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一梦春山
女孩顿时惊醒,捂着先落地的肩膀,顿时哭哭啼啼。
少年无奈下了骆驼,扶起她,说:“别哭,马上就到了。”
她马上噤了声,看了眼他,委屈地埋下了头,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
随着眼泪的滑落,女孩脸上被污迹遮住的皮肤,更多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少年不知道为何,忽然抬起手,擦着她的眼泪。
他的手,比她的要干净很多,抹了几下,她脸也没那么脏了。
看着眼前初现白皙的脸,少年忽然想起,以前班上的女同学来。
那些都是温室里千篇一律的花朵,而脏兮兮的小草虽然又瘦又小,他却知道她的模样,其实很好看。
不同于汉族的深刻轮廓,一对眼睛尤其漂亮,还有在戈壁里风吹日晒雨淋都未曾变黑过的白皙肌肤。
如果逃出了这地狱,如果回归到了正常的社会,这小丫头,该有多耀眼?
往日的磨难终究会过去,他们俩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所以,坚持下去。
少年精神更加振奋起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带她逃出来,是一件无比正确的事。
少年忽然兴起,指着自己,说:“知道我是谁吗?我,莫春山。春——山——”
他拉长了声音,想教会她自己名字的发音。
女孩眨着清凌凌的眼睛,试着重复他的发音:“……春……山……”
还是别扭又生硬。
她重复了几次,发音还是没有丝毫改善,忽然生气了一般,嘟起小嘴一言不发,似乎在懊恼自己的笨嘴拙舌。
少年笑了,也就不再勉强她。
天边有一丝光亮,月色西沉,眼见就要天亮。
喝了水,吃了点东西以后,他们再一次上路。
老骆驼似乎要撑不住了,少年不住地鼓励它:“加油,马上要到了。”
心底却没来由地泛起一丝不安。
还没来得及想那究竟是为什么,就听到女孩的欢呼:“那……那……”
少年回头:“哪里?”
女孩满脸兴奋,指着前方,目光灼灼。
漫无边际的戈壁似乎到这里中止了,少年隐隐约约看到前方一片房屋的轮廓,一瞬间的功夫,已经快要哭起来。
他知道,那是生的希望。
他兴奋地驱赶着骆驼向前,却不知道为何,短短的一段路,似乎特别漫长。
接着,他听到了背后驼铃的响动。
惊愕中一回头,他看到了背后的阴影,和映红半边天空的火光。
“快跑!”他兀自惊叫,蹬着脚蹬,想让骆驼跑快一些。
老骆驼却越跑越慢。半个晚上,它驮着两个人,横穿了一大片戈壁,体力已然消耗殆尽。
少年手脚并用,驱赶着骆驼,却无奈没有丝毫的效果。
他焦急不堪,背后忽然一空,刚才紧紧抱着他腰的女孩,已然坠落。
他惊愕地回头,看到女孩跌落在地,仰着头,朝他大喊:“跑!”
“小草!”莫春山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一片寂静,窗帘没有拉上。
窗外的苍穹清朗无云,却也不见星光,只余银盘似的圆月,悬在空中。
月光如水,洒在他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莫春山苦笑,抬手抹过了眼角。
于是掌心里湿润冰凉,有他刚才在梦中滴下的一滴泪。
十五年了,她终于再度入梦来。
十五年前,小草到莫春山身边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正式的名字。她就是那帮子刀口舔血的恶徒,在大漠里随手捡来的小女婴。
小草也是命硬,刚出生就被遗弃在戈壁里,一天一夜竟然没有死亡——但,那时候她的顽强,却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运。
那帮子人随口叫她小草,取意便是沙漠里少数能生存下来的植物——灰扑扑不起眼的盐生草,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可再顽强,也终究是草——命如草芥的草。
童年的时光懵懵懂懂也就过了,小孩子总是惹人爱的。
但到了十几岁的光景,一个女孩子在一群穷凶极恶的男人中,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可想而知。
刚到那片戈壁的时候,晚上,他时不时会听到她被侵犯时无助又凄切的哭声,甚至大白天的,也看过她被拖入一处杂草堆。事后,看到她满脸泪痕血迹,身上的衣物被撕得破破烂烂,抱着膝盖蜷缩在一处帐篷的阴影下,眸子黯淡。
莫春山早就知道,她根本就是那群人随意玩弄的布偶娃娃,她的命从来由不得自己。
也许哪一天就惨死,被弃尸荒野,白骨被黄沙淹埋,留不下一点痕迹。
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只是他那时候自顾无暇,也从没有自视甚高,把自己当成别人的救世主。
后来,那个人从那帮子人手里高价买下了小草,用来照顾莫春山——因为那时候他老是逃跑、寻死,必须得有人时时刻刻盯住他。
从此小草灰暗的生命里似乎出现了一线光亮,她的眸子一下子鲜活起来。
但,那人救她出了火坑,也发下了话——如果她看不好让莫春山死了或者跑了,她也得陪葬。
于是生存的本能让小草把莫春山看得比自己还重要,所以莫春山心灰意冷后一次次地寻死,又一次次地被她拦下来。
莫春山不肯吃饭,她没办法逼他吃,就守在他旁边,趁着他饿到意识模糊的时候,给他灌面糊米汤,一次次地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他不止一次受伤生病发高烧,都是她衣不解带地照顾,通宵地给他擦拭身体降温。
遇到大旱,老天不下雨,水很珍贵没办法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会把自己的留给他,自己去大漠上刨草根解渴。
甚至在那帮人对他拳脚相加的时候,她还给他挡下不少拳脚棍棒,在身上留下无数的伤痕。
他很恨她,讨厌她,但她看着他的时候,眸子比星星还闪亮,不管他怎么骂怎么打,也不会离去。
所以那晚上,他本可以一个人走的,却终于还是带上了她。
一是看在那些她为了保护他,她以自己羸弱身体扛下来的伤;二是,她当时那对带着泪、可怜又无助的眼睛。
终究还是他心肠不够冷硬。
他甚至觉得,在茫茫戈壁里,在一群比狼还凶狠的所谓同类中,她和他,是唯一的两个人。
于是他成了她唯一的信仰和依赖,他如果走了,她不仅仅是会被那群毫无人性的恶徒迁怒,被*甚至丢了性命的问题,她失去的,将是对生命最后的一点信任和渴望。
多少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已经足够强大到那帮人再无法控制他、伤害他,毁掉他看重的东西。
然而这一夜,这一个残破的梦,却让他意识到,脱去金钱带来的浮华外表,他的内里依旧软弱——一如十五年前的少年一样。
他自以为坚硬的躯壳,在“曾经”面前,再一次化作齑粉,他经历过的种种残忍和不堪,一一浮现在他面前。
当年他能带小草走的机会,其实根本就是那些人故意布下的陷阱。
甚至,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放这样一个卑微可怜的女孩在他身边,然后让他亲眼看着她因为他的缘故被毁掉。
他看到,他自以为的善良给她带来灭顶之灾,她不仅没能开始新生活,死前还备受凌虐。
他看到,因为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保护不了任何人,反而再一次害死一个命运悲惨却又无辜的女孩。
那一夜,他彻底被击溃,从而坠入深渊,再不敢反抗。
十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和那段不堪的过去划清界限,甚至以为,他就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商人,所谓的“过去”不过是阳光下的阴影而已,只要他跟紧太阳,所谓的曾经,就再无法伤害他半分。
然而有些浸入骨髓的东西,终究无法抹去。
莫春山闭上眼,梦里小草那对让他一时心软的眼睛,犹在眼前。
莫春山又想起了,何莞尔那对,让他折返三百公里的眼睛。
难怪他那时候放不下。
原来,那一日他所见到的眼睛,和十几年前让他无法狠心离开的那对眼睛,几乎一样。
难怪从第一次见到何莞尔那次,他就脱口而出小草两个字。
那不是他的错觉,而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何莞尔很美,从第一次看见她,他就知道——只不过,一开始他是无动于衷的,直到后来一次次的相遇、巧合。
他渐渐了解了她,也确认她不是小草——却又被她和小草相似的那么一点点特质吸引,一点点地让他生出别样的情绪,一点点地,让他无法将她轻易地放下。
但是,他却必须放下。
他不该一响贪欢,放任自己偏离了轨道。
也不该得意忘形,忘却了自己的曾经。
他有自己的宿命,生不见得是幸运,死也未见得是解脱——所以何必,把她也拖进这深不见底的深渊?
更何况,他不是仅仅是身在深渊而已。
他,就是深渊本身。
莫春山收紧了手心,然而掌中的泪迹并未干涸,混着手心逸出的冷汗,湿滑一片。
月光下,他摊开了手心,看着微微轻颤着的手掌,再次闭上了眼睛。
183 不如不见
这一年庆州的冬天,特别多雨。m.www.uu234.net
每当下雨的时候,人们就会特意多加一层的衣物,然而还是无法隔绝开带着寒意、无孔不入的潮气。
于是整个人都像被浸在了冰水里,穿再多也没有丝毫用处。
莫春山却早已习惯这样的天气,甚至有几分喜欢。
因为冷,能让他的脑袋更加清醒,不会像别的季节,轻易就会陷入一片熏风带来的温暖错觉。
他开着车窗,任由潮冷的空气灌入车里,翻看着手里的书。
“多少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
莫春山默念着书页上排版稀疏的一行诗,面无表情,眸子却格外幽深。
他从书里抬起头,又将那本已有些旧的《仓央嘉措诗集》,扔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一本他一直觉得一无是处的盗版书,却不知为何没舍得扔,甚至带到了这辆新车上。
而这辆车,是用来替代何莞尔从他手里开走、又撞毁的那辆大切的。
冷灰的车身,amg特有的车头,喇叭形的车轮拱门,4.0升双涡轮增压v8发动机,627磅—英尺的扭矩——
对了,还有那句“明明是钢铁巨兽,却又有最豪华的内饰”。
同样的一句话,他在汽车销售嘴里听过,也在两个月前,从何莞尔那里听到过。
还伞的那一天,他一个人出门,去了附近的4s店,订下了这辆车。
回来的路上,却发觉自己似乎做了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有了不应该有的情愫。
这样的情愫,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般,一旦打开,就会将他想要的未来引向不可预料的方向。
古人就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智慧,那他,应该放下哪一头?
而那个人的出现,让他顿悟——原来他以为自己是情不自禁,其实一切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当晚淋了雨,他狠狠地发了场烧,再之后的两天,他便忘记了自己订车的事,直到那位殷勤的经理打了电话。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买这辆车,他应该斩断一切和她有关的情绪,从此形同路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会买了车,又会开到这里来。
就像昨天明明应当拒绝这一次的见面,却依旧忍不住她小心翼翼的期盼。
隔着一条街,莫春山看着夕阳下的山城报业大楼,怔怔出神。
所以这一次,他可能是在等待一个人。又或者是在,等待一个结果,或是一场告别。
快到六点的时候,大楼的门口终于出现了那个人。
米色大衣,黑色铅笔裤,腰间的腰带束成一个简单利落的蝴蝶结,绑得紧紧的,更显身姿修长袅娜。
她旁边的姑娘个头小小,仅仅到她肩膀的位置。
莫春山勾起嘴角,无可奈何地摇头轻笑。
这女人,明明已是高到突兀的个子,偏偏还喜欢穿高跟鞋,很多男人都没她高,于是人群里她总是最打眼的那一个。
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偏偏就要与众不同到嚣张的地步,不知收敛,难怪那么多人看她不顺眼,也不愿意与她为伍。
不过,该笑就笑,想骂就骂,撒起泼来踩在椅子上盛气凌人,揍人只顾痛快不计后果,从没考虑过什么“掉两颗牙齿就被追究刑事责任”的问题。
就连哭起来,也从来不在意什么眼线黑掉妆花掉,丑得让人不忍直视。
说起来还是公安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怎么就能莽撞成这样呢?
她到底是靠什么活到这么大的?命硬吗?她又因为这样的个性,从小到大吃过多少苦?
莫春山又远远地看到,何莞尔和那个矮个头似乎叫小雷的女孩子告别,两人都转身了,她忽然又把人拉了回来。
接着,揽着那女孩子的腰,捧着别人的额头,大大咧咧地亲了一口。
临走了,还在别人屁股上拍了下,一副女流氓揩油的样子。
“胡闹。”他自言自语地出声,又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眼睛,如玖须海的湖水一般,平静、深邃,泛着温柔的涟漪。
却又深不见底,你不知道一步跨下去,是抚触身体的温柔水波,还是能够吞噬所有的深渊。
他一阵失神,好容易从后视镜里收回了视线。
他眉头微微锁起,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比较起,何莞尔和小草的相似与不同。
五官的确实有颇多相似之处,她们同样有着和汉族人完全不同的深刻轮廓,再加上一模一样位置的泪痣,可当年小草年幼五官没有长开,与何莞尔现在明艳无双的动人,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何莞尔和小草,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小草是云、是雨,是月亮,那何莞尔,就是风、是雪,是阳光。
他对小草是愧疚与怜惜,而对何莞尔是什么样的情感,经过几天时间的沉淀,他完全心知肚明。
她即使穿着最朴素沉闷的衣服,即使脸上还有伤看起来狼狈又好笑,可是整个人,都明亮得像一道光。
是的,她是他最渴望的那道、能将他冰冷的心照亮和温暖的那道光。
可是,他又配吗?
再次抬头,莫春山却发现眼前的视线里,已经没了何莞尔的身影。
他不觉有些惊慌,环首四顾,寻找她的踪影。
手机叮的一声响,微信里有人发来消息。
莫春山低头一看——“乱洒青荷:我在大厦路边转角处,你好停车一点。”
接着,还发来了一个定位。
莫春山朝着她说的方向看去,又一次看到了她的身影。
刚才慌乱的心安稳下来,他却一动不动,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何莞尔在街边站了会儿,抬腕看着表。
六点过十分,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
莫春山给她的感觉应当是非常守时的人,就算不早到,也不应该会迟到这么久的时间。
那是她昨天误会了他的意思吗?
何莞尔抬眼望天,想了很久也没觉得昨天那样简单的沟通会有误会出现。
算了,继续等吧!她对自己说,再一次抬腕看表,心底的一丝丝焦虑渐渐挂上眉梢。
184 病名为爱
六点三十分。m.www.uu234.net
莫春山的手机上,接到了何莞尔打来的电话。
铃声响了半分钟,他却像没听到一样,抬头,凝眸,看着十几米外那窈窕高挑的身影。
夜色渐浓,她已经在路边等了他半个多小时。微信他没有回,电话也没有接,她现在,在想什么呢?
路灯已经亮起,只是不那么明亮的光线下,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看到她转身、迈步,几秒钟就消失在了转角处。
莫春山活动了下已然发麻的双腿,自嘲地笑了笑。
她终于还是等得不耐烦了,现在想必是快气死了吧——半小时在冷风中站立,也真是为难她了。
感觉到双腿恢复了知觉,他叹了口气,发动引擎,刚要准备开走车,却发现她又出现在了刚才站立的地方。
不同的是,她一手拿着个纸口袋包裹了一半的炸鸡腿,一手端着杯奶茶,左右张望了一番,忽然又消失在墙角。
还用问吗?肯定是背着人偷吃去了。
莫春山想起曾经在她朋友圈里看过的一张图,喃喃自语:“没人看到,就是零卡路里吗?”
他摇着笑起来,一侧眸,却又再一次,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那张脸,陌生而危险,一点都不像他自己。
陌生的神情,陌生的微笑,笑得那样——春风和煦。
何莞尔吃完炸鸡奶茶,拿湿纸巾细细收拾干净沾上油渍的手指和嘴角,顶着行人诧异的眼光拿出粉盒口红迅速补了妆。
刚才真是整个人都冻透了,手脚都发僵,好在高能量的垃圾食品能给她带来热量,吃吃喝喝也让她焦灼的心情稍稍缓解一下。
她抬腕看了看表。
已经七点,莫春山却还不见踪影。
微信、电话都没回,他是忘记和她的约定了吗?
何莞尔皱起眉头——不会吧?莫春山的记性不是很好吗?
本想再打个电话问一问,握着手机犹豫了好久,也还是没拨出号码去。
她终于还是点开微信,对着叫mo的头像,发了几个字——我还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到呢?
等了很久,还是没等到回信。
何莞尔叹了口气——该不会是开会,忘记时间了吧?
才嘉提过,他工作起来就很拼,好几次午饭、晚饭都在会议室里吃——把工作当下饭菜,她是铁定会胃疼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难受。
她思绪翻涌,胡思乱想间,又是十几分钟过去。
夜间的寒气透过何莞尔本来就不大厚的大衣,一丝一缕渗进单薄的毛衣,然后依附在皮肤上,再也甩不去。
炸鸡和奶茶带来的热量和片刻的好心情,已然消失无踪。
今天想着要见莫春山,她搭配了好久的衣服,终究顾着好看没穿臃肿的羽绒服,于是这时候手脚冰凉发僵,快要没有知觉。
她再一次拿起手机,手却冻得打字都不利索。
叹了口气,她只好按下语音键。
十米之外的车里,莫春山借着夜色的掩饰,丝毫不担心被她看到。
他一直看着前方那个背影,直到手机的提示音响起。
是她的一条语音信息。
“莫总,方便的话,麻烦回一条消息或电话给我。”
她的声音里没了张扬与骄傲,却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极力压抑住的颤抖声线。
莫春山一怔,忽然懊恼万分——她在夜风里站了一个多小时,只怕早就冻得不行。
脑子里忽然跳出她那一夜在扎西奇寺被他捡到的模样,嘴唇都冻紫了,满脸的狼狈与茫然,还有指尖轻轻碰一下就会消散般的脆弱。
一时冲动之下,他的手已经触到了门上的开关,却忽然被金属部分的温度惊到,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慢慢放开了门把手,手指攥在一起。
不能去。
她的一句话都能让他快要失去理智,如果下了车,面对她的委屈和嗔怪,他又怎么忍得住?
夜色渐浓,停靠在街边的g63,始终没有动过。
已是晚上八点,华灯初上,城市逐渐璀璨起来,有了和白日里不一样的温婉与多情。
但夜间的雾气也开始弥漫,夜归的人脚步匆匆,都想要快些回到温暖的家。
而街头转角处的身影,茕茕孑立,固执而纤弱。
莫春山的视线,从那纤弱的背影上,又移到了他随意扔在座位上的那本书上。
他抚了抚手腕间圆润光滑的串珠,再一次压抑住,想要下车朝着她背影奔去的情绪。
何莞尔很美,美到但凡正常的男人,一想到能够占有她的身体和思想,就会血脉贲张。
但更让他心动与珍惜的,却是她眼里的那份她自己都不自知的纯净。
就是那份纯净,诱惑着他的本能,一步步地突破克制的红线,让他十五年来一直告诫自己的箴言,在一夜之间,崩塌成碎片。
取而代之的,是那一行行,被后人冒活佛之名写下的旖旎诗句。
她带着莽撞的善意而来,带着能融化他内心一切冷漠的眼泪而来,他,该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但是,被算计的根源,是因为他生病了。
病名为爱。
莫春山讥讽地一笑。
原来如此。
对于别的人,这场病大概会是邂逅与浪漫的开始,可能是不舍的追索与欲拒还迎的情趣,也可能是爱而不得或者所爱非人的苦涩与甜蜜。
但对于他来,是一场毁天灭地的绝症。
他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她的消息框,从六点到八点,她发了四条消息,而他终究没有没有回应。
不由自主点开她的朋友圈,却发现她的动态,从之前的三天可见,又变成了可以查看所有。
莫春山忍住想要窥探的本能,摩挲着屏幕,终于手指停留在她的名字上,点亮一个按键。
半分钟后,他再度打开车窗,将那本翻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诗集,以及刚从手腕上褪下犹带温度的珠串,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夜色中,越野车雪亮的车前灯亮起,引擎低吼着咆哮。
方正巨大的车体移动,快速转过前方的弯道,几十秒便消失不见。
185 痴心妄想
听到身侧的引擎声,何莞尔下意识地转头。www.uu234.net
虽然只看到了车屁股,但她一眼就认出那是g63。
是她最喜欢的白色款,车身很新还没上牌照。
以前她看到这款车必然雀跃,此时心情却很不好,眼睛只是亮了亮,便又黯淡下去。
呆呆地看着那车消失在化不开的夜色里,她深吸一口气,又跺了跺脚。
她冷得有些受不了了,夜间的雾气一上来,比北方零下的温度还熬人。
何莞尔犹豫了一番,拿出手机轻划了下,视线停在亮起的屏幕上。
几秒后,她轻咬着唇,在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再不来我生气了。
先是觉得和他这样说有些不合适,但等了两小时的怒气,让她停了一停,终究还是点了发送键。
对面依旧没有回应,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些东西。
何莞尔看着屏幕多出来的东西,一瞬间,耳朵里响起一片铺天盖地的尖啸。
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她视线里视乎还残留着那小小的红色的一点。
好在她恍然之间,还记得不能在大街上落泪。忙抬头望着天,直到那一点点湿意从眼眶,倒流回心底。
还没彻底收拾好此刻的心情,何莞尔就听到身边出现汽车的引擎声。
她一转头,看到自己身旁停着一辆深灰色的沃尔沃。
她此时反应也迟钝了几分,只觉得眼前的车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正好车窗放下,隔着一个副驾驶,何莞尔看到一张熟悉温润的脸。
“青荷?真的是你?”柯知方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禁的惊喜,眸子闪亮。
何莞尔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不真实。
柯知方?怎么是他?
她怎么会等来的他?
“我刚和朋友吃了饭。”柯知方解释道,微微一顿,笑得竟像个大男孩般羞赧,“我本不该走这边的,想着你在这里工作,就忍不住来转了圈。”
“啊?”何莞尔微瞪着眼睛,饶是此时反应慢半拍,也能听说他的弦外之音。
柯知方却聪明地不再继续,转而问她:“在等人吗?”
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含在嘴里的那个字,不知道应该是“是”,还是“不”。
柯知方没等到答案,也不着急,熄火下了车。
他踱步到何莞尔面前,借着路灯看清她的模样,皱了皱眉:“看你脸色不大好,是站了很久吗?”
“没有,”她忙摇头否认,“我没事的。”
“没事?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事。”柯知方满脸狐疑,“青荷,你别忘记我的职业。”
何莞尔埋下头,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更怕被他发现自己微红的眼眶。
“你真的在等人?等谁?”柯知方眸子里一丝微光闪过。
何莞尔摇头,脸上的表情终于自然了几分:“没有谁,等出租,一直叫不到车而已。你方便送我一下吗?就到前面地铁站就好。”
柯知方眼睛眯了眯,却也没有说破,只轻声地回答:“好,我送你回家。”
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
庆州已经到了最冷的季节,何莞尔怕冷又爱漂亮,于是每天出门都是一场纠结。
到底是美丽冻人,还是向低温摇一摇手里的白旗,争取在晨间雾气弥漫、每一个毛孔都会被浸泡在寒意里的雾都活下去。
一般来说都是求生欲占了上风,这一天也不例外。
何莞尔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衣服都快到脚踝,内里是羊绒衫加牛仔裤。裤子洗了太多次发白破洞了,不过恰巧这几年破洞牛仔裤大行其道,她将错就错赶了次潮流。
临出门了,又抓起玄关的长围巾搭在脖子上,准备下楼就把口鼻都捂起来。
却没想到顺着她拿围巾,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是那两张手帕。
一张浅棕,一张浅灰,叠得整整齐齐,被包裹在袋子里。
何莞尔的心情一下子不那么好了,浑身的干劲也消散无踪。
那一日,她约了莫春山来取手帕,在路边等到八点也不见他的踪影。
两个小时的时间,她一直傻傻地站在路边等着他,害怕他按着她发的定位来结果自己不在,一步都不敢移动。
双腿站得发麻,头发上都被晚间的雾气染得湿湿,结果只换来一个红色感叹号。
莫春山竟然把她拉进了黑名单。
何莞尔当时愣了很久,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在电话里还好好的,一转眼,他就摆出一副恩断义绝的态度。
她一开始是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后来一晚上都是被放了鸽子以及不被重视的生气,等到第二天,才恍然大悟。
是她自作多情了,以为自己对莫春山真的不一样,结果到最后才发现,她大概就是个乐子而已。
莫春山高兴了,逗两下;不高兴了,就扔在一边置之不理。
现在莫春山大概有了更重要的事,所以不会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她的身上。
也罢,他们本来就不该有交集,他当他的大老板运筹帷幄,她做她的小记者,大家当做从来没认识过,也就不会给彼此再添麻烦。
何莞尔甚至有些庆幸的。
当天她约莫春山换手帕的企图,其实很明显了。
那一天在才嘉的撩拨下,她以为自己对于莫春山来说真的有什么不同,所以才会主动向前跨出一步。
她觉得当时的决定对自己很重要,一颗心跃跃欲试,结果被当头泼了冷水——所以这一段情愫仅仅存在了一天,还没有开始便戛然而止。
快到她还没来得及伤心就及时止损,所以老天对她也不算坏。
只是,尽管她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真的很好,却也忍不住有小小的委屈和失落。
下楼上了公交车,何莞尔一路上都是怅然若失的状态,直到被一个电话唤醒。
是她妈妈打来的,让她晚上到新区家里,过冬至节。
姥姥家一直有过冬至节的习惯,据说在东北老家时候会包饺子、酸菜油吇喽、蒸馒头,再来一锅铁锅炖大鹅,一顿下去浑身暖呼呼,整个人都不怕冷了一般。
不过到了庆州以后,他们便入乡随俗,也像本地人一样,冬至开始吃羊肉汤。
186 内外有别
何莞尔的爸爸,在厨艺上颇有些天赋,在冬至前一天就买好带骨头的羊肉,从午后开始炖,一开始只是清水加羊肉,炖到一半加上高汤加鲫鱼。m.www.uu234.net熬到了半下午,便熬成一锅乳白浓香的汤。
只是从父亲过世后,她家里好多年都没有在家过冬至节了。
尤其是炖羊肉汤这种事,她嫌麻烦,卢韵姮也不会弄,就算凑齐人了过节也多是在饭馆里吃一顿羊肉汤锅。
庆州离牧区太远,这边的羊都是圈养,比草原上放养的羊多了些腥臊的味道,要炖好其实不容易的。
但这里又是吃货扎堆的地方,舌头被色香味俱全的山城江湖菜和全世界闻名的火锅养得又刁又钻,饭店为了羊肉汤能卖得出去,往往加了极重的香料和调味料来综合膻味,甚至为了汤颜色好看加牛奶进去。
何莞尔实在不喜欢那种吃刻意又厚重的味道,要不是应景过冬至节,她根本就不想喝。
今年,卢韵姮竟然要在家里过冬至节,看来是有人愿意炖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一位黄有光、黄叔叔。
何莞尔其实还是有些后悔她上一次她的态度的。
虽然没有什么失礼的举动,但也没怎么捧别人的场,吃饭时候几次不尴不尬的冷场,所以连心思比门柱子还粗的何一笑都能看出来。
平心而论,她不喜欢那个男人,但也懂得少年夫妻老来伴的道理。
妈妈年华渐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没了爸爸陪伴她过下半生,总得有个依靠,互相搭个伴,互相照应。身边有人陪着,也不至于在一场睡梦中悄然离世后,却在几天后才被人发现面目全非的遗体。
何莞尔不记得在哪里听过这样一段话——如果一段婚姻不仅仅是因为喜欢而开始,子女又有什么理由,仅仅因为自己的不喜欢而反对?
她深以为然,并一遍遍告诫自己,在这件事上,她必须懂事。
于是她铆足了劲工作,不到中午便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量。下午,何莞尔特意请了一小时假,早早就下班,赶到南江新区。
到了新区刚一进门,她便闻到扑鼻的香味。
厨房的炉灶上开着小火,上面咕嘟着一大锅的羊肉,香味极其撩人。
黄有光见她进门,亲热又客气地迎上来,说:“笑笑回来了?饿了吧?先吃一碗羊肉汤垫一垫,七点钟正式开饭。”
何莞尔本想和他客气一下,但谁能抵挡住湿冷冬天里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于是毫无骨气就投降了。
黄有光给她端来半海碗的汤,里面不仅羊肉,还有羊杂。
何莞尔洗了手,舀了一小勺盐放进汤里,再扔一小撮切得细细的香菜进去。
汤的鲜味被这两样简单却必不可少的调料吊出了鲜味,何莞尔大口大口地喝着,几分钟就去了一半。
肚子里有了半碗汤垫底,她再把碗里面的羊肉和羊杂捞出来,用小米辣加豆腐乳作为蘸料吃下肚,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好多年没吃过家常味的羊肉汤,何莞尔分外想念这个味道。
她真是没想到,这个黄叔叔做家常菜不怎么样,炖羊肉汤倒是很行,一碗汤让她浑身都暖洋洋的,隆冬的寒意消散无踪。
她刚喝完汤准备收拾碗,就听到卧室里有了动静。
卢韵姮下午困了睡了觉起来,刚起来头发有些乱,面颊却粉白细致。
黄有光殷勤地端着杯子迎上去:“韵姮,你刚起来,喝点白梅茶。我泡了两小时现在喝刚刚好。”
卢韵姮接过杯子,恹恹地喝了两口,抬眼望了眼时钟,问何莞尔:“你都来了啊,可怎么一笑还没回家呢?”
何莞尔愣了愣——卢韵姮都不问她什么时候来的,一见面就说起一笑,而且对她和一笑,一个是“来”,一个是“回家”。
似乎只有一笑是他的孩子一样。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只是这委屈来得快也去得快——妈妈一直都是这样,她还有什么不习惯的?
卢韵姮喝够了水,杯子递回给黄有光,催着何莞尔:“去给一笑打电话,让他早点回家。”
何莞尔心如止水一般,放下手里的碗,起身回答:“好。”
晚上七点,阳台上,何莞尔给何一笑打着电话,眉心紧蹙。
一个小时前,她就开始给何一笑打电话,结果前后十几通都没人接。
这一次,依旧没人接。不仅没人接,电话还关机了。
她心里有些不安的预感,回眸望着饭厅里一桌的菜,有些犹豫。
是告诉卢韵姮实话,还是等这顿饭完了以后再说?
之前黄叔叔也悄悄告诉她,何一笑前晚上还在家里的,后来和卢韵姮要五千元钱,卢韵姮不愿意给,母子俩还赌着气。
要是何一笑因为拿不到钱所以故意这样任性,那不回来也罢,免得气人。
可她又担心,何一笑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他不接妈妈的电话也罢,为什么连她打过去的也不接?
斟酌片刻,何莞尔还是回到餐桌边,牵起嘴角:“妈,一笑说她不回来了。”
“怎么?”卢韵姮面色一沉,“冬至都不回家,太不像话!”
黄有光在一旁安慰:“孩子有自己的脾气,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吧,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节日。”
何莞尔也忙打着圆场:“我问了,他班里同学们今晚聚会吃饭,去了三官堂吃羊肉汤。”
卢韵姮更生气:“家里的羊肉汤不喝,跑去外面喝?”
她本来还和何一笑在赌气,不说话好几天,这一下忍不住掏出手机,就要给他打过去。
何莞尔忙按住她的手,劝着:“妈,你可别打,一笑喝了点酒,那边吵吵嚷嚷的,他脾气也急,我怕你们吵架。”
卢韵姮倒还是听进去几分,电话不打了,但兀自赌着气:“真是的,过个节孩子也不在身边,孤单冷清,你说这辛辛苦苦养大孩子,图什么?”
她自顾自地抱怨,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倒是黄有光有些担心地看了何莞尔一眼,害怕何莞尔听进去了。
却发现何莞尔神色如常,故意拉长了声音:“黄叔叔还在啊,您哪里会孤单?快,黄叔叔辛辛苦苦准备了一下午的饭菜,多香啊!妈您要有这手艺我天天过来吃饭。”
有她故意耍宝活跃气氛,卢韵姮总算不那么难过,嘴角牵起一丝丝笑,好好地吃了一顿炖羊肉。
187 长姐难为
吃过了饭,卢韵姮洗手漱口就到客厅等着看电视,黄有光和何莞尔一起把桌子收拾了。
何莞尔不让黄有光洗碗,劝他带着卢韵姮下楼走一圈消食。
黄有光实在抢不过何莞尔,只好退而求其次去照顾卢韵姮。
他临出厨房前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你妈那个人不是那么会说话,还有口无心。笑笑,她说错了话,你别和她计较,啊?”
“好歹母女一场,我知道的。”何莞尔头也不抬,放了一槽子的热水,又加了洗涤剂进去,搅出泡泡准备泡碗。
黄有光如释重负:“我就担心你往心里去,你工作上只怕烦心事不少,你妈再添添堵——”
他说了一半,欲言又止,轻轻地叹了口气。
何莞尔知道以他的立场本不好说她们母女姐弟之间的事,这时候这短短几句,已是极大的善意。
她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谢谢你,黄叔叔。”
黄有光说动了卢韵姮下楼散步,何莞尔一个人在厨房洗碗。
锅和碗上的羊油厚又粘手,很是不好洗。
何莞尔嫌弃橡胶手套碍手碍脚,于是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洗完十几个碗、盘,手已经被热水泡得发皱。
她好容易收拾完,把碗沥完水放碗进消毒柜的时候,却一不小心手滑,一个碗落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那声音惊得她她眉毛都跳了起来,心里不祥的预感,亦越来越浓。
她总惦记着何一笑电话没人接的事,匆匆收拾好地上的碎瓷,暗暗决定去何一笑学校里找人。
如果今天晚上没找到他,那这事,也就不能瞒着卢韵姮了。
主意一定,何莞尔开始叫车,趁着卢韵姮还没回家给她发了条消息说报社有事回去加班,也免得一会儿面对面解释露馅。
从南江新区,到何一笑上学的庆州音乐学院,还有三十几公里的距离,已经八点过,她要趁着人家学校没有关门熄灯之前找到何一笑。
她行色匆匆地下楼,结果还没走到小区门口,电话响了起来。
何莞尔看着屏幕上的陌生的号码,忙不迭接起来,说:“师傅我马上就到门口,您等等。”
对面沉默了下,并没有接她的话说下去,反而问:“喂?何小姐吗?”
何莞尔愣了愣,反应过来这应该不是滴滴快车的司机。
“是。”她忙回答。
“你弟弟找你有事,请等一下,我把电话给他,他和你说。”
那男声不紧不慢地说着,一口中规中矩的普通话。
何莞尔眉心一跳,抓紧了手机,然后听到对面何一笑的声音:“姐!”
一个字就能听得他带着哭腔。
何莞尔一瞬紧张起来:“一笑,怎么了?”
他喊得声嘶力竭:“姐!救我!”
按照何莞尔的经验,以何一笑的德性,一般消停不到半年,就会再惹点事回来。
夏天他喝醉酒揍了出租车司机深更半夜的何莞尔到派出所领他,好话说尽终于息事宁人。
到现在刚好过了半年——而这一次的祸显然比之前大很多。
他欠了校园贷,从三月份开始借钱,利滚利,从最开始的五千元,八个月过去,还了的没还的,加起来已经十多万。
难怪他这些日子总是要钱,还要得越来越频繁,想来也是急了慌了,都拼西凑想瞒下来这件事,结果还是到了瞒不下去的时候。
小贷公司的人也不是丧尽天良,毕竟也是非法放贷,要是加上什么逼良为娼作奸犯科出了人命之类,那成本和收益就不成正比了。
他们也是求财,犯不着把自己弄进去,在加上何一笑前几个月利息也是能付上的,于是这次还算客气。
他们就关了何一笑一天,然后给他脸上来了一拳,靠近眼睛的地方有些淤青。
何莞尔当时看到他那副狼狈的样子,其实还很有些解气的。
何一笑竟然敢碰这些东西,真不知道该说他太傻,还是太胆大,抑或是他笃定不管多烂的摊子都有人帮他收拾。
从那什么小贷公司领了人出来,又一次接近凌晨。
何莞尔身心俱疲,领着何一笑回了马河湾这边的老房子,烧水、泡面、让他洗澡,好容易找了件爸爸以前的衣服,让他能换下身上脏兮兮的一套。
何一笑饿坏了,吃了三碗泡面才饱,然后好大一个个子蜷在沙发里,竟有几分委屈的模样。
何莞尔气不打一出来,问:“说吧,为什么要借钱?”
何一笑吞吞吐吐半天,好容易才说答案——居然是为了给他的小女朋友买一条潘多拉。
何莞尔其实深知何一笑的性格——本性并没有多坏,而且从小学那次差点被送去教养以后,也没胆子再做什么三年以上最高死刑的事,但就是脑子总比身体慢半拍——一旦被谁吹捧几句,那马上拍着胸膛逞能装英雄。
当然更经不起女孩子撒娇了。
何莞尔痛心疾首:“你要买那东西讨女孩子欢心,何必去*店?为什么不和我说?找代购便宜很多。”
“代购要等,蕊蕊的同学都有,就她没有。”何一笑耷拉这脑袋,说话越来越小声。
说到最后,他下巴都快戳进胸膛里,声音都快听不见:“姐,你一定要帮我。”
何莞尔正在气头上,一拍桌子:“不帮!你自己解决!你也成年了,自己捅的篓子自己解决。再说你还欠别人几大万,我又怎么还得起?”
何一笑眸子动了动,有几分赧然:“我想解决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何莞尔本想再骂他几句出气,忽然间眉心一跳,想起一件事。
“小贷公司说你已经连本带利还了五万多,我可没给你这么多钱,妈也拿不出来。你是从哪里找来的钱还?”她问,声音愈发严厉。
“我……”何一笑张了张嘴,更没胆子说话。
“快说!”何莞尔又是一拍桌子,咬着牙,“难道你偷妈的钱了?”
说着,一拳头就要走下去。
何一笑忙摆手:“没有没有,姐你别打,我没偷。”
“那钱是怎么来的?”她继续追问。
何一笑犹豫几秒,终于说了:“我找朋友借的。”
“还有人肯借钱给你?”何莞尔惊呆,收回了手。
何一笑从小到大惹的祸事不少,所谓物以类聚,他身边的狐朋狗友也都和他一个德行,平时胸膛拍得哐哐响,到了关键时刻都拉稀摆带,没有一个人靠得住。
何一笑笑得略有些尴尬:“上大学后才认识的几个,都是女同学……”
何莞尔一听就知道其中的猫腻,简直快气炸了:“何一笑!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弟弟!你怎么就不能有出息点?仗着自己一张脸骗女孩子,你怎么不干脆洗洗干净的去傍富婆算了?至少还算自力更生!”
没想到,何一笑听了这番话,迅速地瞟了她一眼,接着马上垂头。
虽然短短一两秒时间,但看着长大的弟弟,何莞尔哪里会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何一笑离谱的程度已经超越她的想象了——他还真想过!
何莞尔气不打一处来,一个耳光扇过去:“卧槽,你还真的想过!你还要不要脸了!我们老何家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长进的东西!”
何一笑捂着刚才被她扇了一巴掌的脸,忙不迭辩解:“我这不是没去吗?这头借钱的事兜不住了,我又怕你知道借钱的事情揍我,有人就介绍了夜场的工作。我本来打算去的,但是我一闭上眼睛就想到爸,昨天就放了人家鸽子,没拿到钱。所以今天拿不出利息,才被他们关起来的。”
何莞尔本来暴怒,听到他提起父亲,忽然心软气消。
几分钟的沉默后,她拿下何一笑捂在脸上的手。
除了眼角的淤青,嘴角又添了一道。
她问他:“疼吗?”
何一笑点了点头,还有些不敢看她。
何莞尔深吸一口气,说:“养好伤前,这些天别回家。你的事别告诉妈,别吓到她。校园贷的事,交给我好了。”
188 独闯虎穴
冬天总是很容易赖在被窝起不来的季节。m.www.uu234.net
何莞尔虽没有赖床的习惯,但也正值周末。
再加上前一晚为了处理何一笑的事费了些心思,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窗外熙熙攘攘的车声人声。
她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忍住扑面而来的寒意,十几分钟就捯饬好自己,准备出门。
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趁着身体还热乎一股脑灌进了肚子,何莞尔捏着拳头对自己说:“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哦!加油!”
是啊,她必须加油——先去报社处理完最后一篇稿子,再去处理何一笑的烂摊子所以今天必然是很耗费体力的一天。
然而一转眼,她却忽然从客厅的落地窗,看到了几公里以外,那座每天都在变化的高架桥的雏形。
嘴角的笑容凝滞,她又想起了那个人。
九月底的时候,她刚刚注意到莫春山这个人的时候,这座桥连桩都没有下好,现在已经开始铺路面,只怕春节前后就要完工,至少提前完工四个月。
这样的数据,不知道莫春山会不会满意?
何莞尔苦笑——他是不是满意,她哪来的立场去关注?就当做从来没认识过他好了,或者,就当自己做了个美梦。
现在梦醒了,她也应该回归自己的生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比如,代替父亲,守护母亲和弟弟,守护这个家。
下午时分,何莞尔确定稿件无误,交给小雷处理后续事宜后,匆匆忙忙赶到之前一晚她领到何一笑的地方。
从这公司的表象来看,还算正常,来来往往的员工既不狰狞也没有大花臂,还都衬衫西裤穿得规规整整的。
前一晚上,她来领人的时候,关着何一笑不让他走的显然是几个马仔,没什么文化只会骂脏话,对着何莞尔嘴里不干不净占着便宜。
她当时正在起头上,一起脚撂翻了一个,那马仔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这才镇住场子。
小马仔成不了事,所以今天她要见的,是这公司信贷部的什么张经理。
既然叫经理,那肯定不是马仔了,至少也是管着马仔的话事人。
何莞尔喝了一杯茶,就看到所谓的话事人来了。
正如她所料,这张经理没有什么大花臂,反而一身的衬衫西裤,人模狗样温雅得很。
他笑容满面:“何小姐,昨晚多有得罪,我们员工不会说话,还请见谅。今天请何小姐来,就是希望大家心平气和,好好商议处理舍弟的事。”
何莞尔忍不住抽了抽眼角——什么舍弟,不是该用“令弟”吗?可见捞偏门的即使穿成正经人的模样,还是一开口就露怯。
“我不是来和你对剧本的,”何莞尔不想和他废话,从外套兜里拍了半摞钱在桌子上,“还过的那些就算了,这是我弟弟本该这一次交的利息。我交这最后一次,算是昨晚您那位受伤‘员工’的医药费。这笔钱您收了,以后就各不相欠。”
张经理跟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随手撩了撩桌面的五千元钱:“何小姐,我们是小贷公司,不是君山丐帮庆州分舵。合同上明文规定了的计息方式,到今天为止利息本金还有六万六没还,这些钱可不是您说算了,就能算了的。”
何莞尔也半笑不笑的:“您搞这一行的,想必明白24%和36%的两条线,知道两线三区。还有,六部委都联合发文禁止向在校学生放贷,你们本来就是违规的行为。其他的我们也不说什么了,我弟弟不懂事,花钱买个教训,我也认了。不过你想再从我们这里捞钱,对不起,办不到。”
听她说起两条线,张经理眼睛一眯。
所谓的两线三区,是指民间借贷的利率以24%和36%,既两分利和三分利为线,将利率分为三个区域,司法保护区、自然债务区、无效区。
国家认可年息24%以下的利息,借贷双方约定的利率未超过年利率24%,出借人有权要求借款人按照约定的利率支付利息。年息24%到36%之间的部分利息,借款人未支付利息的,则可以不用支付;但借款人支付利息后想要回来,是不可以的。而年利率超过36%的区域的利息,即便已经给付了,还是可以讨回来的。
简而言之,如果打官司,约定了24%以下的年息,法律支持并且保护;36%之上的年息,法院是不会支持的,即使支付了也会被判决返还。但如果24%到36%之间的已支付利息,如果起诉要求返还,法院也是不会支持的。
既然知道两线三区,显然眼前这个不是和她弟弟一般好忽悠的主。
所谓的校园贷,很多时候就是欺负小孩子们不懂事,缺乏社会经验,所以才会被他们一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吓住。
不过,两线三区也就是个概念而已,就算知道又怎么样?他们这一行,本就不会通过法院诉讼去讨钱。
于是张经理皮笑肉不笑,气定神闲地支起二郎腿:“没关系,一切都好商量,今天要谈不成,自然还有兄弟伙参与进来继续谈。”
言外之意,就是会有专门讨债的人上门讨债的意思。
何莞尔早就知道这帮人不可能善罢甘休,也不接话,盯着张经理冷冷一笑,接着拉开了随身带的背包。
她满面寒霜样子让张经理一个激灵,接着瞪着眼睛看着她的手——这女人莫不是要掏把刀出来吧?
他如临大敌,背后汗毛都立起来,结果何莞尔却只掏出来一张小小的身份证大小的东西。
张经理松了口气,定睛一看,狐疑地抬头:“记者?何莞尔?”
“是,”何莞尔言简意赅,“是我,山城商报金融版。”
他却被逗笑了:“记者也白搭,您弟弟签了合同,白纸黑字写在纸上,您再有名的记者也不能越过这个理去。你要报道,尽管报道去。”
他相当地有恃无恐,何莞尔明白这公司怕是背后有靠山,根本不害怕记者找上门。
何莞尔也无心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又掏出一叠纸,扔给了他。
189 小鱼小虾
这一摞几张的a4纸,张经理一点都不想看。
他敲了敲桌面:“何记者,我觉得我们最好回归正题,您替您弟弟还了钱,我们也讲信用的,保证不会骚扰到您的家人,也不会让老人家担惊受怕。”
这一句威胁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何莞尔不动声色,只扬了扬下巴:“你还是看看这些东西,请示一下你们的老板要不要跑路去避避风头再说吧。”
张经理一听,眉头一皱,这才将那些纸拿起来。
看了不到一分钟,他却已经冷汗直冒,指尖开始颤抖,快要拿不住那些纸。
“这……”张经理面如土色,脑子里已经一团乱麻。
何莞尔也不看他,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们早就查到我妈住哪里,我今天不给你们个交代,你们下一步就会上门要钱。不过呢,你最好还是打个电话问问你老板,问下他何莞尔到底惹不得的。”
何莞尔刚才扔出来的东西上,罗列了一堆的罪名,什么虚开增值*、合同诈骗、非法吸存,甚至连他老板以前曾经用过的假名都列出来了。
他手开始颤抖,额角迅速凝起冷汗——这个什么记者,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不科学啊,警察都没查到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张经理已经开始陪着笑脸:“好说好说,一切好商量。我失陪一下。”
说着,他匆匆出门去,想必是去打电话了。
几分钟后,那张经理回来,之前红润的颜色有几分惨白,直接开门见山地和何莞尔说:“令弟的债务好说,我们老板说了,还请何记者留步,他马上赶飞机回来商量这件事。”
“晚了,”何莞尔站起身来,“相关线索已经移送给经侦部门,可能没多久,经侦部门就该上门了。”
张经理咬了咬牙,心里懊悔不已——不过十万块,扔水里泡都冒不起几个,怎么就运气不好撞到煞星了呢?
当初这笔钱交他手上处理的时候,他没觉得要起来有多难,就一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关了不到半天就怂了,后来听那小白脸说一起来的是他姐,他当时想着,一个女人吓一吓,什么钱没有?
而且,以那小白脸的皮相,要是肯出来做,只怕一水儿的富婆排着队嫖他,当时他就想,这当姐姐必然也不会差。
他也没想过逼良为娼的勾当,只不过想着女人长得好那嫁得好的可能性就大,有了好姐夫,不过十万块而已,一心疼弟弟就给了。
没想到,这一次却栽了。
他们既然开着这公司,打着擦边球谋利润,对自己做的勾当暴露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自然是有所预料。
这一次的麻烦在于,这女人手里的线索,就算没有确凿的证据不予立案,但一番麻烦是少不了的。
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她手里还有多少公司以及老板的黑料!说不定,连他自己的黑料,这女人手里都有。
哪里来的美人儿,明明是个母夜叉!
他越想越怕,眼见何莞尔要走,张经理咬了咬牙,下了狠心。
于是他吩咐身后的马仔:“拦住她!”
一下子四五个穿着保安衣服的人上来,想要拦住正在朝外走的何莞尔。
这几个保安也就体格比昨晚上何莞尔遇上的马仔好一点,但也就是杂牌军,根本也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就靠着装出来的狠劲吓唬人。
何莞尔哪里放在眼里,看着人上来了,利落地一脚踹翻了一个,擒拿住一个用了点巧劲卸掉一个的膀子,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顿时那两人捂着肚子肩膀鬼哭狼嚎,什么气势都没有。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面前这个不是善茬。
张经理站在后面鼓动:“上啊!一起!打残了算我的!”
毕竟在他手里拿工资,那三个保安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拥上前去,打算以多欺少——就算技不如人,也能乱拳打死老师傅。
何莞尔却根本不给他们机会,灵活的几个闪身,从那几人的空隙中钻了过去,一把拧住张经理的胳膊,似笑非笑:“擒贼先擒王,您说说,我该先揍哪里呢?”
张经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几秒钟何莞尔就闪到了他面前,胳膊已经传来一阵剧痛。
他受不住痛,忍不住叫了起来:“救我!救我!”
看到他壮硕的身体在何莞尔手里,竟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那几个被当猴耍一样的保安,再一次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何莞尔微微一笑,稍微使了点力,将他的胳膊从关节里扭脱臼,然后又换另外一边。
她看着简单利落的两下,让张经理手臂软软垂在两侧,再不能动了。
他痛得眼泪都出来了,走一步胳膊就晃一晃,滑稽又可笑。
“还不快去找老中医给你接上。”何莞尔也觉得很好笑,拍了拍他肩膀,把他推向几个保安,又引起他一阵嚎叫。
张经理好容易得了自由,几个马仔上来手忙脚乱地扶他,稍微激灵一点的开始打电话叫救护车,再没人顾得上拦何莞尔——反正也拦不住的。
何莞尔拍拍手,都走出了几步,又回头对着张经理冷笑:“你们最好好打算一下怎么过这一关吧,把什么找小孩子下套的业务停了,该整顿的整顿,该蹲号子的蹲够,该跑路的收拾东西赶紧滚蛋。姑奶奶我今天心情还算不错,不想见血,可别逼急了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看是你们小贷公司要债的狠,还是我这一穷二白的狠!”
张经理被她清凌凌寒浸浸的眸子一盯,竟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然后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再没胆子说什么留下人的话。
——————
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
何一笑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堪堪遮住满是淤青的脸。
他坐在一张卡座边,有一口没一口喝着杯柚子茶,一直盯着门口。
看到何莞尔进来,他忙招手示意,等她过来又急不可耐地问:“姐,怎么样?”
何莞尔没有回答他,只揉了揉太阳穴。
190 用心良苦
因为要处理何一笑的事,何莞尔前一晚就没睡好,谈判的时候恰巧那什么张经理办公室里的空调热风对着脑袋吹,一出门又冷了下。www.uu234.net
冷热交替之下,那里就一直在跳着疼。
还有刚才肩膀上挨的那棍子,虽然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也一阵阵地疼。
其实,她手里能收集到的东西都在那几张纸上了,其中还有叶子非通宵达旦帮她查到的东西。
但凡这种所谓小贷、融资公司,大多数都是游走在非法与合法边缘的公司,所以常规的几个金融犯罪的罪名几乎都有涉及。
所幸被她查到了那张经理头上的人,多年前做下一桩诈骗国有资产后逃跑的案子,也被她查到
也是他们亏心事做得太多,她信口胡诌的一些,也不知道其中了哪些,让那公司有所忌惮,这才信誓旦旦保证不敢再找何一笑麻烦了。
其实这件事当然有正常解决的途径,最妥当的手段无非求到她父亲昔日的老同事老朋友的门下,无非打个招呼而已,一个小贷公司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又敢掀起多大的风浪?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求过人的这件事如果被卢韵姮知道,那就不好办了。
所以要在卢韵姮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解决掉,除了还钱,那就只能今天这样,完全靠她自己的人脉和力量。
只是,这一次的事情解决了,何一笑除了挨了点皮肉伤,一点惩罚都没有,以后只怕会继续惹祸。
该怎么让他记得这一次的教训呢?
何莞尔想着,何一笑则一直看着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万分紧张。
何莞尔闭着眼睛,继续揉着太阳穴,好半晌,才回答他:“没事了,他们不敢再找你,也不敢去骚扰妈。”
何一笑听到这个结果,长吁出一口气,接着满眼崇拜的目光:“姐,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
何莞尔置若罔闻,接着睁眼看着何一笑,眸色凝重:“现在你可以说,你和哪些同学借过钱了。”
两天后,同一家咖啡厅,何莞尔坐在窗边,将手里的一张a4纸交给对面的女孩子。
那叫小柚的姑娘很有几分为难,说:“姐,真不用这样,我信得过他。”
“你信得过,我可信不过,”何莞尔半是命令的语气,“拿着。”
小柚终于把那张纸接了过去,看了几眼后收起来,满脸颇为不自在的表情。
那纸是卢含章给拟的标准的欠条格式,写明了出借人、借款人的身份信息,详细列明了借款日期、用途、利息约定、归还日期等,
由何一笑签字画押,然后何莞尔来转交给债权人。
她没敢让何一笑来——这孩子在撩妹上天赋异禀,往往一个笑就能让妹纸方寸大乱,那时候别说一张借条,只怕心都丢了。
如果这事交给他办,指不定借钱都送不出去的。
所以何莞尔逼着何一笑交代了都和哪些同学借了钱,然后一张张写好借条,由她交给债主们。
眼前这自来熟的姑娘,借给何一笑两万,另外还有个女同学借了一万的,何莞尔已经在一小时前把借条交给了她。
其实何一笑借的远不止这些,其他何莞尔都已经还了,然后借条她自己收着,明明白白告诉何一笑她不会替他把钱还干净,有一部分得他自己还。
想来想去,何莞尔订了三万这个金额。
而相比之前那个有些羞涩的女孩子,这个小柚爽快又大喇喇的,能随手就借两万出来还不怎么在意,想必家境也是不错的。
其实刚见面,何莞尔就对小柚很有几分好感,把借条交给她后,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劝了句。
“小柚,我弟那个人,嘴里就爱跑火车,又好面子,他说什么你听着就是,可别当真,但凡涉及到钱财的事,你也多长个心眼。还有,你如果指望借给他钱他就会觉得你不一样,就我当姐姐的角度看来,他还没长出那份良心来。”
小柚怔了怔,刚才的微笑凝固在了嘴角。
何莞尔这番话意有所指,她也不是蠢人,当然听得出来。
几秒后,小柚笑得有几分勉强,捋了捋耳边垂下的碎发,说:“姐,我晚上还有课,先回学校了。”
何莞尔心里暗叹——多好的姑娘,偏偏看上了何一笑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也装作没问出刚才那个尴尬的问题一样,找小柚扫了微信加了好友,让小柚如果何一笑不还钱就跟她说,这才告别。
————
校园贷事件解决后,何一笑还住在何莞尔这边不肯回学校。
他觉得自己脸上挂着乌黑的熊猫眼很丢脸,所以不仅不肯回家怕卢韵姮担心,更是不想去见同学丢了面子。
何莞尔也只能由着他——还能怎么样呢?再怎么熊也是自家弟弟,小时候奶声奶气抱着她大腿撒娇,现在虽然不争气,但也都是自家惯成这样的。
不只是姥姥姥爷惯,父母惯,连她自己,都要负很大的责任。
恰巧这些日子何莞尔工作不是太忙,除了周末固定的加班,平时都是按时上下班,晚饭都能和何一笑一起吃。
要说卢韵姮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处,就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何一笑,都被逼得能做几个普通的家常菜,而且味道还很不错。
何莞尔每晚上回家,菜都已经摆在了桌面上,她就只管吃,简直不要太舒服。吃完了,连碗都不用洗不说,何一笑还会拉着她,教她打游戏开黑消磨漫漫长夜,于是有他在的日子,夜晚都不是那么孤寂了。
所以何一笑这孩子,除去偶尔犯熊时候惹下的烂摊子,其他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他不懂事不听话,却偏偏在一些事上让人窝心,让人总在生气的时候想起他乖巧的时候,就更加下不去手,也更不可能不管他。
一周时间过去,庆州已是隆冬。
下班时间天已半黑,何莞尔乘了公交车回家,在街边小店买了腌渍的藠头——何一笑最爱吃这个,她也喜欢,晶莹剔透又脆嫩,微微的辛辣和酸甜交融在一起的感觉,最适合吃白粥。
下午何一笑就征求过她的意见晚上吃什么,何莞尔当时就想到小时候固定的晚餐搭配,再想到自己最近晚饭吃得多腰肢似乎粗了一圈,于是点了一道白粥。
没想到,她爬了四层楼,兴冲冲地回家,满以为桌面上已经摆好清粥小菜,结果什么都没有。
不仅餐桌上没有,厨房的方向也冷锅冷灶,空气冷冷清清没一点烟火气,显然根本没开火。
何莞尔质问趴在沙发旁的何一笑:“一笑,怎么不做饭?说好的白粥呢?”
何一笑还趴着,竖起一只指头让她噤声,接着又趴在地上,看着沙发底下,小声舒缓地说:“乖,出来,我们出来好不好?小宝宝,别害怕……”
“你在犯什么神经?”何莞尔一阵狐疑,换了拖鞋走过去,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发什么疯呢?”
191 一只黑猫
何一笑恼怒地回头,手里举着的细木棍尽头有一坨毛绒绒的尾巴,压低了声音抱怨:“本来都要出来了,都是你!又进去了!”
“你搞什么鬼?”何莞尔问,干脆也学他的样子,趴下,看了看沙发底。m.www.uu234.net
没曾想,一趴下,就看到一对金黄色圆溜溜的眼瞳,在沙发下昏暗的光线里灼灼发亮,却看不清楚轮廓。
她愣了愣:“这是什么?”
何一笑举着手里的棒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团东西,回答她:“猫啊,好了你别动也别出声音,小东西很害怕,等我逗它出来。”
何莞尔只好忍住猫从哪里来的问题,也学着他凝神闭气,等着猫自己出来。
姐弟俩在地砖上趴了快十分钟,终于,何一笑又是逗又是哄之下,一只猫从沙发下钻了出来,不过一半身子在外,一半还在沙发下,圆溜溜的眼瞳里满是警惕。
何一笑慢慢接近着猫,终于摸到了猫,把它半是拖半是抱的,拽出来抱在怀里。
何莞尔这才看清——那是一只纯黑的猫,除了眼睛,全身一团黑糊糊。
猫在何一笑怀里还算温顺,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
“哪里来的猫?”何莞尔奇怪,刚伸手想摸一摸,岂不料手还没够到毛头顶,就被那猫一爪子挠在手背。
它不仅是挠而已,还出了爪子的,好在那尖爪子似乎被剪过,挠在手背上并不那么疼,也没见血,只留下几根泛白的抓痕。
“好凶!”何莞尔叫着,开始和猫较劲,冲着猫挥了挥拳头。
何一笑忙抱着猫躲开:“别吓喵喵,它今天下午被一群狗追,窝在楼下酸枣树上不敢下来,你还吓它!”
何莞尔十分不满:“所以你不做饭,就是为了逗猫?”
说着,她又朝黑猫伸了手过去——你不让我摸不让我逗,我就偏要!
黑猫躲来躲去,硬梗着脖子不让她摸,但奈何被何一笑抱着跑不掉,一来二去的,还是被何莞尔摸到了头顶的一撮毛。
它的毛光滑柔顺,又厚实,何莞尔非常满意手上的触感。
于是朝着猫挑了挑眉,相当得意的表情。
黑猫却像能看懂她的挑衅一般,恼怒的叫了一声,声音相当尖利,然后拼命从何一笑怀里挣扎出来,跳到沙发扶手上,瞪着看着何莞尔,毛一瞬间就炸开。
何莞尔超喜欢看这种你不爽我又干不掉我的模样——即使对方是一只猫。
何一笑简直无语:“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欺负猫像什么话?”
何莞尔不理他,反而更来劲了。她把毛衣的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背,嘿嘿怪笑:“谁让你刚才抓我?今天我不抱到你服气,我就不姓何。”
一边说,一边移动脚步,堵住黑猫能够钻进沙发底的角度,满脸恶作剧的得意。
黑猫也挺明白自己的处境,而且也相当聪明。它看到自己没了退路,干脆转身小跑,接着跳上了身后的高台。
那台子上供着香炉,香炉背后的墙面,是何邵阳的遗像。
何莞尔这才紧张起来,生怕它打翻父亲遗像前的香炉,刚才的趾高气扬马上换成小心翼翼。
她慢慢靠过去,温声软语地哄着:“小黑乖,小黑过来,咱们不调皮了好吗?姐姐给你买猫饼干吃。”
黑猫俯身看她,金黄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线,“喵”地一声叫。
何莞尔觉得它是在嘲笑她,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放弃强行抱猫的打算。
看她灰溜溜败给一只猫的模样,何一笑拍着大腿笑:“姐,你可长点心吧!怎么随便就给猫起这么老土的名字?它会生气的!”
何莞尔回身,瞪了他一眼:“欠债的人没有资格说话,更没有资格给猫起名。下楼给我买猫粮去!”
于是,黑猫的名字就在何莞尔随口一喊之下,定了下来。
对于家里忽然多了一只猫这件事,何莞尔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她不算是第一次养宠物,早在爸爸还在世的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只狗。
那是只退役的警犬,大金毛,挺老的了,很通人性也很好照顾,爸爸值班不在家的时候,她晚上就和金毛在一起,只觉得无比安全。
后来那狗实在太老,生了病没办法救治,安乐死了,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哭得撕心裂肺,好些年想起那狗,心里都酸酸的。
所以何莞尔其实对铲屎、喂狗粮、梳毛什么的,都很熟练了。
她以为猫不过就是傲娇了点,应该也能养,然而何一笑捡回家的这只黑猫,实在太难伺候。
第二天下班,何莞尔才知道,何一笑晚上买回来的猫粮,它竟然不吃!
好吧,想必是吃惯了高级猫粮的富人家孩子,那好,就换到愿意吃为止。
结果何一笑把宠物店有的猫粮都买回来,连着换了七八种猫粮,它不但不吃,看都不看一眼。
除了对猫罐头有一丢丢的兴趣之外,其他的都碰都不碰,就连猫罐头也只吃几口了事,堪堪把命吊住。
此外,就是脾气实在太大,还很记仇。
大概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候何莞尔强行要摸它的缘故,小黑防备心很强,不管何莞尔拿什么逗它,就静静地看着,满眼的警惕。
何莞尔逗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这猫根本不理我,看起来就讨厌。”
何一笑作为救猫出狗口的人,显然小黑更信任他一些,他拿起逗猫棒晃来晃去,小黑倒是捧场一些,至少伸出爪子挠了挠,以示基本的礼貌。
何一笑一脸的得意:“看吧,感情是处出来的,姐你下班多陪陪小黑,它就亲你了。
何一笑愁眉苦脸:“是这猫气性太大,还是太嘴刁呢?”
何莞尔琢磨看了眼窝在沙发一角的猫,推测:“可能是嘴刁,你看它那一身的猫,油光水滑显然不是劣质猫粮能养出来的。”
“那怎么办,”何一笑发愁,“这样下去它会生病的。”
“还能怎么办?”何莞尔反而不担心,“我就不信还有能把自己饿死的动物。好了,别操心这件事了,我问你件正经事。”
何一笑抬头,眼神有几分躲闪,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开口叫她:“姐……”
声音故意拖了拖,和他小时候对着何莞尔撒娇时候的语气,一模一样。
192 有心无力
何莞尔早料到何一笑会这样,但有些话她虽不忍心,也必须得说了——给何一笑收拾烂摊子这回事,她是习惯了,可不代表这就是正确的。
含章对何一笑一向很嫌弃,也多次毫不避讳地说,何一笑已经废了,如果何莞尔和卢韵姮还保持惯着宠着的心态,那他就再没有废物利用的可能性。
“你住我这里这么多天,我电话都没见你打几个。怎么,跟你那小女朋友,闹别扭了?”
何一笑听说是这事,表情倒是撇了撇嘴:“早分了。”
“分了?”何莞尔皱起眉,“你为了她背十万的债,结果早就分了?”
“是啊,”何一笑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不合则分,何必非要绑在一起。”
何莞尔叹了口气,身体前倾,盯着何一笑。
何一笑被盯得有几分不自在,也知道姐姐这样是要教训人了。
他耷拉着眉眼,愁眉苦脸。
何莞尔说:“一笑,你真不能这样了,你已经成年,不能一直当小孩子,也该有点担当。”
何一笑听她说起这个话题,马上一副要捂耳朵的模样,:“别说教了,我懂我懂,给我点时间嘛。”
何莞尔看着他不成器的样子,很来气,干脆实话实说:“我和小柚她们两个姑娘说了,你借的那些钱,一年以内还给别人,并且按照银行同期贷款利率给利息。至于这些钱,你自己负责还,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帮你给。”
何一笑一听她的这番话,顿时急了:“姐,我哪里来的钱?”
“你也别游手好闲了,少花点时间在打游戏上,等你伤好了就回学校去,或是找个公司打工,或是去快餐店当小时工,要是能去酒吧驻唱最好,总之,你得自己挣钱,把你欠的这三万元还了。”
何莞尔的语气十分坚定,丝毫不容置疑和反对。
何一笑嘴唇动了动,还想争辩几句,但看到何莞尔显然是认真的模样,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一晚上,何一笑几乎没和何莞尔说话,何莞尔知道他心里不愿意,也懒得管他——反正,这次的钱她不会帮何一笑搞定,也是时候让他知道生活不易这件事了。
次日早上出门的时候,何一笑并没有像前些日子,早早起来给她准备早餐。
何莞尔知道他在赌气,也不在意。
她热了牛奶就着梳打饼干吃了,仔细地计算着热量,等吃完了出门,却发现玄关的地板上,躺着什么杂物。
地上,破碎的塑料袋左一块右一片,中间还有两团乱糟糟的破布,残破不堪。
何莞尔分辨了好久,才认出那是莫春山的两张手帕的残骸——那一棕一灰的两张帕子,已经成了一缕缕的破布团,已经没了复原的可能。
想必这是脾气大爪子又尖利的小黑干的好事。
何莞尔先是暗叫“糟了要赔”,接着反应过来已经不用赔了,又怔怔出神。
她当初选择性遗忘了她这里还有他的东西,不去管不去碰,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
再加上这些日子突发事件太多,她也没空去伤春悲秋,就是偶尔想起那个名字,心尖会泛起微涩的疼。但也不要紧,最多难过那么一下下,她又会斗志满满。
然而当看到那两张手帕的时候,她的记忆一下汹涌起来,她以为早已经封印起来的委屈和心疼,一下子又铺天盖地。
甚至,脑海里还冒出个毫无价值的念头——不属于她的,终究是留不下的,一切他来过的痕迹,都会随着时光消弭。
原地站了好一阵子,直至手脚冰凉又再度回暖,何莞尔才低下身子,把那些布条收捡在一起,扔进了垃圾箱。
然后,深吸一口气,踏上上班的那条路。
周一的早上,总是鸡飞狗跳的。
例会开完,新的一期报纸也无惊无险地发布,下午又召集部门的人商量了下期选题。等处理完一切事务,已经是晚上七点。
窗外夜色弥漫,灯火初上,同事们陆续离开,连小雷和王安都去看电影了,办公室里就剩她一人。
她也该回家了。
何莞尔叹了口气,站起来推开门,忽然又回望空空如也的办公室。
似乎除却工作,她什么都没了,这时候要离开这里,心也像空了一般。
她一路浑浑噩噩回到家,开门、开灯、换鞋、放包。进门起码十几秒,她才反应过来似乎少了些什么。
何一笑不见了。
何莞尔当然知道是为什么——昨晚她要何一笑自己还那些钱,何一笑当时不愿意,后来也是明显在赌气。
当发现何莞尔不理会他赌气的时候,自然会使出更进一步的手段——离家出走。
何莞尔自然不会就这样妥协,她这次也打定了主意——三万的欠条,必须得他自己还。
她想了想也就丢开这事,却发现客厅的沙发上到处是抓痕。
何莞尔气得快要跳起来,却一眼看到客厅窗帘上悬挂着的黑猫。
她怔了怔——何一笑竟然没带走黑猫?
小黑抓着窗帘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眼的惊惧。
何莞尔仰着头,轻轻地叫它:“小黑?你怎么跑那么高?下来,好不好?”
小黑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何一笑也不在的缘故,那猫的叫声更加凄厉了几分,似乎很怕何莞尔靠近。
何莞尔后知后觉,也许是她刚才关门的声音太大声,吓到了它。
她不禁有些后悔,忙站得远远的,对着小黑轻声细语:“乖了,我保证不欺负你,你快下来吧,可别摔着了。”
几分钟后,也不知道是因为体力不支,还是小黑确信没有危险了,终于下了地。
但是还是不许何莞尔靠近,一旦她走近,它不是逃就是炸毛,弄得何莞尔哭笑不得。
她晚饭都没顾得上吃,找出猫粮猫罐头,放在地上排成一排的盘子里,离小黑远远的,还再三保证不会过去抱它。
劝了起码半小时,小黑才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猫罐头,然后跳上窗台,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就跟雕塑一般。
何莞尔草草地吃过晚饭,坐在沙发上,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着窗边小黑的背影,若有所思。
它是不是在想它的主人呢?那它的主人,是否也在寻找它?
也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黑猫回头,和她对视几秒,拉长声音叫了一声,声音尖利嘶哑。
何莞尔甚至听出里面的一丝孤单和绝望。
她知道猫这种动物缺乏安全感,小黑这样挑嘴,必定不是流浪猫。所以它这一番走丢了、被狗追、风餐露宿,好容易何一笑收留了它有个安全的地方,结果何一笑又一声不吭地走掉,剩下一个欺负过它的何莞尔在身边。
不绝望才怪了。
何莞尔寻思半天,觉得自己这样迟早把小黑吓死。
她愁眉苦脸,终于还是在晚上十点左右,给何一笑打了电话过去。
第一遍他没有接,第二通铃声响了半分钟,何一笑终于接起电话。
何莞尔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说:“你过来看看小黑,它只吃了一点东西,也不让我靠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何一笑似乎在一个很嘈杂的场所,声音都有些听不清楚。
他说了一遍,何莞尔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于是他又不耐烦地吼了一便。
何莞尔终于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知道他说的是,因为现在负债三万,他要打工还钱,还和何莞尔说实在照顾不了小黑就扔了吧,他不可能大晚上专门为了一只猫跑几十公里。
何莞尔其实早有预料,就何一笑那性子,觉得自己委屈的时候就认为全世界都欠他的,哪里会在乎一只猫的死活?
狠心、冷漠到她有些心寒。
何一笑指望不上,何莞尔犯了难。
这只猫怎么办?显然她是照顾不了的,要不然,帮猫贴个寻主启示?说不定丢猫的人就会上门来找了。
可是只见过别人贴启示寻找走丢的宠物,帮宠物寻找不负责的主人,该怎么写?
她正在想着,看到小黑从窗台上跳下来,结果一时站不稳,竟然踉跄了几步。
何莞尔一阵心疼——好些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靠几口猫罐头吊命,这样怎么行?
看着它微凹的侧腹,何莞尔长叹了一口气。
先别管寻找主人的事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它要吃的东西,让小黑活下去。
193 诸事不顺
“莫总,温泉酒店的工地,发生事故的钻探深度为2200多米,现在附近一公里的村民都已经疏散,撤到了安全区域。如果处理不下来,还将继续撤离。下一步可能会涉及到赔偿问题。”
年轻的*在胡桃木色的书桌面前,对着莫春山汇报。
莫春山的视线一直放在眼前电脑屏幕上起伏的k线图上,听了汇报后简单地回答:“加派人手到现场维护秩序,首先保证安全,再说复工的事。”
那男人点头:“好。”
他迟疑了片刻,又说:“另外,c1标段钻漏的天然气管道,目前还没修复好,工地已经停工一天。”
“还没解决好?”莫春山面色一变,抬眸,“事故发生了二十四小时,还没处理完?”
年轻男人眼里闪过一瞬的惊惧,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沟通起来有一些障碍,不过今天下午就可以复工。”
莫春山深吸一口气,终究挥了挥手:“好,我都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男人如蒙大赦一般,转身就走,脚步都有些凌乱。
莫春山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
他和郑洪洲合作的基础和目标,除了向沿海扩张,还有一项就是合作开发酒店。
开发酒店这件事,他兴趣缺缺,但郑洪洲一直乐此不疲,很有野心地想要打造一个比悦榕庄、柏联更加庞大的集团,以求名留青史。
莫春山也不好扫他的兴,所以就当这是一个附赠的娱乐项目。
然而谈好投资后刚刚开始组织施工的酒店就惹了麻烦。
酒店在钻探作业寻找温泉的时候,钻穿了天然气层,发生了井喷事件。
本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故,结果因为出事的地点太过靠近居民居住区,一时引发了记者关注,把这事闹得不上不下。
正好,内环路改造也出了点问题,c1标段施工时把天然气管道挖漏了,造成内环那边全面停气。区政府已经就这个问题打了两次电话质问桐城路桥怎么不小心点,还告诫以后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件。
而这个谢秘书,刚刚接手才嘉的工作,似乎还没有进入状态,还有些分不清楚主次,于是大小诸事都来汇报。
以往莫春山还觉得谢秘书应该靠谱,才嘉也三番四次说过小谢胆大心细。然而一少了才嘉,谢秘书像少了主心骨一般,优柔寡断,拖泥带水。
终究还是缺乏了必要的魄力。
不过,这已经是矮子里挑高子了,当初莫春山选定才嘉用了半年时间,又自己亲自下场挖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没时间也没精力,重新选任最适合接任才嘉的人。
莫春山一阵心烦,忽然听到办公室门的响动,一抬头,发现是孟千阳进来。
莫春山对着他,也就不掩饰地露出焦灼的神色。
他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问:“有消息了吗?”
孟千阳摇头:“又查了一遍录像,始终没找到煤球。”
早在他意料之中。
莫春山环抱双臂,沉默地看着楼下。
距离煤球跑丢,已经五天了。从发现它不见了以后,他就安排人手查遍了周边的监控,以及公寓每一层公共区域的摄像头,都没有踪迹。
它最后出现的画面,是趁着家政倒垃圾时候虚掩的门缝,跑了出去。
煤球本来就是流浪猫,莫春山捡到它的时候,它还是只半大的黑猫,奄奄一息,身上的伤口斑驳,肚子上的那条尤其骇人,似乎被人虐待过。
他觉得自己心肠冷硬,平时从不会对这些小动物施以怜悯,那个下雪天,他却想起一些往事,救下了它。
救回煤球花的钱,远比它作为土猫的身价高,而因为之前流浪以及被虐待的经历,煤球就算成了家猫,也还是桀骜不驯,对人也相当警惕,除了不挠莫春山以外,出入临江名门的若干人等,没有谁没被它抓伤过。
可以说,这并不是一只好的宠物,可莫春山心里,它和温顺黏人的小草一样,都能碰触到他内心柔软的地方。
煤球对外界缺乏安全感,按理说是不会轻易离开这一片它觉得是自己地盘的地方,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门缝里跑掉。
而它到了外面,又要怎么生存下去?
莫春山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地揪心。
他回头,问孟千阳:“有没有人打电话提供线索?”
自从煤球走丢,第二天他就已经发布了寻猫启事,范围从南岸区渐渐朝周边扩散,而悬赏的价格,也从十万提到了三十万。
三十万找一只猫,已经引起了轰动效应,这几天只怕流浪的黑猫特别抢手,谁都指望能发一笔横财。
孟千阳回答:“很多,每天上百个的电话,但核实下来都不是煤球。现在赏金已经提到了三十万,有些人甚至还拿自家的猫来鱼目混珠,甚至还有人故意伤害猫,在肚子上留下伤痕,企图蒙混过关。”
莫春山闭上眼——煤球虽然活了下来,但受过的伤不会消失。它肚子上的那道疤痕,就是最明显的特征。
寻猫启事上有说明煤球的特征,其中最有辨识度的一条,就是关于它的疤——黑猫且肚子上的疤痕对得上的,很有可能就是价值三十万的那只。
有人说,经济学就是研究事与愿违的学问,他只想快掉找到煤球,没想到竟然引起了负面效应。
三十万,能买多少猫了?于是平时温情脉脉的铲屎官们,竟然做起了伤害宠物的事,也不想想老伤和新伤,怎么可能一样?
莫春山有些唏嘘。
自古以来,人性本恶还是本善,一直争论不休,莫春山很少去思考这种不会有结论的问题,但这时候却偏向了恶的一边。
但,他还是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想找到煤球。
莫春山思忖几秒,吩咐孟千阳:“继续提高悬赏,还有,组织公司人员到本地的论坛、生活app上发布消息,总之不管是什么媒体或者报纸,能上的就上,最好全庆州都知道寻猫的事。”
194 开口不易
何莞尔已经有两天晚上没有好好睡觉、好好吃东西了。顶 点 X 23 U S
每天早上出门,她总会给小黑准备好吃的东西,几盒猫罐头放在沙发旁,地上五六个盘子一字排开,盛满各色不同的猫粮。
然而晚上回家,她却发现,小黑根本没有吃过那些东西。
头几天,小黑还有吃过两口猫罐头的痕迹,而从前一天开始,连猫罐头都没有动过了。
何莞尔快愁死了,真怕小黑把自己饿死。
下班回家已经是六点,何莞尔迫不及待地奔回家,打开门,本想看看小黑吃了东西没,却发现不仅吃的东西没动过,小黑也没有在它平时喜欢呆的窗台上,而是躺在沙发旁,一动不动。
何莞尔一惊,忙上前查看,生怕它死掉。
还好,肚子还在动,还有呼吸。
何莞尔长吁一口气,但看着虚弱的小黑,忍不住鼻子一酸。
小黑现在的样子,让她想到了一个很不吉利的词——奄奄一息。
该怎么办?她实在照顾不好这只猫,而何一笑本来取得了小黑的信任,却又狠心抛弃了它。
小黑现在是不是心如死灰,觉得人间不值得,所以一心求死?
何莞尔越想越难过,蹲在小黑面前,本想伸手摸摸,却害怕吓到它。
她怕它躺在地上冷,拿沙发上的小毯子盖在它肚子上,摸也不敢摸,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自己太无能。
小黑没有跑,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力气跑了。它只转头,看了何莞尔一眼,又继续躺着不动。
何莞尔不禁落泪:“对不起,都是我没用。”
她很想收回前几天的话——那时候她说,猫一定不会把自己饿死,却不料小黑气性这样大,宁愿饿死,也不吃她给的食物。
蹲了十几分钟,她脚有些麻,看着小黑一动不动,抹了抹湿湿的眼角,轻轻地走开。
从卧室换了衣服出来,小黑,却发现刚才躺在沙发前的小黑,不见了踪影。
何莞尔一惊:“小黑!”
却听到身后传来喵的一声叫,十分微弱,但她听得清晰。
何莞尔转身,发现刚才躺在地板上的小黑,竟然出现在了饭厅的餐桌上。
看到刚才快动不了的猫,这时候有劲跳上了餐桌,何莞尔心情轻松了些。
而更让她惊喜的是,小黑金黄色的眼瞳亮闪闪的,前爪挠着桌面上的塑料袋,抬头,对着何莞尔,又喵地叫了一声。
何莞尔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本来害怕吓到小黑,却不料它一动不动,注意力依旧放在塑料袋上。
何莞尔想起那塑料袋里装着她路过超市顺便买的一些食物,一阵惊喜——莫不是,它想吃东西了?
她走近一看,发现小黑爪子搭在了一个保鲜盒上,又抬头望着何莞尔,喵了一声。
何莞尔觉得自己听懂了——小黑说,它要吃那盒里的东西。
“原来你爱吃这个!”何莞尔几乎喜极而泣。
那是她随手买的一盒子小鲫鱼,这几乎算是超市最廉价的鱼了,她本来买来是准备晚上炖鱼汤的,却没想到连高级猫粮都不吃的小黑,居然好的是这一口。
也是她傻,作为猫当然爱吃鱼了。
猫粮有什么好吃的?就像压缩饼干一样,哪里比得上肉肉好吃?
何莞尔精神大振,又问它:“你是想吃生的,还是熟的?”
小黑当然听不懂,歪着头看她,金黄的眼瞳里流露出对食物的期盼。
何莞尔想了想,觉得小黑这么多天没吃东西了,还是煮熟了吃更好。
于是拿起鱼进了厨房,起了一锅热水,准备蒸鱼给小黑。
十几分钟的时间,小黑一直在她脚下盘旋,直到她从锅里端出半熟的小鱼,这才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吃。
狼吞虎咽。
何莞尔看着它吃完几条小鱼的一瞬间,老母亲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差点喜极而泣。
吃饱喝足,小黑跳上沙发,先是舔着爪子洗脸,之后开始鸡腿趴,眼睛乜斜乱恍,眼看就要睡着。
何莞尔蹑手蹑脚走过去,在距离它一米远的地方轻轻坐下。
小黑眼睛睁了睁,转眼看是她,又继续打盹。
何莞尔试探着,越靠越近,嘴里还和它有商有量的:“我们俩现在,是不是关系好些了?”
小黑感觉到她的靠近,但也不看她,眼睛都快眯上。
何莞尔继续得寸进尺:“你是不是肯让我摸一摸了?”
小黑没理她。
何莞尔想了想,胆子更大了些,于是试探着伸出手,在它头顶挠了挠。
小黑马上睁开眼睛,何莞尔正想收回手,却发觉它又闭上了眼睛。
没有抗拒。
她喜不自禁,一点点移了过去。
没想到靠着几条小鱼让自己的地位有所提升,早知道今天买个十斤八斤鱼的,只要猫主子高兴,她吃糠咽菜都可以的!
她转了转眼珠,也不管猫听不听得懂,碎碎念着:“小黑乖,明天我再给你买小鱼。你是喜欢吃鲫鱼,还是鲤鱼呢?要不买点罗非鱼我们晚上一起吃?”
小黑已经要睡着了。
何莞尔又移了移,更加靠近小黑——依旧没有跑,任由她抚着头顶,开始呼噜噜地拉起了风箱一般。
何莞尔满足地摸着猫头,只觉得又软又厚,手感实在太好。
她摸着摸着,不由心生贪念,压低声音像是在询问小黑的意见:“让我抱一抱?”
说完,两只手都上了,想要把它从沙发上,抱到自己膝盖上。
小黑倏然间睁开眼,喵地一声叫,声音洪亮尖利,吓了何莞尔一跳。
接着,又毫不留情地一爪子挠到了她的手上,顿时又是几条抓痕。
然后敏捷地跳下沙发,抖了抖毛,趾高气扬地跳上窗台,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你!”何莞尔气不过,气势汹汹地冲着它挥了挥拳头,但终归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小黑肯吃东西了,她已经是万分庆幸,哪里还舍得动它一根毛?
小黑也像知道这一点一般,有恃无恐,对何莞尔丝毫好脸色都没有——不得不说,这猫真的很聪明,还懂得察言观色
何莞尔也没法和它真计较,反正不让抱就算了,愿意吃东西就是赏脸。猫主子可不不会管你爱不爱它,只会在乎你孝不孝顺而已。
何莞尔长吁短叹了一番,终于体会到了为猫奴不易的心情。
195 保险诈骗
新的一天,何莞尔在淘宝上挑选着货物,简直不胜其烦。www.uu234.net
她几乎是逢人便问的状态,于是整个部门所有人都被她问了个遍:“你有没有养过猫?哪种猫砂好?豆腐猫砂还是松木好?哪种不会堵住下水道呢?还有,猫爬架怎么选?三层的还是四层的?只吃肉食的话,鸡胸肉好还是鱼肉好?牛肉呢?”
一上午下来,男男女女都被问怕了,还是小雷看不下去她无头苍蝇乱撞的模样,在自己同学群里一个资深铲屎官那里要来靠谱用品链接,何莞尔才解决了给小黑添置生活必需品的问题。
只是不添不打紧,什么猫爬架笼子化毛膏,还有小黑可能会吃的鸡胸肉三文鱼,一添又是千把元钱没有了。
何莞尔看着自己剁的东西,一直肉疼,然后又瞟了眼自己的账户余额,暗暗下决心——留下四万元不动,等着明年去美国用,然后将就剩下两千多熬到过年。
等奖金一发,想必手头就不那么紧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操心小黑的事,何莞尔一晚上没睡好,所以从起床开始眼皮就时不时地跳,让她心烦意乱。
到了下午,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事。
但细细想了一番,觉得最近的事情都还算顺当,并没有什么要特别操心的。
只是何一笑的事,她多少还是有点挂心的。
思忖一阵,何莞尔下班回家的路上,还是给何一笑去了电话——谁知道,她打了三四通,那小子都不接电话。
最后一通还是被他掐断的。
何莞尔越打越生气——这白眼狼,她才救了他出火坑,转脸就不认人了,也不看看如果不是她何莞尔帮他解决校园贷的事,只怕他现在已经被逼着接客了。
想了一阵消了消气,她干脆打电话问卢韵姮,何一笑最近有没有回家的事。
卢韵姮回答她:“一笑说放寒假了,他时间多,在学校那边找了兼职,挣点零花钱,前天匆匆回家拿了些衣服就走了。”
何莞尔听到,倒是有几分高兴。
何一笑生她的气无所谓,只要自己知道长进就好——果然,她的决定没有错,要知道人的成长都是被迫的,要是没有担子压在肩头,他就永远长不大。
何莞尔心情畅快了几分,话也多了些,问了卢韵姮身体,问了黄有光好不好,说周末去看他们,却听出了卢韵姮声音里的欲言又止。
她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语气她很熟悉——每当卢韵姮有求于她,又拉不下面子开口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迟疑与怯懦的声音。
她顿时警惕了几分,深吸了一口气,追问:“怎么了,妈?”
卢韵姮声音闷闷,似乎还带了点鼻音,慌慌张张地说:“没……没什么……”
说完,她再见都没说,便匆匆地就挂断了电话。
何莞尔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几秒,之后,抬眸看着渐浓的月色里,隔江,没由来地心生不安。
一晚上的时间,何莞尔辗转反侧睡不着,心里始终放不下卢韵姮的异常。
第二日,何莞尔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下午提前一小时下班,先是回家给小黑煮了鱼,六点出门去了南江新区。
卢韵姮开门见到是她,有几分意外:“怎么是你?”
何莞尔对她笑笑:“家里冷锅冷灶,忽然想吃黄叔叔做的饭。”
黄有光对她的捧场十分高兴,也好在他做的饭菜有多,何莞尔也确实很给面子地吃了个精光。
吃了饭,黄有光这一次硬是不让何莞尔洗碗,把她推出厨房,让她陪卢韵姮说说话。
看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卢韵姮,何莞尔慢慢走过去。
“妈,到底怎么了?”
何莞尔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放低声音问卢韵姮。
卢韵姮侧眸看了看她,低头:“我说了没事,你不要问了。”
何莞尔更加笃定了几分——看来她这一次料对了,卢韵姮口口声声说没事,但是一定有事。
如果卢韵姮对她无欲无求,不会是这样一副欲说还休又带着几分不自在的模样。
所以她才故意借着黄叔叔不在的机会,亲口问一问。
卢韵姮先还不肯说,后来在何莞尔几番追问下,终于肯说了,埋着头攥着手,说起她为什么失魂落魄。
十几分钟后,何莞尔紧攥着手心,心里又是后悔,又是气愤。
她觉得自己还算一个不错的记者,平时工作里帮这个维权,帮那个伸张正义,帮大众看穿骗子的骗局,却忽视了自己母亲也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群体。
卢韵姮遭遇了所谓的*诈骗。那些诈骗分子专门以老年人为目标,开始是送米送面送油,忽悠老年人去听什么保健讲座、参加活动。久而久之混熟了关系,就开始看菜下碟,寻找“目标客户”,向相对更容易被骗的老年人尤其是儿女不在身边的老人推销保健产品,经常把成本十几元几十元的东西卖出天价。
卢韵姮这次也是一样,在小区门口被推销人员盯上,嘘寒问暖亲切热情,卢韵姮参加了几次活动,就开始买些什么磁石手链、活瓷水杯之类的东西,后来又签了什么健康保障协议。
这些东西说贵也不贵,只是加起来不到一个月,她因为耳根子软被那推销员缠上,前后买了四万多的*。
卢韵姮说完,抓住何莞尔的手,眼里有几分祈求:“别告诉你黄叔叔,我怕他知道我这么笨,会不高兴。”
何莞尔反握住她瘦削的手,坚定地点头:“不会的,妈你放心。”
卢韵姮也没看她,眼睛盯着茶几上的纸巾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依旧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何莞尔平复着呼吸,之后问:“妈,那公司叫什么名字?骗你买东西的销售人员叫什么?”
“长顺保健还是什么宇顺保健,那个小姑娘姓王,”卢韵姮说着,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几秒后又叹了口气,“都怪我笨……唉……”
“有电话吗?”何莞尔问她,“你给我电话,我帮你把钱讨回来。”
卢韵姮顿时慌张起来:“不用,不用,就当我吃一堑长一智吧,别把事情闹大,我怕别人知道,指指点点……”
她越说越小声,何莞尔知道她爱面子,一时半会儿也劝不过来。刚好黄有光收拾完厨房出来,何莞尔便闭口不提。
是夜,何莞尔几番斟酌,拨通了林枫的电话号码,拜托他查长顺保健或者宇顺保健的事。
196 打上门来
第二天一早,林枫便已经反馈了消息过来——没有叫长顺保健的公司,倒是有一家活跃在南江新区正好叫宇顺的公司,最近活动相当频繁,警方已经接到过好几起关于这个公司诈骗的报警了,不过往往刚刚出警,那边当事人就自动和解了,说是误会。顶 点 X 23 U S
果然有猫腻!何莞尔想着,之前上门去帮卢韵姮把钱拿回来的念头,越来越浓烈。
她准备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上门,先礼后兵,软的不行来硬的,文的不行来武的,反正她这些年来端掉或者参与端掉的诈骗团伙也不少了,最是明白这帮子人的软肋在哪里。
结果,上午她接林枫的电话时候被小雷听到,后来准备的东西也被小雷不小心看到,然后,竟然被小雷猜到她要搞事。
被小雷缠住问了两小时,何莞尔终于露馅,说出了要去单挑*诈骗团伙的事。
雷诺和王安两人一顿中午饭时间凑在一起商量,下午的时候,死活让何莞尔带上他俩一起去。
何莞尔被缠得没办法,最后还是被小雷一句话打动——她说,就算他们帮不上忙,关键时刻也能多一个人报警。何莞尔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只有双手双脚双眼两耳,万一对方玩阴的,她多带一个人去就,就多一份保险。
再说了,他们三个一行,也像是个采访团队,首先从形式上就像那么一回事,指不定可以兵不血刃,就让对方退钱呢?
何莞尔接受了这个建议,于是下午时分,和于伟安说了一声说是出外找素材,三个人便直奔匪穴而去。
他们到的那宇顺保健的时候刚好下午四点。
这公司租在南江新区一片还不那么热闹的街上,门面是两间铺面连在一起,装潢很新,门口贴满各种健康套餐、讲座预告之类的海报。
门口咨询台正好没人,何莞尔他们轻轻松松进到了公司里面,连走了几个办公室没发现人,后来在个大大的会议室一样的地方,发现人声鼎沸。
好么,他们来得真是时候,正好遇到公司组织的什么养生讲座散场,现场几十个头发花白的阿姨大叔,被殷勤的工作人员搀扶着劝说着签什么保健协议。
看到会场闯入三个年轻人,那些员工马上也警觉起来,几个黑西服立刻围了上来,询问他们来做什么。
何莞尔丝毫不慌,拿出证件往他们面前一晃:“我是记者,有人举报这里通过卖*诈骗老年人,我们来看看。”
何莞尔气定神闲地说完,小雷也忙拿起相机装作拍照,配合她的表演。
听到是记者,现场炸开了锅,不过那些员工看到是两男一女,顿时轻松很多。
几个员工围了上来,一水的黑色西装脖子上挂着吊牌,气势汹汹。
但也没马上动手,只是走上来推搡,还叫嚣:“不许拍不许拍,私人场所,不欢迎记者,快走。”
剩下的人将老年人们带往另一个房间,何莞尔丝毫不急,上前一脚踹开面前没几两肌肉的小年轻,几步跨到那帮大叔大妈面前,不让人带他们走。
现场议论纷纷,大叔大妈们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有个性急的已经嚷了起来:“你干嘛不让我们走?干嘛呢?”
何莞尔耐心地和她解释:“阿姨,我已经知道有人被他们骗走了四万多,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手链、杯子。这些东西北门综合市场都能买到,一百元一大筐。他们把这些东西卖给你们,因为价格低廉材质也不好,有些东西不仅对身体没有好处,还有坏处的。”
大妈有几分狐疑的表情,反而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大爷,杵着拐杖涨红着脸:“你胡说!你懂什么!我可是庆州大学退休的教授,他们这套养身法还是很有道理的。你以为我们老年人都是傻子,动不动就被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开腔,立刻有人附和起来,不仅有现场的工作人员,其中还不乏在场听讲座的老年人。
何莞尔无奈——她能怒怼这些诈骗犯,又怎么敢和大妈大叔们对骂?
先不说自己能不能反驳所谓“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的金句,即使能吵得赢,也怕大叔大妈们被气到爆血管,那可就出大事了。
好在她的目的不是在现场吵赢或者说服他们,她只是要搞事情,引出她想搞的人。
果然,现场吵吵嚷嚷的,没多久她的目标就出现了。
一个富态的女人从二楼的扶梯上下来,居高临下看着楼下吵吵嚷嚷的场面,问了句:“怎么回事?”
她妆很浓,年龄大概在四十多,穿着件皮毛一体的大衣,更显得臃肿。
见她出现,马上有个黑西装上去,在她耳侧小声说了几句。
何莞尔打量了她一番,估摸着这就是正主了,于是问:“你是负责人?”
胖女人皱了皱眉,声音尖利:“你是谁?”
何莞尔把记者证一晾,小雷和王安也摆好了姿势,做出一副来采访民生新闻的模样。
那胖女人面露不屑,更没有一丝害怕,她见是记者,便是一挥手,从牙缝里挤出句:“不接受采访。”
胖女人背后的五六个小伙子围了上来,只是何莞尔一看,嫌弃地皱了皱眉。
话说最近她老和这些骗子集团过不去,前段时间校园贷一个人撂翻五个保安,算是活动了一下手脚,而且那一次的马仔都不经打,她都没过够瘾人就趴下了。
结果这什么宇顺公司请的人,更加小胳膊小腿,一个个文弱得一阵风都能刮倒,她不仅不担心这些人能对他们怎么样,反而担心自己下手重了弄出人命。
几分钟后,第一次见到何莞尔出手的王安,鼓着眼睛大呼:“好帅!”
雷诺得意洋洋,昂着下巴:“知道了吧?我跟你说过我老大一个人对十个你,还能让你一车一炮!”
王安抽抽嘴角——他家小雷太能扯了,打人和下象棋也能相提并论。
何莞尔则摇着头,看着满地黑西装滚地葫芦一般,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那胖女人:“还有吗?一起出来,我好一起招呼了,一起去医院也好打个批发拿个折扣价什么的,多好。”
哪里想得到何莞尔能这么威猛,女人面色微变:“这位记者,你到底要怎么样?”
何莞尔打了个响指:“好说,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
女人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又带着几丝鄙夷的笑:“原来如此,那好,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