年前沈家没落,流落到平阳时正好碰上阮家西府招门房,当时的守门人陈良玉旧疾复发……”
走到一半的徐元闻言立时顿住脚步。
沈知府家除了白霓裳,竟还有人幸免于难?
“大人们若是不信,可请多情楼的白姑娘前来与小人对峙,白姑娘是沈知府的女儿沈明鸢!”
铁骑不敢耽搁,分成三拨,一拨飞奔回守备府禀报陆堇,一拨去多情楼,另一拨以防白霓裳不在多情楼而去了府衙。
……
沈知府的管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啊,这点陆堇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娘的娘她姥姥,你们怎么办事的!”
陆堇推开管事呈上的补血汤,汤碗摔个粉碎。
“老子养你们吃白饭呐,陈良玉都死了一年竟然没人在老子面前放个屁,要你们有何用?”
管事劝道:“大人息怒,昨年西府动静不大,他们没注意情有可原。”
关键是今年西府的三小姐很会生事啊。
“大人大人!”府兵咋咋呼呼闯进来。
陆堇耐性不是很好,火大吼道:“有屁快放!”
“贺大人差人传信,阮二小姐的事他自会处理,请您安心养伤……”不要多管闲事儿,府兵想了想把后边的话咽回肚里。
“滚!”
管事回头吩咐铁骑:“撤兵吧。”
……
守门人站在书房风口,面色愈发苍白,身躯挺拔如松。
阮妙菱对外吩咐道:“给陈伯添座。”
陈伯谢过坐下,阮妙菱惋惜的话语在前方响起。
“陈伯你到底是谁呢?”
“小姐,我是谁,不是由他人定义,身份就好比用作装饰的衣裳,无论换上哪一件,我仍是我,我认得清自己。”
“那陈伯认为自己是谁?”
陈良玉,还是陈良玉的胞弟程金?
“陈良玉,我是太子的幕僚陈良玉,是宝贞公主的亲随陈良玉。”
陈伯凝视阮妙菱探究的双眼,“但在小姐眼中,我就是守门的陈伯。”
“程金真的不在了?陈伯你与白姑娘相认,难道要欺骗她吗?”
陈伯摇头。
“沈姑娘早知道程金已经死了,她之所以会帮我,是为了小姐您。”
身为曾经的太子幕僚,陈伯虽然年纪大了思绪仍然活络。
“沈知府一年前突然因失职被问罪,幸而有嫁入秦家的沈大小姐暗中相助,沈姑娘才得以活命。这次沈姑娘来平阳,只为请公主帮她伸冤。”
只是她没料到,宝贞公主被困在大福寺不得出,只能把目光转向阮妙菱。
“论实力,我不如府衙的贺大人,所以白姑娘才会出现在府衙教授贺小姐琴艺。她并不是因为我很厉害才找我帮忙,只是看重了我的身份,想借宝贞公主之女制造噱头,把我推到天下人面前,然后天下人便会关注沈知府的冤案。”
陈伯没反驳。
沈姑娘确实有这个意思,不然不会等到今日。
沈姑娘的毅力和冷静有时让人害怕。
“虽然我有点不高兴,但我同样需要她的噱头,看来只能和贺大人抢一杯羹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细笔藏锋芒
二人商量方停,徐元由兔月领着从后门进府,垂手在廊檐下等候。www.uu234.net
陈良玉一深一浅步下台阶,瞥见了徐元。
徐元拱手,对他作揖。
陈良玉颔首,并未与徐元交谈。
身份说开,虽然他如今是阮府的守门人,论资排辈,徐元这一礼陈良玉受之无愧。
“陈伯是个妙人。”徐元走进书房说道。
阮妙菱微微抬头看他一眼,继续整理古仁从汝阳送回的阮延良的遗物。
“徐元你如果藏一件不想被他人知道的东西,会藏在何处?”
“显眼的地方吧。”徐元只思索片刻答道。
他书房内的舆图就藏在悬挂的山水画后面,徐亨前一阵总趁他不在时溜进去,都不曾发现。
察觉到阮妙菱狐疑的目光,徐元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嘛,人人都能触碰,便是最危险的。”
咂摸徐元的话,阮妙菱目光在衣物、笔墨纸砚之间留连,最常见、但最不惹人怀疑的东西,兔毫笔!
徐元根据她视线的停落处,同样锁定了垂挂在笔架上的一管细长的兔毫笔。
“紧张啊,如果什么都没有就是我娘在骗人……徐元你不会笑话我吧?”
阮妙菱拿起笔管。
徐元目光闪了闪,“从前总是你笑话我,礼尚往来这才公平,你放心我会克制一些。”
爹啊爹,阮妙菱握住笔管双手合一,捏住笔头,攥紧笔管。
啵!
就着窗口的光线,毛边的纸微卷紧贴笔管壁,阮妙菱随手拔下一根细小的钗插进去,摁住一角往外拨。
“……阮将军的想法真独特。”
“爹”字差点冲口而出,徐元扭头正好看见阮妙菱光洁的额头,亮堂堂似能照进人心,顿时改口。
阮妙菱展开纸。
成康元年……
……
喝下汤药,陆堇的气去了半点。
管事一上一下缓缓扇扇,方敢继续谈论捉拿陈良玉的事。
“沈知府管事程金,一年前的事他会不会了解内情?大人眼下腹背受敌,那晚偷袭的刺客和沈家姑娘以及程金,不管牵扯出哪一桩,都对您不利。”
陆堇岂会不知,偷袭之人的身份至今未明,他们手上有多大的筹码他也不知。
手指在床沿嗒嗒嗒敲。
“先解决沈明鸢和程金!”
沈明鸢活着如果威胁到他的前程,管他娘的是不是和天下第一次人捆绑,白霓裳这号人必须消失。
管事道:“得有个令百姓信服的理由。”
白霓裳在坊间仅次于沈岸,她一死,天下必定哗然。
沈岸定是为白霓裳鸣不平的第一人。
好风凭借力,那些想依靠沈词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达官还不得随之造势?
“老子最讨厌理由!杀了就杀了,反正上头有人替咱们担着,怕什么?”
但只是口头上威风,李重山才让黑影勒令陆堇不准打着兵部尚书旗号做事。
“阮二小姐那件事儿,安排得怎样了?”
管事咧嘴一笑:“办妥了,人证、物证稍后就能到府衙贺大人跟前。”
“贺芳年那人轴得很,认证物证俱在,老子看他敢不敢动那丫头。”
“定是敢的,他可是人称铁面无私呢。”管事搁下扇,“届时贺大人强行抓走阮三小姐,程金定会被推出去……”
阮妙菱不会这样做,下人们可说不准,毕竟阮家西府如今只有一个主人。
……
巴掌大小的纸,阮妙菱颠来倒去看了不下十遍。
“十四年,沈知府当时还在老家闷头锥刺股,哪有机会私藏成康元年的官银,诬陷也得编个像样的理由。”
徐元轻嗤,虽然在五军都督府为官只有几载,算数分辨的能力还是有的。
“时日不对……”
阮妙菱将纸递给徐元,“你再仔细看,爹是在沈知府问罪前一月在汝阳边境阵亡的,在此之前他怎会知晓沈知府的罪名?而且这字迹我并不认得。”
“沈知府。”
异口同声。
徐元先道:“他料定无路可逃,便将真相封藏到阮将军常用的笔管内。”
“白霓裳是为了这个才来平阳府。”阮妙菱了然一笑,有点自嘲。
请求她帮助只是表象啊,果然被人小瞧了。
“公子,府台大人请您赶快回去,阮二小姐的事情有重大发现!”
小厮不想打扰公子,但见问儿听到这话时似乎很高兴,愧疚少了几分。
“金亭好样的!”
问儿朝他竖大拇指。
小厮嘿嘿干笑,脚底生风跑去后门望风。
……
“广元!”
住持方丈龙吟虎啸般的声音在山间流窜。
“广元,后院的鸡跑啦!”
广元小师傅抱成团,灌木丛将他掩蔽得很好,嘀咕道:“鸡,鸡,鸡……出家人吃素,鸡跑了关我什么事……”
要吃鸡鸭鱼肉的都是寺里那些很坏很坏的人。
杀生的人,死后都要入十八层地狱的!
“广元为师生气啦!”
生气就生气嘛,反正最后您还是死皮赖脸求着我同你讲话,广元小师傅嘟嘟嘴,探出两只眼观察禅院的动静。
壮硕的黑影不知从哪儿咻的立在院中。
“什么事嚷嚷!”
广元小师傅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难看,因为厨房的柴被火烧后坑坑洼洼的很丑。
“啊,是大人啊,后院的鸡跑了,老衲正喊小徒弟去抓呢,小子不晓得跑哪里野……”
广元捂嘴偷笑。
黑影们把鸡看得比饭还重要,肯定要亲自去抓回来的。
果不其然,黑影沉声道:“都出去,抓鸡!”
“广元为师生气要打人的啊……”
声音远去隐没在山林中,苍松林立不见蹒跚人影。
潜伏的黑影们如同螃蟹出动,举着两把钳子大摇大摆往后院赶去,气势如虹……广元盯着他们腰间的长刀想到。
“公主?”
广元蹑手蹑脚推开禅房门,小心翼翼褪去僧鞋。
他知道宝贞公主不能说话,便循着微弱的敲击声慢慢寻找。
在折屏后的蒲团上见到了看佛经的宝贞公主。
“公主,小僧替您新做了一本。”
广元撤去桌上的佛经,掏出怀中热乎乎的书本搁在桌上。
“这次是《六韬》。”
宝贞公主颔首。
广元知道宝贞公主很满意,抓紧每一刻把旧书塞进怀里。
“公主,阮家二小姐被人害了,有个很不好的官说凶手是三小姐。小僧向衙役打听过,贺大人会秉公办案,公主您不要担心,好人有福报的。”
嘟嘟嘟。
宝贞公主眼睛眨两下,水光潋滟。
第一百二十章:百川东归海
每次能争取的空隙并不长。顶 点 X 23 U S
“这书公主慢慢看,七日后小僧再给您换。”
广元提僧鞋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先把鞋子扔出去,翻身跳过窗棂。
“没了鸡咱们可怎么活……”
黑影七嘴八舌的声音在禅房外响起。
领头的黑影推门而入见宝贞公主垂头看书,冷漠哼了声,出门坐在门外闭目养神。
……
“老爷您再这样熬下去,迟早秃顶!”
贺夫人气呼呼把菊花枸杞茶往桌上一搁,瞪贺芳年一眼,徐元正巧进来,她扭头往后堂去。
贺芳年喊他坐下,“正好来喝一碗,你师娘的手艺在平阳排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后堂内“啐”了声。
徐元含笑依言坐下,浅尝一口,贺芳年早已咕噜噜一口饮罢。
“物证,你看看。”
贺芳年推过来一把刀,是插在阮妙仪后背的那柄。
徐元拿起来端详,一边问道:“证人是打铁铺的伙计?”
“没错,不过他闪烁其词,始终不肯说买刀的人长什么模样,要命的是,他听到旁人喊了那人一声三小姐。”
徐元轻笑:“那便是伪证了。”
他把刀还给贺芳年,指着刀面道:“老师请看,这种刀坊间的打铁铺根本没有能力锻造,刀面上的花纹我想人证根本解释不出一二三,甚至五军都督府下属的所有将士都不知道。”
“陆守备的铁骑前半晌扬言抓捕偷袭的刺客,下半晌又派人做伪证,其心不善。”
贺芳年本就不认为阮妙菱是凶手,此刻经徐元讲解刀的来历,心中更加肯定。
徐元道:“人证,我们也有。”
“谁?”贺芳年探身问道。
“郭墨,还有一户农家,案发当晚他们在山下点数圈养的羊,看见了一辆马车。”
贺芳年点头,心中已有计较。
他提笔,叹了声。
“但愿秦大都督能秉公办事。”
给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写信?
不得不说贺芳年很能抓住事情要扼。
陆堇身份特殊,等一层一层把案子递到京城,黄花菜早凉了。
直接点醒大都督,他底下有人为虎作伥,最简单有效。
“秦大都督定会如老师所愿。”
……
“都督!”
“白家打点行囊,要离开京城!”
亲随如同上沙场应敌般箭步飞入大都督府。
未得到秦大都督的回应,大都督府的七公子提着根长枪和他撞个满怀。
“白亭越那臭小子打了本公子,敢跑路!”
亲随方要劝阻,只见七公子手中的长枪脱手。
呛!
正中稻草人咽喉,枪尾颤动。
“明儿你又在胡闹。”
秦夫人从偏院过来,抬手取下长枪,秦七公子甩着袖子凑到秦夫人身侧。
“娘,白亭越昨儿武场同孩儿比武,他讽刺孩儿像个女人,娘你说孩儿哪点像了!”
亲随暗暗后退,七公子撒娇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爹!”
亲随回头,大都督秦海就站在门前。
秦海指了指书房。
亲随低头快速离去,身后七公子奶声奶气的声音赢得不少婢女捂脸痴笑。
“爹您得替孩儿报仇,如今白家没了会通书坊,不敢在您面前横。”
秦海啧了声,不晓得是否老天看他膝下无女,专程让前面九个儿子生得貌美,比女儿还会撒娇,真是……
“当初真该把你派去汝阳!”
七公子歪头靠在秦夫人肩头笑道:“那是十弟的事,我才不管呢。”
秦海一路摇头来到书房。
亲随立即呈上急递,“都督,平阳知府贺芳年来信。”
“犟牛?”
大宋官员中,只有贺芳年不依仗任何一方势力,突然来信大都督府,秦海有点震惊。
“平阳府守备陆堇,什么来路?”
亲随答道:“此人原是汝阳的一名小吏,去岁突然挣来一个千户出身,今年又升任便调到平阳府任守备。”
“何人提拔?”
秦海一面看信,脸色不是很好,亲随察言观色,硬着头皮道:“是秦指挥使。”
五军都督府规矩,谈论公事不许沾亲带故,以事论事。
“理由呢?”
“这个……”亲随眨眼,五军都督府所有官吏的升任或贬谪的理由他一清二楚,但陆堇这个还真不好说。
“秦阶最擅长编排理由,挑最重要的说。”
秦大都督剑眉一凝。
亲随心一抖,“陆堇乃是李尚书的妹婿,咱们不是一直与兵部不和……”
七公子的脑袋在门边探出,缩回。
“又怎么啦?”
语气虽然不耐烦,秦海还是偏头问道。
“爹,昨儿白亭越打孩儿的时候,听他骂陆堇来着。”
又偷听!
秦海扶额,“这些事你少管,赶紧娶个媳妇回来,你八弟九弟就因为你不作为,成天三山五岳乱跑!还有秦阶,他最小,却连个心上都没有,你们做哥哥的不立榜样怎么成。”
“好啦好啦,孩儿去找白亭越玩儿。”
“不是说要搬走吗?”
“孩儿原谅他,他就不搬了呗,孩儿去也!”
亲随抹冷汗,“都督,此事可要通知秦指挥使?”
秦海起身,因常年练武练就一副宽肩窄腰,孔武有力的身材,在亲随面前异常高大威猛。
“他就在汝阳,眼线多,只怕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亲随应是。
“清理门户的事情让他自己做,我给贺芳年回信即可。”
……
徐掩哼着曲儿走进值房,高兴地对三位大人道:“白家要搬离京城啦,可喜可贺!”
三人草率应付,纷纷低头看书。
“几位大人怎的如此懈怠?”
史大人抬头:“此时不闲,明年春闱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
任大人附和道:“徐大人没有资格监考,不知春闱的苦处,届时阅卷誊抄悉数由礼部负责,累得够呛啊。”
监考很累吗,徐掩不知道,摸着头脑出门,望了眼空荡荡的兵部值房,飞快窜过去。
“大人大人,春闱监考很繁忙吗?”
李重山险些没抄起折子砸过去,“你嫌累?”
“自然不是,只是听内部的几位大人道苦,有些胆怯……”
李重山搁下笔,郑重其事盯着徐掩看了半晌。
“徐掩,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付出多少汗水得多少回报,上天是公平的。”
徐掩汗颜。
李重山这是在暗示他,不要做那等白日梦。
可在他看来,李重山就是捡了个大馅饼。
这江山都快成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