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传情
婉兮去了,皇帝随即便招了归和正来。
皇帝面上对着婉兮的柔软尽数散去,一双眼泠泠盯着归和正:“她的脉,朕亲自搭过。正如你所担心,朕也觉有异。”
归和正一声叹息:“正是!不过圣上安心,微臣今早已经将调理的方子,加进了日前给姑娘调理泻肚的汤药里。姑娘不喜喝药,每次都是端起来便一仰而尽,当分辨不出里头额外加了什么药材。”
皇帝眯起眼来:“依你所看,她便是这回伤的?”
归和正有些沉吟:“微臣因无法探查受伤之处,故此只能依着脉象推断……姑娘似乎早有体寒之症,不过这一回着实伤着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嗯,朕知道了。从园子里,到回宫之后,她的身子就交给你。你设法瞒着所有耳目,好好替她调理;尤其不能叫她自己知晓。钤”
归和正忙伏地:“微臣遵旨。”
归和正已经退到门边,正待转身而去,皇帝忽然又呼停了他。
“归和正……”
归和正赶紧又躬身走回来,再度在拜垫上跪倒:“皇上还有何旨意?”
皇帝却侧开头去,伸手捂住半张脸:“朕还有一事要问问你……依着她脉象来说,既是宫寒,她年纪又还小,那月信之期便并不稳定……是也不是?”
归和正有点想咳嗽,可是拼命控制住了。
“微臣斗胆……呃,微臣也有此想。甚至,微臣还担心姑娘实则还未来癸水。”
“哦。”皇帝的脸已是红了,只是还撑着问:“既然如此……她还是个小孩儿吧。所以,即便都十五了,论年纪当可及笄;可是事实上,还不可经人事吧?”
归和正这回真快要咳嗽出来了。
他伏地,连头都不敢抬了:“……微臣还不敢确言,总要日后再多请几次脉,才敢确定姑娘是否已来过癸水。不过微臣觉着,在此之前,的确不宜,呃……”
皇帝已然撑不住了,忙一甩手:“朕知道了。你,速速退下吧!”
连续多日,皇帝未曾召过怡嫔。便“九洲清晏”岛外,时常可听见凄切缠绵的琴音。
李玉等人都心知肚明,那是怡嫔的琴声。
怡嫔以琴艺取悦于皇上,此时便也以琴音来想重得恩宠。
琴音原本便可传情,于是纵然不擅音律的,连着多日听见这样凄切动人的琴音,便也都能体会到了那抚琴之人的一片哀婉。
毛团儿都忍不住跟李玉嘀咕:“师父,我听不懂什么宫、商、角、徵、羽,不过我想哭。”
李玉给他小子一巴掌:“你哭个什么劲儿!你倒瞧瞧主子可有所动?”
毛团儿便是一歪头,朝殿内瞧。
李玉将徒弟脖子给扭回来,警告道:“你小子既然命里已是不齐全了,这颗心啊就也少些多愁善感吧,否则将来只会坏了你的事!”
毛团儿忙噤声。
李玉自己抬眸,悄然打量着殿内的皇上。
这些日子来琴音绕梁不散,皇上却该干嘛干嘛,毫无所动。
直到这日,李朝使团向皇帝辞行。皇帝再度赐宴。
按着一向的例子,初次赐宴是表演火戏、弓马等功夫;而到了辞行宴,就该由南府学生演戏、奏乐。
而怡嫔就是出自于南府的学生。---题外话---
还有。
227、仙子
辞行宴原本亦应设在“山高水长”,但是因南府呈进的戏单里有“顺风顺水”之意的《八仙过海》,故此皇帝临时准宫宴改设在“小瀛洲”。m.www.uu234.net
“小瀛洲”本就有仿杭州西湖的三潭印月,趁日暮西斜、新月初上之际,在灯柱内安放明灯,一时之间便是水天交映,如临仙境。
在这样的水面上,南府艺人也尽了心思,搭起水上浮台来,模拟八仙所乘坐的仙槎;又以丝绢等物包裹木浮板,设成何仙姑亲临的朵朵莲叶。
南府心意奇巧,今晚注定天人两醉。连嘉妃都瞧出来了,忍不住跟顺姬微微一笑:“你瞧今晚的人,可真用尽了心思。你道谁人才有这样的设计?”
顺姬想了想:“应是南府教习们。或者因南府归属内务府管辖,所以也可能是内务府大臣们的设计。洽”
嘉妃却泠泠一笑:“原本我也是做如是想,可是你们难道忘了么,这些天总有缠绕不去的琴音?那本宫便不能不多想一层:今晚怕是格外有惊喜,另有好戏看了。”
顺姬也是一怔:“主子的意思,怡嫔会利用今晚的机会,耍花样复宠?钤”
嘉妃轻哼一声:“今晚既是南府演戏,她又原本就是出身南府之人,怎会不利用这样的机会?况且南府艺人,身份一向低微,好容易出了这样一位嫔位的娘娘,他们由上至下自然也会设法周全,以作倚仗。”
嘉妃指着水中三潭:“就如那三潭印月,互为映照,于己亦有利罢了。”
婉兮特地落在英姬之后,只想少听一句是一句。
那日皇上叫她“安心去吧”,可直到今日却还容得怡嫔从容安排,力图复宠……那皇上给她那日的话,便也不过成了这水中月罢了,捞起来也都是空罢了。
宫宴起始,大戏登台。南府艺人个个凌波若仙,借助水天月色,看得众人如醉如痴。
八仙之中的七位男性神仙都已亮相,唯余何仙姑一位女神仙。
就在众人翘首期盼之时,忽听得水波之上一阵泠泠琴声扬起。琴音随着水波,澹澹而来。只见一片巨大的“荷叶”开启,一位女子如凌波仙子,端坐抚琴。
登时整个宫宴之上惊呼一片!
使臣们纷纷起身向皇帝敬酒,表达惊羡之意,说皇帝广有四海,连这样的神仙也在身边。
皇帝淡淡地笑笑,从李玉手中接过那赤金抽筒的“千里镜”来,也望向那水中的仙子。
嘉妃手中纵然没有皇上那样精准的千里眼,却也不用猜了,她冷冷一笑:“瞧,果然是占尽风光。今晚这场大戏哪里是什么‘八仙过海’,这应该叫‘众星拱月’才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她陪衬罢了。”
她望一眼皇帝面上神色,不由得哀哀摇头:“皇上那千里镜乃为西洋人进贡,据说是远航在汪洋上用的。便是百丈之遥,亦如近在眼前。你们瞧啊,皇上用那镜子看得,真是满面的迷醉……她复宠,已成定局。”
婉兮真想闭目塞耳,不想听、不想看,亦不想想。
皇上……终究是叫她失望了。
那么四爷呢?今晚那个高高在上的,还有可能是她的四爷么?---题外话---
还有。
228、凌波
大戏继续,精彩不断,婉兮却已无法当那个安定的看戏人。www.uu234.net
她向嘉妃行礼:“回嘉主子,奴才的肚子又不舒服了。奴才求嘉主子恩典,准奴才回去躺躺。”
嘉妃便也连忙点头:“那你快回去吧。自己可走得?本宫叫英姬送你回去吧。”
婉兮忙道:“奴才谢嘉主子体恤。只是今晚大戏热闹,还是叫英姬姑姑留下来看戏吧。奴才不打紧,自己慢慢走回去皆可。切莫因奴才之故,叫主子和姑姑们扫了兴致。”
嘉妃握了握婉兮的手,果然是凉的洽。
嘉妃叹息一声:“可怜见儿的,本宫心下越发愧疚。如果不是为了当初给本宫赶那些头花出来,也不致叫姑娘如此。”
作为有皇子的妃位来说,嘉妃能对她如此,婉兮已是毫无半点怨言钤。
婉兮向嘉妃辞行而去,还没等走出水泊地界,就猛然听见背后传来一片惊呼。
有人惊叫:“怡嫔娘娘落水了!”
婉兮正在原地片刻,然后便转身,随着众人一起跑回去。
原来水面之上,那托住人的“大荷叶”,竟然不知怎地从中间断裂了。专心抚琴、毫无防备的怡嫔便整个人落进了水里去。
一众侍卫都忙着叫船去救怡嫔。
皇帝也推开众人,一马当先奔向小舟去:“让朕来!”
哪里有人敢跟皇帝抢,便众人都急忙停下,叫皇帝最先上了船。一叶扁舟映着水天星月,率先滑向波心去。后头也有侍卫登船跟上,只是总要与皇帝保持一定距离,不可超越,也不可齐头并进。
岸上看戏的众人从先时的乱成一团,渐渐倒也稳当了些。只因水中的怡嫔并未沉底,而是半身悬浮在了水上。她虽然吓得花容失色,可是却事实上并无性命之虞。
况且皇帝的小舟已经到了近前,眼前一场危机就可化解。
婉兮也瞧见了。心安定下来之余,便也又沉下去了。
原本以为老天长眼,叫怡嫔吃一回教训。可是看样子怡嫔倒无大碍,况且皇帝亲自登舟去救,到时候怡嫔正好可以梨花带雨倒在皇帝怀里……那今晚,怡嫔这场戏还是演得圆满了。
又或者……呵呵,这一场落水实则就是怡嫔自己安排的吧。
婉兮没兴趣看接下来的戏码,转身便逆着人群,再往回走。
一边走着,身后传来皇帝清越嗓音,原来皇帝已经到了怡嫔近前。
皇帝独自负手立在船头,朝岸上使团朗声一笑:“众卿受惊了!实则朕的爱妃并无危险。这园子里,所有水泽之下,皆布有细网,便是防备有人失足落水。于是怡嫔纵然落水,脚却可踏于细网之上,有惊无险。”
“原来如此……”众人这才都长出一口气,便连最后的一点担心都撤去了。
水天月华,皇帝颀长而立,垂眸望向水中的怡嫔,扬眉一笑。
“爱妃闺名‘水薇’,此时身在水中,果然亭亭若莲,真是窈窕动人,宛若洛神凌波,令朕目眩神迷。”
怡嫔原本在水中惊慌失措,拼命挣扎,朝着皇帝哀声呼救。却没想到听见皇帝如此说。
她一怔,不由得收回了求救的手,转而在水中挣扎着站稳。---题外话---
好吧,还有。今儿也凑10更哈!
229、水舞
怡嫔的反应叫皇帝满意。顶 点 X 23 U S他在船头蹲下来,点漆一样的眸,在月色灯光里朝怡嫔隐秘地眨动:“水薇,你可会做凌波舞?你的琴艺,朕已领略过;还没见过你舞姿。”
柏水薇这一刻还哪里顾得害怕。
皇上就在眼前,这样独独看着她一个人。她设计了多日的复宠,已然就在眼前;甚至,她说不定还能叫皇上对她宠爱加倍洽。
这样的机缘,设计都设计不来,又如何舍得就这么擦肩错过了?
尽管夜色之下,水已是冷了。水里的冷宛若小蛇一般,咬着她足底皮肉,一丝一丝地透进来,沿着她小腿血脉向上爬升……她都顾不上了。
那心里的渴念太炙,她便半点惧意和防备都撤去了,昂然朝皇帝盈盈一拜:“妾身遵旨。”
皇帝满意点头,抬起双手为她击打节拍。
柏水薇真不含糊,半身悬在水上,唯有双臂可以摆动,却也尽展水莲之姿。
这般遥遥看过去,当真是清丽至极、旖旎至极。真像那八仙中独一的女仙人前来独独为皇帝献舞钤。
一舞终了,皇帝兴致更浓:“再来!”
如此这般,怡嫔竟是生生在水中为皇帝跳了十数支舞,皇帝方尽兴。亲自伸手将怡嫔拉上船来。
怡嫔则双脚刚一踏上甲板,便整个人从腰之下便僵硬住,狼狈仆倒。
皇帝是亲自将怡嫔抱起来,送到岸边的。一时之间神色之间极尽宠溺。
可是当晚整个“天地一家春”便都惊动了,说是怡嫔回了寝殿之后,便一笔不起,显是受了风寒。
次日一早,嘉妃便也带人去看望怡嫔。
婉兮纵然没跟去,可是也听回来的顺姬说起,怡嫔整个从腰向下都不敢动了,连床榻都起不来了。
“真是报应。”顺姬与英姬絮絮地闲聊:“为了复宠,便连什么花样都使得出。荷叶里抚琴还不够,还故意跌落水里……虽说五月了,可是夜晚间的水总归还是凉的;况她本来就是扬州瘦马,从小就是被饿着长大的,哪里抵得了这园子里的水寒?”
“隐约听说御医嘀咕过,说若不好好调养,可能就此作了病根,便连生养都难了。”
英姬也有些意外:“当真?”
顺姬耸耸肩:“你没瞧她腰向下都是僵的了么?即便皇上反季也吩咐内务府给拨了炭熏炕,她睡在暖炕上,却还是捂了三四层棉被,冻得浑身打摆子。”
英姬便也笑了:“哟,那咱们还真该同情一遭这位怡嫔娘娘了!就算再得宠,就算那洛神舞再美,可是在这后宫里,所有美色都迟早老去。不能生养的话,那到头来便什么都没了。”
“她为了一时的复宠而耽误了自己的生养,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顺姬满意点头:“说来还是咱们主子福气大,如今有咱们皇四阿哥呢,便是目下要宠爱有宠爱,来日要倚仗有倚仗。”
婉兮怔怔听着,心下便再也难以平静。
怎么会这么巧,怡嫔就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她现在最想知道,那大荷叶是怎么那么寸就折断了。
那荷叶,究竟是何人设计的?
是内务府?难道,是……九爷么?---题外话---
还有。
230、是谁
婉兮又等了几日,却迟迟没等来什么动静。
按说怡嫔脚下的荷叶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皇上一定会问责,势必要有人承担罪责的。
按着怡嫔今日的病情,负责那差事的,应当已是半条命都没了的。
可是无论是南府当晚的教习、艺人们,还是内务府负责的官员们,没听说任何一人为此而受责。这便有些,诡异了。
婉兮耐不住好奇,便趁晚上跟英姬同住南北炕的机会,跟英姬问出来。
英姬听了便也笑了笑:“姑娘年纪还小,进宫的年头短,才不明白这宫里有多少道道儿。不瞒姑娘,我跟着主子在这宫里十几年了,早已见惯不怪。钤”
婉兮忙道:“还求姑姑指教。”
英姬翻了个身,转过来抬头望着北边炕上的婉兮:“宫里的事儿啊,许多没有答案,可是那本身其实本就是答案了。”
“唔?”婉兮还是迷糊。
英姬就笑了:“这事儿不会不追究,是嫔位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和内务府不能不给个交待。况且就算退一步讲,即便皇上和内务府不急着要说法,那身为苦主的怡嫔娘娘自己也不会善罢甘休啊。”
“她的伤,可是会影响生养的,她必定得拼了命央告着皇上去查才是。可是你瞧,她何曾闹过了?”
“那便唯有一个说法说得过去:那荷叶的事故,便原本就是怡嫔娘娘自己设计的!为了复宠,她想故意落水,惹皇上怜爱。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命都不要了!这也算,咎由自取。她说不出口,又怪不得旁人,只得忍下来。”
婉兮也翻了个身,心下依旧疑窦丛生。
那日看怡嫔在水中的情状,她应当是没有水性的。而且水泽下本有细网的事,若不是皇上亲口说开,怡嫔自己怕也无缘知晓。这样一来,她何苦要设计这样的苦肉计?
原本她之前的妙态,已然吸引了皇上的注目,又何苦再画蛇添足呢?
不过英姬的话却也提醒了她一句:这件事儿没有动静,那么症结便是出在三处。
或者是怡嫔自己,或者是内务府;又或者……是皇上。
所以才会无人追究到底。
婉兮次日一早,便寻了理由去找傅恒。
傅恒听见婉兮问荷叶的事,也是意外:“南府确归内务府管辖,此次园子里的大戏,是由我负责。那荷叶的确是我命人去做,可是……我怎么敢令怡嫔落水?”
婉兮略愣怔,便也垂眸微笑:“不是九爷就好,那我便放心了。原本还怕九爷为我而担了干系。”
那晚怡嫔如何对他,九爷是最清楚的。于是她担心是九爷故意惩治怡嫔。
可既然不是……那,也好。至少不会叫九爷担了风险。
既然不是怡嫔自己,不是九爷……那就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
婉兮思来想去好几天,最后还是趁着归和正前来把脉的当儿,悄悄跟归和正说:“归爷爷……可否有法子,把小的给带进‘九洲清晏’去?”
归和正微微扬眉,却先说:“姑娘先答应我一事:别再叫我‘归爷爷’了……我活百岁就够,不必祸害人间太多年。”---题外话---
明天见~
231、乔装
婉兮也是止不住地大笑。
真好,身为医者,除了回春妙手之外,是应当都有如归爷爷这样一颗带笑的心。否则医者探病,对于病患来说,原本就是凄苦之事;若相对都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那病不用好,命已自然没了一半。
不如这样说说笑笑,便再重的病,便也不再那么可怖。
归和正等婉兮笑够了,才垂眸道:“园子里的‘九洲清晏’比宫里的养心殿还大。园子里的人又多是不认得姑娘的,难免人多眼杂,没有养心殿里那些老人儿那般妥帖。”
“姑娘只以一个二等女子的身份,的确不方便直接到御前去。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不知会否叫姑娘觉着委屈了。钤”
婉兮妙眸一转,瞧了瞧门口。并无御药房的太监跟着洽。
宫中御医,两手握着后宫主位、皇嗣们的生死,故此一向干系重大。御医从无机会单独为人诊治,身边必定跟着御药房的太监,还有病者宫内的管事宫人才行。可是今儿,归和正身边儿并没有御药房的太监。
想来是因这园子里果然是规矩没有宫里那么森严,且御药房派驻在园子里的太监怕是人手也不足,这才给了归和正单独来见婉兮的机会。
婉兮便笑了:“正爷爷身边儿,倒是缺个太监。”
从“归爷爷’变成了‘正爷爷’,归和正略忖了忖,倒也行。便笑眯眯点头:“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只是,姑娘岂不介意穿着太监的衣裳?”
归和正的担心亦有因由:既然要扮作太监,就得穿太监半旧的衣裳。
宫中太监的衣裳都有定数,每年能穿新衣,不过是正旦、万寿等节日,寻常穿的都是半旧的。就算归和正也能给婉兮找来一身新的,可是倘若婉兮不年不节,愣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进皇上寝殿,那不反倒更招人眼目么?
而太监们又因为身子的不齐整,符合婉兮这身量的必定是小太监的衣裳,而小太监们往往难以保证衣裳上没曾经沾过尿溺……故此归和正才颇为踌躇。
婉兮妙然一笑:“不瞒正爷爷,我家里有头青口大叫驴,那年那驴产崽,我跟着阿玛陪在驴圈里整夜。最后困了,也不管什么驴粪蛋儿、驴溺的,就浑睡在草垛里了……”
归和正都忍不住高高挑眉,接着便也笑了:“听闻旗人家的姑奶奶进出多为骑驴,姑娘想来也会吧?”
婉兮认真点头:“会!我骑得还跟张果老一样呢!”
说来说去,还是一不小心给说到《八仙》去了,婉兮忙吐了吐舌。归和正就当没看见,笑眯眯从药褡裢里取出早预备好的衣裳来。
趁着午时人都容易困倦,归和正带着“小太监”走进九洲清晏。一路护军、侍卫盘查腰牌,倒没人对婉兮多看一眼。
就连李玉也未深看。
只是婉兮远远瞧见了在廊下垂手伺候的毛团儿,忍不住抬起帽檐儿来冲他翻了个白眼。
因这衣裳的身量,她估摸着怕也就是毛团儿的。
她回头得冲毛团儿讨几个梅花香饼子,回去好好给自己熏一阵子香才好。糗死他去~---题外话---
稍后第二更。
232、吉祥
婉兮这一翻白眼,还是泄了底。www.uu234.net
毛团儿那是个多眼尖的,一眼便瞧出端倪来了。
他上前赶紧给李玉使眼色,然后就忍不住冲婉兮呲牙乐。
李玉却依旧老神在在,哈暗着掐了毛团儿一把。
婉兮这便也才瞧出来,原来李玉怕是早就窥破了。只是人家真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绝对不动半点声色就是。
毛团儿也连忙收敛钤。
皇上驻跸圆明园,从宫里带出来的人没几个,这“九洲清晏”里里外外伺候的都是这园子里的人,总要谨慎些才是。
婉兮瞧着他神色别别扭扭的,更觉有趣。走到跟前,故意压低了声音到了声:“毛小爷吉祥!”
毛团儿好不容易绷住的脸,这便又“噗嗤”一声。
皆因这句“吉祥”在宫中绝不可以乱道的。首先只能是太监道“吉祥”,而且只可以是太监与太监之间;这句吉祥话儿原本是专用在太监净身、最终养好逃过鬼门关之后,一推门儿出来,别人上前对他的恭贺。于是渐渐变成太监之间互相问候的固定话儿。
故此,若这宫里若有太监敢对哪位主子道一声“吉祥”,那他就真是把自己脑袋瓜儿拧下来当球踢呢。
婉兮这时候儿故意这么说,毛团儿自然知道她是故意打趣他呢。他也不含糊,请了个对安,同样道:“哎哟,魏小爷也吉祥了。”
李玉忍着,没上前踹这两位一脚。他和归和正这么谨慎小心地,他们俩还在这儿玩儿上了!
终于进了殿,归和正在拜垫上跪倒。
归和正是有品级的御医,所以有资格跪在拜垫上;婉兮一个“小太监”,就只得直挺挺跪在地砖上了。
李玉瞅着归和正,轻咳一声。归和正麻溜起来,将垫子从自己膝下扯出来,滑给婉兮去。
皇帝盘腿坐在罗汉榻上,这举着本书在看。也没瞧地上的人,只道:“都甭跪了,起来回话。”
归和正忍不住回头跟婉兮眨眨眼。
御前规矩大,即便一品大员在皇上面前都得跪奏,归和正只是个御医,寻常都没这样站着回话的机会。这也是托姑娘的福。
皇帝不慌不忙放下书卷,“老归,你见朕所为何事?”
婉兮还没等听完皇帝下面的话,只一句“老归”,她已然忍不住笑喷了。
怨不得归和正对“归爷爷”那么大的反应,原来早在皇上跟前当了太久的“老归”了。
殿中那样静,没人敢大声出气儿,也是婉兮这一声笑虽说是极力忍着的,却也还是传入耳鼓。
皇帝便一扬眉,目光呼啦啦便朝婉兮裹挟过去。
归和正支支吾吾一声,便道:“微臣奏毕,先行告退。”
虽说其实是什么都没奏,但是人带到了,那差事就算完了。
皇帝哼了一声,吩咐李玉:“方撤下的晚膳,都赏了归和正。”
小小御医,被赐整份儿的御膳克食……哎哟,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
李玉笑眯眯朝归和正拱拱手,亲自陪着归和正下去。
殿内,就只剩下皇帝和婉兮两个人儿了。
皇帝眼仁儿不错地盯着下跪的小人儿:“抬起头来。”---题外话---
还有。
233、俊俏
婉兮这还是头一回在皇上面前女扮男装,况还是个小太监,也有些羞涩。www.uu234.net
抬起头来,尽管头上凉帽的帽檐儿大,可还是禁不住两颊有些热。
皇帝高高在座上,居高临下看了半晌,却是高高挑了眉:“哟,宫里怎么进了这么个俊俏的小太监,连朕都不知道?”
婉兮心下叮当一声,忍不住悄然“呸”了一声。
可是皇帝还是一本正经地问:“你倒被分到哪个宫里伺候?本主儿是谁呀?洽”
他是摆明了想玩儿!
婉兮红了脸,只得讷讷道:“奴才……是御药房的小跟随。本主儿,本主儿……钤”
御药房的本主儿是谁呢,总不能说是御药房的首领太监。
“嗯,说呀,朕等着呢。”
婉兮说不出来了。
皇帝这才不慌不忙下了座,走过来立在她面前:“大胆奴儿,又忘了你的本主儿是谁?要朕教你几回?”
婉兮两耳边直嗡嗡。
他轻哼一声蹲下来,伸手撩起她耳珠。
为了扮成太监,她将耳钳都摘了。两边耳垂上没了耳钳的限制,他便直接捻着她的皮肉。
细滑如珠,叫他忍不住于她耳畔轻喘。
婉兮羞得紧紧闭上眼。
他手尤不足,反倒咬下来。
轻含细弄,他却用矜傲的语声继续与她说话:“奴儿,你的本主儿,是朕。复述一遍。”
婉兮拗不过他,只得悄然在靴子里勾着脚趾答:“嗯……奴儿的本主儿,是,嗯,皇上……”
甜美如斯。
软侬如斯。
皇帝忍不住重喘一声,伸手揽住她小腰,鼻息凑近她领口去。
“小太监,你怎这么香啊?”
婉兮脑袋里又轰地一声。
心说,旁的小太监都臭的,是吧?那他确定毛团儿这衣裳上就是香的?
她攥了攥手指答:“回主子,太监身上平素都揣着香饼子;尤其是御前的人,用的香更是内务府特给的。”
皇帝哼了一声:“那你用的什么香啊?香饼子藏在哪儿了,拿出来给朕瞧瞧。”
婉兮眼前直发黑。
她身上哪儿有啊!
可是他的手却不老实地缠了过来,勾住她小腰,沿着她腰带里里外外地寻。
“嗯?竟没在这儿?”
婉兮已被他逗得浑身轻颤,只得求饶:“四爷……别,别逗奴才了。”
皇帝还没玩儿够,又故意伸了修长的手指来,勾开她领口,故意朝里看……
幸好她这领口的盘扣还挺紧的,他看不着太多。可是他的目光这么火辣辣落在颈窝处,也已让她如被火炙了。
“爷……别,别看了。这衣裳是毛团儿的旧衣,不敢冒犯了圣上!”
看她一本正经紧张的模样,皇帝这才笑了,顺势也坐在地上,与她视线平齐。
“傻,果然还是摔傻了。你怎就信了这真是毛团儿的旧衣?爷既然给你穿,又岂肯叫毛团儿的衣裳贴着你的身子?”
婉兮怔住:“那,这……”
皇帝哼了一声:“也就外袍是他的,其余中衣、里衣皆是爷的!”
婉兮诧异:“爷的?”
皇帝笑了,抬手拍拍她帽顶:“爷也年幼过,你忘了?你穿的是爷十一岁时的衣裳!”
婉兮愣了愣,随即垂首看向自己。
她的身子,被他的衣裳缠裹住,细密相贴。---题外话---
还有。
234、休问
婉兮已不敢细想那情状——他的衣,缠着她的身,那般厮磨。www.uu234.net
婉兮强撑着岔开思绪,梗着颈子只问:“可是皇上的故衣,怎么会这样巧就在这圆明园里?爷又说笑呢,我才不信。”
皇帝只能轻叹一声:“这儿是圆明园,是当年皇祖赐给皇考的园子。我十岁那年,就是在这园子里见到了皇考。皇考自那起便将我接进宫中,亲为养育,便也每年夏时都带我来这园子里消暑。”
“我想念皇考,更无法忘记皇考对我的言传身教,于是我继承大宝之后,便将那些年在院子里陪伴皇考身旁的那些故衣都送进园子里来存着。每次来都要亲自打开看看,就仿佛皇考的身影依旧还在我身旁。”
婉兮定定望着皇帝洽。
方才还是笑谑,还被他逗弄得无处可逃,可是这一刻便已是心事偷转,她忍不住悄然地为了他而心疼。
曾经年少时,天纵的少年身畔还有圣君智者的守护与指教;如今这天下这样大,他却只有独自一人站在那至高无上的大位上,独自面对这万万里江山、千万万臣民。无论何时何事,都再也没有人可以依赖钤。
她轻轻伸手扯了扯他衣袖:“圣祖爷在天有灵,一定也能看见的。”
他笑了,扭头深深凝视她:“……今儿也好像是头回主动要来见爷。怎么,想爷了?”
白心疼他了,他又来了~
婉兮咬咬嘴唇:“我是有事儿想问问爷。”
他却轻哼一声,按住她的手:“不准问。”
她怔住:“为何?”
他转开头去,目光放远:“我还记得你曾说过,最厌烦这宫里的算计。爷也不喜欢,可是爷却天天生活在算计里;事事都不得不算计。”
“你想问的事,亦是算计之事。那总归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不过人心阴冷之处罢了。你只知道那个结果,相信爷答应你的事必不辜负就够了,其余的,爷不想叫你知道。”
婉兮心头一热。
他将她小手包在掌心:“况且有人最爱倚小卖小,时时刻刻自称年幼。既是如此,又何必叫那些腌臜的事也染了你的心?便都叫爷一个人担着罢了。”
她本来只想问一个答案,却没想到答案没问到,自己却忍不住掉下泪来。
“四爷……我明白了。我不知该如何感谢四爷。”
他拍拍她的手:“谢什么谢?这本来就是我该给你的交待。我既强留你在宫里,我就得至少得护着你周全,不能叫你遭了旁人的暗算。”
婉兮泪便落得更凶:“可是怡嫔娘娘是皇上的宠妃,如今却落得这样下场,我心下也不自在……”
她终究还只是个十五岁的丫头,心肠柔软。纵然恨怡嫔所为,可是听说怡嫔的惨状,她却还是觉得有些重了。
皇帝眯眼看婉兮。显然,这小丫头以为自己没事,便觉得怡嫔不至于遭这样的报应。
“爷还要教你一事:正如你曾经对爷所说的,别为该死的人心疼!是她阴你在先,她今日的一切,全都是她咎由自取。你若还对她心软,就只会叫她日后还会欺凌于你。”---题外话---
还有。
235、冷弃
婉兮这回也是第一回眼睁睁看见一个女子受凉的惨烈之事,心下还是难免难过。www.uu234.net她只捉着皇帝的衣袖哀哀道:“她可会有事?”
皇帝轻哼一声:“这你倒放心,她未伤你性命,那她就也还罪不至死。我已吩咐园子里值守的御医,好生调理,但凡用什么药,直接禀明御药房去用就是。其余一应用度,都尽着她,自有把握将她养好了。”
只是四肢身子可以养好,那某一处,是再好不了的了。
他的语气这般坚定,倒叫婉兮心下更是愧疚:“……皇上原本那样宠爱她。都说君子上不夺人所爱,我这又算什么呢,竟叫皇上做了这样的事。”
他抬手啪地打她手背一记,止住她自哀:“此处说什么‘君子不夺人所爱’,不恰当!”
婉兮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呢,不得不吐了吐舌钤。
他这才笑了,哼了一声:“既愧疚朕失了一个宠妃……那就还给朕一个‘更为宠爱的妃子’来!”
“嗯?”婉兮一时怔住。
皇帝反倒大笑,无奈地盯着她摇头:“真不明白?”
婉兮心下一个翻涌,已是羞得脸如火烧,急忙垂下头去。
翌日皇帝便下旨,说既然李朝使团朝见已毕,圣驾这便还宫。
旨意中说,怡嫔落水受寒,不宜车马劳动,便继续留在园子里养伤。
消息一传来,嘉妃不由得喜上眉梢;怡嫔处,便哭着喊着要求见皇上。
圣驾还宫,那一个嫔御还单独留在园子里什么劲儿?没有皇帝,这园子里的景致再美,又与冷宫何异?
况且皇帝之前已经透过话儿,金秋将赴木兰围场,一个来回至少要几个月,那么距离他下次再驻跸园子,怕要排到一年之后去了。
一年见不到皇帝,谁还敢保证自己不早就被皇帝给忘了?
怡嫔自己无法起身,便用尽了法子送各种物件儿去“九洲清晏”,以为求情。那种种物件儿都是她自以为的“旧物”,件件儿上都有她觉着值得流连的故事。
只是皇帝并无所动,竟未来看她。
眼见此时便是圣驾回銮之期,怡嫔不得不祭出最后的绝招——叫手下太监去给皇帝送了条帕子。
帕子上,是她咬破手指写下的血书。
此举奏效,傍晚时分,皇帝终于还是来了。怡嫔喜不自胜,纵然还伏在病榻之上,可也小心打扮了一番。
皇帝进殿,便叫一干人等都到殿外伺候。皇帝坐在她榻边,垂眸细细打量她病中容颜。
她这样出身的女子,“弱”与“病”本也是一种娇态,更易惹男子怜惜之情。她羽睫轻垂,气息娇微,如风中幼花。
扯住皇帝衣袖,她声息细软地恳求:“皇上就是妾身的命……皇上若将妾身舍弃在这园子里,妾身情愿就这么死了,化作一缕香魂也要追随皇上銮驾而去。”
皇帝淡淡点头:“朕明白你不愿意一个人留在园子里。可是一来你需要将养,二来朕进封你之前,你原本也是在这园子里承应,朕想叫你留在这园子里养病,对你才是最好。”
“可是妾身不愿意……”她青丝半垂,逶迤香枕,轻伏在皇帝手边:“妾身自从遇见了皇上,妾身便一日都不想离开皇上。妾身求皇上开恩,带妾身一同回宫吧。”---题外话---
还有~~有亲问什么时候在一起,咳咳,这不一直在一起呢么,而且未来还有那么一辈子都在一起呢;如果是着急侍寝,那个大家觉着这个时候就侍寝,真的好么?安啦,该侍寝是一定侍寝的,不过需要自自然然的来。皇帝难得对一个女子肯先等她的心,这多不容易啊。况且这个过程里,该有的亲昵都会一点点来的,这些积累起来,其实比就那么“一下儿”不更有味道么?
236、求情
皇帝却轻轻拨开了她的手,坐直。www.uu234.net
“可是你要回去,做什么呢?朕对你盛宠,这本身便已让你在宫中树敌。你现在又病着,若这样回去,你以为处境会好?”
怡嫔惨白的手指攥紧锦被:“妾身不怕!妾身承得起皇上的恩宠,妾身就也做好了与人为敌的准备!即便妾身病着,妾身也自信定有法子能保得周全!”
她本就是“扬州瘦马”的出身,从几岁大被“爹娘”买了去,这些年学的除了琴棋书画,就是女子之间争宠、抢尖儿的那些本事。她自问这些年在姐妹当中早就演练过太多次了,她一个一个战败了那些姐妹,才有最后的独占鳌头,才能被当时的苏州织造海保大人选中,送入京来。
入京之后进了南府,在一班优伶之中同样又是一番争斗,才有今日的出头之时。所以论起女子手段,她根本不怕,也从未输过!
那样卑微的出身,却有如今身在嫔位之尊,这样的好命她舍不得,放不下!所以不管要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用什么样的心计和手段,她都得死死抓着,不容旁落钤。
她只是没想到,她这样的坚定和自信,没赢得皇上的怜惜,反倒叫皇上面上隐约浮起厌色。
她连忙收住思绪,哀哀望着皇上:“皇上……难道妾身竟是说错话了么?”
皇帝掸了掸衣摆:“既然话已说到此处,朕便与你说明白。朕叫你留在园子里将养,亦是惩戒于你!”
怡嫔一怔,泪便滑下,柔弱万端地问:“皇上竟是因何事责罚妾身?难道,难道是傅九爷将那晚的事回给皇上,皇上听信了傅九爷一面之词,为了个官女子责罚妾身?”
皇帝目光放远,并不看她梨花带雨的娇颜。
“其一,你虽身在嫔位,然尚未行册封礼,你便无册无宝,无权责罚官女子。”
“你要明白,我大清的官女子不是前明的宫女,我大清的官女子皆为旗下女子,他们时代都是朕的‘家人’。她们自然也身份贵重,不容任何人任意责打。”
“其二,怡嫔,你当真以为你几番故意顶撞嘉妃之事,朕就都不知道么?”
“朕的后宫里,主位自有品级。嘉妃身在妃位,位分在你之上;且她当年便是陪侍朕于潜邸的老人儿,资格更非你能比。况且嘉妃育有皇四阿哥,于天家有功。无论从哪里言说,也轮不到你顶撞!”
怡嫔惊得心口起伏。
尊卑有别她懂,可是自古以来不都是得宠的才最大么?只要有皇上的宠爱,她又何必将嘉妃那老女人放在眼里?
皇帝黑瞳幽然,垂眸来凝住她。
“朕明白,你不过是恃宠生娇,自以为朕会为了所谓的恩宠,便会在嘉妃面前也护着你。这样的例子,古来不鲜,可惜,朕却不是那样的昏君!”
“故此朕意已决,留你在园子里将养,以示罪儆。”
怡嫔喉头一梗,不甘地爬向皇帝:“皇上!妾身冤枉……是嘉妃到皇上跟前说了妾身的坏话,是不是?妾身没有故意顶撞嘉妃,是嘉妃故意先跟妾身过不去。”
“够了!”皇帝拽开袍子,昂然起身。
“你想说的话,朕已经听完;朕的意思也与你说得明白。你若还是苦缠不休,那朕便连甚么情分都不留了!”---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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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全胜
銮驾从圆明园还宫,嘉妃车驾随行。
皇帝离宫赴圆明园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位嫔御伴驾。所有人都说怡嫔盛宠。
可是回来呢,皇帝身边依旧还只是一位嫔御伴驾。却从怡嫔换成了嘉妃。
想及这般独一无二的荣耀,嘉妃坐在马车里,也不由得不时浮起微笑。
她是皇帝潜邸里的老人儿,年岁比娴妃还大。她原本担心皇上继位之后,她这样的老人儿终究敌不过入宫新人。这往后在后宫里的岁月,她怕只是守着自己的儿子来苦熬罢了,是没什么机会再得到皇上垂爱了。
可是事实上呢,你瞧,她其实是想得太悲观了钤。
瞧着主子欢喜,当奴才的自然都跟着高兴。况且顺姬、英姬等人本就是当年陪嫁而来的家下女子,就更是休戚与共。
顺姬忍不住上前含笑凑趣儿道:“奴才给主子道喜,主子此番大获全胜。”
嘉妃只作不懂,笑笑到:“你说什么呢,什么大获全胜呀?”
顺姬跟英姬对了个眼神儿,两人都笑:“都说怡嫔盛宠,整个后宫谁都扳不倒她。皇上为了她都能跟皇太后顶撞,还单带着她到园子里来……可是这刚几天,就已经被皇上给扔在园子里了。”
“待得回宫,谁还能不明白,是主子扳倒了她啊!什么盛宠啊,原来都不及咱们主子一根指头呢。主子回宫去,身份便自又与旧日不同了。”
英姬也说:“什么怡嫔盛宠,回宫之后就会所有人都明白,真正得皇上心的还是咱们主子!”
嘉妃也轻轻地笑了:“……以本宫的年纪,自然用不着跟那些小丫头们争。只是,本宫有永珹。本宫就算不为自己争,也要为永珹争。”
“本宫原本就是包衣出身,比不得皇后和娴妃;又因祖上是高丽人,在太后跟前也不受待见。咱们大清宫里,一向子以母贵;永珹难免要受我身份拖累。如今又多了愉嫔的永琪,本宫便更不能提早多做打算。”
“唯有本宫的位分不断上升,本宫的永珹才能还有一分未来。”
端慧太子永琏死后,宫中无嫡子,铺展在所有皇子面前的路便仿佛忽然又宽广了许多。只要皇上还没立储,那么永珹就还有机会!
哪怕那机会只有万分之一,她也要使一万倍的力气!
路上车马摇曳,嘉妃昏昏沉入半梦。
梦里就又是怡嫔那样趾高气扬在她面前说:“嘉妃娘娘家里掌管上驷院……嘉妃娘娘母家,便连什么肥马、瘦马没有呢?”
“是马都要被人骑,谁又比谁高贵多少?”
那些话如针,如刺,在她梦里翻翻覆覆,起起伏伏,叫她噎鲠在喉,卡得不得安生。
这一场园子之行,不管外人会多以为她赢了怡嫔,她自己却也永远忘不了,她在怡嫔面前的处境曾经有多么难熬。
说来,她与怡嫔之间的胜负,关窍都在一句“瘦马”上。
她却一时恍惚,忍不住眯着眼问顺姬:“你们可还记着……本宫是如何猜中怡嫔本为扬州瘦马的?”---题外话---
还有~~
238、难归
这话忽然说出来,叫顺姬也英姬也一时没反应过来。顶 点 X 23 U S
还是嘉妃自己眯着眼细细捋着,“哦,本宫想起来了……是那日去跟皇后主子借人,皇后主子安慰本宫,顺口说起来‘她那报上来的爹,都未必是亲爹’。便是这句话叫本宫心下生疑,这才想起扬州瘦马的典故来。”
嘉妃说着,不由得笑起来:“也是呵,她既然是被海保瞒着人耳目送进来的,怎么可能是什么良家女儿?那么身份自然掩得紧紧的,便是她家世在内务府里的存档都必定做得妥妥的,咱们哪儿有机会知晓她的底细呢?也就是皇后主子吧,身为后宫之主,家里伯父、兄弟又都是得力的,才有机会知道这秘辛。”
嘉妃说到这里,便失了意趣,不愿意再多说,便沉默了下去。
论起在园子时,她虽然用“瘦马”好好讥讽了一回怡嫔,不过却也被怡嫔回击得甚痛。故此于“瘦马”一点上,她和怡嫔都是输家。
那竟是谁赢了呢钤?
这后宫里的争斗,谁敢说什么“大获全胜”啊?便是旁人眼里的胜利,兴许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自己不过是呆呆傻傻做了旁人的棋子罢了。
怡嫔是倒了,可这局面又何尝只是她一个人想要的?
日暮掌灯时分,车驾终于回到紫禁城。
皇帝从大清门——午门一线正门入宫,嘉妃车驾只能从紫禁城北门神武门入宫。
这样的路线,清晰标明了这宫廷里的尊卑。故此嘉妃纵然再疲惫,进宫之后第一件事却不是回到自己的寝宫休息,而是先更衣之后,便要立即赴长春宫向皇后请安。
皇后,这后宫里唯一有资格走大清门、午门的女子。就凭这一路线,任何人都不能不俯首贴耳。
嘉妃特地携了婉兮同归。
从东六宫至西六宫,再到长春门前,嘉妃和婉兮的心事,实则也一样是殊途同归。
进正殿前,嘉妃努力笑了下,映着灯影转头也瞧了婉兮一眼。
“婉姑娘,你我一场缘分到此时,不得不告一段落了。本宫极为喜欢你的心灵手巧,寄望日后姑娘得空还能多到景仁宫里来说说话。”
婉兮也忙道:“这些日子来多赖嘉主子和顺姬姑姑、英姬姑姑等人的照拂,奴才谨记难忘。况奴才也喜欢与几位姑姑说话,日后得空,必定前去叨扰。”
嘉妃这才笑了,昂然踏上台阶,虽素春先进殿请安去了。
婉兮暂时候在阶下,抬眸看正殿窗口里透出的灯光。
正宫独有的雍容、淡雅,叫人见之便生起敬意。
可是她走了这些日子,却为何此时回来,也并未有如回家一般的心境呢?
究竟是她走得太久,走得太远;还是这长春宫里,实则也并未有人真心为她牵挂呢?
因天色已晚,嘉妃进去请安,皇后并未多留说太多话,便叫嘉妃回去歇着了。
婉兮这才跟着进殿请安。
皇后含笑坐在炕上瞧着,忍不住道:“这些日子没见,婉兮你越见清丽动人了。”
婉兮心下却是一惊,唯恐叫皇后瞧出什么来,忙跪倒回话:“许是园子里清凉,奴才有幸染了些园子里的灵气。圆明园乃为圣祖爷御赐给先帝雍正爷的,想来奴才是托了圣祖爷和先帝爷的福气。”
“这话说得聪明。”皇后淡淡一笑,却是话锋一转:“你跟嘉妃一起住在‘天地一家春’。她与怡嫔之间的情状,你当都亲眼见了。”---题外话---
还有~
239、输赢
这话不仅皇后问起,婉兮次日去看语琴,语琴同样这般问起。顶 点 X 23 U S
面对皇后之问,婉兮悄然吸一口气,以泻肚为由作答。
好歹既然经由归和正医治过,便太医院、御药房和内务府都有《脉案底档》;便是嘉妃宫里的人也可佐证。
只是这话不仅皇后问起,婉兮次日去看语琴,语琴也同样问起。
婉兮明白,这后宫里的人全都将怡嫔当过了眼中钉。于是怡嫔这回失势,她们便都想知道具体情形是怎样的洽。
想知道怡嫔因何失宠;可是更要紧的,其实是更想知道嘉妃是如何扳倒怡嫔的吧?
昨晚婉兮小心与皇后回话,已是心力交瘁;如今再面对语琴,便更是疲乏入骨钤。
她对着皇后还好说,总归避重就轻就是;可是眼前人是陆姐姐,是在宫里可以相依为命的姐妹,她便不想扯谎。
可是……又怎能照实了说?
婉兮垂下头去,抿唇不语。
语琴便也察觉了,忙捉过婉兮的手来,抬手去摸婉兮的额头:“这是怎么了,刚回来就恹恹的。是不是路上车马劳顿,被暑气打了头了?”
语琴冰肌玉骨,这样摸上来,婉兮便觉头上清凉多了。
想这宫里怕也唯有陆姐姐一个,在她这样不想说话的时候,首先是来探她额头,怕她病了;而不是继续急着追问内情。
婉兮心下感念,便努力笑笑摇头:“不妨事。可能是昨晚刚回来,没睡好。姐姐不知,那园子里水汽沁凉,比这宫里自在许多。这冷不丁一回来,就觉宫里又干又热。”
更要紧的是那些源于严厉宫规的憋闷。
她快喘不上气来了。
脑海中忽然闪过那日皇帝攥着香橼向她望来,柔声问:“朕带你去哨鹿,好不好?”
园子里的空气已叫她觉得难得舒畅,那木兰围场的山林、草原又比园子大了不知多少倍。那么彼处,一定会叫她更觉舒心吧?
此时,她竟忍不住生起一丝向往。
语琴听了,便也哀然一笑:“你瞧,你说起园子来,我只能听着,却是半句都对不上来。我竟是,对那园子全无知晓。都说皇上每年去园子,都只带得宠的嫔妃。以我现在这半活不死的样子,真不知道哪一年才有机会伴驾去园子里瞧瞧;或者,也许这一辈子都没机会了吧?”
婉兮心下狠狠一疼,忙站起道歉:“姐姐快撕我的嘴,是我口无遮拦,徒惹姐姐伤心了。不就是个破园子么,什么仿西湖十景,又是什么仿西洋水法的,说来说去不过是将天下别处的景致仿造了来……什么万园之园啊,我去看了也真没什么,姐姐不必介怀!”
叫婉兮这话说的,语琴也不由得笑开:“你呀,眼下说的这些话才真叫口无遮拦!若被人听了去,传到皇上跟前,皇上还不跟你拼命!”
婉兮深深凝注语琴:“管他呢,只要姐姐不难过了就好。”
语琴只能失笑:“你呀,还胡说。”
说了一会子话,婉兮之前的别扭散去了些。她情知陆姐姐还是想知道,于是她忖了忖,还是说道:“小妹明白,姐姐如今身为答应,难免想知道怡嫔为何失宠,而嘉妃为何能做到这般……可是姐姐,你说皇上是为了什么宠一个人,又为什么会忽然失了对一个人的宠爱呢?”---题外话---
还有。
240、换琴
语琴倒被问的一怔。
婉兮轻叹口气:“都说争宠、争宠,这皇宠当真就是争来的么?”
“照此来说,从前怡嫔盛宠,便是怡嫔打败了这后宫里所有的人?而这次怡嫔失宠,就是嘉妃打败了怡嫔么?”
婉兮说得自己也是摇头:“姐姐,这不是朝廷选拔武状元啊,谁说算计赢了的就一定能独占恩宠了?况且说到算计,这后宫里的女子,又有几个人能算计的过皇上?难道女人之间的算计,皇上就当真会被蒙骗,看不出来么?那算计赢了的,皇上就真的会喜欢么?”
语琴听得也是微微吸气钤。
婉兮按住语琴的手:“总归,对园子里的事,小妹能告诉姐姐的只是这句话:得宠与失宠,实则与算计的输赢并无太大干系。一切,不过是皇上自己的心意罢了。”
洽.
语琴仔细听了,又认真思忖一番。
她冷静下来,静静打量婉兮:“那依你所见,我现在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语琴这样的问题,历来都叫婉兮为难。
可是婉兮又何尝不明白,语琴并不知晓她与皇上之间的事,故此语琴问者无心;又果然与她推心置腹,方才有此一问。
婉兮深吸口气,轻轻拍了拍语琴的手。
“姐姐这些日子,可勤练琴了?”
语琴点头:“自然!”
婉兮轻轻垂下眼帘:“如今怡嫔被留在园子里,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了。那咸福宫便空下来了。”
“回想彼时,怡嫔在咸福宫中琴音袅袅,这忽然就冷清下来了,想来宫里的人都会一时不能习惯……”
婉兮点到即止,语琴便也懂了。
她剪水双瞳倏然一亮:“好妹妹,我懂了!”
婉兮告辞时,特特又看了一眼语琴的琴:“清泓泻玉,这琴的名字真好。此时宫里正是又干又热,若闻这‘清泓泻玉’之音,定能叫人心中如饮甘泉。想来,人人都会喜欢吧。”
次日,正是正午,正是干热恹恹之时,婉兮听见从墙外远远传来的叮咚琴音。
她坐在炕上,便使劲地笑了。
果然当晚便听得消息,皇上翻了语琴的牌子。
这就是皇宫,这就是皇帝,皇帝纵然也可以到园子里去散散,但是终归要回到宫墙内,终究要循着一个皇帝注定的生活轨迹去过日子。
可是说起来,既然那咸福宫里的琴注定是要有人奏响的,那么她就宁愿那个人是陆姐姐,而不是怡嫔。
经此一事之后,她就越发明白,便是以后,那咸福宫里的人也不可以再是怡嫔。
当晚,皇后了无睡意,瞧着桌上那“鎏金童子发条羽毛扇”上白胖的小男孩儿借着机括的控制,一下一下摇着羽毛扇,便不由得心下又有些哀哀。
她的永琏已经去了这么久……这架机括的羽毛扇还是当年永琏在世时,皇上怕永琏热,这才叫西洋人随同内造办处一同设计、精制的。
素春从冰箱里取了些冰镇的果子出来,放在皇后手边:“比起从前怡嫔那轻浮孟浪的琴音来,今晚养心殿传来的琴声,当真如清泓泻玉,泠泠动听。想来也能帮主子解几分焦热了去吧?”---题外话---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