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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春山全文阅读

作者:兜兜搬小海星     如梦春山txt下载     如梦春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2 苦甜交织

    刀疤跑得极快。www.uu234.net

    就逃跑速度而言,他是很有自信的——曾经上过体校,后来打架被开除,又遇到老大老三,三个人一见如故闯荡江湖,五年前到了五哥手底下混饭吃。

    他们三个恰巧对女人很有一套,折磨那些小妖精是他们的共同爱好,于是五哥经常把些不听话的小妞交给他们哥三个*。

    往往再贞烈再不服管的妞,到了他们手里一晚上,保管服服帖帖,客人什么过分的要求都能满足了。

    当然也有手重弄死人的时候,不过五哥从不跟他们计较。

    五哥偶尔也会交些真要人命的活给他们——比如这次这种,玩够了以后弃尸伪造成奸杀现场,他们也很拿手。

    本以为这次好运碰上难得的好货色,结果那娘们那么不好搞。

    早知道就不给解绳子了!

    他一边跑,还一边有心思悔过,刚推开冻库外面的大门,忽然看到眼前有个人影。

    他愣了愣,下意识一句:“有警察!”

    结果下一秒借着月色看到来人根本不是什么警察,而是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年轻男人。

    “大晚上跑这荒郊野岭干什么?”他还有心思吐槽。

    下一秒,他看到那男人似乎想把他拦下来,想都没想就给那人脸上来了一拳。

    然后抬腿,下意识地一脚。

    刀疤并不觉得自己动作有多快,下意识觉得那人一定会闪开,结果一脚踹到了实处。

    一声闷哼,那人倒地,捂着腰腹看起来很痛苦。

    刀疤怔了怔,心里琢磨着这什么人啊竟然这么不耐操?

    就这小身板还想拦住他?

    他还在发愣,忽然听到背后惊天动地的一声——“别跑!”

    刀疤大惊失色,不由自主想起老大的惨样,以及刚才那女人脸上诡异的笑。

    又一个哆嗦,刀疤顾不得眼前这个一脚就被踢翻的弱鸡,转了个方向,朝另外一边逃跑。

    何莞尔从冻库里追了出来,夜色浓黑,四周都没有光源。

    她心下焦急,不知道那刀疤脸是往哪里跑了,正说听声辩位摸个方向去追,忽然听到有动静。

    一低头,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忙跑上前去。

    这死色狼,以为缩起来她就看不到他了?妄想!

    “诶?”

    何莞尔看了眼倒在门边的人,愣住了。

    一身黑衣,显然不是刚才那个猴急猴急只穿着件毛衣的货。

    怎么看起来还有点眼熟呢?

    何莞尔凑上去,借着月光一看,大惊失色。

    竟然是莫春山!

    他怎么了?怎么倒在地上?

    莫春山早已经看到了她,捂着肚子,艰难地说:“你……没事?”

    何莞尔摇头,心里直纳闷——有事的是你吧?

    他的脸肿了一半,嘴角犹带血迹,捂着腰腹,看来肚子上挨了一下的。

    何莞尔马上心领神会,问:“刚才那刀疤脸揍了你?”

    莫春山点了点头,气息不匀。

    刚才那男人仅仅一个照面就对他下手,他一时没躲过。本不该一脚就倒,无奈那人踢在他做手术的刀口上,顿时五脏六腑都在翻滚一般,由内而外地剧痛。

    “你没事吧?”何莞尔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几分担心起来。

    他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呢?难道那死色狼还下了死手?她忙蹲下:“怎么,疼吗?”

    说着,她伸手,自然而然覆在了他捂着伤口的位置:“是这里吗?这个位置肝,很疼吗?”

    莫春山好容易缓过一口气,轻轻地摇头,慢慢地放开那里。

    疼痛逐渐消退,他额上有薄薄的一层冷汗。

    何莞尔又注意到他脸上挨的那下,下意识手上抬,摸上了他的脸。

    “你别动,我看看……牙齿没事吧?”

    她靠得很近,大眼睛清凌凌,视线放在他受伤的位置,专注又担心。

    然后,手指抚在他刚才被揍的地方,轻轻压了压。

    “疼吗?”何莞尔试探着问。

    莫春山本想下意识地想摇头,却忽然艰难地说了一个字:“疼。”

    何莞尔紧张起来,又靠近了些,手掌托住他下颌的位置,仔细观察。

    她的手指凉凉的,她离他的距离,只有几厘米。

    他能感觉到她呼吸的节奏和温度,她身子倚在他手臂上的触感,以及自己颈间跳动的血管,被她指侧轻触的感觉。

    又酥又痒,似被她拿住了最致命的命门一般,都不敢动。

    也舍不得动。

    这是他从有有过的奇异感觉,整个人明明是清醒的,但又犹在梦境中一般。

    何莞尔却浑然不觉,认真地查看了他的伤口,松了一口气。

    嘴角破了点皮,面颊上可能会淤青肿胀,不过应该没几天就好。

    她长舒出一口气,收回手,说:“应该没大碍,如果肚子还疼就要去医院了。”

    莫春山一动不动,只眼睛还在眨。

    何莞尔眉头一皱,这人莫非被打成智障了?怎么都不说话?

    “能站起来吗?”何莞尔问。

    莫春山沉默了几秒,说:“扶我。”

    何莞尔眼角抽了抽——怎么瞬间傲娇大老板变成阴阳怪气的太后一般,还这么顺口地使唤她?

    和他随时出双入对的小跟班孟千阳呢?

    她刚想起那个名字,身后就有了动静。

    夜色里,孟千阳从远处奔来,动作似猎豹一般矫健。

    何莞尔扬着手挥了挥,刚想喊话你老板在这里,忽然听到远处响起的汽车引擎的声音。

    “糟糕!”她叫出了声,大惊失色。

    她怎么忘记刀疤了?她不是正在逮坏人吗?

    都怪莫老板碍事。

    何莞尔再顾不得莫春山,扔下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莫春山在她背后用尽力气喊了句:“别追!”

    夜色里,他看到她回了回头,脸朝着他的方向,嘴角微翘:“看我去把那坏蛋抓回来!”

    等孟千阳到莫春山的身边时,他看到莫春山脸色惨白,扶着一扇破旧的木门堪堪站稳,一见他就说:“去帮她!”

    “帮谁?”他一头雾水,下一秒领悟过来刚才夜色里跑过去的身影,可能是何莞尔。

    果然,莫春山说:“快去,她去追绑架她的人了,你快去。”

    声音分外地焦灼,声线都在颤抖一般。

    他万分后悔自己没能拉住她,让她再一次把自己置于险境里。

    她竟然跑去追汽车!要是那人急了开着车向她撞过来的话……

153 临河之路

    莫春山再不敢深想下去,抓着孟千阳的手臂:“还不快去!”

    孟千阳被他捏疼了,呲着牙:“里面还有个,老板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www.uu234.net”

    虽然里面那个快死了,但不保证还有没有其他匪徒。

    至于何莞尔,他刚才可看的清清楚楚——活蹦乱跳着呢,万分精神。

    再说了,她一双腿怎么追得上汽车?追不到自然就回来了。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土匪!他们还想着救人,结果人家自己直捣匪穴,弄残一个,撵跑了一个。

    还真是命硬啊。

    孟千阳心情分外轻松起来,可下一秒,看到远处浓黑的夜色里,有一束灯光,朝着刚才那人逃跑的方向前行。

    他目瞪口呆,看着远处那车的轨迹和速度,惊了一惊。

    “不好!”他终于反应过来,“车没落锁,何莞尔开了我们的车,去追帕萨特了!”

    莫春山眸子紧了紧,沉声说:“赶快去追。”

    孟千阳苦笑:“没车。只好再报警了。”

    说着,又从裤兜里拽出一把车钥匙:“车走了,钥匙还在我兜里。”

    “所以她走不了多远的。”孟千阳耸了耸肩。

    这种无钥匙启动的车,不用钥匙就能发动引擎,下车不熄火的话没钥匙也能把车开走,只不过如果钥匙离车太远,车的油路会自动关闭。

    他仿佛记得是几公里还是几分钟来着?

    孟千阳还在想着具体数字,莫春山却朝着何莞尔绝尘而去的方向,跑了起来。

    他在道路上一边跑,一边拨了报警的电话,简要地说明了情况。

    孟千阳只好跟着他一起跑,还注意到了他声线里轻微的颤抖。

    没办法,老板追美人,他只好追老板了。

    “油路一旦关闭,车辆容易失控。”莫春山挂掉电话后,和他说。

    “我们刚才来的路,是临河的。”他又说着,气息显然有些乱,“何莞尔开车技术很不好,如果车辆失控一时慌了手脚,我担心……”

    信息量已经足够,孟千阳一个激灵,也醒了过来。

    他一个大意,让何莞尔开走了车——这一下,不出事就好,如果出事,那必定就是大事。

    两车道的柏油马路上,何莞尔把油门踩到了底。

    刀疤脸比起他那死鬼兄弟还是有几分警觉的,身手也好很多,何莞尔能出其不意放倒一个,却被他夺门而逃。

    对了,刀疤脸好像一脚砸翻了莫春山。

    还好他手里的刀已经被她踢掉,要不然莫春山可不只是挨一下窝心脚这么简单了。

    不过莫春山,他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何莞尔满脑子问号,却来不及细想——她的注意力都在如何让那辆黑色帕萨特停下来上。

    不过几分钟时间,她已经快要追上那辆车。

    岂不料,帕萨特忽然提速,又把她甩开一段距离。

    何莞尔恨极。她很少开车技术不怎样,对方却显而易见是老司机,在这狭窄的小道上好一番闪转腾挪,要不是她偷开的这车性能够好,要不只怕早被甩掉。

    几十秒过后,何莞尔看见前方长长转弯的道路,狠踩下油门。

    她再一次加速上去,想要凭借地形逼停帕萨特。

    趁着过弯道加速,她在和帕萨特平行的瞬间打了方向盘靠过去,想要把那辆车挤向山体。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几秒钟,她的车头仅仅碰到帕萨特的尾巴,留下一个不轻不重的撞击的痕迹。

    “哎!”何莞尔懊恼地一拍方向盘,轻点刹车稳住车的轨迹,接着看着前方明显比切诺基矮小很多的轿车,再一次踩下了油门。

    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

    然而已经失去先机,帕萨特又一次灵巧地躲过了她的追击。

    眼前长长的弯道完毕,前方是一条笔直的路。

    何莞尔大喜,这样的路况对她极其有利——几百米的直路,她能借着越野强大的性能硬追上去,也不要耍什么花架子了,就直接撞上车尾就好。一次不行撞两次,那破破烂烂的帕萨特,论块头绝对不是两吨多重大切的对手。

    帕萨特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也提速跑了起来,但显然动力不足。

    两车越来越近,相距不过几米。

    “不管了!”何莞尔心一横,踩下了油门。车速瞬间提到一百二,眼看着两车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砰!”

    果然如她所料,十几秒后,大切的车头撞上了帕萨特的车尾。

    何莞尔早有预料,死死地把住方向盘没动,撞击之下还能把控住车辆的方向。

    帕萨特就惨得多,一撞之下惊慌失措地甩尾,差点冲下路基,好容易稳住方向,。

    何莞尔大喜,一鼓作气想要再撞一次,结果踩下油门,车速却没有提起来。

    仿佛,还在慢慢下降。

    看着仪表盘上的指针回落,何莞尔懵了——接着,有发觉方向盘也不能控制了。

    怎么,汽车忽然没了动力?怎么仪器表都熄灭了?

    前方的帕萨特越来越远,何莞尔愣了好一阵子,忽然想起来莫春山这辆大切,似乎是无钥匙启动系统。

    也就是说,刚才她能把车开走不是因为他们没拔钥匙,而是没有关闭系统而已。

    现在因为车离钥匙太远,防盗系统自动关闭了油路,一旦没了动力,汽车就会停下。

    她无奈地看着车速越来越慢,一次次按着车上的一键启动,也毫无效果。

    “唉!”她愤慨地捶了一下方向盘——眼看着就要抓住刀疤脸了,这什么新技术的车,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正在懊恼,却发现原本越来越远的帕萨特,忽然调转了车头。

    何莞尔一阵愣神——难不成前面那条是死路,刀疤脸没了退路,只好掉头?

    她还没想明白,默然察觉来者不善——大切因为熄火没法操作,汽车斜斜地停在路边,有半边轮子压在松松的泥地上,而路基下面,是一条河。

    如果帕萨特撞上来的话……

    何莞尔暗叫不好,然而帕萨特来得极快,她没来得及打开车门跳车,那车已经撞了上来。

    过了几秒,四周的光线一暗,她听到重物落在水里的沉闷响声。

    看着那车翻滚着落入了几米之下的河流,刀疤脸放下车窗,探出头吐了口痰在地面,然后恨恨地一句:“小娘皮!让你追!”

154 白夜如昼

    何莞尔把车开走不过五分钟,警察就到了。

    一部分警察留在现场处理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其余的警车和莫春山和孟千阳一道,沿着路搜寻另外一个罪犯以及何莞尔的踪迹。

    警车没开出两公里,就发现村道沿着河的一段直路边,有车辆坠落的痕迹。

    现场还留着大切的保险杠,路肩上轮胎的痕迹,显然也不是帕萨特的。

    很有可能,何莞尔开的车从这里掉进了河沟。

    孟千阳心里咯噔一下——车掉下去了,那人呢?

    警察一边安排人手在河沟周围搜索何莞尔的踪迹,一边请求支援呼叫蛙人来现场,莫春山已经脱下大衣,

    快到孟千阳拉都拉不住。

    孟千阳也只好跟着跳下去——春山哥水性不是太好的,这些年虽然一直勉强自己学,然而由于体质不是太好的缘故,他在水下呆不了半分钟的。

    孟千阳入水之后,一头扎进那黑漆漆凶险莫测的河沟,只觉得冰冷刺骨。

    水深不见底,不是太湍急,但也能感觉到水底的暗流阵阵。

    孟千阳忍住寒冷朝莫春山下潜的地方游去,焦急地在水里寻找人和车的踪迹。

    但是光线实在太暗,一点也看不清楚。

    他好容易终于在水底一块沉黑沉黑的金属边摸到了莫春山,不管不顾地拖着莫春山上了水面。。

    莫春山头浮出水面,有些费力地踩着假水,第一句话就是:“她不在车里。”

    其实孟千阳也看到了,那车损毁挺严重,车门半开。但是至于里面有没有人,他没看清楚。

    莫春山说完那一句,又做出朝下潜的动作。

    孟千阳忙拉住他:“春山哥,别去!”

    莫春山水性不如他好,刚才下潜到水下五六米的深度,还找到了汽车沉河的位置,已经是体力殆尽到了极限,现在最多只能勉强保持着不下沉而已。

    夜黑风高,河水说不上湍急却冰冷刺骨,莫春山要是再下去一趟,只怕就起不来了。

    孟千阳自然不会让他再去犯险。

    莫春山置若罔闻,奋力挣扎表明了态度。

    孟千阳也有些吃力,一边拉着他,嘴里断断续续:“要是找到了她,你却被水冲走,怎么办?”

    这话也让莫春山愣了愣,动作一滞。

    孟千阳趁着他分神的时机,生拉硬拽,硬是把他拖上了岸,之后死死盯着他,说什么也不让他再靠近岸边。

    “让开!”莫春山看着他,声音里带了明显的怒意。

    “不行,”孟千阳苦笑,“你想下去,先打死我再说。”

    莫春山紧抿着唇,捏紧了拳头,却始终没法对着眼前的这张脸挥下去。

    一阵冷风吹过,刚从水里出来的两人,齐齐地打了个寒颤。

    莫春山收回了视线,转身弯腰,捡起刚才被扔在地上的外套,掏出了手机。

    听着他连打了几个电话,孟千阳才明白他要做什么。

    离汽车落水点最近的桐城路桥的工地,在仅仅两公里之外,莫春山被他盯住下不去,却有的是人下去。

    十几分钟后,三辆小卡车载着几十个工人浩浩荡荡而来,还有辆车拖着发电机和大大的探照灯一样的家伙,停在了河边。

    卡车上下来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正是那项目的项目经理本人。他一溜小跑到莫春山跟前,微躬着身体:“莫总,人都到了,您要的三十吨以上的吊车也在路上了,最多二十分钟到,可以开工了吗?”

    莫春山略一点头,扬高了声音:“下水、找人,一小时一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水性好的工人绑着条绳子就往河里跳,水性不好的守在岸上拉住绳子,也一点都不敢马虎。

    现场的警察顿时慌了,天黑水冷非常危险,可现场十个警察,哪里拦得住几十个人下水寻人?

    带头的那位警官只好找到莫春山:“同志,这样不合适,这天这么黑的……”

    他还没说完,发电机的轰鸣声响起。几盏两千五百瓦的囟钨灯亮起,岸边顿时亮如白昼。

    “现在不黑了,”莫春山回答,“出了事,我担着。”

    警察哑口无言,只好任他们折腾,自己则联系总队派专业救援队伍来。

    莫春山披着条警察找来的毛巾,站在岸边,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面,等待着消息。

    没几分钟,就有人冒出水面,大喊:“车在这里!”

    又有人浮出水面,抹了把脸上的水,断断续续喊着:“没人,里面没人……”

    河道并不宽,堪堪十几米,河水也并不深,近二十个工人下水,没多久就把河底摸了个遍。

    依旧没什么发现,连最有可能卡住人的一处葫芦状的河道,也只摸了辆不知道泡了多久的共享单车出来。

    莫春山攥紧的手终于松了松,嘴里喃喃念着:“没人,我没看错。”

    孟千阳看了眼他紧绷着的侧脸,本想说几句的,终究于心不忍。

    这是条河,可不是池塘,也就是说,这里是无边际的。

    虽然水流不算湍急,但河底总归是有暗流的,所以这里没找到何莞尔,并不算什么好消息。

    她可能是在坠河途中被甩出了车,但能不能逃生就说不清楚了。

    保不齐几天以后,她被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就会在下游的某个地方浮起来。

    二十分钟过去,远处长长的重型货车亮着如灯塔般的卤素大灯,浩浩荡荡地开过来,车上有一辆吊车。

    吊车如约而来,消防队的蛙人也是同一时间到的,显然没想到现场会这样热闹。

    不过人多力量大,哪怕是杂牌军也有用处,于是马上开始作业准备打捞汽车出水,有了专业的指导业余的队伍,半小时不到,现场就将绳索绑在了沉入河底的汽车上。

    吊臂开始启动,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水面越来越不平静。

    孟千阳身上依旧**,被夜风一吹,嘴唇都在哆嗦。

    才嘉将衣物递给他,却又被他执着地推了回来。

    莫春山都没换下湿的衣服,披着那半新不旧的毯子,狼狈至极,他当然也不能换。

    才嘉侧头看了眼还站在岸边一动不动看着打捞情况的莫春山,无可奈何:“这是要闹什么?大冬天的河里泡得湿透,还不换衣服?病了怎么办?”

    孟千阳恰巧打了个喷嚏,也苦笑起来:“随他吧,他心里难受,就别去烦他了。”

155 忽冷忽热

    和才嘉一起过来的还有何莞尔的表妹卢含章。m.www.uu234.net她知道何莞尔出事以后,跟着莫春山他们一起返回了庆州,但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一下飞机莫春山就让才嘉看住她。

    何莞尔落水失踪这么大的事,再也没理由瞒着卢含章,于是才嘉自作主张带了她过来。

    卢含章了解了前因后果,在岸边哭得快要晕厥过去,后来也和莫春山站在一起,不肯离去。

    莫春山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哭声,眼睛一直盯着水面。

    他眉心紧皱,胸腔里烦闷慌乱的感觉,随着水面波纹的起伏,也越来越甚。

    十五年前,他也是这样盯着那一圈圈的涟漪,感觉到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却又无能为力。那时候他只恨自己弱小、蠢笨,无力自保还连累他人,一心一意想强大起来。

    却没想到十五年过去,他自以为的坚强和力量,在生死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不知为何他想起一个多小时前,何莞尔在那冻库门口,指尖放在他面颊上的感觉,想起她头顶毛绒绒的碎发拂过鼻尖的*,还有她靠近时候的气息。

    几分钟后,巨大的越野车渐离水面,囟钨灯照射过来,车里车外看得一清二楚。

    确实是没人。

    卢含章泪光闪闪:“我姐不在里面,她一定是逃出去了。”

    莫春山面色稍缓,只点了点头,安慰她一句:“应该是。”

    孟千阳和才嘉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感叹。

    还是那句话——这里是河,不是池塘。先不说那车翻下七八米的山坡掉入水里,人只怕摔得七荤八素早就失去了知觉,就说即使何莞尔运气好逃脱了,怎么会将近两个小时了,还不见踪迹?

    显然,何莞尔凶多吉少。

    孟千阳不愿意往坏处想,但也忍不住暗叹了声红颜薄命。

    下一秒,却又忍不住祈祷——何莞尔,如果你真的死了,拜托一定不要找到尸体。

    就像当年小草那样生死不明也好,也能给他家春山哥,留个念想。

    车被打捞上来了,毁损得也不算严重。莫春山再一次确定里面没有何莞尔,还是松了口气的。只是轻松不过一秒,又开始心烦意乱起来。

    目前只能确定她没有随着车沉入河底,可这个笨女人又去了哪里?

    如果她没有随着车坠河,或者落了水又逃了出来,怎么两小时了都没有音信?

    她到底去了哪里?

    这女人,真是不让人省心,还笨得要死,人跑了报警设关卡拦截就是,为什么自己去追?即使要追,那也该让他来开车的,她车技那么差,怎么可能追得上?

    还有,就算追不上罪犯,现场那个半死不活的已经送去抢救,至于他之前抓到的那个,早就开了口,哪怕这边一个人没抓到,也能顺藤摸瓜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哪里就用的着她亲自上阵以身犯险了?

    这个笨女人,难道就不能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吗?

    莫春山闭上眼,手握成拳,下意识地顶在心口的位置。那里,似乎有些钝钝的疼,随着浮躁不安的心跳,渐渐扩散开来,所波及的地方,每一寸的毛细血管都又痛又凉。

    有个他不愿意面对的问题,终究还是摆在了面前。

    如果她真有什么不测,他要怎么办?

    莫春山思绪万千,忽而察觉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警车鸣笛声。

    夜色中,红蓝的顶灯由远及近,几辆警车在吊车附近停下,又是一队藏青色制服的人下车。

    春山不满地眯了眯眼:“怎么又来了?”

    救援的时候不见得动作快,添乱的时候倒是很积极。

    “到底还有几波?”他回头,看了眼和他一样狼狈的孟千阳,声音里有些许浮躁和戾气。

    孟千阳摊手:“我怎么知道?怕是交警刑侦经侦本地派出所都要来走一遍……”

    他说着说着,忽然睁大了眼,看着莫春山的背后,表情有些滑稽。

    莫春山皱眉——怎么今天每个人都很不顺眼?平时机灵可心的孟千阳,都呆成这样。

    对了,要不是他大意了没锁车,何莞尔又怎么能偷开了车去追人?

    莫春山恨恨地盯着孟千阳,眸子里寒光闪闪,然而孟千阳浑然不觉。

    “姐!”身后忽然响起了女孩子细弱带着哭腔的声音。

    现场太过喧闹,卢含章的声音被隐没在一片车声、人声里。

    莫春山却听到了这声喊叫。

    她在叫“姐”……

    莫春山蓦然一惊,也跟着转头,循着卢含章的视线看过去。

    七八米之外,混在一堆警察里那个长发飘飘的身影,不是何莞尔,又是谁?

    何莞尔早被河边热闹的景象惊呆。

    她穿着件男士的羽绒服,裤子也松松垮垮显然很不合身,左边面颊上还有一道细长的血痕。

    不过浑身干爽,一点都不像个落水的人。

    她随手拉了个在现场忙碌的警察,问:“怎么这么快就把车捞上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天才行!”

    “多亏有那位同志帮忙,叫来了很多人和器械,要不就和你说的一样起码得明天。”警察好奇地看了眼何莞尔,又指了指莫春山的方向。

    何莞尔这才看到莫春山、孟千阳。

    她眼睛明显地一亮,放开警察,忙不迭地朝他们的方向奔了过来。

    打从何莞尔一出现,莫春山就如石雕泥塑般,一动也不能动了。

    孟千阳倒松了口气。

    人没事就好,春山哥不用再伤心一场,只不过何莞尔怎么就破相了?

    原来多漂亮的脸蛋,怎么就给划伤了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孟千阳在心底碎碎念,眼见着何莞尔越来越近,还张开了双臂,止不住地惊讶。

    啊?难道说患难见真情,她她她,这么热情就跑过来还像要抱抱的样子……

    天啦!他要不要捂住眼睛假装没看见呢?

    还没等他决定好到底要不要捂眼睛,何莞尔已经靠近,一把搂住了莫春山——身边的卢含章。

    下一秒,他们听到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鼻音:“莉莉娅,你没事就好!”

    “姐!”卢含章大哭起来,“你吓死我了……呜……”

    两姐妹哭哭啼啼,执手相看泪眼。

    孟千阳看着自家老板明显脸黑了一黑,忍不住了。

    他拍了拍还在伤感的何莞尔,给自己老板说话:“大姐,您妹妹没事,不过您好歹看看我这边——”

    “这位有事。”

    何莞尔眨了眨眼,终于转过头,注意到了莫春山。

    与之前刚挨了揍的莫春山相比,眼前这个更加狼狈。

    平时一丝不乱头发早就不成样子,一缕缕头发被水打湿垂坠在额前,浑身湿漉漉的,身上裹着黑不黑蓝不蓝的毯子,上面还沾着泥土和芦苇穗子。

    嗷,左边脸颊肿得高高的,好像是被刚才那刀疤脸给揍的。

    何莞尔忽然想起刀疤脸在她胸前摸的那把,又想起那个什么老大满身血和屎滚作一团的样子。

    她脑袋本就因为和汽车一起翻滚,大概有些轻微的脑震荡,昏昏沉沉的不大舒服,这时候想起那画面,忽然不受控制地呕了一声。

    莫春山明显地一怔,片刻之后,脸更黑了。

    孟千阳这下才真是要捂脸了——这位大姐,他家春山哥是狼狈了一点,可你也不能对着别人一副要吐的样子吧?

    才嘉也惊得张大了嘴——天啊,莫总平时那样在意形象,却被他那么重视的何莞尔嫌弃。完蛋,他一定会发很大的脾气!

    何莞尔也觉得有几分尴尬,讪笑着问:“莫总,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莫春山沉默了几秒,问:“该我问你吧?你去哪里了?”

    然后又指着被高大吊车掉在半空中玩具一般的越野:“车不是掉下去了吗?”

    何莞尔点头:“对啊,掉下去车门就开了,我就游了出来。结果天太黑我游反了方向……”

    她有几分羞愧,指着对岸的小屋:“又实在太累了没力气游过来,所以我就去敲门就找人求助了。”

    莫春山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衣服都换好了?”

    何莞尔尴尬:“呃,老乡比较热情。”

    热情到,男人把衣服给你穿?

    莫春山忍了又忍,还是忍住把那件碍眼的男士羽绒服从她身上拽下来的冲动。

    “你还好吧?”他琢磨了一阵,还是问了句。

    何莞尔马上说:“很好,没问题,就是点皮外伤。莫总,您不打紧吧?”

    莫春山瞪了她一眼,抬腿走向了停在路旁一辆深紫的越野,从里面拎出他刚才不肯穿的大衣,扔给何莞尔:“穿这件,你那件丑死了。”

    何莞尔拿下罩在自己头上的衣服,很搞不懂他在闹哪样,于是回了句:“都是男式,有什么区别吗?”

    孟千阳翻了个白眼——别的男人的衣服,和老板自己的,能没区别吗?

    何莞尔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果然,莫春山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卢含章都看出点不对来,忙抹了抹泪,推了何莞尔一把,说:“莫总很担心你。”

    何莞尔满脸懵:“我没事啊,不用担心。”

    她活蹦乱跳的,口齿伶俐还能气他,当然很好,也不问一问为了找到她,他费了多大的工夫。

    甚至都不问一问,他冷不冷?

    莫春山冷冷地瞪了何莞尔一眼,转身迈步,径直上了车。

    才嘉忙赶过来开车:“莫总,现在去哪里?”

    十几秒后,听到后座上某人气呼呼的一句:“哪里都行,有什么区别吗?”

156 鸡飞狗跳

    桐城大厦十二楼。顶 点 X 23 U S

    才嘉在办公室外间听到虚掩的门里传来的咳嗽声,和站在她旁边喝咖啡的孟千阳小声地议论:“你说莫总这次生病要生多久?”

    “谁知道呢?”孟千阳挑着眉,“浑身湿透了,又在冷风里呆了一个小时,没发烧已经是万幸。”

    才嘉一脸的无奈:“连续两次生病,都因为何……”

    她说到一半,莫春山却走了出来。

    他依旧是衬衫西裤惯常的打扮,发型一丝不乱,之前脸色的淤青已经小三的,只是整张脸绷着,一丝表情都没有。

    “我的u盘呢?装了港澳大桥视频资料的那个。”他问才嘉,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才嘉思忖几秒,回答:“莫总您昨晚带回家了,许是今天没带来?”

    莫春山皱了皱眉,吩咐:“找人回去拿。”

    说完,又踱步回了办公室,用力地一甩门。

    才嘉忙安排了人去拿东西,看了看纹丝不动的门,这卸去如临大敌的状态,松了口气,继续刚才的八卦:“都因为何莞尔。你说老板这状态还要保持多久?这周已经因为一些小事,开除掉三个人了。”

    其中一个还是她最得力的助手小童。

    说起来小童真不算犯错,不过就是把老板要的白松露汁传达成了松露汁,公司大厨也没问清楚,准备成了黑松露汁,于是老板就发飙了。

    换做以前,他最多说一句“下次注意”,哪会直接砸人饭碗呢?

    才嘉一阵唏嘘,孟千阳凑过来:“何莞尔没找过你?”

    “找过啊,人家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一直说要和他道歉来着,”才嘉满脸的无奈,“可是莫总不肯听电话,真是……”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硬生生把“别扭”两个字咽下肚去。

    孟千阳明白她的意思,夸张地做了个心痛的表情:“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

    才嘉噗嗤一声,端起了厨房刚送来的贝母蒸雪梨,给办公室里的莫春山送去。

    不到一分钟,她又皱着眉端着东西出来,一脸无奈地对着孟千阳抱怨:“不吃,说他不死不了。要不,你去试试?”

    孟千阳忙不迭摆手:“不去,惹不起发情期的动物。”

    才嘉彻底被他逗笑,附和了一句:“看来得那位亲自来哄才行了。”

    而她惦记的“那位”,此时一点都不知道某个公司因为她的无心之举,目前鸡飞狗跳。

    那三个变态狂被抓,警报解除,案件进入新的侦查阶段,何莞尔请假在家,连睡了几天懒觉,才精神百倍地上班。

    顾念的案子,其实还没有尘埃落定,只不过侦查的方向已经定了。

    被何莞尔一脚踹翻被牛头上的牛角捅到菊花的“大哥”没抢救回来,刀疤脸没开出庆州就被关卡拦下,当晚在审讯室就坦白了一切。

    至于被莫春山捉到严刑拷打的那个,也找就招了。

    这几个变态狂,做的恶事很多,手上好几宗命案,据说去年年底好几宗夜场小姐失踪的案子和他们有关。

    那个被牛头顶死的,十几年前还干过一宗惨绝人寰的灭门案。

    人是罪大恶极没错,但往往这样的人,被抓住后怂得要死,警方还没动真格的,就给招了。

    这仨货处于食物链最低端,只能干点没有技术含量的暴力犯罪,他们并不知道沪市的事,只知道有“大金主”出银子,要让如花似玉的女人消失。

    这活他们最爱接了,有钱拿还有艳福可以享,干完这票换个地方躲两三年,然后继续逍遥快活。

    底端的蠕虫们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知道自家的上线是谁。

    警方顺藤摸瓜,在庆州往缅甸去的高速路上,截获了准备跑路的某某老大。

    这位老大人称五哥,涉黑、涉毒、涉黄,看着五大三粗浑身都是纹身,结果还是个怂货。

    一个瓜接着一个瓜,终于,瓜儿熟了,牵出来**oss姜太家族。

    还弄清楚了他们利用顾念洗黑钱的来源。

    新型毒品、地下赌场、高端风月场所。

    也难怪了,沪市的姜家,延绵数百年的大家族,在解放前本来就是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直半黑半百。

    解放后,我党以为这家人洗心革面一心向善,结果姜家一直都没放掉老本生意,再加上近几年经济不那么景气在正当生意上亏了不少,于是重操旧业,弥补亏空。

    还拉了不少贼眉鼠眼的入伙,泛诚聚宝,只是他们洗钱的冰山一角而已。

    总之,这是一个牵涉巨大的大案,犯罪网络复杂到如果要等法院判决尘埃落定,要经历好几年甚至十年。

    不过,沪市那边仅仅是开始调查,逮捕令都还没下来,也不知道害死顾念的姜澄澄,什么时候才会付出代价?

    而姜澄澄在庆州的代表人康馨,竟然也落网了。这个关键的人物在偷渡去大洋彼岸的途中被海警拦截,已经遣返回了庆州,马上就要展开审讯。

    何莞尔那篇本来是做它山之石的报道,竟然真的见了报,还引起了轰动。

    一时之间关于网络平台洗黑钱的文章如雨后春笋般络绎不绝,让人看花了眼。

    午休时间,卢含章给何莞尔来了电话。

    谌远泽的案子一审,她刚刚上了庭,听起来心情还不错。

    何莞尔问起谌远泽官司的结果,卢含章没有多说,只是表示还行。

    之后礼尚往来问她莫春山的事。

    何莞尔有点委屈:“我是想表示歉意啊,可我又没他的电话,打电话给他助理,结果人家说——”

    她说到这里,掐着嗓子学起了才嘉,“不好意思何小姐,莫总现在开会,我不方便转达您的歉意。”

    说着,她无奈地一拍桌子:“人家不接招,我能怎么样啊,我也很无奈啊!”

    她当然很抱歉——把人家好好的大切开到水里去,报废了一半。

    然后莫春山见义勇为以为她在车里,为了救她跳进水里,冻了大半夜,结果她一见到人家,还没说谢谢,就先干呕了一声。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莫春山,她也会很生气。

    至于莫春山生气的后果,那应该,相当地严重。所以说他不接受她的道歉,指不定是在憋什么大招。

    想起莫春山记仇的性格,她哆嗦了一下,可怜兮兮地说:“含章,要是莫春山告我弄坏他的车要索赔,你帮我打官司吧。”

157 姗姗来迟

    卢含章笑而不语。m.www.uu234.net

    她怎么觉得这位莫总生气,是因为当时在那小河边守了两小时心急如焚地探查何莞尔的下落,结果,她这傻里傻气的表姐出现以后,第一时间狂奔而来,抱住了她。

    如果抱住的是隔壁那位莫总,想必人家早就不生气了。

    不但不生气,只怕心都化了。

    卢含章可发现了,那位仪表不凡的莫总,一看到她姐,眼睛就亮亮的,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然而珍宝不理他,还当着别人几十上百个马仔,对着总裁干呕了一声——当然生气了,还是非常生气的那种。

    总裁叫来一堆打工的马仔帮忙寻宝,珍宝却一点不都给面子。

    卢含章想了想,轻言细语地劝起来:“姐,你这次欠人家太多了,不管道歉还是道谢,你都该亲自登门去道歉。哪有你这样的,想一个电话就了事?”

    “可是……”何莞尔还有几分犹豫。

    “可什么是,想一想,他一生气索赔,起码五十六十万得赔给人家。你还有二十年房贷要还呢!”

    挂掉电话,何莞尔只想仰天长啸。

    莉莉娅说得没错,她人穷志短,为了不被索赔,为了莫老板不告她告到她裤子都赔进去,她只能乖乖上门,乞求他的原谅。

    好吧,趁着午休,现在就去。

    十二楼,才嘉刚吃完午饭,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她微微有点困倦,不过也留了根弦,以防莫春山忽然叫她。

    最近老板心情不好,什么郑洪洲杜嘉新,以前他排在前几位需要好好对付的老狐狸们,都引不起他丝毫的工作热情,和这几人相关的事项统统都让才嘉做主,而刚刚竣工通车的珠港澳大桥是这几天他唯一感兴趣的事。

    莫春山在十点半召集了几位高工开会讨论珠港澳大桥,现在都还没出来。

    连午饭,也都是她安排好了让人给送进去吃的。

    才嘉琢磨着,跟那几个搞了一辈子施工的老头子玩到一起的时候,莫总只怕今天不到黄昏不出来了。

    她正迷迷糊糊的当儿,忽然听到一阵高跟鞋敲击在地砖上的声音。

    清脆又急促,从电梯口直向她的方向而来。

    才嘉忍不住蹙眉——是谁这么不懂规矩,都不知道放轻脚步?

    她睁开眼,发现一抹淡紫色的倩影。

    眸子深黑,皮肤白皙,穿着一袭米色的长裙,外面是紫色的羊绒大衣,戴着顶深黑的改良贝雷帽。

    才嘉皱了皱眉。

    阮梦琪走到才嘉的桌前,一点都不客气地问:“我表哥呢?他在哪里?

    才嘉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回答:“莫总在开会,阮小姐您大概要等一会儿了。”

    “什么?”阮梦琪叫道,“你让他出来,我有重要的事和他说。”

    “不好意思阮小姐,相信您也知道莫总的脾气。还是等会议告一段落我再去通报吧。”

    才嘉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声音悠扬。

    阮梦琪撇撇嘴,只好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

    阮梦琪二十出头的年纪,小小巧巧的个头,一头蓬松的短发显得脸尤其小。

    虽长得柔柔弱弱,但仔细看的话,她眼睛的形状以及挺直的鼻梁,和莫春山还是颇有几分相似的。

    就是穿衣服的品味太糟糕,这颜色的搭配真是乱了套,真恨不得把衣服从她身上扒拉下来。

    阮梦琪一时见不到莫春山,便一点都不顾忌地打量着才嘉。

    从她的的头发看到耳环、项链,又看到衣服和鞋。

    然后,有一直看着她食指上的戒指,眼神极其不礼貌,嘴角也一丝嘲讽的笑。

    才嘉知道阮梦琪的意思——无非就是在嘲讽她离异而已。

    她一直告诫自己这是老板的亲戚,却还是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舒服。

    莫春山向来严厉,尤其是在公司里,谁的情面都不讲,只是看在姨妈的面子上,对这个娇气的小表妹,还是有一丝宽容的。

    再说了,阮梦琪家里有公司2%的股份,算下来也是身家上亿,公司的大股东之一,也理应对她客气。

    一想到这个,才嘉的职业精神占了主导,殷勤客气地给阮梦琪端茶倒水,伺候地无比周到。

    阮梦琪玩着手机等了十几分钟,又开始不耐烦,对着才嘉说:“你快去通报一下,我好无聊。”

    才嘉笑得矜持又大方:“阮小姐,莫总的会议很重要,您如果有事找他的话,我可以转达。”

    “不必!”阮梦琪臭着一张脸,“你要不去的话,我就……”

    她话说到一半,看到孟千阳走过来,眼睛亮了亮。

    阮梦琪起身,一把挽起孟千阳的手臂,说:“孟千阳,正好你来了。走,跟我出去一趟,我有话要问你。”

    鉴于莫春山最近阴晴不定的心情,孟千阳就算属于独得宠幸的心腹,也还是不太敢老凑到他跟前去碍眼。

    他午饭后就去了屋顶上晒太阳眯瞪了会儿,躲懒结束正说该下来陪嘉姐同甘共苦了,却一把被阮梦琪拉住。

    这位小主可不是好伺候的性子,娇纵任性、无法无天,如果要比胆子大,这位恐怕连何莞尔都不是对手。

    他苦着脸皱着眉,表情特别无辜,朝着才嘉无声地求救。

    才嘉抿唇笑着看他们离去,一直纹丝不动,直到隔着一扇门,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嘴角的淡笑不见了踪迹,心里有一丝丝不快扩散开。

    半个小时过去,孟千阳和阮梦琪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才嘉有点不得劲,总是静不下心来做事情。

    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想起孟千阳有意无意靠近时,那张年轻又温柔的脸。

    很少见,却让她很难忘记。

    才嘉有一瞬的失神,然后听到桌面上的呼叫器响了。

    是莫春山有事吩咐她做。

    她忙收敛心神,在莫春山办公室门口轻敲了三下,推开了门。

    莫春山叫了才嘉进去,是因为有位脾气急的老专家,刚才吵架吵得快爆血管了,让通知一下医务室。

    才嘉抿着唇答应,莫春山微一凝眸,问她:“你看起来不高兴?”

    “啊?”她惊了惊,忙说,“哪有,没有。”

    从莫春山办公室出来,才嘉打了电话叫医生上来看看,正说去给自己冲杯咖啡提提神,忽然看到面前一抹高挑窈窕的身影。

    何莞尔站在她桌前,小心地陪着笑:“才助理,你们莫总,今天有空吗?我来负荆请罪了。”

158 负荆请罪

    “何小姐,您喜欢喝什么?咖啡的话我们有黄金曼特宁蓝山科纳摩卡,还有很少见的埃塞尔萨;茶的话有正山小种蒙山雀舌黄芽银针……”

    才嘉报菜名一样让何莞尔选喝的,何莞尔讪笑着,小心翼翼地随便说了咖啡豆。www.uu234.net

    才嘉又马上询问她要怎么喝——美式拿铁卡布基诺还是最浓的意式。

    何莞尔哑然,干脆点了纯美式。

    “那我给您做手冲咖啡吧,”才嘉微笑,“手冲的最能体现科纳的香气。”

    何莞尔点头——这服务,真是比星爸爸还地道。

    几分钟后,才嘉端了咖啡出来,还贴心地准备了两块曲奇——美式有些苦,好些人喝不惯,所以习惯用点心的甜来综合。

    然后她说:“莫总在开会,您稍坐片刻,我马上去通报。”

    何莞尔都没来得及说客气的话,才嘉就敲门进了办公室。

    何莞尔眼角抽了抽——才嘉的热情让她很有些找不着北的感觉,只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是传说中莫春山的私人助理才嘉,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再难搞的大佬她也能顺利拿下吗?

    怎么好像缺点眼力劲儿?

    她何莞尔何德何能,能让才大助理鞍前马后地伺候?再说了,她目前还处于得罪她老板莫春山的状态。

    如果现在是在游戏里她头顶上有显示种族友好度的条,那她绝对妥妥的负分。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刚刚开始琢磨一会儿见到莫春山该怎么和他道歉,结果一不小心咖啡喝大口了,苦得直皱眉头。

    那什么,美式太不友好了,她还是更喜欢香香甜甜的摩卡——可惜热量太高。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扛过嘴里铺天盖地的苦味,于是拿起一块曲奇,小心矜持地吃。

    一块饼干还没吃完,她忽然察觉身前站了个人。

    一抬头,何莞尔看到个短发的小美女站在面前,一脸狐疑地打量她:“你是谁?”

    何莞尔站起身,不知道自己该答,还是不该答。

    这姑娘以前没见过,却这样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莫非是——莫春山的女朋友?

    她还在胡乱猜测,才嘉已经推开了门走出来。

    看到她俩,她明显愣了愣,不过下一秒就说:“何小姐,您稍等几分钟,莫总马上就出来。”

    阮梦琪听到,顿时气急:“什么?我来你就不通报,她来你就急匆匆去通报?这是什么道理?”

    才嘉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是看何小姐来了,既然您们都找莫总有事,我才想着去说一声的。”

    她看何莞尔无比地顺眼,看阮梦琪早就不耐烦,区别对待天经地义。

    阮梦琪却重重哼了一声,又一次打量着何莞尔,好半晌露出轻蔑又暧昧的笑,说道:“何小姐是吧?我还以为我表哥不食人间烟火,原来还是喜欢美女的啊?”

    说着,围着她一圈,啧啧称赞,半笑不笑:“能让我表哥喜欢,想必何小姐色艺俱佳。”

    何莞尔愣了愣——色艺俱佳?这不是形容青楼女子的吗?这丫头是在说,她是出来卖的?

    什么鬼,她是诚心诚意上门道歉的,也做好心理准备被莫春山奚落。

    只不过奚落也得莫春山亲自来,眼前这发育不良的小丫头,凭什么踩她?

    看来这小姑娘是莫家的亲戚——不过所谓的表小姐,一般都有一身的毛病。

    于是她勾起嘴角一笑,声音清脆地回应:“不敢当不敢当,我哪里担得起色艺俱佳这么重的夸奖,倒是您,才貌双全,德艺双馨咯。”

    阮梦琪脸色一变,跺着脚:“你!”

    才貌双全还好说,德艺双馨这个词有了前车之鉴,已经不是什么好词。

    何莞尔直面她的怒视,脸色都不曾变一下。

    阮梦琪气急败坏起来:“才嘉,你是怎么看门的?怎么放些苍蝇进来嗡嗡乱叫!”

    才嘉微一凝眸,阮梦琪这句,不仅骂了何莞尔,还骂了她。

    不过她可一点都不生气的。环抱双臂,认认真真地看戏。

    开玩笑,何莞尔这张嘴,阮梦琪哪里是对手?她只管听着骂出花来。

    果然,何莞尔笑了笑,轻飘飘地说:“苍蝇?既然是苍蝇,还离你那么近,那你有没有怀疑你自己,其实是一坨屎?”

    阮梦琪又开始跺脚了:“你!”

    她还没机会发作,身后已经响起清冽的男声:“在这里吵,像什么话?”

    何莞尔面色一变,回眸看到莫春山长身玉立,顿时结巴起来:“莫莫莫莫……”

    莫了好半天,也没莫出来。

    阮梦琪却是小嘴一撇开始告状:“表哥,这是谁?我又没惹她,她却欺负我!”

    说着,眸子里似要滴下水来。

    莫春山皱了皱眉:“要哭回你家哭去,好歹一个股东,被公司的人看到,像什么话?”

    这话还真奏效,有股东自觉的阮梦琪硬生生收起了眼泪,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说要走。

    不过临走前,她回头,狠狠地剐了何莞尔一眼,那模样恨不得把她剥皮抽筋一般。

    何莞尔只好当看不见。

    看着她故作淡定的样子,莫春山侧过脸,唇角微微勾起。

    这女人,骂人时候的脑回路倒是挺清奇,口齿也凌厉,怎么叫个他的名字,也结结巴巴的?

    等他再转过脸的时候,已经是一脸平淡,对着何莞尔说:“有什么事,快说吧。”

    ---

    桐城大厦顶楼的休息区域。

    何莞尔苦着脸看着眼前的杯子。

    刚才在莫春山办公室那边喝了杯才大助理亲自下场炮制的美式,这被莫春山叫到楼上来教训,竟然这里的妹纸又给她了杯咖啡。

    今天是和咖啡杠上了吗?能不能给点水啊?咖啡真的好苦,她一点都不想喝的。

    莫春山坐在她对面,手里端着杯茶。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在他的身上,黝黑的眸子此时是淡淡的琥珀色。

    头发丝也变得半透明,修长的手指握在瓷白的杯子上,格外养眼。

    何莞尔呆呆地看了会,忽然想起自己今天的目的,于是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她小声地开了口。

    “对不起什么?”他喝了口茶,淡淡地问。

    “那天我不是……不是……”何莞尔又结巴起来,“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什么?故意的又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莫春山垂着眸子视线放在茶杯上,也不看她。

    “就是那天——”她咬了咬唇,好容易说出来,“就是那天我对着您干呕的事。”

159 温声软语

    莫春山当然知道何莞尔的道歉就是指的干呕的事——也确实很气人,他为她揪心揪着十几个小时,好容易确认她安全无虞了,她又大大咧咧偷开了车去追罪犯,还又惹了祸。www.uu234.net

    好在,虽然车坠了河,她没出什么事。

    他白忙活了大半夜,为她操碎了心还被她吓坏了,为了从河里打捞出一辆空的汽车,冻了两小时。

    还冻病了,现在都还没好。

    可她呢?

    早就上了岸,也不及时报警,跑到不相干的男人家里洗澡吃饭换衣服——她自己长什么样子心里没点数吗?仗着身手不错就罔顾潜在的危险,就不怕又入虎口?

    当时,他看到她出现在河边的时候,一颗心又喜又惊又怕,脑子里百感交集,但心头一块悬着的大石终究落了地。

    结果呢?她先是对他视而不见,等看见了,就给来一声干呕。

    他当时确实狼狈了点,但也不至于让她那样嫌弃吧?

    还是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其中有几十上百个他手下的员工——好歹上市公司老总,他就不要面子的吗?

    莫春山越想越气,也丝毫没有要忍气吞声的意思,半带嘲讽地“呵”了一声后,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吧?我下了趟水没来得及收拾自己,所以大晚上的吓到何记者了。不好意思啊,我下次注意,实在来不及收拾就戴个口罩遮住半张脸,免得影响何记者的食欲。”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何莞尔白着张脸,忙不迭地解释,“您这么好看怎么会吓到我?这件事真的有其他原因的!”

    莫春山从没觉得男人长得好看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但从她嘴里说出,不知道为何格外地熨帖。

    于是气消了一大半,只是还不肯接话。

    何莞尔苦着脸,埋着头,忍着心里铺天盖地的耻辱感,继续解释起来:“那天——那天那个打了你的瘦子,在冻库的时候……他……摸了我心口一把……”

    她越说,头越埋得低。这件事她一点都不想提起,但为了不让莫春山误会,她只能把这奇耻大辱说出来。

    好在她用心口两个字,代替了某个敏感的部位,能让羞耻感稍减。

    真是的,被非礼这种事说出来,还是当着一个男人的面,真是太丢脸了。

    却没发现她对面的莫春山,握在杯子上的手指,有个倏然间收紧的动作。

    她低着头不敢抬头,心里七上八下猜测着莫春山会不会消点气,好容易听到他开口说话了,却是叫来了工作人员,将她面前的咖啡,换成了一杯白开水。

    莫春山不动声色,却是在悄无声息地深呼吸,这才压抑住心底的一丝愤怒和恐惧。

    其实早在当晚十点,驾车逃跑的瘦子就被拦截了下来,也早就把当天绑走何莞尔之后的事交代了出来。

    知道莫春山特别关注这事,贴心的孟千阳即使没他的吩咐,也费了点心思把所谓“犯罪嫌疑人供述”摆在他面前。

    所以他除了知道当晚那三个人的打算,还知道一些何莞尔不知道的事。

    比如戳死另一个歹徒的牛角是用来做什么的——竟然是想效仿陶寺惨案,用来摧残折磨落到他们手里的女人的。

    说起来也是报应不爽,那沾染了受害者血液的作案工具,又亲自要了加害者的命。

    在何莞尔失踪的几小时,他是有想过她落在那些人手里会遭遇到什么,当时他有过最坏的打算,但那时候更多的是解决问题防止后果的发生,根本没闲暇去如果那些坏的结果发生,他该怎么办的问题。

    而绑架事件过后,何莞尔除了脸上的一道伤,看起来也活蹦乱跳的,他也就下意识忽略了曾经可能发生的伤害。

    这时候,听她说起来被占了便宜的事,当天那一瞬而过的恐惧回忆,再一次从心底翻涌出来。

    何莞尔是足够强悍,靠自己就逃出生天,这让他赞叹又欣赏,甚至还有些没由来的骄傲。

    而且,即使她当时运气没那么好,他也是能及时赶到保她平安。

    可如果她不够强悍呢?又或者,他没有在她身边,没有人察觉到那辆套牌车的异常呢?

    那现在的何莞尔,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莫春山不敢想,却阻止不了自己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一幅幅猩红色的画面。

    还有渐渐弥漫开的后怕与恐惧。

    何莞尔还在小声地说:“我那时候就是看到你脸上的伤,想起这件事而已。我是恶心那个人,不是恶心你。”

    她越说越委屈一般,恍然之间,头发丝都耷拉着没精打采一般。

    “就是这个原因要见我?”莫春山不动声色地问了句。

    其实早就没生气了,当晚的情绪,只是来自于好久未曾有过的失控,以及害怕失去。

    何莞尔继续低头,说:“还有——谢谢。”

    最后的两个字,气息很轻,还停了很久。

    莫春山没有说话。

    何莞尔只觉得这铺天盖地的沉默,实在太尴尬。

    她仓促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又说:“还有你的车……怎么赔的问题。”

    她越说,越觉得羞愧,也越来越忐忑不安。

    “我想,我可能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那么多钱的。能不能、能不能……分期付款?”何莞尔说出自己的计划,期间磕磕巴巴,好容易才艰难地说出分期付款四个字。

    “呵,我还以为什么事,让你能停四个长拍呢。”

    他终于说了话。

    何莞尔轻咬着下唇,等待他宣判。

    “有保险的,不用你赔。就算要赔,我也会找姓姜的算账。你这头小葱,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莫春山声音里满是嫌弃,已然恢复了之前的轻松淡然。

    何莞尔惊讶地抬头——这是她熟悉的莫春山,嘴毒的莫大老板,不遗余力地找准一切机会损她。

    不过既然愿意损她,一切都好办。

    她心头悬着的石头,一大半都落了地。

    不过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何莞尔打死也改不掉的劣根性,她有了点胆子,忽然很想皮一下。

    于是眨眨眼,挑着嘴角:“谁说我是小葱?我是韭菜我骄傲了吗?”

    莫春山本来就绷得很辛苦,这一下终于忍不住,侧过脸,掩唇,轻轻笑了笑。

    何莞尔却几乎看呆了。

    这眉眼,这鼻梁,这薄唇,这下巴,怎么就组合得刚刚好呢?

    哦,手指也很好看——细长,有骨节但不是那么明显,拿杯子的姿势,也是从容优雅。

    莫春山怎么挨了打以后,反而好看了?

    难道那刀疤男,还会还我漂漂拳?

    莫春山也在看她。

    几天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些,本来轮廓刚刚好的脸,双颊微微凹了点,看着有些憔悴。

    他皱了皱眉,问:“吃过午饭没?”

    何莞尔呆了呆,回答:“什么?”

    “今天的小羊排品质还不错,你要来一份吗?”他忽然说了句。

    何莞尔本来还想拒绝,不知道为何想起了猎户座流星雨那晚上的安多小羊排,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她倒是吃过午饭才过来的,不过一中午时间都在忐忑莫春山的态度,所以食不知味吃了几口就放下。

    现在是确实饿了。

    莫春山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又中了,微微勾起嘴角,扬了扬手叫过来几米外的工作人员,吩咐餐厅送一份生烤小羊排上来,还特别嘱咐了配大厨特制的白松露汁。

    安排完加餐,莫春山站起身,声音平淡和煦:“你慢慢吃,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何莞尔和他道谢,看着他转身朝电梯的方向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顾念的尸检报告出来后,以及警方在她坠亡一事上的结论,案子的侦办重点转移向了经济犯罪,而事关庆州和沪市两地联合办案,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太大的进展。

    顾家父母决定,还是让顾念入土为安,否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冷冻柜里,想起来就心疼。

    忠县距离庆州几百公里,且交通不是太方便,且因为殡葬管理的规定,顾念只能先在庆州火化,再回老家安葬。

    火化的时间已经定下,到时候会在殡仪馆租一个灵堂,供人吊唁。

    她心里沉了沉,眼里的忧伤一闪而过,上前一步站在莫春山身后,说:“顾念的丧礼在周六举行,我想,您在这件事上操了不少心,要不要……”

    何莞尔没说完,莫春山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三天以后?”他回眸,问道。

    何莞尔一没留神,直直地对上他的眸子,愣住了。

    “灵堂设在石攀山?”他又问。

    何莞尔傻傻点头,只觉得眼前这对眼睛,实在是好看得很。

    阳光正好,穿过他的发端,均匀地撒在脸上。黝黑的眸色成了深沉温暖的棕,双眼皮的宽度和弧度恰到好处,睫毛还那样长,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煽动。

    不知为什么,她想起那句——我要在你睫毛上荡秋千……

    何莞尔对自己这种奇怪的状态很有些羞愧,忙低下头掩住心虚,脑子里去一直闪回着他眼里的微光和若有似无的暖意。

    恍惚之间,她听到了他的回答:“我会去的,你等我。”

160 晨间茉莉

    其实那日邀请莫春山来参加葬礼的时候,何莞尔也就是心血来潮随口那么一说的,本以为莫春山会特别商务地敷衍两句,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然后,没多久,才嘉发来消息说说莫春山从他那里要走了何莞尔的微信二维码,说方便联系。

    何莞尔当时也没多想的,扫了也就扫了,不过加一个好友而已。

    后来她回过神,马上觉得不能就这样任人宰割。

    莫春山的微信里,如她所料是一片空白的,就连微信名都是简单至极的两个字母——mo。

    何莞尔却想到他能看到自己的朋友圈,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她生性外向话又多,朋友圈动态几乎天天都发,有时候一时兴起好几条连着刷屏,还有不少搞怪的自拍自黑。

    信息极其不对等,她看不到莫春山莫春山却能看到她,感觉好不公平。

    莫老板挑剔且毒舌,如果被他抓住了槽点,那必然会被他嘲笑得体无完肤。

    于是何莞尔好好地把自己之前发过的一些东西过了一遍,该删的删该屏的屏,力求留下满屏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塑造自己高端洋气上档次的形象。

    删了一下午,终于觉得看的过眼了,心满意足放下手机认真工作。不过下班回到家又觉得不放心,于是干脆改成了三天可见。

    等改完删完了,何莞尔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莫老板家大业大的,哪里有功夫关注她的朋友圈?

    不过既然改了,也就懒得再改回来。

    于是手机一甩,蒙头补觉去。

    却不知道夜幕中,南岸区的某人,在落地窗前抱着布偶猫闲暇地翻着手机看。本来是唇角弯弯掩不住地笑意,忽然发觉之前还能查看的照片消失不见了,脸明显地黑了黑。

    孟千阳提着行李轻轻地走到他身后,问:“老板,该去沪市了,那件事终究得解决。”

    他眸色沉了沉,放下猫任由它跑远,转身答了一个字:“好。”

    ——————

    庆州的初冬潮寒浸人,何莞尔六点起床的时候,窗外还是沉凝如墨色的天空,隔着玻璃也能感觉到屋外的阵阵寒气。

    她把自己裹得粽子一般,戴了大大的一条围巾遮住口鼻,只露出两只眼睛。

    她赶了最早的一班地铁去城郊的公交站,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区间车,七点半就到了石攀山。

    起得太早又一路颠簸,出门前吃的一碗泡面早就消耗完了。想到一会儿要到的地方的空旷与疏离,何莞尔身体都冷了几分,好在下了车看到公交站旁有卖烤红薯的小摊,赶快买了个捧在手心里。

    红薯微红的皮被烤得焦脆,皮上挂着被火舌炙烤出来的油。何莞尔剥开那层又脆又丑的皮,一口口吃着内里醇厚绵密暖暖甜甜的瓤。顿时,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过来。

    一个红薯下了肚,何莞尔靠着红薯给的那一口热气,撑到了顾念的灵堂。

    为了给顾念办丧事,顾大姐从外地叫来了她老公,专门负责照顾老人,她则忙里忙外。

    他们一家人倒是住得近,于是顾大姐比何莞尔还早来。她的指挥下,工作人员已经将灵堂基本布置好,满眼的黑与白,以及灵堂里的冰棺,让她心口的一团暖一下子消散,冰冷的感觉再次充斥着全身。

    何莞尔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近冰棺。

    顾念躺在冰棺里,经过了简单的化妆修饰,看不出解剖的痕迹,也不是那么地骇人。

    就像是,仅仅是睡着了而已。

    不自觉间,酸涩的感觉又充斥着鼻腔与眉心,何莞尔忍了又忍,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哭,结果还是掉了会儿泪。

    正值寒流带来降温的日子,虽然天色渐明,寒意却越来越浓。

    顾念的父母九点过到了灵堂,他们状况还好,不过顾大姐虽然能干但毕竟人生地不熟,于是何莞尔自然而然地担起葬礼的重头,接待着前来吊唁的顾念生前的朋友。

    这些日子,经过警方的多番查证,顾念账户上属于她自己的部分有几百万,等走了流程报批后,就会返还给顾念的父母。

    在小县城里,这也是一笔巨款了。

    不到中午,莫春山就已经派了孟千阳来送奠仪了。

    何莞尔迎上去,看了眼他身后,貌似随意地问:“莫总呢?他太忙了来不了是吧?”

    孟千阳有几分好笑。

    何莞尔这样子,明明就盼着老板来,偏偏要装作不在意地问一句,看起来别扭又刻意。

    他忽然起了心要逗逗她,于是屈指掩唇,轻咳一声后说:“我们老板抱恙,所以……”

    “啊,是那天落水的事吗?他还病着?要不要紧?有没有去过医院?”何莞尔连珠炮似地发问,神色紧张,接着苦恼地蹙起眉。

    都怪她,冒冒失失被人算计,落了水后逃生,贪恋洗个热水澡和换上干爽的衣服,于是也没及时通知警察。

    呃,最过分的是她饿到不行,还在老乡家吃了饭才去现场的。

    孟千阳看着何莞尔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地轻笑起来。

    笑够了,他终于不再绕弯子:“老板让我先来,他随后就到也。”

    说着,随手将准备好的奠仪递给何莞尔。

    何莞尔负责转手给顾家,不过摸了摸那厚度,偷偷咋舌。

    莫土豪是不是没习惯转变角色?这奠仪似乎是按着他土豪小伙伴的标准来的。

    这出手太阔绰了。

    何莞尔刚刚摆脱可能赔一辆大切成为光荣负资产人士的噩运,这时候忍不住和孟千阳抱怨:“你老板出手实在太大方了,要是他哪天办丧事……啊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她扇了自己一下,干笑:“要是他哪一天办喜事请我,你说我倾家荡产也不够随礼的啊!”

    孟千阳但笑不语,只不过心里念叨着——春山哥要真结婚的话,您老人家来人就够了。

    新娘子随个屁的礼啊!

    何莞尔只觉得他笑得分外妖娆,看她的眼神也不大对劲,忙把孟千阳引去上了柱香。

161 千丝万缕

    孟千阳在灵堂上了香,特意看了眼顾念的照片,沉默了一阵。www.uu234.net

    砸酒的那一晚,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何莞尔身上,并没有对当晚的红裙女人多有留意。

    何莞尔算是万里挑一的美人,顾念也并不差,只是放在何莞尔身边显得不那么耀眼而已。

    那一晚上的匆匆一瞥,孟千阳还以为那女人大概和嘉姐走的是一挂,大方得体、精明能干,还见惯了世面,和冒冒失失的何莞尔一点都不像。

    岂不料她死后,孟千阳才发觉,这个女人和春山哥的家事,竟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还发觉,果然性格差不多才能玩到一块,即使看着八面玲珑,其实顾念也和何莞尔一样,傻直傻直的,很有些不合时宜的痴。

    想到这里,他回身,对一直静立在他身侧的何莞尔说:“老板有事,说他稍晚些来。”

    何莞尔看着顾念黑白的照片,还在恍神——那是顾念二十四五入职的标准照,长发柔顺地搭在肩上,微微笑着,看起来端庄又美丽。

    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最好的年华,经历过失魂落魄,也经历过烈火烹油。

    她故去后,有人为了钱露出丑陋的一面,但终究还是血浓于水的家人最后一刻站出来,不让她蒙冤。

    只可惜她看得比自己尊严和原则还重要的那个男人,至始至终当了缩头乌龟。

    听到孟千阳的声音,何莞尔转头回眸:“什么?”

    “莫总一会儿就过来,他特意嘱咐我跟何小姐说,今天别打人。”孟千阳又重复了一边。

    “噶?”何莞尔怔了怔,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一会儿就明白了。”孟千阳故作神秘,说完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端着杯水慢悠悠地喝着。

    何莞尔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孟千阳转达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既然想不明白,也就丢开了手——反正莫春山是要来的,她到时候问他就行了。

    渐近中午,早上半阴半晴的天气,开始飘起来小雨。何莞尔没等来莫春山,却等来一位不速之客。

    莫书毅竟然来了。

    何莞尔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莫书毅,原因在于他实在和她记忆里的莫书毅差太远了。

    莫书毅眼窝深陷,眼珠布满血丝,面色黑黄脸颊上还有几道伤,身上穿着黑衣黑裤,瘦得裤腿都仿佛是空的,看上去很有几分瘆人。

    “你也有脸来!”何莞尔站在门口拦着,说什么也不让莫书毅进去。

    “我来见念念最后一面,你让我进去。”莫书毅站在她面前,说。

    “你早干什么去了?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有脸来?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何莞尔横眉冷对,拦着他一步也不肯退。

    莫书毅面色微沉,紧接着扬高声音:“何莞尔,你凭什么拦着我?我和念念的事,轮不到你来指责。”

    何莞尔握起拳头,冲他一挥:“莫书毅,你个乌龟王八蛋!你敢过来一步,我就揍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顾大姐听到这名字,也冲了过来,对着莫书毅哭骂:“你也有脸来?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也好意思来见小妹?我小妹为你错过了多少?你怎么就对得起她?”

    莫书毅面色白了白,说:“大姐,念念愿意见我的,你相信我。”

    顾大姐愈发地生气。她本来是不认识莫书毅的,直到何莞尔开始骂人了,才知道这就是自家小妹心心念念的男人。

    但,竟然是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话说莫书毅也算是五官端正,也自有几分清贵不凡的气场,只是这次不知道怎么搞的,竟失魂落魄成这副模样?

    顾大姐越看越气——这什么莫书毅,一看就不成器。

    当年让小妹顶包,现在小妹过世快一个月才来露一次面。

    而要是没这男人,小妹公安大学顺利毕业,回庆州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也不至于去给人当保镖那样辛苦。

    最可怜的事小妹遇上蛇蝎心肠的女人,还以为遇到贵人提携,结果落到这么个下场。

    顾大姐怒不可歇,扬起手一耳光扇过去。

    耳光清脆响亮,莫书毅的脸马上肿起,嘴角也裂了有血丝渗出来,可他还是不肯退。

    想了想,他跪在了顾大姐面前。

    “大姐,你打我骂我都行,让我见一见念念,否则,她死不瞑目,我也不想活了。”莫书毅越说,声音愈悲切,还流下泪来。

    顾大姐毕竟是第一次见到莫书毅,刚才一巴掌下去气已经消了些,这时候看个大男人跪着流泪,有些手足无措。

    何莞尔看着莫书毅没出息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挽着袖子上前推了他一把:“好你个莫书毅,几年不见倒是长进了?还学会撒泼耍赖装可怜了?你也别为难大姐了,她心慈手软对你下去重手,我可以!”

    说完,她回头对顾大姐说:“大姐,这种脏活累活放着我来,您去屋里照顾好伯父伯母。”

    眼看着要出事,顾大姐哪里敢走?何莞尔却顾不得那么多,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挥着拳头就上去了。

    莫书毅却依旧不闪不避,依旧跪在原地。

    何莞尔几乎是用尽全力的一挥拳头,却被人拦下了。

    也不知道孟千阳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拦在何莞尔面前,单手捏住何莞尔的手腕,说:“对不住了。”

    何莞尔惊了惊,退开一步,死死盯住孟千阳,咬着牙说:“你让开!”

    她这也是色厉内荏——刚才那一下子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她自己知道,却被孟千阳轻轻松松一只手就拦下了,显然,如果正面杠,她不是孟千阳的对手。

    孟千阳显然没有要和她为难的意思,依旧和和气气地说:“他刚受了些罪,你再打一顿会出人命的。”

    “出人命就出人命!”何莞尔兀自生气,“我负责就好了。你让开!别管闲事!”

    她沉着嗓子,一边说,一边捏着拳头——关节卡巴卡巴地响,警告的意味显而易见。

    “老板怎么舍得你出事?”孟千阳依旧不让,只是摊了摊手,满脸的苦笑,“再说了,要是莫书毅丢了命,我们老板也不好和莫家人交代的。”

    何莞尔听完前半句,不由自主地多想,结果后半段的信息量又让她懵住。

    何莞尔瞪圆眼睛:“你说什么?什么莫家?”

162 恍然大悟

    说完这句话,何莞尔一下子醒过来——莫春山,莫书毅,他们既然都姓莫,难道,他们有亲属关系?

    何莞尔从来没有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一是除了姓以外名字没有一丝类似,二是长相也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莫书毅浓眉大眼,而莫春山眉目清致,完全是两个极端。m.www.uu234.net

    最后,他们俩同岁,如果是同一家族有血缘的话,怎么会名字中间的字不一样?

    孟千阳显然明白她的疑惑,凑近她跟前,放低了声音:“他老爸叫莫春晖,我老板是他的小叔叔。”

    “不可能吧?”何莞尔差点叫出声,“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侄儿?”

    “为什么会没有?”

    身后响起莫春山的声音,何莞尔回头,看到他刚走到自己身后。

    他身姿修长而挺拔,灰衬衫黑西裤,外套是一件挺括有型的黑色大衣。

    和上次那件无领掐腰的不同,这次的这件显然庄重很多。

    莫春山慢慢踱步过来,视线巡睃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何莞尔的身上。

    “辈分的问题又不是年龄来决定的,这么简单的常识,难道需要我提醒你一遍?”

    莫春山到来以后,自然又是一番上香、祭拜的过程。何莞尔陪着顾大姐站在家属的位置上,微微鞠躬答谢。

    上完香,莫春山擦了手,回身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莫书毅。

    何莞尔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他是你侄儿。”

    “一般我也不说的。”他回答,看着何莞尔的面颊,习惯性地皱了皱眉。

    她依旧是一身黑,厚重的颜色反而衬得肤色幼白,面颊上的那道伤痕比上一次见面时候淡了许多,看来不会留疤。

    “我看到你上次还喝了咖啡,小心别吃深色的食物了,小心色素沉淀。”他淡淡地说着,声音里有一丝挑剔。

    “哦?好。”何莞尔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其实是在说伤疤的事。

    莫春山又说起眼前的事:“如你所见,莫书毅是我堂哥的儿子,我与他虽然同岁,论月份还比他小,但我确实是他长辈。”

    “……哦。”何莞尔听着,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合适。

    莫春山又说:“我昨天才把他从沪市提拎回来,还有些问题要善后,所以今天来晚了点。”

    “沪市?”何莞尔找到了问题焦点,“他去沪市干什么?”

    莫春山指了指跪坐在地上的莫书毅,说:“顾小姐出了事以后,他就去了沪市,直接找姜澄想要给顾小姐报仇。他也不是没脑子,在那边潜伏好些天,自觉找到机会想以命换名,结果姜澄一直有警觉。他还没沾到人家一根头发,就被十个八个保镖制服了。”

    莫春山毫不忌讳地提起莫书毅的糗事,莫书毅则在呜咽,肩膀垮得低低,头埋得更低,看起来既羞愧、又伤心。

    何莞尔本来恨他恨得不得了,心里憋了好大一堆话准备骂他骂到狗血淋头,这时候忽然有些不忍心起来。

    莫书毅为了顾念,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沪市?

    这里面透露出至少三条信息——第一,顾念对姜太早起了疑心;第二,她将这些不曾告诉何莞尔的事,都告诉了莫书毅;第三,顾念的死让莫书毅没了理智,甚至想要以命换命。

    这样看来,他对念念,终归还有几分真心的。

    有了这件事,再加上莫春山的缘故,何莞尔揍是自然揍不下去了,只是让她对莫书毅有点好脸色,也依旧很难。

    何莞尔狠狠看了他几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去。

    莫春山上了一炷香,又和顾大姐聊了几句。

    何莞尔站在他们旁边,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视线,总会往莫春山的身上偏移。

    她承认,莫春山确实长得挺好看的,五官是汉族人里难得的立体,额头饱满、眼睛深邃、山根挺拔,下颌线流畅紧致,又带着微微一点的折角,显得利落又英气。

    这相貌当初怕是校草级别了吧?聂芸倒是慧眼识英雄,早在人家上小学的年龄就惦记上了。

    不过她何莞尔这又是在做什么?

    她心猿意马一番,放松了对表情的管理,忽然鼻子一痒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灵堂里还在交谈的几人都不约而同沉默,显得何莞尔刚才的喷嚏特别地失礼。

    孟千阳最先反应过来,已经递了张纸巾给她。

    何莞尔脸都红了,忙道了谢接过纸巾揉着鼻子,却不料越揉越痒。

    她忍了一会忍得眼泪汪汪,再忍不住了,干脆跑到灵堂外打喷嚏去。

    连打了十几个,终于鼻腔里不是那么痒了,但却开始没完没了地流鼻涕。

    孟千阳提供的纸巾很快就不够用了,她自己包里也没带,四处翻找哪里有卫生纸。

    不过,刚一转头就看到一张手帕——是莫春山递到她面前的。

    何莞尔下意识接过来捂着鼻子,几秒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家里还有一张你的手帕,下次一起洗了还给你。”

    “不说那个,”莫春山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微蹙眉头,“你是不是鼻子过敏了?”

    何莞尔鼻头红红,声音发闷:“不知道,以前没这毛病啊。”

    莫春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有些毛病会随着年纪的增大显现出来的。”

    何莞尔喷嚏是止住了,不过被他气得一口闷气憋到胸口疼。

    莫春山来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说要走。

    何莞尔知道他很忙,也不再留,于是说送他。

    莫春山撇过头,忽然朝还跪坐在地的莫书毅说:“你过来,我有些事要和你交代。”

    莫书毅听见这话,收起了伤心不已的模样,起身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目像等着莫春山使唤的小厮。

    何莞尔很有些看不上他那副期期艾艾的模样——虽然莫春山是他小叔叔,但毕竟和他同龄,怎么莫书毅就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到了门口,莫春山拿出一张a4大小的纸,递给了何莞尔。

    “姜家的事,如你所知沪市那边已经开始立案侦查。今天中午,姜澄澄被正式批捕,这是检察院那边相关文书的副本,我想着,这东西在你朋友灵前烧了,她要能知道,想必能走得安心一些。”

163 吵吵嚷嚷

    何莞尔愣了愣,接了过来,只觉得这张纸似有千斤重一般。

    她低头垂眸,按压着声音里的哽咽,回答:“有心了。”

    莫书毅却忍不住哭了出来,说:“谢谢,小叔。”

    何莞尔看着莫书毅痛哭流涕的模样,有一刹那的走神。

    难怪他瘦成这样——也不知道是在沪市遭了大罪,还是因为顾念的死。

    莫书毅,终究还是男人了一回——虽然笨得气人,还没碰到姜澄就被人家保镖摁在地上摩擦,但总归,他对顾念还是有几分真心在了。

    何莞尔想了想,还是将那张纸递给莫书毅,说:“你去烧吧。”

    他接过东西,抹了把泪,回头找顾大姐了,脚步还有些踉跄。

    莫春山看着她渐渐缓和的表情,勾起嘴角:“他今天本来抱着必死决心来的,还一直说你一定不会饶了他。我当时和他说,虽然对不起顾小姐良多,也做过太多的蠢事,但你这为了顾小姐差点丢了性命的愚蠢行为,就和何莞尔一个德行。她必然对你惺惺相惜,必然舍不得再打你了。”

    说完,故意挑眉看了看何莞尔。

    何莞尔憋着一口气——虽然被莫春山取笑有些生气,但,她还真的对莫书毅下不去手了。

    莫春山继续说着:“我想你揍不了他消不到气必然憋得辛苦,只好找些东西让你消气,所以来晚了些。”

    何莞尔一怔,悟过来原来刚才那逮捕令是莫春山特意找来的——还是特意为了她找来的。

    她忽然想起之前孟千阳那句古怪的话——“老板怎么舍得你出事?”

    一时间,何莞尔脑袋里有好些有关于莫春山的片段滑过——比如扎西奇寺里的劝慰、猎户座的流星雨、他在河边浑身湿透的狼狈,以及那一日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咖啡,换成了茶水。

    不知不觉耳热起来,她都不敢抬头了。

    莫春山浑然不觉一般,压低了声音,略微靠近她的耳朵,说:“昨天找到他之前,他被姜家手下的小混混折磨了七天,要不是姜家现在焦头烂额,我也没办法把他弄回来,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扔进黄浦江喂鱼。你别再这件事上生气了,可好?”

    随着莫春山轻言细语的解释,她胸口一直压抑着的一口浊气,早就烟消云散。

    她低着头,有些窘迫地回答:“好。”

    烧完逮捕令后,莫书毅已经不再跪坐在地那么狼狈,只是低低地饮泣,伤心至极。

    顾大姐终究不忍心,长叹一口气之后,端了个凳子过来给他坐。

    莫书毅却始终不肯坐,等回眸看到莫春山和何莞尔,眸子里的神色颇有些复杂。

    他站起身,抹了把泪:“等念念这边的事一了,我就去办离婚的事。”

    何莞尔愣了愣,忍不住嘲讽地说:“念念已经走了,你离婚也没用。早知今日,当初干嘛去了?”

    莫书毅和她对视起来:“何莞尔,当年我有苦衷才会做出对不起念念的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本也不在乎。只是念念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想必她不愿意看到我们再起争执。”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以自以为最言简意赅的语言解释:“我当年生了重病,以为自己活不了,我害怕念念一时想不开,所以才会演一出戏骗她,想着她心冷了恨我了,我就算不在了,她也能好好过。”

    何莞尔听在耳里,只觉得无比好笑,冷笑着回答:“哟,你吹捧自己还真不带节制的?你生了重病?我看你是有妄想症吧?所以才这么有自信以为念念没了你会想不开。没你在的时候我家念念多开心啊,你这么自恋,难道真以为自己是靠脸蛋就能实现世界和平?”

    莫书毅瞥她一眼,大概是记起以前两人很不对付的时候,忍不住反驳:“好像你和秦乾就有好下场一样,还不是一塌糊涂自己都理不清楚?”

    何莞尔被他激得又来了气,撸起袖子指着莫书毅的鼻子骂:“莫书毅,我也是看在念念和你小叔的面子上才不和你计较,你倒蹬鼻子上脸了。还什么得了重病活不下去?那你现在是诈尸了?我倒纳闷了,你这诈尸都诈得栩栩如生,脸皮也愈发地瓷实,怎么就不去改行卖艺表演个脸皮碎大石?想必这种稀缺技能让阁下日进斗金,马上就能弥补你老子欠下的亏空,不用你入赘去给中年壮妇当面首。”

    何莞尔这一番叫骂连珠炮式的,语速又快又急声音清脆,一点都没给莫书毅留面子。

    莫书毅脸涨得通红,嘴唇都在颤抖,还没来得及回嘴,何莞尔已经开了下一轮。

    她冷哼一声,说:“莫书毅,你少惹我,大家相安无事也就算了,反正念念这件事过后,你走你的阳——啊呸,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不揍你,你也别来我跟前碍眼,我怕我一时忍不住气,踩出你花花肠子里的彩虹屁来。”

    “那看谁厉害!”莫书毅再忍不住,睚眦欲裂紧握着拳头,“你就嘴上厉害,动起手来,你以为我怕你!”

    孟千阳则被何莞尔吵架时候还要锱铢必较逗得一阵暗笑——阳关道也是自己走不给对方留,未来老板娘真的好有原则好机智。只是一对上自家老板就傻乎乎又笨嘴拙舌的,就好像二踢脚被装了*,哑炮一只。

    “够了!有完没完!”莫春山轻喝一句。

    这一声极其有效,现场剑拔弩张的两人虽没有冷静下来,但也都没有再出声。

    莫春山眼睛眯了眯,看了眼何莞尔,说:“你刚才答应我什么了?转眼就忘记?”

    “是他先挑衅!”何莞尔耷拉着脸,很不服气。

    “你这张嘴何曾饶过谁?能不能好好说话?有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莫春山沉着脸,唬得何莞尔不敢再顶嘴。

    搞定一个,他转头对莫书毅说:“书毅,你去做你该做的事,何小姐这边,我替你解释。”

    莫书毅马上偃旗息鼓,瞄了莫春山一眼,满眼惧怕和复杂的神色。

    那情绪异常地明显,连正在气头上的何莞尔都轻易地察觉到了。

164 移植手术

    何莞尔愣了愣。顶 点 X 23 U S

    莫书毅,竟然这么怕莫春山?

    不是说这是他小叔叔吗?还是把他从沪市救回来的亲人,怎么会是这样古怪的表情?

    何莞尔没来得及想明白,莫春山又转头对她说:“我也有事该走了,走之前,有些事还是应当告诉你知道。”

    跟在莫春山身后走出连廊,何莞尔才发觉,天空下起了绵密的细雨。

    孟千阳让何莞尔陪着莫春山在屋檐下避雨,自己去停车场开车。

    雨幕铺天盖地,眼前广场上石板被浸染成深灰,石缝间有些微深绿的莓苔,晦暗卑微。

    何莞尔怔怔出神,脂粉未施的脸上沾了雨水的潮气,更显莹泽,而额前的头发沾了点被冷风吹斜的雨丝,微微有些濡湿。

    莫春山站在她身旁,不动声色地朝前靠了靠,挡住斜飘过来的雨。

    他默默地站了半分钟,看到孟千阳已经走远,说起莫书毅的事。

    “他没说假话,当年他确实以为自己活不了才会骗顾小姐的。只是人蠢起来实在没底,本来好好的解释就能过去那一关,非要另辟蹊径弄成怨侣,结果误会太深,后来他病好了后怎么解释,顾小姐也没相信他,直到这一次她回来庆州。”

    何莞尔回过神,听到他的解释,还是不相信:“你是他小叔叔,当然替他说话。什么得了重病要死了,那他怎么还活蹦乱跳的?什么绝症能好这么快?奇迹吗?”

    莫春山看她一脸别扭的模样,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接着,脱下了大衣,扔给何莞尔。

    何莞尔傻眼:“我又不冷,你脱大衣干什么?”

    莫春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将身上的衬衣,朝上拉了拉,露出衬衫下的皮肤。

    何莞尔很不解他这耍流氓的行为,抓着大衣手足无措之际,忽然瞄到他腰腹间的一道疤。

    那正是肝脏的位置,看那疤痕的形状,整整齐齐并不狰狞,似乎像是做过手术后的痕迹。

    那道疤痕在空气中露出短短几秒时间,莫春山便放下了衣衫。

    “看到了吗?”他问,手隔着衣服放在那道疤的位置,“现在莫书毅身体里的肝脏,是我七年前移给他的一块。如果没有我的肝,他早该死了。”

    一边说,他一边从何莞尔手里拿回大衣,缓缓地穿上。

    “七年前,他查出来有肝内胆管囊状扩张症,这是一种罕见的先天性胆道疾病,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当时他肝脏受损严重,需要肝移植手术才能康复。恰巧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里面只有我配对成功,所以,我的肝切了三分之一给他。”

    何莞尔脑子里一片空白,表情有些僵,根本没余力接话。

    肝脏移植?虽然身边的人没有类似的经历,不过何莞尔知道,为了防止器官买卖,器官移植除非排着队接受来之不易来源于亡者的捐赠,那么只能在亲属之间进行。

    换句话说,莫书毅要肝,正规操作是只能在医院里接受和他有亲属关系且配对成功的人的移植,而肝脏移植是很大的手术,即使能够找到黑市的肝源,莫书毅也不但等不起,风险也巨大。

    所以,莫春山为了救莫书毅,他身体里的肝脏,缺失了三分之一。

    心间隐隐作痛,何莞尔急匆匆地问:“那天那个刀疤脸是踢到你的手术伤口了吧?你后来有没有去检查?有没有伤到哪里?”

    莫春山抿着唇,微微摇了摇头,回答:“无妨。”

    何莞尔松了口气,但一想到他身体里的器官有部分缺失,有些情绪就忍不住喷薄而出。

    “肝切了就不能再长出来的,莫书毅哪里值得你牺牲健康去救他?要是你有什么事,我要怎么办?”

    一说出这句话,何莞尔愣了一愣,之后,连眼神都在飘了。

    她就觉得自己很有些不对劲。

    第一句话脱口而出还可以说是关心,第二句埋怨莫书毅心疼莫春山的,委屈中略略带着几分嗔怪——呃,真是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暧昧。

    还说什么——你有事,我要怎么办?

    天啦,莫春山和她非亲非故的,她哪里来的立场说这样的话?

    怎么办?莫春山会不会多想?会不会以为她别有居心,从而抓住这个槽点攻击她?

    何莞尔忐忑不安,莫春山却没有接话——这下可好,她更加不敢开口,只好低下头装鹌鹑。

    她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却还忍不住瞟着他下半张脸。

    他的五官清俊精致,下巴的线条极为利落,而刚刚穿上身的大衣还没整理好,恰巧扯得衬衫的领口微敞,露出喉结到左边锁骨的线条。

    他——好瘦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移植了肝脏所以身体不好。

    何莞尔又忍不住地心疼,蹙了蹙眉略略抬眸,却一不小心看到他微微弯起的嘴角。

    何莞尔眼珠都不敢乱转了,只觉得耳根后有一丝丝的热朝着前脸蹿着。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化解尴尬,只盼着莫春山不要注意到她的不妥才好。

    “怎么不值?”莫春山说了话,却是微冷幽深的声线,“一块肝,两亿元,你说值不值?”

    几分钟后,何莞尔看着黑色轿车在雨幕里悄无声息地靠近,终于停在了台阶之下。

    莫春山已整理好了衣袖,抬眼看着远处,淡淡说着:“车来了,我走了。”

    “嗯。”何莞尔还有些恍惚,脑子里一直是他刚才的那句话。

    一块肝,两亿元?这是说,莫春山把自己的一块肝脏移植给了莫书毅,代价是两亿元。

    他们不是血脉相连的家人吗?为什么要这样?

    她思绪纷乱,一恍神的时间莫春山已经兀自朝着台阶下走去。

    何莞尔看着细密的雨丝,一个激灵,忙从随身的包里掏出自己的伞,追了出去。

    从屋檐走出去不过十几米的距离,莫春山的头发已被濡湿。

    何莞尔忙撑起伞,说:“莫总,冬天天冷,还是别淋雨了。”

    莫春山抬眼看了眼伞,嘴角一丝笑:“这颜色,可真不合时宜。”

    他说的也是,这样的场合,满目都是黑、白与深绿,她这把深红的伞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略歪着头看她,说:“不过几丝雨,没什么关系。我早就好了,你真以为我娇弱到连雨都不能淋?”

    何莞尔被说中心事,讪笑:“知道您不娇气,可衣服娇气。”

    莫春山一愣,又是一笑:“你啊,总是本末倒置,口是心非。好吧,谢谢你了。”

165 同窗故友

    从何莞尔手里接过了伞,莫春山撑着那一朵浓重又热烈的红,踱步下了楼梯,上了早在台阶下等待的车。顶 点 X 23 U S

    车却没有马上开走。

    何莞尔立在台阶之上等待他离开,却看到孟千阳从驾驶室下来,小跑着上了台阶。

    他递给何莞尔一把黑色的伞,说:“我们老板说,你的伞不适合在殡仪馆用,先用这把免得失礼。你的那把,他暂时借用了,下次再换回来。”

    “哦。”何莞尔接过黑伞,有些呆呆的。

    “老板还说,这里守灵晚上会很难熬,他实在太忙没办法晚上过来陪你。老板让我转告何小姐,要记得多吃点东西,不要怕胖。”

    何莞尔听在耳里,心跳一阵失序。

    她今天说话有些没分寸,岂不料莫春山似乎也一样。

    似乎有些界限在被慢慢地突破,何莞尔想得入神,不知不觉面红心跳起来。

    她目送着雅致728远去消失在道路尽头,心跳才渐渐平复。

    忽然又想起莫春山之前说莫书毅的事。

    他那时候说——一块肝,两亿元?

    所以这就是莫书毅看莫春山那复杂的一眼背后,隐藏的讯息?而那两亿元,莫非就是莫春山用来在资本市场上运作、翻了好几番后用来收购桐城路桥的钱?

    他十年后重现人间,就是用的这笔钱东山再起?

    何莞尔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些事,然而就如一块小石子落入平静的水潭,泛起的一圈圈的涟漪,她怎么想转移注意力,也再也安静不下来。

    身后的灵堂里哀乐的声音断断续续,何莞尔深吸一口气,转身迈步。

    顾念为人爽直,在世的时候朋友不少,不少同学从忠县过来吊唁,甚至还有从沪市赶过来的。

    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多,但总得安排食宿,顾大姐在庆州人生地不熟,所以这摊子事都是何莞尔在忙前忙后。

    莫书毅竟然也没走,一直守在灵堂。他倒是识趣听话了很多,何莞尔不搭理他,他也不会主动来挑衅,于是相安无事了一整天。

    何莞尔跑腿一整天,等入了夜灵堂里来来往往的人少了,在渐渐孤寂的夜色里,她才觉渐觉疲累。

    正说该换一换去吃饭了,却有人送了吃的来。

    一个小面包车拉来了一个整理箱那么多的保温食盒,食盒外面还包了一层层的锡纸,拿到手里都还有些烫手,看来保温措施做得相当好。

    那食盒上包装写着这些食物出产自某知名饭店,想必会比殡仪馆食堂卖的盒饭好吃很多。

    何莞尔还以为是顾大姐他们定的,但下意识觉得他们农村来的必然不会如此奢华。

    一问之下,竟然是才嘉安排的,理由也相当名正言顺——莫书毅在这里给大家添了麻烦,所以莫总送来晚饭,聊表谢意。

    才嘉大概是估摸不到到底有多少人在这里吃饭,那些饭菜足足有七八个人的量,每个人都是两盒子菜一盒子饭,而何莞尔的,则是单独的一份。

    以肉食为主,没有猪肉,味道清淡连酱汁都是浅色的——显然,这一份是特别叮嘱过,至于叮嘱的人是谁,何莞尔当然能猜到。

    吃饭的时候,顾大姐坐在她对面,一边吃饭,一边微笑着看着何莞尔,眼里意味深长。

    何莞尔被看得有些耳热,埋下头,装作专心致志地吃饭。

    吃过晚饭,石攀山愈发地寂静,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早已下班,陵园里肃穆一片,惟有风吹过松柏树浪的声音。

    顾大姐夫妇万分感激何莞尔的帮忙,说什么也不让何莞尔留下来守灵,让她快回去休息。

    何莞尔拗不过大姐,又想着莫书毅也在这里,于是改变了守灵一整夜的初衷。

    她看着顾念灵前的一炷香快焚尽,便净了手再上了一炷香。

    捧着那柱香立于顾念灵前,何莞尔听到了身后有人靠近的细碎脚步声,然后又听到顾大姐上前招呼人的动静。

    何莞尔有些奇怪这么晚了还有人来,等上完香后转身,才发觉身后来人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轮廓。

    一个女人站在她身后,利落的短发、微圆的脸庞、麦色的皮肤、细长的眼睛。

    她穿着件驼色风衣,脖子上是同品牌的格纹羊绒围巾,手里一个简单的tote包,眉眼间是难以形容的神色。

    何莞尔看清来人,压抑不住的吃惊:“老大!真的是你?”

    曲陵江边的小酒馆,一度是何莞尔最爱打发时间的圣地。

    夜幕下,借着不那么明亮的灯光掩饰,在一片低低的嘈杂声中,和朋友姐妹们一起喝酒、聊天、吐槽、减压,最适合爱热闹的她。

    这一晚,旧友重逢,何莞尔的心情却并没有该有的轻松。

    “没想到现在庆州这样好,”胡沁微笑着说,“高楼大厦这样多,比那些所谓的国际化城市一点都不逊色的。”

    何莞尔牵了牵嘴角,漫不经心地回答:“现在每个城市都是这样,你多去几个地方转转,会发觉大同小异。”

    “我也想有多点时间,可惜假期太少工作太多。”胡沁无奈地回答,喝了口杯子里的气泡酒,又说,“那边不比国内,什么都靠本事说话,我没有退路只好拼一点了。”

    留洋五年,胡沁变了很多。

    她沉默了很多,似乎被时光磨去了些许不合时宜的棱角,可以更加圆润平和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不像以前和何莞尔说三句话必定有两句都像在吵架。

    胡沁毕业以后也没有当警察,她早在大三那年就决定要考研继续深造了,也放弃了刑事侦查的专业,考取了国内某政法大学的研究生,学习法律去了。

    她本就是帝都的人,家境不错,当年入学时候天然一段皇城根下长大的傲气,和耿直暴脾气的何莞尔一开始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后来吵着吵着却有了别样的感情,何莞尔对她虽比不上和顾念那样好,但关系也很不错。

    那一日,何莞尔给她发去了顾念过世的消息,本就是一时有感而发而已,之后胡沁也没有回过她的微信。

    结果,她竟然不远万里穿越大洋回了国,就为了来见顾念最后一面。

166 一蕊寒梅

    说起往事,何莞尔又难免触景生情,想起曾经宿舍里六个姐妹来。www.uu234.net

    大学入学的时候,当年住宿是按照新生的姓氏第一个字母来排的,于是她们宿舍的六个,有四个人的名字都是h开头的姓。

    胡沁、胡敏之、何莞尔,还有个韩一蕊。

    想起韩一蕊,何莞尔心情更加不好。

    胡沁长叹一声:“夏天我又度了假,这一次我东拼西凑只有五天假,扣去飞在天上的时间就只剩三天。时间实在太仓促,我就不去顾念老家送她下葬了。”

    何莞尔表示理解,胡沁这一番漂洋过海来送顾念一程,已经很有心了,当下也就对她毕业后这些年毫无音讯也不主动和她们联系的事,没那么介怀了。

    胡沁解释完这边的事,又拉起何莞尔的手,说:“我订了机票,明天去趟浙西,去看一看韩一蕊。我怕这一次再不去,等下一趟回来的时候,她还记不记得我了。”

    胡沁在大学期间和韩一蕊关系最好,韩一蕊没出事之前,两人还都相约要考同一个导师的研究生,然而天不遂人愿。

    何莞尔听在耳里,心里咯噔一声,不由自主抓着她的手臂,紧张地问:“韩一蕊现在情况很糟了?”

    “她的脑部每年都在萎缩,医生说是不可逆的伤害,无药可治。除非指望医学发展一日千里马上就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否则还能怎样?”

    胡沁苦笑一声,也是一阵唏嘘。

    说完了韩一蕊,她们都默契地不提方寒梅。

    韩一蕊当年因为颅脑重创半路退学,而寝室里除了顾念之外另一个非h开头姓氏的方寒梅,现在还在服刑。

    她是导致韩一蕊卧床多年的罪魁祸首,当初韩一蕊重度脑挫伤,脸还被泼了硫酸毁容,都是方寒梅下的手。

    公大08届北一宿舍楼的612寝室,住着方寒梅、顾念、何莞尔、胡敏之、胡沁、韩一蕊。

    当年同寝室的六个人,抱着同样的志愿考取了同一座大学,又有幸在一个宿舍相遇,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最初的目标渐行渐远。

    顾念中途肄业,胡敏之意外身亡现在都没找到凶手,至于胡沁和韩一蕊,一个远走他乡,一个重伤。

    而最让人意外的就是方寒梅。

    她来自革命老区的一个国家级贫困县,从小刻苦耐劳,成绩好身体素质也相当不错,后来考取了公大,算是从大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了,进校以后的表现不那么突出,但也绝对不是拖后腿的料。

    这样的人生和求学经历,按说应该对自己得到的一切相当珍惜,而在何莞尔看来,方寒梅在大四的那个寒假之前,也确实是这样的。

    沉默寡言、勤奋认真、与人为善。

    这样一个人,却不知为何会对韩一蕊下毒手。

    顾念肄业,敏之离奇身亡以后,寝室里的气氛就有些不那么好了,寝室里难见以往的欢声笑语,更多的是大家各自操心各自的事。

    大四那年,寝室里剩余的四人,基本都确定了各自的计划。

    何莞尔是一心要回庆州当警察的,而胡沁、韩一蕊和方寒梅都报考了研究生,于是她们都留在学校参加了一月初的研究生考试。

    考完当天,胡沁家就在本地当晚就回家,韩一蕊和方寒梅是第二天一大早的火车票,还要在学校里住一晚。

    也就是那一晚,出了事。

    韩一蕊没按预定的时间回家,家里人打她电话也打不通,于是通知了学校。

    结果,韩一蕊被发现倒在宿舍里,后脑一滩血迹,脸上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至于方寒梅则不知所踪,没在学校,也没有回家乡,成了重大嫌疑人。

    案件不到一周就侦破了,方寒梅在距离学校几千公里的南海小岛上被找到。归案以后她承认是她下的手,然而她从头到尾都坚决不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动机,让她能对同寝室的姐妹下那样的狠手。

    庭审和宣判何莞尔都去听了的,零口供的情况下,因为客观证据足够确凿,甚至还有监控录像作为证据,所以这罪定得毫无悬念。

    方寒梅因为故意杀人且手段极端残忍被判处了无期,而从那个案子以后,612寝室作为案发现场,被封了起来。

    何莞尔苦笑一阵——真是612打不破的魔咒,不管是谁,入住了612寝室,就都不要想当警察了。

    听说现在612寝室已经被封存用来作为杂物间,不会再有学生愿意去挑战612魔咒。

    回忆往事让何莞尔心情愈发地沉重,都快喘不过气。

    她抓起桌面的酒杯,一口喝掉了小半杯,借着杜松子酒的辛辣,抹了抹眼角的湿痕。

    胡沁似乎知道她所想,于是赶快岔开话题。

    “我看你前些天忽然朋友圈改成了三天可见,怎么了?在躲谁呢?”胡沁笑了一笑,声音比刚见面时候亲昵不少。

    何莞尔想起自己改朋友圈的动机,眉心跳了跳,干脆选择避而不答,反而问起了胡沁:“胡博士,不如说说你在美帝的所见所闻?让我们这些乡下没见过大场面的土包子,也开阔一下眼界?”

    胡沁忍俊不禁——没见过场面的乡下土包子,可不就是她和何莞尔打嘴仗时候经常用来损何莞尔的词吗?

    心情轻松了许多,胡沁开始说起她这些年的历程。

    胡沁家里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她的家庭对她的人生规划相当清晰,胡沁也很早就知道听从父母的一定会让自己的人生轻松又惬意。

    不过她还是叛逆了一次,不知道为何对当警察有了兴趣,家里人拗不过她,更知道堵不如疏,于是她开明的父母允许了她这一次的任性,高考志愿改成了公大。

    结果胡沁对当警察的热情早在大学第一年就被惨无人道的体训磨灭了,经常在宿舍里咬着牙说,就算要当警察,也要当那种绝对不出外勤的工种。

    所以她考取了另一所大学的法律硕士,而在国内读硕士的时候,就筹划要去美国继续深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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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春山介绍:
何莞尔是个不会做梦的人。 何莞尔还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在遇到莫春山的第一天,她开始做梦了。 梦里血红的眼睛、头顶荡开的涟漪、渐渐模糊的视线…… 这是真实的过去,还是缠身的梦魇? 他是她的天敌,还是另一场救赎?如梦春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如梦春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如梦春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