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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春山全文阅读

作者:兜兜搬小海星     如梦春山txt下载     如梦春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2 独自守岁

    小伙子家在西北,不能回家过除夕一个星期都闷闷不乐,何莞尔便说主动替他加班。m.www.uu234.net

    小伙子感激涕零,咬着牙买了最后一班也是最贵的机票,赶在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回了家。

    他大概觉得何莞尔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上司,但何莞尔却也在心底感谢着他。

    一整天的值班,她便有了借口不过去南江新区过除夕夜了,值班时候也没什么事,也正好静下心背背单词,为来年的出国深造打打基础。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她已经快半个月没给卢韵姮或者何一笑打过电话了,目前也还没想要见他们的意思。正好留在单位值班是个很好的借口,她也不用在寒风中穿越大半个城市,去到一个,根本不像家的地方。

    他们过得越热闹,就越显得她孤寂。还不如老城区的老房子里,至少还有爸爸能够陪她。

    大年三十,街面上的店几乎全关了,黑黢黢的一片。仅剩下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亮着灯。

    何莞尔还没吃晚饭,被冷风一吹觉得饿了,干脆径直走进店里点了关东煮,之后坐在简易的凳子上,慢慢吃着。

    店里独独一个收银的大姐,守在柜台上,视线锁定在上方的电视里。

    电视正播着春晚,屏幕里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和金色,伴着歌声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却衬得这仅有两人的小店里,愈发地冷清。

    那大姐看完一个小品,被小品最后的主旋律煽情弄得眼眶红红。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看着小店一角坐着的何莞尔,忽然好奇:“美女,过年怎么都不回家?”

    何莞尔吃着最后几串鱼丸,回答:“我家老远了,路费又贵,等天暖和了再回去。”

    她故意带上的东北口音让大姐误会她是异乡人,一时间触景伤情,打开了话匣子。

    这样特别的时候,陌生人之间也顾不得什么交浅言深的禁忌了。

    不过几分钟,大姐已经把自己家里的情况交代地清清楚楚。她老公和儿子在非洲打工,也是因为路费贵两年回一趟家,要到明年年底才能见面。

    何莞尔微笑着听她,恰到好处地回应几句,让大姐彻底敞开心扉,她也认认真真地当着树洞。

    吃完东西,何莞尔伸了个懒腰,临着该出门了,却从冰柜里拎出一瓶啤酒,回到柜台结账。

    大姐劝说:“大冷天,喝这个可不好,尤其女孩子体寒更不该吃冷的。”

    “没事,我体质热。”何莞尔随口说着。

    大姐也就不再拦着,扫了码去没让何莞尔付钱,说:“就当我请你,咱们都孤零零一个人过除夕,今天遇上,也算个缘分。”

    何莞尔也不推辞,道了谢,拎着酒就出了门。

    出了门,何莞尔还真的打了个寒颤。

    今年特别巧,立春就是正月初一当天。

    已经是二月份,天气渐暖,不过虽然白天艳阳高照,晚上还是寒气逼人的,何莞尔一件薄薄的双面呢大衣,确实有些抵挡不住寒意。

    但她就提着那瓶啤酒,脑袋放空晃晃悠悠,不知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发觉自己竟然走到了曲陵江边。

    夜已深,江面上冷风阵阵,她倚着栏杆看着脚下的翻腾的江水,眼睛都被吹得有些睁不开。

    发了会儿呆,她在栏杆上磕开啤酒的瓶盖,一口口喝着。

    几口下肚,手指冰凉到没了知觉,肚子里也是冰凉一片。

    何莞尔却觉得格外地惬意,隔岸看着新区市政府方向腾空而起的烟花,只是不知不觉,眼角有一滴泪划过去。

    还有几分钟就到十一点了——如果按照古时候的时辰算,那马上就要翻年了。

    何莞尔打开手机,翻出她存了好多年的父亲在世时候和她唯一的一张合照,另一只手举起了啤酒瓶,说:“爸,我好……我很好。”

    即使面对的是照片,她还是将“我好想你”四个字,换成了报忧不报喜。

    十一点一过,和往年一样,铺天盖地的新年祝福开始袭来。

    微信里、qq里,还有最传统的电话短消息。

    这似乎都成了和看春晚一样的传统项目,但其实早就例行公事一般,发没发或者回没回,别人根本都不记得了。

    于是何莞尔一条都没有回,只是给胡沁和卢含章打了简单的八个字。

    给含章的是——注意身体,心想事成;

    而给胡沁的是——阖家欢乐,春节愉快。

    摩挲着顾念再也不会亮起来的头像,还是打了八个字——我很想你,来世再见。

    发完信息,鼻尖微微有些酸起来。

    似乎,这是何莞尔第一次一个人过除夕,她却觉得似乎她本来就该这样过才对。

    没有欢声笑语,迎来送往一般的短息祝福发完后,她有的只是手里空空的孤寂。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她不是一向如此吗?

    古人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何莞尔打定主意今年一个人清静,但也免不了一番唏嘘。

    “不能再想难过的事!”何莞尔扔掉啤酒瓶,拍了拍冰凉的脸蛋,然后戴上耳机准备继续听单词,以转移注意力。

    外语被她扔下好些年了,要全部捡起来不是太容易,不过最近的恶补效果很不错,通过考察应该也不是大问题——毕竟她当年高考的时候,是以上外国语大学毕业后考取同声传译资格为目标的,早在考大学以前,就能够不要字幕看原声电影、美剧,也能够和外国友人正常无碍地交流。

    想起高考,她又有些分心。

    如果,如果有如果,当年爸爸要是没有牺牲,她没有去考警校,那她的人生又是什么模样的呢?

    何莞尔叹了口气,手却一不小心碰到了手机屏幕,点亮了网易云的播放器。

    下一秒,轻柔的音乐响起,似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潮水一般,灌满了她的耳朵。

    何莞尔刚想切换回单词对话,却在歌曲前奏响起的一瞬间停下。

    她只觉得正在播放的这首歌,应该是首她很熟悉的老歌,旋律分外地熟悉,却一下子回想不起来是什么歌。

213 滨南大道

    第一句歌词如温柔月色一般流淌出来,何莞尔听得很清楚。

    if the hero neverto you,if you need someone when you feel blue…

    何莞尔微微一怔——这是她高三时候最爱的一首歌,每一处旋律,每一句歌词,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自然也回忆起了歌名——crymy shoulder。

    真是,连大数据也会读心术了,竟然推送这首歌给她。

    何莞尔苦笑——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副歌部分恰逢其实地响起,温柔的男声唱着“butyou wanna cry,crymy shoulder……”

    但如果你心疲力竭,就趴在我的肩头上尽情啜泣。

    当初,写下这句词的人,是不是也和她此时此刻的感受一样?

    shoulder,肩膀,代表着依靠——多好的词儿,只是,这个词似乎离她很远很远。

    何莞尔抬眼望天,只看到天幕上厚重的云,不见一丝月光。

    她的存在,对别人没有多大意义,她偶尔的脆弱,也只存在于她自怨自艾的时候。

    她渴望自己能早一些炼成和外表一样坚强的内心,但扪心自问,如果有人挡风遮雨,谁又愿意奔波呢?

    她也有过期许,也曾经渴望过,能够有人给她遮挡风雨,至少让她累了的时候,有个地方能喘息,有个肩膀,可以让她靠着哭泣。

    一夜之间长大的事,往往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没有生活的压力,谁不愿意当个天真的孩子?

    她只是,没得选而已。

    没人愿意抱她哄她了,哭也没有用了,你不坚强起来,又怎么活下去?

    何莞尔觉得明明只是有一些感叹而已,却不知道为何,听着熟悉又温柔的旋律,一瞬间,泪流满面。

    何莞尔忙关掉音乐,却没想到眼泪一开始掉了,就如生了锈的水龙头一般,再也拧不紧了。

    她狼狈不堪,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没找到能擦掉眼泪的东西。

    今天真是很丧。

    她抹了一把泪,只盼着除夕快点过去,更盼着新的一年里,她的运气能好一点。

    ————

    曲陵江边的滨南大道,平时拥堵不堪的道路异常地通畅,路上车辆很少。

    已近深夜,一辆黑色的轿车沿着滨南大道行驶,朝着一栋灯火通明的公寓而去。

    孟千阳掌着方向盘,问“老板,明天怎么安排?要休息一天吗?”

    莫春山揉着眉心,说:“休息什么,明天又不是周末,美国一样开市。”

    孟千阳摇摇头,很不赞同:“每天都这样忙,还是休息一下,哪怕上吊也该缓口气啊。”

    莫春山微微叹气:“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歹今天也是除夕,你和我说上吊?”

    孟千阳吐了吐舌头,又问:“明天晚上老宅的事,春山哥,你要怎么交代过去呢?”

    “什么怎么交代?我的事用得着和人交代吗?”他眼里涌过一丝烦躁,不过终究还是压了下去。

    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一个多月了,谢秘书还不是太能适应工作岗位,看来他的确只适合做副手,少了些杀伐决断的勇气。

    所以在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有些事只好莫春山自己多留心,顿时觉得工作量比以前多了很多。

    孟千阳从后视镜看到他略有些疲惫的表情,劝说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了,但在最后一刻欲言又止。

    才嘉在的时候,看她处理大小事务井井有条,很多事也没有亲力亲为的,好像什么都不费力,等到她不在的时候,才发觉她的工作有多重要。

    难怪春山哥那么舍得花钱,下了那么大的功夫请人来,却没想到那么小的一件事就把人开了。

    孟千阳想起导致才嘉失业的那个人,又暗暗地叹了口气。

    一开始,他和才嘉还以为和何莞尔的出现是一个契机,能让莫春山的生活有一点烟火气,而何莞尔又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他和才嘉都相当乐意促成老板和她这一对。

    然而后来的事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甚至还牵扯到了莫春山不想提起的前尘往事。

    有时候,孟千阳真的是很佩服莫春山,能够做到极致的冷静,一旦做好决定便利落地挥剑斩情丝,不带丝毫的恋栈。

    不过,事情的发展,似乎也没有在莫春山的预料之内。

    孟千阳一边开车,一边思忖。有些事,是时候告诉莫春山了,可今天他实在太累,不适合再听一些糟心的事。

    还是让春山哥睡好觉吧——孟千阳这样考虑,有什么事,都留到明天再说好了。

    他刚打定主意,却忽然看到前方左侧步行道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汽车匀速行驶,不太快,也不太慢,几秒过去,孟千阳看得更加清楚,忍不住叫出声:“春山哥,你看!窗外!”

    莫春山正在闭目养神,闻声睁眼,从车窗望出去,正好发现左侧迎面而来的一个高挑的身影。

    汽车和那身影一瞬错开,前后不到一秒的时间,他却清晰地看到了一张朝思暮想的脸。

    长发飞扬,黑色的大衣,里面单薄的白衬衣。

    还有,满面的泪痕。

    他有些恍神,却已经看不见她的脸,顺着车窗的位置转头,却看到她向前走出了几步,忽然间蹲了下去,头埋在了膝盖之间。

    “掉头!”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莫春山听到了自己的这句话。

    “隔离带,怎么调头?”孟千阳无语,能调头的地方还要往前一公里。

    话语间,车已经又开出去几十米,和逆向的何莞尔,已经相距越来越远。

    从车窗里看到那渐渐模糊的身影,莫春山却觉得异常地清晰。

    刚才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她为什么会哭?除夕夜,又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而且这条街深夜人这样少,又会不会不安全?

    脑子里乱作一团,各种念头蜂拥而至,焦灼与担心,一瞬间压跨了他的理智。

    莫春山再一次听到自己焦急的声音:“停车!”

    尖利的刹车声音响彻夜空,黑色轿车在路边停下,一道黑色身影从车里下来,逆风而行。

214 情愿放手

    何莞尔一面蹲着,一面在裤子上擦干眼泪。www.uu234.net

    也是她这几天心思全在英语上,出门丢三落四不说,竟然又一次出门不带纸巾。

    偏偏遇到这样这特殊的日子里,被时间、空间以及那首老歌勾起了过去的回忆。

    然后,就引发了泪崩。

    上一次这样怎么也止不住的时候,似乎都是十几年前了——就在父亲的葬礼上,她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这一次倒不至于那么夸张,然而一时半会儿也没停下,于是一路走一路哭,还没东西能擦掉眼泪。

    真像个傻x——还是特别傻的那种。

    何莞尔一边骂着自己,一边继续在裤子上蹭着眼泪。

    好脏——她又嫌弃起自己的牛仔裤来,面料也粗,硌得她脸生疼生疼的。

    此时,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来曾经在她手里的两张手帕——柔软的质地,恰到好处的时机,帮她化解了两次尴尬,却死无全尸。

    何莞尔一边咒骂,一边拧起眉头试着深呼吸,想要止住哭泣。

    然而恍然间抬头,她却看到一张手帕递到了自己面前。

    何莞尔怔了怔,对着面前的人,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风里,何莞尔依旧保持着蹲的姿势,看着眼前胖乎乎的小姑娘。

    小姑娘大概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比缘缘高一点胖一点,脸粉*白的,眼睛又圆又大,穿着一身粉红的衣裙,头发卷卷的披着肩上,头顶有个精致的蝴蝶结,活脱脱一个小公主。

    她站在何莞尔面前,手里举着自己粉色小手帕,像个小大人一般地说:“姐姐,不哭了。”

    何莞尔却摇头,不肯接过来,还说:“会脏。”

    小姑娘固执地伸着手,坚决不肯收回。

    几番较量下,何莞尔认了输,她接过手帕擦了擦泪,又被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于是再也哭不出来了。

    小姑娘非常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小大人一般:“姐姐真勇敢。”

    “你怎么在这里?妈妈呢?”何莞尔被夸了,啼笑皆非地问。

    小姑娘只觉得眼前的姐姐好看极了,眸子亮晶晶,对何莞尔有问必答。

    她回头指着十几米外的车:“爸爸妈妈带我去放烟花,路过看到姐姐在哭。妈妈让爸爸停车,让我下来和姐姐说,坏事都是纸老虎,纸怕水的,你哭一场它们就会被打湿,轻轻一撕就碎掉了。”

    何莞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视线还有些模糊,但也看清楚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了辆卡宴,一男一女站在车旁,正看着她们的方向。

    她看不清那对夫妻的面容,却看到他们对着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寒夜的冷峻瞬间远去,她心里竟有了些微的暖意。

    何莞尔站起身,拍了拍小姑娘的脸蛋,说:“姐姐没事,你去看烟花吧,再不过江怕要来不及了”

    小姑娘本就惦记着烟花,听她这样说忙不迭点头,不过家教很不错,再着急也要彬彬有礼地跟何莞尔道别。

    何莞尔朝她挥了挥手,微笑:“谢谢你的手帕,还有,谢谢你的爸爸妈妈。”

    小女孩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向父母,一家三口再度上了车,汽车渐渐远去。

    午夜零点,隔岸的烟火腾空而起,半边天被映得透亮。

    何莞尔依旧倚在江边上,捂着耳朵抬头,看着漫天绚烂的烟火,忍不住微笑。

    素不相识的路人,也能为她的眼泪驻足。

    这世界上能伤害她的东西固然很多,但美好的东西,也很多。

    江风吹起她的长发,吹得她哭过的眼睛和被泪水浸润过的面颊有些微疼,但她依旧舍不得离开,一直到烟花结束。

    却一直没看到,她身后十几米的地方,有个人一直凝望着她的背影,驻足不前。

    ————

    凌晨两点,莫春山回了家。

    二十九层冷冷清清的,除了开门的响动,再没有别的声音。

    莫春山回家的响动到底惊醒了两只猫,它们听到动静便跑了出来,围在莫春山的脚边喵喵直叫。

    前些日子遭了大罪的煤球,这段时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享有了进莫春山房间睡的特权,眼看着胖了一圈,黑色的被毛油光水滑,滋润地不要不要的。

    小草像个傻乎乎的孩子,一贯地娇嗲,除了和煤球争宠时候表现出一点好胜心,其余时间还是乖巧又听话。

    莫春山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的笑,他捋一捋小草的毛,又捏捏煤球的耳朵,动作轻柔细致,生怕弄伤它们一般。

    他其实不是没有温柔的一面,只是现在还是放不下的冷硬外壳,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

    孟千阳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瘦削又冷清,还带着难以言说的孤寂感。

    他颇有些唏嘘。

    他今晚陪着莫春山,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着同样孤孤单单的何莞尔。

    多好的机会,莫春山却依旧驻足不前,何莞尔看了多久烟花,他就看着别人的背影多久。

    好容易没烟花表演了,他满以为莫春山会借此机会上前送她回家,却不料他依旧躲了起来。

    之后,他们看到何莞尔叫了出租车回家,莫春山竟然让他一路尾随。

    直到她回了家进了院门,这才回到南岸区。

    真像个跟踪狂。

    就这表现,还好意思跟他说,他放得下?

    骗鬼呢。

    孟千阳看着蹲在地上的背影,叹了口气,说:“春山哥,你真放得下?”

    莫春山动作一滞,但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孟千阳却不管他是不是故意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你第一次看到她,叫她小草。其实我觉得她哪里像小草了,反而像煤球。

    “煤球?”莫春山听到这句抬头,有几分不解。

    孟千阳还看着蜷在他脚背上的黑猫,有几分唏嘘:“表面野性难驯,一言不合就挠人,其实是因为曾经流浪猫的经历,所以骨子里有深深的不安全感。但遇到能驯服它的人,又温顺地不得了。”

    莫春山放了两只猫走,站起身背对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孟千阳也不需要他回答,继续自说自话:“其实……她也怪可怜的。”

    “可怜?你以为我能给她幸福吗?”莫春山回身,嗤笑道,“她又不是猫,我既不能把她关起来,也不能让她不见人,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莫春山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设身处地,你会让才嘉,被牵涉到与她完全无关的危险里吗?”

    说得了才嘉,孟千阳眼神坚定起来:“我相信我能够护她周全,我也相信嘉姐不是任人宰割的人。”

    “是吗?那你怎么不去找她。”莫春山声音冷冷。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孟千阳回答,“春山哥,我不会像你一样胆小,我暂时的退让是因为我要弄明白一些事,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莫春山带着几分自嘲,说:“你不是我,没有经历过离丧。我确实如你所说,胆小、怕事、懦弱。但是我比你勇敢,因为我舍得放手,你所谓的坚持,才是不需要勇气就能够轻易决定的事。”

    孟千阳微虚了虚眼睛,欲言又止。

    莫春山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问:“你想说什么?”

    孟千阳他犹豫片刻,还是将手里的一摞照片,摆在了他的面前。

    “春山哥,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灯光有些昏暗,莫春山随手打开了客厅的落地灯,这才看清楚手里的照片是什么内容。

    拍摄地点似乎是在江边,模糊的两个身影,相对而立。

    男的高高瘦瘦,女的是何莞尔,而等莫春山看清楚那人的样子,眸子缩了缩。

    他意外地抬眼,表情是难掩的惊讶:“这……”

    “何莞尔一直在看心理医生,长达四年的时间,”孟千阳回答,“所以春山哥,你以为你愿意放手,那帮人就会让你放手吗?”

215 永失吾爱

    石攀山公墓还不那么成规模的时候,庆州最兴旺的墓地是在城南。

    卢韵姮一身黑色的衣裙,长发盘成了髻,发髻一旁别着一朵纯白的栀子花。

    虽然是白色素净的颜色,但却有着最透彻又浓烈的香味。这花似乎不合时宜,但却是他最爱的花。

    卢韵姮看着屋子中央挂着的照片,浅淡的眸色里,蕴着最浓烈的悲哀。

    十八岁的何莞尔,在空气里寻找着若隐若现的那一丝芬芳,和十六岁的卢含章、九岁的何一笑并排站着,有些恍神。

    五点半开始的告别仪式,她看着一队队穿着警服的人,对着灵堂正中的冰棺敬礼、鞠躬,然后右转、走到他俩面前。

    然后,他们一家人鞠躬答谢,听着那一声声的节哀后,又继续换下一波。

    何莞尔也抬头,看向了灵堂中央。

    那里是一簇簇白菊拥簇着的冰棺,里面身披国旗躺着的,是何莞尔与何一笑的父亲。

    他已经过世一个月,经历了解剖、冰冻,现在终于可以入土为安。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何莞尔还没能从失去父亲的痛苦里缓过来。

    天亮以后,父亲将被火化,化作一抔灰白色的粉末,被装进一个小小的罐子里。然后,在一块深黑的石碑后长眠。

    这就是人最后的归宿吗?活着的时候再顶天立地,也终究得躺在咫尺之间的地方,饿了、冷了、累了、孤单了,也没办法和亲人述说。

    何莞尔悲从中来,眼泪又一次地忍不住。

    何一笑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悄悄说:“姐,妈妈说过,不要哭,不吉利的。”

    何莞尔忙抹了把眼泪,怕惹卢韵姮不高兴——已经没了爸爸,如果妈妈不收留她,那她是不是就成了孤儿了?

    冯局长冯坚带着一家老小,在六点左右来的。

    正值由上而下严厉的大检查,因为让毒贩逃跑还到派出所夺枪,原市局局长引咎辞职,他暂行局长的职务,目前的状态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冯坚身后是跟着个白衬衫、黑短裤的男孩,还有他的妻子。

    冯昔也很忙,因为还有半个月就是高考了,何莞尔知道学校里现在必然是在做靠前的最后动员,气氛十分紧张。

    冯坚鞠了躬,特意上前扶着冰棺看了眼何邵阳的遗容,然后来到了何莞尔面前。

    他眉目间是难掩的悲意,声音里带着一丝鼻音:“笑笑,别怕,你爸爸走了,但还有冯叔叔在。以后有什么难处,你直接来找冯叔叔,不管多大的事,冯叔叔都帮。”

    何莞尔点着头,泪水又充盈了眼眶,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滴滴砸向了地面。

    “不要哭,忍住。”

    耳边响起冷清的声音,何莞尔知道,那是卢韵姮在说话。

    按照卢韵姮老家的规矩,亲人横死是不允许哭的,否则亡者在地下,将不得安宁。

    卢韵姮确实严格按照这条不知道哪里来的规矩在做,不管人前人后,何莞尔都没看到她掉过一滴泪。

    可是何莞尔做不到,好几次伤心落泪,还一边哭一边责怪自己不够坚强,不能让爸爸安心地走。

    好在这一次她及时地忍住了,没有听到卢韵姮的叹息声。

    从火化到下葬,整整三个小时。

    何莞尔看着太阳升起,看着烈日当空,看着父亲化作一个小小的盒子,被关在一个稍大的盒子里,永远见不到太阳了。

    她一次次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不要哭,好容易撑过了长长的仪式。

    骨灰落葬,石碑立起,来送行的警察不烧香不焚纸,只在墓碑前一批批郑重地立正、敬礼。

    何莞尔看着他们一批批地离开,然后和何一笑并排跪在地上,焚烧着纸钱。

    **员都是无神论者,但家人不是——卢韵姮坚持着这一套传统的下葬仪式,焚完香蜡钱纸,再点燃一串长长的鞭炮,最后烧掉黑色袖套和孝帕,这场葬礼才算结束。

    大概是准备的钱纸放在地上过了两晚上,那面沾染了潮气,一点燃就冒着浓烟,熏得何莞尔眼泪直流。

    卢含章跪在她的对面,也被熏得眼泪汪汪。

    卢韵姮并没有和三个孩子一起焚烧钱纸,而是倚坐在墓碑的一侧,脸贴在墓碑上,除了眨眼以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然而她眼里浓浓的悲哀,却是何莞尔从未见过的。

    她有些愣神,忽然看到墓碑前燃着的一对蜡烛快要倾倒,一旦倒下就会烧到到卢韵姮的衣裙上。

    她忙伸手去扶,热烫的蜡油顿时滑到了她的手上。

    何莞尔被烫得很疼,下意识地一甩手,手里的蜡烛刚好掉到了何一笑的那边,好巧不巧正巧落在他拖地的孝帕上。

    易燃的材质让火星迅速串了上来,顿时引燃了那一串白色的麻布。

    何莞尔惊叫着跳了起来,几步上前要扑灭何一笑身上的火,却不料她头上戴的孝帕太长,一下子拖进了火盆。

    天干物燥,火星子顺着孝帕也蹿到了何莞尔的身上。

    两个孩子身上都腾起了火,四周的人惊呼着上前灭火。

    卢韵姮这才从入定的状态中醒过来,扑上来拍打着何一笑身上的火苗,直到他安全无虞,反反复复查看一番,长舒一口气。

    何一笑已经吓得大哭起来,卢韵姮一把抱住何一笑:“可吓死妈妈了,妈妈只有你了,你可不能有事……”

    一旁的何莞尔身上的火也已经被离她最近的卢含章、冯坚和冯昔拍灭,呆呆地立在原地,身上没受什么伤,只是闻到了一点点,长发被烧焦的味道。

    冯坚确认了何莞尔也没受什么伤,长舒了一口气,对卢韵姮说:“按照老传统,孝帕被香蜡点燃是大吉,孩子没事就好,别放在心上。”

    卢韵姮木木地点头,依旧搂着何一笑,久久不肯松手,却看都不看何莞尔一眼。

    冯坚暗叹了口气,吩咐冯昔:“昔娃子,你弟弟妹妹怕是吓到了,你上午请个假不去上课了,在这里陪一陪他们,照顾好卢阿姨。”

    他的妻子面露不满,想要开口反对,却被冯坚一眼瞪了回去,只好作罢。

    何莞尔则愣在原地,脑袋里反复播放着刚才卢韵姮的话——妈妈只有你?

    妈妈只有弟弟——所以,她又算什么呢?

    她刚才也被吓到了,却得不到一个拥抱,甚至,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

    她这些天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忽然间再也忍不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何莞尔坐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冯坚面露不忍,又拉过冯昔吩咐:“笑笑这些天着实难过,你好好照顾她,爸爸还有公事必须得走了。”

    他顿了顿,看了眼一旁黑衣黑裙的背影,压低声音:“你卢阿姨也是,操持葬礼本来就累,还要照顾三个孩子,你多帮衬一点。”

    冯昔懂事地点头:“我知道的。”

    冯坚离去的时候,一再地叹息,一步三回头,眼里是难掩的悲哀。

    一个多小时以后,何莞尔是哭到没有力气再哭,才渐渐停下来的。

    这期间,卢含章一言不发,但一只手一直放在何莞尔的手背上。她掌心传来的微暖的温度,让何莞尔觉得,自己也还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冯昔也陪在她旁边,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体贴地给她递着纸巾。

    那位早上对冯昔留下来颇有不满的周阿姨,一遍遍看着时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踩着高跟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小昔,该回去吃午饭了,只给你请了半天的假,下午还要上课。”

    冯昔站起身道别,周阿姨看着周围没大人,忍不住抱怨:“真是的,你爸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你马上要高考,还有什么比学习还重要?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冯昔轻喝:“妈!”

    周阿姨挑着眉:“我说得不对吗?”

    她一边说着,视线停留在何莞尔的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何莞尔怔了怔,刚想要移开眼,下一秒,却和她对视起来。

    她已经足够高,虽然瘦,但身高的优势足以弥补她年龄阅历不足的劣势。

    十几秒后,周阿姨竟然被她看得浑身浸了水一般冷浸浸的。

    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烦躁揉了揉眉心,转身离去。

    何莞尔却听到她背过身的那一刻,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一家子狐狸精!”

    冯昔目睹了全过程,趁着母亲走远,迅速地在她耳边说:“我妈就这样,你早知道的,别在意。下午我放学过来给你送复习资料,再给你些带好吃的过来。”

    何莞尔攥紧的拳头缩了缩,迅速低下了头,心里一个念头悄悄地生根发芽,从此长成了参天大树。

    晨光和夜色交杂,一时难分胜负。

    何莞尔坐起身,一时分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里,直至凌晨透窗而入的寒意冻得她一个哆嗦。

    她忙拉过被子裹紧自己,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好容易才梳理清楚。

    她竟然做了那个莫名的梦以外,另外一个梦。

    只是这一次的梦,是多年前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了,所有细节一一重现。

    她梦到了父亲葬礼的那天。

    虽然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却如过眼云烟般,她好久都不曾记起了。

    那一天,妈妈一袭黑裙,簪着一朵爸爸最爱的栀子花,捧着爸爸穿着警服的照片,以未亡人的身份,送了父亲最后一程。

    而在何莞尔记忆里,那是一向娇弱的母亲难得坚强自立的时刻。

    之后,因为那场意外的火,因为卢韵姮的冷淡和疏离,何莞尔曾经选择逃避和遗忘那一天发生的事,后来竟然真的渐渐模糊起来,那一日的委屈和伤痛,也渐渐化作了守护家人的决心。

    而随着这个梦苏醒的,还有她曾经强行不想去回忆的细节。

    比如火化前,妈妈用颤抖的指尖,一丝不苟地给爸爸整理着身上的警服。

    还有她虽然不哭不闹,但眉角眼梢却弥漫的浓重的悲意。

    那时候的何莞尔,对爱情还很懵懂,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能够读懂了。

    那是——永失吾爱。

    既然爱得那么深,为什么当初要离婚呢?

216 辞旧迎新

    那场车祸后,何莞尔已不记得父母当年有多恩爱,但她知道卢韵姮电饭煲都不会用的状态,如果没有一个一直宠着她护着她的老公,是不可能那样的。m.www.uu234.net

    成熟是有代价的,只有雨打不着吹不着的小公主,才有资格纯粹得像个孩子。

    但是,自从她有记忆开始,关于父母感情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他们关在卧室里整宿的吵架,以及时不时的冷战。

    她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但知道一年后,他们离婚了。

    然后,一个不娶,一个也没嫁,直至天人永隔。

    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何莞尔很想从回忆里找到蛛丝马迹,然而却没有丝毫收获。

    陷在回忆里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何莞尔呆坐了半宿,直到手机的闹钟响起,发现已经六点半。

    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起码半小时了,她手冻得冰凉,忙洗了个热水澡,吹干了头发,困顿的感觉汹涌起来,人都迟钝了几分。

    她眼看着天色亮了起来,却又不想起床,于是干脆自暴自弃起来,再一次钻进了被窝,放松心情,迅速地睡着。

    ————

    大年初一,庆州城内是不许放鞭炮的。

    不过总禁不住那些固执于传统的人。

    于是从黎明开始就会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虽有几分扰民的嫌疑,不过也平添了几分节日的气氛。

    何莞尔没被鞭炮声惊醒,却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笃笃笃、笃笃笃,声音不轻不重,有节奏又坚定,她想蒙头大睡不管那声音的,没想到起码持续了十分钟也不停。

    何莞尔从床上坐起来,吼了一句:“谁啊,真讨厌!”

    她睡得半梦半醒,很不想起身去开门——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也还不到十点。

    她怒气冲冲抱着膀子坐在床上,赌气一般不肯去开门,又过了一会儿,敲门声没了。

    何莞尔长吁出一口气,缩进温暖的被窝,结果都还没来得及闭眼,笃笃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啊!”何莞尔黑着脸从床上坐起来,彻底清醒了。

    笃笃笃……

    “谁啊谁啊谁啊!真烦!”

    她大吼了一声,气势汹汹地下了床,跑卫生间里拿帕子胡乱抹了把脸,接着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然后,十秒内横穿过客厅,大力拉开了防盗门,吼了句:“谁!”

    莫春山看着眼前的人,微虚了下眼睛,接着抬腕看了看表:“我敲了半小时。”

    何莞尔的起床气镇铺天盖地,这时候别说莫春山,天王老子也敢怼的。

    于是冲着他吼:“你有病啊,你啄木鸟吗你?大早上的不去捉虫你扰什么民啊?森林里不够你放飞自我那你去玩摇滚玩定音鼓啊,敲个门还带节奏的你咋不去网上接受敌资当水军头子呢……”

    她嘴里噼里啪啦一长串稀奇古怪又刁钻的骂人的话,莫春山就那么听着,同时也在打量着她。

    看得出来她刚起床——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没扣扣子,但因为宽大还能掩住里面的一套睡衣。那睡衣大概洗了太多次,已经分不清是粉还是白,材质也不大好。

    头发毛毛躁躁,脸还有点肿,眼圈微红。半张脸刚好被楼道窗户透过的一缕阳光照在上面,皮肤白到发亮。

    等看清楚她的脚,他皱了皱眉。

    她竟然光脚跑来开门?

    莫春山绕过她进了屋,直接到玄关,立定、弯腰。

    何莞尔顾着骂人,一时不防被他进了门,然后看到他在玄关的鞋柜打开,从里面拎出一双拖鞋,放在她面前:“穿上。”

    声音里带着些不容置疑的语气,何莞尔下意识按他说的做了,都穿好鞋子又反应过来——这里是她家,凭什么他来喧宾夺主?

    她万分不服气,但也不能把温暖的拖鞋蹬掉,于是被起床气逼出来的气势顿时腰斩。

    她垮着脸双臂环在胸前,掩住没穿内衣的尴尬,说:“这位先生,我还没请您进来您就私闯民宅,不知道您有何贵干?”

    莫春山看着她,双手插在裤兜里:“我有些事,想麻烦你帮个忙。”

    “我还能帮到莫总?”何莞尔轻嗤一声,“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态度不太好,但就是忍不住。

    莫春山只字不提之前给她一顶顶大帽子扣在头上的事,一开口,就让她帮忙?

    哼!谁答应谁是王八蛋。

    何莞尔嘴里心底都碎碎念,莫春山无视她的冷漠带刺,直接说:“和我结婚,骗一个人。”

    ————

    初春的阳光明亮晃眼,大街上节日气息浓烈,满目高悬的红灯笼将商场装饰得犹如庙会现场,然而人却不多。

    也是情有可原,大年初一,不到十一点,很多除夕夜守岁的人还没有起床,能有客人已经算很不错了。

    何莞尔坐在商场一楼临街的kfc里,享受着从玻璃照进来的阳光,啃着汉堡喝着可乐。

    她是真饿了,但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吃这些垃圾的洋快餐的,如果吃了,要么是落难,要么是心情不好。

    显然,今天属于后一种情况。

    莫春山坐在她对面,一面看着她吃,一面说着他今天来找何莞尔的目的。

    一大早被莫春山找上门,何莞尔是死活也不肯让进屋里坐的,更何况他提出那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于是便和他来了这里,公共场合嘛,人来人往还有摄像头,就不怕莫春山诬陷她勾引他了,呵!

    莫春山要求何莞尔和他结婚的背后有个很狗血很老套的理由——简而言之,莫春山的姨妈骨癌转移,还有最后不到三个月时间的生命。

    莫春山说,他的姨妈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亲人了。当年他“被死亡”一事,也是因为姨夫的过错,姨妈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他们母子消失几年以后,才偶尔得知自己丈夫参与其中。

    长年的抑郁使她患上癌症,几年前曾经治疗过一次,当时效果还不错,却又因为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心、自责,所以往很不好的方向发展,最终成了绝症。

217 上门找骂

    莫春山说完,耐心地看着何莞尔,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从她嘴里得到答案一般。www.uu234.net

    本来也看不够的,更何况这时候的何莞尔,是他很难得一见的。

    以往,就算她落难,就算他是个她不在乎的陌生人,她也不会这么不注意形象的。

    她穿着灰色的卫衣,黑色铅笔裤,长发随意地挽起,乱糟糟的似乎连梳子都没用过,素面朝天、眼圈微肿,一副下楼打个酱油就回家的打扮。

    没了不可一世的精致与完美,嘴角还沾了点番茄酱,邋里邋遢的,像是一点都不在乎莫春山怎么看她。

    莫春山微扬嘴角。

    恐怕何莞尔不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以为这幅样子就能打发他?

    想得美。

    何莞尔则一边啃着汉堡,视线一直放在窗外那排橙红色的共享单车上。

    也不知道这家公司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在山城来玩共享单车?庆州哪里是适合骑自行车的地方?下坡人骑车,上坡车骑人,再举着单车过高坡,呵呵!

    何莞尔还想到一件事——她是会骑单车呢,还是不会骑?年少的记忆寥寥无几,她几乎都快忘记。

    但是她好像依稀记得一些感悟——要想维持着单车平衡不倒下,那就只能向前。

    就像人生一样。

    她神游万里,莫春山默默等待她的答复,耐心地不得了——他有的是时间,和她周旋。

    五分钟后,何莞尔总算啃完汉堡,拿纸巾抹了抹脏兮兮的嘴,看了眼莫春山。

    “为什么找我?”她问,“莫总要找老婆,哪怕是假扮的,也应该有很多女孩子愿意,你甚至可以找专业的演员,肯定比我有说服力。”

    莫春山好整以暇地回答:“第一,我姨妈不傻,我随随便便找回去一个和我毫无交集的女孩子,很容易露馅。第二,你够美够漂亮,很符合外界对我妻子的猜想;第三,你不够精明,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何莞尔觉得前两条还勉强成理由,但第三条简直听不下去,气愤不已:“不够精明是什么意思?”

    “那一百一十万,你又给退了回来,至少表明你并不贪图钱财。”

    “呵——”何莞尔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那只是我欲擒故纵的招数。”

    “那你现在,是不是也在欲擒故纵?我主动送上门来还非你不可,应该正合你意。”莫春山反应很快,勾起嘴角回答。

    何莞尔表情一滞,发觉又被他逮住了漏洞,但也不甘示弱地回答:“你说的太荒谬了,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我这不是要求,是一笔生意。”莫春山眯了眯眼,轻缓地说,“不会让你白打工的,我给报酬。”

    何莞尔丝毫不领情:“您已经不是我的目标客户了,您的生意我不做。”

    莫春山摊手:“既然是生意,何必挑三拣四?又为什么要歧视我?”

    歧视?

    何莞尔眨了眨眼,觉得这个词怎么听怎么怪异。

    她撩起眼皮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子:“不管说什么我也不答应的,莫总您时间宝贵,不要在没有可能的事情上纠缠,白白浪费时间。”

    “浪费?我不觉得是浪费,至少和你斗嘴就很有意思。”莫春山勾了勾嘴角。

    “斗嘴?”何莞尔更加不乐意了,“你是不是理解错了斗嘴的意思?我一点都不想和你说话,最多叫敷衍。”

    “随你怎么说吧,”他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又摊手,“我可以不来烦你,不过你至少给我个合理的理由。”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你找谁不好非要找我?我凭什么帮你?凭你脾气不好更年期提前到?还是凭你脸大能烙玉米饼子啊?神经病啊!我和你连朋友都不是,我就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勇气,能找上门来?”何莞尔一边骂,一边翻着白眼。

    “你这是在骂我,不是理由。”莫春山淡定地回应,“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是要你白帮忙,有丰厚的报酬,如果你没有过硬的理由拒绝我,那我还会第二次、第三次找上门来。”

    何莞尔气结——知道是在骂你你还不走,怎么就这么厚脸皮?

    于是她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说:“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在天上我在地上。”

    莫春山意外地扬眉:“你的性格不允许你这么谦卑,别说违心的话。”

    何莞尔摇了摇食指:“你理解错误,我是说,在我眼里莫春山这个名字,已经在生死簿上划掉了。所以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早上天了,咱们阴阳相隔。我就算穷死饿死也没办法拿你给的冥币去换粮食吃!所以干嘛要接你的活儿?”

    莫春山听得莫名其妙——何莞尔这是什么歪理?他已经死了?那他现在作为一个“死人”在做什么,诈尸吗?

    还有何莞尔骂他骂得这么起劲,又是在做什么?通灵吗?

    莫春山很想笑,但是看到何莞尔沉着脸的模样,只轻轻勾了勾嘴角,回答:“那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的名字在生死簿上重新亮起来?”

    “没法子,”何莞尔看都不看他,憋着气恶狠狠,“您就准备永垂不朽了吧。”

    “永垂不朽?”听到这里,他笑容再忍不住,“所以说其实你还是会想我的。”

    何莞尔一怔,忽然发觉自己被占了便宜,差点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我呸!我还想着你!你要不要这样盲目自信啊?我还以为你只是更年期提前情绪不稳定而已,没想到您老是得了九型人格综合征吗?”

    “什么?”莫春山这次真是懵了,“你这又是说得哪一国的语言?”

    医学书他也看过不少了,可他记忆里可真没这个病的名称。

    何莞尔哼哼两声:“思维混乱,找不着北,还缺乏对自我的认知。”

    说着,故意横过去眼睛看着窗外,看都不看他一眼。

    显然还在生气啊——莫春山想,接着想起了炸毛时候的煤球,不,小黑。

    他端起桌面的橙汁,轻抿了一口,滋润着有些干哑的嗓子,然后说:“别生气了,对不起。”

    何莞尔本来还在憋大招,猝不及防听到他温声软语地道歉,表情还没来得及收住,显得滑稽又古怪。

    莫春山向她的方向前倾身体,又一次道歉:“对不起,小黑的事,是我错怪你了。之前那一次的爽约,让你等了两小时,也是我的不对。”

218 请君入瓮

    何莞尔忽然察觉到不对,疑惑地问:“小黑?”

    莫春山点头:“是,煤球已经改名叫小黑了。www.uu234.net”

    何莞尔哑然,这么随便给猫猫改名字,好么?

    然后又发觉另一个不对:“等一等,你怎么知道我等了两小时?”

    莫春山浅笑着:“因为那天我在你身后看着你的。我还知道,你偷吃了一个炸鸡腿,一杯奶茶。”

    说着,他停了停,轻蹙眉头,说:“你朋友圈里管那叫什么……肥宅快乐奶?”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何莞尔咬了咬唇,也顾不得骂他了,回想起当天被冻得半死的经历,只觉得莫春山真是莫名其妙。

    “我说了,是误会,时机成熟我会完完全全告诉你。好了,你骂完了吗?我们可以开始谈正事了吗?”

    莫春山嘴角的笑容淡了些,双手合十撑在桌面上,靠她更近了些。

    何莞尔低头,略有些局促。

    莫春山怎么也骂不走,那她又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

    “我今天来找你的理由,其实还有第四条第五条——还要听吗?”

    何莞尔没说话,莫春山继续:“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第四,我家的亲戚没几个省心的,不够聪明的会被戏耍,不够强悍的会被欺负,你刚好处处都合适,很适合陪我演这一场戏。最后,我做了这个决定以后,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所以——”

    他笑了笑,拉长着声音:“所以,第一时间就上门来讨好你,希望何小姐能高抬贵手,帮助我度过难关。”

    何莞尔却略移了移椅子,避开他的直视,小声地说:“当不起。”

    她低着头,却听到莫春山微微一声叹息,然后,听到他略带几分嘶哑的声音:“还在生气吗?对不起,别生气了,好不好?”

    难得听到他这样低头服软地认错,何莞尔真是没了主意。

    其实,莫春山这一次突然找上门来,她根本就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所以,在刚才吃汉堡的十几分钟里,她想好了的策略是骂他羞辱他,把他气走了最好。

    没曾想莫春山根本不和她吵,骂就听着,她瞎扯也认真地听,倒弄得她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真是狠狠一拳头揍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不得劲。

    最要命的事,当他说要结婚的时候只想到她的时候,她的心竟然跳跃了一下,乱了鼻息,之前被她强行压下去的那一点点差点长成参天大树的心思,又一次悄悄地发芽。

    真是没出息!

    何莞尔眼里掠过几分懊恼,当然不敢再看莫春山,之前怼人的理直气壮也消失无踪。

    她闷着说不出话,莫春山也不急,就那么看着她,眸子里蕴着温浅的笑意。

    好半天,何莞尔才找到了话:“光对不起我有用吗?才嘉呢?人家为你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你一个误会就把人炒了?万恶的资本家!”

    莫春山却轻笑起来:“你说你,你一个年薪十万的去操心年薪几百万的,好笑不好笑?”

    “我才不是年薪十万!”何莞尔又炸毛,“我年薪……二十万。”

    说到最后几个字,没由来地缩了缩脖子——二十万,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我请她回来,继续按照以前的工作范围和薪酬水平,另外每周铁打不动的双休日,以及每年十五天的带薪休假。这样可好?”

    “蛤?”何莞尔没想到莫春山竟然如此痛快,还把之前才嘉和她抱怨过这工作休息日不够的缺点,也悄然弥补了。

    可她很不爽,又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还没来得及再找茬,莫春山已经微笑:“我来见你之前已经取得了才嘉的同意,她表示愿意接受我重新聘请她的条件。”

    “哦。”何莞尔无话可说,只好敷衍了一个字,继续闷头不说话。

    岂不料莫春山根本不给她退路,直接问:“她答应了,那么你呢?”

    何莞尔这下真的很有些犹豫了。

    答应吧,先不说着这要求太荒谬了,就说之前鸽她还上门来骂她别有居心的事,她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不答应吧,她又怕再一次连累才嘉。

    那一日医院里的萍水相逢,短短半日的相处时间,其实她对才嘉一家人的印象极好,尤其是小缘缘,萌得她心都快化了。

    怎么说也是一起输过液一起吃过饭的关系了,莫春山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何莞尔知道,如果她不答应莫春山的条件,别看他刚才态度那么好,还给才嘉开出了更加丰厚的待遇,但凭何莞尔对他浅显的了解,他可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人。

    说翻脸就翻脸的,她之前的遭遇,不就是例子。

    她独自一人当然可以任性,实在不爽了指着莫春山鼻子骂也敢的,可怎么能坏了才嘉的事呢?

    她思忖好一阵子,忽然间横了一颗心:“好吧,我也答应你。”

    莫春山嘴角微弯,眼里却是意料之中的神色——何莞尔一个人会死扛到底,但她最怕的就是麻烦到别人,或者连累到别人。只要把才嘉拉进这件事,她就不会不答应的。

    他也没敢说自己早知如此,只问她:“那我该怎么给你计报酬呢?比照才嘉的行吗?”

    何莞尔惊了惊,忙望着天说:“我也不坑你,现在商城报业给我一个月一万五的薪水,税后价钱,不算奖金,到你说不用装为止,就按这个价钱算。同意吗?”

    “同意,”莫春山点头,又扬起嘴角,“那你亏了,毕竟我这边你上岗是在下班时间,要不然算你两倍加班工资?”

    何莞尔撇过脸有几分不自在:“一码归一码,不相干的两份工作,分别计价好了。”

    “那要不签份合同?”莫春山又说,“要不事后你去劳动监察告我没有合同就上班,索赔两倍工资怎么办?”

    “莫春山!”何莞尔忍不住了,“你有完没完?我要反悔了!”

    莫春山弯起嘴角,忍不住地一笑。

    二十几天没见,刚一见面,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就是喜欢逗她,看她炸毛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猫咪。

    何莞尔顺了口气,起身拿起桌面上的手机,说:“好了老板,今天就谈到这里,什么时候上班我等通知好了。”

    说完,抬脚就要走人,头发丝都是气冲冲的。

    “回来。”莫春山还没等她迈出两步,就叫住她。

    何莞尔回眸,紧皱着眉:“还有什么事?”

    莫春山起身,慢慢走到她跟前,说:“现在老板正式通知你,下午就开始上班。”

219 整装待发

    临江名门的二十九层,何莞尔坐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环视着空旷的空间,不觉感叹。

    壕,真的是壕,惨无人道的壕。一个人独霸六百平米的空间,还没几样家具,弄得这里像个展厅一般,说话都带回音的。

    这可是她早有耳闻的高端楼盘,十几万一平的房价,。

    莫春山住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她只是奇怪,莫春山怎么会养小黑、不,煤球这样一只普普通通的土猫。

    想到这里,何莞尔就看到煤球从里屋跑了出来,

    在自己的地盘上,煤球相当地跩,趾高气扬地竖着尾巴,从她面前走过。

    一边走,一边还斜睨了她一眼,发出挑衅一般的“喵——”

    真讨厌啊!

    何莞尔气愤地冲它一挥拳头,煤球却似乎看懂了她这动作的含义一般,立刻缩到她对面坐着的莫春山脚边,寸步不离。

    竟然找!靠!山!

    现在连猫都这么心机了么?

    “小黑不讨厌你的,”莫春山看了看脚边的猫,“你不要强行抱它就好。”

    “还是叫煤球吧,”何莞尔皱眉,“就这样给它改名字,我怕它恨我一辈子。”

    “好,都听你的。”他回答道,声音温浅。

    何莞尔只当听不到,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态度转变得实在有些诡异,让她很不适应。

    于是干脆默默地和煤球较劲,以转移注意力。

    她和煤球正在大眼瞪小眼,却听见耳边又是娇嗲的一声喵。

    “还有猫!”她不觉说出声,接着好奇地瞪大眼睛,寻找另一只猫的踪影。

    果然,下一秒她看到一只白猫跑了过来,身体比煤球要大一圈,一身白色的毛,蓝色的眼睛,像玩具猫咪一样完美的外表。

    “天啊!”她不知不觉叫出声,“好漂亮。”

    莫春山看她眼睛亮亮,几不可闻地勾起嘴角,“这是布偶猫,它,叫小草。”

    何莞尔动作一滞,脑子里莫名冒出那个奇怪的梦。

    不过还没容她多想,那只猫已经跑了过来,先是蹭了蹭莫春山的裤腿,后来歪着头看着何莞尔。

    “小草喜欢你,”莫春山不动声色地说,“它比煤球温顺很多,你可以试试看,说不定可以抱。”

    有了猫,何莞尔眼里立刻没了莫春山这个人,也不管他了,蹲下身子试着逗它。

    有了煤球的前车之鉴,她自然不敢指望这猫能搭理她。

    然而,小草竟然向她跑了过来,还跳上沙发,在她膝盖上躺下。

    接着任由她摸头摸肚子摸耳朵——何莞尔哪里还顾得着和莫春山赌气,只觉得心都快化了。

    她轻轻挠着小草颈下一厘米的毛,猫咪也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她逗着猫咪,连有人轻叩房门的声音都听不见了,直到有人走近客厅,站在她面前。

    何莞尔感觉到透窗而入的阳光似乎被谁遮挡,抬头,看见眼前的人,还有些恍惚。

    “你好,何小姐,”才嘉立在她面前,微笑,“我现在是你的私人助理。”

    才嘉又回来工作了,只不过这一次,是莫春山出钱,而她服务的对象,则是何莞尔。

    要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筹划一场盛大的婚礼,显然何莞尔一个人是搞不定的,八面玲珑做事又滴水不漏的才嘉,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莫春山请了她回来。

    才嘉一来,就带来了十几套衣服,以及一大堆包包首饰。

    何莞尔明白,这是要给她选今晚上的“战袍”了。

    莫春山的家很大,自然房间也多。

    才嘉拉着她进了一间客房,顺便吩咐助理把所有的东西都抱了进去,接下来,认认真真地帮她选穿哪一套。

    女人天生爱美,何莞尔也不例外,一下午的时间,她最终从里面确定了三套衣服,一时间难以取舍。

    才嘉干脆推着她坐到梳妆台前,说:“一会儿再决定,造型师马上就到了,先化妆和做头发。”

    何莞尔瞠目结舌:“不会吧?这么正式?”

    她今天是稀里糊涂就被莫春山带到临江名门的,出门就带了个小包而已,当然没有带气垫口红眉笔眼线之类,如果没有才嘉的提醒,她已然忘记自己是素面朝天的状态。

    还好才嘉考虑地很周全,她仓促之间也没办法帮何莞尔定制最适合她肌肤的护肤品以及彩妆,于是干脆高价请了专业人士来搞定。

    何莞尔却有些害怕化妆师下手太重。

    她一再强调画淡一点画淡一点,造型师终于给她弄了个最清新自然的妆面,只画了内眼线、淡淡地扫了扫眉毛,配上杏仁粉的口红,头发也是清汤挂面的自然状态,显得既大方端庄又不会咄咄逼人。

    何莞尔相当满意——虽然是演戏,她也得又足够的职业精神,千万不能让莫春山的家人把她当做什么风尘女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有攻击性最好了。

    要不然对方一旦出言不逊,她怕自己忍不住暴脾气给怼回去——到时候鸡飞蛋打,捞点外快没捞到,反而把莫春山的事情给搞砸了,那可就完蛋。

    化妆完毕,又到了选衣服的时候。才嘉把决定权交到了她手上,让她自己选。

    何莞尔纠结极了,愁眉苦脸拿着衣服去了衣帽间,反复比较了一番。

    才嘉在外面挑着首饰,等何莞尔穿好自觉最低调的一套走出去,才嘉眼睛亮了亮。

    她还没来得及赞叹和发表意见,就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

    起身开门后,发现莫春山站在门口。

    他身上是一套深灰的西装,没打领带,不过款式还算正式,头发也显然精心打理过,一丝不乱。

    他见到才嘉就说:“那边晚上七点开始,你们好像花了很多时间……”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看到了穿戴一新的何莞尔。

    中午带她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一副炸毛又素面朝天的状态,现在竟然这样美艳逼人。

    何莞尔和他视线相交,却有些怯怯的,忙转过头不敢看他。

    莫春山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艳,微笑点头:“这套很好了,就选这套吧。”

    又吩咐才嘉:“何小姐就穿这一套,你配一些合适的首饰。另外你叫人送的鞋子在门口,等下去选一双。”

    他又打量了何莞尔一番,说:“一会儿穿驼色的大衣出门,最好配双浅色的鞋子。”

220 嘉南老宅

    才嘉闻声却并没有动,只看着何莞尔。m.www.uu234.net

    莫春山眯了眯眼睛:“怎么?”

    “莫总,您雇我是给何小姐当助理,所以我现在听她的安排。”才嘉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何莞尔一惊——没想到才嘉这么铁血,正面硬杠莫春山?

    好佩服!她忍不住悄悄给才嘉比了个赞。

    莫春山则愣了愣,非但不恼,反倒笑起来:“不错,是你一贯的风格。好吧,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你们只有一小时时间了。”

    莫春山出了房间,才嘉合上门,却又不得不承认,莫春山确实有几分品味的。

    这套其实是雕牌秋冬秀场里她最喜欢的一套,烟灰粉上衣,淡灰色长裙,都是丝绸微微发光柔软的材质,腰间一根五厘米宽的腰带,看起来低调又优雅。

    但,其实这一套的款式和材质,都是相当挑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身高和身材,穿起来都不像太子。

    而何莞尔,显然就是皇后娘娘本人了。烟粉色衬得她肤色如玉,黑发如墨,桃花眼和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额顶还有一个小小的美人尖,更衬得脸型、五官毫无瑕疵。

    只怕是当红的那几个小花旦,站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的。

    才嘉看得眼里都是星星,满心的赞叹:“好美。要不就这一套?”

    何莞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惊到不能自已。

    她一直偏爱黑、白、灰三色,很少尝试这样温柔细腻的色彩,没想到穿上身竟然有这种效果。

    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还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但她还是有点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说:“没穿过这么正式。”

    不过一场家宴,结果这穿得这样正式,难道今晚上是刀山火海不成?

    才嘉很理解她:“也不算太隆重,这套介于正装和小礼服之间,不过今晚算第一次见家长,莫总希望能让家里人挑不出毛病。”

    何莞尔只好点点头:“好。”

    选了衣服首饰,从一堆新鞋里拎了双淡金渐变的jimmy choo,才嘉又递上一枚纯白色鳄鱼皮的lady dior。

    何莞尔当然知道这包的价钱,苦着脸:“白色,太容易脏了。”

    “没事,脏了专柜可清洗,”才嘉坚持地递给她,“你相信我的品味,超级配的。”

    何莞尔无奈地接过来,将自己的手机、小钱包放了进去,却发现很难掏出来。

    “好难拿东西,有别的选择吗?”她再度要求退货。

    才嘉抿唇微笑,看着她,表情很坚定。

    何莞尔只好接受身上行头超过自己一年年薪的现实,走了两步,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她愁眉苦脸地扭过脸,问才嘉:“你觉得我该怎样?我觉得我真装不出来端庄范儿呢。”

    “你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才嘉微笑着回答,“怕什么?他现在有求于你,咱们笑着站着把钱挣了,然后回头一起吐槽万恶的资本家。”

    何莞尔噗嗤一笑,连声说着:“甚合我意,吐槽算我一份。”

    从中午到此时,短短六个小时,而何莞尔仓促之间答应莫春山这个决定,让她始终觉得底气不是太足。

    她情绪上大起大落,往往前一秒还信心百倍一副本女王就是美你们都给我跪下的气场,下一秒就碎碎念要去骗人了要是演砸了被人看穿了该怎么办?

    才嘉陪着何莞尔,和莫春山乘坐一个电梯,下到负二楼的停车场。

    孟千阳早就热好了车开到电梯出口,因为何莞尔穿的一双新鞋,才嘉体贴地扶她上车。

    何莞尔本来挺镇定,可临到上车,看到莫春山已经从另一边的门坐进去,忽然发憷了。

    脑子里冒出奇怪的念头——早上她还在肯德基里啃着汉堡,怎么晚上大牌加身,要陪莫春山去一个不知道什么高档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演一场戏。

    讲真,打人掐架,她从来都没怕过谁,工作上冲锋陷阵也从不甘于人后,但这时候却觉得底气不足。

    她从来没有存心要去骗一个人,更何况,这一次是要骗一群。

    她能行吗?

    何莞尔抬眼看着才嘉,目露惊怯。

    才嘉很善解人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头轻声说:“别怕,莫总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的,你要是怕露怯就别说话,保持微笑就行了。”

    何莞尔下意识瞟了眼旁边的莫春山,刚好看到莫春山递过来一个戏谑的眼神。

    她忽然间不怕了。

    指望莫春山救她?算了吧,她还是自力更生更可靠。

    反正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演砸了?

    不怕不怕,莫春山总不能因为这个去法院告她。

    莫春山的宾利雅致从南岸区出发,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便到了晚饭的地点——庆州嘉南老别墅区。

    这个别墅区的位置,从传统风水之说出发的话,算是不可多得的一块宝地,所以在解放前就已经是富人聚集地。

    民国后期,这里建了十来栋法式的小洋楼,都是请名家设计堪比艺术品的建筑,住在这里的人家也非富即贵。

    不过,那片精致的小楼在之后的一场浩劫中化为乌有,再之后的几十年里,此处不仅不是什么富人区了,反而和闹鬼有关,因此这块地也荒凉闲置了很久。

    后来有开发商慧眼识珠,费了好大力气拿到了这片地,又重新开发为别墅,还按照当年被毁损的洋楼一点点“复刻”出来,虽然是赝品,却也莫名其妙地多了点历史底蕴。

    所以庆州人都习惯称这片老别墅为——嘉南老公馆。

    算起来,嘉南老公馆开发也已近三十年,几十年间几经修葺,却并不见衰败,反而有种精致又厚重的美。

    因为稀缺,所以这房子价值不菲,不仅单价很高远超临江名门这样的现代化公寓,最关键的是有价无市,所以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

    六点半,汽车驶入别墅区的一条小道,蜿蜒盘旋了一番,在一栋依山而建的小楼前停下。

    这里便是莫家老宅,是莫春山的家族近百年来兜兜转转才抓在手里的一块地。而经历了社会的巨变,一个名不经传的家族能做到这一点,已是相当不容易。

221 粉墨登场

    下午试衣服的间隙,何莞尔便从才嘉那里知道了,所谓莫家老宅,还真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宅,因为这栋楼修建之前,同样位置上的那栋洋楼的第一任主人,便是莫春山的曾祖父。www.uu234.net

    他当时开着洋行,做着和美国人打交道的生意,算是一只脚踏进上流社会的人,但也就是这个身份,让莫家的子孙几经颠沛流离。

    时光荏苒,七十多年的时间里,这里经历了富贵与衰败,见证了毁灭与重生,直至莫成宙发家以后,又再一次把房子买了回来。

    之后他接了大伯一家人住在里面,过了好一段其乐融融的日子。

    莫春山虽然没有在这里出生,但也在这里度过了一大半的童年时光,一直到他十四岁、人生彻底倾覆那一年。

    那一年过后,这栋楼又悄悄地换了主人。不知道为何莫成宇一家人搬了出去,莫春山的小姨一家人住了进来,于是这楼改姓了阮,还一直持续十几年,直至莫春山归来以后,再度物归原主。

    何莞尔想到这里,偷瞄了一眼莫春山,却没有在他脸上找到唏嘘或者感叹的表情。

    惟有一汪潭水般深邃的眼睛,平淡无波。

    何莞尔收回视线,悄悄地深吸了口气,自觉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她“上岗”后的第一次考验。

    车一停下,已经有人上前轻轻拉开了车门,还将手放在车门上方的位置,避免他们下车时候头不小心撞到上面。

    何莞尔和那西装革履的年轻人道了谢,心里猜测难道这就是老宅的管家?

    莫春山也已下车,身边的黑西装微躬着腰、低声恭谨地说:“莫总,人已经到齐了,就等您和何小姐了。”

    莫春山淡淡点头,也不看何莞尔,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新鞋有些不那么跟脚,何莞尔小心翼翼地跟在莫春山身后进了院门,迈上一排石子铺就的蜿蜒小径,生怕脚下一滑摔个马趴出丑,那怕是要被莫春山嘲笑到死。

    她一边走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里。

    这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小巧玲珑、布局考究、错落有致,英式的花园和老式的洋楼相映成趣,而楼体看起来和有些年份了,就连红砖缝隙间都有墨绿的苔痕。

    何莞尔极力控制着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奇,但还是压抑不住天性,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

    正月初一这天刚好是立春,二月份的天气已经微暖,花园里沿着石径种植了一丛丛风信子,这时候含芳吐蕊,颜色缤纷夺目。

    几株高大的玉兰掩映着夜色中的小楼,枝丫还光秃秃的,枝头却已经有了一个个饱满的花苞,被微黄的廊灯映照,似乎有了玉一般的莹润和光泽。沿着墙角有一簇簇的月季,看起来刚刚修剪过不久,粗壮的枝条精致地盘成拱门的形状,想必到了三四月份会是另一番繁花似锦的景象。

    和临江名门相比,这里环境更胜一筹,但也更古旧幽深一点,对于爱热闹的何莞尔来说,一时之间倒分不出优劣了。

    莫春山走到小楼正门口,停了几秒,等到何莞尔和他并肩的位置,这才进了门。

    别墅里早就温暖如春,一进门就有人一群人簇拥上来。

    一个胖胖的男人走在最前面,亲昵地拍着莫春山的肩膀,说:“春山,如今你架子大,总是到最后一刻才来。今晚可要罚酒三杯的。”

    莫春山将大衣随手递给身边的服务人员,微笑着回答:“没问题。”

    何莞尔学着他的样子,也将大衣脱下交给身旁的人,露出一下午时间精心搭配的一套衣裙。

    那男人也已经看到何莞尔,主动朝她伸出手:“这位就是何小姐了?果然艳压群芳,难怪春山对你情有独钟。”

    何莞尔眯了眯眼,很不满意这男人用在她身上的词。

    艳压群芳?情有独钟?这是在暗示她用尽手段才终于勾引了莫春山?

    还有,难道他不知道和女士握手要等对方先伸手才礼貌吗?还是自恃自己是长辈,所以架子大?

    问题是直男癌不分高低贵贱美丑长幼,她都好想怼一怼的!

    何莞尔心里有了情绪,于是就不想和他握手的,但又迫于这场合和莫春山的压力,不得已只好应付了一下就赶快放开手。

    莫春山已经和她介绍:“这是我的姨夫,阮世东阮先生,你就跟着我叫姨夫好了。”

    男人挑起眉,饶有兴致地等着她开口叫人一般。

    何莞尔在脑子里念了五遍温良恭俭让,又自我催眠“有钱拿有钱拿有钱拿”,终于还是笑吟吟开口叫了声:“姨夫,您好。”

    客厅里,莫春山陆续地向何莞尔介绍了其他的人,其中有何莞尔见过的,也有她只是听闻的人物。

    总之,除去服务人员们,这小楼里算是客人或者主人的,一共七位。

    莫春山、何莞尔、阮梦琪、阮世东、莫书毅,以及莫书毅的父亲莫春晖、母亲戴招娣。

    其中有两个熟人——莫书毅和阮梦琪。

    自从上次在忠县一别,何莞尔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莫书毅了。

    他依旧瘦得吓人,面色也愈发憔悴,想必这些日子不那么好过的。

    何莞尔假装不认识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到他立在他父亲的轮椅旁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至于莫春晖,被戴招娣推着,藏在一堆厚厚的衣物帽子围巾里,看不清楚脸。

    这一家人都不像在过年,也就戴招娣好一点,还会笑。

    何莞尔和她打招呼,她却像个农村妇女一般,嗫嗫嚅嚅:“弟妹,别见外,春晖刚做了手术,吹不得风。”

    何莞尔被这称呼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微微侧眸想征求莫春山的意见,却看到他嘴边挂着讥讽冷淡的笑。

    莫书毅法律意义上的配偶,这日子竟然没有来,看来莫书毅闹离婚的事,还真的坐实了。

    莫春山想要重点欺骗的对象小姨妈,今天并没有来,不过阮梦琪父女两个来了。

    而刚刚那让何莞尔心生厌烦的男子,就是阮梦琪的父亲阮世东了。

    至于阮梦琪何莞尔见过一次,只是那一次不是很愉快,两人互怼,最后怼得阮梦琪要找莫春山当靠山。

    何莞尔一早知道今天有她在,于是分外地小心,也不想去招惹她。

    阮梦琪一身的衣服应景且辣眼睛,深红色的卫衣配姜黄色的百褶裙,脚下一双小白鞋,头上却戴着坠满珍珠的淑女风发箍,怎么看怎么怪异。

    再想想第一次见面时候的粉配紫,何莞尔忍不住眼角一抽——难道就没有人提醒一下这姑娘,胡乱搭配是会吓死人的。

222 庭院深深

    阮梦琪看到莫春山,倒是有几分高兴的,兴冲冲过来喊了声表哥,接着视线朝他身后一瞟,一皱眉:“孟千阳呢?他怎么没来?”

    莫春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视线朝着何莞尔的方向,说:“梦琪,你见过的,何莞尔,我女朋友。m.www.uu234.net”

    阮梦琪没见到孟千阳,噘着嘴瞅了何莞尔一眼,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哟,我刚才就在猜是谁呢,结果还真是你?怎么,被我表哥临时抓来顶替?我表哥给你多少钱让你演一场戏。”

    何莞尔淡淡一笑,并没有管她,但心里也颤了颤——阮梦琪竟然一下子就说中了,也不知道是她随便瞎猜的,还是她这假扮地真是不靠谱,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轻易看出来。

    莫春山眉头微拧,声音一瞬间冷起来:“这是你准表嫂,不许没有礼貌。”

    阮世东也来打圆场,微胖的面颊上带着歉意:“小何,我家梦琪小孩子脾气,你别往心里去。春山啊,小何初来乍到的,要不让你带她参观参观老宅,免得一会儿走迷了路。”

    莫春山听了这句话,认真地看着阮世东:“姨夫,莞尔以后是这里的女主人,怎说得上是参观?应该是熟悉才对。”

    何莞尔眼睛一亮,马上想起阮世东鸠占鹊巢的十来年的事,心情有些激动。

    哇哦,不到五分钟就开始明枪暗箭了,想必今晚上会很精彩。

    她本来对趟浑水这回事多少有些抗拒,但毕竟与人斗其乐无穷,更何况莫春山这种战斗力爆棚的损人和她一个阵线,能一致对外一起撕人,她一时间竟有些摩拳擦掌起来。

    阮世东则是面色一变,不过转瞬便藏好了眼底的一丝阴狠。

    他脸上笑呵呵的一团,附和着莫春山:“是是是,那就带小何去熟悉一下、熟悉一下。”

    阮梦琪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能引出剑拔弩张的气氛,低垂着头害怕闯祸,不敢再多说一句。至于莫书毅一家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好当和事佬,也不会傻乎乎去惹金主不高兴。

    莫春山巡视一圈,似乎很满意在场所有人的反应。

    他后退一步走到何莞尔身边,顺势拖着她的手,说:“我带你到处看一下,你熟悉以后规划一下房间怎么用合适,看不顺眼的地方该敲的敲,该打的打,怎么高兴怎么来,可好?”

    这一次,连何莞尔都能感受到他话里话外的森森寒意,掌心上却传来他手掌温热干燥的触感。

    她惊了一惊,下意识想要挣脱,却看到他略带警告的眼神,忙收敛心神,答了一个字:“好。”

    众目睽睽之下,何莞尔任由莫春山拖着手,从楼梯逶迤而上。

    到了二楼转角,没人看见的地方,她急匆匆地想要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挣了一挣,结果没挣脱。

    莫春山握得更紧。

    “你弄痛我的手了,”她小声地说,“现在也没人看见。”

    “忍一忍,”莫春山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走廊上是有监控的,你不要在任何地方露出马脚,懂吗?”

    何莞尔抿了抿唇,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当然没注意到她转过头的瞬间,莫春山的嘴角勾了勾。

    这栋楼并没有大到离奇,不过二楼、三楼加起来,依旧有七八个房间,都收拾得整齐精致。

    从推开第一个房间的房门开始,莫春山便放开了她的手。何莞尔一路看下来,几乎看花了眼,但赞叹之余,也能感觉到一丝的异样。

    这地方是很典雅华贵,但每一个房间都像展厅般,家具和软装完美精致的搭配,却没有一丝丝有人居住过的痕迹,甚至比不放东西的空房子,显得更加地冷清。

    “这里现在没人吗?”

    到了三楼,何莞尔从最后一个房间里推出来,忐忑了一阵,还是问了个问题。

    她听到莫春山微微的一声叹息,又看到他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何莞尔在他身后,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出去,看到窗外楼下的后院里,有个旧旧的秋千。

    夜色里,秋千微微泛着黄,不过连接座椅的金属部分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涂层,亮铮铮的,不见一丝锈迹。

    莫春山凝眸看着秋千,缓缓说道:“怎么会没人?这里每天都有三四个人来整理、收拾,每年都要检修一次楼体、管道,改建也有十次八次了。”

    “可这里……”何莞尔欲言又止——她想说的是,这房子没有一丝丝的人气,就连楼下那帮服务的人,也像是负责派对、宴会的专业公司的专业服务人员的感觉。

    这里一点都不像家,更像个对外出租的别墅酒店。

    “其实你也没说错,”莫春山突然回答,“除了拿回房子的第一晚我住在这里以外,这些年我从来没在这里过夜。”

    “为什么?”何莞尔十分不解,“你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吗?不是有你最珍贵的回忆吗?”

    “回忆?”他嗤笑了一声,“毫无用处的东西,我宁愿没有。”

    何莞尔如鲠在喉——她不知道多渴望又珍惜的东西,却被莫春山视若敝履。

    就像她对能住在父亲的旧居里感激涕零,莫春山却对这栋这样珍贵的小楼,抱着这样消极又疏远的态度。

    莫春山又问她:“刚才每推开一扇门,你都在四下打量,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何莞尔一怔,没有马上回答——她确实在找她以为这老房子里必然存在的一些东西,然而并没有找到。

    他微微一侧眸,轻笑着说:“我猜,你是在找我父母的灵位,或者是照片。”

    何莞尔没想到这也能被他猜中,只好点了点头,老实地承认。

    “很遗憾让你失望了,这里没有设什么灵位牌坊,他们的照片,除了墓碑上模模糊糊早就看不清楚五官的两张,我都没有留。”

    “这又是为什么?伤害你的,并不是他们!”何莞尔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回答,“我只会恨我爸爸留下的照片不够多,哪有你这样故意毁了的?”

    “很简单,因为我懦弱,”莫春山自嘲地一笑,“我甚至懦弱到连老家具都不敢留,就怕自己一看到就想起以前,想起自己本该做另一个人。”

    说着,他回眸,看着何莞尔:“你要知道,这世间比得不到的更痛苦的是,‘我本可以’四个字。”

    他说得平静轻缓,语气柔和,可何莞尔能感觉到他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悲伤。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好默默地听着。

    莫春山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地指着楼下:“那个秋千是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当年我爸用了特殊的材料和特殊的涂料做成,他说这秋千能屹立到我的孩子都长大,所以我要看看,是它先倒下爽约,还是我先灰飞烟灭。”

    他一如既往平淡的语气,何莞尔听在耳里,却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似乎有些瘆人的冷意,在他不经意间就会从他眸子深处溢出来一般,让人颤上一颤。而他现在给她的感觉,和数个月前那个或傲娇、或毒舌、或冷漠的男人,有着天壤之别。

    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何莞尔不禁有些出神,莫春山微侧着头,嘴角一抹莫测的笑:“怎么了?你在害怕?”

    “没有,”何莞尔回过神,忙摇头,“只是觉得以你的个性,不会随随便便把这些话说给别人听的。”

    “你说得对,”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只是因为,你不是别人。”

223 幻彩天堂

    房子再大,半小时也足够何莞尔看完。

    莫春山和她一起下楼,只是这一次没有再强制拖着她的手。

    何莞尔很庆幸他没有再次强迫她做那样亲密自然的举动,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尤其是回想起几分钟前心跳失序的感觉,她就怀疑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

    刚才,莫春山驻足在三楼的一扇小窗前,对何莞尔说——她不是别人,所以他会对她说一些,不会对别人说的事。

    作为背景的小窗已经有些年份,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上漆,此时为了迎新春刚巧打理过,重新刷了一层清漆,在灯光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而他发丝漆黑,肤色冷白,高而深的眉骨下,一对深邃的眸子,却似蕴着一抹温柔的晨光,。

    何莞尔就像被蛊惑一般,说不出话,也移不开眼,就直愣愣地看着他,心跳渐渐加速。

    两人相望许久,莫春山莫测地一笑,说:“看够了吗?该下楼了。”

    最后那半句语带双关,何莞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慌意乱间只傻愣愣地跟在他身后,看着前方瘦高的背影,只觉得从容而挺阔。

    只是他越是从容,就越显得她狼狈。

    何莞尔一面故作镇定地下楼,一面小声地碎碎念着:“不要当真、都是演戏,不要当真,都是演戏、都是演戏……”

    可人就是这样奇怪,何莞尔越是告诫自己不要相信他的话,就越是忍不住地去想他的那句“不是别人”。

    如果她不是别人,那她对他而言,又算是什么人?

    思绪飘散之际,这些日子和莫春山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走马灯一般地上演。

    算起来,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甚至有些短,堪堪几个月的时间。

    但何莞尔觉得莫春山是她认识的人里,最难以捉摸的一个。

    前一刻还在温言浅笑,下一秒就能对她冷淡又疏离,而当她觉得自己渐渐能读懂他的时候,他又会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但,她总觉得一定有某一个开关,一旦她碰触到,他马上就会变得温柔、或者冷漠起来。

    到底那个开关在哪里呢?

    何莞尔眉心紧蹙,一遍遍地回想之前和莫春山有关的一切,想要找出那个关键点。

    她神思有些恍惚,下楼时转角处左脚不慎踩空,差点摔倒滚下去。

    还好何莞尔反应够快,左手牢牢地抓住了楼梯的扶手,只是差点扭了脚。

    莫春山离她不远不近,一伸手恰好扶住她的右手,温言细语地嘱咐:“小心点。”

    她惊慌中一侧眸,恰好对上他的眼睛。而此刻他神色温柔,眉心微蹙,眸子微光闪闪,关切中带着些微的责怪。

    何莞尔一阵怔忪,又一次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只是忍不住地想要在那墨玉般的光泽里沉醉。

    她还在发着愣,莫春山突然蹲下身子,捏了捏她刚才歪了歪的那只脚的脚踝,抬头问她:“疼吗?”

    他指侧抚在她脚踝的微妙感觉,比刚才牵手的时候更甚。

    何莞尔耳朵不受控制地发起热来,微微移开了脚,讷讷地说:“没事,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她一边回答,一边装作整理头发,把一缕长发往前捋着,堪堪遮住发红的耳朵。

    莫春山依旧蹲在地上微仰着脸,嘴角噙笑:“你不娇气谁娇气?上一次被煤球挠了一爪子就哭兮兮,我一直道歉你都不消气,难道忘记了?”

    他半是抱怨半是宠溺的语气,手却再一次捏住她的脚踝,轻轻一使力。

    而他这一次的力度,明显比刚才大一些,触到她崴到的地方,甚至有些疼。

    何莞尔瞬间察觉出异样,警醒地用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楼下。

    果然不出她所料。

    何莞尔深吸了口气,回答:“什么嘛!那次明明是你不对!不是你吼我煤球哪里会挠我?它是被你吓到的!”

    莫春山站起身,似乎刚想反驳,却马上举起手投降:“好好好,我的错,我不是认错了吗?认了好多次你都不依不饶的。还要再算一次账吗?”

    又看看她的脚踝:“行不行?不能走的话,我背你?”

    何莞尔眼里蕴着些微的怒气,摇着头:“不用,我自己能走,摔不死的!”

    说着,还横着眼打掉他伸过来想要扶她的手。

    楼梯下围过来的阮世东莫书毅等人,正好都仰着头,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莫书毅面上波澜不惊,阮世东则微微眯了眯眼,却马上收起若有所思的表情,戏谑地说:“春山,女孩子娇贵些天经地义,更何况小何这样万里挑一的美女?赔个礼道个歉,多大的事?”

    “我又不是没道歉,”莫春山苦笑着抬起手,手心向着自己,“你看我这手背——”

    手背上面有一道明显的指印,显然是刚才被何莞尔打的。

    阮世东说了句应景又戏谑的话:“你们小两口黏糊够了,现在要打情骂俏?先下来吧,先吃饭你们再腻歪。”

    众人都心领神会地一笑,惟有阮梦琪则撇了撇嘴,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却不防对上莫春山微冷的眸子,一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莫春山看着阮梦琪,似笑非笑一般:“梦琪,莞尔生我的气,你过来帮我扶一下她,可别真让她摔了,那你表哥我今晚上怕是要惨了。”

    尽管阮梦琪不情不愿,更讨厌何莞尔抢了自己风头,但碍于莫春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听话,上到楼梯上,搀着何莞尔下了楼。

    莫春山走在她们一侧,趁着众人注意力转移,他微微一个侧头,抛过来一个赞扬的眼神。

    何莞尔自然知道他在表扬什么——表扬她反应够快,能够迅速接上话,在众人面前秀一秀恩爱拌一拌嘴,好坐实他们之间男女朋友的关系。

    要知道,假装情侣间的亲密挺容易,但要像情侣之间自然而然地吵架拌嘴闹别扭,却不是那么容易了。

    她之前的反应,就刚刚好。

    何莞尔垂着头装着生气,只是刚才怦怦乱跳的心脏,早已经恢复平静。

    她自嘲地笑了笑——果然,不能当真。

224 家宴牌局

    七点正式开饭,而这一顿饭竟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反而是一桌子的庆州家常菜。www.uu234.net

    而且,一整桌菜也不见猪肉,显然考虑到了何莞尔的怪癖。

    酸菜鱼、水煮牛肉、璧山兔、小炒黑山羊、开水白菜、锅边馍什么的,何莞尔本来打定主意要斯文矜持一装到底的,结果遇上了她最不能抵抗的本地江湖菜。

    而且味道也不错。

    但所谓的家宴,一点都没有家宴该有的热闹。

    满桌子的菜,半桌子的人,结果除了阮世东活泼一点以外,其余人几乎都不说话。

    莫春山心情似乎不错,乐得看阮世东不遗余力地活跃气氛,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主人。本该叽叽喳喳的阮梦琪因为进门时候惹了莫春山不高兴,后来又被莫春山点名扶何莞尔,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服软,这一晚上也没心情闹腾,也没再来惹何莞尔。

    至于莫书毅一家三口更是沉默,惟有戴招娣还有点表情。

    而至于阮世东说的罚酒三杯,也根本没有实现,因为桌面上就没有酒。

    总之,这样一顿饭,实在不像过年时候家人团聚的场合。

    何莞尔当然不会故意去活跃气氛——她还在演被莫春山惹到生闷气的角色,于是不言不语,只管拿起筷子埋头大吃,因此不可避免地吃了挺多。

    半个小时这场饭局就草草收场,刚移步到客厅,就有两个大红包递到她跟前。

    一个是阮世东给的,另一个是戴招娣给的。

    何莞尔眼睛亮了亮。

    好多年没收过红包了,再加上今天的“扮演”是理所应当收红包的角色,于是她乖乖巧巧地说了两声谢谢,收到了两个大红包。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两摞,于是什么姨夫、堂嫂的称呼,也顺口多了,心里也冒出点小欣喜。

    去年过得那么丧,除夕夜还大哭了一场,就算这红包一会儿要交给莫春山,但从她这里过手,只怕也能沾上一点喜气。

    她也盼着能有好彩头、能够时来运转,不用她总用什么tomorrowisanotherday的鸡汤来灌醉自己。

    饭后总该有些娱乐节目的,而且在庆州这地儿,大过年的不打几场麻将简直不像话。

    于是阮世东牵头凑起了牌局。

    一圈问下来,除了他自己要打,莫书毅、戴招娣肯捧场,还得再有一个人。

    他自然而然地征询莫春山的意见。

    莫春山端着杯茶,悠然回答:“姨夫,你知道的,我最不擅赌,要不你问问莞尔打不打?”

    何莞尔暗恨他又把话题往她这边引,只抿紧了唇,并不接话。

    阮世东显然误会了,笑着看她:“我说你们小俩口,饭都吃完了还在赌气?一左一右坐着,还需要我传话?”

    何莞尔避而不答,只露出几分腼腆:“我也不会的,我还怕输。”

    阮世东哈哈一笑:“小赌怡情,我们赌筹码,一番一个,四番封顶。”

    “我帮你看牌,”莫春山悠然说道,“玩一玩吧,你晚饭吃了那么多,就当运动。”

    何莞尔抿了抿唇,强压住想怼他的念头——好吧,关键时刻也得给金主粑粑几分面子。

    好容易凑齐了牌局,阮世东忙嘱咐了个黑西装去棋牌室把筹码、茶水、零食准备好。

    而既然不赌钱,何莞尔心情轻松了几分,结果等到了棋牌室,她才得知所谓的赌筹码,并不是不赌钱了。

    这些壕们赌得都大,如果输赢都现金交付,一沓沓钱来钱往不雅观且俗气,记账又古里古怪有**份,所以都是牌桌上拿筹码代替钱,牌局完了再结算。

    阮世东说的那筹码,上面的阿拉伯数字1等于100元,其中最小的筹码上的数字是10,因此最小的筹码等于1000元。

    而每人一开始牌局都能分得面值总和200的若干个筹码,折合人民币二十万。

    这200的筹码是不用拿钱换的,但等手里的筹码输完,就得花钱从赢家那里买了。总之牌局完了后,她得保证手里也有加起来面值等于200的筹码,交还给黑西装。

    也就是说,她要打的这一场麻将,一千起跳,一把最多输八千。

    不对!这是血战到底,所以一把最多能输二万四。

    何莞尔站在麻将桌旁发着愁——如果她输得太多,莫春山会不会怼她?

    这样一想,更觉得那椅子像是老虎凳一般,所谓的“小赌”就是在给她上刑。

    莫春山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让人搬了张椅子放在何莞尔的位置旁边,一边卷着袖子,一边慢吞吞地坐下:“别怕,输了算我的,赢了都是你的。”

    何莞尔扭头,不满地抗议:“我没怕!”

    “好,没在怕的,”他顺着她的话,扬着下巴朝着她的椅子说,“那还不赶快坐上去?”

    骑虎难下,何莞尔只好开打。

    西南一隅的百姓乐天知命,喜欢吃喝玩乐且擅于此道,麻将到了这里,也形成了一套不同于原本体系的打法。

    庆州麻将里,什么花牌字牌一概全无,只剩筒、条、万三色牌,凑齐便算和,规则很简单,但想和牌必须少其中的一门。

    简单粗暴的规则让何莞尔敢毛起胆子说一句“我会”,但她从来不擅长此道。

    她的世界里,是非常不理解沉迷于麻将的人,她每天恨不得能有四十八小时,回到家累瘫了刷点不费脑子的肥皂剧综艺消磨时间的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打麻将赌钱,让自己玩得那样累还那么刺激?

    当然更不能理解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会把大把的时光耗费在这108张小豆腐块上。

    这一晚上打的竟然是复古的手搓麻将,让何莞尔很意外。其他人倒是见怪不怪了,似乎默认这里就不该有自动麻将机这种娱乐工具。

    于是多了洗牌的过程,让何莞尔苦不堪言。因为不熟练,她砌牌都很成问题,总比别人慢几拍,好在并没有谁催她。

    但是鉴于这一场赌得大,她虽然嘴上说着不怕,身体其实还是很诚实的。

    每当她想起筹码上的一个数字等于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心里就犹豫不定,手都开始抖。

    本来牌技就不怎样,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就更加没了抓拿。

    一小时过去,她就和了几把小牌,却频频点炮,于是面前的筹码所剩无几。

225 双龙七对

    何莞尔今天出门的时候估了一下,她今天这身行头,除去猜不出价格的首饰,其他的加起来价格在二十万上下,现在经过她手输出去的筹码,已经超过这个数。

    何莞尔眉头越皱越紧,再没了之前“就当玩在线棋牌游戏”的心情,拿着手里刚摸起来的一张牌,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留还是该放。

    留吧,血战到底的规矩是三门牌里必须少一门,且是刚拿起牌时候打出的第一张的花色,她留下这张牌就意味着肯定和不了牌。

    打出去?开玩笑,就算她牌技再差,眼睛也不瞎,其余三家都要筒子的,她手里这张五筒之前完全没人打过,妥妥的生章。

    何莞尔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再打错一张牌,只怕头上仅剩的一簇毛都要被拔光了。

    思忖好一阵子也没拿定主意,她实在无措,只好扭过头征询莫春山的意见。

    却刚好看到莫春山拿着手机,视线定定地放在屏幕上,

    他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调成了无声,屏幕上只看得见一串号码,听不到铃声。

    “失陪一下。”莫春山轻声说了句,起身开门,去了棋牌室的阳台上接电话。

    虽然只是一瞬间,何莞尔却觉得那一串数字,总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她心里想着那串号码,动作更慢了几分,莫书毅坐在她的下家,终于轻敲了敲桌面,出言提醒:“何莞尔,该你了。”

    “哦!”何莞尔回过神,将手里的那张牌甩到中间,却听到一阵噼里啪啦倒牌的声音。

    除了她,其余三家都将麻将摊下,也就是人家和牌了。

    何莞尔忍不住捂着额,好吧,一炮三响,真是太走运了。

    阮世东更是笑颜逐开:“四番,这把满了。”

    算下来,这一把何莞尔输掉一万六。

    她看了眼只剩几个的筹码——已经不够了,所以先付给谁呢?

    恰好,莫春山这时候打完电话归来,推开了门。

    何莞尔扭过头看他,屋外的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掀起了她的一缕长发,吹拂在她微粉的面颊上,她眼睛也禁不住风,不由得虚了虚。

    她满眼的无措,一汪眼睛似潋滟的水色,声音也带着些委屈:“怎么办?都输光了。”

    他呼吸不由得一滞,忽然很有些明白什么叫媚眼如丝。

    莫春山敛了敛心神,走回到她身边,微笑:“我帮你看牌,赢回来就是。”

    阮世东挑了挑眉:“春山,可不好说大话的,要不搬石头砸脚,惹得小何更不高兴。”

    莫春山笑着回答:“姨夫都知道我在讨莞尔欢心,那不如您也配合配合?”

    阮世东饶有兴致:“怎么配合?”

    莫春山身体后靠,后背倚着椅背,说:“不如下一把不来四番封顶,咱们上不封顶有多少番算多少番,如何?”

    阮世东回答得很干脆:“好,不过你们还欠我两个筹码。”

    莫春山不动声色地回答:“这把完了,再行品迭。”

    何莞尔顿时紧张起来,想着这一把怕是玩得有点大。

    她手有点抖,然而出师不利,摸到手里的一手牌,各种花色都是三四个,分不清楚该先打缺哪一门。

    莫春山指了指万子,何莞尔刚想抽出一张打出去,却被他说:“我是让你留。”

    何莞尔不明就里,只觉得这门牌数字完全不沾边,但也乖乖地执行他的指示。

    摸了两圈过后,她满眼的惊讶,回身问莫春山:“这……”

    连着四张七万,就这样被她摸到了!

    四张一样的,那就是可以杠咯!

    何莞尔精神振奋,正想把那四张扣在桌面上,莫春山手腕一扬挡住她的动作,接着摇头,靠近她耳边轻声地说:“听我的。”

    几分钟过去,何莞尔看着手里牌,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几分钟前手里五花八门不沾边的牌相比,现在手里竟然只有一种花色了。

    全是万子,而且都不是单张,是4455777788999。看起来好不得了的阵型,这是个什么鬼?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莫春山,只看到他嘴角、眸子里都带着笑。

    “该你摸了。”莫春山和她视线相交几秒,轻轻提醒道。

    “哦。”她乖乖地摸起一张牌,只觉得有点眼熟。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一张九万——看起来,她好像凑齐队形了,所以她这把,和了?

    嗯,还是*。

    何莞尔精神一振,算来算去确定自己没弄错规则,扭头看到莫春山轻轻点头,顿时信心大增。

    于是推倒了牌,说:“*,清——”

    青就青不出来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牌。

    “双青龙七对,谢谢各位每人六万四。”

    一把赢了快二十万,虽然没有把她输掉的都赢回来,但也足够何莞尔目瞪口呆了。

    没想到莫春山说到做到,这一把还遇到难得一见的极品,戴招娣和莫书毅却没什么表情,满脸的淡定——或者说麻木更为恰当。

    阮世东则把牌一推,摆着手满是懊恼:“春山你太不厚道,为了让你小女朋友高兴,不惜伤害老人家的心情!”

    莫春山只微笑:“承让承让。”

    “你说,你不擅长赌?”何莞尔皱着眉看着输掉的筹码又回来了,真是看不得他睁眼说瞎话。

    莫春山耸了耸肩:“是啊,我只擅长记牌。”

    何莞尔:“……”

    这一把数百场牌局也难得一见的双青龙七对过后,牌局便散了,还是阮世东主动散的。

    理由很简单,莫春山这个过目不忘的人为了讨女朋友开心开始记牌算牌了,他们一帮凡夫俗子没有丝毫的胜算,大过年的可不想输得裤子都不剩。

    所以下一次要和莫春山玩麻将,必须得是自动麻将桌,洗好牌了才摆上桌那种,避免人形计算机算牌作弊。

    麻将玩不了,一帮人又开始品茶。

    何莞尔端着杯白茶冥思苦想。

    按照剧本,她刚刚见识了一把莫春山大发神威,这时候对莫春山的感觉应该是,崇拜?

    可是这该怎么演?她早就没了少女心,哪怕莫春山给她表演徒手开根号也就能赏他一个白眼,崇拜这种情绪真是演不出来了。

226 忘掉根本

    何莞尔想得愁眉苦脸,一抬头看到莫春山走了过来。顶 点 X 23 U S

    他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坐下,顺手往她耳垂上的坠子上一摘,说:“在发什么呆?”

    她被他随意又亲昵的举动惊到,眼看最近的人都在几米之外,忍不住小声嘟囔:“你还真能演。”

    莫春山勾起嘴角,压低了声音:“彼此彼此,不过本色出演而已。”

    何莞尔发觉这话接不住,于是趁着其他人都还远在,问莫春山:“你不是说你家人难对付?我看他们都挺怕你的,所以不会为难我吧。”

    “今天只是带你来熟悉场地而已,”莫春山抿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莫太太不好当的,给你点时间准备。”

    他特别强调了“莫太太”三个字,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说话的声音温软柔和,那气息还扑在她耳朵上,顿时灼热一片。

    何莞尔一时不觉,又红了脸,不由自主地回想这一晚上他故意制造的暧昧和貌似情侣斗嘴的场景,不免懊恼。

    早就知道他精于算计,也能料到这一切都是他刻意而为之,可她还偏偏就往心里去了。

    “不要当真,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何莞尔又一次碎碎念起来,撇过头,装作不知道莫春山的视线放在她侧脸一般,勉强维持着表明的镇静和淡定。

    这时候,阮世东端着茶走了过来,在莫春山身侧立定,说:“春山,趁今天有空,有些事姨夫想和你说一说。”

    他说着,视线瞟了瞟何莞尔。

    后者十分乖觉,忙站起来让开位置:“屋里暖气太足我得出去透透气,你们聊。”

    莫春山看着她忙不迭逃跑的背影,眯了眯眼。

    阮世东等何莞尔走远,便对莫春山说:“春山啊,听小刘说你在江北公司的融资很顺利,姨夫正好有几个朋友,名声不显但都是几十年的家业,账目上资金充足,就想找个可靠的项目投……”

    “小刘?可是财务总监刘明?”莫春山不动声色地回问,“看来他的工作量离饱和还很远,还有闲情逸致和您探讨这些东西。”

    阮世东面上有几分尴尬,回答:“春山,有生意大家做,何必便宜了外人?姨夫这几个朋友,都很可靠的,这些年大环境不好他们找不到可靠的项目投资,钱放着白白贬值,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春山你这次带他们玩,也算是场交情了。”

    莫春山淡笑:“俗话还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姨夫的朋友,不适合上我这一条船。”

    阮世东眼角一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莫春山不再和他假笑,沉着脸回答,“如果非要进场玩我也不会拒绝,毕竟坐在家里钱送上门的事不多见。只是融资这种事可赚可赔,姨夫可以要和您的朋友说清楚风险才是。”

    阮世东算是听出来了,莫春山不会带他玩。

    他咬了咬牙,压住眼底一抹恨,说:“算姨夫求你了,你就去见一面,风险什么的我自然会先说清楚的。”

    莫春山微低着头,一对浓黑的眼睛却微微朝上看:“听说姨夫前些日子和人玩对赌,结果如何?”

    阮世东惊了惊,顿时明白莫春山早就知道他这番话的意图,也对他在外面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年前被对赌输掉的三千万外债逼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在对方知道莫春山是他的外甥,讲明要个机会和莫老板一起干,那笔欠款就还能拖上一阵子。

    如果能再宽限三个月,他手上就宽裕了。

    想到这里,阮世东长叹口气,放低声音:“姨夫眼光和你差太远,这几年赔了不少。另外,这事千万别告诉你小姨和梦琪,好不?”

    莫春山嗤笑一声:“气死了我小姨,姨夫你不是正好能拿遗产去还债吗?也就不必看我的脸色了。”

    阮世东面色很难看:“春山,大过年的你这是怎么说话的?都是一家人,我有那么歹毒吗?”

    莫春山从沙发上站起身,微微低头看着比他矮小半个头的阮世东:“小姨最后的日子要是过得舒坦,你的外债就好说。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阮世东捉摸不透他的态度,面上一急还想说些什么的,莫春山却已弯腰端起手边的茶,说:“不过姨夫你说得对,都是一家人,虽然现在您是在我家不算外人,但也不该留我小姨一个人在家,太冷清了。”

    接着吩咐一个黑西装:“去看看阮先生的司机在哪里?让他热好车等人了。”

    莫春山这端茶送客的行为,显然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阮世东面色变了变,终究忍了下来,恢复了满面春风和煦的笑:“好,都听你的。”

    何莞尔站在阳台上,看了会楼下精致的小花园,又抬眼望向远处。

    夜风寒凉,不远处的山峦温柔地起伏着,别墅区里已起了薄薄一层夜雾。头顶的天空中有四五个黯淡的星子,却不见月亮。

    她没穿大衣出门,不过已经有黑西装体贴地取了羊绒披肩给她御寒,但被夜间的冷风一吹,头发丝滑过了鼻尖,弄得鼻腔里痒痒的,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何莞尔揉了揉鼻子,忽然听到楼下响起汽车的引擎声,接着看到阮世东和阮梦琪到了门口,被一堆黑西装簇拥着上了车。

    她歪了歪头,看着夜色里渐行渐远的那辆捷豹,有些不解——刚才阮世东还一副要和莫春山拉家常谈生意还让她回避的模样,怎么几分钟就被赶出门了?

    “外面冷,你怎么不进去?”

    她还在推想屋里发生了什么,身后响起莫书毅的声音。

    何莞尔回头,看见他踱步过来,眸色微动但也没有离开。

    “阮世东想借今天这机会在小叔叔手里捞点钱,不过没得逞。”莫书毅解答了她的疑问,又自嘲一般,“这一大屋子人,都靠小叔叔一个人养活,也是不容易。”

    何莞尔不解:“你这是给你小叔打call来了?好像没这个必要。”

    莫书毅摇了摇头,有感而发:“当然没必要,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失败而已。”

    “还不是你自找的?”何莞尔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想想你十几二十岁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想要好下场,你配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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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春山介绍:
何莞尔是个不会做梦的人。 何莞尔还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在遇到莫春山的第一天,她开始做梦了。 梦里血红的眼睛、头顶荡开的涟漪、渐渐模糊的视线…… 这是真实的过去,还是缠身的梦魇? 他是她的天敌,还是另一场救赎?如梦春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如梦春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如梦春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