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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春山全文阅读

作者:兜兜搬小海星     如梦春山txt下载     如梦春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7 匿名电话

    胡沁的人生目标相当清晰,家里也有资源,所以不屑于搞一个俗称老流氓的llm一年制硕士,而是在精心准备之下通过了lsat考试,申请到了美帝的jd,虽然就读的不是什么耶鲁哈佛等世界一流名校,但也是法学院排名比较靠前的南加州大学。

    有了jd以后,胡沁参加了律师考试,得偿所愿地有了律师资格,还进了la一所知名律所。

    应该说,前途一片光明。

    何莞尔真心实意地恭喜她,然后也交代了自己的一点小小的深造计划:“我可能明年也要去伯克利进修,到时候约。”

    胡沁相当高兴,激动地抓起她的手摇晃着,说到时候带她吃喝玩乐。随着她的动作,她无名指上的六爪钻戒折射着酒吧暗色的灯光,格外地熠熠生辉。

    其实一见面,何莞尔就注意到了胡沁无名指上的戒指——小小的一颗钻戒,虽然有着完美的切割,但不是太像结婚戒指的规格。

    不过既然戴在那个位置,也应该差不离。

    于是何莞尔有些好奇打听她这些年感情生活:“老大,看来你是名花有主了?我就想知道你是找了个老外,还是华人?啥时候结的婚?”

    胡沁愣了一下,回答:“是华人,还没结呢。”

    何莞尔注意到她眼里那一刹那的不自在,和含糊其辞、不愿意多提的语气。

    于是何莞尔知情识趣地闭了嘴。

    多年未见,两人之间完全不同的生活圈子和轨迹,言语之间就该有互相不打扰的分寸。

    再加上这个话题涉及到胡沁个人的感情生活,何莞尔再没眼色、再好奇也不会追问下去,

    这个话题后,稍稍有些冷场,胡沁又开始说起了大学时候的一些趣事。

    她们聊着聊着,何莞尔开始把顾念一案的始末,捡些能说的告诉胡沁。胡沁万分惊讶其中还有这一番纠葛,等听到何莞尔以身涉险还被绑架的事,满面心有余悸的表情。

    最后说到罪魁祸首已经被立案侦查,胡沁激动地拍着桌面,畅快地笑起来:“罪有应得!真是老天有眼!”

    说了这一句,她忽然沉默下来。

    何莞尔明白她在想什么——顾念的案子,算是老天有眼,但老天瞎的时候居多。

    半分钟后,胡沁声音里带着些许喑哑和颤抖,喃喃念道:“顾念能瞑目了,可怜敏之她还……”

    早知道今天不可避免地会提及胡敏之的事,何莞尔也一阵默然。接着,她抓起桌面的酒,一仰脖子全部灌入喉咙。

    杜松子酒呛得她咳起来,没几秒钟,她的眼眶已经盛不下眼泪。

    有些是被酒呛出来的,有些是借此机会干脆一起流下的——因为敏之,因为顾念,也因为韩一蕊。

    胡沁先还安慰她,后来也跟着流泪,脸上的粉底、眼线、腮红,全都花了,后来哭得比何莞尔还凶。

    她们两人动静不小引人侧目,而酒吧里的服务人员早就见惯喝醉了的客人歇斯底里的状态,贴心地送来一包纸巾。

    于是她俩一边抽着纸巾擦眼泪,一边哭得昏天黑地。

    而一哭起来,之前微妙的距离感骤然消散。

    直到眼圈都红肿起来,何莞尔和胡沁才渐渐止住眼泪,面对着面,都有些失态后的如释重负,又不约而同一起抽了口气。

    狼狈又好笑,心中的悲戚也都消散,轻松了很多。

    晚上十二点,两人都喝到半醉的状态。

    何莞尔醉得厉害一点,说什么也要送胡沁回她住的酒店,尽管那酒店一点都不顺路。

    胡沁推辞不过,只好由着她。

    到了酒店,何莞尔还跟着她上了楼,里里外外检查了酒店的各项设施,确定没有什么窗户坏了的安全隐患才准备离开。

    胡沁哭笑不得:“我发觉你只要有点醉,就很不讲理。”

    何莞尔冲她一笑:“现在612就剩你我还算康健顺遂,最后的两根独苗,当然要相依为命。”

    胡沁表情一滞,之后满面所思的模样。

    何莞尔注意到了她沉寂下来的心情,疑惑地问:“怎么了?”

    胡沁犹豫了很久,拉起何莞尔的手:“笑笑,其实,当年有关于敏之,我有些事没有说的。”

    她的手心很凉,何莞尔本来半醉半醒的,接触到那温度,顿时惊觉了几分。

    “怎么了?”何莞尔又一次地问,不知道为何,心情有些凝重,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胡沁咬了咬唇,眸子里晦暗不明,有些艰难地开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本来和韩一蕊约好的,研究生要考的是本校犯罪心理专业研究生。”

    何莞尔回忆一番,点了点头——印象中,似乎确实有这么件事。

    至于起因,似乎是大二那年特别流行的系列美剧,胡沁和韩一蕊刚巧都迷上了,一个暑假把关于犯罪心理的美剧劝套追下来,都对犯罪心理学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再加上当年公大的该专业是国内排名数一数二的,所以两人相约要考该专业研究生。

    后来顾念退学、敏之出事,再加上秦乾和冯昔的事,何莞尔自己的生活一团糟,至于胡沁是不是按照她和韩一蕊的约定考了犯罪心理学,已经没人会在意。

    现在想来,其实早在韩一蕊出事之前,胡沁就没有按照约定学犯罪心理学了。不过,这和敏之又有什么关系?

    胡沁放开了她的手,慢慢走到旁边的窗户边,放低了声音:“我之所以不考公大的研究生,是因为我很害怕在学校。”

    何莞尔轻吁出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

    于是回答:“我能理解的,毕竟敏之故去得那样蹊跷,其他人又那样看我们寝室,你不愿意继续在公大上学,也在情理之中。”

    “不是的,不是因为那个,”胡沁摇了摇头,“其实在敏之出事之前,我是见了她最后一面的人。”

    “什么!”何莞尔失声叫道,酒醒了一半,紧抓着她的胳膊,“你不是当天听了讲座就回了家吗?”

    她清晰地记得,敏之最后一次出现在学校的时候是周五,她刚好因为何一笑又惹祸了的缘故回了庆州处理,方寒梅和韩一蕊有选修课去了距离宿舍十几公里的新校区上课,至于胡沁,她说她当天在听讲座,听完后因为是周末,和教官请了假就回了家。

    胡沁紧抿着唇,慌张的神色更甚:“我是听讲座去了,结果觉得肚子不大舒服回了趟宿舍吃药。回来时候是没人的,后来敏之进门了几分钟。她刚进门,宿舍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她接起来说了几句就出门,再之后,再之后就是……”

    胡沁声音再度哽咽,没能继续说下去,何莞尔则追问:“她接的是谁的电话?”

    胡沁摇着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只听到她在电话里叫老师。”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反而说你回了家不知道这事?”何莞尔瞪圆眼睛,手指收紧箍着她的手臂。

    胡沁被她捏得有些疼,但也没急着挣脱。

    她皱着眉,说:“我知道敏之遇害后,当时一慌忘记了这事,也不敢在学校住了。第二天我想和学校说这个事的,结果、结果……”

    她半天说不出下半截,何莞尔有些着急,吼起来:“说啊!”

    胡沁艰难地说:“我从家里回学校当天,你们都不在,我本来就害怕,结果一进门,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可脸色依旧惨白,也压不住声线的颤抖。

    她告诉何莞尔:“对面的人只说了一句话——乖乖的,不要说话。否则,你会和她一样。”

168 细致入微

    两天后,顾念的遗体在石攀山殡仪馆火化之后,将要回到老家忠县安葬。m.www.uu234.net

    在这两天里,在殡仪馆守灵的时间,才嘉妥帖地安排好了一切事宜,每日的餐饭、水果、日用品,以及入夜后用来御寒的毛毯、暖手器、宵夜,都相当地周到。甚至还专门安排了车辆和司机到现场候命,方便迎来送往。

    才嘉那一头打的是莫春山这位小叔叔照顾莫书毅的旗号,但顾大姐他们都知道,这位莫总卖的是何莞尔的面子。

    要不为什么每次吃的东西都是何莞尔单独一份呢?显然是有人特别嘱咐过的。

    沾了她的光,顾大姐心里感激,因此对何莞尔愈发亲近起来。

    为了送她最后一程,何莞尔几乎是加了两个通宵的班,郑重地拜托小雷,开启了遥控指挥部门工作的模式,从已经有些不满的于伟安那里,争取到了 两天的假期。

    莫书毅也跟着去了,凡是和下葬有关的事宜都有参与,忙前忙后的。

    如果没什么可忙的,他或跪或坐,守在顾念的灵前,几乎不眠不休一般。

    至于莫书毅当年生病以及后来和顾念误会的事,何莞尔也分了几次向顾大姐以及顾家父母解释了一番。

    于是大家对莫书毅的态度,也比之前好很多。

    只是他身份毕竟尴尬,还顶着另外一个女人老公的名号,所以所有人都默许他的存在,却都极其难得在亲友面前提起他。

    莫书毅也没有丝毫怨言,也许这里受到的磋磨,能减轻一些他内心的苦,反而甘之若饴,精神状态也好了些许。

    胡沁那一晚上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之后在浙西停留了一天,便从浙西首府飞回了美国。

    似乎没留下分毫痕迹,只是她那晚上说的话,却让何莞尔心惊不已。

    敏之出事之前,在周五下午,最后出现在宿舍。她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匆匆忙忙出门。

    再之后两天未见,被人发现时已经遇害,没了头,浑身血液被抽干,悬挂在一棵百年的月桂树上。

    那应该是极具仪式感的现场,七年过去罪犯却没有露出丝毫的踪迹。

    而这一次胡沁归来带来的消息,却让她毛骨悚然。

    周五那天,和胡敏之一起在宿舍的胡沁知道那通电话,还知道那通电话是某位老师打的,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位。

    然后,胡沁受到了威胁,让她不能说出当天电话的事。

    胡沁吓懵了,果真瞒了这件事很多年,从而让一条关键的线索湮灭。

    何莞尔从一开始的气愤和不理解,冷静下来之后,其实也有些能体会她当时的想法。

    公大特殊的性质,决定了这里监管严密,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的地方。而在这里不露痕迹地带走一个学生,抽干血液砍掉头部,营造出极具仪式感的犯罪现场,显然,罪犯不是菜鸟,更不是一时冲动激情犯罪。

    ta是经过精密的筹划的,并且有着极强的反侦查能力,再加上胡沁知道胡敏之接的电话是来自于某位老师,那么她心里也有了判断,罪犯到底是何许人也。

    胡沁知道,当时给她的那通电话,既然没有来电显示,必然是做了特殊的处理,那么当初胡敏之接的,多半也是如此。

    有了特殊的反侦查手段,通过电话来找到真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加上罪犯很有可能就是公大的老师——如果放在别处,警察和罪犯斗智斗勇,往往是处于优势的地位,但是那是公大。

    最优秀的警察都是公大老师们教导出来的,罪犯很有可能是熟悉侦查的公大老师,那么,警察的破案能力在教会自己一切能力的“老师”面前,就打了很大的折扣。

    尤其是一个,可能心理变态还有反社会倾向却又能隐藏得很深的“老师”。

    这就是胡沁当年恐惧的来源——直到长大成人,内心有了足够的勇气,也确信对方不能再伤害到她以后,才将这件事说出来.

    而在这一次和何莞尔说起之前,胡沁已经联系过学校,将当年的情况告知。

    只是,毕竟案子已经过去七年。

    七年之间毫无线索,警方已经停止调查很长的时间。现在要凭借七年前的一通电话查出谁是真凶,实在是太难。

    何莞尔知道希望和渺茫,但也抱着些微的期许,祈祷着能凭借这一点线索找到突破点,就算找不到真凶,如果能够寻回敏之遗体残缺的部分,让她早日入土为安也是好的。

    处理完顾念的事,何莞尔回到庆州已是周三。

    这些日子,除了顾念出殡的那天,庆州全境都是阴雨连绵,于是她用伞的时候尤其多。

    莫春山那日给她用的黑伞很顶用,看起来不是很气眼,但伞布的质量很不同凡响,木质的手柄也很有质感。这种低调中透着奢华的血统,想必一点都不便宜。

    何莞尔一时兴起照了张照片上淘宝上搜,结果搜出来的结果是——swaineadeneybrigg,英国老牌,她手里这一款折合人民币九千多。

    她倒吸一口凉气,琢磨着就算天上下刀子,她也不敢打这把伞了——也忒贵了,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她一个月基本工资就泡汤。

    莫老板真是壕无人性!

    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冒出他那句话——一片肝,两亿元。

    又不由自主想起她曾经道听途说的关于莫春山的事,以及他那一晚说得那句——谁的人生不曾颠覆?

    他究竟经历过怎样的颠覆?

    何莞尔前所未有地好奇起来,冥思苦想应该怎么样打探到可靠的消息又不被莫春山知道,微信上忽然收到特别关注人的信息。

    是莫春山发来的语音消息,短短三秒钟,让她下楼到报社门口,他还伞来了。

    何莞尔匆匆忙忙抓起他那把黑伞就要下楼,临到电梯到了,忽然又回到办公桌前,将黑伞放回抽屉。

    她正说打电话问一问他在哪里是不是还没到,手机铃声就响起。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她下意识觉得那就是莫春山,于是赶忙接起来。

169 冬日春意

    电话果然是莫春山打来的。m.www.uu234.net

    话筒里他的声音很轻,说:“转身,朝着北边走两百米,再转右,你就看到我了。

    何莞尔皱眉——还个伞而已,这人怎么搞得和地下党接头一样,神神秘秘的?

    她一面腹诽,却依旧按照他的指示,沿着他说的路线,到了大厦旁一条小巷子的路口。

    可却并没看到人。

    何莞尔四处张望,忽然听到话筒里传来他的轻笑:“往哪里看呢?我不就在你对面?”

    她抬头,果然,莫春山就在路口对面,离她不足十米的地方。

    刚下过雨,天空中还有零星的雨丝,他撑着那把红伞,站在公园的围墙边。

    他头顶正上方,是从园内探出来的一大枝元宝槭,层层叠叠的掌状叶子,已经是或绯红或绛紫的颜色,色艳如花,灿烂如霞,而他身后,是绿化带里郁郁葱葱的红叶石楠,浓烈的红里夹着一丝丝黯淡的绿。

    莫春山一身的黑色,立于一片紫与红之间,一手插在大衣的兜里,另一只手握着伞柄,手指修长而白皙。

    何莞尔脑子里嗡的一声,傻傻地立在转角处,眼里除了莫春山,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然后,看着他走过路口,看着他走到她面前,看着他平静清润的眸子里,那一抹笑意越来越清晰。

    何莞尔呆呆地,一动都不动,莫春山走到她面前,唤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

    “莫总。”她已然失了方寸,好一阵子唤出这个疏离却又无比顺口的称呼。

    “不好意思,又弄湿了。”莫春山抬眼看了看头顶的伞,“我本没想撑开的,但风吹落叶上的水也很恼人。”

    “嗯。”何莞尔低头垂眸,伸手将那红伞接了过来。

    脑海里还不受控制地出现刚才的画面。

    他站在树下,细密的雨丝和垂下的紫红树叶,还有脚边颜色斑斓的落叶。

    红伞、黑衣、清致的面庞,还有繁星似的眸子。

    一个男人,怎能好看到这个地步?

    何莞尔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膛里乱跳,还察觉到自己耳朵都开始发热。

    她稳了稳心绪,又深呼吸一口让声线不至于颤抖,好容易才开口:“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所以你的伞我放在家里了。还有你借我的手机,现在也没在报社里。

    潜台词就是——只有下次还你了。”

    莫春山也没在意,回答他:“不要急,我会让才嘉联系你的。”

    何莞尔回答了一声“哦”,心里却有淡淡的失望。

    刚才鬼使神差地留下伞没给他拿下来,并非是她贪图那把伞的价值不菲,而是下意识觉得留了伞,就还有机会再见面。

    却忘了莫春山是有助理的。

    他今天不过有空顺路来一趟,她怎么就能有这么多不合时宜的想法呢?

    何莞尔越想越觉得懊恼,如果不是莫春山在现场,她都要开始开始揪额前的小头发泄愤了。

    莫春山耐心地等着她说话,岂不料何莞尔一直都是恍神的模样,除了眨眼就是呆呆的表情。

    “是又遇到什么难题了?我看你心神恍惚。”他问道,微弯着颈项,直盯着她的眸子看。

    “哦,没有。”忽然的靠近让何莞尔有些恍神,她忙移开了眼,避免和他实现交缠,更怕自己像刚才初见时候的失神,傻乎乎地盯着别人看,实在是很丢人。

    她一撇过头,却恰好看到路边刚开过的汽车车窗里,映着他们的影子。

    深红色的伞下,是面对而立的两人,两人都穿着深黑的衣服,

    她今天下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换上高跟鞋,和他站在一起,矮了小半个头。

    他还挺高的,至少自己在他身边站着,不会像鸵鸟依人。

    何莞尔想着,忽然惊觉自己奇异的想法——她这又是怎么了?怎么会去比较她和莫春山的身高,还有更深一步得出一个古怪结论。

    莫春山已经将手里的伞柄交给她:“好了,我走了。”

    何莞尔恍恍惚惚地接过伞,都忘记说再见。

    一下午时间,何莞尔都没有什么工作状态,老是不自觉地想起红叶、黑衣、红伞,以及伞下的那个人。

    她时不时地出神,以至于两小时间,只改出一稿花脸稿,匆匆地交给小雷后,自己去了趟卫生间洗了冷水脸冷静冷静,然后又去了休息室。

    本想弄一杯咖啡提神,然而她鬼使神差地想起莫春山让她注意色素沉淀的事,于是换成了一杯淡茶,窝在懒人沙发上想事情。

    山城报社大厦的休息室,一向是很容易生事的地方。

    不仅有上次小雷电脑被砸事件,何莞尔也不只一次在这里怼过人,而且以她诡异的招恨体质,上来十次里起码能有五次遇到仇人。

    比如说聂芸。

    这一次她显然又在背运的50%那边,杯里的茶还没泡开,就看到聂芸进来。

    她穿着件小香风的粗呢外套,贴身的白毛衣,深黑的阔腿裤扎得很高,长裤有着腰封一样的设计,不仅显得腿长,还包裹得腰身袅娜纤细。

    “哇哦,好看。”何莞尔由衷赞叹了一句,忽然间想起她和聂芸之间似乎还没和解到能担得起这样直白的称赞。

    果然,聂芸毫不领情,冷冷地撇过头去,当做没听见。

    何莞尔趁她转过身,挑了挑眉。

    这一次p2p以及姜家败落,何莞尔不仅拔了个头筹,事业上又进了不大不小的一步,聂芸不高兴在情理之中。

    不过何莞尔记得她当日那一句节哀,以及在那天中午编辑会议上的表态。

    她会记聂芸的这个情,哪怕她态度再冷淡。

    快到下班的时间,也不是常规加班日,这时候到休息室来的人很少,一百多平的地方就聂芸和何莞尔两个。

    聂芸冲好了咖啡回身,看到何莞尔端着茶窝在沙发里,秀发如云,肌肤如玉,嘴角似乎噙着淡淡的笑。

    聂芸自觉长得还不错,却也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和何莞尔比。

    所以莫春山对她冷淡疏离心肠冷硬,而对何莞尔,却是百炼钢化作了绕指柔。

    聂芸抿了口咖啡,嘴角一丝苦笑。

    世界就是如此得不公,好看的皮囊能够无往而不利。

    可即使她很不喜欢何莞尔甚至有些嫉妒,但却始终对她恨不起来。

170 烂泥云端

    何莞尔刚到报社来的时候,聂芸和其他人的感观一样,觉得这肯定是只爱生事的妖精,她到哪个部门,哪个部门就不得消停。www.uu234.net

    所以当初于伟安让何莞尔跟着她的时候,聂芸狠狠地反对了一番,坚决不肯。

    最后于伟安还是抬出师生之情才让她松口的。

    岂不料,不到一天何莞尔就改变了她对所谓红颜祸水的偏见和看法,还让她有了对美人的新认识。

    庆州自古出美人,好看的妹子一点都不稀奇,稀奇的是好看、仗义又帅气,那真是要了命的。

    何莞尔一点都不娇气,反而比男人还拼,很对她的胃口,以至于之后几年时间两人的亲密无间。

    后来的变故出乎她的预料,也让她狠狠地消沉了一阵子,开始怀疑起自己看人的眼光。只是最近有些事,让她对何莞尔当年忘恩负义的举动,渐渐产生了怀疑。

    聂芸想到这里,不动声色地朝前走了几步,立在何莞尔面前。

    何莞尔察觉到她的靠近,意外地抬起眼,看着聂芸。

    “我提醒你一句,莫家的水很深,你可要小心别被搅进去。”

    好一阵子,聂芸开了口,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她们两人能听到。

    何莞尔愣了愣:“这关我什么事?”

    “你说呢?”聂芸扬了扬眉,“你可别忘了才嘉和我的关系。”

    何莞尔这才记起聂芸和才嘉似乎是闺蜜,而才嘉是莫春山的私人助理,公事私事大小事,都有才嘉为他操心。

    所以她和莫春山之间的一二事,聂芸都可以通过才嘉知道。

    只是不知道,才嘉到底知道多少。

    她脸不由自主地热了热,有些心虚起来。

    放在一个月以前,她面对聂芸的质疑,还可以大言不惭地回怼回去,因为她确实对莫春山没有一点心思。

    可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件,她再没了原来的底气。

    聂芸倒没有纠缠于何莞尔和莫春山之间的关系,继续说:“我和莫春山曾经是同班同学,当年的事,我还记得那么两三件。”

    她顿了顿,走向窗边,看着满天的细雨,声音有些恍然:“一是他特别聪明,二是他家很有钱。我记得上学放学都是他妈妈坐着小汽车接送他的,而二十年前家里能有车的都非富即贵,小康人家根本不要想,更别说他家的还是奔驰。”

    何莞尔听着,不知不觉攥紧了手心。

    聂芸深吸了一口气:“第三,就是他那年忽然不见了的事,当时还有些很不好的传言。”

    何莞尔心里一紧,下意识地追问:“什么传言?”

    聂芸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你可知道他父亲忽然过世的事?还知不知道他是和他妈妈一起失踪?”

    何莞尔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当年的传言就是,他家里的叔伯觊觎他家丰厚的财产,于是设计害死了他爸,又找人弄死了他们母子。”

    “什么?”何莞尔陡然间起身,手里的茶水泼了一大半在地板上。

    “莫春山消失四年后,因为宣告死亡成了法律上已经死亡的人。他父亲留下的公司,他家的别墅、房产,全部被他的大伯和姨妈瓜分。”

    聂芸缓缓道来,却让何莞尔越听越心惊,指尖沁凉。

    聂芸说完,直视着她的眸子,声音带着一丝不自觉的轻颤,说:“所以,他重现人间后要做的是什么,你还不明白吗?这样的人我一向敬而远之,我也劝你,别把自己赔进去。”

    然后,盯着已然失神的何莞尔,她嘴角一勾:“我是看在你当年你对我还有几分真心的份上才说这些的,有些话说过就忘,你也别找谁求证。”

    ---

    四点前后,庆州城南的方向,淅淅沥沥时有时无的小雨停了下来。

    乌云还未散去,不过在云层的缝隙里,已经透出了太阳淡金色的微芒。

    莫春山在窗前负手而立,看着楼下奔腾的曲陵江,若有所思。

    才嘉在客厅的位置,看了眼窗边的背影,放轻脚步走向两只猫所在的房间。

    “你确定那把伞不见了?”才嘉问正在清理猫毛的孟千阳。

    虽然离莫春山很远了还隔着一道房门,不过她依旧放低了声音,害怕被老板听到自己在八卦。

    孟千阳抬起头,回答:“当然,你没发觉某人心情很好?”

    才嘉忍俊不禁,想了想最近围观的一件件八卦,颇有些“崽啊你终于长大了”的欣喜。

    又想起那一日老板把她叫去办公室,悉心地嘱咐了一番,说是因为要给莫书毅收拾烂摊子,所以要求她照顾在石攀山守灵的顾念顾小姐的家人。

    打的是为了莫书毅的幌子,结果老板特别点出何莞尔不吃猪肉以及不能给她吃颜色太浓的东西。

    哦对了,还说给她的毯子要特别干净,不要有粉尘否则她会过敏。

    甚至连送到那里去的纸巾都是特别买的某种日本进口纸巾,花粉症患者专用的那种,还准备了生理盐水喷雾,可以缓解鼻腔过敏的症状。

    所以到底这一番的人情是为了谁送,大家都心照不宣的。

    才嘉越想越开心,心里一遍遍地念叨——老板谈恋爱了,真是普天同庆。

    别的好处暂时看不出来,只不过莫总最近的,虽然不至于看到谁都笑得春风和煦,但好几个中层犯了以前会被臭骂一顿的错,都轻描淡写就混过关了。

    才嘉抿着唇,问孟千阳:“你天天守着莫总的,你知不知道他到底和何莞尔,到了哪一步?”

    对方皱起眉:“我哪里知道了?我也不敢去问他啊,你知道问这个问题就是找死,我可不想被扣一年的工资。”

    唉!大家都知道发生了大事件,然而谁都不能提——真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可总得找个突破点让她发挥一下八卦的主观能动性啊!

    才嘉若有所思:“如果莫总这里不好下手,那有没有可能,去问问何莞尔?”

    孟千阳听了,一拍桌子:“你这一言惊醒梦中人。老板那里不敢问,何莞尔又笨又冲动,应该很好套话。”

171 山雨欲来

    才嘉狠狠瞥了孟千阳一眼,声音里满是不赞同:“你还真以为何莞尔蠢啊?她短短三年爬到一个大型报社中层的位置,你以为靠的是什么?好运吗?”

    孟千阳显然对才嘉的观点嗤之以鼻。www.uu234.net

    他也不好怼她,于是转移着争议焦点:“就算我看人不准,老板看人那么准,当然知道谁是真聪明,谁是假机灵。他天天骂何莞尔笨死了,难道你还要质疑老板的眼光?”

    才嘉目露不屑:“男人对一个女人上了心,才会觉得人家蠢笨、无能,什么都干不成,处处需要他保护。要是他不上心,就觉得女人精明又能干,比超人还会拯救世界,有他没他都能过得安安稳稳,完全不操心。”

    末了,她冲孟千阳挑了挑眉,目露挑衅:“所以,你觉得你能套路何莞尔就去,反正我是不敢惹未来老板娘的。”

    孟千阳像是听到至理名言,顿时心服口服:“有点道理!嘉姐,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才嘉有几分得意:“那当然,你才多大点?”

    听到她拿自己的年龄做文章,孟千阳细长的丹凤眼,微眯了眯,说:“老板觉得何莞尔笨需要保护,但我觉得,其实这也是因人而异。”

    才嘉本已经转身,听到孟千阳的话,忍不住转身:“什么因人而异?”

    孟千阳嘴角微完,说:“比如我就觉得嘉姐你聪明能干又懂事,一点都不笨的,怎么不是因人而异?”

    才嘉有几分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正要回话,忽然察觉到有几分不对来。

    孟千阳竟然拿莫总和何莞尔,与她和他的关系类比,而对于前者之间有奸情或者即使没有奸情也快了的结论,他们都一致同意。

    所以孟千阳这番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才嘉刚才的大方矜持一下子烟消云散,没办法再只是孟千阳意味深长的眼。

    她几乎是逃跑似地出了房间,和莫春山说了一声,匆匆忙忙下楼回家去了。

    而此时,莫春山的心情,确实还不错。

    中午归来以后,他恢复了工作状态,头脑无比清醒,刚刚解决了一个施工上的难题。

    不仅因为工作上的问题得以解决所以心情好,更重要的原因大概是中午那趟外出。

    其实去还伞这样的小事,完全可以交给才嘉的,但他就是去了。

    目的很简单,他自己也很清楚——他想见何莞尔。

    至于去见她做什么,他却有些说不清楚。

    也许是想看她脸上的伤痕是不是淡去,又或许看她有没有不好好吃饭又瘦了,也有可能她还会有些什么烦恼的事,需要他帮忙。

    这些念头从早上他一起床的时候就产生,一直萦绕在脑海里,以至于他上午的工作状态都受到了影响。

    于是趁着中午时间,他拿着那把伞,独自一人去了何莞尔报社的楼下。

    短短几分钟的见面,他却像完成了分外重要的事一般,心头的牵挂也能暂时放下。

    今天看来,何莞尔一切都好——除了有些傻乎乎的,反应总是慢半拍以外。

    莫春山不由自主勾起嘴角——这女人,平时嚣张至极光彩照人,可他更喜欢看她犯了蠢以后夹着尾巴小心翼翼讨好他的模样。

    呆呆的,蠢蠢的,却让他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看。

    怎么说呢?看到她这种面对他和别人时候截然不同的状态,他心里很是熨帖。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他不由皱眉,开始思考,关于下一次见面的问题。

    她手里,还有他的一把伞、一个手机、两张手帕,而他这里,有一本恐怕她自己都忘记的一本诗集。

    至少还有三次——他不自觉地估算出次数,又摸了摸左腕上她送的那串佛珠。

    这珠子虽然不值钱,香味已然消散,但这些日子他戴得频繁,盘玩之下木质珠子圆润光滑了不少。再假以时日,也未必不能见人 。

    他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不知不觉地放眼远眺,视线放在城中心内环的方向。

    然而隔着十多公里的距离,自然是看不见的。

    庆州实在太大,还有着横贯城区的大江大河,他视线所及的地方,只能看到南岸区。

    江对岸便是庆州最繁华的商业区,有着大型的城市综合体,高端的奢侈品购物中心,一座座城市地标,以及新建成开业不久的汽车城。

    他忽而想起件事,生出想要下楼去走一走的念头。

    于是拿上外套,和逗着煤球玩的孟千阳说:“我出去一趟,就在楼下江边走一走。”

    孟千阳以为他又有什么工程上的难题要想,忙不迭送他出门,继续回房间伺候猫主子。

    一小时,一辆白色的glk停在临江名门公寓前,驾驶座上下来个三十来岁西装革履的男人,殷勤地拉开了汽车后座的门。

    莫春山从车里下来,立在路边。

    男人和他殷勤地道别,又一次确认了莫春山有他的名片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莫春山转身,对自己一时兴起的心血来潮有些啼笑皆非,下一秒,却在门口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他怔了怔,笑容渐渐淡去。

    “mo,别来无恙?”等待着莫春山男人问,声音里盈满浅淡的笑意。

    莫春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他,声音波澜不惊:“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耸肩,微笑着回答:“我知道你很吃惊,不必掩饰。”

    说着,他抬头望了望公寓最高那层:“不请我上去坐一坐吗?”

    莫春山已经从初见的惊愕中醒过神,也微笑着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从没想过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既然知道他住在这里,那么显然盯着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男人指尖还拿着根烟,他拿起来吸了一口,将还有大半支的烟掐灭,随手扔在地上:“什么道?诈骗,还是忘恩负义?”

    莫春山眯了眯眼,不再理他,径直朝公寓入口走去。

    和那男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却听到他轻声说着:“给你准备的礼物还喜欢吗?”

    莫春山倏然间回头:“什么?”

    男人眸子里闪着晦暗不明的神采,嘴角的笑意味深长:“难道不像吗?”

    “什么像不像?”莫春山看着他,眸色愈发浓黑。

    “你说呢?”男人摊手,悠然自得,“我自然不忍心,你用猫当她的替身。”

    莫春山眸子倏然间收紧。紧接着,脑海里传来针刺一样的痛感。

    那刺疼不到一秒便消失,但他额角的位置,已经薄薄地起了一层冷汗。

    男人向前两步,距离他仅仅一臂的距离:“你我都知道,逃是没有用的。就像你当年逃了那么多次,又逃过了么?”

    莫春山沉默不语,只是紧咬的腮帮、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不是那么淡然的心情。

    男人非常满意他的表情,临走前,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话,施施然离去。

    “你不要忘记你是谁,不要忘记你做过什么而已。”

    天色渐黑,云层渐厚,遮盖了夕阳最后一丝金光。

    曲陵江江面上狂风大作,像是世界末日要到来的光景。

    街道上行人匆匆,都害怕即将到来的冬雨淋到身上。

    不过几分钟,大雨落下,气势滂沱,一场冬雨,竟下出夏天暴雨般的气势。

    莫春山一动不动,头发都被雨水湿透,却浑然不觉。

    他仰头看着天,如一尊雕塑一般。

    雨滴砸进了他的眼睛里,又冷又痛,还砸得他的皮肤,一阵钝钝的疼。

    随之泛起的,还有被他选择掩埋在记忆深处的伤痛。

    孟千阳刚巧因为下雨,下楼寻找没回家的莫春山,却正看到他在公寓外淋雨。

    他急了,伞都顾不上撑开,就跑上去拉着莫春山往入口处跑,却没料到他只是那么一拉,莫春山竟跌倒在地。

    “春山哥!”他忙扶着莫春山,顺便将伞撑在他头上。

    莫春山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孟千阳,声音有些嘶哑:“千阳?”

    “怎么了春山哥?”孟千阳察觉到他的失魂落魄,紧张地追问。

    他沉默半晌,在雨中再一次站直了身体,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手用力地握成拳头,关节都在泛白。

    “先回家吧?”孟千阳担心道。

    莫春山依然没有动。

    孟千阳只好给他撑着伞,陪他站在雨里。

    几分钟过去,莫春山紧攥着的拳头,终于一点点放松,身体也不再颤抖,回答了一个字:“好。”

172 情之所至

    经历了多事之秋,金融圈子又迎来了多事之冬。www.uu234.net

    继p2p爆雷之后,金融界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引发了不大不小的地震。

    某位大佬被判刑,导致某保险公司被国家接管,可想而知该公司的人员结构会发生巨大的变更。

    这位老总被羁押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因此关于这次震荡何莞尔他们早有准备,各项资料收集完备,稿子的基本框架也都是有的。

    现在要做的无非是收集些最新的动态,加工加工做成快辣鲜的报道,第一时间发出去应个景,但也不能太流于形式。

    因为原来的计划变更,新稿子打磨也需要时间,所以难免要加班,整个周末都没了。

    何莞尔对这样的工作状态非常适应,只是小雷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因为临时的加班,周末计划必然更改了,何莞尔在吃饭的时候,无意之中发现小雷在大众点评上退票,退完了,还长吁短叹。

    看到何莞尔的注意力在她手机上,她忙遮住,生怕何莞尔看到的样子。

    其实何莞尔早就看到名字了——幻乐之城,歌舞爱情剧。

    就凭这散发着恋爱腐臭味的片名,以及小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行为,何莞尔就断定,这小子必定是有情况了。

    午休时间,何莞尔以深度讨论稿子的借口,拿住她拷问。

    小雷也没想到刚开始不到一周的恋情就被何莞尔识破,她招架不住,只好老实交代。

    看小雷三言两语就被自己诈出来,何莞尔十分得意,八卦之魂也熊熊燃烧起来。

    “老实交代,是谁?我认识吗?”何莞尔压低了声音,故意神神秘秘地问。

    小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何莞尔马上了悟:“我认识的!对吧!”

    然后看到小雷羞羞答答地点头,就再不肯开口说话了。

    何莞尔瞪圆眼睛,一个个地猜——反正她们都认识的人几乎就是报社的同事了,适龄又看得过眼的小伙子也就那么十来个,猜来猜去总能猜到。

    结果猜了一圈都没猜到。

    何莞尔皱眉,眼睛看着天花板,猜得很不耐烦:“我们都认识的……该不会是彭于晏吧!他不已经是你老公了吗?”

    小雷老公无数,彭男神是小雷封的第一百零一个老公。

    小雷则啧了一声,哀怨地说:“我倒是想哦,哪怕是个低配版彭彭也好,问题是除了身高上是低配,其他哪里都不是低配——”

    说到这里,小雷重重地叹了口气,仰天长叹:“就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侬脑子歪特了?”何莞尔不耐烦了,“你一天鬼迷日眼的吃到碗头望到锅头,别整到最后瘪茄子。”

    她尖酸起来就喜欢学顾念浸淫多年的海派腔,夹杂一两句庆州火锅味的俚语,再加上老外婆的大碴子味。

    一时间口音天南海北,让人找不着北。

    何莞尔又一拍桌子怒目:“快说,到底你看上了哪把夜壶?”

    小雷被她怼得晕晕乎乎,犹豫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不就是那把夜壶嘛……”

    “谁?”何莞尔一脸懵。

    然后听到小雷扭扭捏捏说出两个字:“王安。”

    何莞尔差点没栽到桌子底下去。

    “怎么会是他?”何莞尔觉得自己被刷新了三观,“你和他不是特别不对付的吗?”

    小雷也苦恼地托起腮:“我也不知道,吵来吵去的,忽然就觉得和他吵架还有点意思。再后来,就真有点意思了。”

    何莞尔认认真真确认了确实不是四月一号,又伸出两只手指在小雷面前一晃,郑重其事地说:“雷诺,你看,这是几?”

    雷诺没好气地打掉她的手,认认真真地白了她一眼,又继续幽怨:“老大,其实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个颜狗,我梦中的白马王子,不说能比得上彭于晏胡歌,但至少要身形颀长,脸部轮廓如刀削……”

    “面?红烧牛肉浇头的?”何莞尔没容她说完,就忍不住嘴贱起来。

    小雷差点被一口气憋死,好容易喘过气来,两只手抓着她的小臂作势要朝相反的方向拧,还嘟着嘴:“老大你自己有了高富帅就这样嘲笑我。我不依!我不依!让莫大总裁请客吃饭,否则我就到处散布谣言扰乱军心,说你傍上了大款无心工作明天就要回家生孩子去!”

    何莞尔却是一怔:“你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小雷露出神秘诡异的笑,“莫春山那天来找你,我可是偷偷尾随了好半天,还偷拍了好多张照片。”

    “你!”何莞尔瞠目结舌。

    小雷马上把偷拍的照片展示给她看。

    从照片上看,小雷偷怕的角度正是他们当天对面不足十米远的地方。

    何莞尔一阵懊恼,她当天大概被莫春山迷了眼,竟然没注意到身后的狗仔队。

    雷诺看着何莞尔要砸手机的动作,慢条斯理地说:“砸也没用,早上传到云端了。当然也欢迎砸,砸了给我赔一个最新果x,否则你就等着明天这照片发到工作群里。”

    何莞尔顿时败下阵来,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无耻!”

    小雷嘿嘿一笑:“老大你别这么说,跟着你,不无耻点怎么活下去?难道靠每天学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

    何莞尔被她说得没了脾气——也怪她,平时爱和人斗嘴爱怼人,现在小雷青出于蓝胜于蓝,眼看着也到了骂人骂出花儿来的境界。

    小雷拿回了手机,捧着屏幕欣赏,自有一种偷窥得逞的得意洋洋:“老大,你知不知道那个场面好美,除了你高了点鸵鸟依人以外,那简直妥妥的偶像剧男女主角,要是再拥个抱接个什么吻的——”

    她拉长了声音,接着夸张地捂着心口嗷嗷直叫:“老大,你就从了莫总裁吧,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然后我就等着围观霸道总裁把你宠上天。”

    “上天?你怎么不先上个试试?”何莞尔横眉冷对,万分嫌弃地说,“你这过期无知少女,现在还信什么霸道总裁?人家来还个伞也能被你们yy一番,天天嚼蛆,我可不敢留你了,要不跪求你家王安的主子收留吧。”

173 近情情怯

    提起王安,小雷心虚起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吐了吐舌头,推门出去。顶 点 X 23 U S

    小雷跑了没多久,何莞尔还在消化她留下的巨大信息量,又有人敲门。

    “请进。”何莞尔收敛心神,正襟危坐,却没想到这次竟然是王安溜了进来。

    “何总编。”王安立在她办公桌前面,笑得有几分讨好。

    何莞尔看着他,环抱双臂:“你来做什么?”

    “诺诺刚才和我说何主编你知道了我们的事……”王安欲言又止、扭扭捏捏,早没了之前面的何莞尔时候的刺头样子。

    何莞尔一阵好笑,却故作严肃:“我并没有反对,不过以后会不会反对,要看你表现了。”

    “我一定会对诺诺好的!”王安有些激动地说道,声音大得何莞尔皱着眉头对着他比出一个“嘘”。

    王安忙抹了把汗,说:“对不起对不起。何主编,我知道小雷把您当大姐,所以我也就不见外了。”

    何莞尔听到这里就知道王安有事求她,心里暗叹一阵现在的孩子还真是心大不见外,一个月前见了面还乌眼鸡一般,现在就跪求指点来了。

    于是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

    王安得了准,面色稍安,说:“诺诺妈妈这周要到庆州来,还说要见我一面,我就想请教何主编,有些话该怎么说才不失礼。”

    “这么快!”何莞尔大惊失色,只注意到了前半段的信息。

    之前她看雷诺说起王安那嫌弃的小表情,还以为雷诺和王安还处于磨合阶段没有到如胶似漆的时候,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而已,这两人竟然已经进展到见家长的地步。

    何莞尔神色戒备地打量着王安,问:“小雷不会是有了吧?”

    王安差点摔倒,忙不迭摆手否认:“不是啦,诺诺和她妈妈什么都说,所以我们一开始诺诺妈妈就知道了。”

    “哦!”何莞尔倒能理解了。雷诺和她妈关系特别好,母女俩好得和两闺蜜一样,一起逛街,一起种草,一起喊彭x晏x歌吴彦x老公,完全不顾雷爸爸的伤心嫉妒恨。

    王安则苦着脸:“何主编,您看我一外地人,在庆州人生地不熟,能问的只有何主编您了。”

    何莞尔啼笑皆非起来:“怎么?你这是把我当成长辈,来预习见家长的程序?我就那么老?”

    王安憨笑:“没有啦,何主编您貌美如花精明能干,我和诺诺都觉得您是我们最信赖的人。”

    他家诺诺可说了,何主编刀子嘴豆腐心,遇到难以回答的问题就别回答,只管称赞她漂亮工作有能力就够了。

    何莞尔很清楚王安那点小心思,也很看不惯他说话还得翘兰花指的小动作,但既然小雷瞎了眼瞧上这么个娘炮,她也不好批评。

    不过,除了娘炮以外,她还没觉得王安身上有什么她难以接受的缺点。

    于是她说:“好吧,你暂且就把我当你未来的岳母。”

    说着,她轻咳了一声,声音一变:“小安子啊,你一沿海人,当时是怎么决定到庆州来工作的啊?”

    王安嘴角一抽,也不敢对小太监一样的外号提异议,于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在阜南读的大学,学的就是传媒,毕业后应聘成功就过来了。”

    “哦~”何莞尔拉长了声音,强忍住笑,又问,“那你之前谈过恋爱没有啊?”

    王安却是脸色一变。

    恋爱史?这怕不是道送分题,是道送命题!

    他思忖半天,说出自以为妥帖的回答:“没有,我才毕业没几年,哪有时间恋爱?男人要以事业为重,所以我心无旁骛一心投入工作,直到遇上了诺诺……”

    何莞尔脸色一变,捡起桌面的一本书扔在他脸上,竖起眼睛:“说到底我们家小雷倒成了旁骛?你特么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去,老娘今天心情好,不想开杀戒!”

    王安脸色发青哆哆嗦嗦,掩上门一骑绝尘。

    他一关上门,何莞尔再绷不住,大笑起来。

    被他俩的事一搅和,何莞尔更没了工作的心情,心思到处乱飘。

    小雷和王安,看起来很不搭的人,现在竟然让她有了几分祝福的心思。

    何莞尔对小雷家里的情况,也算是挺了解的。别看这孩子能吃苦,在山城报业摸爬滚打几年早出晚归长时间加班,其实家里条件还不错的。

    小雷的父母都是政府部门的公务员,父亲还是某实权部门的副职领导,在老家房子车子都有,还给小雷在庆州买的小套二给了首付。

    总之,王安要是够聪明,就能知道自己是捡到了宝。

    小雷也从没把何莞尔当外人,因此小雷的择偶条件,何莞尔是一清二楚的——无非就是那很常规的条:一不能比她小,二不能丑,三不能比她挣得少,四身高不能低于一米七五。

    王安除了不算传统意义上的丑以外,其他三条全部不符合。

    所以预设的条件都成了摆设,王安就是那个小雷愿意放下条条框框、接受他的不完美的人。

    除了王安和小雷之间的事,还有另一件让何莞尔有些烦心的事。

    莫春山——小雷也提起了莫春山。

    为什么每个人都会和她说起莫春山?关键是,为什么她会时不时地想起莫春山?

    一周前,莫春山来还了伞,之后便相安无事。何莞尔倒是想找他,归还他放在她这里的东西,但想起莫春山说才嘉会联系她的,于是抱着淡淡失望的心情,一直在等。

    目前还没等到,也让她的思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这些日子,何莞尔经常回想起莫春山这个人,时不时地回想起那句“一片肝,两亿元”。

    她发觉,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莫春山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人或者某件事告诉她,她所看到的莫春山,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虚幻形象。

    而真实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她不得而知。

    她也非常好奇。

    何莞尔再没工作的心思,胡思乱想了一阵,始终都静不下来。

    看到已经将近下午四点,她准备提前下班,慢动作似地收拾着桌面,脑袋里不由自主冒出个表情——又是咸鱼的一天。

    却在向于伟安请假之后,接到了一个电话。

    竟然是才嘉约她,地点就在单位附近的凯德广场,至于见面的目的,自然是关于莫春山留在她这里的东西。

174 物归原主

    五点不到,何莞尔在凯德广场下沉的b1星巴克里,又一次见到了才嘉。www.uu234.net

    她正在柜台处排队点单,她前面排了一个人。

    才嘉一如既往地精致漂亮,品味极佳。

    侧分的短发,没有刘海,发尾略微蜷曲,自然又蓬松。粉底淡雅清透,奶茶色的唇色,穿着香奈儿的黑白粗呢套装。

    她耳朵上是山茶花加珍珠的耳坠,手腕上的装饰从上一次亮瞎狗眼的满钻手表和蛇形手镯叠戴,悄悄地换成价格“仅仅”四位数双c当季的时装款,包也是个小号的niki。

    虽然还是普通白领买不起的配置,但和她之前的贵妇风想比,已经平易近人多了。

    何莞尔上前打了招呼,和她并排站着,刚好就轮到她们点饮料。

    才嘉微笑着看她,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何小姐喝些什么?”

    何莞尔本想来杯馥芮白,忽而想起莫春山嘱咐过她别吃深色东西导致色素沉积,于是干脆换成了牛奶 。

    才嘉挑了挑眉——上一次何莞尔喝咖啡喝得那样开心,这一次脸上疤都极淡了,却记得忌口了。

    她心底的好奇又重了几分,于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只觉得眼前的美人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顺眼。

    一件简单的白衬衣,外面是黑色短款羽绒服,穿着条深灰的牛仔裤。衬衣比羽绒服长出了一些,堪堪盖住线条紧致的臀部,倒更显得腿长且直。

    才嘉真有些羡慕嫉妒恨的感觉,何莞尔这身材完全是老天赏饭吃,后天再怎么锻炼也成不了那样的窈窕、婀娜又健康。

    还有她那条浓绿色的围巾,皮肤不够白的人就会显黑,何莞尔戴着就很合适,衬得一张脸像是隐藏在树叶之间的水蜜桃一般,粉嫩白皙。

    屋里热,何莞尔正好取掉了围巾,全身上下再没什么配饰,唯一的装饰是颈间一根若隐若现的红绳,却因为领口太高,也不知道她是挂着玉坠还是生肖什么的。

    颜值、身材都很能打,掩也掩不住的自信张扬,于是把朴素的衣服也硬生生穿出了高级定制的感觉。

    取了饮料在一张小圆桌旁面对面坐下,何莞尔就把手机和雨伞交给了才嘉。

    才嘉只是简单地检视一番,就收了起来,然后微笑:“没问题,我会交给莫总的。”

    何莞尔犹豫了几秒,还是把莫春山的手帕拿了出来——她认真洗过熨过,害怕再弄脏,还特意用保鲜袋包上,叠得整整齐齐,专门和她包里的其他东西隔离开。

    “这也是你们莫总的,我总麻烦他,实在不好意思。这两张帕子也请您还给他,还有,帮我转达一声谢谢。”何莞尔说。

    才嘉看了眼何莞尔手里的东西,却并没有接:“莫总只交代我拿回伞和手机,手帕什么的我不知情,我也不方便碰莫总这么私人的东西。所以还请何小姐,亲自和莫总联系。”

    何莞尔只好收了回来,脑子里却还在想手帕到底算多私人的东西,怎么就不能帮着还呢?

    才嘉低头抿了口咖啡,筹谋着这事该怎么处理。推波助澜还是静观其变,这是个问题。

    这些天莫总的工作状态很正常,但却又生病了,低烧不断。

    然后她去公寓整理资料的时候,偶然发现他的一件大衣被淋坏了——自然而然推断出来莫春山是因为淋了雨感冒加重。

    她问孟千阳是怎么回事,孟千阳闭口不提,然后更出乎她预料的是她还以为莫春山会借着还有东西没还,和何莞尔再度联络的,结果没想到前天他忽然把这事情交到了她头上。

    才嘉顿时觉得剧本不大对了。

    有时候她真是搞不懂男人是怎么想的——眼前的大美女秀色可餐,明明有亲近的机会,明明在乎得不得了,他却开始忽远忽近、若即若离了。

    难道说,他们俩又闹别扭了?

    可看何莞尔的样子,不像啊。那,难不成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才嘉眉头一皱——也不会吧?她家老板放哪里都是女人抢破头的稀缺品,除非何莞尔喜欢女的,要不怎么会对这枚要颜值有颜值要智商有智商的壕视而不见?

    又或者,其实就差捅破窗户纸的临门一脚,所以现在这两人之间关系微妙,成了近情情怯的状态?

    才嘉想了想,几秒的时间就决定应该帮莫春山一把——只有老板生活幸福甜蜜,心情好了,作为下属的日子才会好过。

    就算何小姐惹老板生气,两人吵吵架赌赌气什么的,让老板的脑电波换一个频率波动,也是有益身心健康的事。

    才嘉想到忍不住笑起来,又赶快故作严肃,调动所有演技:“莫总最近身体不是太好,所以让我替他来拿手机。”

    她选了个自以为最佳的角度,郁郁地说出那句话,就等着何莞尔上钩——反正莫春山最近确实是在感冒,她可没说谎,最多算移花接木。

    何莞尔果然睁大了眼睛,声音发急:“什么?他又生病了吗?看医生了吗?”

    才嘉心里暗笑,故意的一顿,接着有些懊恼的表情:“啊?何小姐你不知道吗?从上一次落水就没好过,我以为莫总跟你说了呢。“

    何莞尔皱起眉头:“是因为以前的手术吗?唉!为了一个莫书毅,值得自己这样吗!”

    她一急起来,语速飞快,表情丰富。

    才嘉早从孟千阳那里得知,莫春山告诉了何莞尔移植肝的事情,却装作慌乱:“好了何小姐,莫总交代我的事已经办完,我先走了。”

    说着,端起咖啡就要走人——欲擒故纵,她可不信何莞尔能不上钩。

    何莞尔咬了咬唇,叫住了她:“才助理,等一等。”

    才嘉心中暗笑,却忍着笑回头:“何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她看到何莞尔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有些事情,想问一问才助理的,是关于莫书毅。”

    “莫书毅?”才嘉扬起眉,“莫书毅怎么了?”

    何莞尔点了点头,脑子里想着该怎么措词。

    好一阵子,她终于开口:“才助理也知道莫书毅,其实和我的朋友顾念之间有些瓜葛,现在莫书毅还说要替顾念尽孝,所以我就想多了解一些关于莫书毅以及莫家的事,也好给朋友有个交代。”

175 尘封往事

    才嘉但笑不语——了解莫书毅?了解莫书毅的小叔叔才对吧?

    果然,何莞尔一遇上有关莫总的事就会脑子不大好用,这么蹩脚的借口也能说出口?

    “何小姐想知道什么?”才嘉问她,又重新坐下,嘴角的笑滴水不漏。www.uu234.net

    何莞尔有些慌张起来,忍不住想低头掩饰自己的窘迫,却硬生生强迫自己看着才嘉的眸子,强装着镇定。

    好一会儿,她回答:“我知道有一些关于莫家的流言,事关莫书毅,以及你们莫总的陈年往事。好像……”

    何莞尔停下几秒,有些局促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声音也变小:“我听过他说什么一块肝,两亿元。都是亲戚,怎么闹到这个地步了?”

    她顿了顿,又马上补充道:“如果不方便说,你就当我从来没问过好了。”

    何莞尔觉得自己勉强能把话圆过去,但才嘉精妙的一瞥,马上注意到她有些发红的耳垂。

    就剩一层窗户纸了,她此时不捅,更待何时?

    才嘉笑得更加温婉起来,片刻之后对何莞尔说:“何小姐,给点时间,让我组织一下语言,看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把事情讲清楚。”

    何莞尔点头,等待的时间忐忑不安。

    半杯咖啡下去,才嘉才开始说起来:“说起来也简单,莫总当年父亲意外过世,他和他母亲被人拐骗不知所踪,所以当年他家的财产,被他大伯和他的姨妈家一家一半拿走了。十年前,他回来后,莫总姨妈马上把当年拿走的转回给了莫总,而他大伯家说是要返还他财产,却拖着迟迟不肯行动,直到莫书毅被查出患了重病。”

    何莞尔心里微微一刺地疼——这就是那句一片肝,两亿元了?

    果然,才嘉说:“莫家上上下下的人,能配型的人结果也都有肝病。莫春晖眼见着救不了儿子,只好求上了莫总。莫总移植了三分之一的肝给莫书毅,代价是要回自己应得的东西,结果手术做了后,莫春晖又开始耍赖不给,甚至还想找人暗算莫总。”

    “后来呢?”何莞尔听得紧张,一时追问出口。

    才嘉矜持又骄傲:“莫总是什么人?桐城路桥一帮子老狐狸都不是对手,莫春晖就一吃喝玩乐的纨绔,怎么是对手?反正他一夜之间服了软,只好灰溜溜上门,求爷爷告奶奶,把股份还给了莫总。”

    何莞尔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她知道莫春山现在全须全尾的,当年莫春晖的暗算必然没有得逞,可是也害怕他当时受到过什么伤害。

    “后来发生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的,总之当年莫总收购桐城路桥的钱,是卖了莫氏的钱到股市上打了几个滚后凑够的。而他实际控制了桐城路桥后,马上就将其中2%的股份给了姨妈的女儿,也就是阮梦琪阮小姐名下,至于莫春晖家,一个子儿都没捞到,现在完全依附于莫总的施舍过日子。”

    “哦。”何莞尔如释重负地点着头,心里有几分畅快。

    她以为话题到此结束,却不料才嘉扬了扬眉,缓声说着:“至于莫总当年被拐骗的内情,何小姐想不想知道?”

    何莞尔一怔,下意识点头。

    于是才嘉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起当年的往事。

    半小时的时间,何莞尔了解到了前因后果,已然呆了。

    莫春山的天赋,其实来源于他的父亲。莫春山的父亲莫成宙,和莫春晖的父亲莫成宇,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年纪相差十八岁。

    莫成宙出生后不久,父母因为一场风波惨死,家产全被抄没,他几乎算是哥哥一手带大的,于是和莫成宇之间的关系也格外地亲。而老一辈的人结婚都早,莫成宙才三岁,莫春晖就出生了,叔侄两个从小玩到大,跟兄弟一般。

    那些年的日子,莫成宇做着最低等的活,养活了两个孩子,生活很辛苦。莫春晖读书不怎么样,但莫成宙很出息。

    他参加了第一届高考,考上了帝都的t大。后来毕业回乡创业,手里建筑公司算是搭上改革开放后的东风,成了第一批因为房地产开发而发家致富的企业家。

    和莫春山同岁的聂芸都记得,莫春山一是非常聪明,二是他家有钱。要知道,九十年代商品房市场放开后可以说一片空白,那一段时间如火如荼的建设,谁逮住谁发财,连何莞尔可以想象到当年莫家的风光。

    莫成宙的公司越做越大,成了庆州本地数一数二的建筑公司。

    然而当年刚刚兴起的建筑行业,缺乏规制,比现在还要乱。莫成宙的大了,但那时候缺乏管理现代企业的一系列理论和经验,他把朋友、兄弟、同学放在了公司关键的位置上,从而遇上了不该信任的人。

    有一位公司的副总,私下收钱将公司的建筑资质借用给不具备施工资格的建筑队伍或者公司,以莫氏的名义对外承揽工程——也就是俗称的挂靠。

    好巧不巧的,其中一个挂靠莫氏的施工队伍,那工程注水太严重,眼看着没法通过竣工验收,于是老板拿了材料款和给民工的工资,春节前跑路。

    农民工们拿不到钱闹事,又找不到包工头,最后堵住在莫氏门口讨要薪水,刚好遇到出差归来的莫成宙。

    莫成宙被农民工堵住了车,他对挂靠的事本来就完全不知情,惊疑之下的质问引发了矛盾,于是被围殴致死,殁年四十岁。

    莫春山当年才十四岁,于是他原本完美无缺的人生,崩塌了一角。

    而再一次地崩塌,是他们母子双双被拐卖的那年。

    莫成宙死后,莫春山的母亲虽然伤心,但还有儿子需要照顾。她一直以来都是甘当贤内助的角色,丈夫故去后,她将公司交给了大伯一家人管理,只管分红。

    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些事,让他母亲得知,当初害的自己丈夫惨死,还有莫春晖的一份。

    那副总对外收钱借用资质挂靠,莫春晖仗着莫成宙的信任,私自将公司的印章拿出来盖在合同上,也从中捞了不少的好处。

    他母亲惊疑之际要将公司拿回来自己经营,一方面操心儿子,一方面和莫春晖斗,心力交瘁。

    然后,就发生了她陪着莫春山去帝都培训,结果在回来的路上,双双失踪的事。

    再之后的事,何莞尔就知道了——十年前他重现人间,十年后身家成谜。

176 跨海大桥

    才嘉还说了些,何莞尔完全不知道的事。www.uu234.net

    比如,莫春山的大伯、莫成宙的哥哥莫成宇,在莫春山重现人间后不到一年时间,便跌进一条仅仅半米深的水沟淹死,死因很蹊跷。

    再比如,莫书毅的老爸莫春晖,在莫春山拿到股份以后就变了一个人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半时间在酗酒,一半时间在醒酒,长年累月泡在酒里,醉成了一颗醪糟。

    于是他的肝坏了,半年前确诊的肝癌,现在已经到了中晚期,基本没治了。

    何莞尔细想之下,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父亲被人所害,母亲下落不明,和自己一个姓氏的家族人人如豺狼一般伏在暗处,就等着你最虚弱的时候来上一口。

    当年他不名一文,靠着身上的肝才换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后呢?他要做什么?

    当年不知道是不是帮凶的大伯,悄然离世;当年被瓜分的莫氏股份,他已经到手了,现在换成了上市公司桐城路桥。

    至于自己缺失了三分之一的肝,既然没办法拿回来,那就要你加倍赔偿。

    总之,你们欠我的,我一定会拿回来,还会以你们最为痛苦的方式。

    不知道为何,何莞尔想起了,初见莫春山时候的那种恐惧——似乎他是食物链顶端的王者,你甚至连逃都是枉然,只能臣服。

    才嘉看着何莞尔惨白的脸色,叹了口气:“何小姐是不是对我们莫总有一点误会?“

    何莞尔抬头,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我没有乱想的。”

    才嘉嫣然一笑:“莫总对何小姐很有些不同,如果因为我的话让何小姐有所误会,我的饭碗可就要砸了。”

    何莞尔被说中心事,又因为才嘉的话很有些深意,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才嘉已经喝完咖啡,去服务台倒了杯温开水,也替何莞尔倒了一杯。

    她回到座位,继续说:“何小姐也算半个金融圈子里的人,那您是否很奇怪,莫总会收购桐城路桥这样一个公司呢?”

    何莞尔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微烫的温度让她有些冰凉的指尖暖和了一些。

    她收起有些烦乱的思绪,点了点头,实话告诉才嘉:“按照常理,他应该收购了公司以后,取得了话语权,然后采取一些策略让公司股价上升,合适的时间抛掉走人。这才是正常的操作方式。”

    才嘉点头:“对,还有对冲基金采取更极端的方式,如果想要做空一家企业的股票,就选和这家企业有着密切交易关系的另一家公司下手,从二级市场上收购足够的股份进股东会,然后抓准机会让两家公司之间的交易关系断掉,人为制造利空,从而获取高额回报。”

    何莞尔默然——才嘉说的方式显然更高级,这一点,她倒是没想到。

    “这是莫总告诉我的,还说这就是资本市场上的小把戏而已。他天赋异禀又深谙此道,没有一个资深的证券分析师能比得上他,所以靠这些手段赚钱,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才嘉微笑。

    “那他又为什么搞建筑公司?好奇吗?还是挑战自己?”何莞尔忍不住问。

    “何小姐是否忘记了,莫总父亲的公司,不就是家建筑公司吗?”才嘉提醒道,“所以莫总之所以愿意不计较利润去修那些难度超高的桥,是因为莫总英年早逝的父亲,当年有一个愿望。”

    “心愿?”何莞尔歪着头,美眸里水雾点点,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莫成宙先生,虽然因为房地产发家致富,但他建筑设计专业毕业,其实心心念念的是要修一座跨海大桥。莫成宙先生还在世的时候,就在当年还是个孩子的莫总面前念叨。后来他英年早逝,为了完成他的遗愿,所以莫总放着日进斗金的对冲基金不做,来搞建筑公司。”

    何莞尔一时语塞,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

    才嘉对她的惊讶显然有所预料,等了片刻后,问她:“怎么,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吗?”

    何莞尔如梦初醒,忙问才嘉:“可如果修建跨海大桥的话,他应该收购沿海的建筑公司才对啊。为什么要从庆州开始?“

    才嘉叹了口气,有几丝无奈和感叹:“莫总是事事追求完美的人,如果可能,他会用莫氏去完成这个心愿。然而莫氏缺乏积累,不可能取得再高级的资质,所以他选了一个和当年那件事有关的唯一有可能性的公司。”

    才嘉顿了顿,面露唏嘘:“桐城路桥之前的老板,就是当年那个偷偷出借资质的人,也就是害死莫总父亲的罪魁祸首。这就是莫总选择这里的理由,也就是这个理想,支撑着他走到现在。我甚至怀疑,如果把这个理想拿掉,他的人生已经毫无意义。”

    她说完这番话,却发现面前的何莞尔如泥塑木雕一般,似乎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才嘉吓了一跳,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现她依旧不动不动。

    何莞尔此时,脑子里乱得很。

    一方面因为她从才嘉这里刚刚获取的信息量太大——莫春山确实可以凭借强大的分析能力在证券市场上获利,但他没有走那条相对容易的道路,而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投身于基础建设之中。

    他不在乎利润,不在乎钱,只是想把内环高架桥打造成模范工程,重塑桐城路桥的品牌而已,所以才有他在内环改造上种种反常的表现,所以他才会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解决掉对桐城路桥有极大危害的安若愚。

    不得不说,林枫师兄的直觉相当准确——莫春山,就只是单纯地想修好这一座桥而已,桐城路桥的融资投资里,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而另一方面,她因为才嘉的一番话,想起自己十八岁那年,因为父亲的意外过世,她放弃了外国语大学,顶着所有人的反对,填报了公安大学。

    当年,她想当警察的动机,一是查找父亲过世的真相,二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可以替代爸爸,保护妈妈和弟弟,守住这个家。

    没想到,和她完全不一样的莫春山,竟然也有和她一样的地方。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重要的亲人,小小年纪颠沛流离,到了长大了有能力的一天,他想的并不是为自己正名。

    而是子承父业,修一座跨海大桥,铭记过去的经历和痛苦,留下他曾经到过这世界上的痕迹。

177 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m.www.uu234.net

    何莞尔此时能想到的,只有这四个字。

    她强迫自己不能在悲伤的情绪里沉沦,吸了吸鼻子,努力压抑住鼻腔内的一点涩意,好一会才敢开口说话:“不好意思。您今天说的事太让我惊讶了。”

    “是我说的吓到你了?”才嘉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问。

    她当年,是很一番感动的,所以那时候放下五百强企业高管职位不要,愿意帮他完成这样宏大的心愿。

    但她好像用力过猛了,要是何莞尔被莫总的这一番经历惊到而不是感动到的话,那该怎么办?

    好半晌,何莞尔轻轻摇头,回答:“并不是。”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除了嘴巴在动,浑身上下一动也不动,像个木头人一般。

    才嘉心下疑惑,也不好问她到底怎么了,不过她今天要说的重头戏,也就到这里了。

    莫春山的经历,她所知有限,但天之骄子从云端跌入泥里,又重新站起来的故事,已经能给一个男人添上莫大的吸引力。

    老实说,如果不是她已经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经历,说不定也会被他吸引。

    所以她以一个有明显立场的旁观者的角度,再加上一丢丢悲情的色彩说出这番话,但凡何莞尔对莫总有那么一点意思,那么此时,必然更加放不下莫春山。

    目前看来,何莞尔的反应虽然有些古怪,但她已经看到了何莞尔想要极力掩饰住的泪光。

    只要开始心疼一个男人,那就是感情的开始。

    才嘉也就安下心来。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何小姐,莫总当年经历过些什么,我根本不敢想,莫总也肯定不会对我说起。”才嘉说着说着,眼神愈发地真挚,“但我希望,能帮助莫总找到那个他愿意倾吐痛苦过去的人,也非常想莫总除却完成父亲遗愿的理想以外,还有另外的人和事能让他关注和期待,更希望他获得普通人平凡的幸福。”

    何莞尔如梦初醒,没来由地脸红起来,眼神躲闪着回答:“你说什么?我不懂。”

    才嘉笑得愈发温和:“我不信何小姐您自己就没察觉到,莫总对您究竟如何?”

    何莞尔又是支支吾吾:“我们就是朋友而已。”

    “朋友二字,已经很难得了。”才嘉拍了拍她的手背,“何小姐,我们莫总在庆州基本没有朋友,所有的人情来往都是和工作有关。你是他除了工作需要以外,主动结交的第一个人。”

    何莞尔哑然,然后察觉到,自己的心跳节奏,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

    和才嘉分别的时候快要天黑。

    何莞尔婉拒了她要送自己回家的提议——才嘉那么忙,还是让她去办正事好了,何必浪费别人的时间。

    才嘉的时间能充分利用,他多了一个帮手,才能稍缓压力。

    想起那个他,何莞尔又忍不住地脸红起来。

    说完莫春山的事以后,才嘉还和她道歉外加澄清,说那一次在私房菜馆相遇,才嘉确实有想要给她介绍男人认识,但那个人并不是莫春山,而是莫春山重要的工作伙伴,且那个人丧偶,并不是何莞尔以为的什么拉皮条的勾当。

    才嘉还说,不管何莞尔认为她目前和莫春山是什么样的关系,在她那里,何莞尔就是在打上vip标签的人,还让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一定竭尽所能。

    而当何莞尔听到这样一段段殷勤又真诚的话的时候,脑子里没有受宠若惊。

    反而是“原来如此”四个字。

    于是她之前还湮埋在一团团迷雾之下的心情,忽然间明朗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原来她之前古怪的状态,是因为,她喜欢上了莫春山。

    其实对于爱情这回事,何莞尔从来没有什么独特的感受和主动的探究,一直都是在被动地接受。

    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有经历过什么男女之间互相喜欢,从模糊又美好的暧昧阶段,渐渐升华至非你不可的情绪。另一方面,是她其实有些排斥有人喜欢她这件事——因为那往往意味着麻烦。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时不时会有不知名的某位男生往她抽屉里塞莫名其妙的信件,上面写满莫名其妙的字。

    她很厌烦这些东西,虽不至于把那些承载着别人青涩感情的东西交给老师,但往往都是一撕了事。

    最后撕着撕着,撕成了熟练工,往往厚厚一叠带着信封的,也能轻松地扯烂揉碎,保准不拿出复原文物的精神是拼不起来的。

    卢含章就取笑过她,说她的手比碎纸机厉害就算了,还亲手粉碎掉无数少男粉红色的初恋梦。

    至于大学时候和秦乾的那一段,也是秦乾直截了当就吻上了她,她当天是被一道闪电直接劈中的感觉。

    后来思前想后觉得秦乾是她为数不多看得上眼又不讨厌的男人,而且她当时也没有自己一辈子都要一个人过的觉悟,所以接受了他。

    至于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她也不想的,却身不由己。

    她和秦乾,分手已经快八年。这八年间,主动追求她的男人当然不少,其中也不缺能力人品都优秀的男人,但她都唯恐避之而不及。

    好些本来相处愉快的同事或者朋友,如果对方有一丝一毫想要另有发展的意味,她如果不能狠狠地掐断别人的念想,那么就会决绝地断掉来往。

    如果说这些年她还对爱人有什么虚幻的想象的话,那在这之前,她觉得理想的恋人,绝对不是莫春山这样的。

    何莞尔自己太高,所以对方一定不能矮。另外,皮肤不能太白,男人太白可不像话;也不能太文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鸡,她才不稀罕呢。

    之前的秦乾便是最符合她预设条件的那一个,她也一直以为,即使有男人能让自己再一次地动心,那一定是和秦乾很相似的一个。

    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莫春山。

    从最初的莫名的惧怕,到朦胧的一丝好感,再到脑海里对和他相关的所有事都格外留意。

    然后到今天,她了解到他年少时候的遭遇,以及他负重前行的动力与坚持之后,就开始有一阵刺痛,始终萦绕在心头。

178 芒刺在心

    其实在听完才嘉说桐城路桥那一番话后,何莞尔之所以坐着久久不动,就是在适应这种疼痛。

    最开始那疼痛是像埋在心口的一根芒刺,随着她的呼吸和心跳,缓缓地流向全身,痛到她根本不敢有丝毫动作,害怕一动就喘不过气、一动就掉下泪来。

    再之后,她硬生生的忍回眼泪,而那一团痛也重新聚集到心头,逐渐变淡,却始终未曾消失。

    这疼痛提醒着她,她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也会因为一个男人产生各种各样的情绪,甚至想要上前去,好好探究一下这些情绪产生的根源。

    于是她觉得自己过去有着不可言说的缺失的生命,又丰满了一些。

    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性格如何,一时间,这些浮于表象的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会心疼,会在乎,会放不下,以至于到现在的惆怅,只是因为,莫春就是那个人而已。

    何莞尔怅然若失,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脚下迈出一步,却觉得脚下的地砖是松的。

    接着有一股污水从缝隙里飙起来,落在了她的鞋面上。

    何莞尔回过神来,哭笑不得。

    前天才下过一场大雨,冬天没有太阳,地上干得慢,于是这路边的水泥砖赚缝里,积下了不少污水。她刚才失魂落魄的状态注意不到脚下,一下子踩在边缝已经松动的砖上,弄得自己狼狈不堪。

    再看看脚底下的小路,铺满了这种深灰的方型水泥砖,似乎处处都是陷阱,让她不知道该往左,还是往右。

    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一时间踟蹰不前,不知道向前,还是该向后。

    勇敢地向前踏出一步,还是和往常一样,缩在自己的壳里躲起来呢?

    何莞尔在原地,起码站了几分钟,终于拿出手机,拨出了她前不久才存入通讯录的一个号码。

    拨号之间,指尖都在颤抖,这是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难免有些紧张。

    几秒后,电话接通,话筒里低沉醇厚的男声响起:“喂?”

    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她全身血液都涌上了大脑一般,快要爆炸。

    “是我。”何莞尔的自己手心开始冒汗,勉强才能保持声线不颤抖。

    “我知道。”他的声音轻缓,却能听出一丝丝的喑哑,听起来像是感冒还没完全好。

    何莞尔本想问他身体是不是好些了,开口时候时有些迟疑,结果换成结结巴巴的一句:“莫总,那个,您明天有空吗?”

    “怎么?”莫春山回答,尾音有个略微上扬的腔调。。

    “我,你……”何莞尔忽然词不达意起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说:“你的手帕在我这里,要是明天您有空的话,明天我给你送到公司去。”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然后她听到了纸张翻页的声音。她推测他大概是在翻笔记本查看行程表。

    果然,十几秒后,他回答道:“目前看我明天下午六点左右有空。

    “好。”何莞尔忙不迭答应,生怕他反悔一般,“那你在公司里等我,不要跑。”

    对面有轻轻的一声笑,她还没听真切,就听到他开口:“明天周六,你也上班吗?”

    何莞尔忙回答:“要上的,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周末反而加班最厉害。”

    “好,”他回答,“下午我要从那边过,你六点左右等着我。”

    何莞尔长舒一口气:“好的,那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莫春山回应了一句。

    三言两语定了见面的事,临到该挂电话了,何莞尔有些不舍,但也知道此时不适宜说太多。

    于是她道了句再见,等着莫春山的道别后便结束通话,却没想到他迟迟没有说话。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接挂线,又有些舍不得。

    于是握着手机呆呆地站立,隔着听筒,似乎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好好休息,注意安全。”

    十几秒过去,何莞尔才听到莫春山说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似乎还带着别样的情绪。

    她没来得及回话,听筒里已是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几分钟过去,何莞尔已经走过了那段满是陷阱的水泥砖路。她发红的面色开始消退,心跳也渐渐平稳,思绪却开始起伏。

    明明不长的对话,她却开始反反复复揣摩他说的每一个字的意思。

    只是最后那句话,总感觉有些奇怪。

    何莞尔歪头想了想,无奈此时只觉得脑袋里装的是一团浆糊,越想,越搅成一团,完全没办法有清晰的思路。

    想不明白,她干脆放弃了。

    反正,明天还要见面,有时间纠结那两句话,不如回家早点休息,睡个美容觉,免得明天见面时候还有黑眼圈。

    她想明白这边的事,忽然电话又响了起来。

    是柯知方的电话——何莞尔看着来电显示,明显地愣了愣。

    最近一连串的事故,她很久没有想起柯知方这个名字了。现在看到他打电话进来,才恍恍惚惚记起,自己好像很久没有预约过咨询了。

    果然,一接起电话,柯知方便问:“你好像很久没有预约咨询了,我本来不该打这个电话的,想来想去还是有些担心,所以问一问你最近何如。”

    顿了顿,他又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也有可能我是思念你每个月两千的咨询费了。”

    何莞尔握着手机,斟酌片刻,回答:“今晚有没有空?正好我还欠你一顿饭,去吃璧山兔,怎么样?”

    柯知方愣了愣,接着笑起来,气息清晰可闻。

    几秒后,他轻快地回答:“好,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

    庆州本地的江湖菜,和庆州火锅是一个路数,大开大合,重油重麻重辣,而江湖菜的代表中除了远近闻名的来凤鱼,何莞尔更爱吃璧山兔。

    本就麻辣鲜香,特殊的烹饪方法又能凸显兔肉的滑嫩,于是好多不吃兔兔的淑女,也受不住这道菜的诱惑。

    七点,何莞尔和柯知方到了璧山有名的一家店里。

179 明月无心

    何莞尔很受不了跟着老板去后厨点杀活兔的不忍,于是这工作交给了柯知方。顶 点 X 23 U S

    几分钟后他回来,说:“最小的一只四斤,一斤做一道白砍兔,三斤做成尖椒兔,够吗?”

    何莞尔头如捣蒜:“够了够了。”

    又马上一愣:“怎么你又反客为主?说好了今天我埋单,你要再耍心机抢着给钱,我真要生气了。”

    柯知方微笑:“好,都听你的。”

    他的嗓音平和安静,声线有一种可以让绝大多数人都心生好感的质感,尤其是带着点笑的时候,总会让人想到温润如玉四个字。

    其实,何莞尔有时觉得,莫春山也有玉一般的质感——只不过,他是冷的,天生带着清冷的倨傲,即使你对他有别样的好感,也会因为那种淡漠疏离而驻足不前。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层淡漠疏离的外壳悄然破碎,她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上前去伸出了手,想要触摸他的温度。

    想到莫春山,她有一瞬的失神,还是柯知方问她要喝什么饮料才醒转神。

    她定了定神,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柯医生,你之前说的和我情况一致的案例,现在怎么样?”

    柯知方苦笑起来:“你在我这里四年还没有什么效果,那孩子不过才四次治疗,哪里能见效那么快呢?”

    何莞尔略有些失望,柯知方话锋一转:“来日方长。莞尔,有我在,你不要怕。”

    说者有心,听者却是一惊。

    何莞尔听到他的称呼,一个激灵——这是柯知方第一次,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在这之前,不是那么熟的时候,他称呼他为何小姐,后来换成了青荷,却从来没有叫出过莞尔两个字。

    有些她之前刻意想要保持的距离,似乎在无形中,被他强行拉近一般。

    还有,“来日方长”四个字,也让她悟到了别的含义。

    何莞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柯知方也就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一朵花开放的神情。

    恰巧服务员端了小菜和饮料出来,还说两分钟后兔肉便做好,让客官稍安勿躁。

    何莞尔忙打开饮料喝起来,却还是能感觉柯知方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

    不多时,服务员端了兔肉上桌,何莞尔举起了筷子,本想招呼柯知方的,却总觉得刚才的尴尬还没过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却是柯知方拿起桌面调料碗里的香菜末,放了些进白砍兔的盘子,开着玩笑:“兔兔那么可爱,当然要配香菜。”

    饿了大半天,何莞尔早就咕咕直叫,在她最爱的食物面前,没多久就忘记了开饭前的所听所闻所想,一心都放在吃上。

    柯知方的胃口也不错,四斤的兔肉,竟然被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还加了一道小吃。

    何莞尔终于得偿所愿结了账,之后心满意足地抚着肚子,感叹:“这道菜能让我这辈子都不离开庆州。”

    “一道菜就行?”柯知方笑起来,“那,再加一个人呢?”

    食物带来的满足感瞬间消失,何莞尔知道,她终究到了,要直面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对他说:“吃得太饱,我们到对面河边走一走消食吧。”

    早在柯知方那一日半是试探半是表态的时候开始,何莞尔就会思考一个问题——单身八年之后,如果对方是了解她并能够帮助她克服心理障碍的柯知方,她到底是前进,还是固步自封?

    这问题曾经让她很困扰,甚至会下意识地回避去思考,总觉得这是她解决不了的难题,怎么选都是错。

    现在,却有些什么在悄然改变。

    她曾经视为洪水猛兽的某些事,因为某人的出现,已经没有让她望而却步的感觉了。

    反而,那张眉目清致到极点的面孔,会让她时不时地想起。

    她甚至认为,如果她是能够正常做梦的人,说不定他已经出现在她梦里好多次了。

    有些念头在悄悄地萌芽,她甚至觉得,自己在享受这个过程。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所以也就不要误人误己。

    何莞尔吸了一口气,说:“柯医生,你刚才说的话,我其实明白是什么意思。”

    柯知方脚下一顿,回头看她,眸子如繁星般闪亮:“真的明白?”

    她点了点头,抬头望着他:“但我宁愿不明白。”

    柯知方表情未变,但十几秒的对视过去,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是在拒绝我吗?”

    何莞尔有几分歉然,低下头道歉:“对不起。”

    柯知方又继续向前走:“好的,你不想明白,但我明白了。”

    何莞尔愈发地歉意,几步赶上前,和他肩并肩,说:“抱歉,其实在第一次我就该说清楚的,不是一直逃避。”

    柯知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你不用对这件事感到抱歉,不是你的错。其实,我的目的也不纯粹,之所以产生今天这样的念头,最开始是因为想在你的治疗上有所突破而已。你知道的,你在我这里治疗四年,状态却没有大的改观,于是我难免产生挫败感。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如果有了更亲近的关系,我会不会能够找到治疗你的突破口。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会不知不觉想要拉近我们的关系,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念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烈的。”

    何莞尔哑然,她没想到柯知方竟然说得这样直白。

    他还在继续:“如果让你不舒服,很抱歉,我不应该自以为是,而且判断失误,误以为我们之间已经达到那样的——那样的程度。”

    何莞尔明白他的意思,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说:“对不起。”

    她的第三次道歉,让柯知方忍俊不禁。

    他轻笑了声,有些无奈:“好吧,我再说多少次都是枉然,只怕你还要第四次第五次道歉。这样吧,与其说对不起,不如你说说拒绝我的原因。”

    他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词:“恕我直言,我一直觉得我是非常适合你的伴侣。你没有记忆,害怕亲密关系,但我知道你这些问题,所以你不用和我解释你不合理的行为,我也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以及治疗你。你又是,怎么看我的?”

    何莞尔默然,她认可柯知方的这番话——从她现今接触到的男人看,柯知方确实是最适合她的一个,而且柯知方的推断不无道理,在朝夕相处之下,她一直停滞状态的治疗,可能真的会前进一大步。

    但,她不想以建立亲密关系来换取自己问题的彻底解决——因为柯知方,不是那个人。

    柯知方见她不回答,于是换了个问法:“或者,你觉得我哪里不适合你呢?”

    何莞尔愣了愣,咬着唇,依旧没有应答。

    难道要她说,对不起我喜欢上别人了?且不说她现在这样说,很有些像拒绝柯知方的托词,一点都没有诚意,就说她目前,还没有让别人知道莫春山存在的意思。

    柯知方一直看着何莞尔,迟迟没有等到回答。

    他一声叹息:“对不起,我又讨人厌了,我只是想把这件事说清楚,让我知道自己失败在哪里。你不想说,就当我从来没提过,好吗?”

    何莞尔忙低下头,更有些愧疚:“我不知道,只是现在没这样的意愿而已。”

    她说了谎,因此更加不敢看柯知方。现在,其实她有了主动去接触一个男人的意愿,也能做梦了,尽管梦的内容千篇一律,但那梦似乎在一点一点延伸。

    总有一天,她能看清楚那个梦,明*的含义,然后,再寻求更多的可能性。

    所以,如果除去没有记忆的话,她和普通人已经没有了区别。

    而即使没有记忆,她依旧是她,这一点不会变。

    柯知方自然不知道她此时心中所想,侧眸,微微一笑:“我希望我今天的话,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在他的善意和豁达,何莞尔更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的好意。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话不那么尴尬,却听到柯知方再度开口:“另外,青荷,我建议你最近都不用预约治疗了。”

    何莞尔一愣,马上抬起头:“怎么?”

    柯知方似乎猜到她的紧张和惊讶,眼里漫着浅浅的笑意:“被拒绝虽然有点不开心,但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不给你治疗。”

    何莞尔点头,语气笃定:“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小气。”

    他笑了笑,解释起来:“我的考虑有两方面。一是,那个类似于你的案例,我需要时间去研究,如果同时治疗你,我怕会互相干扰。另一方面,你的治疗可能到了一个瓶颈,无论我们这边怎么用力,都要等……舒缓下来才能在前进。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上次你出现的会做梦的变化,其实是在我去了美国、治疗中断半个月过后发生的事。或许治疗是没有效果的,反而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也或许其实是有效果,只是需要时间和空间让那作用发挥出来。”

    何莞尔皱起眉头努力消化这段话的信息量,柯知方静静等了会儿,再次给了她建议:“所以我觉得,不如暂停一段时间静观其变,说不定会有新的收获。或许有一天,你会完全不需要我了。”

    何莞尔恍然地点了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到他再度开口:“但是,如果你需要我的时候,随时给我电话。”

    江风刺骨,夜风撩起了他的一缕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显得一对眼睛清晰而黑亮。

    何莞尔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答道:“好。”

180 大漠孤隼

    少年翻了个身,被身下的小石子膈得清醒了几分。m.www.uu234.net

    朦胧了一阵,他睁开了眼,却被身前火盆的火光,刺得眼睛生疼。

    瞳孔好容易适应了那温暖夺目的光线,少年睁着一对黝黑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情景。

    没有人,四周都没有人。

    平时盯着他的那些人,此时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大概以为昨天的一顿教训,他被打得下不了地,所以看着他的那些人,也就没那么警醒了。

    所以,现在是难得的机会。

    少年他好容易站了起来,更靠近了篝火一些,看着跳跃的火焰,犹豫着是不是该往里跳。

    天干物燥,这里一年难得下几场雨,如果跳进去衣物沾染上火星,必定燃得痛痛快快。

    如果能让他即刻死去,便是老天对他最大的仁慈。

    就算不当场烧死,也能弄个难以治愈的烧伤,而以这里的医疗条件,身上的创口超过百分之三十,就必定是死路一条了。

    他当然知道烧伤是最痛苦的伤痛,他也怕疼,可和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相比,还会更痛苦吗?

    少年闭上眼,脑海里是一只毫无生机皮肤灰白的手,和一张慈爱端丽的面容相互交替。

    如果他死了,他和最爱的人,就能马上团聚了,是吗?

    脑海里胡思乱想,少年不知不觉靠那篝火更近。毛孔上细小的汗毛被火苗一根根地舔舐,有些微疼,但更多的是麻木过后快要解脱的兴奋。

    少年怔怔望着火焰,眸子里红色的火光跳了又跳,片刻之后,他一咬牙,心一横将右手臂伸进了火堆。

    火苗嗅到了干燥的气息,欢快而贪婪地扑上前来。一瞬间,火焰蹿上了他手腕,顺着袖子朝上蔓延。

    少年闭上眼,等感觉到火焰带来的灼烧与痛感,干脆地咬住了左手手腕,避免自己叫出声来。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到有金属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冲了过来,抓起地面上的沙砾和石子就往他手臂上洒,又拼命扑打他袖子上的火。

    那袖子刚被火舌染到,还没来得及燃开就熄灭,少年的小臂上仅仅有两个被火燎起的泡。

    他大怒之下,刚才寻死的心倒淡了。

    “你滚开!”他冲着来人大吼起来,气不过又推了那人一把。

    瘦弱的少女跌落在地,膝盖撞上了地上用来压帐篷的石头,闷哼了一声后,委委屈屈地抬起头。

    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材颀长,头发长及腰际,却有几分发黄干枯,毛毛躁躁地束在脑后,一眼望上去像是乱草堆一般。

    她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但也能辨别出和汉族人不一样,深眼窝、高鼻梁,睫毛又密又长,脸上斑驳的污迹,却被泪水冲出两条白皙的痕迹。

    她胡乱地一抹,于是眼角有一颗泪痣清晰可见,而一对桃花眼因为带着泪,更显得水盈盈雾蒙蒙。

    女孩站了起来,嘴里说着少年听不懂的话,一副焦急又委屈的模样。

    少年则冷冷地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女孩说了一阵后,见少年不理她,特意将火盆搬远了些。然后掀起帘子除了帐篷,没多久又去而复返。

    她掌心托着一团模糊混沌的物体,指尖被什么汁液染得乌黑,等靠的近了,少年才看清楚那是一团草被碾碎。

    女孩并没有说话,将黑黑的草和汁液覆在少年刚刚被烫起来的水泡上。

    少年感觉到伤口上,凉凉的,灼烧感顿时消失。

    他虽有几分气恼,但已经不想寻死。所以任由她处理伤口,一动也不动。

    既然这烦人的丫头在这里,他是没法寻死了,那干脆就少受点罪。

    给少年敷完草药汁,处理完伤口,女孩又拿来水给他擦拭手。

    感觉到指间传来的濡湿,少年眉目一动,耳朵竖起认认真真辨别着帐篷外的动静。

    片刻之后,他察觉到帐篷外和往日不同的寂静,心头诧异。

    他低头,问那女孩:“人呢?

    女孩只能听懂简单的汉语,恰好这两个字的意思,她都懂。

    她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帐篷外,说了一个字:“不……”

    少年皱起眉头,思忖着她表达的是那些人不在,还是她不知道。

    于是简单地问她:“走了?”

    女孩疑惑了一阵,少年只好又耐着性子和她比划了一阵。

    几分钟过去,她终于听懂,点着头,嘴里囫囵着的几个字:“水……”

    少年顿时明了。

    这里水源珍贵,几个月都不曾下雨,这帮人随身带的水快要用尽,以至于这些天每人头上能用的水越来越少。

    而今天女孩却能拿水来给他擦手,显然是水又忽然够用了。

    所以应该是发现了新的水源,那帮人干渴了很久,这时候不是去运水,就是到那绿洲旁安营扎寨了。

    他昨天才挨了狠狠的一顿,不是那么方便被移动,所以才留下了他和这脏兮兮的丫头,等那帮人办完了事才顾得上他们。

    少年心念直转,开始思考起逃生的可能性。

    他装作闭目养神,挥了挥手让女孩出去,然后趁着她出门掀开帘子的一瞬间,发觉外面的戈壁一望无际,惟有孤星伴月,在无际的天幕上闪烁。

    今晚是个清朗的好天气,想必明日也该晴空万里。

    而偌大的营地,也只剩他们二人。已经夜深了,那帮人还未归来。

    而以这里的地理和气候条件,一入夜就凶险异常,他们一定不会走夜路,一定会等到白天再起营。

    那么,他起码明天白天才会再见到他们。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少年压抑着兴奋,没空管女孩,任由她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躺下。

    不多久,她绵长的呼吸声传来,看来已经睡着。

    少年不再犹豫,搬开身下一块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一处岩石,艰难地从岩石下的洞里,挖出自己藏得极深的一段生锈的刀片,开始割起了自己脚上绑得牢牢的绳子。

    片刻之后,那段足有他拇指粗细绑了好几圈的麻绳,开始出现了裂口,被搓在一起麻一根根断开,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碎的动静。

    少年压抑着兴奋,又努力了十几分钟。

    麻绳终于被锯开,断裂处参差不齐,脱离了他的脚脖子,露出下面有些溃烂发红的皮肤。

    一瞬间,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181 孤星伴月

    少年思绪万千,思考着最可能的逃生方式。www.uu234.net

    这里是片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他们虽然在途中蒙上了他的双眼,但是他还能记住沿路听到的声音。

    他记得的,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庄或者哨所,最多不出百里。

    如果顺利的话,他在天亮前就能赶到。

    要是运气再好一些,如果在途中就能遇到行人或者哨兵,他就能摆脱这无边际的噩梦和深渊。

    他揉了揉发麻的脚踝,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终于悄无声息地掀开了帘子,看到了深黑沉湛的夜空。

    空气干冷,夜风顿时卷走了他身上的暖意和温度。少年到了个寒颤,四下观望。

    不过一秒,他眼睛一亮。

    他很好运,有一只骆驼,没有被那帮人带走。

    少年想了想,回转身从另一个帐篷里摸到了一条羊毛毡子披上身,以隔绝铺天盖地的寒意。又悄悄地靠近骆驼,摘下骆驼颈上的驼铃,以防他骑行时候发出声音来。

    一切准备好,他手脚并用,好容易爬上了骆驼。

    骆驼很老,少年很瘦。性子温顺老骆驼任由瘦弱的少年折腾,一直慢条斯理地嚼着干草。

    然而,不管少年骑在上面怎么挥鞭子驱赶,它都不走。

    他额头冒出薄薄一层冷汗,当想起骆驼应当是用脚蹬的时候,发现一条瘦小的身影扑到面前。

    女孩拉着骆驼脖子上缰绳,嘴里别扭的两个字:“不、走!”

    没想到她竟然醒了,少年恼怒不堪。

    他用力地扯了扯缰绳,却发现她力气挺大的,他竟然扯不过她。

    女孩和他僵持着,怎么也不肯放。

    少年忍不住大叫:“你给我让开!滚!”

    女孩还是不肯放。

    “你走……我死……”她的汉语发音非常僵硬,但也能表达出基本意思。

    恼怒,忍不住抓起鞭子朝她抽了下去。

    那一鞭子速度极快,力道也重,挥舞在空中甚至产生了音爆。

    然后重重地,抽在了女孩身上。

    然而她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手里的缰绳攥得更紧。

    之后,她仰起头看着少年,清凌凌的眸子里满是水雾,眼睛旁小小的一颗泪痣。

    少年一阵心烦:“又哭!”

    他再一次扬起皮鞭正要甩下去,忽然看到了女孩锁骨边横斜着的一条乌黑的印记。

    他呆了呆,又顺着看下去,看到她手腕、手背上,有数条斑驳的淤青。

    少年手里的鞭子,终究再没挥下去。

    他依稀记得,昨日十几个人的拳脚相加的时候,他意识渐渐模糊。

    不过在昏迷之前,他记得似乎有个人扑在他身上,替他挡下了那些棍棒。

    眼前的这个爱哭鬼照顾他半年了,半年了,都不会说一句完整的汉语,粗粗笨笨的又爱哭。

    但他们说了,他要是跑了或者死了,这个丫头就一起陪葬。

    少年当时就觉得好笑——这脏兮兮的丫头本来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死不死的,与他何干?

    他重要的人,已经都不在这人世间了,之所以还想挣扎着逃生,无非还对复仇二字抱有希望而已。

    所以在能够逃跑的情况下,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的生死,当然不可能束缚住他。

    两人正在僵持,刚才一动不动的老骆驼性子上来了。

    它似乎不耐烦,前腿斜斜地一伸,毫不费劲就踢在女孩的腿上。

    她再受不住,叫了一声倒地。

    少年大喜之下,忙抓紧机会蹬踩着骆驼,朝前方跑去。

    只是跑出几步却发现,似乎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

    身后有了动静,少年一阵心烦——一定是那个丫头,又追来了。

    他忽然有一丝不忍——他走了,那她,将再一次坠入火坑。

    想了一想,他咬着牙决定,不管了,他哪里有能力管被人?管她哭得再可怜,他都不能回头。

    却没想到,身后的哭声戛然而止,反而是那丫头,嘴里囫囵着“na、na……”,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少年有些疑惑,终于忍不住,拉住缰绳地回头。

    却看到女孩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跟在他后面,手却指着另一个方向。

    “na、na……”她嘴里还在发出那个声音。

    少年忽然明了,她说的是“那、那”。

    她在给他指路。

    他怔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然而半分钟后,骆驼再一次调转了方向——却不是女孩手指的那个方位。

    女孩看到少年驾着骆驼,走到她面前。接着,她看到一只枯瘦的手臂伸到她面前。

    少年说:“一起走?”

    女孩愣了好一阵子,终于破涕为笑,一团花的脸上,眸子尤为闪亮、

    她费力地比划,似乎是让他不要走,自己跑入一处杂草堆,低着身子不知道在摸索什么。

    几分钟后,少年看到她从那堆杂草中掏出来的几个水囊和黑糊糊的袋子,明显地一怔:“你准备好了?”

    她摇头又点头,嘴里叽里咕噜一阵,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慧黠的微光。

    少年笑了起来——原来,她也不是那么蠢的,至少知道她留在那里不会有好下场,也知道挣扎求生。

    老骆驼老了,驼峰很瘦。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也很瘦——于是双峰驼可以坐下两个人,也不觉得挤。

    少年牵着缰绳负责方向,女孩在他后面,抱着他的腰。

    两个人挤在一起取暖,似乎夜风都不是那么凉了。

    渐渐地,那片营地消失在他们身后的夜幕里,而前方渐渐明朗的星空,是希望与勃勃生机。

    少年一开始紧张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发觉这一片荒漠里确实只有他们二人一驼,心情却也愈发地轻松。

    他想,三个皮囊的水,足够支撑他们在这片戈壁里走出去,也一定能够找到有人落脚的村庄。

    不管是旅人、哨岗还是村庄,只要遇到其中一种,他们都能够获救。

    而他背后的女孩,似乎已经睡着了。

    呼吸绵长、伏在他的背上,环在他腰间的手也越来越松。

    忽而,骆驼一个颠簸,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孩,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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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春山介绍:
何莞尔是个不会做梦的人。 何莞尔还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在遇到莫春山的第一天,她开始做梦了。 梦里血红的眼睛、头顶荡开的涟漪、渐渐模糊的视线…… 这是真实的过去,还是缠身的梦魇? 他是她的天敌,还是另一场救赎?如梦春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如梦春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如梦春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