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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iss_苏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卷11、被堵个正着

    英媛处事也是谨慎,她是皇子使女,本就不能擅自出门,更没有机会能随意巧遇内务府官员去。www.uu234.net

    直到正月二十八日,皇帝亲赴长春仙馆,给皇太后问安,然后奉皇太后驾,从圆明园起銮,回畅春园去。这便皇子皇孙福晋们都来送行,而永琪所儿里正可借鄂凝恹恹称病的机会,由英媛以皇孙之母的身份,代为送行。

    皇太后圣驾离去,众人散去,英媛这才趁机请德保来见。

    明面儿上,也是说为了问二月里给她孩儿种痘的安排去。

    德保进内来见,行跪拜礼。

    英媛忙叫“请起”,亲自站起反过来给德保行礼。

    德保自不敢受,忙道,“格格已为荣亲王诞育阿哥,虽说目下尚无册封,想必荣亲王必定会为格格请侧。”

    一说此事,英媛也是黯然。

    努力一笑,只道,“叔父何尝不是瑞贵人主子的阿玛呢?如今叔父在前朝、内务府俱都得用,其实倒是比侄女儿这阿哥使女更有身份了去。”

    德保听见玉蕤,心下自是微微一拧,又见侄女面上的落寞,心下不由得暗恼。

    这些年永琪如何对玉蕤,又是如何对英媛,他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如何看不明白去?

    “格格今日宣奴才来,可是吩咐?”德保面上有些冷淡下来。

    英媛也是暗自叹息。凭叔父中进士、点翰林,且曾经为上书房总师傅、教导所有皇子的经验,自家阿哥爷那点子心思自是瞒不过叔父去的。

    英媛便也将来意直说,“终究二位太医伺候王爷有些日子了,是王爷的病情方累得二位太医被治罪,王爷心下也不舒坦。故此……还请叔父帮忙,倒不知内务府大臣们为二位太医所议何罪去了?”

    德保却是一声冷笑,“王爷还顾念两位太医!王爷倘若当真有心,又何必指使二位太医隐瞒病情,最终酿下这欺君大罪去!”

    叔父诘问得对,英媛心下何尝不是如是想。这一刻面对叔父的诘问,英媛也是无言以对。

    “况且还说什么祭奠你姐姐……”德保怆然地笑,“荣亲王若有心,不至于这会子才为你姐姐尽这一份儿心。荣亲王有心了,奴才烦劳格格回去代奴才谢恩。只是,荣亲王这份心意,奴才却不敢受!”

    “瑞贵人她已经不在了,可是却当真用不着荣亲王来祭奠!”德保一向是沉静如水的性子,可是这一刻,却仿佛水被怒火烧开,也已蒸腾起来。

    英媛黯然垂眸,鼻尖泛酸。

    在阿哥爷和姐姐中间儿,她也左右为难。

    “叔父……我知道王爷这些年有些事当真不妥。可是王爷他,终究是我孩儿的阿玛。”

    德保却是摇头而笑,“格格,奴才自会为你和小阿哥倾心尽力;可是奴才却不敢受荣亲王这份心意!我大清历来严禁皇子与外臣结交,奴才便是格格的叔父,却也不妥!”

    “还请格格回去劝说王爷,千万不要再与奴才私下交接了。若被皇上知道荣亲王缠棉病榻,却还有心力与大臣结交,那到时候奴才被问罪事小,若是连累荣亲王再受皇上疑虑,那才是得不偿失了!”

    德保说着跪倒,“请恕奴才无可奉告!奴才先行告退……”

    英媛黯然回到兆祥所。

    永琪一见,心下已觉不祥,他极力克制着,柔声问,“回来了?可累了?快坐下,先喝两口热茶暖暖。”

    “话慢慢儿说,你先歇歇才更要紧。”

    英媛也是难过,竟是双膝跪倒,“王爷恕罪……是奴才没机会见着叔父,这才没能问起。”

    永琪躺在炕上,虚弱却又阴冷地笑了,“是么?你没见着德保?不会吧!”

    英媛自知说不圆,惶然阖上双眼,“王爷……奴才叔父终究是大臣,祖宗家法严禁皇子与大臣结交来往……奴才也想劝王爷,此时不如安心将养。皇上终究父子情深,王爷已然卧病如此,皇上自会开恩,也许两位太医不会被治重罪。”

    永琪听着英媛说话,躺在炕上无声地笑。

    他面上的神情,分明已是哈哈大笑,可是嘴里却又分明不出一声。

    待得英媛说完,他忽地猛然一把抓过炕几上的茶碗,朝着英媛的方向便砸了过去!

    “他德保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教训于我!”他的嘴里终于发出声音来,却不是那迟到了的笑声,而是咒骂!

    茶碗就贴着英媛的肩头飞向后去,英媛吓得一口气都梗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半晌,她好容易缓过起来,一眨眼,一双珠泪已是落下。

    阿哥爷他,原来还是能如此对她,好不手软……

    虽说已经为阿哥爷诞下好几个孩子,可是阿哥爷却也从来只将她当做使女吧?所以她的孩子曾经死得冤枉,阿哥爷便是再说难受,却并不追究!

    虽说这所里所外的人都说,鄂家再不是当年鄂尔泰如日中天的那个鄂家,故此鄂凝即便是嫡福晋,却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她自己的母家,阿玛和叔父均都得用,还有姐姐在宫里为贵人……所有人都说,阿哥爷自然会将心挪到她这儿来。

    况且她还为阿哥爷诞下了那么多的孩子啊!

    可却原来,曾经的柔情蜜意不过是雾里看花,阿哥爷其实从来就没将她放在心上过吧!

    阿哥爷或许也不是偏帮嫡福晋,阿哥爷分明也没有多将嫡福晋放在心上;阿哥爷真正放在心上的,从来都只是他自己啊!

    为了他自己的大业,他可以将她们这些后宅的女人当成棋子来用;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他可以完全不顾孩子们的死活!

    英媛忽然笑了,抬手自己一滴一滴抹掉眼泪,“阿哥爷责怪奴才,奴才什么都受了。奴才就求阿哥爷一事:已近二月了,咱们的孩子即将种痘,阿哥爷千万别将对奴才和奴才叔父的恨恼加诸在孩子身上。”

    “奴才求阿哥爷,就剩这几天了,阿哥爷多陪陪孩子,行吗?”

    永琪恨恼未休,也不说话,只直勾勾挑眸望着帐顶。

    他其实方才不是用茶碗砸英媛,他只是愤怒,只是砸向英媛身后所代表的那个索绰罗家。亏他曾经将索绰罗家当成自己的岳家,亏他曾经那么宠爱英媛,可是到头来,索绰罗家却不肯帮他!

    只是,此时当着这样的英媛,他也有气,他也不想解释了!

    总以为英媛比鄂凝懂事,应该能更懂他,毕竟英媛是包衣出身,比不得鄂凝是勋贵世家的格格!可是,却在这样最要紧的时候儿,英媛非但不设法帮他,反倒还调转枪口来埋怨他!

    他何尝不失望?

    门帘一挑,鄂凝忽然走了进来。

    她的儿子夭折,她也整整茶不思饭不想了一百天去。一百天后,她知道,她得活过来,不能陪着儿子一起死去了。

    要不,这荣亲王府里啊,就都是英媛和她儿子的了。

    鄂凝走进来望了望,打量了一下英媛的神色,还有那个已经碎在了地上的茶碗。

    鄂凝便是一声冷笑,“大胆英媛!王爷卧病在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还进来惹王爷生气?你居心何在?!”

    英媛一怔,委屈得更是掉泪。

    “奴才岂敢……奴才不是有心触怒王爷,奴才是……”

    “你是什么?”鄂凝却根本就不容英媛说话,只管冷笑,“你是看我与王爷的嫡子夭折,且王爷病重,你这便心下暗喜,一心只为你的儿子谋前程了!”

    “你不如将王爷和我一遭儿都给气死了,那这荣王府就成了你们娘们儿的了!”

    英媛惊讶得无以复加,抬眸望住鄂凝那张扭曲的脸,只有落泪,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鄂凝自变本加厉,上前伸出指头来,狠狠点在英媛的额头上,“别看你给王爷诞育了小阿哥,你就当自己是什么了!我告诉你,你现在依旧没有名分,你不过是阿哥使女,是咱们这兆祥所里的奴才!”

    “我知道你一向自恃母家得用,仗着王爷宠你,你便自以为已经与我平起平坐了……我告诉你,别做梦!我是亲王福晋,你不过依旧是个官女子!即便不用王爷,我也可以直接整治死你!”

    失去儿子的鄂凝,此时已是不假辞色,眉眼之间阴森狠毒,宛若地狱走出来的恶鬼。

    她的儿子竟然也夭折了……就跟英媛从前夭折过的那几个儿子一样。她自然想过,这说不定是天道轮回,就是英媛的孩子回来索命一样!

    而如今,她的儿子没了,英媛却还活下来了一个!凭什么呀,既然阿哥爷的子嗣福气薄,那就大家伙儿的都一并夭折好了,反正英媛也不止死了一个孩子!凭什么夺去嫡子,偏叫一个庶子活下来?!

    就算救不回儿子,可是她也饶不了英媛!

    死了的孩子,也算享福去了,就留下活着的人来,每一日里都彼此折磨、一起在阳间受罪吧!

    见鄂凝闹成这样,永琪也是不忍,虚弱地出声,“福晋……别这样。”

    鄂凝冷冷一笑,可是转回头去,却变作可怜楚楚,“王爷……请恕妾身在王爷面前言语无状。不是妾身想要让王爷生气,实在是妾身控制不住自己哇……妾身总是想到咱们那个可怜的孩儿,那是王爷唯一的嫡子啊……”

    有了这张挡箭牌,别说阿哥爷这会子卧病沉沉,自顾不暇;便是阿哥爷身康体健的时候儿,也不会忍心与她计较。

    她就只管凭着这张挡箭牌,好好儿地在英媛和胡博容两个奴才面前摆起威风来!必须要让她们两个明白,就算她们各自还有一儿一女在,可是这个兆祥所里,也唯有她是主子,她们两个全都是奴才!

    英媛忍着永琪和鄂凝两人的委屈,回到自己的偏殿,进内便关起暖阁门来,哭倒在榻上。

    紫菀和黄柳两人见着,自是都心疼不已。

    德保这日回绝了英媛,也担心英媛回到兆祥所来受委屈,这便也请了小太监来探听风声。小太监问了紫菀和黄柳,两人自是什么都说了。

    当英媛受如此委屈的消息传回德保那边去,德保也是恨得拍案而起。

    “从前他如何对玉蕤,终究还有皇贵妃护着,我倒都忍了;可是今日,他却还这样对待英媛!两个太医被他利用成那个样儿,如今他是连自己后宅的女人也要如此了!”

    德保亦是耿直之人,一向只重真情谊,从不畏权贵。德保一横心,索性将永琪向他探听两位太医议罪之事,上奏给了皇帝。

    这会子刚过完年,皇帝刚将皇太后给送回畅春园去,接下来要为二月初十出京谒陵的事做准备,原本暂时没空闲搭理那两个太医的事,却也没想到永琪倒是自己又撞上来了。

    皇帝垂首想了想,“也好。永琪病了这么些日子,朕也该去看看他了。”

    二月初三日,皇帝亲赴兆祥所。

    一向皇帝御驾亲临各处,自然都有内务府和宫殿监提前传旨、安排好一应接驾的规矩,以免各处有行差踏错的,更不能有没资格面圣的人冲撞了皇帝去。

    可是说来也是古怪,皇帝此行竟然事先没有给兆祥所半点知会,皇帝完全是突然驾临的。

    魏珠和高云从两个,这回都不用领差事提前去传旨。两人私下也是嘀咕。

    魏珠叹口气,“瞧见了没,皇上这就是要打个五阿哥措手不及……”

    高云从也是咧咧嘴,“以五阿哥的为人,从前何事不是办得滴水不漏?皇上自是最知道五阿哥的性子,这回这便不宣而至,就是要看看五阿哥在兆祥所里头,实实在在的是个什么模样儿呢。”

    皇上这样做可是发了狠心,魏珠和高云从等一般御前伺候的太监,心下都是明白。故此谁都不敢泄露半点口风去,就连高云从这样时常嘴边没有把门儿的,这回也将嘴给闭得严严的。

    果然,兆祥所里全无半点防备,皇帝就那么直接进来了,之前太监们连知会的巴掌声都没有。

    整个兆祥所都有些慌乱,鄂凝亲自带着英媛等迎出来,皇帝却直接挥手叫她们起身,各自回自己的寝殿便罢。

    皇帝是大步入内,毫不停留,直接走进永琪的寝殿!

    这自是叫永琪里头半点的准备都来不及了。

    皇帝直接冲进来,永琪惊得如木雕泥塑,而永琪榻边一个陌生的面孔,更是仆倒在地,抖如筛糠!

    永琪忙伸手向三德,“快,扶我下地,给皇阿玛请安。”

    皇帝抬手止住,“不必了。”

    皇帝的眼睛更是盯着那伏在地下的人,仿佛对这个人,比对永琪更感兴趣。

    皇帝不慌不忙在南檐炕上坐下来,甚至放柔了声音问那人,“你,朕怎么瞧着这么陌生啊?能出现在这兆祥所里,又是在阿哥寝殿里的,想来应该是个太监!”

    魏珠上前伸手探了一把,立即回奏,“回皇上,这个不是太监!”

    皇帝缓缓笑起来,那笑声不掩寒凉,“不是太监?那难道说是外头的侍卫或者护军,胆敢不守宫规,擅入阿哥内宅来了?高云从,你记性好,你给朕辨认辨认,他是个什么职分的?”

    高云从只瞟了一眼,便道,“奴才也是眼拙了,当真瞧不出这位是谁来。不过这位的衣裳穿得可真奇怪,明明不是太监,却穿了太监的衣裳;那既然穿太监的衣裳,便必定不可能是侍卫或者护军啊……”

    那人早已都说筛糠,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永琪也是浑身一个劲儿的打摆子,怎么都想不到皇阿玛竟然不宣而至,而且将这一幕给堵个正着!

    永琪紧咬牙关,竭力自辩,“回皇阿玛……这个人,这个人自不是太监,也并非侍卫和护军。”

    “哦?”皇帝翘起二郎腿来,摆了摆袍子,“既然不是太监,也不是侍卫和护军……那他难道不是宫里人?哎哟,朕的御园,竟然混进宫外的人来了?”

    永琪虚弱地坚持从被窝里爬起来,无力下炕,只能倚靠着枕头,跪在炕上。

    “……他是,他是福园门外的一个民人。儿臣听说他剃头的手艺甚好,故此儿子才将他唤进来,给儿子剃头的。”

    听了永琪这话,皇帝都不由得佩服地高高挑起了长眉!

    “五阿哥!朕该说你急智,还是说得什么狗p不通?!你若想要剃头,自有宫里按摩处的太监们伺候,何须到外头唤进来一个民人!这皇宫禁苑,是一个民人能随便进来的么?还是五阿哥你,自以为是荣亲王了,这便将朕的旨意都不放在眼里,罔顾祖宗家法,自己就可以随便做主了?!”

    这还是皇阿玛第一次这般骂他,病中的永琪宛若头顶一个炸雷,摇摇晃晃,却还是强撑着勉力在炕沿上叩头。

    那摇摇欲坠的模样,皇帝却也难消怒火,指着他道,“况且你都病成了什么模样儿,都这样了怎么还能坐起来剃头,啊?你自己说,你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剃头,有必要么?!”

    “就你说的这话,你不必问朕信不信,你先扪心自问,问问你自己信不信?!”

    永琪连惊带惧,此时整个身子如坠冰窟,冷颤不休。更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下,脑子都转不起来了。

    皇帝缓一口气,冷笑道,“这御园终究是朕的御园,那福园门内外都有些什么,你以为朕不知道?!在京各家王府,全都私下派人守在福园门外,希图记录园子里的动静,借此窥伺朕的心意!”

    “他们进不来福园门,自会千方百计送人进来。阿哥所又在福园门内不远,他们自然要设法与你们兄弟攀挂,互为利用!”

    皇帝咬牙指着趴在地上的人,“朕都懒得去问,这是哪家王府的探子!朕只伤心,永琪啊,你已经病到如此地步,还不顾朕的旨意和祖宗家法,擅自引外人进御园禁苑来!”

    “皇子禁止结交大臣,永琪你不知道么?如今你长成人,翅膀硬了,已是有胆子将朕的旨意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永琪跪都跪不住了,整个人如一滩泥,胎歪在炕上。

    原本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哪里想到正好被皇阿玛给堵个正着?而且听皇阿玛的意思,并非对他这些年与外头私下通消息的事儿毫无所察……

    皇帝终究也是五十六岁的人,这会子指着永琪,也是气得浑身哆嗦。

    “一再地在朕面前撒谎,你叫朕还如何容得你去!朕刚叫将两个太医治罪,本是要警醒于你,可是你深负朕恩,这便继续谎话连篇?”

    “朕……又如何是你能欺瞒得了的?这些年来,朕有些事放过你,不过是念在父子亲情!甚至,朕还曾经对你寄托过那么多的期望!”

    “皇上……”魏珠担心地上前扶住皇帝,让皇帝坐回去。

    皇帝缓了一口气,“当年,朕派皇子回关外祭祀祖陵,你和老三、老四一起去,他们都是你的兄长,可是朕却还是要你为首,将最要紧的祖陵都交给你去行礼……永琪,朕对你的属意,难道你不明白?你这些年怎么敢谎言不断,怎么敢辜负了朕的希望去?”

    皇帝若不说这些,倒还罢了,永琪自知犯错,不敢再发一言。

    可是皇帝却提到了曾经对他的期望……永琪心下的那一团怒火,腾地就爆燃起来了!

    永琪一声冷笑,缓缓抬起了头,盯住皇帝。

    “皇阿玛曾经属意过儿子?哈哈……好像曾有过的。儿子想想,那是在皇贵妃诞下皇子之前吧?那些年,皇贵妃一向都无所出,没人以为她还能生得出孩子来。”

    “后来,皇贵妃有了孩子,可是第一个孩子却是个公主,倒也罢了;可自从皇贵妃生下皇子来,皇阿玛您对儿子的态度,便有些改变了!”

    “那个时候,小十四刚刚坐胎,阿玛您就一反常态,竟然带着胎里的他就下江南去!后来他刚刚下生,还是个那么点儿的小孩儿,还没种痘呢,都不知道将来能活到几岁,皇阿玛您就给了他可配舜帝重华的名字去!……重华,哈哈,那是舜帝的名字;而您的潜邸,也名重华宫啊。皇阿玛您的心意还能更明显了么,儿子怎么能看不懂?!”

    “不过好在小十四没能熬过种痘去,儿子刚想松一口气下来,可是皇贵妃又有了小十五!”

九卷12、朕能给你的,也只到此处

    他一向是个谨慎到近乎自卑的孩子,毕竟他的额娘门第低、且不得宠,比不得其他皇子的额娘都已经是皇后、皇贵妃这样的位分了……故此他从懂事那一天起,每一日的言行举止就都是小心翼翼的。

    生怕哪一句话、哪一件事触怒皇阿玛,或者是落了把柄在兄弟、侄儿手里。他凡事都只想做到最好,以自己的孝顺和进取之心,来争取在皇阿玛心目中的分量,弥补额娘地位的不足。

    他的努力,在乾隆十三年,嫡次子永琮和孝贤皇后相继离世之后,终于开出希望的花朵来。

    那时候虽然还有纯惠皇贵妃、淑嘉皇贵妃所出的几个兄弟在,但是他明显能觉察到,皇阿玛的属意是在他身上。

    那几年,是他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他潜心修习,静静期待未来那一天的到来……日子对他来说既宁静又充实。

    直到,多年从无所出的皇贵妃,忽然像是肚皮上解开了封条似的,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诞育皇嗣了!

    若从未曾担着皇阿玛的期望,若从不曾知晓皇阿玛对他的属意,那也许他的心还能平静些;可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曾经是皇阿玛属意的人,可是却要眼睁睁看着皇阿玛对自己的属意,不知不觉地、一点一滴地消失殆尽……他才会不甘啊!

    况且那个从皇阿玛心里抢走他地位的人,根本就不是能与他相比的,因为那毕竟都是刚刚下生的小孩儿!只因为是皇贵妃所出的,便要从娘胎里就要超过他去了么?

    这是什么道理?又是凭什么!

    这些话憋到今天,也有好几年了。他原本一忍再忍,一再地想用自己的努力,将皇阿玛的心给重新争夺回来!

    可是,上天却不肯助他。

    自打成婚以来,孩子一个一个地有,却有一个一个地夭折,叫他不能不背上“福薄”的恶名去;更要命的是,他的腿忽然就变成了这样,拖累得他现在已是连炕都下不了了!

    从前笑话老八永璇,说皇阿玛绝不会叫一个瘸子继承大位;如今倒好,他还比不上人家老八呢。人家老八依旧还能上马,陪着皇阿玛去行围;而他,已是瘫在了炕上,成了一滩烂泥!

    他心里的这些话,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便都再压不住。

    今天既然皇阿玛杀他个措手不及,既然皇阿玛将他最不堪的时候给堵了个正着,那么也好,是时候当面向皇阿玛问个明白!

    永琪心下委屈至极、憋闷至极,可是这一刻却怒极反笑。

    “小十四没了,小十五同一年就又来了。从小十五一下生,皇阿玛您就变本加厉,更是大失常态……说什么他最像您,说什么他下生为‘天衍之数’;那年的大年初一,您抱着他入《万国来朝图》,后来您又绘他的巨大贴落贴在寝宫里!”

    “皇阿玛啊,那会子您的眼里是不是只能看见这个刚下生的小孩儿,将我们其余的儿子都忘在脑后了?便是当年的二哥端慧皇太子、老七悼敏阿哥,您也没说过是最与您相像的啊……我们兄弟都是您的儿子,谁不像您?您凭什么说唯有他最像您?”

    皇帝静静听着,面上却反倒越来越是平静下去。

    唯有他不断敲着扳指儿的指尖儿,才能约略泄露他内心的波澜。

    “说完了?”皇帝眸光清淡,“原来你早就对朕起了怨气,怪不得到这几年,你对朕更是积怨已深。”

    皇帝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朕从前的确属意于你,可是后来渐渐对你的期望越来越淡。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心下何尝没有对你的怜惜?故此朕才给你初封的爵位就是亲王!“

    “永琪啊,朕虽然对你的属意已改,可是在诸子之中,依旧是器重于你的。”

    永琪的喉头一阵一阵的发甜,他压不下自己心绪,就也平抑不下喉咙里的波涌。

    他死死咬住牙关,拼命抵抗喉咙里的不适感。这便从牙缝儿里向外挤着话说,“皇阿玛……被您属意过的皇子,却终究只得一个亲王的爵位……您说,这究竟是宠,还是辱?”

    皇帝闭了闭眼,轻轻摇头。

    “你果然已经病入膏肓!便是朕封了你为亲王,也不能为你冲喜,当真是救不了你了!”

    皇帝垂眸盯住那已经瘫软在地的探子,冷冷道,“拾掇了吧!”

    魏珠上前,与高云从合力,拽着那探子的脖领子就往外拽了去。整个殿内都回荡着那探子哀绝的惨叫,“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帝却头都没回,只盯着永琪,“病入膏肓的人,还能在朕的眼皮底下做出这些勾当来!是你太拿自己的病和性命不当回事,还是你根本就不将朕放在眼里?!”

    皇帝越说心下越冷,负手而立,指尖已是在袖口里攥紧。

    “从你身上,朕果然看见了当年允的影子去……当年以朕皇祖之圣明,允都敢私下结交大臣,图谋储君之位永琪,今日的你,如此病重之时,还不忘了与外头人交接,窥伺朕意,你与当年的允又有何分别?你甚至比允更为丧心病狂!”

    皇帝冷然勾起唇角,“永琪,好好养病,病好了就出宫就府去吧。”

    皇帝说到此处,转身就朝外去。

    可又在暖阁的门前停了停,并未回头,只幽幽道,“朕赐给你的王府,是贝勒喀尔楚珲从前的府邸。喀尔楚珲卒于顺治八年。”

    “喀尔楚珲卒后,承继这座王府的,是他的儿子克齐、孙子鲁宾。这座王府里,最后的一个贝勒就是鲁宾……鲁宾的生平和下场,你也该耳闻过。”

    贝勒鲁宾,初封贝子,雍正元年袭封贝勒。在康熙年间,曾为“八爷党”成员。

    雍正四年,雍正爷下旨:“贝子鲁宾,在西宁时,谄媚允。允曾遣鲁宾屡次寄书与允往来,同谋奸宄。”

    雍正爷指责鲁宾在当年的八爷和十四爷之间充当联络的信使,促成八爷与十四爷的共谋。

    “今在众人前询问时,鲁宾仍感允之恩,朦混具奏,理应即行正法!但鲁宾之父克齐只有鲁宾这一个儿子,鲁宾自己又无子。若将鲁宾正法,必致断绝其嗣矣。朕不忍绝人之嗣,鲁宾、著从宽免死。并伊妻妾,俱著监禁高墙。”

    雍正爷在旨意中强调,鲁宾该死,只不过念在身为宗室,且无子嗣,若处死则令这一脉绝嗣,故此才饶鲁宾一命。

    就在那一年,皇帝下旨将鲁宾削去贝勒,并与妻妾等一并圈禁。并且“伊之佐领,谅伊亦不能约,俱撤回置之公处”,将鲁宾这一脉所世袭的世管佐领也剥夺,变成了公中佐领去。

    皇帝淡淡垂眸,将拳头展开,纾了口气。

    “永琪,你说,朕是不是给你找了个最合适你的王府去?”

    皇帝说完,抬步而去,再不回头!

    两日之后,亦即二月初五日,太医院后来派去的太医便惊慌来奏,说五阿哥越发不好了。从皇上那日看望之后,接连两天,竟是呕出血来。

    皇帝坐在勤政殿里,静静抬眸。

    “是谁将永琪给气成这样的?”

    魏珠和高云从伺候在畔,眼珠儿都不敢动,连看对方一眼都不敢。

    皇帝自己哼了一声儿,“朕想到了!高云从,传旨给宫殿监总管王常贵:朕于初三日至兆祥所,看视五阿哥病症。于无意中问及,现在患病,何能坐起剃头?据五阿哥奏称,福园门外,有一民人剃头甚好,著人唤进来剃的。”

    “朕想阿哥剃头,自有按摩处太监,何用外边民人?今五阿哥既用民人剃头,阿哥中用民人剃头者,谅不止一人,著总管查明具奏。”

    “再福园门系园庭禁地,不应令外人出入。今既将剃头民人领至阿哥住所,若优伶等辈亦可唤入乎?!该总管及五阿哥谙达等,交宫内总管治罪!”

    高云从都暗暗一咧嘴,赶紧跪倒:“!”

    好嘛,如今五阿哥这么病重之时,皇上先将五阿哥身边两个太监给治罪了;回头又将五阿哥所里的总管太监,连同从小伺候在五阿哥身边儿的谙达都给治罪了。

    所谓“打狗看主人”,皇上这么将五阿哥身边儿的人都给处置了,这几乎已经是向众人昭示:是五阿哥本人有不可告人之事……

    皇帝在二月初五日将永琪之事处理完毕,二月初十日,婉兮满了七个月,正式报遇喜。

    遇喜处开始为婉兮临盆而预备各项,婉兮的身边也正式添了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

    一切都只等瓜熟蒂落。

    皇帝将这些事都亲自过问完,这才当日起銮谒陵而去。

    临行前,皇帝来看婉兮,攥着婉兮的手,眼中云淡风轻。

    “安心养着身子,等着咱们的孩子临盆。便是朕这些日子不在京,这宫里也都会安安静静,再没什么叫你烦心的了。”

    为了叫婉兮安心养胎,实则皇帝处置永琪的这些事,婉兮都还是并不知晓的。她纳闷儿地望着皇帝,心下情知皇上是话里有话,只是一时也猜不透。

    皇帝就喜欢这样打哑谜,难得有点儿什么是她一时猜不透的,叫他心里颇有些得意。

    他伸手过来拍拍婉兮面颊,“别劳神!爷都告诉你没什么烦心的了,你还自找烦恼去?”

    婉兮便笑,垂首点头,“好,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总归奴才什么也不想去了。”

    “倒是爷,这一路平安,早些回来。”

    皇帝将婉兮的头揽过来,在她嘴上小心地亲了亲,“人参你也乖乖噙化着,别断了。到时候临盆,好有力气!”

    婉兮点头莞尔,“这几个月来噙化的这么些人参,在我肚子里攒起来,都够一个人参娃娃了!”

    皇帝愉快大笑,“好,那这回就给爷生下一个人参娃娃来!”

    婉兮却撅了嘴,“……可是人参在民间啊俗称‘棒槌’。若要当真生下个人参娃娃来,却愣得像根棒槌可怎么好?”

    皇帝一想,也是忍俊不已,“棒槌就棒槌,朕倒想看看,朕的儿子还能怎么棒槌去!”

    皇帝当日起銮,恭谒东陵而去。

    整个圆明园都安静下来,婉兮倒觉着有些寂寞。

    这个京城、这座偌大的御园啊,若没有皇上在,就真是一座座空房子了。

    因为已经正式报了遇喜,从此后婉兮的寝宫外便要由宫殿监加值房,又有太医等的值房,已经不方便内廷主位们再每日早晚来请安了。

    婉兮便在二月十一日叫了最后一次请安,要在这一日将后宫诸事分派给其他主位去,叫大家各司内职。

    婉兮便是不想主动打听什么,却也还是瞧着愉妃和鄂常在是一日甚或一日的不对劲了。

    六宫散去,唯有语琴留下来陪婉兮说话儿。婉兮轻声问,“这几日瞧着愉妃和鄂常在都有些神色不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语琴垂首笑笑,“皇上不准任何事扰你养胎去,故此连我都不能随便进你寝宫去看你……”

    婉兮握住语琴的手,“姐姐不必顾虑,便告诉我吧。要不我自己心里也得犯嘀咕,反倒劳神。”

    语琴便眨眨眼,“皇上二月初五那日,忽然又下旨,将永琪兆祥所的总管,还有他身边的谙达,一并治罪了。”

    婉兮都是扬眉,“永琪已是病重,连正月里两场宗亲宴都无法入宴,皇上这么忽然再度治罪他身边人,岂不是雪上加霜?”

    语琴摊摊手,“要不怎么说,皇上对永琪的父子情分,怕也是就到进封亲王这儿就止了呢~皇上能给永琪的,也就是这么一个亲王的爵位了。”

    婉兮蹙眉,“我倒不担心旁的,我就是担心英媛去……姐姐,玉蕤不在了,我便得替玉蕤照拂英媛母子去。如今兆祥所里这样的情形,那鄂凝又失了孩子,我怕英媛母子的处境要困难。”

    语琴按住婉兮的手,“你现在身子沉了,这些事便不该你担心去!还有我呢,我自会替你盯着去。你这会子唯一要悬心的,只是你自己个儿的身子,是这个将要临盆的孩儿。旁的,你自都放给我去!”

    语琴回到自己的景仁宫,也是约略踌躇。

    她虽已是高居妃位,可终究是江南汉女出身,在这宫里如果没有皇上和婉兮,她并无旁的倚仗去。

    她这会子要替婉兮担下照拂英媛母子的事儿,她需要能帮她办事的人手。

    语琴左右想罢,唯一能想到的人,便是英廉了。

    当年她母家奉旨入旗,傅恒特地挑选了英廉来管理她母家所在佐领,且英廉颇有孝敬之心,这才有后来语瑟进宫之事。

    语琴这些年都刻意远着英廉,可是这会子为了英媛母子,也只能破例。

    语琴吩咐,“晴光,叫语瑟来。”

    禄常在过来,听了语琴的话便笑,“原是为了这个。可是姐姐缘何放着一个现成儿的德保不用?德保可是英媛格格的叔父,倒比英廉更方便。”

    语琴点头,“是这个话。只是就因为德保是英媛的叔父,故此凡事才该避嫌一些的好。况且德保是瑞贵人的阿玛,瑞贵人才走多久,何苦又牵连德保去?”

    语瑟想想,便也点头,“姐姐如今身份贵重,自不便亲自去见英廉。此事便交给妹妹我吧。”

    英廉这些年始终都有孝敬语琴之心,尤其是在语琴正式抚养小十五之后,英廉更是殷勤。这回好容易接了语琴一个差事,自是用心绸缪。

    也是恰好,这个二月里,正是英媛的小阿哥种痘之时。

    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太医院都在内务府治下,只需英廉一句话,太医们便上奏,说这位皇孙小阿哥先天羸弱,种痘之时最好有生母陪伴在左近,否则当真不敢说能不能顺利送圣去。

    皇子皇孙种痘,太医们一向要将每日里的情形报给皇帝、皇太后、皇后三宫知晓。此时皇帝不在京中,皇太后年岁大了,而宫中皇后又早已形同虚设,故此所有的奏报都自是送到婉兮的宫里来。

    太医院的这般奏报,自是婉兮想要的。婉兮自是欣然应允。

    英媛顺利陪着儿子从兆祥所挪出来,暂时避开了重病的永琪和满心怨恨的鄂凝去。

    皇帝二月初十从京中起銮,赴东陵;二十日便从东陵回来,没有直接去谒泰陵,而是特地进京,回到圆明园来。

    哪怕中间只有一天的时间,他也得回来看看即将临盆的九儿啊。

    皇帝虽说牵挂婉兮,可是也谨守孝心,还得先到畅春园去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看着儿子这风尘仆仆的样,也是叹气,“你在京里能歇几天?”

    皇帝含笑道,“谒陵是大事,儿子哪里敢多歇呢?儿子只在京中停留一日,后天就赴泰陵。”

    皇太后摇摇头,“你从前将谒东陵和谒泰陵给分成两半儿,中间非得折腾回京一趟不可,我倒也没少见过你那样。可是那时候你还年轻,折腾就折腾了;可是你如今都是五十六岁的人了……皇帝啊,你这会子可不能再随便折腾了。”

    皇帝倒是淘气一笑,“可是在皇额娘跟前,儿子才二十六呢!这胳膊腿都年轻着,没什么折腾不起的。”

    皇太后便扬眉,“这是你说的!既然还这么年轻,你怎么这次出巡,身边一个人都不带着?”

    “我是年纪大了,不能跟着你一起折腾了。可是你后宫里那些人,谁跟着你去伺候着,又有何不妥?”

    皇太后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个话题上,倒叫皇帝颇有些皱眉。

    “皇额娘不能去,按例儿子是应该由皇贵妃陪伴。可是皇贵妃刚报了遇喜……”

    皇太后沉沉叹气,“皇帝,你不是只有皇贵妃一个!那么些年轻的孩子,谁不能陪着你去?”

    皇帝只是笑,却不答话。

    皇太后抬手指了指永常在,“瞧瞧,这么个水灵灵的大姑娘,难道就不好?你就不能多看一眼去?”

    皇帝倒是淡淡垂下眼帘,“永常在从进宫以来,一直都在皇额娘跟前伺候,皇额娘自然是一天都离不了的。儿子便是缺人伺候,也不缺永常在一个。”

    皇太后懊恼地盯了皇帝半晌,继而缓缓道,“那圆明园里,你不在,该由谁做主啊?该是你那皇贵妃吧?”

    皇帝嘴角抿起,抬眸望过来,“皇额娘有话请讲。”

    “哼!”皇太后瞟了永常在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那皇贵妃如今遇喜,自是顾不得外头的事。可是她顾不得,便自然会交给妃位上的来帮她分担。那庆妃自然是头一份儿的!”

    皇帝点点头,“庆妃若能为皇贵妃分担,倒也是内职的分内之事。”

    皇太后冷笑一声,“可是我怎么听说,庆妃那个妹子禄常在,颇有些不安分呢?一个小小的常在,无宠又无子,她能凭什么?还不是靠着庆妃,又或者说靠着你那皇贵妃啊!”

    皇帝一眯眼,“禄常在?她怎么了?”

    皇太后摇摇头,“具体的,你自己回去问!总归,内务府里头有些大臣,借着与她们陆家的关系,十分殷勤周到呢!”

    皇帝淡淡一笑,起身行礼,“回皇额娘,儿子后天启程赴泰陵,就带兰贵人一同去吧。”

    十天没见,看着五十六岁的皇帝如此风尘仆仆而归,婉兮自是心疼。

    婉兮却也没有忽略皇帝眉眼之间的一缕不快。

    “爷……累了吧?”

    皇帝捏了捏婉兮的手,“谁说的?没有!只是这十天来悬心着你和孩子,也许眉头皱得太多,这便留下褶儿了。”

    婉兮莞尔,伸手替皇帝去抚平那眉间的印痕去。

    “爷不必担心,我和孩子都好着呢。就凭吃下去的那么些人参,这个小家伙也注定是个活蹦乱跳的。瞧他天天在我肚子里恨不得折跟头这个劲儿,临盆的时候必定都不用我费什么劲,他自己都能忙三火四地跳出来!”

    皇帝这才宽心一笑,“嗯,爷瞧着他也不是个稳当客。”

    畅春园里,皇帝离去,永常在一腔的希望再度落空,不由得跺着脚回到自己的偏殿去,恼得直撕手绢儿。

    “皇上又赢了,皇太后果然还是更向着她钮祜禄家的人,这便瞪眼又被皇上给唬了!”

九卷13、这个三月有人冷

    观岚小心地看一眼永常在,“奴才倒没想到,皇太后主子能那么直接就把禄常在的事儿给说出来了……禄常在是庆妃的本家儿,庆妃又与皇贵妃那般情同姐妹的,皇上护着皇贵妃和十五阿哥母子,心下岂不是要画魂儿去?”

    “一旦皇上怀疑起皇太后这话是从哪儿来的,还不得想到小主儿您去?终究,小主儿的阿玛四格大人,现在就担着总管内务府大臣的职分呢。顶 点 X 23 U S”

    以观岚看来,那兰贵人进宫都九年了,若能得宠,早就该得宠了。皇上九年不搭理她,摆明了皇上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位出自皇太后母家同门的格格去。

    可是皇上今儿还就忽然说要带兰贵人去谒泰陵,这固然有哄着皇太后的意思,可是同时,会不会也是皇上对永常在有些怀疑了,这才压根儿就不肯给永常在机会去?

    永常在也不由得眯了眯眼,“你是说,皇上怀疑是我了?”

    观岚咬着嘴唇点点头。

    永常在眼珠儿转了转,却反倒将手绢儿给扬到天上去了,“皇上怀疑就怀疑!总归现如今总管内务府大臣那么多呢,又不止我阿玛一个!”

    此时的总管内务府大臣,除了四格和德保之外,还有九爷傅恒、阿里衮、三和、英廉、塔克图、赫尔经额;以及因德保暂时兼任学政,故此要分担德保差事,署理总管内务府大臣的赫尔经额。

    除此,上头还有一位管内务府事务的庄亲王呢。

    这些人除了宗室,就是重臣,皇上便是疑虑,总也不能挨个儿都问去不是?

    永常在抱着膀子勾了勾唇角,“况且这里头,阿里衮可就是皇太后本家儿的钮祜禄氏啊!阿里衮说起来,还是兰贵人的叔祖父,他遇见事儿了,私下禀告给皇太后,顺便替兰贵人铺路,这岂不是比咱们更有可能?”

    观岚这才松口气,“原来小主儿已经筹划好了转圜,倒叫奴才白担了回心。”

    永常在想笑,却末了只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进宫快三年了,我也该长点儿心了。要不然难道也跟那些一辈子无宠的人似的,就这么白白老死在宫中么?”

    观岚叹了口气。

    只可惜小主儿是汉姓人,虽说皇太后喜欢,却终究隔着一层。一旦跟钮祜禄家的格格比起来,皇太后的心就立马偏到兰贵人那边去了。

    永常在瞟了观岚一眼,“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呢。不过不怕,瞧皇贵妃以汉姓女之身,将皇后都扳倒马下;而我阿玛是镶白旗汉军都统兼总管内务府大臣,连一般满人世家的格格都比不上……我就更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观岚也是恬淡垂首,“可不是?便说当日被皇后送进皇太后宫里伺候的,是小主儿和福贵人两个。虽说福贵人抢先一步进封了贵人,可是她现在,又在哪儿呢?皇太后跟前啊,如今唯有小主儿一人去。”

    永常在得意一笑,“皇太后跟前,不过是是咱们小试牛刀。将来,我要的是在皇上跟前,也只剩下我一个儿去!”

    皇帝在京中只停留一日,二月二十二日起銮,赴泰陵。

    皇帝这次走,带了几个常在之外,让人瞩目的是兰贵人。

    这日永常在从畅春园过圆明园来,是奉皇太后的旨意,前来看望永琪之子种痘的情形。永常在办完了差事,这便来给婉兮请安。

    宫殿监当值的奏事太监给回奏进来,到语琴这儿就给截住了。

    语琴是顾着婉兮的身子,这便说,“去问问永常在可有要紧的事?若有的话,直接与我说就是;若没有旁的事,只是来寻常请安,便请回吧。这会子皇贵妃身子沉了,不宜分心,等皇嗣顺利临盆,自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奏事太监将语琴的话儿传出来,永常在听进耳朵里,心下便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想了想,转身去了语琴的寝宫。

    语琴不在寝宫,禄常在便迎出来。

    两位常在一起坐着说了会儿话,永常在这才幽幽道,“禄姐姐与户部左侍郎、总管内务府大臣英廉大人,颇有私交?”

    禄常在心下一紧,情知永常在是话里有话。

    禄常在忙解释,“因我姐姐进宫,皇上恩旨我陆家奉旨入旗。我母家正在英廉大人所掌的佐领之下……永妹妹,怎么了?”

    永常在耸耸肩,“原来是这一层干系,那倒是再自然不过了!不过禄姐姐与英廉大人这一层私谊,外人并不知晓。若有人撞见禄姐姐与英廉大人私下往来,倒不知生出多少猜想,惹出多少事端来。”

    “禄姐姐是庆妃娘娘的妹子,庆妃娘娘又与皇贵妃情同姐妹……禄姐姐便不是为了自己,也不好连累庆妃娘娘和皇贵妃娘娘不是?”

    禄常在就是一惊,“妹妹的意思是,内务府里有人捡到我与英廉往来?”

    永常在叹了口气,“还都捅到皇太后耳朵里去了……皇太后本就不待见咱们汉姓人,禄姐姐从此千万小心些吧。”

    禄常在如遭雷劈,惊得猛然站起,朝永常在便是一礼,“妹妹救我!妹妹万万叫我知道,竟是谁想害我?”

    永常在缓缓垂首,“以禄姐姐的聪明,哪里还需要小妹我提醒呢?皇上刚又离了京,终究是谁得了计,禄姐姐自看得真真儿的。”

    永常在点到即止,这便告辞,“皇太后跟前不能没人伺候,我也不便久留。我今日来,是为皇贵妃、庆妃和姐姐你们三人悬心。只是没能见着皇贵妃和庆妃二位娘娘,倒要请禄姐姐代小妹向二位娘娘请安。”

    禄常在心下惴惴不安,勉强送永常在到门口。

    目送永常在乘小轿离去,禄常在回到寝殿,便小心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是兰贵人?”

    离了圆明园的永常在,坐在小轿里满意一笑。

    如今后宫里,皇太后与皇贵妃便是两派之首。皇太后本家儿钮祜禄氏的格格,她自忖暂且不好对付,那她索性就托付给皇贵妃这一派人了。

    钮祜禄家的格格,眼前有个兰贵人,另外还有一个小钮祜禄氏呢。趁着那小钮祜禄氏还没进宫,她能先摁下去一个是一个。

    皇帝此次赴泰陵,回来得比谒东陵更快些。

    二月二十八日,已然回到京中。

    舒妃代婉兮,带领六宫前去接驾。禄常在跟随在队中,只是独独格外留意兰贵人去。

    在禄常在看来,兰贵人颇为容光焕发。

    皇帝去看婉兮,语琴带着禄常在回自己宫中。语琴不由多盯了禄常在几眼,“语瑟,你这几日看着有些神情恍惚,这是怎么了?”

    禄常在努力笑了笑,“姐姐,我是替皇贵妃委屈……皇贵妃此时已将临盆,可是皇上却带了兰贵人同去谒陵。姐姐没见兰贵人的模样儿?我瞧着,那必定是兰贵人又复宠了。”

    语琴早已年过不惑,此时听见语瑟这些话,也只是淡淡一笑。

    “是么?我倒没腾出工夫来去瞧那兰贵人。不过不管兰贵人怎么着,这又与皇贵妃何关?皇上若肯委屈皇贵妃,那此时就不该是四十岁的皇贵妃还能临盆,反倒该是兰贵人这样的人正当宠了。”

    见语琴如此笃定,禄常在倒不好再坚持,只是心下终究还是有些不妥帖。

    毕竟,她担心兰贵人是将她告到了皇太后跟前去。而她私下与英廉的来往,还有一些是瞒着语琴的……

    她母家着实艰辛,如今唯母亲,以及姐姐并三个外甥女。姐姐家又不在旗,没有旗人的钱粮,母女四人都指望着母亲的一份钱粮过活……她位分又低,手里没有几两银子,这便不得不时常私下拜托英廉照应母家。

    这若叫姐姐知道,姐姐是必定不准的,她便只能瞒着。

    皇帝回到圆明园来,见婉兮和胎儿一切都好,这才松了口气下来。

    可是这平静里却也隐藏着危机,毛团儿便将那拉氏与十二阿哥永那边的事儿带了过来。

    虽说永放弃了,没敢动手,可是这事儿自又勾起了皇帝对那拉氏的厌恶。

    “有些人,只要活着便不肯消停!朕倒佩服她,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她竟然还能活着!还放不下她那满心的算计去!是朕对她,还太仁慈了!”

    皇帝眸光一寒,瞟了魏珠去一眼。

    魏珠垂首静静听着,待得皇帝拂袖而去,魏珠走到殿外,立在月台想了想。

    久在御前伺候的人,必须得长一双极灵的耳朵。皇上但凡说的一个字,他们心下都得领会出千百种意思来。

    更何况皇上今日这话,倒不难理解。

    难的是,如何处置。

    若没有皇太后、祖宗家法和前朝那些宗室觉罗们的掣肘,皇上早就干净痛快地处置了永和宫那位了。既然还做不到,就是皇上自己没办法直接下这个旨意。

    那就是奴才们效忠的机会了。

    魏珠去了敬事房值房,去寻几位宫殿监的总管:马国用、王常贵、张玉都在,见魏珠这个神情,便知道是皇上有事。

    魏珠便含蓄委婉地将此事说了。

    身为宫殿监的总管太监,马国用和张玉等人在外人的眼里自是都威风八面,可是皇上却一向对太监的管理极其严格。

    便是这马国用和张玉两位总管太监,在乾隆十六年的时候儿就曾在皇上眼前领过罪:那一年夏天,皇帝的一件葛布夏袍子中发现一根缝衣针,险些刺伤皇帝手臂。两位总管太监马国用和张玉都交内务府治罪。

    张玉被鞭一百,革去总管人,仍令当差;马国用则从六品降为七品,罚一半年俸。

    领略过帝王之怒的二人,其后虽京复起,职位擢升,可是却也从此更为畏惧天威。

    今日听了魏珠的话,几人自不敢怠慢。从这一日起开始凑在一处想法子,到三月三日那天终于议出了法子。

    之所以定在三月三这天议出结论来,几位总管也是有用意的:三月三在满人的习俗里,有“开马绊”一说。简而言之便是在这一天做法下神,希冀去除羁绊,办事顺利之意。

    永和宫那位,对于皇上来说已经成了一道绊子,皇上已经急不可耐想要除去。

    乾隆三十一年三月初三日,总管马国用、王常贵、张玉议得:永和宫茶水炭十斤,初四日全止。熟火首领梁忠孝、李忠应来,将此帖送进宫;总管潘凤、王忠又将熟火首领何玉奉、于保林、姜坤传在月华门应来,记此。

    这便是将皇后茶房撤了。

    后宫之中,除了皇帝、皇太后之外,唯有皇后、皇贵妃有自己的单独的茶房。茶法负责清茶、奶茶之外,还可伺候一些粥汤,以及煎药所用。

    茶房的炭例,以婉兮的皇贵妃茶房炭例做对比:皇贵妃茶房红萝炭五斤、黑炭二十五斤;而那拉氏被锁入永和宫之后,茶水炭只剩下黑炭十斤,别说没法超过皇贵妃的份例去,更是低得连一般都没有。

    黑炭十斤,甚至是唱戏的南府学生们的茶水炭例……

    便是这么一点黑炭,便从这一日起,也被止退了。也就是说从此往后,那拉氏别说连一口热茶都不容易喝上,便连生病煎药,也难了。

    三月初一日,皇帝将钦天监做了个调整,下旨以兵部左侍郎期成额来管理钦天监。

    三月初一当日,皇帝更是回到紫禁城,在乾清门,行御门听政之典。

    皇帝在紫禁城里直延宕到三月初三,得了宫殿监几位总管议得的结论,这才在三月初三晚些时候,欣然返回圆明园去。

    消息传到永寿宫,那拉氏正呆呆坐在窗边,抬头望着那四边红墙围起来的一块方方的天。

    二妞和五妞一听,从明日开始,这永和宫里的茶水炭都给止了,两人也都差点要哭了。

    她们倒不是心疼那拉氏,她们是心疼自己……她们自己也要没茶喝了。

    那拉氏却有些无动于衷,她的心思都在那块四四方方的天上。

    三月三,她今儿刚翻过皇历的。

    她指着天际对两个女子说,“你们看,那纸鸢多好看啊!那是个皇后吧?还带着响鼻儿的。对了,带响的,那叫风筝了!”

    五代李邺于宫中作纸鸢,引线乘风为戏,后于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竹,声如筝鸣,故名风筝。所以不能发出声音的叫“纸鸢”,能发出声音的叫“风筝”。

    二妞和五妞看了一眼,都低声道,“回主子,天上没有纸鸢,更没有风筝啊。”

    那些纸鸢啊、风筝啊的,从最初诞生之日起,就是为了军事上窥伺城中所用的,而这里是皇宫大内,每一座高墙内都是秘密,故此哪里有人敢随便放风筝呢?

    就更别说此时用作冷宫,锁着皇后的这座永和宫了。这里对于整个后宫来说,是防备最为森严之地。

    那拉氏又眨了眨眼,那天上的幻影终是一点点散尽了。

    原来真的没有风筝;在这宫墙之内,没有人能逃出生天。

    那拉氏收回目光,“你们两个方才说什么?茶水炭全停了?”

    二妞和五妞都深深垂首,“……正是。”

    那拉氏却陡然一声冷笑,“那又怕什么!便是没了茶水炭,这天儿也热起来了,我喝凉水照样儿!”

    “皇上又来新招……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不过是这个!你们这就去告诉他们,这茶水炭止得好,我本来就嫌天热了,热汤热水的都喝不下去呢!”

    皇后依旧如此嘴硬,二妞和五妞两个却是欲哭无泪。

    “主子……主子明鉴,天儿是热了,便是喝口凉水也不要紧。可是主子啊,倘若煎药也没有了炭火去,那可又该怎么好?”

    那拉氏怔了怔,“煎药?哈,咱们为什么要煎药?我病了么,没有!”

    那拉氏站起来,立在窗边,高高举起拳头,“我没有病,我没有!没有病的人,不用吃药!”

    三月阳春,万物生发,可是乾隆三十一年的这个三月,却在春暖之中,悄然融入了两股寒意去。

    一是断了茶水炭的永和宫,另外一股,就是兆祥所里的永琪。

    三月初八日,在几个月的勉力坚持,在每个月用十五两八钱的人参重补之下,永琪依旧是无力回天,在皇帝接连惩治太医、治罪他身边太监这两记重拳之后,终于所有希望全都化为泡影,再也没有了坚持下去的能量就在三月初八这一天,永琪终是带着太多的不甘,撒手西去。

    而此时英媛还陪着儿子种痘,不在兆祥所中。兆祥所里,唯有鄂凝带着胡博容两个,眼睁睁看着永琪挣扎不过,终是阴阳两隔。

    鄂凝挽不回丈夫的性命,满腔的怒火和怨气又鞭长莫及无法发泄到英媛母子身上去,她嚎哭着,一扭头就看见了抱着大格格哭倒在地的胡博容。

    鄂凝一声尖叫,猛然一把就揪住了胡博容的头发去。

    “你我心知肚明,王爷的腿病是怎么起的!那年我和英媛都不在王爷身边儿,唯有你跟着王爷同去热河……就是你这卑贱的蹄子,惑引王爷,叫王爷贪欢过甚,这才伤了根基去!”

    头发瞬间被撕得散落下来,大格格吓得抱住额娘“哇”地就哭了出来。

    鄂凝反倒更恨,指着大格格便骂,“还敢抵赖么?你这孩子就是那么来的!你害了王爷,你怎么配生下王爷的骨血?!”

    胡博容狼狈不堪,一面悲恸夫君的薨逝,一边又心疼女儿要亲眼看着她这般被福晋磋磨……

    她伏地叩首,苦苦哀求,“福晋!求您准奴才叫嬷嬷来,将大格格抱走。福晋有什么恨,什么怨,等大格格出去,奴才全都受,不敢有半个不字。”

    鄂凝冷冷盯着胡博容,半晌,还是缓缓蹲下来,伸开手臂,柔声呼唤,“大格,来,到额娘这儿来。”

    大格格被吓着了,伏在母亲的怀里,不敢看鄂凝。

    鄂凝反倒更温柔地笑,“大格,额娘的乖孩子,来。在这个家里,唯有我才是你的额娘,其余的,他们都是奴才;而你,是亲王之女,是主子!”

    胡博容泪如雨下,不忍看自己的女儿夹在当间儿,又惊又怕,两面为难。

    胡博容狠下心来,这便轻轻推了女儿一下,“福晋叫你,快去。”

    大格格终于小心翼翼走向鄂凝,叫了声“额娘”。鄂凝一把将大格格给抱住,登时站了起来,叫大格格与胡博容距离远远的。

    “大格乖,从今往后,大格就跟额娘一起住了。额娘有什么好的,都给咱们大格。”

    胡博容如何听不懂鄂凝的意思!除了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她已经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

    唯有,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少受些苦。

    胡博容便向孩子用力点头,“好格格,一切都听福晋的,啊~~”

    大格格只好软软伏进鄂凝的怀里,怯生生地说,“女儿谢额娘。”

    额娘满意地将大格格交给嬷嬷抱了出去。

    胡博容高高抬头,不舍地紧紧望住女儿的背影。那么小小的女儿,从坐下胎根基就弱,下生以后这几年身子也没养壮实了。看着女儿背影那般柔柔软软,她这个当娘的心啊,像是被尖刀给剜出来,又被乱刃给剁碎了一般。

    她多想再多陪女儿几年,至少能亲手将女儿给养得白白胖胖一些。不然这个人世这么多霜刀冰剑,女儿又该如何来扛过?

    可是……她怕自己当真已经没机会等到这一天了。

    阿哥爷薨逝了,从此他们这个家里,自然要由福晋来做主。唯一的盼望是等英媛的儿子长大了,承袭了爵位,才能成为荣王府的主人。

    可是那孩子今年才两岁大,终究太小。距离承袭爵位,怕是还有二十年去。

    二十年,那么漫长的岁月,难道要自己的女儿天天都夹在她和福晋的夹缝里,左右为难,受尽磋磨?

    看着胡博容对大格格那不舍的眼神,鄂凝高高站着,目光越发冷了下来。

    她跟胡博容两人是在次间说话,而阿哥爷的尸首就在暖阁里呢。这次间啊,仿佛就是搁在阴阳之间的奈何桥。一步之差,就是生死之别。

    此时她已经顾不得再为阿哥爷哀恸,她的赶紧想想,她以后那几十年的日子,该怎么过!

九卷14、天子岂是好惹的?

    如今情势明白地摆在她面前:虽说她是阿哥爷的嫡福晋,可是她却没孩子!

    反倒是英媛和胡博容这两个没有名分的“阿哥使女”,一个有儿子,一个有闺女!

    如今阿哥爷不在了,荣亲王这一脉、还有那宫外已经预备好的荣王府,注定要由孩子们来承继。她便是如今还占着荣亲王福晋的位子,可是……等孩子们陆续长大,自然都各尊自己的生母,谁还将她放在眼里啊?

    所以,她得抢下一个孩子,绑在自己身边儿!

    若依她的本意,她自然原本是想抢下英媛的儿子来的。终究儿子才能承袭爵位,才能在王府当家。

    可是说来也是不巧,偏这会子那孩子还在园子里种痘,英媛也在那陪着!

    种痘的规矩那样严格,她连边儿都挨不上去;况且她也不能不忌惮着英媛母家如今的地位去终究英媛的阿玛观保,这会子是左副都御史;英媛的叔父德保此时就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啊!

    这会子能留给她的、唯一的机会,就剩下大格格了。

    虽说大格格只是个女孩儿,比不上英媛的儿子去,但是好歹那也是阿哥爷的血脉,将来自有份例,且皇上还会念在年幼丧父的份儿上有所怜惜。

    总归比她自己光杆儿一个寡妇,要好太多。

    更妙的是,胡博容母家低微,便是她夺了胡博容的孩子去,胡博容出了什么事,那胡家也不敢折腾出什么水花儿来。

    心意已定,下手自然要趁早,以免夜长梦多。

    她更要防备的是一旦英媛母子归来,英媛跟胡博容两人联起手来与她抗衡,到时候那两个奴才手里还有两个孩子,那她才是绝望了。

    嬷嬷抱着大格格走远了,背影都瞧不见了。

    鄂凝满意地转过身来,蹲下来亲手扶起胡博容来。

    胡博容哪里敢起身,鄂凝却手上加了劲,由不得胡博容不起来。

    鄂凝几乎是将胡博容给拎起来的,摁坐在炕上。

    “阿哥爷就这么走了,将咱们孤儿寡妇的扔下,博容啊,你难受么?”鄂凝倒像是换了副嘴脸,柔声细语地与胡博容说话儿。

    胡博容却何尝敢相信福晋是转了心性儿了?她知道,福晋这会子其实是笑面虎,是笑里藏刀,心里只会打着更阴狠的算盘去!

    可是话问到眼前来,胡博容无可闪避。她只能垂首落泪,“奴才痛不欲生……怎么都想不到阿哥爷就这么去了……阿哥爷还这么年轻,这会子刚刚过完二十五生日啊!”

    鄂凝眼睛一亮,幽幽抬眸,“是么?阿哥爷薨逝,博容你痛不欲生?”

    胡博容心尖激灵一跳。

    鄂凝冷笑着道,“阿哥爷地下无人伺候,既然博容你重情重义如此,那你就跟着阿哥爷下去,伺候阿哥爷吧!”

    “福晋!”胡博容一声哀叫,从炕沿儿直接滑到在地,双膝跪倒,“奴才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奴才是说,奴才是说……”

    鄂凝唇角冷意更深,眼中带了丝怜悯,盯着胡博容;可是她眼里,冷酷却比怜悯多了几十几百倍去!

    胡博容知道糟了,这便大哭着哀求,“奴才求福晋开恩!奴才还得陪着大格格……”

    鄂凝缓缓理了理袍袖,“就是为了大格儿啊。博容啊,你是大格儿的生母,我是大格儿的额娘。如今阿哥爷已经不在了,那你一辈子都只能是个皇子使女,这名分是再没机会改了……若你活着,她就永远是皇子使女所出的庶女。”

    “可我说假如,你不在了,英媛自是只能顾着她自己的儿子,无暇分心来照顾大格儿。那大格儿就只能归到我身边儿,由我来亲自抚养着……博容啊,你瞧,那大格儿的身份就变了,跟我嫡出的没区别了去。”

    鄂凝唇角一缕笑意漾开,“博容,你自己说说,究竟哪样儿才是真的对大格儿好?你是大格儿的生母,你自该什么都为了孩子着想……你该能看得明白。”

    鄂凝说着缓缓起身,眼神变凉。

    “况且王爷的病是怎么坐下的,这笔账你别以为我就肯与你善罢甘休了!我才二十几岁,你就让我从现在开始守寡……胡博容,我这一生落得如此,自都是你害的!我不会饶了你,无论是为了给王爷讨一个公道,还是为了我自己,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就让你那每一天都为了你的罪而赎罪去!”

    胡博容哀哀地哭倒在地。

    这晚胡博容回到自己的寝殿,身边的人都被鄂凝下令给换走了。此时殿内殿外守着的,都是福晋的人。

    当真是固若金汤,叫她插翅难逃。

    她一点一点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先小心将大格格的物件儿都收拾起来,按着门类分别码齐整了,将各种放不下心的都写下来,留给福晋去。

    然后,再将自己小心翼翼珍藏着的阿哥爷赐给的物件儿,全都捧了出来,一件一件投进火里去,全都给烧了。

    这些就当是化给阿哥爷,也是化给自己,黄泉路上用的吧。

    又或者说……也是一种怨,一种不甘。

    无论当时单独陪阿哥爷赴热河,还是阿哥爷的贪欢,以致于叫阿哥爷落下腿病去,这些哪有一样是她想要的,是她能决定的?

    她只是一个出身于汉姓包衣的皇子使女,阿哥爷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她的主子。阿哥爷想要做什么,她都只能柔顺地服从,哪里有资格说半个不字去?可是凭什么都将阿哥爷坐下病的罪过都安在她的头上去?

    她这一生,不过只是想守着自己的孩子,安安静静过完这一生去罢了。可是却为何上天不准,更有福晋这样的人不容她?

    她这一生啊,走到今日,回头去看,竟仿佛全都是错了。

    或许她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不该被选入宫来,不该被指进五阿哥的所儿里,更不该……伺候了五阿哥,为五阿哥生儿育女。

    若这辈子还能有机会重新选择,她宁愿这个人间、这个宫廷,她从来就没有来过。

    安排完了一切,她麻木地起身,问那些由福晋派来看着她的人,“我能不能,再去看一眼大格格?姑娘们瞧,我刚将大格格的东西都给归置好,姑娘们好歹开恩,叫我将这些都给大格格送过去。”

    那几个女子都是笑得冰冷,“这些东西,我们自然会给大格格送过去,胡姑娘就放心吧。再说大格格从此由福晋亲为抚养,那什么更好的没有?胡姑娘的这些,日后大格格是必定都用不上的了。”

    三月初九日辰时,亦即永琪薨逝的次日,胡博容亦吞金而亡。

    不过,自然这死因是讳莫如深,并不向外人道去。

    消息报进园子来,语琴得了信儿,也是坐着怔忡了好半晌。

    “你们都听好了,此事暂且万万瞒住皇贵妃去。”

    说起来她与九儿等一众姐妹们,与这个胡博容的接触倒是有限。不过因为玉蕤和英媛的缘故,对这胡博容的事倒是也听说过不少。

    胡博容在大格格之前,也曾经失去过孩子;如今就在永琪薨逝的次日,且还是一大早就这么故去了。若说是巧合,也实在是太过于巧了。

    语琴着心下也不由得十分同情了去,忍不住替那胡博容掉了几串眼泪下来。

    晴光看主子掉泪,也忍不住道,“依奴才瞧着,这必定是五阿哥那福晋搞的鬼!”

    语琴叹口气,点点头,“幸亏咱们动手早,将英媛母子从兆祥所里给挪出来,要不然这会子遭难的怕不止那胡氏一人。”

    “也是英媛的小阿哥是个有福气的,正好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种痘,倒将兆祥所里这些腌事都给躲开了。”

    “咱们禄常在小主儿便是有功的,”晴光便也跟着凑趣儿,不过旋即还是有些皱眉头,“只是虽说这会子英媛格格跟小阿哥幸运避开了,可是小阿哥还小啊,以后荣王府里就剩下五阿哥那狠心的福晋和英媛格格两人了,还指不定五福晋要怎么磋磨英媛格格去呢!”

    语琴也是皱眉,“此事终究还都得等皇贵妃来处置。便是我,都只有替英媛母子着急的份儿。”

    不管怎么着,鄂凝终究是亲王嫡福晋,而英媛不过是皇子使女,没有正是名分的。在小阿哥长大之前,这漫长的十多年,英媛又能怎么过去?而有本事能在这祖宗规矩之上动些心思的,也唯有九儿了。

    因为九儿有这天下最大的倚仗,故此别人做不到的事,九儿才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啊。

    胡博容是辰时(早7~9)身故,当日戌时(晚7~9)便已入棺。

    三月初十日,内务府大臣为胡博容之事奏请皇上旨意。

    内务府大臣奏请为:所用棺内围缎并棺套座罩、床桌套等项,俱照侧福金例,议用红色缎,动用官房库银一千两办理。

    只是因胡博容身份原本为皇子使女,且并未产子,故不能按侧福晋例。皇帝下旨:“著照阿哥使女分例办,随在阿哥一处安放”。

    内务府大臣们查得定例:

    “凡使女病故,俱系行工部办理。今五阿哥使女之事未经行部,径由本府内管领处公用银两项下通融办理。”

    “其棺内围缎床褥俱用红色缎,其余棺套座罩床桌套等项俱用石青色缎。格格名下太监、女子穿孝,每日供饭一次。”

    “雇觅大杠行罩杠夫六十四人俱穿青衣,於十四日随在阿哥金棺后送至静安庄,安放在阿哥金棺西边稍后。每逢上坟日期,议在阿哥分例内分给克食饭菜饽饽桌一张。”

    胡博容的一生,宠辱也好,悲欢也罢,至此,都已随着盖棺而论定。

    再也没有机会更改、重来。

    这就是宫廷、王府之中,太多汉姓包衣使女命运的缩影。若没有夫君的疼爱,又或者说夫君的疼爱不能持久而专注,那么这个汉姓包衣女即便是诞育过子嗣,可是自己的命运却依旧是被主子们掐在掌心儿里的玩意儿一般,说断就断了。

    没人追究,没人生怜。

    原本婉兮的身份与这胡博容何其相似?可是皇帝不是永琪,婉兮也从未曾沦入这样的境地之中去。胡博容凄惨自尽,而婉兮则以皇贵妃之位,为后宫之主,安安静静等着自己的孩子临盆。

    此种对比,何止云泥?

    这荣王府里,数代之后,仿佛因果循环,又有一位鄂家的女儿嫁入却做了妾。尽管那位鄂家的格格乃为有清一代女词人之首,儿女双全,却还是被逐出王府门去……多年之后的那位鄂家的格格才情之高,委屈之深,自然惹人同情;只是,这也或许是为先人担了因果去吧?

    同样在三月初九这一日,也就是胡博容身故这一天,皇帝亲自下旨:十二阿哥、绵德绵恩阿哥给五阿哥穿孝。

    这道旨意传开,前朝后宫无不哗然。

    绵德、绵恩两位皇孙,身为永琪的侄儿辈,为永琪穿孝,这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十二阿哥为永琪穿孝,这却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了。

    不是说永不能为永琪穿孝,这是自家兄弟,永又是当弟弟的,穿孝也属应当可是特别的却在于永是去年被指婚,今年原本应该大婚的!

    同岁、且一同被指婚的永和永两个,皇上就没叫永来给穿孝;却偏偏叫了永。

    可是宫中又不是没有现成的皇子来穿孝了,比方说还有一个现成的八阿哥永璇呢,那也既是永琪的弟弟,且今年没什么不宜穿孝的事儿啊!

    况且钦天监早已按着永和福晋两人的生辰,选定了今年大婚的吉期去。

    吉期之一为:按照福晋的大利日为四月十日,故此择得本年三月二十一日行初定礼,四月初十日行成婚礼;

    吉期之二为:八月初三行初定礼,十月十三行成婚礼。

    这两个吉期,无论哪一个,都已经近在眼前。且永的福晋已经进宫,等待成婚……若是永这会子给永琪穿孝,那这大婚还怎么成?

    皇上这道旨意一下,内务府大臣们都迷糊成一锅粥了,赶紧上奏本请旨。

    皇帝倒是淡然:“朕的旨意已下,断无更改之理。若永穿孝,与婚期相撞,那便将婚期推后罢了。穿孝的日子不能更改,婚礼的吉期今年错过了,也还有明年嘛!

    皇帝都如此说了,内务府大臣们谁还敢说旁的呢?

    只是众人下朝之后,德保都忍不住与傅恒低声嘀咕了几句:“皇上三月初一日忽然命兵部左侍郎管理钦天监……下官原本还有些不解,这兵部怎么能管钦天监事务去?”

    “可是今日得了皇上这道旨意,下官倒有些茅塞顿开之感。”

    傅恒也是轻轻叹了口气,“今日皇上宁肯推迟十二阿哥的大婚吉期,也要坚持叫十二阿哥给五阿哥穿孝……此事如是钦天监大臣以天意而据理力争,皇上倒也不能不敬重天意去……”

    德保点头,“而皇上刚刚叫兵部左侍郎来管理钦天监……想来钦天监今日是没人向皇上谏阻了。”

    傅恒没做声,默默向前走去。

    眼前这件事看着原本有些匪夷所思,可是若联系上几日前永和宫才将茶水炭都给停了的事儿……这便叫他心底都不能不涌起一个不祥的预感来。

    如今永和宫那位,除了皇后的空名衔之外,就只剩下永这个嫡子去了。

    皇上暂且动不了那人的皇后名号,这便要将永的待遇也削减了去又或者说,皇上怕是根本就不想让永和宫那位亲眼看见儿子成婚了去。

    这样的消息,开齐礼总是会“慷慨”地都传给那拉氏听的。

    开齐礼传完了消息,叹了口气,“看样子皇后主子今年便不必等了……十二阿哥今年给五阿哥穿过孝去,三月二十一的初定礼已是注定不能行礼了;至于八月间的那个吉期么,怕也还是跟五阿哥奉安下葬的日子撞在一起,那便自然也不得用了。”

    “奴才忖着,皇后主子今年这一整年,就都不用等了。”

    那拉氏听罢也是一个摇晃,她手指狠狠抓住门棂,“那……永呢?”

    永与永同岁,又是一同指婚,这大婚吉期自都是一同占得的。就如当年的绵德和绵恩兄弟俩一样。

    开齐礼却波浪波浪脑袋,“十一阿哥?皇上没让十一阿哥穿孝,那十一阿哥今年的大婚吉期自然也不受妨碍,内务府自照常准备,正热闹着呢!”

    那拉氏抓住门棂,眼前不由得有些发黑。

    “那傅恒家,也陪送了不少东西吧?”那拉氏哀哀地问。

    永的福晋是傅恒的女儿,以傅恒的地位与财力,自不会委屈自己的女儿去。

    开齐礼笑,“可不是么~~忠勇公嫁女,与皇上两为儿女亲家,亲上加亲,忠勇公自是将所有的谢恩之心,都化作了陪嫁妆奁去。忠勇公必定是怕大婚当日都送不过来,这便提前了流水样地往宫里送呐!”

    那拉氏眼前的黑迟迟无法散去,就像黑夜早来,漫漫不散。

    她极力地冷笑,“那又怎样!我永的福晋,不也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不也是出自博尔济吉特氏?就算她阿玛的官职低些,可是她祖父也依旧还是台吉!她母家前头几代,也有公主之子!”

    开齐礼故作惊讶,“既然如此,那十二阿哥的福晋按说也该陪送不少吧?外藩王公,跟咱们朝中的公侯还不一样,人家除了朝廷的俸禄之外,还有自己封地的出产啊!那十二阿哥福晋家给陪送的,只会比忠勇公家陪送的多,绝不会少!”

    那拉氏桀骜点头,“那是自然!”

    开齐礼却笑了,在这堂堂的正宫皇后面前,竟是“言笑无状”,笑不可抑。

    那拉氏眼睛虽说有些黑,看不清,可是开齐礼的笑声却像是顽固的绳套子,将她耳朵给缠住,躲闪不开。

    那拉氏听开齐礼笑成这样,不由得有些心悸。

    “你笑什么,啊?大胆的奴才,你究竟在笑什么?你说!”

    开齐礼笑够了,这才不慌不忙道,“按例皇子福晋进宫,应该由母家陪送使女八人。可是咱们十二阿哥的福晋啊,唉……统共就带了一名蒙古女子进宫来。”

    “皇后主子您听见了吧?十二阿哥福晋带没带其他的陪送进来,奴才倒没去探听,不过就连最贴身的陪送女子,竟然只带进来一名那奴才就也不难猜着,她母家得穷成什么样,又或者说她阿玛的官职得低到什么样儿……”

    “使女尚且如此,那其余的陪送啊,唉,皇后主子您也就不必指望了!”

    那拉氏一双眼死死圆睁,想要看清楚开齐礼的神色,却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指甲都抠进门棂的木头里去,听见开齐礼告退要走,她急得大喊了起来,“你胡说!胡说!!不会的,皇上不会心狠到给我的永这样穷困又卑微的福晋的!”

    “永是他的嫡皇子啊,是他唯一的嫡皇子啊……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要让嫡皇子承继大位的啊!他怎么能这么对我的永,他怎么可以?!”

    连开齐礼看着那拉氏这副心痛欲死、近乎癫狂的模样,心下都不由得幽幽一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好好儿的辉发部贝勒的直系后代,好好儿的出身尊贵的满洲格格,进宫以来除了不得皇上的宠爱,但是好歹还有祖宗家法和皇太后的护持,这一路走来也算水到渠成。

    可是怎么就不肯安安分分的,怎么就不能好好儿当一个皇后,非要将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叫皇上恩断情绝之余,恨不得她死?!

    她是坚韧,怎么都不肯死。可是皇上眼下根本就是在用钝刀子割脖子,一点一点催她的命了。

    她这样活着,看着自己曾经拥有的,一点一点全都碎了、散了、化为泡影了,这样地苟且,又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在这个三月忽然下旨如此狠心对十二阿哥,又何尝不是这位皇后主子给连累的?

    她再不知检点,皇上只会将对她的恨,也一点一点全都转移到十二阿哥身上啊。

    所谓爱屋及乌,那么反过来,爱变成了恨,又怎么可能不殃及池鱼?

九卷15、人参娃娃

    四月,皇帝前半月为常雩礼祭天、享太庙等大典而忙碌,后半月则是殿试为国抡才。www.uu234.net

    五月十一日子时,婉兮足月临盆,诞下皇十七子。

    因十七阿哥是子时下生的,还是大半夜的,因为他的下生,便将整个圆明园都给唤醒了。皇帝和语琴等人,这个晚上自早都守在配殿里,就等着信儿呢。

    正在都最困倦之时,小十七的一声洪亮的啼哭,打破了御园子夜的宁静。

    以婉兮此时年岁,原本太医院都担心皇贵妃会带不住这个孩子满十月,这便从报遇喜之时开始便格外小心,随时准备皇贵妃早产。可是谁想到,婉兮是二月十日满七月报的遇喜,五月十一日诞下十七阿哥,恰恰是遇喜之后整整地满了三个月去!

    这倒叫众人都是意外,都只能说是这位十七阿哥有福气;内里知道皇贵妃养胎内情的,也更只能赞叹一声:皇上为了皇贵妃这一胎,当真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这便自然周全了去。

    还有皇贵妃这几个月来嗑化下的那么些人参,这便也都起了效用。生下的十七阿哥不但足月,而且白白胖胖,从一下生那一双黑眼珠儿就格外灵活,虽明知道刚下生的小孩儿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可是瞧他那模样,倒仿佛是什么都能看个遍了似的。

    守月姥姥、嬷嬷,连同语琴等,但凡见过这个十七阿哥的都说,“哎哟,这小子的眼睛真活、真亮啊!”

    婉兮就算诞育过这么多个孩子了,可是刚下生就眼睛这么活泛的,这也还是头一个。婉兮也只能笑答,“……那点子人参,怕是都补给他去了。”

    婉嫔也笑,“正是个人参阿哥!元气盛,自都从眼睛上露出来了。”

    语琴爷道,“可不是嘛,子时下生的孩子,经过了这一番拼争,结果下了地儿还不睡,还等着小眼珠儿东看西看的。就凭这股子精气神儿,又有几个孩子比的上去的?”

    听着一众内廷主位七嘴八舌,皇帝更是忍不住高兴,一径抱着小十七坐在对面炕上盯着笑。

    “臭小子,你瞅啥?就像你能看得见似的!要是真看得见,你倒是摸摸,哪个是阿玛的眼睛,哪个是阿玛的胡子?”

    一众女眷在对面听着,也只能无奈地笑。

    这个小十七啊,是皇上的老来子。皇上都五十六了,这个小十七那就是正经的“老疙瘩”了。

    疼老儿子,从来都是满人的传统。

    大清入关之后,虽从继承上越发接受中原的嫡长继承的制度,但是大清皇室在吸收中原礼制的同时也十分重视维持满人的老传统在满人的老例儿里,满人也跟许多的游牧民族一样,家族的承继不是嫡长制,而是幼子继承制。

    在满人先祖女真人的年代,因年长的儿子们大多要出外打猎、征战,时常有旦夕祸福;唯有老儿子才能在家中守着父母,养老尽孝,所以幼子往往与父母感情最深,最后能为父母养老送终的也都是幼子,故此家业便自然传给了幼子。

    因为有这样的传统在,皇帝本就对十七阿哥格外疼爱一些;且老儿子的诞生能证明皇帝虽已五十六岁,可是仍宝刀未老,这于国于家于皇帝自己,自然都是极大的振奋。

    婉兮倚靠枕头坐着,虚弱却又欢喜地笑道,“皇上,瞧您。他那眼珠儿还是混沌的,亏皇上还正经问他。”

    因婉兮说话,皇帝抬头只望着婉兮,倒是放松了对十七阿哥的“防范”去。

    结果就这么一个空隙,十七阿哥竟然宛若龙头高扬,一泡尿直接就到了皇帝胡子上去!

    众皆大惊,婉兮更是差点自己没从炕上跳下来。

    幸亏有嬷嬷伺候在畔,笑着赶紧将小十七给接过去。

    高云从等赶忙捧着巾子进来给擦拭,皇帝自己倒是笑,“好小子,这泡尿还挺有劲儿的!”

    幸亏他抬眼看着九儿去,要不按着之前那角度,这一泡尿怕不是眼睛上,就是要直接进他嘴里去了!

    婉兮忙道,“妾身替小十七给皇上请罪。等他满月,妾身打他!”

    皇帝也顾不得每根胡子上都漓漓拉拉的,一径只笑,“怕什么,这是童子尿!”

    一旁的守月姥姥也跟着凑趣儿,“回皇上,这还是十七阿哥下生的第一泡尿……”

    皇帝自又是大笑,“好小子,这第一泡可不能给别人,就给你阿玛了是不是?这算你孝心!”

    婉兮又是笑,又是无奈,忙道,“陈姐姐,你快将小十七的耳朵给捂上去,别叫他听见了皇上的话去。要不然,长大之后还不得要无法无天了去~~”

    婉嫔叫婉嫔去办这事儿,自是尊敬婉嫔为皇上潜邸老人儿,又是一众姐妹里最为年长的。

    婉嫔却故意打了个磕绊,以团扇掩了嘴笑,“皇贵妃你这话怕是晚了,我的步子哪儿比得上皇上话快去?我便是这会子扑过去,皇上的话也都说完了,小十七该听见的自都听进去了!”

    婉兮也只能无奈地笑,“不过不管如何,今日姐妹们都万万帮我记着,来日可千万不能叫小十七知道今日竟然在了皇上身上去!”

    婉嫔第一个道,“这个我倒是来得及答应你的。总归小十七刚下生,未来还长,咱们有的是光景瞒着他去。”

    听说额涅又生下了小弟,小七等几个孩子自是都想立时奔过来看。

    小七和啾啾还好,是大姐姐了,自是知道轻重。皇帝却唯独拦着小十五,叫毛团儿给看住喽,别当天就过来添乱来。

    结果小十五是五月十二才获准来看望的。

    小十五在来之前,还特地郑重其事地预备了一番。他先是叫毛团儿给他换衣裳,换他最为尊贵的那一套皇子朝袍去。

    毛团儿听了都吓一大跳,上下仔细打量小十五,“哎哟我的小主子,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小主子那套朝服可是冬装,这都大五月的了,还穿那个?”

    “旁的倒罢了,奴才就怕那貂帽、大毛衣裳的裹着,小主子给焐起一身痱子来啊!”

    小十五一听就乐了,抱着肚子都直不起身,“谙达说的对,我都忘了那是毛衣裳了!”

    小十五笑罢了却有些不欢喜地扁了嘴,托着腮帮儿琢磨,“谙达您说,我皇阿玛什么时候儿再给我做一身儿夏天的朝袍穿啊?”

    毛团儿一扬眉,“哎哟我的小主子,冬天那一套已经是所有皇子里头的独一份儿了,过去可没有皇子十岁以下就给做朝袍朝冠的例。一套冬天的不够,还想要一套夏天的?可是夏天也没有宗亲宴不是?那都是在正月里。”

    小十五一双小眉头皱得登紧,“那还有皇阿玛的万寿节庆贺礼呢~~”

    毛团儿爷点头,“小主子说的有理,既然宗亲宴都入了,那今年万寿节庆贺礼,小主子怕是也得穿朝袍行礼的。不过……那是八月呢,现在才五月,还未必预备了。”

    “哎哟,那怎么办啊……”小十五竟然苦恼地抱着小脑袋伏在了桌子上,十分苦恼的样子。

    毛团儿瞧着今天的小主子就有点古怪。

    十五阿哥早慧,虽是稚龄,却一向言行有度,倒不像是个才五岁半的小孩儿。

    可是终究也才五岁半啊,大事上是早慧的,可是小事小情上,却依旧不泯天真可爱去。

    毛团儿这便赶紧凑过来,在小十五身边儿蹲下了,好能去看小十五的眼睛,“小主子今儿是有什么心事啦?跟奴才说说呗。奴才说不定能替小主子解了忧愁去。”

    小十五歪过脑袋来,面颊还枕在胳膊上,显然是心事儿可沉重了。

    “谙达……我当哥哥了。我,又当哥哥了。”

    叫小十五这两句话给说的,毛团儿心下也是又酸又甜。

    小十五终究还是个小孩儿啊,对于死亡的认知怎么跟大人比呢?十六阿哥的忽然离去,实则在十五阿哥的心上留下了非常大的一条疮疤去。只是小十五还小,他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来表达,更不知道该如何排遣。

    可是他懂事地尽量不在额涅面前表现出来,这便都只一个人压在心里。

    毛团儿和几个贴身伺候的大太监才知道,十五阿哥在十六阿哥夭折之后,有许多个晚上忽然就做了噩梦,醒不来却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梦呓着,“……吃石榴,啊~”

    故此这么快又有了弟弟,想来十五阿哥心下必定是欢喜无比的;可是,小孩儿也同样会有患得患失之心,小阿哥他心底里何尝不会还是害怕有一天,这个小弟也会不见了?

    毛团儿哪里舍得再去说那酸楚的,这便只问甜的,“是啊,小主子当哥哥啦。那小主子想穿朝袍去,是想庄庄重重的,给十七阿哥看么?”

    小十五郑重点头,“对,我当哥哥了,我得像个大人似的去,给十七弟弟看!”

    毛团儿故意坏笑,“摆兄长的威风哦?”

    小十五这才扑哧儿一笑,直起身来,伸臂向前勾住毛团儿的手臂,“谙达别笑。我是大哥哥了。”

    毛团儿垂首,也是点点头,“可不嘛,小主子如今都正式进学了,可是大哥哥了。正式进学的孩子,可以穿长衫儿了。”

    小孩的打扮多是短衣小衫,进学之后方能穿长衫,这是尊重斯文,却也是将小孩儿进学当做长大的开始。

    “那,奴才给小主子预备个其他的好看的长衫去?”

    小十五却眼睛一亮,叫毛团儿方才那句话给提醒了,他自己扭身就下地,噔噔噔跑到卷缸那边去,圆滚滚地往缸口里躬着身子去挖什么去了。

    卷缸虽然不深,可是架不住小十五个头小,又是圆滚滚的,毛团儿都怕他一头栽进去,这便赶紧上来把着,迭声问,“小主子这是挖什么哪?交代给奴才,奴才替小主子挖就是。”

    “我找见了!”小十五的嗓音在卷缸里都传出回声儿来,有种特别的瓮声瓮气。

    毛团儿赶紧将小十五跟拔大萝卜似的,从卷缸口儿里给拔出来,“小主子找见什么了?”

    小十五得意一笑,在毛团儿眼前“刷拉”一声儿,竟是甩开了一把折扇!

    “谙达瞧,我可以用这个啦!”

    自古以来,儒生们穿长衫出门,必定是还要配一把折扇的。多年过来,这两种物件儿几乎组成了一套行头,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尤其清朝男子,腰带上系的那一整套“活计”里头,就特地安排了一个“扇袋儿”,冬夏都挂着,就更证明折扇对于阿哥们来说不只是扇风的,更有一种类似礼器的意味在。

    这也是曾经婉兮与傅恒分别之时,婉兮送傅恒折扇的心意所在随身、不离左右。

    毛团儿便也是拍手一笑,“哎哟,可不是嘛!小主子要穿长衫去见咱们十七阿哥,自然得再带一把折扇去呀!”

    毛团儿却也纳闷儿,直盯着那折扇瞧,“可是小主子是打哪儿弄来这样一把折扇的?”

    折扇因为与书生和长衫的身份相配,渐渐地多了庄重的意味,可不是小孩儿平素扇风使的。故此小十五年岁还小,也没人给做折扇来使,都给个蒲扇、芭蕉扇、团扇的形状的就是了。

    那小主子今儿这把折扇是从哪儿翻出来的?

    没错,毛团儿尽管是亲眼瞧见小主子是从卷缸里挖出来的,可是那卷缸里自己也不长折扇不是?这折扇必定是有来路的。

    况且折扇一向都有各种细节和规矩,扇子骨儿是什么做的,扇子面儿上谁的字谁的画,扇子面用的什么纸张材料,全都有讲究的。毛团儿一眼就能瞧出来,十五阿哥手里这一把,绝非凡品。

    这扇子是象牙股、葫芦头、洒金笺……更别说那扇头上细致的雕刻、扇面儿上骨骼清丽的题字了。

    见毛团儿谙达瞧出这扇子是好东西来了,小十五乐得眉弯眼笑,“好看吧?是十一哥哒!我瞧着好看,给要来的!”

    大清所有皇子皆工书法,其中又以永为佳。永的文房之物自是都极尽风雅,这出门儿带着、人前摇晃的折扇,就更是煞费心思。

    “原来是十一阿哥的,怨不得这般冰肌玉骨的~~”毛团儿也是赞。

    原来是小主子跟十一阿哥要来的,看样子原本必定是十一阿哥不离手的爱物。怨不得小主子给“埋”进卷缸紧里头去了,用的时候儿还得撅头瓦腚地去挖去。

    这是怕十一阿哥给要回去吧?

    小十五乐得抱住折扇,“我先前就是看着好看,才跟十一哥要。如今更觉着那会子是办对了,要不然我去见小十七,怎么能光穿长衫,手里却连把扇子都没有哪?”

    穿了长衫,摇了折扇,小十五果然看上去已经有小大人儿的风采了。

    小十五这才满意了,拍着手道,“谙达,咱们走吧。别叫小十七等急啦!”

    小十五见了小十七,自然是喜欢得不行。可是伸手想要抱,额涅却不给他抱。

    额涅解释了,说小十七还太小,脖子还都不硬实。而他这个当哥哥的还不知怎么抱,若抱不好了,容易把小十七的脖子给窝着。

    小十五虽说懂事,可是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儿。瞧着额涅小心翼翼对小弟的模样,他心里也是涌起了一些莫名的小酸楚呢。

    他便想扒靴子,往炕上爬。他也想腻歪到额涅身边儿去,最好也能钻进额涅怀里去。

    这种感觉,从前石榴在的时候,他还小,不懂;如今长大了,再看见额涅的心思都转到小弟身上去,他终是懂得不乐意了。

    婉兮却是含笑拦着,“圆子你别上炕来。瞧你今儿穿着长衫呢,上炕来就都揉皱了。哪儿有穿长衫的学生,还穿着大衣裳往炕上爬的呀?”

    小十五既知道额涅说的在理,可是心里又有些忍不住那点子小酸楚,这就站在地下,只能使劲地摇着那柄折扇去。

    皇帝今日去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将小十七平安临盆的喜讯报给皇太后。待得回来,就又来陪着婉兮和小十七。

    正巧儿看见小十五这般模样。

    皇帝一看就乐了,“哟,还是穿长衫、摇折扇来的哪?这是谁家的‘大个儿阿哥’呀,穿得可真齐整,气度可真沉静!”

    小十五心里终于好受些了,扬起双手就扑进皇帝的怀里去。

    额涅不抱着,有阿玛抱着,那他心里就也舒坦了。

    皇帝自然也是好奇小十五这么大点儿,从哪儿来的折扇。这便顺手接过来看。

    扇面字画尚好,是名仕手笔。待得看罢了扇面,转眼去看扇头,皇帝便一扬眉。

    扇子骨的轴心,总着扇骨聚拢撒开的那个部分,俗称“扇头”。

    扇子处处都是讲究,除了扇面之外,扇头也是各种形状不一而足。制扇的工匠,或者扇子的主人,都喜欢在扇头上推陈出新,设计出独属于自己的花样儿。

    故此,珍惜扇子的人们,便将扇头上也不空着,或者雕花,或者刻字。

    皇帝是瞧见了那葫芦形的扇头上,文画的落款京师“兄镜泉”三字。

    皇帝故作不知,沉声问,“阿玛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哥哥叫镜泉啊?圆子难不成在上书房里,跟什么人义结金兰去了不成?”

    这个规矩小十五是懂的,皇子哪儿能随便跟人拜把子啊。小十五得意地一笑,捂着小嘴,招呼皇帝附耳过来。

    趴在耳边,小十五像个小耗子似的揭开谜底,“皇阿玛,镜泉兄不是旁人,是十一哥!”

    皇帝挑眉点了点头,“哦,这是你十一哥送给你的呀……哎哟,还特地给你题了字儿、雕了画儿,当真是用心了。”

    小十五还不知此事的轻重,自是笑着使劲点头,“十一哥但凡送东西给儿子,都十分的郑重。不厌其烦,非得叫儿子满意了才行!”

    婉兮瞧到这儿,方觉有些不妥。

    婉兮忙道,“圆子你过来,你这扇子额涅看着甚好。如今热了,额涅想借来扇几天,你可舍得?”

    小十五想了想,还是大方地递了过去,“给额涅使!每日早晚,儿子再来亲手给额涅扇凉!”

    这一日因婉兮的身子还虚弱,且小十五尚且年幼,一颗心里不知芥蒂为何物,故此皇帝便也没说什么。

    五月十二当日午后,皇帝从圆明园返回紫禁城,为祭地大礼而斋戒。

    五月十三日,皇帝在斋宫里忽然下旨:“朕昨见十五阿哥所执扇头,有题画诗句,文理字画尚觉可观。询之知出十一阿哥之手。幼龄所学如此,自属可教,但落款作兄镜泉三字,则非皇子所宜。”

    “著将此谕实贴尚书房,俾诸皇子触目警心。”

    皇帝这般在圣旨里特地提到小十五,语琴听了便是一惊,急忙来寻婉兮拿主意。

    这个消息倒叫愉妃沉寂的心里,终于翻腾起了一点儿快乐的小水花儿。

    婉兮又诞下皇子来,而愉妃却刚刚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此间冷暖,唯有自知。

    可是愉妃又是谁呢,她的心其实比那拉氏还更坚韧去的。即便唯一的儿子已经没了,可是她还有孙子,她还得在这后宫里活下去。

    于是她还得千方百计给自己寻活下去的借口,还得再找能叫自己依旧有尊严地活下去的倚仗。

    儿子已死,便只能在儿子的哀荣上做文章。

    于是后宫齐聚之时,她还是会不经意地说起永琪身后的哀荣。

    譬如永琪薨逝次日,皇上就亲去兆祥所赐奠了;譬如皇后所出的嫡皇子永,都为永琪穿孝了,且为此皇上推迟了永的大婚吉期。

    譬如皇帝给了永琪谥号为“纯”。

    虽说此时的愉妃自然还不知道数十年后,待得皇帝宾天之后,帝谥也为“纯”字。倘若她此时能预见未来,便必定要为永琪这个谥号更为欢喜得癫狂了去。

    此时的愉妃却也敢咬定,这个“纯”字,满字为“gulu”,意为“纯正”、“正的”,故此不是一般能赐给宗室亲王的谥号。由此愉妃便也更是极其夸耀皇帝对永琪的重视去。

    在刚薨逝的皇子与刚诞生的皇子之间,愉妃这般极力抬高自己儿子的地位,不管有意无意,自都将永琪与刚下生的十七阿哥形成了对比去。

    这会在再饶上十五阿哥,她便自又有高低可以攀比了。

九卷16、阿弥陀佛

    原本婉兮还在月子里,语琴等人也不想搅扰了婉兮休养去,可是愉妃这在外头明里暗里的话茬儿,不管有意无意,这是将小十五和小十七这小哥俩儿都给绕上了。www.uu234.net

    倒仿佛皇贵妃所出的两位皇子,都比不上一个刚死的去了。

    可是无论是语琴、婉嫔,还是颖妃、豫妃和容嫔,她们虽说都是位分高的主位,但是说实在的都没法儿做到婉兮与皇上那般的亲近……有些话她们自是从不敢在皇上面前问起的,就也更不敢去擅自揣度皇上的心去。

    故此这些疑问,还都只能托给婉兮来解惑。

    这日到了婉兮寝宫,语琴尽量委婉着,先从自己不擅长满文的短脚处生发,只道:“这几个月来,你报了遇喜,宫里宫外的消息自都给拦在外头,不准进来扰着你。”

    婉兮点点头,“我知道永琪薨了,胡博容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语琴小心翼翼道,“皇上给永琪赐了谥号为‘纯’。我只是知道这个汉字,从前明宪宗的谥号也是‘纯皇帝’;纯惠皇贵妃的名号里也有一个‘纯’字。那这个字仿佛挺尊贵的,既都是天子、皇贵妃的用去,那宗室王公原本不能轻易用去了吧?”

    “只是咱们大清,终究跟前明不同,封号、谥号啊的,除了看汉字,却也得看满字。我是对满字一窍不通了,这事儿还得求问你。”

    婉兮只是淡淡一笑,“纯字,的确是个好字。只是正如姐姐所说,汉字便是同一个‘纯’字,其实满字却也未必相同;甚或,就算满字也是相同,可是用在帝王、后妃、宗室的身上,因为身份不同,所表达的涵义也不是一回事。”

    “这个字若是用在皇后谥号,则是‘中正和粹,敦诚克一’之意;用在王贝勒谥号,则是‘中正和粹,安危一心’之意。”

    “纯字也可以用为大臣谥号,意为‘志虑忠实,安危一心’……姐姐回看这三种身份的区别,虽说看似三种意思相近,实则并非同一回事。”

    语琴也是垂首细想了一回,“原来如此!”

    婉兮含笑点头,“实则便是说亲王用‘纯’字,永琪也并不是头一个。这个字曾经在康熙爷年间,已经册封过顺治爷的第七子隆禧为‘和硕纯亲王’,这说的是亲王封号;而这个字用作亲王的谥号,也早就有过了:顺治年间的简亲王济度,谥号就是‘纯’。”

    语琴听到此处终于松下一口气,“这般说起来,便是这个‘纯’字尊贵,可也不是永琪一个才有的。亏愉妃还那么自夸去。”

    婉兮淡淡垂眸,“说来也是有趣儿,永琪生前的亲王封号也好,死后的谥号也罢,竟然都是这样看似尊贵,叫人容易犯了迷糊去的。”

    语琴叹口气,“就怕有其名,而无其实。生前的‘荣亲王’其实跟顺治爷与董鄂氏所出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一个满字;死后的‘纯’字,其实跟帝王谥号根本不是一回事,且亲王用这个字,前头也早有旧例,没什么新鲜和特别的去了。”

    婉兮静静抬眸,“不管怎样,皇上实则还是顾着父子亲情的。永琪这些年重声名,皇上便在名号上给了他足够的遮掩去。外人不知大内的实情,不知道皇上曾经下过的那么多道旨意,而只从名号上去揣测的话,倒能全了永琪身后的名声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皇上已是尽力在为永琪遮掩去了。”

    语琴也是点头,“终究当年在你未诞育皇子之前,皇上是当真最为器重永琪去的。皇上能为永琪遮掩若此,那愉妃当真是不该再这么信口胡言了,否则又不知道要将永琪身后的福分给抹杀去多少了。”

    婉兮也有些出神,抓起身边折扇看。

    语琴一瞧,正是永赠送给小十五的那一把。

    语琴的心有些跳,极力小心地问,“九儿,你怎么把圆子这把扇子给要下来了?你这还坐月子呢,哪儿能见风啊?”

    婉兮含笑摇头,“我不是说为了扇风。”

    语琴故作不知,“那你要这扇子作甚?”语琴故意又细看了一眼,“永的字和画是真好。当是所有皇子里头,首屈一指的了。”

    婉兮也是点头,“永的字清丽飘逸,诸皇子之中,我最是喜欢。也不枉他的福晋是福铃,不负纳兰容若姻亲之缘。”

    语琴咬了咬唇,“那这折扇……却又何不妥么?”

    婉兮扬眉,轻轻叹口气,“姐姐从小生长在江南,这些风雅之事最是司空见惯,不以为怪。可是姐姐别忘了,此时是在宫廷,且是大清的宫廷。”

    语琴心下便也是微微一颤,“你快明白告诉我。”

    婉兮伸手指着那“兄镜泉”三字,“姐姐看,镜泉二字为永的表字。”

    语琴扬眉,“这怎么了?表字为表德之子,古往今来,但凡念过书的男子,几个不取表字呢?”

    婉兮静静抬眸,“姐姐说,皇上有表字么?”

    语琴被问住,片刻结舌,随即摇头。

    婉兮又问,“姐姐说,皇上的名讳可以用汉人姓名连用的方式,称呼做‘爱新觉罗弘历’么?”

    “自然不可!”语琴也是忙道,“皇上为此还曾叱责过宗室和满大臣。”

    “正是如此。”婉兮轻轻握了握语琴的手,“便如我母家,虽是汉姓人,毕竟已经入了旗,故此我阿玛的名儿‘清泰’,是旗人的名儿,不带姓;而若依着汉人的传统,我阿玛另外有汉名去。满名汉名,不能混用去。”

    语琴点头,“所以皇上不欢喜的是,永给自己擅自以汉人的方式,取了表字去?”

    婉兮抬眸,“姐姐啊,上书房里的师傅,有太多汉大臣。皇上是担心汉大臣用汉人的方式替皇子们取表字、雅号……他们是皇子,不是普通的百姓,他们必须是最为秉承满洲传统的,不可尽数将根基给丢了。”

    “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子们,都是仰慕汉学,个个都能写一笔好字,画得好画,可是这不等于天家贵胄们就可以将满人的传统全都丢掉了。若是皇上和皇子们都不能继承传统,又如何要求旗人们不忘祖宗去呢?”

    语琴蹙眉,“可是我倒是风闻,皇子里头也颇有几个人有了表字、雅号的去。除了永这个‘镜泉’去,便仿佛永琪也有个表字‘筠亭’的。还有永,雅号为‘九思主人’……”

    婉兮含笑眨眼,“九爷也有表字‘春和’;九爷诸子,福灵安、四额驸都也同样有表字去……有虽有,都是在宫外私下里与汉大臣互相称呼罢了,决不能在皇上面前用的。”

    “况且皇子自与大臣不同,皇上未必会追究大臣,却一定不能容许皇子如此。”

    婉兮轻吸口气,“况且姐姐想想,永为纯惠皇贵妃之子,有一半汉人血统;永为淑嘉皇贵妃之子,有一半的高丽血统……除了永琪之外,自行使用表字、雅号的,偏偏是他们两个!”

    语琴的心,到底终究是咯噔了一声。

    她听出要紧的来了。

    “而咱们的圆子,身份与永、永也有所相似,此时刚刚进学,倘若也学着兄长们,或者由师傅们引导着,也取了这表字和雅号去……”语琴额角发冷,“得亏发现得早!也难怪皇上这次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写了那么长一道谕旨去!”

    婉兮静静垂下眼帘,“咱们本就担着汉人的血统去,你我能有今日的位分已是殊为不易。可是皇子之间的说道,自比咱们后宫还多。永自是无心之举,他自己也是有字号的,只是咱们圆子终究太小,并不知此间利害去。”

    “倘若小十五不懂事,也学着永和永去,取了表字、雅号的,那便必定有人又要揪着这个理由不放……本来宗室和觉罗有不少人便不欢喜我晋位皇贵妃,这便自然会将圆子当成了靶子去。咱们大人倒还罢了,如何能叫这么小的圆子这么早就去承受那些去?”

    婉兮说起来都觉有些后怕。这事儿偏偏出在她怀着小十七,那几个月间专心养胎,暂且顾不上旁的去,这便对小十五有所松懈的时候儿去。

    “能叫咱们及时发现此事,那是上天护佑小十五,不叫这孩子因年幼而落人口实去;皇上及时下旨严叱此事,更是从此叫圆子再没机会犯下这个错儿去。”婉兮说到此处,都是拍着心口,悄然感激上苍的。

    语琴都忍不住起身到东暖阁的小佛堂去拜拜,连声说“阿弥陀佛”。

    这些烦心的说罢了去,语琴便笑着道,“对了,还有宗喜事儿。九福晋也是有福气,与你真是有缘,这便在你之前,先诞下了一位小格格去!”

    婉兮也是惊喜不已,“天,她这回竟然瞒得这样严实!”

    语琴也笑,“她与你年岁也是相仿,到了这会子也是年岁不小了,都不敢指望还能诞下孩儿去了。这便有了孩子也没忒声张……结果瓜熟蒂落,倒是儿女双全了。”

    婉兮含笑点头,“真是要恭喜九爷和九福晋贤伉俪去。”

    婉兮还没出月子,对于愉妃和永琪母子的这些话也便只是与语琴等姐妹私下里说说,倒并未当真与愉妃计较去。

    一个内廷主位,失去了青春,失去了皇宠,如今连唯一的儿子都失去了……她便是说什么做什么,总归也是堪怜。若当真计较了去,倒犯不着。

    愉妃便也自以为得计,将这些话说得越发顺溜了起来,就好像当真就是那么回事儿似的。

    皇帝从小十七诞生之后,因祭地于方泽,其后又赴黑龙潭祈雨,也暂且没腾出工夫来,可是并不等于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愉妃传扬这些话的期间,皇帝也正在与内务府大臣商议永琪园寝选址之事。

    原本永琪是生封亲王,且有子嗣,故此单独建造亲王园寝都是应当的。可是皇帝却还是下旨令内务府大臣查勘大阿哥永璜与三阿哥永璋合葬的园寝,叫将永琪也与那两位兄长葬在一处去。

    接了皇上的旨意,内务府大臣自是忙碌起来。

    五月二十二日,就在十七阿哥小满月前一天,总管内务府大臣上奏皇帝:安葬着大阿哥永璜和三阿哥永璋的园寝里,还另外安葬着一人那就是绵德的元配福晋、和敬公主的大格格阿日善。

    内务府大臣们实地勘查了一圈儿,发现三座墓葬之外,已经没地方来安葬永琪了。

    按说既然无处安葬这位荣纯亲王,那便该另外选址,或者单独给永琪建造一座园寝就是。

    可是能当到总管内务府大臣这个级别的,自是都极其深谙皇上心思的。他们心下都明白,皇上压根儿就不想多花银两给永琪另外建造一座园寝,就想将永琪直接葬进永璜和永琪现成的园寝里算了。

    故此一向侍君经验极为老道的几位总管内务府大臣:庄亲王、傅恒、阿里衮、德保、三和、四格等人,竟然联袂给皇上出了一个看似有些匪夷所思的主意“必得先将绵德阿哥福晋之砖圈挪出,在董各庄就近地方择地,另建砖圈、修砌围墙、盖造大门三间,安放福晋金棺。其砖圈之旧地基内,修理洁净,建立石圈一座,奉安荣纯亲王金棺。”

    通俗来说,就是将阿日善从墓地里抠出来,挪出定亲王园寝去,将空出来的坑儿,重新整备了,葬入永琪。

    以阿日善的身份,从皇家来说,那是永琪的侄媳妇;从和敬公主那算,阿日善又是永琪的外甥女,叔叔兼舅舅却要用侄媳妇兼外甥女的坟基地……总归有些诡异了。

    况且永琪与阿日善两人生前,还曾为了绵德和永琪暗斗而早就有龃龉。将永琪葬入阿日善原本的坟坑儿,不知又是不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因果了。

    这样有些匪夷所思的奏请,皇帝竟也毫不犹豫地就批复了:“准其迁移”。

    由这样一桩决定,亦能窥知皇帝心中对这两个人的态度去:无论是对这亲外孙女、和敬公主所出的大格格;还是对永琪,在皇帝的心中,竟也都是死后都可以挪动,并不在乎这两人在死后的安宁的。

    根据皇帝的旨意,内务府大臣核算这一番迁移阿日善坟墓、再为永琪修建墓券的费用。

    为亲王造墓券,一切花用自是都有定例。内务府大臣按着定例核算出大约一万四千九百十五两五分六厘的银子来。

    这数目看似是不少,可是内里却独独少了一项极为重要的花费赐谥的亲王,好歹是该给立墓碑的。这一项的费用,应该还单独有三千两,可是内务府大臣的核算里却仿佛忘了填写这一项的费用。

    这个谜底,待得一年后,也就是乾隆三十二年五月二十四日,永琪的碑文正式完工,才被揭开堂堂第一位生封的亲王,死后非但没有单独的园寝,要与被皇帝公开褫夺继承权的两个兄长合葬;甚至连单独的墓碑都没有,他的碑文是刻在大阿哥永璜的墓碑背面儿的。

    若将永琪生前最后几个月的事,与死后墓葬的这些事综合在一起,皇帝对于这个儿子,所有明说的、暗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

    为皇子修建园寝的事儿,对于外人来说是秘密,可是后宫终究是知道的。

    愉妃怎么都没想到,皇上竟然将永琪的墓券给安排在了永璜和永璋的园寝里,且用的就是阿日善原来的坟坑儿……这消息传来,她满心都是说不出的苦。

    她之前说得欢乐的那些哀荣之事,这会子与实实在在的墓券比起来,便说不出口了。

    她也是无颜再见后宫一般人,再加上心下是真的苦闷,这便病倒了,正好躲起来暂且不必见人了。

    就连十七阿哥小满月,所有的嫔妃都该来给小十七来庆贺的,她也没来。

    愉妃自顾着病倒,婉兮却还记挂着她家的孩子英媛的小阿哥在三月里已是成功送圣。

    那孩子没能赶上见他阿玛最后一面,因为还没种完痘的缘故便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取呢。愉妃只顾着自己病倒,这些事儿也不记着在皇上面前提,还是婉兮替那孩子在皇上跟前求了恩典。

    不管为谁,就算是为了英媛和玉蕤,为了感谢德保这些年的忠心。

    皇帝听得婉兮提起那可怜的孩子,也是唏嘘。只是这会子整个后宫还都沉浸在十七阿哥小满月的欢喜里呢,皇帝也暂且没拟出什么好名字来。

    皇帝抬眸望住婉兮,“依着你说,你倒对那孩子有什么祝愿的?”

    婉兮垂首想了想,静静一笑,“这孩子从下生,便动荡不断。我倒第一希望这孩子未来的日子安安稳稳;第二希望这孩子福寿绵长。”

    皇孙辈本来已经用了钦定的“绵”字,皇帝就着婉兮的心思想了想,便点头道,“倒是有一个字,既表安定,又能代表福寿绵长。”

    皇帝说着亲自抓过墨笔来,在纸上写下一个“亿”字。

    皇帝凝视婉兮,缓缓道:“《说文》说,‘亿,安也”。《左传》云:‘心亿则乐’。”

    婉兮也是拍掌,“亿者,又是万万之多,喻极多、无尽。那第二层意思就正好应‘福寿绵长’之期许了。”

    皇帝扔下墨笔,“好,那就为那孩子赐名绵亿!”

    婉兮替英媛母子欢喜之余,实则心下还是另外有一层担心,这便还是扯了扯皇帝的袖口,轻声道,“爷,我还有一宗不情之请。”

    皇帝笑,“今儿是小十七的小满月,你既有所请,爷还有什么不能准的?”

    婉兮抬眸,眸光清澈,“爷,永和永陆续都将大婚,毓庆宫里只有小十五一个住着去,倒有些冷清。如今永琪走了,那兆祥所里也不宜小孩子居住;只是爷虽已经预备下了荣王府去,可是绵亿还小,总归还应该在宫里抚养些儿去。”

    “不如就将绵亿也挪进毓庆宫,陪着小十五一处居住,可好?叫他们两个小孩儿还彼此有个照应,将来叔侄也更相亲不是?”

    胡博容尸骨未寒,婉兮不放心英媛和绵亿跟鄂凝一起住。便是为了玉蕤,她也自然要护着英媛母子去。

    皇帝倒是扬眉,“将绵亿挪进毓庆宫去?虽说是个好安排,可是绵亿终究年岁还小;况且毓庆宫里也不宜英媛居住。”

    皇上最后说的这句话,倒真是叫婉兮有些做了难。

    皇帝挑眉瞟着婉兮,“……总归,就是不想叫英媛与永琪的福晋一起住着?”

    婉兮红了脸,却也并不隐瞒,坦率地点了头。

    皇帝便是一笑,“那也不是没有旁的转圜。”

    皇帝垂首想了想,“宫中一向有将皇孙女、宗室格格接进宫来抚养的旧例。只是接进宫来的皇孙女、宗室格格们不可入内廷居住,统住在端则门外。”

    “如今永琪走了,那胡氏也跟着去了,胡氏所出的那个格格也唯有交给永琪的福晋来抚养。那便按着皇孙女抚养的例,送到端则门外养育吧,永琪福晋也跟着一起挪出内廷居住。”

    婉兮自是惊喜,“爷,这当真可行?这样说来,英媛和绵亿母子便可独居兆祥所中了?”

    这倒是有一种包衣出身的侍妾,撵走皇子那出身高贵的嫡福晋的意味。

    皇帝轻轻勾了勾唇角,“是永琪的福晋自己将那大格格延来抚养的,这是她自己选的,自然要按着宫中定例,挪到端则门外,统一居住。”

    婉兮欢喜得伸手握住皇帝的手,“爷,妾身替英媛母子谢皇上的恩典!”

    要不是还在月子里呢,婉兮真是要下地给皇帝行礼的。

    皇帝无奈地摇头,伸手点在她脑门儿上,“你呀!好端端小十七的小满月,你不为自己和小十七计议,倒是一门心思顾着永琪留下的这个格格和阿哥去了……若他知道,黄泉之下,可会向你谢恩?”

    婉兮含笑摇头,“皇子皇孙,他们终究都是皇上的血脉。便是为了这个,我这个当皇贵妃的,也理当一个个都看顾着。说到底,我在乎的还是爷~”

九卷17、想要给你最好的

    皇帝的心与眼,一同潮~湿起来。顶 点 X 23 U S

    他伸臂将婉兮拥入怀中,“爷都知道!”

    “今儿是小十七的小满月,就算你不为自己和小十七计议,爷又怎么能忘了?”

    皇帝虽如是说,却没当即就拿出什么来,跟从前有些不一样。

    皇帝只是轻吻婉兮的发顶,“爷要给你个好的……最好的!”

    皇上说这个“最好的”究竟是什么,婉兮倒并未放在心上,反正对于她自己的心意来说,总归皇上给什么都是好的。

    在这后宫里,金银珠玉全度不稀奇,稀罕的反倒是皇上给的那些并非金银珠玉的东西。哪怕只是皇上只给素色水墨画一朵花儿,那也是最为贵重的。

    况且小十七是老儿子,不用担着她与皇上长子的责任去。

    这心情便如小鹿儿与石榴这两个孩子的对比:连个孩子其实都是种痘的时候儿薨逝的,但是小鹿儿是皇上早早就给定了名字了,在没种痘之前就定了;而石榴就不着急,本来是想等着成功送圣之后,这才正式取名。

    这不是皇上对于两个皇子的厚此薄彼,是因为两个孩子所肩负的责任不一样:小鹿儿是婉兮与皇上的长子,身份和意义都特别,故此才会在种痘之前就早早给定了名字去;而石榴呢,前头已经有了小十五来“扛大旗”,他那会子也是老疙瘩,故此皇上才没那么着急,尽可按着老规矩,或者是种痘之后取名,甚或都可以延迟到进学再正式取学名儿。

    那么此时也是如此,因为小十五的缘故,这小十七不必担负起什么责任来。他只需安安心心当他的老疙瘩就是了。

    小十五从下生,皇上对小十五的待遇就有些与众不同,尤其是赐给小十五那个玉碗……今年是小十五第一次入宗亲宴,说巧不巧,皇上偏又在今年的重华宫与大学士联句之时,用“玉盂”做题而玉盂,一向是三大节大朝筵宴时所必设的礼器。这便从今年过年开始,皇上的心意越发委婉地指向小十五去了。

    小十五已经如此,小十七自不必再得皇上什么特别的恩赏去了。不是厚此薄彼,而反倒是心疼这个老疙瘩,不想再叫小十七也如小十五一般,那么早就扛起皇上这份期许来。

    婉兮只害羞躲闪着,想要避开自己的头发。

    她因还在月子里,这十二天便都没洗过头;临盆的时候又是油又是汗的,这头发怕是都有味儿了,她自己都不敢细闻,早就要了个包头给包起来了。皇上却亲在上头,那实在是太叫她快要尴尬羞愧到无地自容去了。

    可是婉兮越是躲,皇帝便越想亲。更何况婉兮坐月子呢,整个人都不准下地,还能躲到哪儿去啊?这会子连炕头挪到炕梢都不容易,终究还是被皇帝给手到擒来,摁在怀里细细密密地亲了一回。

    亲近归亲近,可是皇帝却还是在婉兮的发间发现了一茎银白。

    皇帝都一愣。

    在皇帝心中,九儿永远是那个娇羞可爱的小女儿,明明比他小了十六岁的人啊,怎么忽然也有这个了?

    他这些年连皇额娘的白发都要小心藏起来,不叫皇额娘看见;可是怎么的,他竟然都要对九儿如此了么?

    可是转念一想,皇帝倒也心下都明白了,一吸气之间,眼圈儿便是红了。

    因为九儿的身子本就纤柔,比不得满洲格格们擅长弓马骑射,身子的根基好;况且九儿这十年来几乎都在不停地为他诞育皇嗣……孩子们一个一个降生,除了给她带来身为人母的欢喜之外,哪一个孩子不是要分走她的一瓣心、一分命去?

    能顺利长大的孩子,她每一日要为他们的成长、教养而劳神;而那夭折的孩子……更是几乎每一次都叫她跟着一同死去啊……

    便是因为这个,她明明比庆妃还要小三岁,可是此时四十岁的她看上去,倒并不比庆妃年轻去了。自然是因为庆妃从未生育过的缘故啊。

    除了生育之外,九儿这些年还带着佐理六宫的职责。偏那拉氏是这样一个中宫,那九儿就不仅仅是佐理,而几乎要将整个后宫的大事全都扛过来了终究这些后宫之事,他唯有相信她,唯有交给她来办,才能最放心啊。

    所以九儿……四十岁的年纪,才会头生华发。

    虽说四十岁生白发也算正常,可是他的心啊却怎么就跟被揉碎了似的?

    他情愿自己再多老去十年,想换回她的青春丰腴,问上天可否?

    不管上天是否允准,他都得更定下那份心意来了。要不,他怕会……迟了。

    皇帝原本亲得绵密,忽地停顿住,从婉兮的角度暂且看不到皇帝的神情去,婉兮便也以为是她担心的味儿呢……

    婉兮红了脸,赶紧向一旁躲,“爷,我都说了……您还偏来。”

    皇帝连忙收摄心神,极力一笑,“哦,没那么严重。况且你梳头还用桂花油呢,什么味儿都盖下去了。”

    婉兮这才得了机会仰头望过来,“那爷方才是……”

    皇帝“嘿”地笑了声,“没事儿。是爷方才想到个旁的事儿,分了神。”

    婉兮有些不放心,轻声问,“爷可方便与我说说?或者我只听着,不插嘴就是。”

    皇帝又是笑笑,“没事儿,真没事儿。就是七月要求秋,爷得想着留下哪些大臣在京办事;还有咱们小十七,那会子还小,该交给谁帮你带着才好。”

    婉兮张了张嘴,“爷……我这回也得随驾同往?”

    婉兮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咳,瞧我说的,当真不懂事了。皇太后必定同赴木兰,我自然要伺候皇太后才是。”

    “再说四月里,爷体恤我,便连亲蚕礼都给我免了,遣妃代行的。那这会子既然已经平安临盆,理当随驾木兰的。”

    其实皇帝原本是想将婉兮留在京里的,毕竟小十七到七月里才两个月;可是……也许就是因为这茎忽然发现的银发,倒叫皇帝心下惊动,越发舍不得与九儿分离。

    他忽然想要珍惜,能与九儿共度的每一天。木兰秋一去的日子不短,他不能看不见她。

    六月初四日,皇帝从圆明园返回宫中。

    这一日回宫是为太和殿视朝,文武升转各官谢恩。

    这本是前朝大事,可是就在这一天,后宫里也忽然传旨永和宫:“养心殿内总管王成传,永和宫日用黑炭二斤,自今日起止退。首领何玉奉、李太平应来,回过总管潘凤、马国用、王常贵、王忠等知,随将此帖代到圆明园,首领李忠、姜坤又回过总管张玉知,记此。”

    至乾隆三十一年六月四日这一天,永和宫继茶水炭之后,连日用的黑炭都没了。这便意味着“皇后”那拉氏,所有的份例炭都已经没有了。

    这便意味着,即便是那拉氏的一应饮食只能从御膳房这“大灶”走,如果是有什么吃的不顺口,想要在自己宫里小厨房开个“小灶”,是不可能了。而即便是能从御膳房要膳,可是她的饮食早已经不是皇后的份例和级别,按着皇帝让宫殿监给她的“拨用份例”来算,饮食早已是在常在、答应等最低的级别了。

    甚或若需要煎药,甚或需要热水来洗沐,这些从前最简单、最不起眼的小事儿,都已经要难比登天了。

    如今的那拉氏,住的是被锁起来的永和宫;饮食是给你什么吃什么,没有半点自己调节的余地。还要每日里承受开齐礼等太监们的讥诮……

    身心俱疲,那拉氏终于一病不起。

    可是永和宫中的人,无论是首领太监开齐礼,还是随着那拉氏已经被锁了一年多的二妞和五妞等人,个个都已是心怀怨气。若不是因为这样一个主子,他们自己何至于跟着受了这么久的罪去?

    故此竟无人将那拉氏病倒之事上奏,永和宫也更没有当值的太医。那拉氏的病,只能那拉氏自己,以命来扛。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拉氏自己的景况已然如此,可是她没想到她那儿媳妇竟然也比她幸福不到哪儿去。

    就在六月二十五日,偏传来消息:永这位还未过门儿的福晋,好容易娘家陪送了一个蒙古女子,竟然也死了……

    皇子福晋成婚,原本母家该陪送八个家下女子,可是永福晋一共只陪送来一个,竟还是的命不长久的这便怎么都不吉利,显得永福晋更加的可怜去。

    她今年已经进宫,却迟迟等不来大婚的吉期,只能住在端则门外苦苦守着。身边这陪嫁的蒙古女子死了,就剩下一个宫里给指去伺候的官女子了。内务府官员看着都有些不落忍,这便请旨,额外再给她派过去七名官女子,凑足皇子福晋名下应该有的八名女子之数。

    开齐礼将这消息带给那拉氏,说罢也是叹口气,“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皇后主子如此,怎么连十二福晋也如此了呢……奴才听着都觉心下不落忍。”

    那拉氏此时伏在炕上,已是烧得浑身滚烫。

    这六月里自不至于着凉,叫她发病的是她的心火。

    从前她心下有火,自然都能借着身为皇后的优势,尽管宣泄给旁人去;可是如今,她被锁在这永和宫里,白白盯着“位正坤元”的匾额,再见不着旁人她的心火,便终究只能烧着她自己。

    只是这一把火烧过之后,是能百炼成钢,还是化骨成灰,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窗内,那拉氏哆嗦着手,攥紧了被角,明明身子滚热,可是心却如堕冰窟,“虎毒不食子!皇上你好狠啊,你竟然给永选了这么个福晋!”

    “你当年给永选了个鄂尔泰家的女儿,已经叫永琪一辈子郁卒不甘去;如今你给永选的,还比不上那鄂尔泰家的!你怎么磋磨我都罢了,你为何还要这么磋磨我的孩子去?!”

    她只是忘了,她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同样也是当娘的身上割下来的肉啊!

    开齐礼听罢都是摇头,“回皇后主子,实则皇上对咱们这位十二福晋,当真是仁至义尽……不瞒皇后主子,就在前儿,也就是六月二十三日,皇上才下旨赏给十二福晋妆奁一分。”

    那拉氏又是一惊,“这叫什么话?那姑娘的妆奁,自有她母家陪送,为何要由皇上恩赏?!”

    开齐礼耸了耸肩,“皇后主子怎么忘啦,她母家连陪送的八个女子都凑不齐整,又上哪儿去淘弄能衬得起皇子福晋身份的妆奁去?皇上终是不忍看十二阿哥和十二福晋太寒酸,这便开恩,赐给了十二福晋一分妆奁去了呗!”

    那拉氏一口气梗住,好悬要上不来。

    半晌她才勉强导过这一口气来,随即便是抓了茶碗照着窗子上那开齐礼的影子就砸了过去。

    “滚,死奴才,你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我再不想看见你,再不想听见你说话!”

    “死奴才,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我明白你安的什么心!我也更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他希望我死?以为我死了,就能空出这个皇后的位子来了?我偏不死,我偏要活给他看,我就不叫他称心如意!”

    “他这辈子不就是最会折腾我了么?那我也必定与他对着干去!他让我当最悲惨的皇后,我就也要让他当一个并不能事事都遂心愿的皇帝去!”

    她这一番痛喊出去,气是出了些,可是她却忘了,她的气儿一共也就剩下那么几口了。这会子痛快了,随后还能剩下的,已然不多了。

    六月二十六日,皇帝终于下旨,封爱必达之女、小钮祜禄氏为常贵人,迎入宫中来。

    六月二十七日,皇帝亲自带新封的常贵人,赴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

    这位常贵人进宫的过程堪称波折,皇太后也没想到儿子忽然就开了窍似的,自是欢喜。

    皇太后又亲自赏赐给了常贵人不少玩意儿,叫常贵人挨着她坐,拍着常贵人的手嘱咐,“你诞育名族,又是年轻,进宫来便要好好儿顺从皇帝,早些为皇帝诞育下子嗣来。”

    皇帝在旁听着,只噙着一抹笑,面上却没什么旁的表情。

    反倒是永常在立在一边,脚底如生出密密的针尖来。

    说到底,她在宫里的倚仗,目下最要紧的就是皇太后。可是皇太后偏心眼儿,更在乎她们钮祜禄家的格格。故此在皇太后跟前,她最大的对手反倒就是钮祜禄家的女儿。

    她刚想借助禄常在和庆妃那边儿摁下兰贵人的风头去,结果那边因为皇贵妃生子的事,暂时并无动静;她还没等着消息,这边常贵人竟就进宫了!

    两个钮祜禄家的格格,自然同气连枝,再加上皇太后的扶持,在这后宫里那就又成一派!

    而且人家终究是钮祜禄家的女孩儿,进宫的初封就是贵人;而她自己,终究是包衣啊,进宫都三年了,还是个常在。没有皇宠,渐渐连皇太后都要笼络不住了,那她的未来……岂非一片灰暗了去?

    永常在这般正在心底百般挣扎呢,那边皇太后忽然吩咐,“凌之啊,带希旨去咱们园子里去逛逛,别叫她在咱们这儿给闷着了。”

    永常在这才知道,原来常贵人的小名叫“希旨”。

    一听这名儿,永常在心下就是冷笑:“希旨?她希望的是天子的什么旨意?她取这样的名儿,又是要迎合皇上到什么地步去?!”

    不管心里如何想,永常在面上自都是含笑而乖巧的,上前给常贵人行礼,“小妾常在汪氏,小字凌之,请常贵人娘娘的安。小妾恭贺常贵人娘娘进封之喜;恭贺皇太后母家又得新禧。”

    常贵人连忙上前亲自扶起永常在来,红着脸道,“姐姐太过客气了!姐姐还年长我几岁,我刚进宫,凡事都不懂,还请姐姐多多指教。”

    皇太后就更是欢喜,拍手笑道,“若说这宫里的解语花儿啊,便再没有能超过凌之去的了!凌之虽说是汉姓人,可是脾性却最是率直,说的话也叫我最爱听!希旨啊,你平素倒应当来与凌之多说说话儿~”

    永常在乖巧地引了常贵人出了殿去,到畅春园景致优美处去散散。

    常贵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皇太后心疼我,怕我在殿内站规矩久了,未免拘束。可是却连累了姐姐陪我出来,倒辛苦姐姐了。”

    经过去年到今年的这一番等待,常贵人也是收敛了不少的心性儿,至少从燕余谈吐上也已经是柔软多了。

    永常在笑了笑,“常贵人娘娘言重了。能陪常贵人出来走走,自是小妾的荣幸。”

    两人凭水临风,衣袂轻轻摆动。便如永常在有些涟漪不绝的心。

    常贵人歪头看了看永常在,“倒是有件事,还要请教永常在你。我昨日进宫,得了进封,按着宫规自然该去给皇后行礼……可是皇上却给免了。只叫我去给皇贵妃行礼。”

    “你瞧,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既然皇后在堂,哪里有先去给皇贵妃行礼,却忽略了皇后的理?”

    永常在扬了扬眉,心下自然也是一动。

    也难怪啊,这位毕竟是钮祜禄家的格格,人家出过康熙年间一位皇后、一位贵妃,再加上此时一位圣母皇太后的呢,那心中认的自然是出身满洲贝勒世家的皇后。叫她去给内管领下汉姓人出身的皇贵妃去行礼,人家心里怕是觉着委屈呢。

    永常在反倒松了口气下来,这便只是淡淡一笑,“如今后宫里,本来各宫就都去给皇贵妃请安。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皇后了,就更别提请安了。”

    常贵人一愣,“这是为何?”

    永常在耸耸肩,“听说皇后是病了,留在紫禁城将养呢,不在圆明园中。后宫都随皇上住圆明园,总归没的每天还要折腾回紫禁城去给皇后请安的道理吧?既然皇后不在,那圆明园中自然以皇贵妃为首,那就应该去给皇贵妃请安。”

    永常在留意到,常贵人嘴角果然滑过一丝不屑去。

    永常在心下忍不住一阵咒骂,不过面上还是微笑着的,“原来常贵人的闺名是希旨二字。所谓‘承风希旨’,常贵人仿佛是天生注定就是要进宫来,为天子嫔御的。”

    这句话却叫十八岁的常贵人有些刺耳,不由得回眸盯了永常在一眼。

    常贵人虽没有明言,可是她介意的是“嫔御”二字。她们钮祜禄家可是“凤巢之家”,进宫来可不是甘心当嫔御的。

    常贵人看永常在那一眼,心下也是暗道:嫔御?也只有你们这些出身内务府旗下的家奴包衣们,才是进宫来当嫔御的!

    永常在陪着常贵人出去,殿内就剩下皇太后与皇帝母子两个。

    皇帝亲自伺候皇太后用鲜果,殷勤道,“儿子给希旨‘常’字为名号,额涅可喜欢?”

    安寿也会凑趣儿,含笑道,“皇太后跟前已经有个永常在了,这又进宫来一位常贵人……这‘永’啊‘常’啊的,都是皇上不动声色地为皇太后老主子祝愿长寿呢。”

    皇太后这才笑了,张口接了皇帝送过来的果瓤,点点头,“嗯,你有心了。”

    皇太后将鲜果咽下,挑眉看了看皇帝,“你今儿这般,又想在我这儿希图些什么去?”

    皇帝恭敬道,“儿子就希图额涅能够康泰、长寿去。额涅只需赐给儿子这个,叫儿子能常常侍奉在额涅膝下,那儿子就心满意足了。”

    皇太后这才笑了,“好~~我这当娘的,每一天睁开眼就告诉自己,我得多活过这一天去,就是得陪着我的儿子,替他看守好祖宗留下来的大清基业啊!”

    皇帝小心侧身,掩住自己的不快去。

    皇太后也没留神,只吩咐安寿,取了一包东西过来,交给皇帝。

    “带回去吧,这是给小十七的。”

    皇帝儿子这样用心讨好,皇太后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小十七满月的时候儿,皇太后自然也都赐过东西了,不过那都是按着定例赐的,没给额外的。今儿皇太后这是给补一份儿心意。

    皇帝打开看,是一包玉件儿,有小玉弓,小玉马,全都玲珑精巧,活灵活现。

    皇帝这才乐了。

九卷18、这一生,至此已不惑

    七月初一日,婉兮率领后宫,赴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顶 点 X 23 U S

    新进封的常贵人自是跟着一起去。

    终是新进宫的贵人,婉兮自是多照应些,亲自叫到身边儿来嘱咐规矩。

    其实婉兮何尝不知道人家是钮祜禄家的格格呢,可是身为皇贵妃,该教导新人的责任她得尽到。

    那常贵人却也“不负所望”神色之间颇有些不耐。

    婉兮自是点到即止,淡淡笑道,“常贵人聪颖伶俐,倒不用我多说了。”

    兰贵人早在一旁等着,这便凉凉而笑,“我钮祜禄家,号称乃是大清的‘凤巢之家’,家中长辈为皇后、贵妃,还有如今的皇太后……后宫的这些规矩,原本就是我们钮祜禄家日常给家中女儿习学的,早已滚瓜烂熟于心,哪里还劳皇贵妃再教导一番?”

    这兰贵人好歹也是随着语琴居住过的,这会子说这样的话,语琴自是第一个听不惯了。语琴这便清冷一笑,“倒是有些日子没听见兰贵人这么爱说话儿了。常贵人进宫了就是不一样,兰贵人如虎添翼,这便连说话的声息都壮了。”

    兰贵人不愿意听,奈何这会子只是身为贵人,不敢直接出言顶撞语琴,这便暗暗翻了个白眼儿,闭嘴忍了。

    常贵人虽说刚进宫,年纪也比兰贵人小,可是从辈分上来论,却比兰贵人长一辈,瞧着兰贵人吃瘪,无法袖手旁观,这便上前向语琴一礼,“回庆妃娘娘,妾身进宫,不是来陪伴兰贵人而来;妾身更不是被兰贵人召进宫来的。”

    常贵人说着一笑,抬眸瞟向婉兮来,“说起来妾身是奉皇上、皇太后的旨意进宫,却也是皇贵妃将妾身先选进来的呢。”

    语琴有些不高兴,婉兮忙伸手给按住,含笑点头,“我记得你的小名儿叫雅尔檀,满语里是‘娥眉花儿’之意。‘目宜笑,娥眉曼只’,常贵人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怨不得叫皇上和皇太后都念念不忘呢。”

    常贵人终究也才十八岁,这便红了脸,柔顺地行礼,“妾身岂敢。若说‘巧笑倩兮,顾盼婉兮’(美目秋波转巧笑最动人,娥眉娟秀又细又长),是唯有皇贵妃娘娘才有的风姿。”

    婉兮倒是淡然摇头,“我老了,四十岁的人在十八岁的小姑娘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巧笑倩兮’?”

    婉兮的坦率,倒叫众人都惊讶望来,常贵人更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婉兮含笑点头,“如今看着你们如花美貌,我真是又喜欢又羡慕。只希望你们在这后宫里能如花儿一般娇艳盛放,而不要将青春貌美都付予冗杂之事。”

    婉兮已是用词委婉,叫常贵人更是有些惭愧了去。她明白,皇贵妃是提醒她,不要刚进宫来就将心思都用在争斗之上,白白辜负了青春貌美去。

    她忙向婉兮又行礼,“妾身谢皇贵妃娘娘教诲。”

    到了畅春园,婉兮率领六宫行礼罢,便都坐下来陪皇太后说话儿。

    婉兮说的自都是孩子们的事儿,尤其是小十五和小十七两个皇子。

    皇太后倒是有一点叫婉兮欣慰:不管皇太后如何介意她的出身,可是对两个孙子却是真心喜欢的。

    尤其是听到婉兮说小十七这才一个多月大,可是精神头儿却极好,每日里从早醒着玩儿到晚,几乎都不怎么合眼的,皇太后终究还是被逗笑了,“才这么大点儿就这么精神,那自是身子骨儿硬实!”

    “可是啊,这样的孩子却也最是累人,倒叫大人也跟着没机会合眼去。”

    婉兮便笑道,“妇差们也都得力,几个嬷嬷都是不错眼珠儿地守着他去。”

    皇太后这才叹了口气,“这么个淘气的小子,将来还不得上房揭瓦呀?”

    婉兮这才笑道,“多亏皇太后赐下的那些小玩意儿,他见天儿攥在手里,看是喜欢的不行。”

    皇太后这才哼了声,缓缓道,“这些啊,实则都是皇帝小时候玩儿的。实则当年你生下小十四的时候,当得知是个皇子了,皇帝就到我眼前儿来要过这一包小玩意儿。”

    “可是都这些年过来了,我也忘了给搁在哪儿了。毕竟这些年从雍和宫搬进宫来,又从景仁宫挪进寿康宫,再从寿康宫住进这畅春园来的……东西几经折腾,有的底档都散失不见了。”

    “当年小十五小的时候儿,我并非没去翻找过,想要给小十五玩儿去的。结果竟也是翻箱倒柜的都没找见,不想竟在今年给找见了。

    婉兮含笑道,“既如此,那就合该是小十七与这些东西有这个缘分去。也多蒙皇额娘这些年来一直都记着,终是叫小十七得了这个福分去。”

    婉兮心说,这世上凡事也自有因缘:以小十五的性子,便是当年就找见了这些玩意儿,小十五还未必喜欢;偏是小十七这个天生淘气的,才会这么大点儿就先投了缘去。

    皇太后便也点点头,“他既天生就是个淘气的,那这些小弓箭、小玉马的,倒合适他把玩去。兴许将来啊,这弓马倒比书本子更惹他兴趣去。”

    婉兮也道,“小十七是皇上的阿哥,那自会用心去学皇上弓马骑射的本事去。”

    皇太后抬眸望住婉兮,“你倒舍得叫他摔打去?”

    婉兮含笑道,“不瞒皇额娘,其实媳妇自己也是喜欢淘小子。小十五从小早慧些,开蒙早,有小十五一个悟了文就好;那小十七,媳妇倒是希望他在武上多用些心。”

    “媳妇所出的两个皇子,一文一武才是最好。”

    自古以来都是汉人重文,满人重武,故此婉兮的一席话中实则透露出的是对皇子心性依归的选择。

    皇太后这才点了点头,“好啊,那我倒盼着小十五能自己个儿爬上马背那天!”

    说完了孩子的话儿,婉兮倒也趁机告退。没的后头再与皇太后没旁的话说,反倒不愉快起来。同时也是给人家兰贵人、常贵人的机会,单独跟皇太后说话去。

    永常在觑着婉兮出去,便也悄然跟了出去。在水榭见了面,永常在忍不住道:“皇贵妃娘娘可知道常贵人小名叫什么?”

    婉兮想了想,“巧了,我还当真记得。不是叫‘雅尔檀’么?”

    常贵人进宫参选初看,就是婉兮主持的呀,秀女排单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呢。

    永常在便冷冷勾了勾嘴唇,“写在排单上的,或许是她正经的闺名;可是小妾却听见皇太后叫她‘希旨’,这怕是她小字。”

    “正经的闺名是给人看的,小字却是从小在家里呼唤用的。闺名要的是雅致,可是小字却反倒更是真心流露了……”永常在说到这儿,抬眸瞟住婉兮。

    婉兮倒是果然不知道‘希旨’这个小字,此时听来也是微微扬眉。

    不过婉兮自然已经见惯不怪了。这些个满洲世家的格格啊,生来就是注定要进宫参选,且必定会因为家世门第而在所有秀女排单里被写在最前头的。

    这样人家的格格,除非是当真丑陋无比,又或者是有什么残疾,否则自然是优先入选的。便不是进后宫为主位,也是要配给皇子皇孙和近支宗室为嫡福晋去的。

    故此,这样的人家给自家女儿取个“希旨”这样的小字,倒也都是情理之中。就如同当年的忻贵妃戴佳氏,不也都是同出一辙么。

    婉兮便只是淡淡笑笑,“这也没什么。她是钮祜禄家的格格,凭她家的门第,嫁为天家妇,实在是情理之中。”

    永常在咬住嘴唇,难掩失望。

    这皇贵妃真的是老了,看着如今的样子,竟然是一点斗志都没了。

    永常在深吸一口气,总归不甘心,这便再试探一回,“她进封次日,皇上就陪她来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还叫我陪着她到畅春园里四处散散。我与她不经意说起,就凭她那小字都是注定入宫为天子嫔御的,她一听竟是不愿意了……”

    “我倒不知道她想什么呢!她不想当嫔御,她还想当天子之妻,那就是皇贵妃,甚至皇后了呗?”

    婉兮听罢依旧只是莞尔。

    还是不意外啊,这些年后宫里这样自视甚高的满洲世家的格格,她还见得少了么?无论是当年的舒妃,还是后来的戴佳氏,乃至同为钮祜禄家的兰贵人,哪一个刚进宫的时候不是眼高过顶,从没将她们这样或者是出身包衣,或者是江南汉女的放在眼里?

    可是这些年过来啊,眼看着这些满洲世家的格格们一个一个儿地从云端跌落,在现实中苏醒过来,婉兮自己早已放下了那颗计较的心了。

    那些满洲世家的格格里头,唯一登顶后宫的,也就是那拉氏一个。可是那拉氏即便是正位中宫,即便是在这后宫里当了十几年的皇后,即便是诞育过嫡皇子而且养大成人了……可是到头来,又落得个什么了去?

    故此都到了这个年纪、这个位分的婉兮,还跟这些较什么劲去?

    “她若有这份儿雄心壮志,倒也可以理解,终究她们钮祜禄家从前出的不是皇后,就是贵妃,要么就是皇太后。只是她这个时候才进宫,她自己年纪又小,想要实现那个期望,怕倒不容易了去。”

    婉兮这早将凡事都看透的豁达,却叫永常在急得直跺脚,“皇贵妃娘娘!她若安了这个心,难道不是摆明了要将皇贵妃娘娘您当成对手的么?”

    “她凭着钮祜禄家的门第,凭着她与皇太后年轻时酷似的容貌,这便明火执仗地来了,皇贵妃娘娘不可不防啊!~”

    婉兮却觉得有趣儿,反倒笑了,“凌之,多谢你的提醒。如果她当真如此,倒也由得她放马过来。凌之你索性作壁上观,就看她如何表演就是。”

    婉兮率领后宫回圆明园之后,永常在好半晌都过不来那个郁闷的劲儿。

    亏她使了那么大力气,可是在皇贵妃面前却仿佛一拳一拳都只打在棉花团上!

    皇贵妃当众连她老了这样的话都能坦然说出来,看样子还真的服老,真的要与人无争了去?

    要是这么着,那兰贵人和常贵人这两个钮祜禄家的格格联起手来,那着后宫里哪里还有她的出头之日去了?

    “不行,咱们得想点法子!就算皇贵妃已是与人无争,可是兰贵人和常贵人却不是这么想的。她们凭着她们的家世和年轻,必定是要争的!”

    永常在瞪一眼观岚,“你快帮我想想法子啊!要不,你设法去问问我阿玛也行!”

    观岚想了想,“奴才倒是听说,其实皇贵妃这些年斗得最狠的,倒不是皇后主子,反倒是忻贵妃。仿佛忻贵妃生前是曾经叫皇贵妃吃过不少的苦头去的。”

    “戴佳氏?”永常在伸颈向天,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子,幽幽道:“戴佳氏已经死了,不过戴佳氏的八公主还在……”

    永常在自己的小算盘正打得叮当山响的时候,却没想到皇上的冷落忽然就来了。

    还没得过宠,就要先学着承受皇上的冷落。

    皇帝下旨七月初八日起銮赴木兰秋,原本这几年因她跟在皇太后身边伺候,每次出巡她都是铁打的必定要随驾的。可是今年,皇上却不带她去了!

    这一年秋木兰,随驾的嫔妃有:皇贵妃,舒妃、庆妃、豫妃,容嫔,禄常在、新常在、宁常在、武常在、那常在。

    这几年与永常在前后脚进封的几个常在都一起跟着去,就落下了永常在自己;

    这一群常在里偏还多了个禄常在,禄常在从乾隆二十五年就进封了,到此时都已六年了。早明摆着是个不得宠的常在,却今年忽然就又能随驾了。

    永常在心下有些不祥的预感,总担心皇上这样的安排,怕是有意的莫不是她挑动禄常在跟兰贵人斗的事儿,被皇上给看破了?

    皇上不想明白将这事儿挑开,却用这样委婉的方式在她和禄常在之间做出了选择去?

    永常在心下虽说忐忑,不过转念一想,又想到了今年这份随驾木兰的排单里,整个贵人位分上,一个都没有!

    那就无论是兰贵人,还是常贵人,都无缘随驾。

    兰贵人倒也罢了,终究是九年无宠的老人儿了;偏是这位常贵人,是刚刚进宫的啊,是正热乎的新人呢!更何况是皇太后母家人,且相貌与皇太后年轻的时候儿肖似啊,可是皇上说不带去,还是不带去!

    这么一想来,永常在心下便舒坦了。

    她心下自是明白,在这后宫里啊,她的对手可不是皇贵妃、庆妃这一班人。她们都是汉女不说,且年岁都大了,不是再争宠的年纪了;而这个后宫里,如今有手腕的年轻主位,也没谁。

    扒拉来,扒拉去,也就剩下这两个钮祜禄家的了。

    未来这个后宫里,能挡在她前头的,便是她们两个!

    七月初八日,皇帝奉皇太后从圆明园起銮。

    婉兮早早起身,顾不上整理自己的行装,而是请颖妃过来说话。

    此次秋木兰,颖妃并不在随驾之列。

    皇上这样的安排,婉兮心领神会之余,亦是终可偿还一桩长久的心愿了去。

    颖妃到来,婉兮亲自迎到门口去,不等颖妃行礼,便早已一把握住了颖妃的手。

    “高娃,我请你来,并无旁的什么事。唯有一桩我将小十七托付给你。”

    颖妃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打起颤来。

    明明盛夏七月啊,便是清晨凉爽,却也不至于要颤抖起来;颖妃知道,自己是因为太过的欢喜,也是太过的惶恐才会如此。

    她等了这些年,也不知是自己福分薄,还是与皇贵妃的孩子们缘分还不到,竟是这些年错过了好几个孩子去。或者擦肩而过,或者长留不住……

    这一回,皇贵妃刚刚诞下的小十七,明明皇贵妃身边儿已经没有旁的孩子去,皇贵妃可以亲自抚养小十七的……可是皇贵妃却还是当着她的面,终于郑重说出这句话来。

    她如何能不这般?

    婉兮都明白,这便攥紧了颖妃的手含笑点头,“你我姐妹,这些年相伴,早已能心意相通。你便什么都不必说了,我全都明白。”

    婉兮如此,颖妃便更是哽咽出来,“皇贵妃又何必如此?小十七还小,他还不到两个月……皇贵妃可以亲自抚养,不用这样早就……况且他还这么小,我都不知该如何才好。”

    婉兮笑了,伸臂拥住颖妃肩头,“高娃,你能行。他虽说还小,可是我信你,全然放心交给你去;再说还有嬷嬷和妇差们帮衬,必定无虞。”

    “至于我自己……高娃,我四十岁了,真的心力已经不比当年;况且我现在已经在皇贵妃之位,这后宫里的事需要我专心专意。能将小十七托付给你,我很放心。”

    颖妃膝盖一软,几乎要在婉兮面前跪下来,“容我叫你一声魏姐姐……我,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总之一句话,小十七你尽管放心,我必定用尽我自己的一切去护着他,守着他。”

    车驾离京,婉兮虽说面带微笑,可是心底里却又何尝就放得下小十七去了?

    待得避开众人,唯有在语琴面前,婉兮才放自己红了眼圈儿,抽了抽鼻子去。

    语琴不由得叹气,“瞧你,既舍不得,又何必这么早就说那话?总归等小十七种痘,甚或进学之后再正式托付也就是了。”

    婉兮轻轻摇头,“姐姐,我四十岁了,算得上是大清后宫年岁诞育皇嗣的年岁最大之人了。况且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是明白,这回能顺利诞下小十七来,实则都是那么些人参给吊出来的。小十七之后,无论我自己的身子,还是年岁,怕都不容我再有孩子了。”

    “这些年我始终亏欠高娃一个交待。这些年姐妹互相扶持,我若这次再不将小十七托付给她,我怕这辈子便完不成这个承诺去了。”

    婉兮这话叫语琴听着心酸,语琴便轻轻掐了婉兮手腕一记,“瞧瞧你当着我说什么呢?我比你还大三岁呢!你说这些话,岂不是先催着我去?”

    婉兮含笑摇头,“姐姐是比我大三岁去,可是生育原本是这世上最容易催女人老的缘故。一个孩子,可能就会叫一个女人早老五岁去;更何况我已经诞育下这些孩子,那便比姐姐更老几十岁去了!”

    语琴真的恼了,憋红了脸瞪住婉兮,“你再说!我可不管你现在是什么皇贵妃,我真要打你了!”

    都说四十而不惑,可是再不惑,却也不愿意提那个话题去啊。

    婉兮含笑莞尔,“姐姐听我说,不是我说丧气的话,也是这几个月来有太多的事,叫我心头有了些体悟去。”

    便在这个六月里,郎世宁也身故了。

    “郎世宁侍奉过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姐姐,我曾以为他是永远不老的人呢。如今他也溘然长辞,叫我更不能不思索此事去了。”

    “姐姐啊,从前每年秋木兰,郎世宁总是在随驾的队伍之中。咱们有多少木兰期间的画儿,都是郎世宁为首,带领如意馆一班画匠们完成的。可是今年,从此以后无论多少年,却再也没有他来帮我们记录下那些画面了。”

    语琴明白,婉兮自是又想起了当年的《宴塞四事图》。那一年的婉兮,怀着小十五,身穿明黄花袍,在一众后宫的搀扶之下,如众星捧月般出现在郎世宁的UU小说……那样的记忆,如何能够抹灭。

    “还有九福晋,这些年她与九爷之间也曾有过磕磕绊绊,两人之间也隔着芸香和篆香二人,可是今年九福晋又为九爷诞下一位小格格来,九福晋这便有了两子两女,凑成了儿女两双全了。”

    “这般想来,便是芸香所出的灵哥儿也是额驸,也得军功;即便篆香所出的福铃得配皇子为福晋,那九福晋自己的两双孩子,却也足够抚慰九福晋的心去了回想这些年,九福晋想来也可释然一笑。九爷与九福晋,终是伉俪相伴。”

    “姐姐啊,咱们这些年在后宫里,看多了生死、得失,便更能看得清自己这些年的足迹,心下便更清明宁静,是不是?”

九卷19、那拉氏一败涂地

    七月十四日到达避暑山庄。顶 点 X 23 U S次日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皇上必定还要在避暑山庄里放河灯,办法会;况且又是永璇和小七的生辰,婉兮自是专心投入忙碌去了。

    此时的婉兮尚且不知,就在七月十四日的未时,那拉氏终于死在了永和宫里。

    带着一年多的不甘,怀着仍能位正中宫的期望,甚至笃定皇上不敢对她怎么样的桀骜……苦苦地挣扎了又挣扎,坚持了再坚持,终究连上天也不再体恤,将命数都算尽了。

    京城与避暑山庄相距数百里,且承德地方属于山城,驰马不易,留京办事大臣立即以六百里加急的方式,驿马接力传递。这已是传递战报的最高级别,方能将这消息以最快的方式送到避暑山庄来。

    消息是七月十五日的午后才送进避暑山庄的。此时整个避暑山庄都在为今晚的中元之夜而筹备,山庄内外全都喜气洋洋,各种水陆法事也都做好了准备。

    皇帝看罢大臣的奏报,面上并无特别的表情。

    随后皇帝传下谕旨:“据留京办事王大臣奏,皇后于本月十四日未时薨逝。皇后自册立以来,尚无失德。去年春,朕恭奉皇太后巡幸江浙,正承欢洽庆之时,皇后性忽改常,于皇太后前,不能恪尽孝道。比至杭州,则举动尤乖正理,迹类疯迷。因令先程回京,在宫调摄。经今一载余,病势日剧,遂尔奄逝。”

    “此实皇后福分浅薄,不能仰承圣母慈眷,长受朕恩礼所致。若论其行事乖违,即予以废黜,亦理所当然。朕仍存其名号,已为格外优容。但饰终典礼,不便复循孝贤皇后大事办理。所有丧仪,止可照皇贵妃例行,交内务府大臣承办。著将此宣谕中外知之。”

    皇帝的谕旨里,不见丈夫对于妻子的半点缅怀与留恋,字里行间依旧有余怒未消。

    那拉氏这一生,便是曾经贵为皇后,可从皇帝的谕旨中来看,竟是这一生都没能留下皇帝夫君的半点情意去。

    无论身为皇后,还是只是女人,她这一生至此,都不能不说是一败涂地。

    皇上下了谕旨,这消息才在前朝后宫正式传开。

    后宫众人听罢都是呆住。

    不管曾经为敌还是为友,说不上是痛快还是怜惜,总归是都没想到那拉氏竟然这么忽然就死了。

    且恰恰死在这么个特殊的日子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说鬼门大开,佛家说施舍六道苦难,倒仿佛是个最合适令人死去的日子似的。

    婉兮静静沉默了片刻,这一刻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若是从前年轻时得了这个消息,她必定是痛快地大笑一场,或者大哭一场去;可是此时她早已经在与那拉氏的这二十多年的争斗中,大获全胜了去。至此那拉氏的生与死,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过去的那一年里,那拉氏活着,却也跟死了没有分别了。

    婉兮只是起身到东暖阁小佛堂去,向佛像拜拜罢了。

    语琴走进来,看见婉兮面上的恬淡无波,便也笑了,“路上听你那一席不惑的话,我也受了不少的启发,这会子得了这个信儿去,我自己都到镜子前头去照。我以为我会哭会笑、会喊会叫,却结果什么也没有。”

    “我又不甘心,这便赶紧往你这儿赶。看得你也这般模样,我倒是终于能放下心中这块石头,释然舒一口气罢了。”

    婉兮走过来握住语琴的手,“只是在什么年纪办什么样的事儿去罢了。从前咱们年轻,二十多岁的时候与她当面斗嘴,三十多岁学着暗中筹划,待到如今已经四十岁了自然也该学着放下和忘记。”

    “咱们的日子啊,总归是为自己而活,为自己在乎的人活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去年她就已经没本事再伤着咱们,那咱们就也自然该将她从咱们自己的心里给剔除了去。”

    语琴又松一口气,“可不是么!便是咱们从前吃了她那么多亏,可是到如今皇上已经替咱们做到了这个地步去,那咱们便什么委屈都可以放下去了。”

    玉蝉走进来,眉眼之间有些神秘,“回主子,京里永常在给送了信儿来。”

    婉兮和语琴对视一眼,语琴走上前去接过信封打开,原是一份内务府掌仪司所开列的一份“所有用过什物、钱粮的数目清单”。

    营造司成造金棺一分,领取杉木见方尺五十九尺七寸二分五厘;楠木匠六十六工,每工银一钱五分四厘,共银十两一钱六分四厘。

    成造八字墙二扇,领取杉木见方九尺七寸九分三厘;楠木匠二工,每工银一钱五分四厘,共银三钱八厘。

    成造板凳二条,领取杉木见方尺十一尺三寸七分七厘;楠木匠六工,每工银一钱五分四厘,共银九钱二分四厘。

    办买铺地面席五十领,每领银八分,共银四两。

    办买连二绳五斤三两,每斤银二分二厘五毫,共银一钱一分六厘。

    送运金棺雇夫六十四名,每名银四分,共银二两五钱六分。

    运送罩架等项什物共用夫一百八名,每名银六分,共银六两四钱八分。

    拆安墙顶办买瓦片灰斤,共用银四两四钱七分三厘。

    办买木柴三千斤,每千斤银二两八钱,共银八两四钱。

    办买炭二百六十斤,每百斤银七钱二分,共银一两八钱七分二厘。

    办买煤五百斤,每百斤银二钱八分,共银一两四钱。

    雇觅杠夫三拨三百六十六名,给二日夫价银,共银九十七两三钱五分六厘。

    饽饽桌十四张,每张价银二两,共银二十八两。

    羊七只,每只价银八钱,共银五两六钱。

    以上,通共用银二百零七两九分七厘。

    看过这个数目字儿,便是婉兮和语琴都觉惊讶。终究永琪丧事预算还有一万多两银子,胡博容的治丧都有一千两银子;那拉氏好歹也是正宫皇后,却只用了二百零七两!

    便是民间百姓,稍微殷实些的人家儿,办丧事儿也不会是这个数目。

    看罢了总银两,回头再逐个儿细看类目,便更叫人心惊。

    语琴指着那清单里,“皇上旨意里说,她的丧仪可照皇贵妃例,可是婉兮你瞧,内务府给她造棺所用的木材,竟然是杉木。而皇贵妃的金棺,该用楠木。”

    “再者,皇贵妃金棺,抬棺民夫该有九十六人;可是内务府奏呈给她的,只是六十四人。这便连贵妃、妃的丧仪都不够,而只是嫔位与贵人的规制。”

    婉兮也是扬眉,却也只是淡淡点头,“内务府这样奏呈倒也没错。终究她是被皇上收回皇后、皇贵妃、贵妃、妃的四份册宝。那她从去年起,已经是妃位以下,那便只能以嫔位规制来行事了。”

    ”还有这饽饽桌……”语琴都摇了摇头,“竟然作价只每桌二两银子。”

    婉兮的父亲清泰当年就是承办饽饽的内管领,故此婉兮对这饽饽桌的规制最是清楚不过。

    “姐姐说得对,这饽饽桌的作价,皇上皇后为每桌八两,皇贵妃与皇太子为每桌七两三分四厘,贵妃、妃、嫔、皇子、皇子福晋为五两四钱四分,贵人每桌四两四钱四分。”

    “就连常在、答应、官女子的饽饽桌,都要三两三钱三分一张。就连最低等的满席都有每桌二两二钱六分的作价。而她,只有二两……若不是看在中元之夜的份儿上,不能令任何亡魂空腹而归的份儿上,才勉强给了这样的数目吧。”

    语琴又道,“还有这飨祭的羊,也不对呀~”

    婉兮点点头,“若按皇贵妃例,便是初祭,都要用羊二十一只,而非她的仅有七只。”

    “还有这每只羊的作价仅有八钱,而本该祭祀羊每只作价应有一两三钱,她这只有半数而已。”

    细算到此,就连语琴都只能摇头了,“真是的,这会子我都要有些忍不住可怜她了。”

    玉蝉在旁边听着,忽然道,“二位主子,奴才还有一事有些不明白便是皇后薨逝的消息,留京办事的王大臣能用六百里加急,次日便驰马递送到避暑山庄来。可是,内务府大臣们这份清单却又是什么时候算好的呢?”

    “想来王大臣们是确定了皇后的死讯,这便一点都不敢耽搁地,立即派人上马送信……那内务府大臣们这清单仿佛也不是能立时就算得出来的吧?可是皇后是昨天才死的,避暑山庄跟京里又隔着好几百里呢……”

    语琴上前掐了掐玉蝉的嘴巴儿,“我倒觉着你生疑得对!这仿佛都不是她死后才算的,而是内务府大臣早就计算好了的!也许从去年她被锁起来开始,皇上就在等着她死了,于是乎这些给她治丧的标准,都是早就拟好了的。”

    “要不是皇上早有私下的授意,内务府大臣们如何敢将这丧仪的标准给减少杀了这么多去?好歹皇上的谕旨里,还叫按着皇贵妃的例办呢;可是这内务府大臣们呈上的,是嫔位都不到,甚或还低于答应、官女子们的去了……”

    婉兮静静抬眸,“其实这些倒都罢了,终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倒觉着她最堪怜的一处是:她终是没能亲眼看见永成婚……身为人母,最后的一刻最放心不下的总是自己的孩子吧?可是永此时非但还没成婚,甚至人在热河。”

    永与一众皇子皇孙一起随驾热河来,此时就在避暑山庄中。也就是说那拉氏咽下最后一口气之时,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语琴想想也是叹气,“永的福晋也可怜,进宫来等着大婚,结果婚期遥遥无期,却等来的是陪嫁的女子夭亡,接下来还没穿嫁衣,却要先要服丧了去。”

    说着话,屈戌从外头进来回,说皇上下旨叫十二阿哥永,即日回京,为那拉氏穿孝。

    婉兮点头,“那咱们也预备下吧。她名号未废,就还是皇后,这便说不准所有皇子和皇孙都要穿孝了。”

    屈戌却道,“主子不必预备……奴才刚听传旨,皇上说今晚照样放河灯,一切中元节的规矩都如旧。”

    当晚明月高悬,水天辉映。水上莲灯炫彩,船上岸上笑声阵阵。

    婉兮与皇帝分左右,陪在皇太后宴桌旁,别说旁人,连婉兮都有一种错觉:仿佛白日里的那消息都是想象出来的,并不是真事儿。

    若以太阳来喻天子,天上的月就是皇后。那拉氏昨儿刚走,怎么今晚上的月亮却还这么亮啊?

    皇帝亲自为皇太后侍膳,瞄着婉兮有些走神,便特地绕过膳桌这边来,伸手进婉兮的袖口,借着那遮挡,捏了捏婉兮的手。

    “走什么神哪?”

    婉兮连忙回神,轻轻摇头,“是天上的月亮那么好看,我只顾着看月亮啦。”

    皇帝轻哼一声儿,“那就照照镜子去。”

    婉兮便是一怔,随即猛然领会了皇上的意思,不由得双颊又滚烫了起来。

    皇帝将一盘西瓜往婉兮挪了挪,又冲皇太后那边努努嘴,“快去~”

    婉兮愣了下儿,便也连忙捧着西瓜上前去呈给皇太后了。

    今晚的皇太后,自然也是已经知道了那拉氏的消息了。

    婉兮小心打量着皇太后的神色。

    若说皇太后无动于衷,倒也不对,婉兮站得近,能从眉梢眼角看见老太太神色之间的一抹疲惫去;可是若说皇太后十分动容,那就更是谈不上了。皇太后今晚看灯的兴致颇高,还不断亲自赏下克食,叫放入莲灯,随波逐流而去。

    婉兮心里有了底,这便亲自用银钎子将西瓜籽儿都给剔出来,然后才将西瓜呈给皇太后去。

    皇太后接过西瓜,也盯了婉兮一眼。

    婉兮自是小心,面上不喜也不悲。

    皇太后还是叹了口气,“皇贵妃,终究是你的福气大。”

    婉兮淡淡回道:“在皇额娘跟前,哪儿轮得着说媳妇儿的福气去?照媳妇儿看,如今咱们大清天下,谁的福气都比不上皇额娘去。”

    皇太后咬了一口西瓜,“嗯?你这西瓜竟是温的?”

    婉兮点头,“方才媳妇儿将西瓜隔着盘子,焐在热水上‘腾’了一会子。虽说天儿还不凉,可终究已是七月十五了,这承德是山城,皇额娘吃口温的才好。”

    皇太后只能又是低低叹一口气,“皇贵妃,你有心了。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心意也没断过,我并非不知。只是……”

    婉兮抬眸淡淡而笑,“那皇额娘便记皇上的好儿吧。若不是因为皇上,媳妇儿哪儿能有机会进宫,又哪儿能有福气到皇额娘跟前来伺候呢?”

    “皇额娘若有恩典,便都给了小十五和小十七去就好。他们是皇子,是皇额娘的孙儿,皇额娘疼着他们,便是疼着媳妇儿了。”

    此时越发明白,老太太是越老越顽固。婉兮从前还存着能用自己的心去改变皇太后的想法儿,可是到如今,她反倒将这个心思一点一点地撇淡了。

    只要老太太能对孩子们好,只要老太太不将对满汉之分的偏见也放在孩子们身上就行。那至于老太太怎么防着她,故意与她保持着疏离,那她倒没那么在乎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江山可是皇上的江山,她还得帮皇上守着呢,不想改;那就由着老太太的脾性去吧,转移不动就算了。

    若执念太深,非将自己往死胡同里赶,那不都成那死不悔改的那拉氏去了?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儿,她可不想活成那拉氏那样儿。有些牛角尖儿,便是镶金嵌玉的,她也不钻。

    次日语琴来都打趣儿,道:“我都瞧见了,昨晚上皇上一个劲儿冲你努嘴、递眼色的。干嘛呀,这么急着推你去讨好老太太,皇上他这是想干什么呢?”

    婉兮可不上当,只避重就轻道,“怕皇太后昨晚儿上心疼那拉氏,这便迁怒于我呗?小心驶得万年船,就是个老小孩儿,顺毛摩挲就是了。”

    语琴咯咯地笑,上来挽住婉兮的手臂,“我的皇贵妃哟,皇后可死啦,中宫之位可空出来喽!咱们大清朝啊,正式册封的皇贵妃,可不是只当二妻玩儿的。”

    婉兮抬眸望住语琴,“姐姐,那我也要说:如今贵妃位分上可也空着呐!”

    语琴自红了脸,赶紧摇头,“可别跟我说,我可不敢存那个心。便是当年还计较位分,这些年过来早看淡了。再说便是贵妃位上空缺着,我前头也自有舒妃,按循序渐进的规矩,也自是舒妃晋位。”

    婉兮揽住语琴的肩,“那咱们就都不说这些了。姐姐你看,如今咱们在宫里的日子,可还有什么遗憾去?”

    语琴摇头,“到今日,那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咱们的心下便已是敞亮一片去了。如今啊,我一颗心里只想着怎么将咱们圆子稳稳当当带大成人,然后看他娶妻生子,那咱们这一生就圆满了,再无他求。”

    婉兮静静抬眸,望避暑山庄上空,那已经秋爽先至的晴空。

    “行皇贵妃册封礼那天,我去永和宫见她。她说,从前都是我仰头看着她们,是我想跟她们斗,想攀上她们的位分去;而从那天起,我自己却成了六宫之主,成了这个后宫的目光所及、众矢之的。”

    “她说我将从此体会到她的感受,也要如她一般去防备着后宫诸人……她是想说,我终究也会步她的后尘,跟她一样变得风声鹤唳,跟她一样气急败坏,然后就连这一生的下场也与她一样悲惨。”

    婉兮微顿,静静凝视语琴,片刻豁达又淘气地摇头一笑。

    “姐姐,我才不会。”

    婉兮抬眸向天,淡然昂首,“你不用等,你必定失望的。”

    那拉氏的丧仪之低,渐渐从宫廷中传到了朝臣之中,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七月二十二日,皇帝忽然下旨叱责御史李玉鸣。

    “御史李玉鸣奏:‘内务府办理皇后丧仪,其上坟满月,各衙门应有照例齐集之处,今并未闻有传知是否遗漏’等语,实属丧心病狂!”

    “去岁皇后一事,天下人所共知共闻。今病久奄逝,仍存其名号,照皇贵妃丧仪,交内务府办理,已属朕格外优恩。前降谕旨甚明,李玉鸣非不深知,乃巧为援引会典,谓内务府办理未周。其意不过以仿照皇贵妃之例,犹以为未足,而又不敢明言。故为隐跃其辞,妄行渎扰,其居心诈悖,实不可问!”

    “李玉鸣著革职锁。发往伊犁。并将此晓谕中外知之!”

    李玉鸣身为御史,负有监察朝廷、监督官吏的职责。而那拉氏死后,皇帝谕旨里说是丧仪按照皇贵妃例,而皇贵妃的丧仪中,每日应有大臣、公主、命妇齐集举哀、行礼一项。可是在那拉氏的丧仪一项中并未有这一项。

    李玉鸣便自以御史之责,必须得参内务府大臣一本。他还引经据典,拿《大清会典》的条文来作为参劾的依据。

    皇帝哪里容得这样沽名钓誉,为那拉氏喊冤的官员存在?结果李玉鸣落得个革职、发配伊犁的下场去。

    这便是皇帝继责罚觉罗阿永阿之后,再次明白下旨惩治为那拉氏喊冤的官员去了。

    以皇帝睿智,极少为后宫而与朝臣这样,而这次皇帝的态度却是这样的坚决,倒叫前朝后宫不由得暗暗都有一番猜测了去。

    便如圆明园福园门外,京中的王公大臣们都要派人守在那里,以期探听皇上的动静一样;实则如李朝等藩属国,同样都有官员留在京中,尽一切可能结交朝臣,刺探皇上心思。

    而因为淑嘉皇贵妃是高丽人的缘故,李朝的大臣们一向与淑嘉皇贵妃母家和淑嘉皇贵妃所出的皇子私交更多,故此他们得到的消息倒更加贴近真实去了。

    此时别说大清的前朝后宫,便是李朝的使臣们都已经有了个体悟:皇上这般将那拉氏踩得死死的,其用意已是想要另立皇后了。

    皇帝对朝臣如此凛然,就是在警告大臣们,若有人敢反对,例子在前。

九卷20、小姑娘,四十岁啦!

    处置了李玉鸣,一时之间前朝后宫终于没人敢再在皇帝面前提什么给那拉氏穿孝、行礼的事儿了。m.www.uu234.net

    况且那拉氏死的也的确有些不是时候儿,因为皇帝的万寿节就在八月。

    从七月二十七日起,为皇帝万寿节而举行的庆贺便已经开始了。

    七月二十七日,皇帝奉皇太后辛卷阿胜境,侍早晚膳。并且赐宴扈从王公大臣,及蒙古王公台吉等。

    第二天依旧如此。

    而这一天距离那拉氏之死,还不到半个月。避暑山庄的歌舞盛宴,喜庆连天,谁还记得京师宫中,那个空担着皇后名号的人,孤单的死去?

    从这一日起,七月二十七、二十八、八月初二至初八、初十、十二日至中秋节,皇帝奉皇太后侍宴,且赐宴给王公大臣等。从七月二十七至八月十五这十九天里,皇帝竟然前后赐宴十四天!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庆祝,就差没天天都设宴欢庆了,显见皇帝心中的欢喜。

    在这一年的万寿节庆贺礼,小十五终于如愿以偿,也得了夏季的朝服去,穿着随王公大臣、蒙古王公台吉等,一起赴澹泊敬诚殿,给皇帝行万寿节庆贺礼。

    因小十五在元旦那日已经正式入了宗亲宴,故此这回再参加庆贺礼去,已经不像头一回那么惹人侧目了。婉兮便还是终于拿出了当年小十五抓周的时候儿,抓的那盘青金石的朝珠来。

    穿朝服,得佩挂朝珠,也是时候该为小十五正式预备一挂朝珠去了。

    可是那朝珠太小,是给小孩儿抓周用的,婉兮虽说十分不舍,却也还是狠狠心交出去,叫内府造办处给拆了珠子,重新配珠、佛头,给改成适合小十五这时候的身量合适的朝珠去。

    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变动,也没逃过皇帝的眼睛去。皇帝瞧着一堆高高大大的人丛里,就小十五那么一个矮了半截儿的跟着一起一板一眼地行参拜大礼,这眼珠儿便忍不住只放在小家伙身上罢了。

    小十五个儿矮,连朝珠都比旁人小一号。

    这说的倒不是长短,而是连珠子都是小的,皇帝一看之下就明白了,笑得更是愉快。

    当晚皇帝奉皇太后,与一众后宫、大臣们筵宴,看戏,皇帝是端坐在皇太后座旁,却还是悄然向后伸手,握住了坐在身后的婉兮的手去。

    “那朝珠儿,改得挺好看。”

    婉兮心下一甜,忙低声道,“我擅自将爷的那好玩意儿给改了,事先也没请旨,爷可怪我?”

    皇帝倒是笑,“瞧你!爷把那朝珠给了圆子了,那怎么用自然是随着他的身量来改。要不然就凭抓周的小孩儿用的那长度,难不成这会子只能套手脖儿上去当手串了不成?”

    婉兮歪头看皇帝,虽说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皇上大半个后脑勺儿,没法看皇上的正脸儿,可是这种角度反倒有些奇异的甜蜜呢。

    婉兮便笑出俏皮来,“爷是怎么认出来的?”

    皇帝轻哼一声儿,“珠儿那么小。本是配着周岁小孩儿用的,那珠子比米珠大不了多一点儿。爷忖着,无论是工部还是内造办处,谁敢给咱们圆子用这么大点儿的珠子去?谅他们不敢,爷回头一想,也就是你这个当亲娘的才敢这么委屈他去。这还岂有猜不着的?”

    婉兮垂首而笑,“爷冤枉我了。哪儿是委屈他去?能用爷小前儿用过的朝珠,那是他再高不过的造化去才是。”

    此时一切的语言都已是多余的,皇帝只在袖口里将婉兮的手给勾紧。

    如此前朝后宫齐聚,为天子的万寿节而庆贺,这般的热闹,他们两个便是脸都没法对着脸,可是这般勾着小手,心下却反倒是那般地满足呢。

    这个七月到八月,避暑山庄里欢天喜地,而京中却是无处诉凄凉。

    七月十五十二阿哥永奉旨回京。

    京师与避暑山庄相聚数百里,圣驾一路走来,七月初八起銮,七月十四方到,途中走了六七日去;永便是单骑驰马,能比大队人马走得快些,可他终究也只是个虚岁十五岁的少年;再加上乍然听说额娘薨逝,一颗心都是乱的,这便途中便是想发疯一样地飞奔,随从的侍卫和护军却也不敢都由得他去。

    这便尽力最快,也只是每日按照大队人马一倍的行程去递增,永回到京师也都是三天多以后去了。

    皇帝命那拉氏的丧仪按照皇贵妃例,那拉氏的名分更原本是皇后,因此她的尸首本应该在内廷中停放些日子。

    若是按照皇后的身份,那尸首该停在景山观德殿;若是按着皇贵妃的例,也应该停在宫内的吉安所。停灵数日之后,再由宫内移往宫外的静安庄殡宫去,等待园寝的完成,再行奉安大出殡之礼。

    可是那拉氏的尸首却在她身故当日,便被直接挪到宫外的静安庄殡宫去了,根本就没在宫里的吉安所停灵。

    故此永回到京中,不是到宫里去穿孝,而是直接到了静安庄殡宫。

    可是因为那拉氏死得实在不是时候,因为皇帝万寿节时,这孝服便得脱下便是皇后又如何啊,总归皇后的丧事要让位于皇帝的喜事去。

    故此从前永琪等人为亲王穿孝,都是在八月十三之前就提前除服了;可是永的这个却更早了不是在八月十三之前除服,而是在八月初一日就已经除服。

    永八月初一日已经从静安庄回到了圆明园。

    按制,皇后丧,皇子公主穿孝百日。百日内,起居不释白,男截发,冠不缀缨;女剪发,头不戴簪花。

    若皇子和公主的生母不是皇后,而只是嫔妃,那皇子和公主也应该为生母穿孝二十七天去。

    可是永是七月十五才从避暑山庄启程回京,中间便是拼命驰马,到八月初一除服,这中间穿孝的时间却也连半个月都不够去。

    更何况皇帝压根儿就没有按着满人传统丧仪令永截去发辫和不准剃头等项去。

    这个世上,一个女人死去,便是其他人都可以不必记得,却总归自己的孩子应该尽一份孝心去可是那拉氏却终究,连自己亲生儿子的足额孝心都没有能够拥有。

    无论是作为一个皇后,还是一个母亲,她这一生走到最后,都只剩下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八月十六日,在避暑山庄过完万寿节,皇帝从避暑山庄起銮,赴木兰围场。

    这一次,又是将皇太后老人家给留在了避暑山庄。婉兮今年跟去年一样,依旧没有留在避暑山庄里伺候皇太后,不必担从前孝贤和那拉氏的责,被皇帝带着一起走了。

    进了木兰围场,皇帝兴致颇高,虽说五十六岁了,仍旧连日行围,收获颇丰。半点看不出为皇后之死,心情有半点受到影响之处。

    今年永琪薨逝了,一众皇子之中,除了出继的四阿哥永、六阿哥永之外,还有十二阿哥永回京了,随驾在木兰的皇子,也只剩下永璇、永和小十五三个。

    永璇已是事实上的皇长子,这便是有腿疾也得一马当先。

    小十五虽然小,还没马腿高呢,却也自告奋勇,强烈跟皇帝请求,想要跟着一起上马。

    虽说年岁小,可是既然已经正式进学了,那每日的功课里除了念书,便也已经有武谙达教授骑射之技了。故此这会子小十五上马已经是没问题的。

    当地蒙古王公都极有眼色,立即给小十五找来一匹小马,辔头马鞍都是小号儿的。

    婉兮和语琴亲自看着小十五上马,语琴忍不住满足地叹气,“圆子,你比庆额娘强,这么大点儿就敢骑马打猎了。你庆额娘我,连马跟前儿都不敢挨。”

    婉兮也笑,“我也就会骑驴,还得前后都得有人看着才行,就这还小时候掉下来摔过好几回……圆子,你也超过额涅去了。”

    小十五乖巧,歪过身子来伸出两只胳膊,一只胳膊搂住一个额娘,甜甜地说,“额涅,庆额娘,儿子替额娘们骑!看见儿子骑马,额娘们就也跟自己骑了没两样儿!”

    婉兮和语琴两人叹息着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满足地红了眼圈儿去。两人这便相视一笑,将手又握在了一处去。

    虽说小十五这么大点儿就跟着行围去,叫婉兮有些不放心,可是后来亲见皇上派了皇上身边儿的侍卫们去护着小十五。尤其是此时身为銮仪卫大使的福隆安亲自跟着在小十五左右,婉兮便也放下了心来。

    行围的人们纵马狂奔,撒欢儿着去了。便是后宫豫妃等出自满蒙的格格们都一并跟着去了,大营里倒是安静了下来。

    婉兮与语琴并肩站在高台上送别,直到大队人马的人影都不见了,四野渐渐悄然。语琴忽然回头一笑,“这么多年来,每一次来木兰行围,我只要是随驾来的,便没有一次不提心吊胆的。总担心这撒开了跑出去,必定又要有人从中设计,有人在此受害。”

    “可是这一回……九儿啊,我竟是头一回心下这么安宁的。我这耳朵听着这四野的寂静,怎么会觉着这么好听啊?”

    婉兮凝眸望住语琴,握住语琴的手,也是点头,“我何尝不是与姐姐相同的心境去?这些年的秋木兰,实在是出过太多的事,死伤过太多的人去了。”

    “不说旁人,便说咱们,从乾隆六年第一回秋大典就随驾而来,那年咱们两个刚进宫,什么都不懂,我好悬被算计了从马上掉下来;还有咱们姐妹两个,也好悬失了和气去。”

    “之后那些年,庆藻、恂嫔、阿日善,一个一个出事;便是京中,利用皇上不在宫里,也前后有舜华、豫妃的孩子,还有我当年那个孩子……的离去。曾经那些年,一想到木兰秋,我这心下也是打颤的。”

    “可是今年,便是小十五以这样的年岁就上马去了,若是放在往年,我是怎么都不肯的;然则此时,我竟心静如水。”

    语琴含笑点头,目光中有盈盈的闪烁,“得谢谢皇上!终于替咱们,还有咱们的孩子,将这个后宫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去!即便是还有一二小跳蚤,却年纪太轻、位分也太低,蹦不起多高来,没本事伤到咱们和咱们的孩子去了。”

    婉兮欣慰点头,“正是如此。我上回说人生四十已不惑,可是这种超达之感,其实都是皇上给的。若没有皇上,这后宫里古往今来何尝有一天是安宁的?咱们怎么会有这样并肩享受这后宫宁静的一天?”

    婉兮深吸口气,仰望这高天碧野,“……这已是皇上赏赐的,最好的四十千秋之礼了。”

    语琴也笑起来,一拍手,“今年是你四十整寿了呢!过年的时候儿我还想来着,皇上今年会赐给你什么好的去?”

    婉兮脸一红,“瞧姐姐你坏的~~内廷主位过千秋,宫中都有定例,自然都是按照定例恩赏罢了,没人能特殊了去。终究一切都要记在内务府的底档里,皇上又岂会自己违背了祖宗规矩和皇上钦定的宫中则例去?”

    语琴便笑了,忽然伸手点了点婉兮的鼻尖儿,“瞧你!还好意思说嘴去!你还想叫皇上今年给你什么去才能满意,嗯?”

    “我可分明瞧见了,皇上今年已是几乎将所有能给、不能给的,全都给了你去了!在这大清后宫里,还有哪个内廷主位能在第一次过整寿的四十岁千秋,得了一朝天子这么沉甸甸的心意去,嗯?”

    就在婉兮的四十岁千秋整寿前的一天,亦即九月初八日,皇帝特地赶在这一天,派侍卫扎拉丰阿赴避暑山庄,至皇太后行宫,替皇帝给皇太后问安。

    皇帝至孝,无论南巡还是北狩,便是自己与皇太后不在一处,也会遣侍卫代为问安,这已是惯例。婉兮倒没在意。

    九月初九日,婉兮的四十岁千秋整寿。

    这日一大早,皇帝的恩赐便赏了下来,计有物品九九,亦即有如意、古玩、锦缎、藏香等九个品类,每个品类九件,共计九九八十一件物品。

    说来也巧,虽说皇后和皇贵妃生辰都是恩赏物品九九,可是婉兮的生辰却也恰好是在九月九日,这九九之数放在婉兮这儿便仿佛格外有了些特殊的意味去。

    在这九九物品之外,皇帝额外又恩赏银五百两。

    这些东西内务府六月里就已经请旨预备好了,更是早早送到木兰围场来,就等着婉兮九月初九这四十岁整寿去。婉兮便是亲眼将这八十一件的物品都看一遍,也费了不少工夫去。

    而前面的黄幔大帐里,皇帝更在这一天赐宴蒙古王公台吉兵丁……

    皇帝在行围的途中赐宴蒙古王公不稀奇,可是稀奇的是,皇帝这一回连兵丁都给了赐宴,这便整个皇城大帐中,人人一片欢腾。

    皇帝早不赐宴,晚不赐宴,就赶在婉兮四十整寿这天赐宴,而且连兵丁都有,这便叫前朝后宫所有人心下都明白,此次赐宴是为了给皇贵妃庆贺。

    从前无论是孝贤皇后,还是那拉氏,每逢千秋生辰,皇帝一向都是下旨停止筵宴。这两位皇后每个人都在出事的那一年,生辰因是在出巡途中过的,才各自有过那么一回皇帝赐宴随扈王公大臣。

    而婉兮,虽只是身为皇贵妃,却在这个四十整寿,得皇帝大赐筵宴,且连兵丁都包括了,规模之大,超过从前。

    婉兮查看好了恩赏物品,将银元宝也收好。永璇已是率领一众皇子皇孙、以及皇子皇孙福晋们到了,给婉兮行礼。

    这一日的张三营行宫家国同情,君臣融融。

    大宴散罢,已是月朗星稀。

    皇帝走过来,挑帘子倚在帐门前凝视着婉兮笑,“困了么?”

    婉兮含笑摇头,“今儿这般高兴,哪里睡得着啊。”

    皇帝眨眼,走过来握住婉兮的手,“既然睡不着,便出去陪爷跑跑马!”

    九月的围场已是凉了,皇帝将婉兮拥入大氅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婉兮。

    婉兮靠在皇帝怀中,仰头看这草原的天。

    同样高的天,同样的星月,可是在草原看起来,就是不一样。天变得低,仿佛伸手就能碰到;星子也变得格外多,有好些是在京中从未看见过的。

    而皇上就是这人间的天,是她的夫君便也是她的天。便也同样是在草原时,皇上与她才能如此地放松,如此地亲密相伴。

    不用管那些祖宗规矩,不用在乎皇太后,甚至都没有朱墙限制脚步,他们可以就这么同乘一马,彼此相拥着,信马由缰,想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

    所以这围场啊,尽管她已经随着皇上来了太多次,即便从前也有许多年总是悬心会出事……可是她却也依旧还是没有来够这里啊。

    “想什么呢?”皇帝将下颌轻轻摩挲在婉兮额上,“小姑娘,四十岁了!今儿那些东西,你可还喜欢?”

    皇帝说着有些懊恼,“只可惜从前定下的那些规矩,每个位分千秋、整寿该恩赐什么,都已经有定例。内务府和宫殿监一班奴才们去办,爷倒不好再换些旁的。”

    婉兮高高仰起头来,头顶着皇帝的心口,从反过来的角度来凝视着皇帝。

    看了半晌,婉兮忽地淘气地“扑哧儿”一声笑出来。

    “那日陆姐姐都笑话我了,说我贪心,还想跟爷要什么去呀?那日我是装作不懂来着,可是爷怎么爷忽然跟我犯了相同的一时糊涂去了?”

    婉兮说着坐正,转身过来,揽住皇帝的颈子,便主动凑上唇去,亲了个嘴儿。

    此时她已经四十岁,而她的爷已是五十六岁的人了,可是这一刻在星光下的草原独独相对,她却仿佛又是当年那十四岁的小姑娘,而他依旧长身玉立,眉眼轻扬。

    “这一年,爷在大年初一就赐小十五入宗亲宴,为所有皇子之中入宗亲宴最早的孩子。”

    “二月,我报遇喜,爷叫我安心养胎,不理外务。就在这期间,爷亲赴兆祥所,将永琪身边一干人治罪……三月永琪薨逝,爷将永琪的身后事委婉却又坚决地处置完。”

    “五月,我安心诞下小十七。这个孩子从坐下胎的那一天起,若不是爷用人参替我吊着,我都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来到人世。”

    “而到了七月永和宫那位终于撒手人寰,将我与他这些年心下的恩怨,终于全都结算了去。”

    草原九月的夜风,真是有些凉了呢。钻进人的鼻子,就叫鼻尖儿一下子跟着变酸了。

    可今天是她的四十千秋整寿,哪儿能掉眼泪呢?她得笑,将自己对皇上的情意与感谢,全都用笑容表达出来给皇上看。

    她便用力吸了吸鼻子,高高扬起头来凝视着皇帝笑,“爷,这一年是我的四十整寿之年,从大年初一到此时,我和陆姐姐都忽然发现,曾经那些叫我委屈、叫小十五有风险的人和事,竟然都已经悄然不见了。”

    “……爷还说不知给我换点儿什么恩赐的物品才好?爷已经给了我这些,这已是一个后宫女子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一切了。爷还想要再给我什么呢?而我,又哪里还敢要别的去?”

    “这些已经够了,爷,够了。”婉兮伸臂去紧紧拥住皇帝,将全部的自己,都紧紧贴在皇帝身上。

    从乾隆五年相遇到今日,二十六个年头过去了。可是这一刻投入他的怀里去,这般与她的爷紧贴在一起,她的心依旧如当年一般地怦然而跳;而她自己,这一刻也仿佛还是当年的心境,羞涩着悄悄地欢喜。

    四十岁了,后宫女人们之所以从四十岁开始过整寿,何尝不是因为四十岁对于一个后宫女人来说,已经是一道门槛。当年的孝贤皇后、慧贤皇贵妃,还有太多太多人,连这一道门槛都没能迈过,被永远地拦在了四十岁之前。

    有幸迈过这道门槛的,下一个整寿是十年之后,是五十岁时。

    而那时,十年后,究竟那道门槛前,还有多少人能够彼此等待?

    婉兮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可是她却知道,这一次整寿,四十岁千秋这一年,她得尽了皇上所有最好的心意。

    她已无憾。

九卷21、皇上别撅嘴儿

    九月十二日,皇帝一行回到避暑山庄,皇帝都没回自己的寝宫歇歇,这便先奔皇太后的行宫“松鹤斋”去请安。顶 点 X 23 U S

    语琴还笑,“自是全天下早都知道皇上是个大孝子了,便是回来先去洗把脸、换换衣裳再过去请安也不迟啊,怎么急成这样儿。”

    这一趟木兰归来,尤其是过完了自己的四十岁千秋,婉兮的体会到是更多些。

    “姐姐想,皇太后今年都快七十五了,皇上也都五十六了,越是到了这个年岁,母子之间的感情才改越深。皇上对皇太后的孝心,便也理应更重才是啊。”

    婉兮的豁达倒叫语琴也都叹了口气,“也是。再不明理的妈,那也是亲妈不是?人这一辈子,总归只能有一个亲妈,就再有什么不顺心的,也没法儿换一个……”

    语琴的话都将婉兮给逗乐了,抱住语琴的手臂,额头抵在语琴肩上,“姐姐说的可真对!”

    语琴无奈地摇头,“更何况那老太太都这么大岁数了,皇上跟皇太后这一对母子之间,相处的日子啊,唉,怕也不多了呢。”

    “也难怪皇上虽说也跟老太太顶撞,可是该尽的孝心却也一点儿都没少了。说起来啊,皇上真正与之又爱又恨的人啊,都不是那拉氏,反倒是咱们这位老太后啊……”

    婉兮含笑莞尔。

    皇上看不惯那拉氏,自然有的是法子将那拉氏一步一步整治到死;可是对皇太后却不能。

    所以这些年来,眼见着皇上好些回也被皇太后给气得都要跳脚了,可是皇上自己事后也都忍下来,作为婉兮来说,也自然从不在皇上面前来挑事儿。

    不管皇太后对她有多不公平,她也不可以在皇上面前指责他亲妈去。否则最为难的只能是皇上啊。

    皇上身为天子,每日里忙于朝政,一颗心已是分了百瓣儿千瓣儿去了。若还要在他面前,说他亲妈的这不是那不是去,而这母子间天成的血缘偏还是皇上自己都改变不了的……那只会让皇上顿感无奈与无力去。

    不能为皇上分忧,反倒只为皇上增添忧愁;不能帮皇上去,只想着伸手想皇上要这个要那个……这样的女子,便是貌若天仙,在这后宫里也是不可能走得长远的。

    皇太后的寝宫松鹤斋。

    从八月十六分开,到九月十二回来,母子两个这也是一个月没见了。母子俩先叙了离情,皇太后细看皇帝这些天晒黑没有,可有瘦了;皇帝也是将自己在围场行围的收获,拣好的都进献给皇太后来。

    这是母子情深之处,可是终究这天下再亲的母子,也还是有舌头碰着牙的地方儿。

    皇太后话锋一转,这便收起笑脸来,目光望向别处去了,都不再看向皇帝。

    “九月初八那天,你特地叫侍卫赶在那天来给我问安,皇帝啊,你什么心思,我是你本生额娘,我不至于不明白。”

    “只是,皇后她刚刚崩逝,到今日还不满两个月呐!你这会子就急着再立中宫,有些操之过急了吧?”

    若是皇后崩逝,至少该有二十七个月的国丧。

    皇帝自早有准备,这便淡淡一笑,“额涅提点得对,可是儿子七月里就下过旨意,那拉氏的丧仪只可照皇贵妃例。故此没有二十七个月的国丧之说,故此继立中宫不必再等那么久去。”

    皇太后黯然闭上眼睛,“话虽如此,可是她终究未废名号。你便是不想等二十七个月,总也不能还不满百日就要继立!”

    皇帝笑容敛去,缓缓扬眉,“所以额涅的意思是,不准儿子继立中宫?”

    皇太后倏地睁开眼,“我哪里说过不准你再立中宫的话?皇帝啊,我是你本生额娘,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妻妾齐全,子孙满堂的了!我只是……总归觉着,你若这么早就急着继立中宫,这叫前朝后宫、内臣外藩的,都怎么看你!”

    皇帝静静凝视皇太后,“那皇额娘您说,什么时候继立中宫才合适?难道也非要等过二十七个月去?那儿子此前的那旨意,又要做如何说去?那李玉鸣为那拉氏丧仪叫屈,儿子也已经处置完了若儿子自己反要等过二十七个月去,岂不是说儿子自己自毁前旨,更处置那李玉鸣是处置错了不成?”

    两母子之间的话,这是越说越僵了。皇太后也不想这样儿,母子两个一个月没见了,见面就又要吵嘴去。

    皇太后便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脾气勉强压了压,“皇帝,我是你亲妈,你说我会叫你减杀你的天子颜面去么?我没说不叫你立后,我也没说非要让你等过二十七个月去!”

    “那咱们都退一步,折个中,你怎么也得等过一年去吧?”

    “今年是乾隆三十一年,那再过三个月,就是乾隆三十二年了。这也算过了一年去了,皇额娘说呢?”

    皇太后终究有些忍耐不了了,不由得拍案,“皇帝!你这是急的什么?!我已是与你这般好说歹说,你还非要得寸进尺,是不是?”

    皇帝幽幽抬眸,“儿子斗胆问额涅:额涅又想要等什么?后宫格局已定,早一年,晚一年,又有什么分别?”

    皇太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甩甩手,“皇帝你今日刚从围场回来,这一路骑马也该累了。罢了,我这当娘的也不想跟你吵。你且先回去歇着吧,此事等咱们回京之后再议。

    皇帝依旧行孝子之礼,规规矩矩双腿跪安。可是从那背影看过去,也不能瞧出皇帝的情绪上还是拂袖而去了。

    皇太后伸手捏住眉心,哀哀地道,“安寿啊,你说我该怎么办?他急着立后,他说后宫格局已定可不是嘛,如今就一个皇贵妃,皇贵妃下头连贵妃位分上竟然是空着的!若要继立皇后,总归要循序渐进,他这是分明摆的空城计,叫这后宫里唯有一个人选啊!”

    安寿也叹道,“所以老主子才拦着,拖着,就是想将这后宫的格局再给改改。说不定再等几年,后头位分低的,能一点一点升上来。等贵妃位分上也有了人,那将来便也好说些儿了。”

    皇太后一点头,眼角竟是滴下老泪来,“你瞧瞧,就连妃位之上,还有谁能指望?舒妃那自然都是老皇历了,本生的十阿哥夭折,自己也早就失了皇帝的心;后头那愉妃呢,就更不用说了。”

    “再接下来的颖妃、豫妃啊的,虽说是蒙古格格,家世也都够,可惜并无所出啊!”

    “不光妃位啊,就连嫔位……唉,如今也就剩下婉嫔和容嫔了,同样是没诞育过皇嗣的!婉嫔都五十多了,容嫔又是回部的,这便都不能指望……”

    瞧她的皇帝儿子方才说那话的笃定模样,“后宫格局已定”,可不是已经都铁板一块了么!

    她的皇帝儿子这是处心积虑地将后宫格局给钉得死死的,叫连同她这个当娘的在内,任何人都得没法儿再找出除了皇贵妃之外的第二个人选啊!

    安寿自然是懂老主子的心思,这便轻轻道,“好在贵人位分上,不是还有咱们钮祜禄家的两位格格嘛。”

    皇太后一听这个,更是哀从中来,“话是那么说,可是她们两个才是贵人啊!要将她们从贵人位分上,给扶到妃位、贵妃位来,那还得用多少的心思、耗费多少的光景才行?!可是安寿啊,我都到了这个年纪,你说我还能扶着她们几年啊?”

    安寿听得鼻尖儿也是有些酸了。

    这两位贵人啊,那个兰贵人是叫人最失望的。进宫九年了,整整九年没得宠、没生育、没进封,活活地浪费了九年去啊!

    安寿委婉道,“常贵人这不是才进宫么,奴才瞧着,皇上也是喜欢的。更何况常贵人年岁正好,而后宫如今妃位以上的,年岁都大了,常贵人自是有大把的机会去。”

    安寿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此外,主子也别忘了咱们宫里的永常在去。永常在虽说是汉姓包衣,不过老主子不是也说,她的性情倒更是满洲格格的模样儿,倒跟汉女们不同去。”

    皇太后听着安寿的话,缓缓平静下来了。

    “人选自是有的,我如今担心的,不过是天不假年。如今咱们的年岁都不小了,皇帝急着立后,我何尝就不急着叫这帮年轻的孩子们赶紧进封上位去?说到底,后头的日子啊,不是我跟皇帝争,倒是咱们一起跟这天寿争吧!”

    十月初三日,皇帝奉皇太后,率领后宫、皇子皇孙等回到京中,依旧回圆明园。

    自是婉兮一回到园子,颖妃就亲自抱了小十七来了。

    五月出生的小阿哥,这时候已经快五个月了,眼睛早不是曾经看不清东西的模样儿,脖儿也更挺实了……总归第一眼看过去,婉兮就知道这孩子越发神气活现了去。

    小十七还有点儿认生,被婉兮抱过来,是寻着了熟悉的味道,这才松弛下来的。不过他胆儿大,便是开始有些认生,不过也没哭,只是瞪圆了黑眼珠儿,有些蹬蹬腿儿,往后打挺儿。

    待得孩子在怀里软和了下来,婉兮知道孩子是认出她来了,她这才放松下来,一个劲儿谢颖妃。

    颖妃也笑道,“哪里是我照看得好,分明还是曾经那些个人参给补的。这三个月来,十七阿哥除了憋尿了,肚子饿了之外,旁的哭声儿是压根儿没有,见天儿就是嘎嘎地乐了,可稀罕人儿了!”

    婉兮握住颖妃的手,“有你看着他,我自是放心。”

    皇帝忙完了也过来,跟着婉兮一起盯着小十七看。

    小十七这会子旁的还不会,不过却一双大眼盯着皇帝使劲儿看,身子还有些打挺儿,不知道在使什么劲儿呢。

    倒是皇帝笑叱,“你个混小子,这是憋什么坏呢?又想你阿玛一脸,是不是?”

    婉兮也是忍俊不已,赶紧亲自查看小十七的尿介子。小心给裹结实了,这才冲皇帝眨眨眼,“爷这回大可放心。”

    小十七仿佛也发现自己这招儿不管用了,却不甘心,还是继续打挺儿使劲儿。

    不过最终没憋出什么坏水儿来,也没干脆拉出来,只是嘴里憋出一嘟噜泡泡儿来。

    皇帝乐得大笑,“哎哟,都会吐泡泡儿了!你这是想变成金鱼啊?!”

    颖妃在畔自也是笑,“小金鱼儿跳过龙门,那就是条活龙~~”

    见皇上终于这么放声大笑,婉兮终于放下心来。

    颖妃带着小十七走了,殿内就剩下皇帝和婉兮两个,婉兮这才小心打量皇帝。

    这些天来,婉兮早就发现皇帝有些闷闷不乐。

    这闷闷不乐,甚至是从刚回到避暑山庄那天就开始了。皇帝原本是兴冲冲先去给皇太后请安的,结果回来就是面沉似水,不用猜也知道皇上必定是跟皇太后又闹不和了。

    只是这内里的缘故,婉兮倒不便细问。私下忖着,倒没往自己这儿想,只以为是皇太后又就那拉氏的丧仪之事与皇上计较起来了那拉氏在九月二十八日,也就是死后的两个月,就以堪称“飞速”,给奉安下葬了。

    之所以能够做到如此飞速,是因为那拉氏既没有凭着皇后的身份被葬入皇陵地宫,也没有按照皇贵妃的丧仪,如纯惠皇贵妃一般给单独建造园寝,甚至连个单独的石券都没有,而是直接就被葬入纯惠皇贵妃的地宫里去了。

    且地宫里,自然以原本的主人纯惠皇贵妃为尊,只是将那拉氏那嫔、贵人位分等级的杉木棺给放在角落里,完全无法与纯惠皇贵妃的楠木金棺去相比。

    而此时,皇帝和一众后宫、皇子皇孙,以及所有重要的宗室大臣们,全都不在京,而还在避暑山庄回京的途中呢。

    这便可以想见,那拉氏下葬之时,除了管理皇陵的这些低品级的官员行礼之外,别无他人行礼。

    这般寒酸到堪称草率的奉安之礼,皇太后心下必定难受。更何况那拉氏都已经奉安了,却连个谥号都没能得到。日后叫子孙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来称呼这位曾经的皇后,就更别说升太庙等这些身后的典礼去了。

    婉兮自是不能直接提这些,更不能说到皇太后与皇上母子之间的龃龉去,故此婉兮只是问,“爷这几日脸上都绷着,想来是在避暑山庄勾决罪犯,这便叫心下不痛快了吧?”

    “又或者,是想到回京之后要亲试武举,这便心下郑重着?”

    皇帝没吱声,只伸手握住婉兮的手,用自己的指甲去扣着婉兮的指甲尖儿去。

    皇上是这样的神色,婉兮就明白了,上头那两样儿都不是。

    婉兮便转开话题,“不管怎样,咱们都回到京来了,什么不高兴的都留在热河,叫那朔风给吹散了,带走了。”

    “都是我乱操心,爷其实自己早就好了。方才爷对着小十七乐得那么响亮,哪儿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去啦!再说爷回京之后,这几日还要回宫,行乾清门听政之典呐~~”

    “御门听政,自是天子将一颗心向上天袒呈之时,皇上这般撅着小嘴儿,岂不是叫上天都知道啦?”

    皇帝原本还有些小郁卒,叫婉兮这么一形容,已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用了点劲儿拍婉兮手背一记,“说什么哪?爷哪能什么撅着小嘴儿去乾清门听政?!”

    婉兮忙含笑钻进皇帝怀里,却是身手一左一右按住了皇帝的嘴角,借着他的笑意,将他嘴角向两边摩挲开去。

    “爷就这样儿,这样儿好看。”

    皇帝按住婉兮的手,叹息一声,将她深拥入怀。

    只可惜,九儿这样的一面无法叫额涅看见;额涅也不是男人,无法体会九儿此时的这种好……他多想能叫额娘明白九儿的好,他多想能说服额娘,让额娘能答应他,终能将他的九儿扶上那中宫之位去啊!

    她是他的妻。即便皇贵妃也是妻,却终究要低皇后一等,他想给她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他不想叫她退而求其次,他舍不得叫她忍受这样的委屈啊……

    婉兮伏在皇帝心口,静静听皇帝的心跳。

    皇上面上看似沉静,可是心却跳得激越。从中可以窥见,皇上的心潮澎湃。

    婉兮伸手轻轻摩挲皇帝的心口,仿佛想将他激烈的心跳都给抚平。

    “爷……都十月了,下个月就是皇太后的圣寿节。爷一向是这天下头一份儿的大孝子,到了这个时候儿便是不管什么都顺着皇太后去吧。”

    “我倒是想起小时候儿,其实我祖母脾气也不好,时常挑我额娘的错处去。我额娘自是忍着,倒是我都看不过眼,时常跟额娘说,要替额娘去打抱不平,至少也可以跟祖母辩白几句才好,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呢。”

    “可是我额娘说啊,民间都有句话,叫做‘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每个婆母都是从给人家当儿媳妇儿熬过来的,谁年轻的时候儿不正经受好些年的罪去呢?所以一旦当上了婆母,这便也潜移默化之中,端起了婆母的架子来,想要将自己当年受的苦,也在儿媳妇身上给找回来吧?”

    “我小时候是觉着不合情理,谁欺负人就该找谁去算账,凭什么反倒串到下一辈儿身上去啊?可是后来长大了,便也渐渐明白我额娘的话了。这就是‘孝’吧?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对的错的都随着岁月,成为了一个家族的记忆。慢慢儿的,就也都只记着要顺承老人去,而不是要跟老人计较那些对的错的;总归,等小辈儿们长起来了,自己也有长出一口气的一天去不是?”

    皇帝听着摇摇头,却也笑了,“可是爷瞧着,你才不能!便是你来日当了婆母,也不会冲儿媳妇去撒气的。”

    婉兮笑了,“那可说不准呢!爷这话说得忒早了去。总归小十五才六生日,小十七就更别提了。等到他们两个娶媳妇儿啊,那都十年以后去了。说不定十年以后,我也会变成凶恶的婆婆去啊!”

    皇帝想想未来的情景,便也忍不住乐了,“爷倒是有些等不及想看看,将来你变成凶恶的婆婆,该是个什么模样儿!”

    “那有什么难?”

    婉兮立时从皇帝怀里钻出来,抽了两条帕子将自己裤管儿给扎起来,然后捉了根长柄如意权冲烟袋锅子,然后两条腿往炕头上一盘,将那烟袋锅子往嘴角一叼,翻着眼皮,大声吧嗒着那烟袋锅子……

    “就这样儿!”

    婉兮从小到大,真是看多了这样的老太太们了。个个儿的形容神态,都差不多是这样的。

    皇帝瞧着也是捶炕大笑,“我怎么都瞧出皇额娘的模样儿来了!只是皇额娘都没这么自在,不好随便盘腿坐炕头儿,不过这抽烟、翻眼皮的神态,倒是十分相似了!”

    婉兮笑着重新撒开裤腿儿,回来依偎皇帝坐着,“爷……我今年四十整寿,真的觉得挺好的。四十不惑,我心里豁然开朗了不说;今年到此时,我便什么心愿都已经圆满了。”

    皇帝垂眸望住婉兮,心下也是微微颤动。

    他明白,她这是在与他委婉地表达,她不希望他为了她再与皇额娘发生冲突了去。

    “可是……爷却还不满足。”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爷觉着,这些都还不够。”

    婉兮将头顶在皇帝怀里轻轻蹭了蹭,像个吃饱了的小猫儿似的,“够啦,够啦……爷说过,这宫里啊是这个天下规矩最多、也最严格的地方儿。若是凭着我自己的家世,我在宫里的位分,这时候儿应该只到妃位就为止了。”

    “可是爷却给了我这么多,样样儿逾制,我不但早已知足,甚至反过来会有些惶恐了……爷给我的位分抬得这样高,给我肩上扛的担子放了这么多,我真怕大清皇家的列祖列宗们怪罪,也更担心自己扛不起这些担子来呢。”

    位分越高,前朝后宫越是盯着她看着。她倒不是怕这些眼光和怀疑,她只是,不想再让皇上为了她而跟前朝后宫的发生冲突了。

    尤其是皇太后,都到了这个年岁,哪天如果真给气坏了……那终究伤心的,还是她的爷啊。

九卷22、天下皆知,我对你的心

    十月初七,皇帝从圆明园回宫,行乾清门听政,以及亲试武举之典去了。顶 点 X 23 U S

    这日永常在从畅春园过来给婉兮请安。

    内务府掌仪司那份给那拉氏治丧的清单,就是永常在及时给婉兮送到避暑山庄去,因了这个,婉兮自也是记着永常在的情去的。

    婉兮将自己从围场带回来的皮子、草药等,拣了些好的,赏给永常在去。

    永常在千恩万谢,用面颊摩挲着那些皮毛,珍惜得不得了。

    “正好儿天冷了,小妾还缺几件大毛的衣裳。只可惜小妾只是常在之位,份例少得可怜,这便还担心没有可用的去。多亏皇贵妃娘娘记着小妾,这便当真是解了小妾的燃眉之急去!”

    永常在说得凄楚可怜,倒叫婉兮也有些意外。

    “这是怎么说的?便是你只是常在之位,可无论是皇太后还是你母家,必定都不会叫你用度短缺了才是。”

    不说这个则已,一说这个,永常在登时就红了眼圈儿去。

    “常贵人刚进宫,人家又是出自钮祜禄家的格格,跟皇太后系出同祖,皇太后今年可是将所有好的皮子都给了她去,哪儿还记得我啊?”

    “我虽说在皇太后跟前伺候几年了,可我终究是汉姓包衣,对于皇太后来说我就是个家奴……怎么能跟人家母家同门的晚辈比呢?”

    “至于我阿玛……虽说我家里吃穿用度都不愁,不瞒皇贵妃娘娘,我家里的用度都比这会子我在宫里常在位分的份例还多可是终究宫规森严,我阿玛也不敢擅自送东西进来给我。”

    “我啊,在这后宫里总归是孤苦伶仃罢了,除了还能来与皇贵妃娘娘诉诉心里的苦,我在这宫里便再没人能说说话了。”

    这样的心境,婉兮自己当年何尝就没有过。只是婉兮知道自己幸运,刚进宫就遇见了语琴。可是永常在却是进宫以来都在皇太后宫里伺候,那边都是年岁大的女子和太监,倒的确是没人能与永常在说话的。

    婉兮便也柔声抚慰,“好歹你阿玛四格他也是管着畅春园的内务府官员,你平素也还能有机会相见。再有,你若是不嫌弃我年岁大了,未必能听得懂你的心事去,那你倒不妨时常来与我说说话儿。”

    永常在这才欢喜地行礼,“皇贵妃娘娘不嫌小妾低微、唠叨,那就是小妾的福分了!原本皇贵妃娘娘此时已是六宫之主,小妾只是常在,是怎么都不敢来叨扰的……”

    婉兮笑了,轻轻摇头,“关起门来,你我都是内三旗下的汉姓女,况且老家都是盛京的。都说乡音最好听,我也爱听你说话儿。”

    永常在欢喜地又是一礼,殷勤道,“那小妾要先给皇贵妃娘娘贺喜!”

    婉兮也是愣住,“凌之你倒将我给说迷糊了……我喜从何来呀?”

    永常在甜甜一笑,“从前永和宫那位继位中宫之后,她母家因是皇后丹阐,故此旗份从下五旗的镶蓝旗,抬入上三旗的正黄旗。可是六月时,皇上已经下旨,将那位母家的旗籍啊,从正黄旗给打回镶蓝旗去了!”

    “而且,那位的母家,因为原本是辉发部贝勒的直系后裔,故此家里是有几个世管佐领世袭相承的。可是六月皇上的旨意里,也干脆将那位母家的世管佐领,全都改为了公中佐领也就是说,佐领职官不再由她母家世袭管理,转而由朝廷派官来管理了。”

    “不仅她母家直系的如此,就连旁支当年没一同抬为正黄旗的一支,竟然也被从世管佐领给改为公中佐领了……这便是她母家不管直系还是旁系,都受了她的牵连去了!”

    “皇贵妃娘娘自当明察,那位之所以当年能被选为皇子侧福晋,就是因为她母家本是辉发部贝勒的直系后裔,且母家手中有那么几个世管佐领;而从今年六月起,她们家再没有世管佐领了,那她们家的女孩儿,从今往后便再也没有被选为皇子福晋的资格了!”

    “也就是说啊,别说她已经不是皇后了;就连她家这支辉发那拉氏,从今往后再也不可能出皇后了。”

    婉兮听罢,心下也是唏嘘不已。

    这消息六月时皇上半点都没有与她透露过,也许就是因为彼时那拉氏还活着,皇上做这些不过是一步一步在那拉氏疮疤上撒盐,故此才没与她说。

    皇上此事做得也是隐蔽,并未公开下明旨去。这消息怕也唯有军机处那边才知晓。

    不过永常在自是有机会知晓的。因为她阿玛四格在转任镶白旗汉军都统之前,就曾经是镶蓝旗满洲的副都统。那拉氏母家原本的旗籍,就在镶蓝旗满洲的旗份之下,故此四格对此自是知道得清楚。

    永常在小心打量婉兮的神色,期待婉兮的大喜。

    可是婉兮的反应却叫她有些失望。

    婉兮并未如永常在期盼一样大喜过望,只是淡淡点头,叹了口气,“她一家人竟都受了她的连累。想当年全家荣光,到如今一切都打回原形,倒像一场梦一样。”

    永常在心下一沉,忙又道,“皇贵妃娘娘还有喜事!”

    婉兮抬眸,“哦?还有什么?”

    永常在忙殷勤道,“她母家的佐领,原本是她侄子讷苏肯管理着。可是皇上不但革除了讷苏肯的承恩侯爵位,还将讷苏肯的佐领给革退了!”

    “她母家的世管佐领改为了公中佐领,皇贵妃娘娘猜,皇上是派谁管理了?”

    婉兮一时也是想不到,便问,“是谁?”

    永常在拊掌轻笑,“回皇贵妃娘娘,说来小妾都是精奇皇上啊,竟然派了札兰泰来管理那位的母家所在佐领去!”

    婉兮这才惊着了,“札兰泰?这怎么会……?”

    管理那拉氏母家,这自然是个极为要紧的差事。终究谁也不知道那拉氏一家在经历这一场美梦变成噩梦的过程之后,会不会心存忌恨,再办出什么事儿来。

    那管理那拉氏母家的人,自然应该是个极放心的人才行。

    可是婉兮却怎么都没想到,皇上竟然是叫札兰泰来管理啊!终究,札兰这会子才十三岁,还只是个少年呢!(还记得某苏说过,九额驸不用上战场,九额驸是“攻心战”呢。虽无军功,可是干系却更为重大,就在这儿啦。)

    婉兮这回的神色变化,终于叫永常在有些满意了。

    永常在眨眼道,“札兰泰是皇贵妃娘娘本生公主的额驸,从小又是在宫里长大的,与皇贵妃情分已深……有这位小额驸来亲自兼管那位母家,自是她家的一举一动都在皇贵妃掌握之中,皇贵妃娘娘从此自无后顾之忧了去。”

    永常在心说:这回皇贵妃总该开颜了吧?

    可是婉兮却依旧神色清淡,甚或垂下头去,眉头微微有些轻蹙。

    婉兮终究想的是札兰泰的年岁。这么小的孩子,便要去替她看着那拉氏母家去,这着实是有些难为札兰了去。

    虽说札兰这孩子是兆惠将军的儿子,这骨子里的纵横捭阖的智慧自是不用说;况且她是亲眼看着札兰长大的,知道那孩子从小就是个极为沉着冷静的孩子,便是年岁小,却也有超越年纪的本事去。

    可是终究……还是舍不得不是?

    女婿也是半个儿,更何况是从小亲眼看着长大的呢,情分上就更深了。

    婉兮的神色如此,倒叫永常在有些没趣儿。这便也只好告退。

    回畅春园的路上,永常在愁得掐红了眉头去,“这个皇贵妃,越来越难琢磨了。我费了这么多心思,就为了讨她欢心,可是你瞧她今日的神色,倒像不那么入心似的。”

    “观岚啊,你说我还得做什么去,才能叫她满意呢?”

    观岚也心疼自己主子,这便也怨怼道,“皇贵妃终是年纪大了吧?奴才瞧着也越发有些阴阳怪气的去!小主儿年岁终究还是小,她这便还是将小主儿当成个小孩看也说不定。”

    永常在攥紧了手绢儿,“不能这么着……绝不能就这么着了!”

    若连这消息都不能触动皇贵妃去,那她在皇贵妃的心上便难有分量去。

    如今皇太后心上另外有常贵人和兰贵人,可若皇贵妃心上也没她的分量去,那她未来几十年的后宫岁月,她又该怎么熬过去啊?

    婉兮因更悬心小女婿儿,故此倒并未因那拉氏母家倒霉之事而如何欢喜,不过却也多亏永常在将此事告知,当十月十七日,皇上下旨忽然命辅国公图尔都,也就是容嫔的亲哥哥来署理镶蓝旗满洲副都统时,婉兮才更能体会到皇上的深意去。

    容嫔得了信儿之后,也有些惶恐,连忙来问婉兮。

    终究她哥哥是回部王公,这忽然被皇上指去管理镶蓝旗满洲了,倒叫容嫔和她母家都不知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满洲旗份原本就是八旗的根基,我哥哥忽然去管理镶蓝旗满洲……自然阻力重重。我倒担心是不是我哥哥做错了什么事,叫皇上心下不快意了,这才给我哥哥派了这么个艰难的差事去?”

    婉兮忖了下儿,这才将永常在那番话,也告知了容嫔去。

    “若说起来,我倒怕阿你哥哥是受了我和啾啾的‘连累’去。”

    容嫔听完了永常在的那番话,这才睁大了眼睛,“啊?皇上竟然派札兰泰被派去管理那位的母家?”

    婉兮点头,“啾啾早就托付给阿你抚养着,札兰是我的女婿,又何尝不是你的女婿去?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却要去管着那拉氏的母家去,其艰难可想而知……皇上这便叫阿你的兄长去守护着札兰啊。”

    “便是札兰年岁小,有些事儿未必办的明白。那佐领里的事儿自然会向上报,一直报到旗里都统衙门去,那就到了你兄长的面前。辅国公图尔都自会护着札兰,也会校正札兰办事失当之处去,这便怎么都是对那孩子好了。”

    听到这儿,容嫔终是明白了,这便不再悬心,反倒是拊掌而笑,“这般想来,皇上叫我哥哥去署理镶蓝旗满洲的副都统,倒当真是最合适不过了!叫我哥哥来护着咱们的小女婿儿,再叫咱们的小女婿儿去看着那拉氏的母家……皇上的安排,自是最妙的!”

    婉兮也是展颜而笑,“只是啊,你兄长是辅国公。以辅国公的爵位,去署理镶蓝旗的副都统,这当真是牛刀小用,倒是委屈了你兄长去。”

    容嫔倒是轻嗔,“他再是辅国公,那也是皇上赏给的。札兰泰可是皇上的额驸,我兄长他身为辅国公的去辅助,难道还委屈了不成?”

    “再说了,咱们札兰难道就不是公爵了?咱们札兰早就承继了兆惠将军的公爵去,以公爵之世职去管理一个佐领,这也同样是牛刀小试呢。”

    婉兮含笑点头,“那我就将札兰都托付给你兄长了,有图尔都公爷在,我自是能放下这一头的心去了。”

    容嫔自然拍着心口,“皇贵妃娘娘尽管放心去!我哥哥自是明白九公主对于我的意义去,他会如同护着他自己的眼珠子一样,护着咱们札兰的!”

    放下这一头的心去,婉兮跟着皇上从圆明园回宫,自是要投入为皇太后十一月的圣寿节的忙碌去了。

    寿康宫各处整饬一新,撷芳斋、寿安宫等几处大小戏台的整饬,婉兮自都亲为监督。

    除了皇太后的圣寿之外,宫中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十一阿哥永的大婚了。

    虽说从永这儿来论,自有舒妃忙碌着;可是福铃却是九爷与篆香的女儿,便从这一处论,婉兮也要格外尽一份儿心去。

    十一月初八日,八阿哥永璇和庆藻从撷芳殿挪出,搬入东三所去。

    这便是要给永大婚腾地方儿,将撷芳殿留给永和福晋大婚行礼用了。

    皇帝为此带着婉兮亲临东三所,到永璇的新住处去用膳,也算是庆贺八皇子的乔迁之喜,以及表达父亲对儿子们不想重此轻彼的心意去了。

    皇阿玛如此细心,倒叫永璇和庆藻这两口子都觉着有些不好意思。

    庆藻私下与婉兮道,“十一阿哥是八阿哥本生手足,便是我们挪出来自是应该的。皇上和皇阿娘还要特地过来一趟,倒叫媳妇儿心下都不安宁。”

    婉兮留意到,秀外慧中的庆藻已经称呼她为“皇阿娘”。

    婉兮含笑垂首,“傻孩子,便是永是你们本生兄弟,但是皇上却也还是不想委屈你们两口子去。还有,庆藻啊,还是叫‘皇贵妃阿娘’,或者‘令阿娘’即可。”

    庆藻便笑了,蹲礼道,“从前阿娘为妃位、贵妃位的封号为‘令’,媳妇们自是可称‘令阿娘’。但是如今,皇阿娘已是在皇贵妃之位,皇贵妃独一无二,不需封号区分,故此皇阿娘此时已经不需名号去,那媳妇便自不可再称‘令阿娘’了。”

    “至于‘皇阿娘’一称……”庆藻凑近些,含笑眨眼,“皇阿娘就是皇阿娘了,皇阿玛的心意,中外已经皆知。”

    婉兮扬眉,“庆藻你这孩子,这是说什么呢?”

    庆藻将婉兮拉入后宅,捧出小小一册,“媳妇斗胆呈进给皇阿娘。”

    婉兮打开一看,也是惊奇。原来竟然是李朝使臣的一卷手本,写成的日子正是昨日十一月初七日。

    只见那手本中写:“……幽废皇后,绝其往来,损其饮食,日加诮责,令其速殁。”

    这写的是那拉氏被锁在永和宫中之事,以一个李朝使臣的身份,这消息已是惊人的准确。

    婉兮不由得看了庆藻一眼。

    继续往下看,但见那李朝使臣写:“彼人皆言新皇后册封是应行之典。而太后欲令选名族,皇帝意在后宫,相持未决,故其举行早晚有难预期云。”

    庆藻冲婉兮点头,“皇阿娘可见,永和宫那位的境遇,李朝使者都能探听到九分去;那后头这一段,皇阿娘自也可以相信,他们的消息所言非虚。”

    婉兮的脸颊有些热了起来。

    她知道皇上从木兰回来,从到避暑山庄那日起,仿佛就是与皇太后起了争执的。她隐约能想到是为了自己却终究不敢想,皇上当真已是将想要立自己为皇后的事公然与皇太后摊开,甚至不惜与皇太后当面争执了。

    皇上的心叫她心下一片燠暖。只是,皇上他当真不必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啊。

    内务府包衣是什么?那就是皇上的家奴。

    而内管领辛者库是什么,那就更是家奴中的家奴,地位还在包衣之下,往往是获罪拨入;或者是只伺候主人后宅事务,不能插手前宅之事。

    别说皇家,就是普通百姓家,稍微殷实一点的,都不可能将家奴聘为正室。家生子的出身,只可为侍妾,甚或只是通房丫头啊。

    更何况,她母家之所以从汉军旗掉入辛者库,的确是因获罪。

    这样的她,是怎么都不可能成为天子正室、中宫皇后的。

    这些规矩,国的、家的,皇上自然都是最清楚不过的。可是她的爷啊,却还要为了她去与皇太后争执……

    皇上他,真是傻得可爱,却又固执得令她心疼啊~

    婉兮抽了抽鼻子,望住庆藻努力一笑,“唉,你这傻孩子,不是瞧见李朝使臣都说皇上跟皇太后相持不下么?那就更不该叫‘皇阿娘’。皇太后不会允许的,而皇上以孝治国,又怎能公然违拗了皇太后去?”

    庆藻却是眸光热切,“可是皇阿玛都肯为皇阿娘与皇太后相持去啊!便是皇太后不肯,可只要是皇阿玛想做的事,即便迟些,也必定能做得成的!”

    “皇阿娘请恕媳妇说句不孝的话皇太后都这个年岁了,她还能挡着几年?只要皇太后升天的日子到了,皇阿玛必定给皇阿娘一个交待去!”

    婉兮连忙一把捂住了庆藻的嘴,“傻孩子,噤声!”

    “还有,这李朝使臣昨日写的手本,今日竟然就能出现在你和永璇的手里去……你们两个可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不是要授人以柄,叫人家抓你们私下与藩属国使臣交往的罪证去?!”

    庆藻含笑点头,“皇阿娘的提点,八阿哥和媳妇都铭记于心。八阿哥和媳妇自是都不敢随便与李朝使者交往去,更不敢透露宫中秘辛。只是此次的事,因涉及皇阿娘,故此八阿哥和媳妇这才斗胆沟通一二。”

    永璇是淑嘉皇贵妃的儿子,淑嘉皇贵妃祖上是高丽人,故此李朝常年派使臣在京中探听各种消息,这便首选都是从永、永璇和永这哥三个处想办法,或者也是从在内务府当差的淑嘉皇贵妃母家的兄弟那边透口风去。

    永璇一向小心,不怎么搭理。可是这次却是因为又到年根儿了,李朝王室迫切想要知道,今年既然皇后已经死了,那他们过年时候朝贡,是否还要带着那份儿给皇后的贡物去。

    李朝入贡,一向是皇帝一份、皇太后一份、皇后一份儿。今年虽说皇后死了,可是宫里却破天荒地有了一位“活的”皇贵妃……这便叫李朝作难,不知该贡,还是不贡。

    高丽作为藩属国,当年也曾侍奉过元朝的。更何况高丽的数位王妃本来就是元朝的公主,故此李朝是懂得元朝有多位皇后并立的规矩的。这般延伸到大清来,也懂得皇贵妃同样是天子之妻。

    故此他们作难之下,才问到永璇这边来。

    永璇自是向着婉兮去,这便大手一挥,“贡啊,为什么不贡?永和宫那位七月就奄逝了,到如今已经四个月过去,礼部什么时候儿知会过你们,不用入贡皇后那一份儿了?”

    李朝使臣这才赶紧将消息传回李朝去。为表对永璇的感谢,以及一种微妙的亲近,这才将手本抄录一份送进来给永璇看。

    永璇与李朝使者这番私下的言谈,庆藻自不会告诉婉兮去。只是这会子就连庆藻都相信,皇上只要再立皇后,那就必定是皇贵妃的,故此她提前称呼一声“皇阿娘”,自是情理之中。

    只可惜,皇太后拦着,坚持要再选名族。

    而皇贵妃,拥有正位中宫的所有美好去,除了,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出身。

    这真是一个,无解的结。

九卷23、爷就像个小孩子

    婉兮留在宫里预备皇太后圣寿庆贺的一干大事小情,皇帝则于十一月十四日,从宫里返回圆明园,去迎皇太后圣驾回宫。m.www.uu234.net

    十一月十六日,皇帝去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顺便启奏明日回宫之事,请皇太后做好预备。

    皇太后却知道这会子婉兮不在圆明园,故此反倒与皇帝提起了六宫进封之事。

    “这后宫啊说起来也有几年没有好好儿地大封过一次了。如今许多位分竟几乎是空的,尤其是那些高位。而贵人、常在等位分上,人又太多,这当中且还有不少是进宫十几二十年了都没挪动过的。叫她们在那些低位上苦守这么些年,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皇帝啊,趁着朕圣寿在即,不如将后宫的位分再挪一挪吧?这也是你天子恩德,同时也是为朕祝寿不是?”

    皇帝自然留意到,皇太后今天竟然罕见地在他面前用了自称“朕”。

    皇太后们皆可自称为朕,可用明黄和龙纹,可是皇太后们却都避免在日常使用“朕”,只是在懿旨等正式的文书中才使用。

    这位老太太更因为是皇帝的亲妈,素来更是要维护天子独一无二的地位,故此这些年几乎就没怎么在口头上用过“朕”字。

    可是今儿,老太太用了。这一个字便清清楚楚地透露出了老太太心下的坚决。

    这世间不是只有天子一个人称孤道寡!

    况且大清历来女人的地位都高,更是早就有太后理政的先例在,尤其是在后宫的管理和进封上,就连皇帝都要听从皇太后的意见。所有的册封谕旨,都必须要有皇太后用宝,以“奉皇太后懿旨”的名义方可名正言顺。

    故此皇太后当年才能那么坚决扶正了那拉氏为皇后,而今日,同样的故事仿佛又有了重演的意思。

    只是当年的那拉氏本来已经是潜邸侧福晋,乾隆十三年时,孝贤皇后和慧贤皇贵妃相继故去,那拉氏便有了顺理成章再进一步的理由;可是今日,便是皇太后母家同族的那两个,却也只是在贵人位分,差得太远了。

    “皇帝啊,朕可没忘了,当年孝贤刚崩逝,你就大封六宫;如今那拉氏死了,你也好歹该将后宫的位分统一都调一调了。”皇太后神情严肃,一副“你不答应,我就跟你没完”的模样。“况且从前那些年,你在朕圣寿之前,以为朕贺寿为名,可是进封过不少人去……”

    皇帝心下有底,这便只是淡淡一笑,“有劳额涅动问,额涅倒是赶在儿子头里去了。儿子实则正想向额涅回禀此事呢。”

    皇太后扬眉,“这么说,你已经预备好后宫大封了?”

    皇帝起身行礼,“赶在这会子的进封,自是给额涅贺寿的。既然是贺寿,有进封的喜气儿也就是了,至于是不是大封倒不要紧。”

    皇太后心下便是一警,眯眼凝视皇帝,“那你是只想进封一部分了?你倒是说说,你这回倒是想进封谁?!别告诉朕,你又是想进封皇贵妃!朕已是说了,朕不准!”

    皇帝摁住心下的不快,淡淡扬眉,“额涅上回才训诫儿子,说好歹那拉氏刚死,不该这么早就又进封后宫;可是今儿额涅却又忽然催着儿子进封后宫……这倒叫儿子为难呢。”

    皇太后自己也是一梗。

    是啊,这不自相矛盾了么?

    可是皇太后也聪明,只是微微一梗,随即就抬手敲了敲脑门儿,“哎哟,朕老啦……别说好几天前说过的话,就是今天早上说过什么,到了这会子也记不全了。”

    亲妈都这么说话了,皇帝又能奈何?

    皇帝却也心中早有对策,故此依旧是满面含笑,“儿子自是最心疼额涅,故此儿子早想好了一个两全的法子去。额涅说要顾及那拉氏的名号,那儿子想,这回的进封呢就不宜进封高位分的去;而又要为额涅贺寿,不能不进封那儿子想,索性就挑个新人,给个初封罢了。”

    皇帝说着回头向高云从,“去吧,将新封的明常在请进来。”

    高云从“”了一声儿,不多时便引着一位清丽袅娜的女子,莲步盈盈地走了进来。

    皇太后年岁大了,虽说隔着远,一时还没看清那新人的相貌,可单从这外观轮廓上来看,便是一惊!

    这样的清丽袅娜,尤其是这样莲步盈盈的步态,便又是个汉女!

    唯有缠过小脚的汉女,才能是这般步态!

    皇帝含笑回首,“明常在,快来给皇太后行礼。”

    “额涅,这是儿子今儿刚刚下旨进封的明常在。也是江南陈家的女儿,与婉嫔是同门姐妹。”

    明常在袅袅婷婷给皇太后行礼,极为小心翼翼,神态颇为楚楚可怜。

    皇帝望着明常在温柔微笑,“常贵人进宫,与兰贵人为钮祜禄家花开并蒂;此时明常在入宫,又可与婉嫔双璧生辉了。”

    皇太后望着自己的儿子,这一瞬只觉心底升起浓浓的无力感。

    就因为她介意皇贵妃的出身,不肯答应册立为后,儿子这就明知道她想抬举常贵人和兰贵人,他就偏偏又选了个汉女进宫来!

    “可是皇帝,婉嫔是你当年潜邸老人儿,是先帝爷指给你的。婉嫔当年之所以能进宫,也是因为她海宁陈氏乃为江南名族,伯父更是大学士陈世倌!”

    “而你这个明常在,父亲陈延纶却是个白丁,并无官职!你选这么个江南平民之女入宫,又是个什么理由?”

    即便连纯惠皇贵妃都是汉女的出身,可是也是因为纯惠的长辈曾是康熙爷年间的江南督抚,故此纯惠才以汉臣名族之女的身份,有资格被选入宫廷来。

    皇帝倒是淡淡一笑,“是因为婉嫔啊。婉嫔母家本是名族,不需要入旗养赡,故此儿子才没叫陈家入旗。可是婉嫔既然已经是儿子的嫔位,且是当年皇父指给儿子的,那儿子自然该以礼相待故此婉嫔来日在谱牒上是要改称‘陈佳氏’的。”

    “那么也就是说,陈家虽未入旗,却也有旗人的资格;明常在既是陈家的女儿,且是婉嫔的姐妹,这便自是可以选入宫来。”

    十一月十七日,皇帝奉着皇太后圣驾,带着新封的明常在一起从御园回宫。

    这一路上皇太后都气得不肯搭理皇帝。

    可是皇帝回宫之后就进斋宫斋戒,为冬至节祭天忙碌去了,皇太后便是再不高兴,却也逮不着皇帝了。

    皇帝临进斋宫之前,将明常在交给婉兮去,“叫跟着婉嫔一处居住吧,也是个照应。”

    皇帝进斋宫去了,婉兮也是意外明常在的进宫,这便悄然去问了婉嫔。

    别说婉兮,婉嫔实则也吓了一跳。

    待得与明常在问明了辈分,婉嫔心下细细推演了一番家族谱系,这才有些眉目了。

    婉嫔与婉兮相见,含笑道,“我进宫四十年了,明常在却才十几岁,我都不知道我原来还有这么个同族的小妹。”

    婉兮自也委婉道,“每次南巡,皇上到江宁总是住在姐姐私家的园子,这些年也是对姐姐一家叨扰许多。皇上再选一个陈家的妹妹进宫来,想必是对姐姐母家的感谢。”

    婉嫔便笑了,“你也记得我母家是海宁的,那我就得提醒你,明常在是扬州人。”

    “与姐姐母家不在一地?”婉兮心下隐约有了些眉目,“是旁支?”

    婉嫔含笑点头,“正是。她家与我家支系不近,倒是与太医陈世官那一支不远。”

    婉兮恍然大悟,“怨不得。”

    太医陈世官一支是曾经被逐出宗谱的,故此早已搬离海宁。明常在一家怕便是因为同样的缘故,而挪到几百里之外的扬州去了。

    婉兮拍了拍婉兮的手,“明常在既是与太医陈世官的支系更近些,我想啊,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儿选明常在进宫来,便应该是‘治病’,而不是‘致病’的~”

    婉嫔一向是这后宫里第一超脱之人,此时听了婉嫔这般的解说,婉兮自是垂首会心而笑。

    “多谢陈姐姐。明常在能随姐姐一同居住,自是极好。若明常在那边有什么短了缺了的,姐姐尽管叫赤芍她们过来告诉我,千万别叫明常在受了委屈去。”

    忙过皇太后的圣寿,十二月十四日,永与福铃成婚。

    皇帝与婉兮赴重华宫,接受永偕福铃前来行礼。

    因福铃终于正式成为皇子嫡福晋,篆香便是不在意九爷侧福晋的身份,却也因为福铃而得封了一品夫人去。至此,篆香再也不是没有名分的傅家侍妾,与永璇福晋庆藻的母亲一样,以汉姓侍妾的身份,终得一品夫人的封诰。

    已有封诰在身,便是在府里有没有侧福晋的名号,实则都也不要紧了。

    只是婉兮还是替篆香在意着。这种心情,又何尝不是婉兮当年对玉壶的一份亏欠去?

    终究当年婉兮的位分尚且不高,而此时她已是后宫之主,她的一句话已然是懿旨。

    待得正式行礼这天,九爷已然如婉兮所愿,上了奏本为篆香请封侧福晋了。

    在傅恒府中,虽说九福晋心下是有些不得劲儿,可是对于她来说,篆香总比芸香好。芸香都有了侧福晋的名分,篆香便是并未生子,可是生女已是皇子福晋,这便怎么都够得侧福晋的名分去了。

    九福晋那边也托四公主送了口信儿进来,向婉兮谢恩。婉兮便也明白,九福晋这一关已是过了。

    若此在这十二月辞旧迎新之时,篆香和福铃母女,终得双喜临门了去。

    福铃给皇帝和皇贵妃行完大礼之后,也单独给婉兮又行了礼,自是为母亲谢恩。

    婉兮含笑拍拍福铃的手,“别谢我,你得谢你自己。说到底,是因为你被选为皇子嫡福晋,才能叫你额娘得了诰命,这才顺理成章叫你阿玛为你额娘请封了去。你额娘的福分呀,全都在你。”

    福铃含泪偷偷道,“可是额娘早就与媳妇说过,若不是皇阿娘,额娘都未必能有福分诞育媳妇来。”

    婉兮道,“你额娘也是个痴人。实则她当年何尝没帮过我去?再说,她能终究得来你,也是她对你阿玛一腔深情终得的回报才是。”

    福铃欣慰而笑,“进宫之前,额娘嘱咐过媳妇,说媳妇从前在母家是阿玛和额娘的闺女,可进宫之后就是皇阿娘的女儿了。”

    婉兮伸臂揽住福铃,“那便太好了!我当年本就受淑嘉皇贵妃托孤之情,与永有母子情分;如今你既是我的儿媳,又是我的女儿,那我就更欢喜了!”

    永这边热热闹闹地成婚,筵宴不断,皇帝给的赏赐也源源不绝。

    最失意的,自是十二阿哥永了。

    明明是与永同龄,又是同一年被指的婚,就连福晋都已经进宫等着成婚了,却因为生母之事被延宕了下来。

    如今生母已死,嫡皇子的身份已经有名无实;而明明福晋就在宫里,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婚……永无比消沉,除了不能不出席的庆典和筵宴,他其余时光都躲回毓庆宫,将自己关进寝殿里去蒙头大睡。

    永此时的状态,外人并非想不到,只是没人还想管罢了;可是小十五却看在眼里,每每都亲自上门来敲门,想要陪十二哥说说话儿。

    因为生母的缘故,永不想理小十五;可是却因为此时处境的尴尬,又不敢始终冷落小十五去。这便也只能打开了门,叫小十五进来。

    永自己的说法自是因为小十五年幼,尚且不懂他的心情,他这才不想与小十五说罢了。

    小十五便也毫不质疑,不论永找什么借口,都是认真点头。只道,“我便是听不懂十二哥的心事,便这么坐着陪陪十二哥也好。总归我不能叫十二哥自己这么一个人闷着。”

    小十五说到做到,别看年纪小,却当真每一次都来相陪。

    永此时正是最为体会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时。此时,所有人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偏偏是这个小十五、皇贵妃所出的小十五、如此年幼的小十五,独独一个儿来陪伴他。

    这个刚刚六周岁的小弟,在永人生中最寒冷的凛冬,带给了永最珍贵的一份儿亲情温暖。

    这个年底,原本是喜事连连,按说皇上应该是能高兴些的。可是婉兮瞧着,皇上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永成婚礼刚过,十二月十九日,皇帝忽然又发了一道谕旨。“谕军机大臣等:副都统德云、总兵德与、索柱,各具摺恭请皇太后圣安。外任副都统、总兵等,如恭遇皇太后万寿圣节、并元旦令节,自应具摺请安。平素无故,不应屡次请安。”

    “今既非皇太后万寿圣节,又非元旦令节,德云等无故请皇太后安,殊属非是。著通行传谕各督、抚、将军、副都统、提督、总兵,并应行请安之大臣官员等知之。”

    就因为两位督抚大臣在并非皇太后生辰,以及过年的日子,给皇太后上请安折子了,皇上便气成这样,还特地下了一道谕旨来申饬……婉兮瞧得出,皇上这还是跟皇太后斗着气儿呢。

    婉兮明白,这事自是因自己而起,那这天下唯一能劝和皇上的人,也唯有她了。

    这话她若不说,皇上这个芥蒂就算是解不开了。

    婉兮这日特地亲手预备了萨其马,又带着人亲自在养心殿里竖起灯杆,预备过年时候儿高挑红灯,谓之为“天灯”的,请皇上一起来看。

    皇帝虽有些怏怏不乐,但是看婉兮带人正预备得热闹,这便也提起了些兴致,亲自上前与太监们将灯杆给竖起来。

    忙碌一番,额头见了点汗珠儿,心情便也跟着明媚了些。婉兮看了才上前轻笑,“爷,都快过年了,快别总绷着脸去了。”

    皇帝伸手握住婉兮的手,两人回到东耳房去坐下。

    皇帝也有些不好意思,瞟着婉兮问,“你……都知道啦?”

    婉兮垂首莞尔,“要不是永刚刚成婚,我都要差点儿以为皇上才六岁。”

    皇帝轻啐一声儿,打了婉兮手背一记,“你说爷耍小孩儿脾气呗?”

    婉兮这次却没否认,含笑垂眸,“五十六岁的天子,尚且有赤子一般的天真可爱,爷自是有福之人!”

    皇帝笑了,心下的块垒一点点儿土崩瓦解了去。

    婉兮抬眸望过来,柔声道,“五十六岁的天子还想耍小孩子脾气,还有额娘可撒,这才是爷最大的福气所在呀~~”

    皇帝愣怔住,静静凝望婉兮,说不出话来,却是伸手过来,将婉兮的手紧紧攥住。

    婉兮含笑垂首,“我记着小前儿民间都有句俗话,说的是‘不管人多大,都得有个妈’;这话尤其是在当儿女的年岁也渐长了之后,才更为珍贵的。”

    “爷是天子,自是这天下福气最大之人。此时十一阿哥又刚刚成婚,正是要享儿孙福之时。可是此时皇上还有皇太后这位额娘在呢,这福气才更是旁人都比不了的去。”

    “皇太后高寿啊,就是皇上、是咱们大清最大的福气不是?皇太后能多陪皇上一天,皇上就还有这耍小孩子脾气的机会去啊,故此爷可不该跟皇太后斗气儿去,爷这岂不是也成了跟自己的福气过不去了,爷说是不是?”

    皇帝哑口无言,在婉兮面前羞愧地垂下头去,只能攥着婉兮的小手,摆弄来摆弄去,无言以对。

    半晌皇帝才找个理由替自己辩解,“那爷的谕旨也没说错啊,这会子既非皇额娘的圣寿,又非元旦,他们这些外省的督抚大臣上什么请安的折子去?”

    婉兮含笑道,“爷……这会子正是十二月中旬呀!距离皇太后圣寿半个月,距离元旦也是半个月呀……这个时候儿人家督抚大臣给皇太后上请安的折子,正可以前头就着皇太后圣寿,后头就着元旦去啊。”

    “这个时机啊,不是与皇太后圣寿和元旦无关,反倒是正好前后都连着呐~~”

    皇帝又被问得哑口无言了,也觉得不好意思,忙背过身去,只揪着萨其马吃。

    还不是整块地咬着吃,反倒是跟小孩儿似的,用指甲尖儿揪着那萨其马一条一条的吃。

    婉兮看着,也是又想笑,又心软的。

    都说七十五岁的皇太后是个老小孩儿,那五十六岁的皇上呢,这会子的模样儿又何尝不是老小孩儿去啊。

    婉兮伸手捅了捅皇帝,“大过年的,爷别跟皇太后斗气儿了呗?”

    “或者退一万步说,母子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疙瘩,爷想要跟皇太后撒娇也无妨;可是爷咱们关起宫门来,私下里撒呗?就别迁怒给大臣们,倒叫他们无所适从了,好不?”

    皇帝叫婉兮柔声劝说着,实则心下的疙瘩已经开了,只是当天子的又不能认错,这便有些扭捏着,低声嘀咕,“其实他们给额涅上折子请安,倒也是孝心……爷也没想跟他们计较,谁叫他们早不请安,晚不请安,偏偏选在爷这些日子心下不痛快的时候上折子?”

    婉兮含笑伏进皇帝怀中,柔柔抱住皇帝。

    “爷说的对,这事儿不怪人。其实谁都没错儿,只是时机选的不好。”

    婉兮顿了顿,缓缓道,“其实这世上许多事儿也是这样的道理吧。其实谁都没错儿,错的是人自己不能选择、不能改变的东西。”

    皇帝微微挑眉,如何能听不出来婉兮是在说什么。

    婉兮挑起头来,含笑望住皇帝,“人力能改变的,那自该尽力而为;可是如果是人力改变不了的……爷,那咱们就也别责怪谁去,只需顺其自然罢了,好么?”

    皇帝喉头一梗,伸手将婉兮抱紧,“可是爷是天子!别人改变不了的,爷却应该可以改变!”

    婉兮倒释然而笑,歪头望着他,“就算爷能改变得了皇太后的性子,可是爷难道就不在乎我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啦?爷……您倒是先别顾着斗气儿,好歹也问问我心里怎么想的,好不好?”

    皇帝长眉高扬,“九儿,你……”

    婉兮含笑摇头,“爷,我本就不想当皇后。”

九卷24、皇上密送压岁钱

    婉兮软软伏在皇帝怀里,用小手顺着在皇帝喉咙下摩挲,“爷,身为皇后责任太重,我便是有心愿意替皇上分担,可是我也怕被那重担给压垮了。www.uu234.net便如我如今这皇贵妃的位分已是很好,既能帮爷尽心,又不用担着皇后的名头去,倒是自在许多。”

    “况且,奴才的出身的确是明摆着的,别说皇家,便是普通官宦人家,谁又能叫家奴聘为正室去?不说远的,就说尹继善大人家,尹继善大人已经官居总督,他的生母却依旧只能为老爷站着打扇子……便是听说先帝给那位老夫人诰命,他家老爷却非但没高兴,反倒要打儿子去。”

    “尹继善大人的老父尚且如此,那就更何况皇太后哪……”

    婉兮忍住一声叹息。

    “说到皇太后老人家,那爷恕我说说祖宗的事儿。便是当年顺治朝,孝庄文皇后她老人家,不是也不准顺治爷对董鄂氏偏爱了去?董鄂氏被封为皇贵妃,顺治爷是有立后之念,可是终究还是叫孝庄文皇后给挡下来了。”

    “顺治爷那会子为了董鄂氏,不惜与孝庄文皇后和前朝后宫为敌,天子的深情厚谊固然应当珍惜,可是顺治爷那番坚持却没能给董鄂氏带来真正的哀荣啊……”

    董鄂氏立皇贵妃四年而逝,死后被追封皇后,可是这样的荣宠因为没有得到孝庄太后和前朝后宫的接受,终将董鄂氏这位孝献皇后变成了大清历史上唯一的一位虽拥有皇后名号却不系帝谥、不能升太庙的皇后。

    说到底,便是圣明如孝庄文皇后,那般拦着顺治爷立董鄂氏为后,又何尝不是因为顺治爷的废皇后,以及后立的皇后,都是来自孝庄文皇后自己母家的晚辈啊~~这情形,又与今日皇太后有心想抬举钮祜禄家的两位贵人,实则是如出一辙。

    更何况董鄂氏还是出自满洲勋贵世家,系出名门,孝庄文皇后尚且不准;而婉兮自己,既是内管领下人,又是汉姓人啊。

    人心都难免有偏私之处,尤其是老太太们年岁大了之后,这样的心情也都是难以免俗吧?

    听婉兮提到了董鄂氏,皇帝终是一震。

    因为大清后宫的历史上,唯有董鄂氏和婉兮两例在有皇后在世的情形下,“活封皇贵妃”之事。且说来也巧,也唯有在这两人所在的时候儿,皇帝有过废后之举。

    董鄂氏的经历,的确可以作为九儿对于未来的参照。

    见皇上的面色终是变了,婉兮便也轻轻叹息一声,“承继顺治爷大统的,是皇祖康熙爷。皇祖康熙爷是皇上最为敬重之人,所以我可不敢在爷面前说康熙爷的一个不字儿去……”

    始终不肯给孝献皇后系帝谥、升太庙的,就是康熙爷。

    “不过想来当年顺治爷殡天之时,康熙爷终究也还是稚龄孩童,故此所有的主张原本还是孝庄文皇后的懿旨吧。”

    婉兮俏皮歪头,“爷瞧,得罪皇太后可真不是明智之举,是不是?人这一辈子,总不仅仅是活着的这几十年,还有身后之事。两相权衡,我倒宁肯放下眼前这一步去,换得身后的安定太平去。”

    婉兮伸手又将皇帝眉心抚平,“爷对我的心,我都明白。可是爷只管将这份儿心意给了咱们的孩子去吧,至于我自己,到此已经心满意足了。”

    皇帝垂下眼帘,紧紧攥着婉兮的手。

    “可是当年……盛京大清门下,爷说过,你是爷的妻。”

    婉兮轻盈莞尔,“我已经是爷的妻了啊,便是二妻也是妻。爷从未背弃过给我的承诺,我再无奢求。”

    皇帝心下大震,伸臂紧紧抱住婉兮,“爷便是暂时说服不了皇额娘,那爷却也与你说下若你是二妻,便没人是正室!你若只能屈居皇贵妃之位,爷这后宫里,便再也不会有皇后!”

    十二月二十三小年儿,婉兮身为皇贵妃,率领六宫祭灶。

    两位新人常贵人和明常在也跟随一同行礼。

    婉兮自是对明常在更为关照些,亲自将明常在叫到跟前,嘱咐一切事体。

    终究明常在是从扬州来,从小的一应生活习惯都已经与江南汉人无异,从她已经裹了小脚就能瞧出来,故此婉兮要格外将满人祭灶与祭祖的规矩与明常在吩咐清楚。

    尤其是满人祭灶祭祖必定要用黑猪肉,行礼之后分食胙肉的规矩,婉兮小声嘱咐明常在待会儿千万别推辞。

    也许在江南生长的女儿,叫吃那白花花的肥肉,总归有些为难。可这干系到对神的尊敬,明常在倘若推辞了,那她可就犯了大忌讳了去。

    明常在有婉嫔在畔陪着,自是乖巧,安安静静听完婉兮的吩咐,礼数周到。

    这一幕落在常贵人和永常在的眼中,就各自又是一番滋味了。

    常贵人六月入宫,婉兮也曾经这般在礼仪上谆谆嘱咐,可是常贵人却自恃自己出身钮祜禄氏,本是大清开国功臣的后代,对于满人的礼数原本比婉兮这等后入旗的汉人更明白;再加上身边还有个兰贵人,故此常贵人曾经对婉兮的嘱咐颇有些不屑来着。

    既曾那般,那今日婉兮便索性压根儿就没再搭理常贵人,只将明常在一人看作新人一般地耐心去了。

    至于永常在,则是因为入宫三年多了,千般小心翼翼想要讨好婉兮,却总是难以如愿以偿。而今日又进来个明常在,也算是江南汉女,且还是婉嫔的本家儿,倒仿佛是一进宫就与皇贵妃更为亲近,叫永常在心里有些不得劲儿了去。

    不过不管她们几个怎么想,终究位分太低,小小的贵人和常在与皇贵妃之间隔着山海一般遥远,故此婉兮实在是不会留意到她们去。

    十二月二十四日,皇帝赴瀛台。

    起早穿衣之前,先贴着婉兮的耳边嘱咐,“今儿可带着小十五和小十七,到西苑玩儿去。有冰嬉。”

    自打当年那一回旧事,小十五对冰嬉几乎是有执念的,每年冰一上冻就开始盼着冰嬉大演。故此皇帝也总是记着给小十五机会去看去。

    婉兮倒是小小意外,“今年这么早便冰嬉大演了?”

    这才腊月二十四,还没正式过年呢。

    皇帝眨眨眼,“昨天忙了一天,你今儿也过去乐呵乐呵。”

    皇上这神色,叫婉兮猜到这里头应该是有些缘故,只是皇上走得早,婉兮自己也一时没能猜透是什么事儿。

    待得天亮,太阳都升高了,婉兮这才分别叫人去传了小十五来,且带着小十五亲自赴颖妃宫里,将小十七给接了过来。

    母子三人到了西苑,只见海子上参加冰嬉大演的护军们已经衣色鲜明地列好队伍了。

    王成早在一边恭候,将婉兮母子迎入偏殿。

    虽是偏殿,但是因为更挨近海子,反倒视野更好。

    小十五自是兴奋不已,努力抱着小十七凑到窗边去,嘀嘀咕咕给弟弟讲解起来。因为他自己还滑过冰,这就更急着跟才七个月大的小弟去显摆了。

    小十七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反正是嘀嘟儿地吐泡泡,看样子仿佛也是在回应十五哥呢。

    婉兮看着有趣,便也凑过来,凭窗望出去

    对于婉兮来说,冰嬉自然已经不稀罕了,真正叫婉兮惊喜的是窗外按班次站立的一群人!

    纵然衣冠都是朝廷命官的装束,甚至连辫子都跟满汉官员无异,可是他们的面相,那高鼻目,叫婉兮一眼就认出来他们是前来觐见的回部年班伯克们啊!

    其中有一人更是格外眼熟,婉兮忙从记忆之中调动一番,猛然想起,已是激动得低声叫出来,“鄂对伯克!”

    婉兮话音刚落,总管太监王成已是引着一个人走进来,跪倒含笑道,“回皇贵妃主子,皇上吩咐,有一位女眷,还请皇贵妃主子见见。”

    婉兮霍地回首,只见一位身着回部衣装的女子走了进来。

    回部女子婉兮不陌生了,因为宫里已经有容嫔阿、宁常在萨莎,还有容嫔和宁常在两人位下的回人佐领选进宫来的官女子……

    可是眼前的女人,与她们都不一样。

    首先是年纪,都在阿她们之上;更重要的是神情气度,尤其是那双眼,清冽坚定,便是男子都比不上。

    婉兮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不用王成引荐,婉兮已是起身向那人伸出手去

    “请问夫人,可是鄂对伯克的夫人热依木夫人?”

    来人已是含笑上前行回部的礼节:“参见皇贵妃娘娘,妾身正是鄂对之妻热依木。”

    婉兮欢喜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便只能亲自上前扶起热依木夫人,挽住了热依木的手去。

    同为女子,热依木的掌心更粗糙些,却也更加有力。婉兮明白,这是热依木夫人纵为女子,也能巾帼不让须眉,披挂上阵的缘故。

    婉兮知道,今年的回部年班伯克入觐又不同于往年,因为朝廷刚刚平定乌什之乱的缘故,故此今年入觐规模堪比当年兆惠将军刚平定回部那一年去。故此今年入觐的伯克,不仅是年班,更是皇上要亲自召见功臣。

    那么鄂对和热依木夫妻两个自是首屈一指的功臣去了。

    此时窗外海子上的冰嬉大演已然开始,婉兮欢喜地挽住热依木夫人的手走到窗边。

    热依木夫人看见如此多人,分穿不同服色,能在冰上穿行如飞,且能做出如叠罗汉等各种花样去,也是惊奇得睁了眼去。

    婉兮小心翼翼用回部的话与热依木夫人介绍冰嬉对于满人的传统意义。

    热依木夫人惊讶地望诸位婉兮,“皇贵妃娘娘您竟然会说我们的话?”

    婉兮有些不好意思,“在宫中与容嫔相处多年,多少自是也学得了些。此外我的女儿因跟随在容嫔身边长大,故此也会说你们的话;我的儿子虽说才刚进学不久,可是也跟随师傅开始学你们的话了……儿女们尚且如此,我这个当母亲的,自然也是跟着学了些去。”

    婉兮转眸望住热依木夫人,“其实皇上说的才好呢!每年你们回部年班伯克进京入觐,皇上几乎都能亲自与伯克们言谈去,不用通译了!”

    热依木夫人自是欢喜不已,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深深向婉兮行礼。

    婉兮含笑扶起热依木夫人,“我许多年前就听说过夫人的英名去,十分神往一见。只是上回鄂对伯克进京入觐,夫人竟没能来,真是让我遗憾极了。”

    热依木有些不好意思,“是皇上恩典,叫我丈夫和儿子分别为两城的伯克。当年我丈夫进京来入觐,儿子还小,我担心我如果也跟着进京来,家里边倒不安定了。”

    “可是这次蒙皇上在旨意中特别写明希望我随丈夫一同入京,且我们的儿子也长大了,就算我暂时不在,他也有本事稳定家里。我这才跟着一起来的。”

    婉兮赞赏,“这才是一位伟大的妻子和母亲。”

    热依木笑了,抬眸定定望住婉兮,“我知道,皇贵妃娘娘您也同样是一位伟大的妻子和母亲。您为了皇上的江山,做了许多别的后宫女人做不到的事,尤其是您理解我们回部,善待我们的买丽克……我们所有人都想给您磕头呢。”

    婉兮红了脸颊,轻轻摇头,“其实咱们做的,都是一个妻子、母亲应该做的,对不对?咱们女人啊,不是为了青史留名,只是为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

    热依木夫人深深点头,手也反握紧了婉兮去,“今天能随丈夫进京来参见皇贵妃娘娘,我这一辈子都会感激这一天的。”

    正殿那边厢,皇帝已经带领回部伯克们立在廊下观看冰嬉。

    从婉兮的角度恰好能看见皇帝的侧脸。

    婉兮在心中悄然道,“爷……谢谢您。”

    她的傻爷啊,就总是觉着亏欠了她似的,这便千里迢迢将热依木夫人都给召进京来了,叫她多年的心愿得偿~只是这样千里迢迢地奔波,可辛苦了热依木夫人了。

    经历了永琪和那拉氏的死亡,小十七的诞生,以及年尾的燠暖温馨,乾隆三十一年终于归入记忆封存起来。

    新的一年乾隆三十二年来了。

    去年是正月初一日,皇上忽然命尚且年幼的小十五入宗亲宴,着实给了婉兮一个惊喜去。

    今年就连婉兮都不知道皇上还能再怎么样去了。

    总归小十七还小呢,等轮到小十七入宗亲宴呀,那至少还得好几年去呢。

    正月初一这天,皇上从天不亮就要到宫内各处供神之处去行礼,奉先殿、堂子、太庙、大高殿、寿皇殿……还要亲率王公大臣赴寿康宫给皇太后行礼。

    午后及晚上则是乾清宫的宗亲宴……

    婉兮可不敢指望皇上这一天还有工夫来陪她。

    况且就算皇上有工夫,她自己还没工夫呢。因为与乾清宫宗亲宴的同时,她也要在坤宁宫来主持女眷们的祭神和家宴了。

    今年因永刚刚大婚,福铃是头一次入宴,凡事还都要婉兮来打点仔细呢。

    故此皇帝早上起身之后,婉兮只给拜了个年,便放了他去了,可不敢耽误他半点的时辰去。

    皇帝穿戴好了,却在炕边坐了一会儿,没急着走。

    不但没急着走,反倒回头瞅着她乐了一会子。

    婉兮用被子蒙住脸,向外推了推他,“爷快去吧。各处拈香行礼都有吉时,别给耽误了。”

    皇帝却还是扭身回来,双手托住婉兮的两颊,将她小嘴儿给挤出来,他凑过来使劲儿亲了一下。

    “过年了,爷也给你留了压岁钱。不过是藏起来啦,回头你自己找。找不着的话,那就不给啦!”

    婉兮噗嗤儿笑了,“我都多大啦,爷还给我压岁钱?”

    再说了往年也没特地给压岁钱,都是正常的年节恩赏,可是今年为何偏偏强调了压岁钱呢?

    皇帝却不说破,摸了摸婉兮迤逦的长发,这便起身离去了。

    皇帝的身影消失而去,婉兮躺回枕头上,也轻轻叹了口气。

    皇上是帮她压着岁数,不想叫她再长大了呀~

    婉兮翻个身,到处伸手去摸。

    不过却都失败了,竟然她能想到的地方全都没有。

    好奇心被成功地吊起来了,睡意便也都跑光了。婉兮索性翻身坐起来,也不睡了,换了个思路就重新找去。

    反正皇上昨晚就在这帐子里,那他藏压岁钱的地方儿必定也在这小小方寸世界之间才是。

    压岁钱,压岁钱……婉兮在心中将这个词儿又默念了好几遍,忽然脑海之中灵光一闪!

    她伸手进了枕头下,被垛缝儿里,最后还伸进了炕褥子底下

    指尖碰着个物件儿,她心下一声欢呼,忙给抽了出来。

    待得一瞧,她都忍不住要笑出声儿来压岁钱,果然是压岁钱,竟然就只是一文铜钱儿!

    怪不得她之前没找见。

    因为她原本以为皇上的压岁钱或者是个金银锞子,或者是如意什么的,总归该是个有棱有形的,哪儿想到就是这样一文钱,平平扁扁的。

    “小气的爷。”捧着铜钱,婉兮也不由得微笑。

    这个拥有江山的皇上啊,煞有介事赏给她的压岁钱,竟然就是这世间最小的钱去。

    婉兮将那铜钱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当目光滑过“乾隆通宝”四个字时,心下猛然一动。

    一股甜意,倏然从心底漾起。

    她懂了。

    一枚小小的铜钱,被婉兮倏地贴在心上,心底是万千说不尽的欢喜。

    够了,这小小铜钱倒比多少的金元宝、银锞子更金贵了去。她只拥有这样一枚,便可成为这天下最为富有之人啊。

    怀着这样的甜意,婉兮也早早起身整理衣装。

    大年初一,六宫也要先来给她行礼,然后她再率领六宫去寿康宫,跟皇上和王大臣一起,给皇太后行庆贺礼。

    元旦之大贺,要穿朝服。

    皇贵妃朝冠,冬用薰貂,上缀朱纬。顶三层,贯东珠各一,皆承以金凤,饰东珠各三,珍珠各十七,上衔大珍珠一。

    朱纬上周缀金凤七,饰东珠各九,珍珠各二十一……

    珠光宝气,花光瑞彩。

    皇贵妃的朝冠与皇后的形制与皇后相同,位分的区别只在细节里:翟鸟所衔珠结为“三行二就”,不是“五行二就”;且某些珍珠处,皇后为东珠,皇贵妃为大珍珠;还有就是猫睛石的使用上。

    除此之外,朝服之上最为显眼的当属朝珠的佩挂。

    内廷主位穿戴朝服之时,朝珠不似男子一般只佩挂一盘即可,嫔妃们是要佩挂三盘的。其中一盘正挂,另外两盘打斜十字交叉,斜挂于肩肋处。

    就因为朝服所配的朝珠数量多,故此十分惹眼。

    朝珠的规矩一向说道最多。

    因朝珠佩挂也需要品级,一般都是文五品、武四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挂,故此佩挂朝珠也曾经成为皇帝的一种特恩。比如当年赵翼身为军机章京的时候儿,品阶原本不够佩挂朝珠的,却因为有功而被特恩准许佩挂朝珠。

    所以朝珠一定程度上成为了朝服之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区分标准。

    皇贵妃的朝珠跟皇后的也有区别。

    皇后与皇帝、皇太后一样,可用东珠,明黄绦;而皇贵妃则只能用琥珀和珊瑚的。

    也就是说,内廷主位们不是不能使用东珠,关键在于是用在什么上。若只是朝冠、耳饰上用东珠,这不稀奇;可是在朝珠上,却唯有皇帝、皇后、皇太后三人才可使用东珠。

    东珠的朝珠,几乎成了区分皇后与皇贵妃的最清晰的差别。

    婉兮亲手将一盘琥珀朝珠、两盘珊瑚朝珠披挂好。正准备至前殿接受六宫请安,魏珠忽然含笑走进来,双膝跪倒,高高呈上一方锦盒。

    “回皇贵妃主子,皇上今早上临出门前,吩咐奴才待得皇贵妃主子起身了,将这个给皇贵妃主子送来。”

    婉兮一笑,轻声嘀咕,“又是压岁钱不成?”

    婉兮也只以为是因为皇上怕她早上找不见那小小铜钱儿,失望了,这便额外预备下一盒压岁钱来。

    玉蝉亲手接了,呈给婉兮来。

    婉兮打开锦盒,也是愣住。

    只见锦盒中石青色丝绒衬底上,承托着一盘崭新的朝珠。

    那朝珠是明黄绦,更关键的是用东珠制成!

    魏珠含笑道,“回皇贵妃主子,皇上口谕,叫皇贵妃主子今儿换上这条东珠朝珠儿,戴着接受六宫行礼!”

九卷25、就是中宫

    从前皇贵妃们的朝珠,是一挂琥珀,两挂珊瑚的。从颜色上来说,一黄二红,可是今日婉兮却披挂了一条白珠的朝珠出来,内廷主位们这便全都一眼就看出不同来了。

    有此东珠朝珠,内廷主位们心下自也更能领会到了皇上对皇贵妃的态度去了。

    婉兮不仅如此见了一众嫔妃,也这般率领六宫赴皇太后宫行礼。皇太后看了也是震惊。

    可是皇帝终究并没有忤逆她的意旨,并未改变皇贵妃的名号去,皇太后也只能哑忍罢了。

    正月十九日,李朝国王李,遣使表贺万寿、冬至元旦、三大节,并进岁贡方物。

    同日,安南国王也入贡。

    李朝此次的进贡,是将三大令节的贡品合并一处,一并在这个时候送来。李朝的贡品除了给皇帝之外,也有给皇后的一份。

    首先是万寿圣节的贡品。

    恭进皇帝前:黄苎布十匹,白苎布二十匹,黄棉绸三十匹,紫棉绸二十匹,白棉绸二十匹,龙文帘席二张,黄花席二十张,满花方席二十张,杂彩花席二十张,獭皮二十张,白棉纸一千四百卷,厚油纸十部。

    恭进皇后前:红苎布十匹,白苎布二十匹,紫棉绸二十匹,白棉绸十匹,黄花席十张,满花席十张,杂彩花席十张。

    其次是元旦令节的贡品。

    恭进皇帝前:黄苎布十匹,白苎布二十匹,黄棉绸二十匹,白棉绸二十匹,龙文帘席二张,黄花席十五张,满花席十五张,满花方席十五张,杂彩花席十五张,白棉纸一千三百卷。

    恭进皇后前:红苎布十匹,白苎布二十匹,紫棉绸二十匹,杂彩花席十张,螺钿梳函一事。

    第三个令节冬至节的贡品,与元旦贡同。

    李朝使者因在过年之前已经向永璇等打探过消息,故此都知道纵然大清皇后已死,可是皇帝册封新皇后的心意坚决,故此即便大清此时没有皇后,却也并未敢将给皇后的贡品停掉。

    这一份给皇后的贡品,自是恭进到皇贵妃婉兮驾前。

    这些布匹、花席等,与大清本国的物产相比起来,虽没什么格外贵重的。可是这件事的意义却不在于贡品的价值本身,而是在于明确体现了藩属国对于皇贵妃将主中宫的这一身份的心知肚明。

    也就在这一天。皇帝得到奏报,东省州县以及京师全都普降瑞雪。

    京师之地,历来干燥少雨,每一年开春之后的祈雨雩祭都是皇帝的头等大事之一。今年刚刚正月,便得瑞雪兆丰年,皇帝喜不自胜,在谕旨中连道“普被天恩”。

    若果天人感应是真的存在,那么这乾隆三十二年的开年,无论是对于大清的后宫,还是大清江山来说,都是开了一个好头。

    二月里,庄亲王允禄薨逝。皇帝亲临奠酒,又派出皇子为允禄穿孝。

    很不幸,这个穿孝的差事,又落到了十二阿哥永的头上。

    这一穿孝,婚期自是又要向后推迟了。

    这个二月,九爷傅恒家倒是又得了个喜讯:九爷与芸香的长子、多罗额驸福灵安,为正白旗满洲副都统。

    正白旗为上三旗。满洲旗份的副都统可为正三品官职。福灵安以如此年轻,能得皇帝这样的重视,自是九爷家上下额手相庆之事。

    至此,九爷的孩子里,长子福灵安为多罗额驸、正三品副都统,还有云骑尉的世职;次子福隆安为和硕额驸,掌銮仪卫,为天子近侍;长女福铃为皇子嫡福晋……皇帝将对九爷的器重和信任,也延伸到了九爷子女的身上去。

    这原本是好事,只是反倒叫九福晋的焦虑更甚了起来。

    还是为了福康安。

    麒麟保今年已经满了十三周岁,已是一个男孩子该立业的时候儿了。可是麒麟保一没有被选中为额驸,二并无世职可以承袭。

    便是以九爷嫡子的身份,将来皇上能赏给个侍卫的出身。可是侍卫不过是一份俸禄,并非可以世袭的世职,若想要更好的前程,只能上战场去立功。

    随着麒麟保的年岁越大,九福晋越是为了这个儿子头疼。

    如今是功业无屏,就连个人的婚事也卡着。按说十三周岁的阿哥,已是时候儿该说亲了,可是九福晋自己不甘心就寻了普通人家的格格去,再说麒麟保自己也没这个心思。只要一说这事儿,母子俩就是一番大吵,吵得九福晋都有些心灰意懒了去。

    二月二十五日,婉兮随皇帝起驾,巡幸天津。

    三月初一日,亲自视察子牙河堤。皇帝上了堤坝,连侍卫和太监都没带,只与九爷两人并行于河堤之上。

    皇帝立在堤上,不由轻叹一声,“天津,天子津渡。今日朕立在这堤坝之上,可有人为朕指点迷津?”

    傅恒垂首轻声道,“皇上可是为缅甸之匪患悬心了?”

    皇帝点点头,“福灵安就在彼处,想必你也多有了解。”

    傅恒谨慎道,“小小一股缅匪,不日即可剿灭,皇上不必忧虑。”

    皇帝却摇头,“事情是不大,可若是用人有误,小事也会变成大事。”

    皇帝一甩袖子,“叫明瑞去接云贵总督的担子吧!叫明瑞与福灵安兄弟两个在一处,想来更能齐心协力,将缅匪迅即剿灭!”

    明瑞是九爷的侄儿,富察家的大宗;福灵安是九爷的长子。这便是说,皇上此次将剿灭缅匪的担子,全都放在了他家子侄的肩上。

    傅恒跪倒,“明瑞和福灵安定不负皇上多年豢养!”

    皇帝这一桩大事终于暂且放下心来,这便含笑抬步又向前去。

    傅恒跟上来。

    皇帝望着堤坝外的水涛,缓缓问,“朕此番又令老十二为庄亲王穿孝,大臣里头可有议论?”

    傅恒有些犹豫。

    皇帝长眸轻眯,“讲~”

    傅恒垂首低声道,“从去年,永和宫那位奄逝,到十二阿哥推迟婚期……因那位名号未废,却丧仪简陋;而十二阿哥名分上就也依旧还是嫡皇子,却又要为亲王穿孝达成中间,尤其是宗室王公们,还是颇有些不解的。”

    皇帝点点头,“朕能想到。”

    傅恒也是小心道,“实则……为庄亲王穿孝,皇上还可派其他的皇子,不一定非要十二阿哥。毕竟他刚刚为永和宫那位穿过孝。”

    皇帝立在堤坝上,倒是一声冷笑,“朕自然是可以叫永、永他们去!可是,朕这次还就非让永去了!”

    傅恒深深垂首,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

    皇帝缓缓回眸,“小九啊,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皇帝此时以久违了的“小九”称呼,且自称“我”,这便是暂时抛开君臣的身份,只想与傅恒说说心里话了。

    傅恒微微一震,眼圈儿有些湿。

    “奴才不敢擅揣圣意。”

    皇帝哼了一声,走过来拍了拍傅恒的肩,“咱们都老了,可是你的胆子却变小了!从前但凡为了九儿,你便没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如今,怎么了,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孩子都成家立业了,你便更顾着你自己的小家去了?”

    傅恒狠狠一震,心头如刀扎一般地疼。

    “奴才以为……皇上如此安排,自有深意。便如永和宫那位因名号未废,故此多活一天,就是对皇贵妃主子多阻碍一天去;反过来,十二阿哥也是如此。”

    “因为永和宫那位实际名号未废,故此至少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十二阿哥依旧是中宫所出,依旧是嫡皇子。故此那些所谓维护‘正统’的大臣,尤其是宗室王公们,依旧会对十二阿哥抱有强烈的幻想,依旧是会将十二阿哥当做将来储君的第一顺位之人去。”

    皇帝点头,“继续说。”

    傅恒忍住一声叹息,“故此,皇上才要推迟十二阿哥婚礼,又命十二阿哥为亲王穿孝……这是皇上在降低十二阿哥的地位。”

    “永和宫那位的奄逝,是为皇贵妃主子让开通路去;那么十二阿哥地位的降低,奴才猜想,皇上也必定是要让十二阿哥同样闪开通路去吧?”

    皇帝终是释怀而笑,又伸手拍了拍傅恒的肩头。

    “不愧还是小九!那拉氏是为九儿让路,老十二也同样是要为了九儿的孩子让路!”

    傅恒吓得又跪倒在地,“此事,奴才怎敢擅议?”

    皇帝蹲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我皇父创立秘密建储之制,我自然要遵循。故此我也早就下旨,不准朝臣擅议立储之事……只是小九啊,你不是别人,我不怕叫你知道!”

    “小九啊,我今年五十七了。虽然不愿意说那些话,可是我也不能不去面对。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哪一天早上,忽然就没能醒过来我怕我许多事都来不及预备好。”

    “若我有一天不在了,九儿虽说是皇贵妃,可是她毕竟尚无皇后的名号;且她出身是那般,宗室王公们必定阻挠。那时候就非要有人站出来,有权威,也有本事稳定大局,护住九儿母子。”

    皇帝定睛望住傅恒,“小九,你就是那个能叫我放心托付的人。所以我要让你知道,我要让你早早地心下就有了这个答案去。”

    皇上忽然在这子牙河堤上说起这样的话题来,傅恒都有些承担不起,只能俯身在地,连连道,“皇上万寿无疆……”

    皇帝自己倒是释然而笑,“好了,朕将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再惶恐,也都听了去了,朕可放心了!”

    “这天津啊,是天子津渡,也是京师门户。小九啊,朕在此地自指迷津;而你,若将来有一天真的会发生‘雾锁楼台,月迷津渡’的局势,你便要替朕,也替朕和九儿的孩子,守好这天子门户啊!”

    傅恒喉头哽咽,几乎掉泪,伏地叩首,“请皇上放心,奴才必定肝脑涂地……”

    皇帝含笑躬身,亲自扶起傅恒来,“有你在,朕就放心了。”

    三月初五日,亲蚕礼。因婉兮不在,皇帝著遣妃行礼。

    皇帝的这道谕旨,叫在京的嫔妃中间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去。

    新进宫的自是不知道是怎么个故事,便如明常在便是丈二的和尚了去。她不敢直接去问婉嫔,只敢私下里请了赤芍来请教。

    赤芍听了便也笑,“难为常在小主儿不知情儿,终究那都是十九年前的故事了。那会子啊,常在小主儿怕还没出生呢。”

    赤芍娓娓道来:“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崩逝,虽说当年的永和宫那位已是必定的继立中宫,可是皇上就是迟迟不肯册立。等到乾隆十四年三月该到亲蚕礼的时候儿了,礼部等便请旨,看由谁来主持亲蚕礼呢?”

    “因在那之前,皇上已经下旨,说叫永和宫那位册立中宫之后再行亲蚕之礼,这就摆明了那位在乾隆十四年的时候不能亲蚕;礼部便照惯例,请‘遣妃代行’。”

    “结果啊,皇上反而更恼了,下旨呵斥说‘夫妃所恭代者,代皇后也。有皇后,则妃可承命行事;皇贵妃未经正位中宫,则亲蚕之礼尚不当举行,何得遣妃恭代?’结果后来没有遣妃代行,而是在于内务府总管、礼部太常寺堂官、奉宸院卿内,酌派一人致祭。”

    “皇上那年还叫将这个规矩,给正式载入《会典》,成为惯例呢。”

    明常在将赤芍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便也听出味道来了。她垂首一笑,“既然当年后宫只有皇贵妃,而没有皇后,这便不应该‘遣妃代行”亲蚕之礼。那如今呢?如今后宫里也是只有皇贵妃,没有皇后啊,那怎么今年皇上就准了‘遣妃代行’?”

    “既然是已经载入《会典》的,那皇上自然不会自己给违反了;况且就算皇上给忘了,那大臣们也该查询会典的旧例,上奏提醒皇上才是。可是今年可见是皇上和大臣们都不反对‘遣妃代行’啊。”

    赤芍含笑点头,“常在小主儿真是冰雪聪明。”

    明常在掩唇而笑,“皇上这岂不是又说漏嘴了……今年既然公然下旨遣妃代行亲蚕之礼了,那就是说皇上认为今年后宫里并非没有皇后,是有皇后的!”

    “可是啊,永和宫那位去年是确确实实已经奄逝了的;也就是说,在皇上,甚至礼部等大臣的心中,如今后宫里的皇后啊,就是咱们皇贵妃娘娘!”

    赤芍赞许道,“如今是不论朝野,还是外藩、属国,都是明白皇上的心意的。这中宫之位,虽还未经正式册封,可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必定就是咱们皇贵妃娘娘的!”

    东珠朝珠之后,李朝还给皇后进贡;而如今皇帝又这么明明白白地在原本没有皇后的情形下,就准了“遣妃代行”亲蚕礼之事,叫皇太后这心下终是有些摁不住了。

    儿子是她自己生的,儿子那点子心思,她不至于猜不透!

    她明白,他儿子这是虽说没给那皇贵妃以皇后的名号去,可是却是已经晓谕各部、乃至中外,他宫里这位皇贵妃就是事实上的皇后!

    皇太后连着好几天因为这几件事生闷气。可是儿子在天津呢,迟迟不回来,只叫侍卫来代为请安,她想拦着亲蚕礼那事儿,也见不着儿子本人去!

    皇太后心情不好,永常在难免跟着吃些挂烙儿。这些天攒下的委屈,终于汇集成了眼泪,她回到自己的寝殿就哭了。

    “这些事左右与我有半点干系么?皇太后跟皇上和皇贵妃置气,她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作甚?”

    观岚瞟自家主子一眼,话都到嘴边儿上,又给咽回去了。

    永常在瞧见了,这便抽噎得更伤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自己何尝就不明白了?皇太后冲我撒气,还不就是因为我也是汉姓包衣人的缘故?皇太后是拿人家皇贵妃没辙,这就把我给当成她了去……呜呜。”

    观岚眼珠儿一转,“等皇贵妃回京,小主儿索性将这几日的委屈都说给皇贵妃去……总归都是替她遭的罪,皇贵妃怎么好意思都不疼惜小主儿去?”

    永常在停了泪,便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自己这么猫起来哭,有什么用啊?我得让她都知道!”

    可是转念一想,永常在却又蔫儿了,泪珠儿又掉了下来,“可是我就算找她说去,又有什么用啊?我那么替她卖力去,她都没说多看我一眼;我这么找她哭去,她不得更烦我啊?”

    “再说了,现在婉嫔的那个妹子明常在进宫,那也是江南更地道的汉女,更合皇贵妃的心思才是你没瞧见明常在进宫以来,皇贵妃对明常在多亲切,多细致去?”

    永常在委屈得又扑到枕头上去,泣不成声了。

    观岚也着急,“小主儿,小主儿!您光这么哭,那也不是事儿啊!如今小主儿的处境是夹在两派中间的夹缝儿里,如果光知道哭,那就两边儿哪头都靠不上了!”

    永常在一震,忙抹了把眼泪,霍地坐起来。

    “对,我不能光这么没出息地哭。要是光知道哭,我在这宫里就没指望了。”

    三月十六日,皇帝带着婉兮终于从天津回来。

    永常在因伺候在皇太后身边,虽说不用跟其他内廷主位一样,每天都要给皇贵妃请安,但是逢着皇贵妃这样出巡归来什么的,还是要过来行礼的。

    行完了礼,她没急着回畅春园去,却先到后宫北边的御花园里去坐了坐。

    便是有人看见,她也都含笑解释,说自从进宫以来就都是伺候在皇太后身边儿,平素要不是住在畅春园,便是回宫来也都跟随住在寿康宫,倒少有机会进御花园来坐坐。

    可她其实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借御花园与咸福宫的距离近,这便朝咸福宫去呢。

    因之前说起过当年的忻贵妃戴佳氏,故此她这些日子来也将八公主身边的事儿打听得差不多了。

    八公主还住在咸福宫里呢,身边伺候的人依旧还是戴佳氏留下的老人儿。永常在此来,就是蓄谋想要邂逅一下乐仪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观岚终于在御花园外的宫墙夹道上堵着了乐仪。

    因八公主此时名义上还是由颖妃抚养着的,故此乐仪每日里还得替八公主赴颖妃寝宫去请安,这便要从西往东去,守在御花园外的宫墙夹道,正是必经之路。

    被观岚拦住,乐仪上下打量一番,却是摇头,“姑娘找我么?我怎么倒不记得见过姑娘?”

    乐仪这一晃又陪八公主在咸福宫圈了三年了,后头新进来的主位、官女子的,她都有些认不得了。

    观岚忙一半蹲儿,“姑姑不认得我也是有的,我是永常在位下的观岚。我随着常在小主儿一直跟随皇太后居住,倒少往内廷这边儿来。”

    乐仪没什么兴趣,强按住不耐道,“姑娘找我何事?”

    凭乐仪在后宫这些年的经验,这后宫里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邂逅去?说到底,是有人特地找她罢了。

    观岚点点头,“不瞒姑姑,我们老爷也兼着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那天整理近几年官女子放出去的底档,意外瞧见姑娘去。可是都时隔好几年了,姑娘竟然还留在宫里没出去……我们小主儿就想着,既然知道了,就该帮姑姑一把,叫我来问问姑姑,是否还想着出宫去?若姑姑还想的话,尽管告诉我们小主儿,我们常在小主儿啊就设法通知我们老爷设法就是。”

    乐仪眼睛都亮了,“我自然是还想出宫去的!只是,只是……皇上迟迟没有旨意,我倒不敢去求皇上啊。”

    “倘若永常在小主儿能帮我,那我,那我必定投桃报李,绝不辜负永常在小主儿去!”

    观岚便笑了,上前亲亲热热挽住乐仪的手臂,“可是姑姑是在伺候八公主的呀。按说八公主长成人、成婚之前,姑姑本该是舍不得出宫去的才是。终究姑姑是当年忻贵妃主子留下来给八公主使的不是?”

    观岚说着淘气地笑,“姑姑倒是与我说说,姑姑这么急着出宫,是所为何来呀?”

    乐仪好容易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虽说不好意思,却也不隐瞒了,“……我是为了一个人、一份婚约。不能再叫人家继续等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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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介绍:
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皇上,你要雨露均沾啊~--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