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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iss_苏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卷41、小孩儿贼听话

    颖妃何尝不明白婉兮的心去,这便回去给小十七好好儿的提前做了一番教训。顶 点 X 23 U S

    便是皇贵妃都没刻意嘱咐什么,只叫小十七循着天性去就好;颖妃倒是放不下心来,担心这位小阿哥到了忠勇公面前去上房揭瓦。

    忠勇公病着呢,叫他这么一闹,若是不利于养病,那可怎么好啊~

    从来这当养母的,实际是要比本生的额娘更得操好几倍的心去。凭皇贵妃之贵,能将这好容易得来的老儿子交给她抚养,当真是不敢叫这位小人参娃娃行差踏错半点去啊~

    小十七也是天真烂漫,听是认真听着,不过从那一脸的笑容就能猜出来,人家是左耳朵听完,右耳朵跟着就冒了。

    颖妃无奈地叹口气,“我方才都嘱咐你什么了?你能给我记住一句不?来,说给我听听,能说满五个字儿,我就赏给你一块好饽饽。”

    小十七一乐就满脸的喜气儿,小眼睛翻了翻了的,说出的绝不止五个字,说出来二三十来呢。

    “不许哭、不许闹、不许进屋就上炕,不许爬炕上就去翻人家炕衾的抽匣,不许……见着什么好玩的就跟人家要。”

    颖妃又是气又是笑,伸手点住小十七的脑门子,“你啊,你啊,你可真是额娘的小克星!你这些话意思都对,可是字儿啊却是一个都对不上!”

    小十七认真道,“总归颖妃额娘的嘱咐,儿子心里都明白!”

    颖妃也只能叹口气,“也罢,你至少还是明白这是非曲直的。这便跟着你四姐夫去吧,切记,凡事恭谨。”

    福隆安带小十七下了御舟,坐如意小舟摆渡到傅恒的船上去。

    如意小舟穿梭于高大楼船之间,有如小蚂蚁穿行丛林,颇有意趣。

    却也考验船夫的本事,倘若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大船撞了,船碎人落水。

    就因为既有趣又有风险,小十七反倒更加喜欢,乐得坐在小舟上,伸出手去划拉水。

    三岁半的小孩儿,且是这样的性子,真是将福隆安给吓得头发都要立时白了。

    “哎哟我的十七阿哥,不能这么玩儿,啊~”

    小十七笑呵呵地,从他腰上一把抽出小腰刀来。

    福隆安惊得一个摇晃,险些栽水里去,“十七阿哥,这就更不行了!”

    结果人家小十七可不是玩儿利刃,人家是郑重其事地在船舷上划道道儿呢。

    一边划,人家还一边哼哼着天外来的调儿,“小宝剑儿,你快来呀;大鼻子你乖乖滴呀~~”

    待得上了傅恒的船,九爷也意外竟然是小十七来。

    不过当阿玛的还是先瞧出自己的嫡长子,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

    傅恒先伸手叫福隆安扶着,起身给小十七行礼。

    小十七却上前抱住傅恒的腿,嘿嘿地乐,“我额涅说,我要是叫舅舅给我行礼了,等我回去,额涅就叫我背五十首唐诗!舅舅救我……”

    傅恒哑然失笑,可心底却又是流淌过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去。

    “好,奴才不叫十七阿哥为难,那奴才就不行礼了;可是叫你四姐夫替奴才行个礼吧~”

    虽说眼前是个稚童,可是君臣之礼不可废,九爷亲自扶着小十七,正正经经接受了福隆安的跪安去。

    小十七唧唧咕咕地乐,也有点小得意,“我额涅没说我不准叫四姐夫跪……”

    礼数行完了,人家小十七欢欢喜喜指着傅恒所躺的床榻,“这不是炕!我能上去!”

    傅恒还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人家已经自己一把扒掉了鞋袜,爬上去翻抽匣去了。

    傅恒这才回身问福隆安,福隆安将这位小皇子在如意小舟上的情形,以及唱的歌儿都与父亲说了。

    傅恒倏然扬眉,却是笑了,“刻舟求剑、曹冲称象。”

    福隆安之前光顾着紧张了,这会子回头一想便也笑了,“可不是么!”

    福隆安瞟一眼那掏抽匣正掏得热火朝天的小十七,摇头苦笑,“这位十七阿哥啊,当真是活人精儿。”

    傅恒转眸凝视那小小的身影。

    九爷这一辈子性好奢华,手里但凡是个物件儿就都是好东西,有些甚至不逊于皇家的,这小十七自是挨个抽匣都如获至宝……傅恒的眼中不自觉露出宠溺。

    “可不是个人精儿么,在皇贵妃主子的肚子里,就是拿人参给堆出来的。皇贵妃这些年最希望所诞育的皇子,能逃开这皇家的皇子之争去,只当个逍遥王爷……我瞧着,这位十七阿哥终是能令皇贵妃如愿以偿了去。

    若此,九爷一颗被挫败和失意快要折磨零碎了的心,倒也在此时,为了婉兮的如愿以偿而欢喜了起来。

    十七阿哥来,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都不用做,是凭他自己天真烂漫的本性在这鼓鼓捣捣的,九爷已觉宽心了去。

    傅恒父子俩也不打扰小十七,两个人坐在椅子上陪着。

    等小十七鼓捣差不多了,在木榻上四处寻找。傅恒这才柔声问,“需要个包袱皮儿,是不是?”

    小十七也大方地点头。

    傅恒大笑,从自己袖口里抽出随身的帕子来,不顾身子虚弱,颤颤巍巍走过去,亲自帮小十七在木榻上给铺平了。

    “十七阿哥就用这块吧。”

    小十七乐得满脸开花,这便也不见外,将从傅恒的抽匣里抠出来的好玩意儿都给摆到帕子上。一双小手去揪四个角,想给系起来。

    可是手小,东西多,怎么也够不上,急得哇呀呀直叫。

    傅恒笑,耐心地帮着小十七将那些东西重新归置了,安排了合适的位置,叫包袱皮儿四角能勾上。这才又亲手,有些颤巍巍地亲手帮小十七将四个角捉对,给系结实了。

    这一忙活,倒叫傅恒将小十七抠出来的这些玩意儿都看了个全。这些能叫傅恒出门还带在身边的,自都是平素心爱之物,连自己儿子孙子都没舍得给的,这会子却都叫小十七给抠出来了。

    九爷却没有半点的舍不得,反倒由衷地笑,“十七阿哥眼光可真好~~这些足不足,若不足,奴才再给十七阿哥预备个包袱皮儿去,十七阿哥尽管挑喜欢的。”

    小十七倒也不贪,拍着肚皮开怀地笑,“这些够了!这些最好看,最好玩儿,旁的都没这些好看好玩儿!”

    傅恒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是啊,在一个三岁半的小孩儿眼里,哪里有什么“贵重”的概念去?十七阿哥掏出来这些,不是因为这些贵重、值钱,只是因为这些好看好玩儿罢了。

    便也就是因此,傅恒才越愿意惯着十七阿哥,由着他去淘弄。

    这才是这人世间,最澄澈美好的啊。

    傅恒系完,还笑眯眯瞟着小十七问,“这些东西可沉,十七阿哥抱得动不?若抱不动,奴才叫犬子替十七阿哥抱着可好?”

    小十七便急了,赶紧摆手,冲着傅恒挤眉弄眼的,“嘘……舅舅嘘……不能叫别人知道,要不额涅就得罚我把一整本唐诗都给背下来不可!”

    傅恒终是忍不住大笑,拼着大笑过后半天喘不过气来,“好好好,奴才便不叫人知道。十七阿哥把它们装在怀里吧,能最稳妥,再把腰带子扎紧点儿,就不会顺着下头给掉出来了。”

    小十七登时拍掌,“舅舅的主意好!”

    小十七动手,将那一包东西塞进怀里去,自己使劲将黄带子给勒紧。

    傅恒望着这样的天真烂漫的小皇子,笑意是忍不住的,可是却又不知怎地,眼眶有些发酸。

    真是招人稀罕啊,叫他稀罕得都想给抱进怀里来,大声亲一口,或者用胡子扎扎这孩子的小脸蛋儿去……

    这样顽皮的一面,依稀能看见九儿当年的影子。

    只可惜这孩子是皇子,是九儿与皇上的孩子,他碍着君臣之份,只能狠狠摁下那一份非分之心去。

    “十七阿哥,奴才斗胆提醒十七阿哥一句,这东西揣在怀里啊,唯有一个麻烦去就是十七阿哥的肚子变大啦!待会儿出去难免有人会问,十七阿哥可想好因应的法子了?”

    小十七愣住,垂首拍拍袍子,“挡着呐,这袍子厚,他们看不见!”

    傅恒含笑摇头,指着那尽管隔着厚袍子也能支棱出来的轮廓。

    小十七翻着眼睛想了半晌,“我就说,在舅舅这儿吃好吃的,吃多了!”

    傅恒又是忍不住地大笑,“奴才觉着,也好~”

    以一个三岁半小孩儿来说,这也就是最好的解释了吧。

    小孩儿的耐心有限,挑选完了自己喜欢的玩意儿,这便一心都只想着赶紧回去,好玩儿去~

    傅恒撑着病体,亲自送到舷梯旁。

    “十七阿哥,奴才唯有一件不情之请……”

    小十七也知道拿人家的手软,这便一双眼流光闪动着认真点头,“舅舅请讲。”

    傅恒轻轻垂下眼帘去,“若这些玩意儿,哪天十七阿哥玩儿够了,不想要了,奴才求十七阿哥别给顺手就撇了……十七阿哥交给皇贵妃主子,可好?”

    小**方地笑起来,“那又有何难?原本我额涅也不准我乱扔东西,好些东西都是我给扔了,我额涅捡起来存着了。那这些玩意儿,自然也都交给我额涅去!”

    福隆安亲自护着小十七去了,傅恒立在船上,隔着浩荡船队、重重烟波,远远望一眼皇贵妃所乘的御舟,视野里也跟着涌满了烟水,一时只剩下了相隔茫茫。

    四月十九日,十二阿哥永晚了四年的大婚,终于举行。

    因那拉氏已死,没人再敢提十二阿哥永是嫡皇子,故此永的婚事自也寻常不少;尤其是十二阿哥的福晋母家颇有些平常,连妆奁和位下的女子全都是皇帝下旨从宫里给补足的,甚至大婚之时,她的父母已然都不在了。

    能来与宴的,唯有她母家亲族:台吉蟒噶拉玛之妻,与管旗章京济尔噶尔之妻……

    况且因为十二阿哥这几年的境遇,便连皇室宗亲们也不敢格外进献。

    十二阿哥永的婚事办得简单,永心下何尝不委屈,可是再多的委屈也只能自己生生吞下。

    唯有从毓庆宫搬出之时,倒是小十五万般不舍,抱着他掉了好一起子的眼泪去。

    这已是永在这重重宫墙之内唯一能感受到的亲情温暖了……永自己也是红了眼眶去,蹲下抚着小十五的肩,“我就算成婚了搬出去,可是咱们又不是难以相见了。你尽管到撷芳殿去看我,我也还可以回来看你不是?”

    小十五哽咽道,“却终究比不得这几年与十二哥在这毓庆宫里一同晨昏,能时时有十二哥的陪伴,更能时时都能聆听十二哥的教诲去。”

    这话就因为是小十五说出来的,此时听起来才尤觉得珍贵。永也是洒泪,“没事儿!十二哥所抄录的这卷清语手卷,就留给你去。这一卷里累积的有百余句,虽说不多,却也够叫你习学一阵子。”

    “等我再积累更多,以后再叫你看,啊~”

    多年以后,永的这一份手卷,已经累积了清语八千余句,为永这一生最大的成就,在他奉旨参与《御制满蒙文鉴》总纲的编录中,派上了巨大的用场去。

    这手卷是永在世之时,每日清早都要亲自把玩之物;永死后,这一手卷独独留给了永琰去。

    若以平常人心度之,永琰夺走的恰恰是原本该属于永的一切……可是兄弟两人之间却并无怨怼,反倒是情谊格外深厚。

    这是小十五天生仁厚的缘故,可是回头细想想,又何尝不是皇帝老谋深算、从旁暗暗推动之功?

    那些年里,永所有的助力都被斩断,他在宫中孤立无援;唯有年幼的小十五以真心对待……这份情,终于平安地消弭了永有可能会对小十五的储君之位所产生的威胁。

    到四月了,小七的陪嫁物品预备得大体就位。这一日内务府又呈上一份陪送的衣物详单来:

    下嫁用石青缎面五等貂皮褂二件、天马皮褂一件、古铜缎面天马皮袍一件、酱色缎面羊皮袍一件、油绿缎面羊皮袍一件;

    镶片金金线石青妆缎边红妆缎心头枕二个、镶片金金线石青妆缎边绿妆缎心头枕二个、镶倭缎金线石青闪缎边红闪缎心头枕二个、镶倭缎金线石青闪缎边绿闪缎心头枕二个、石青缎边桃红缎心头枕二个石青缎边金黄缎心头枕二个;

    红妆缎面桃红纺丝衣架单一个、盆架单二个;

    红妆缎面石青妆缎腰刷花纺丝夹幔一架、春面纺丝夹幔二架、金黄蟒缎面石青妆缎腰刷纺丝夹帐一架、春面纺丝夹帐二架、绣缎面纺丝夹帐一架、纱帐一架石青倭缎卢帽三色片金菜子三道妆缎刷子二层花纺丝盖帐一架、单纱帐一架;

    春纱面纺丝夹帘四架春面纺丝夹帘三架、绣缎面纺丝夹帘二架、有腰刷样带单纱帘四架;

    红缎面金黄缎顶腰刷纺丝长顶车帏二分、金黄布面杭细旱套二分、红花纺丝油单顶帏二分、随油单总套二分、狼皮面官用缎车褥一个、金黄妆缎面红缎车褥一个……

    林林总总,已是叫人眼花缭乱。可这还没完,不光赏给七公主,还赏给了七额驸去:

    额驸用蓝潞去欠五等貂皮端罩一件、石青素缎面天马皮褂二件、五等貂皮褂一件、银鼠皮褂一件、灰鼠皮褂一件这是外褂,穿在袍子之外的;

    镶海龙边酱色蟒缎面五等貂皮里朝衣一件、驼色缎面五等貂皮袍一件、酱色缎面银鼠皮袍一件这是袍子,穿在外褂之内;

    石青妆缎边素缎心坐褥二个;

    这些赏给七额驸的,自都是按着固伦额驸的品级所用,其余品级的额驸皆不可僭越。

    除了赏给七公主、七额驸之外,还连给七公主陪送的位下奴才人等的衣物,也一并赏给内帑,令外头准备:

    女子户口人等用缎面羊皮褂四件、布面碎狐皮褂十二件、缎面羊皮袍二十三件。需用外雇裁缝做长工三百六十六工,每工钱一百五十四文,领去大制钱五十六串三百六十四文……

    便是有整个内务府帮衬着,婉兮看着这些也觉眼睛都快不够用了。须知这女儿虽说下嫁给蒙古喀尔喀部,却并不离开京师,已是赐第在京师居住;可是瞧着皇上这架势,简直如同小七要远嫁蒙古去,多少年都回不来了似的。

    婉兮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啊,光是办小七这婚事,已是额角白发多了几根,眼角皱纹都多了几条去了。

    给儿女办婚事原本就是最费心劳神,什么都担心不够好、不够完美;更何况这是皇帝嫁女儿,又是大清入关以来头一个非皇后所出的固伦公主呢,且又是在皇上六十大寿之年出嫁的,这便一切的预备便只求更要精益求精了去。

    虽说华发偷生,皱纹暗滋,但是婉兮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是如此的欢喜啊。

    疲惫之外,却也笑得心满意足。

    小七是她与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啊,意义非凡,婉兮对小七的情分也最深。唯有安顿好小七,她这当额娘的,这一生才仿佛能长舒一口气去。

九卷42、必须要去拼命

    这个五月里,皇帝却罕见地公开下旨,呵斥皇子。顶 点 X 23 U S叫人不由得又回想起乾隆十三年,皇帝对永璜、永璋两位皇子所下的那番雷霆之怒去。

    皇帝这一次下旨怒叱的,是八阿哥永璇。

    在四阿哥永、六阿哥永都已出继之后,如今事实上已经是皇长子的八阿哥。

    且是拥有尹继善这样的岳父,多年来曾经身受皇帝疼惜,叫朝臣有些暗自揣度皇帝立储之心的八阿哥。

    此事起因在近日皇帝派诸位皇子一同赴黑龙潭祈雨。几人一班,分班祈告。永璇与十一阿哥永一班。待得两人班次结束之时,皇帝派人去问祈雨的情形,结果却只见到了永一人,永璇不知所踪。

    皇帝大怒,传旨叫人去问永。永没敢因为永璇是一奶同胞的兄长,就有所隐瞒,而是直陈实情八阿哥永璇祈雨行礼,见天公迟迟不见动静,这便不耐了,不顾阻拦,起身就走,从黑龙潭擅自回了京中去。

    且皇子出行一向需要有散秩大臣、侍卫等护行的规矩,可是永璇仅带了亲随和几名园子门上的护军,并未通知领侍卫内大臣,就这么大大剌剌地回京去了,实在是太犯了规矩去。

    皇帝盛怒之下,命连永璇的师傅、谙达,连同永璇全都惩戒,再将训诫悬挂尚书房去,以儆效尤。

    今年是皇帝的六十大寿,按说皇帝如何不想叫这一年更显出父慈子孝的局面去?应该不至于为这样一件算不得太严重的事发这样大的脾气,且还明发谕旨申饬。

    可是皇帝在乾隆十三年之时曾有旧例,故此此时发生这样的事,倒叫前朝后宫虽说惊讶,却并不震惊去……皇上的心,比照从前那回的事,前朝后宫众人已是并非完全摸不着头脑去了。

    这日语琴、颖妃、容妃等又陪着婉兮在水榭闲坐。

    颖妃叹了口气,“皇上这么着,便已是等于昭告天下,将八阿哥的希望也给剥夺了去。”

    容妃本睁圆了眼睛看婉兮给小七预备的那些嫁妆去,使劲地学着,为啾啾也即将到来的下嫁之事学习大清后宫的规矩。这会子听见颖妃的话,她倒是有点好奇,“为何如此说?”

    容妃终是西域远来,不知乾隆十三年的旧事。

    豫妃轻声提醒她:“如今事实上的皇长子,已是谁了?”

    容妃恍然大悟,“如此说来,皇上这就是绝了那些‘立长’之心的去了。”

    语琴望着婉兮,“此事尤其微妙在皇上在谕旨里,详细地说了永璇此事,乃为永所揭发……他们是本生的手足,本是同气连枝,皇上本可以隐去永不提的;这又是何苦~”

    婉兮轻叹一声,并未说话。

    颖妃凝视着语琴,“贵妃姐姐想,八阿哥若又被排除,那接下来事实上的皇长子,就是谁了去?”

    容妃便也吃了一惊,“可不正是十一阿哥了?!”

    而十一阿哥之下的永,早已经摆明了不可能再有任何的指望。

    婉兮垂首,“我自明白皇上的心……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婉兮懂,这已是皇上在为小十五清路了。

    就如同当年的雍正爷,为了给当年的皇子弘历扫清障碍,给当时的皇长子弘时扣下那么一顶略微有些言过其实了的大帽子去,甚至直接将弘时给扫地出门,彻底断了弘时对弘历的威胁去,叫弘历能够稳稳当当继承大位,再不复从前的九龙夺嫡的风险去。

    皇上自己体尝过这样做的好处,那么如今,当皇上也已经到了这个年岁,他必定也要为自己的孩子如法炮制了去。

    皇上今年已经六十大寿,这已是到了花甲之年,确定储君之事,已是近在眉睫。

    “我也更不想因此而伤了小十五跟兄长们的手足之情去……”婉兮虽说明白,可是又何尝就只知道欢喜去呢?

    语琴也点头,“我也这样想。”

    婉兮回头吩咐玉蝉,“悄悄儿传个话去给八阿哥福晋,就说我要见她。”

    庆藻一向是明白的孩子,再加上永璇所里还有翠鬟,只要庆藻这边解开了芥蒂,倒是还有机会帮小十五维系住与永璇的兄弟之情去。

    婉兮等着见庆藻,实则心下并非没有一丝担忧的。终究孩子们大了,不再是小时候与自己无话不谈的时候儿;况且前头还曾有永琪那样的例子,也不知道永璇这几年有没有受了师傅、谙达们的怂恿,也开始起了争储之心去。

    且这一次皇上明白下旨,将永璇的师傅和谙达也给惩戒了,这就更叫婉兮担心这事其实已经发生了。

    终于等来庆藻,可是婉兮一看过去,就觉庆藻神色并非她担心的模样。

    庆藻行礼请安,面上反倒是挂着微笑的。

    “皇额娘传召媳妇,实则媳妇本也要今晚过来给皇额娘请安呢。”

    婉兮伸手拉住庆藻的手,仔细解读庆藻的眼神,“永璇可好?你阿玛的旨意传下之后,他可难受了?”

    庆藻含笑点图,“皇额娘别担心,八阿哥他好着呢。媳妇过来的当儿,他正在所儿里教孩子念《红楼梦》里的诗呢。”

    婉兮也是挑眉,“他竟是用《红楼梦》里的诗来给孩子启蒙?这个老八……”

    《红楼梦》里的诗,总有千万男女情愫在,若给孩子启蒙,倒是有些叫人揪心的。

    庆藻含笑点头,“阿哥爷他真就从来不是‘一本正经’……他想事做事的方式,从小便与众不同。”

    婉兮也是点头,心下跟着愀然一疼。

    那是因为永璇的腿病啊,叫他从小就离群索居,甚至有些躲着人去。这样长大的孩子,自总有些异于常人去的。

    庆藻凝视着婉兮,“所以这次的事,皇额娘又怎样看?”

    庆藻这样的神情和语气,倒叫婉兮没急着出声,格外深思了一层去。

    “难道说……这是永璇他自己有意为之?”婉兮心下一跳。

    永璇身为成年皇子,这也不是头一回赴黑龙潭祈雨了。这祈雨的礼数,他如何能不懂?再说这皇子出外的规矩,他更已然是从小遵守到大,何至于今年这便闹了这样的动静去?

    须知,从小的永璇因远离人群,做事原本是有点胆小的;怎么可能今年忽然就变成这样胆大妄为了去?

    庆藻听罢,欣慰含笑,“阿哥爷不愧从小是在皇额娘看顾之下长大的。便是这天下谁不懂阿哥爷的心,皇额娘却也是最能看得透彻的。”

    婉兮的心呼啦热了起来,伸手攥住庆藻的手去,“这孩子!他又何苦如此?”

    庆藻笑了,慧黠地眨眨眼,“皇额娘,阿哥爷从小便落下腿脚这个毛病,阿哥爷的心思便从小到大早就明白,那储君之位不管由哪位兄弟来承继,也不该是我们阿哥爷的。”

    “况且我们阿哥爷也没那个心,又何苦要搅合在这潭浑水里,跟着载沉载浮,一天到晚都不得个安生去?”

    婉兮轻垂眼帘,“因为永璇此时已经是事实上的皇长子,所以他的师傅、谙达,乃至前朝一班人,这便开始滋扰了他去?”

    庆藻叹口气,“正是如此。从前阿哥爷和我没有孩子,那些人还不怎么闹;这回都托皇额娘和瑞娘娘的福,叫玉英给阿哥爷已是诞下了男孩儿去,那些人这便看到了希望,没少了在阿哥爷耳边嘀咕。”

    “阿哥爷不好当面都给回拒了,可是阿哥爷却甚烦之,这便索性做了这件事去。皇阿玛已是如此明白下旨申饬,相信前朝后宫都该明白,我们阿哥爷已经如当年的大阿哥、三阿哥一样,没了希望了。这便叫阿哥爷能安静下来,也好专心抚育孩子长大也就是了。”

    婉兮唯有叹息,“腿脚的毛病,是叫永璇这孩子从小吃了苦,不过却也帮他格外修来了一番超脱练达之心去。他能如此,自是智慧,只是我终究忍不住为他悬心去……你皇阿玛那般的雷霆之怒,又岂是人人都受得住的?”

    庆藻含笑点头,“皇额娘放心,还有我和玉英,以及孩子,一起陪着阿哥爷去呢。大不了这几个月我们关起门来,不理外人,只自家人乐乐呵呵读读《红楼梦》,也就是了。”

    五月下旬,已是九爷傅恒回京两个月了。可是缅甸依旧未曾入京朝贡。

    至此,已可认定缅甸已然反悔。此次征缅之举,又告落空。

    不仅如此,缅酋还变本加厉,寄上一封缅文之书,言辞颇为挑衅。弦外之意,颇有再激朝廷发兵之意。

    皇帝盛怒,只是此时九爷已然病重若此,不忍心降罪惩治。而副将之一的阿里衮已然病故,皇帝便将满腔的怒火都发在了另外一名副将阿桂的身上。

    皇帝传旨叱喝阿桂,彼时在与缅甸谈判之时,傅恒已然病重,亦有神志不清之时,那么阿桂为何不扛过这个责任来,将傅恒没办法说明白的旨意,都明白说给缅甸去?

    阿桂这已是在乾隆十三年在大金川之战时受皇帝斥责之后,第二次在九爷身边,遭遇这样的事儿去了。

    皇帝大怒之下,命将阿桂两个儿子阿迪斯、阿弥达两人的三等侍卫之职,全都革退。

    其后,皇帝又干脆将阿桂、彰宝二人革职。

    至此算是给征缅之战一个交待。傅恒身为经略,本为统帅,此次并未受罚,父子二人反倒被皇帝加恩抚慰;而阿桂父子,却承担了此次的所有罪责……

    朝野上下都不免议论,都说九爷这次不过是因为“幸运”地得了瘴痢之症,否则阿桂父子的境遇,何尝不应该是傅恒父子去承当的?

    这话整个忠勇公府自无人敢当着傅恒的面说起,可是九爷又是何样的人呢,这样的话他如何能半点不知?

    原本病体羸弱的九爷傅恒,这便病势不见好转,这便又再加重了去。

    六月十四日,礼部请旨为和静固伦公主下嫁成婚礼仪。

    至此七公主的品级为固伦公主,名号为和静。从此七公主的正式称呼就是固伦和静公主,或者和静固伦公主了。

    “臣等遵旨交查礼部,据称查定例固伦公主初定礼筵席一次,成婚礼筵席一次。和硕公主初定礼筵席一次,成婚礼筵席一次。嗣于乾隆二十五年三月初四日礼部具奏,和嘉和硕公主行成婚礼事宜一折。奉旨,嗣后固伦公主著筵席二次,和硕公主著筵席一次,并载入会典著为例。钦此……今和静固伦公主初定礼成婚礼,谨遵旨照和敬公主之例筵席二次等语谨奏。”

    皇帝下旨,七月二十一日,于圆明园正大光明殿筵宴;二十七日,于保和殿筵宴。

    这般,便是七公主虽为皇贵妃之女,但是成婚礼一应筵宴等规制,与元妻嫡后所出的和敬公主,已毫无二致。

    旨意传回后宫,婉兮等人都是欣慰而笑。

    “皇上一定不是故意的,给七公主选的额驸在家是排行第七的,连选的下嫁吉期也在七月;而两次筵宴的日子,一个是二十一,为七的倍数;一个是二十七,里头就自然带着七去呢……”颖妃快人快语,已是忍不住先给挑了开去。

    婉兮欢喜地轻叹口气,却一转眸,还是红了眼眶。

    距离女儿下嫁的吉期,已经就剩下一个月去了。

    那边厢婉嫔已是先落下泪来。

    这些年大家都看着婉嫔本是这后宫里最为超脱之人,凡事都是笑意淡淡,而今日终究因为小七的即将下嫁而落下泪来。

    婉兮起身走过去,抱住婉嫔,“你们都先回去吧,叫我跟陈姐姐先背着你们,能自在地哭一会儿……”

    不是悲伤,只是不舍啊。虽然明明知道是喜事,额驸更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切都没什么不放心的……况且居住就在京师,随时想见随时都能传召进宫来。

    可就是……仿佛女儿长大出嫁了之后,就会成为另外一个人了。是一个独立的大人,是人家的福晋,已经不仅仅是自己可以抱在怀里呵护着的小女儿了呀~

    七月到,皇帝查征缅之战,耗费白银一千三百万,心痛之余,颇为遗憾此战并未大获全胜去。

    皇帝将一腔怒火都发在阿桂身上,叫阿桂继续以副将军之职,再征缅甸,效力赎罪。

    这日一早敏怡起身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只见福康安早就起身了,收束整齐,坐在椅子上只等天亮。

    敏怡吓坏了,忙问,“三爷这是怎么了?”

    天色尚未大亮,福康安抬眸幽幽望住敏怡,“此处征缅失利,朝野上下都在看咱们家的笑话。阿玛病重,长兄已逝,二哥还有幼子在膝下而不能远离……所以我去,我要向皇上自请跟随阿桂将军出战缅甸。”

    福康安顿了顿,眸光望向窗外,隐隐露出一丝苦笑,“许多年前,便有长辈说起过,我这辈子唯有出征沙场,方能建功立业。”

    彼时听着令阿娘的这句话,从未真正放在心里过。何知今日因缅甸之战的失利,他父子已经被迫入绝境。

    缅甸这一战,他阿玛傅恒病重,毁了一世英名去;他大哥福灵安病死;他堂兄明瑞自尽;他另一位堂兄、明瑞的弟弟奎林也病倒……他傅家的男儿,几乎已经全部被绊倒在这一战。除了其余年幼的、文弱的,能上战场的怕也唯有他了。

    不论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自己的父亲,抑或是为了傅家的脸面,他都必须披挂上阵,替阿玛、兄长、家族弥补这一遗憾去。

    敏怡吓了一大跳,“可是三爷还从未有过战阵的经验!”

    福康安点头,“没有战阵经验不要紧,多征战几次自然就有经验了。万事开头难,再说我也已经前后两次赴云南,当地的情形我并非全无所知。”

    福康安静静抬眸望敏怡,“我意已决,今日便向皇上请旨。家里大哥、二嫂都刚身故,阿玛和额娘便都托付给你了。”

    敏怡颤抖起来,上前把住福康安的手臂,“三爷便是想立功,来日自有机会!此时府中本就是多事之秋……三爷不如别走。”

    福康安淡淡拂开敏怡的手,“我说了,我意已决。”

    敏怡心中积攒了多日的疑虑,终究在这一刻再隐忍不住,“三爷这么急着离去,究竟是想要逃避什么?难道是京中对老爷的议论?还是……三爷不耐烦与妾身共处,这便千方百计都想离我远去?”

    傅恒蹙眉,“你说什么呢?天还没亮,这么高声大嗓的又是何必?”

    敏怡泪落成行,“三爷,你是个爷们儿,想上战场立功,我不拦着;可是三爷不该忘了,咱们刚刚新婚。三爷就算要去军营效力,好歹也先给我留下个孩子来,也算给咱们留条后啊!”

    “自古战阵,也并非不讲人情,哪里有新婚的男儿尚未有子嗣的,就派到军营去?”

    敏怡流着泪,死死扯住福康安的衣袖,“总之,这一次我怎么都不放三爷走!”

    福康安双眼圆睁,仿佛有血灌瞳仁。

    “给你一个孩子……你就撒开手,放我走,是不是?!敏怡,你说话可算话?”

九卷43、他走了……

    这个七月,小七已经做好了准备,披上嫁衣;福康安也心意已决,启程奔赴云南,为自己阿玛和家族重振声威之际,七月十三日噩耗竟来九爷傅恒溘逝。www.uu234.net

    压垮九爷的最后一根稻草,恰是遽然发现福康安的离去。

    福康安是偷着走的,事先未敢禀明九爷和九福晋。他知道,一旦叫双亲知道信儿,自己怕是就走不了了。尤其是额娘,这些年来一直希望自己能尚公主,为的就是让他与兄长福隆安一样,获额驸品级和世职,就不用奔赴军营搏命。如今他执意奔赴云南去,母亲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在七月初一将自己的心意告知兄长福隆安、福晋敏怡之后,福康安向皇帝请旨获准之后,就直接奔赴云南了。

    福康安也“贼”,跟皇上请的口谕,谕旨并未明发军机处和领侍卫内大臣处九爷傅恒是领班军机大臣,便是在养病期间,也是坚持每日处理公事,若是谕旨明发军机处,是逃不过九爷的眼睛的。

    故此当九爷得知福康安偷着奔赴云南战场去了,已是数日之后的事。先前几天没见福康安来晨昏定省,敏怡也只帮着瞒着,说是福康安在宫里当值。

    福康安身为御前侍卫,在宫内当值,遇到差事几天几晚不归都是正常事,九爷自不生疑;只是福康安连续多日不归,且宫中并无什么要连日连晚当值的大事,这便叫九爷起了疑。

    其实九爷更担心的倒不是别的,就是担心七公主婚礼在即,麒麟保这孩子再犯了傻,利用身为御前侍卫可以在宫中走动的便利,再办出旁的傻事来。那才是他们家在这个多事之秋,更承担不起的。

    故此九爷这才发了狠要追问福康安的下落,本就虚弱的身子,气血涌动,竟是已经呕了红……

    福隆安和敏怡都不敢再隐瞒,说出实情来。九爷惊得迭声咳嗽,九福晋直接便昏倒了过去……

    九爷倒是更冷静些,点头道,“麒麟保小的时候,皇上就说这孩子有带兵的天分。如今他也成年了,也成了家去,已经被皇上授予二等侍卫,御前行走,便也是到了为朝廷尽忠的时候了。”

    “叫他去云南军营历练历练,自也是好的。”九爷握着九福晋的手,劝慰道,“云南他也已经去过两回了,一切都熟;阿桂在彼处,也必定会着意照拂,你放心就是。”

    九福晋垂泪道,“话虽如此,可是麒麟保却从来没上过战场啊。”

    九爷忍住自己的难过,只勉力笑道,“当年灵儿十三岁就去了西北军营,今日麒麟保比灵儿还大了三岁去呢;灵儿都能立下军功,麒麟保必定也是可以的。”

    九福晋含泪道,“话虽如此,可是老爷怎么忘了,云南又是什么样的所在?那里如何是年少英勇就可的?那瘴气,叫老爷、明瑞和阿里衮……多少人都病了去啊!”

    九爷沧桑地笑,一直都在笑,握紧九福晋的手,始终柔声以对:“兰佩,你放心,一定没事的啊~”

    当晚九爷就不好了。

    他白日里说麒麟保去军营锻炼也是好的,可是九爷心下何尝不明白,麒麟保此时自请奔赴云南军营去,是为了他啊……

    就是亲眼看见他在云南铩羽而归,一生功名几乎毁于一旦,儿子这是代父从军。

    儿子如此孝心,九爷自是欣慰。可是那云南是什么样,他自更清楚。他自己尚且落得如此这般,那从未上过战场的儿子呢?

    他这一去,可否安泰?

    带着对儿子的牵挂,带着壮志未酬的惆怅,也带着……这一生无法与心中之人厮守共度的遗憾,九爷傅恒病情加剧,终究没能熬过来……

    在尚未满五十岁的壮年,抱憾而去。

    九爷傅恒的溘逝,对于朝廷和皇上来说,已是宛若房梁倾塌一般;孰料这一日又传来第二件噩耗:和亲王弘昼也于这一日薨逝……

    两件噩耗同日而来,叫朝野上下震惊之余,更令皇帝肝肠寸断。

    一是手足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一是肱股之臣,二十年来君臣一心。

    两人的离去,叫皇帝身在朝堂之上,环顾四周,竟越发觉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这一日皇帝连下两道谕旨,分别为逝去的二人。

    “朕弟和硕和亲王,秉性纯诚,持躬端恪。髫年共学,友爱实深……著派皇八子、皇十二子,穿孝。赏内库银一万两治丧。并派亲王、皇六子、侍郎德成、副都御史志信、经理丧事。所有一切丧仪及饰终典礼,各该衙门即行察例具奏。”

    “又谕曰:太保大学士一等忠勇公傅恒,才识超伦,公忠体国……自五月以后,病势日益加剧,渐成不起。朕每朝夕遣使存问,赐以内膳美糜,俾佐颐养,复间数日亲临视疾……似此鞠躬尽瘁,允宜入祀贤良祠。并赏给内帑银五千两治丧,并著户部侍郎英廉经理其事。朕仍亲临奠,其应得恤典,著该部察例具奏。”

    “又谕曰:福隆安现在穿孝。工部尚书事务,著温福署理。銮仪卫事务,著扎拉丰阿署理。步军统领事务,著英廉署理。造办处事务,著索诺木策凌署理。”

    消息传到后宫时,小七听见都是立时问,“保保呢?为何只有四姐夫一人给舅舅穿孝?”

    此时的七公主还不知道,福康安无法在京等待七月的来临,于七月初一那日已经请旨向云南去了。

    这消息丹巴多尔济是知道的,当小七从绵锦的嘴里知道这消息,也不由得一怔,转回身去面向墙,难过得还是滴下泪来。

    绵锦不放心,小声呼唤,“七姑姑……还有几天你就是新娘子了,此时万万不可落泪。”

    小七抹一把眼泪,忙道,“可终究这会子溘逝的,一个是我亲叔叔,一个是我舅舅啊。两位都是至亲的长辈,你叫我如何能不难受去?”

    绵锦上前揪住七公主的衣袖,“七姑姑就算再难受,也万万不能在摆在明面儿上啊……听说皇玛母她,今儿一得着消息,就、就晕过去了。”

    小七一声惊呼,“额涅!”

    等小七由绵锦陪着,奔进婉兮寝宫的时候儿,婉兮已然恢复了平静。

    陆续啾啾、小十五和小十七也都由各自养母亲自送过来。

    不过语琴、容妃、颖妃本人却没立时跟进来,只叫几个孩子先进来围着婉兮去。

    婉兮与九爷的情分,是一份建立在入宫之前的私人情感。那情感深厚如兄妹,却比兄妹还要更浓;知心如伴侣,却终究未到伴侣这地步去。

    这是一份属于婉兮私人的、唯有她自己才能看得清的情感,便是她们与她亲如姐妹,却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擅自置喙一词去。

    故此这会子啊,也要留一段私己的光景给婉兮自己。

    只叫孩子们来陪伴吧,她们都在外头等着就是。

    语琴她们这不明言的情谊,婉兮自是都懂。所以她要更快地平静下来。

    这是后宫,她是皇上的皇贵妃,为九爷可以肝肠寸断,却不能叫旁人知道。

    小十五、小十七还小,尚且未必懂这些儿女之情;啾啾的性子相对大咧些,没有小七那般细致。

    便也唯有小七,身为长女,抱住额涅,心疼地直掉眼泪,“你们都先出去吧,我陪额涅说说话。”

    啾啾带着两个弟弟出去,小七将额头抵在婉兮肩上,“额涅,女儿知道您此时是强忍悲恸。这会子弟弟和妹妹都出去了,这里唯有女儿一人陪着额涅……额涅不妨哭出来,别这么憋着。”

    婉兮欣慰地点头,面色苍白地微笑,拍了拍小七的手,“额涅没事。方才忽然接到消息,是一时间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额涅这会子已是缓过来了。”

    “忠勇公今年还不过五十岁去,我痛惜的便是这个;可是转念一想,今年他的病大半都是出在西征缅甸失利之事上去。与其叫他这样生生熬着,能这般撒手而去,倒也是叫他解脱了去。”

    小七抱住母亲,“额涅……在此事上,皇阿玛、忠勇公、阿桂,其实都没有错。他们都是为了维护这江山的一统,只可惜这一战如此的艰难。”

    婉兮点头,“你皇阿玛的旨意你也听见了,你皇阿玛直到最后,也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责怪过忠勇公去。可是忠勇公自觉愧对皇上和朝廷,便是回京来将养,身上的病还有治愈的可能,心病却没能治愈,却反倒更加沉重,进而拖累了身子去……”

    婉兮也听庆藻上回提了一嘴,说高丽使臣的手卷里,大笔一挥,已是在写九爷被皇上给惩治了。什么“尽拘其家属”都写出来了。

    高丽使臣打听到的消息自有水分,不过却的确是代表了民间的观点去。虽说有皇上护着,可其实朝野上下都还是将缅甸之战的失利归咎到了九爷的身上去。尽管皇上后来是叫阿桂来担了这个责任,可是朝野上下,却没人真正从心底里谅解了九爷去。

    九爷在这样的热锅里被油煎着,又如何还能养好了身子去?

    这般离去……虽说令人痛心,却也终究,能叫九爷好好地歇息了去,再不必一肩扛起整个朝廷那么沉重的负担去了。

    小七却是摇头,“我倒担心,还有保保惹下的祸……丹巴刚刚带来消息,原来保保竟然在十几天前就偷着离开京师,奔赴云南军营去了。他是瞒着家里走的,一旦知道信儿,舅舅和舅妈哪里受得了?”

    婉兮也是怔住,一眨眼,又是落下泪来。

    “麒麟保那孩子……是好孩子。他不是为了自己去的,他是为了九爷去的,是为了他们家的声望去的。只是他一片孝心,却可能办了坏事。”

    小七更是难受,陪着额娘一并垂泪,“他走之前,我要是能得着些消息该多好?若我能见他一面,我便可尽力说服他。说不定,凭着我们打小儿的情分,他还肯听我一句话的……”

    只可惜缘分弄人,她又与他错过了。

    如今九爷已经溘逝,大错已成,谁都已经来不及挽回。

    这会子便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已然于事无补。

    偏殿里,小十五也跟着心情沉重,难过自己没办法如姐姐一般与额涅贴心去,只能在外头这么干等着,却帮不上忙。

    小十七却还不懂事,看哥哥坐在那不说话,也不陪他玩儿,他也不恼,就自己半截身子趴在炕沿上,两条小腿儿在地下耷拉着,开始玩儿自己身上带出来的玩意儿。

    等小十五发现的时候,小十七都玩儿了好半晌了。

    “小十七,你怎么玩儿鼻烟啊?”小十五一把给夺过来,真是吓了一跳,“这哪是你该玩儿的?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把这个给你玩儿去?”

    小十五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鼻子灵,都闻见那鼻烟里的冰片的清凉味儿了。

    幸亏小十五给发现了,要不小十七已经学着大人的样儿,将一小撮鼻烟给捻进鼻孔里去了。

    “没事儿!”小十七见好东西被哥哥夺了去,且哥哥还疾言厉色的,他就着急了,跺着脚使劲解释,“……反正,没事儿!”说着这就蹦着高高儿要来抢。

    小十五如何肯信,将那鼻烟壶给举得高高的,叫小十七怎么都够不着。

    “你自然说没事儿,那是因为你还小,你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小十七见蹦了半天,也实在没本事手可摘星辰去,便恼了一阵子就不恼了,舍了这鼻烟壶,转身又趴回炕沿上去了……

    小十五觉着不对劲,高高举着鼻烟壶,蹑手蹑脚跟过去,偷摸儿一瞧

    嘿,人家小十七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碧玉的扳指儿来,自得其乐地玩儿上了!

    “你哪来的这么些好玩意儿?”小十五自是识货的,一眼就瞧出这些绝不可能是小十七一个小孩儿能玩儿的物件儿。这个品级和成色的东西,即便在宫里,怕也唯有皇阿玛、皇祖母和几位亲王才能用得。

    小十五眯眼盯着小十七,“你该不会……是从皇阿玛那,或者那位亲王那给顺来的吧?”

    眼见着十五哥连夺两样好玩意儿,小十七这才真急了,跺脚指着那又被举高的扳指儿叫唤,“哥哥要是也喜欢,跟舅舅要去!这是我自己个儿跟舅舅要来的,舅舅说除了额涅之外,谁都不能给!”

    听得这话,今年已经虚龄十一的小十五心下不由一跳。

    十一岁,再加上小十五本就早慧,这心下已是隐约听出滋味来了。

    “那就给额涅去!”

    小十五说完,也不等小十七同意,伸手进小时去怀里、袖筒里、鞋窠儿里一顿摸索,又找出一个拇指大,能在掌心摸索的天然形成的碧玺佛头来;以及一架可以折叠的水晶磨成薄片的眼镜儿来。

    小十五都吓了一跳,将小十七手里的东西给收走,惊问道,“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东西,以小十五的年岁自可看得出,不但质料上好,且做工精良,不亚于内造办处的去?

    只是这些东西的形制与宫中用品有所不同,小心地避开了僭越的可能去,那小十七便必定不是从宫里拿来的。

    小十七起初还不肯说,小十五便急了,拉着小十七站直,伸手进小十七怀里、袖子里去掏去了,结果又掏出两个扇坠儿来……

    小十五急得满脸通红,“你……到底从哪儿顺来的?这是什么节骨眼儿,你还弄这些出来,你这不是给皇阿玛和额涅添乱么?”

    小十五一向性子温和,对小十七更是宠着,小十七就是将小十五自己的什么东西给弄坏了,小十五都不生气。

    小十五是亲身经历过了石榴的突然消失,小十七的到来,对于小十五来说也是失而复得,故此小十五几乎是用超过兄弟之情的心去宠着小十七说是个小阿玛都不为过了。

    故此看见十五哥今天是真的急了,小十七这才害怕了,半扭开身,用小眼睛斜瞟着小十五,小声地说,“是……忠勇公舅舅给的。不是我顺的,真是舅舅自己愿意给我的。就连包着那些东西的包袱皮儿,都是舅舅给我找的,还亲手替我给系了扣儿呢。”

    “哥……你别生气,我都被你给吓着了。”

    小十五眯眼盯住小十七,“真的?”

    小十七捉着腰带,低低垂头,使劲点头,“我跟你拉勾儿,保证是真的!”

    小十五捧着那些东西静静坐下来,再细细翻看,也是落了泪。

    舅舅一向是大方的人,小十五自然知道。尤其是对他们几个兄弟姐妹,舅舅真可说是什么都肯给,比对他自己的孩子还要好。故此这些东西是从舅舅那来的,他也就放心了。

    这些东西,一看就都是好东西。且上头还有晶莹的包浆,一看就知道是舅舅生前时时把玩,几乎还留着舅舅的体温的……

    东西仍在,那给予体温的人却已经永远地走了,这些东西,终将慢慢变凉。

九卷44、下嫁

    七月十四日,皇帝亲自赴和亲王府、忠勇公府,赐奠。www.uu234.net

    归来后下旨,“谕曰:大学士公傅恒溘逝。昨已降旨,从优赐恤。复念伊锡封公爵,向俱循用民公分例。今办理一切丧葬仪节,著加恩照宗室镇国公之例行,以示优异。”

    皇帝给予九爷的已是身后丧仪的特恩。只是,人已去矣,何样的特恩都已经换不回一条鲜活的性命来。

    直到此时,福康安还没有回来。

    都不知道他此时身在何地,又是否已经接到了九爷溘逝的消息去。

    七公主山间凉亭,遥遥向西南而望。

    明日七月十五,就是她十五岁的生辰。这将是她在厘降之前,身子娘家所读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

    况且民间以十五岁为及笄之龄,虽说她今年的十五岁是为虚龄,可是也已经许嫁,故此亦可上头,这便也是及笄的本意了去。

    故此这个生辰对她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只是可惜,偏偏舅舅忠勇公就是溘逝在了她这个生辰前两日;而从小一起长大的麒麟保,竟然不知身在何方。

    还有额涅,因为舅舅忠勇公的溘逝,虽面上没什么,可是却瞒不过她她瞧得出,额涅这几日来都食不下咽。便是皇阿玛来了,额涅也只是勉强陪着喝两口汤而已。

    是玉蝉姑姑偷偷禀告说,额涅的嘴里都起了大泡来,偷偷叫她们用火燎了银针给挑破了,这才勉强还敢喝两口汤去,要不就难进水米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又如何能安心地厘降而去?

    她也曾私下与皇阿玛问过,是否要因为五叔和舅舅两人的丧事,而将婚期推迟些?

    古来人伦,便舅舅是外家,不必她穿孝行礼;可是五叔却是至亲,是皇阿玛的亲弟弟啊。五叔刚薨逝几天,她就行成婚之礼,是否会对长辈不敬了去?

    皇阿玛却轻轻拍着她的肩,抚慰道,“你的婚期是钦天监勘得的吉期,什么都不能阻碍着;再说你是固伦公主,位比亲王,不必为你五叔穿孝。”

    “且你是皇阿玛的女儿,你与你五叔之间还隔着君臣之别。自更不必你去行礼了。一切都有你八哥、十二哥他们两个呢。”

    那她就也唯有收拾起心绪,等着七日后的成婚礼。

    因为弘昼与傅恒两人的薨逝,今年的七月十五中元节,除了是七公主和八阿哥永璇的生辰之外,也格外坐实了思念和哀悼的情绪去。

    婉兮这几日亲手折了不少的莲灯、纸船。

    她这些年最精巧的手艺,不是做饽饽,而是当年学做的通草花。这折纸的手艺,她是将当年做通草花的、压箱底的手艺都给拿出来了,将那莲灯做得栩栩如生。

    也因此,总叫她不知不觉想起来,当年头一回要为孝贤皇后做通草花的时候儿,就是九爷不辞辛苦,偷偷儿出京,从南地给她运回的合用的通草来……

    草木皆有灵气,与指尖如此摩挲,便有如灵犀相通。仿佛随时一抬头,她就会看见九爷一身蓝袍,挂一脸的少年灿笑,大步奔进门来,兴冲冲地唤,“九儿,我回来了!”

    一刹的恍惚之后,眼便模糊了。

    这一次九爷真的是走远了,太远了……远得,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方才那样的一幕,将永远永远都只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眼睛是再也不会看见、耳朵也再不会听见了……

    良久,平定下了情绪,婉兮刚想收回目光。却冷不丁看见当真有个年少矫捷的身影奔入了门槛来!

    婉兮一时恍惚,却听见外头传来哭咧咧:“……哥,你还给我。那是我的,不能给你!”

    婉兮倏地回神,这才看清那飞奔而进的身影,是小十五;而后头哭哭咧咧一路跟着跑进来的,除了小十七,不做第二人想。

    宫里的皇子个个儿都守规矩,恨不能在人前扮作完美的形象去,也就只有皇上这位老儿子,一个是年幼,不知道装假;二来是皇上的老来得子,惯着,便是有些不守规矩,皇上都不说,那还谁说了?这便养成了自由自在的性子,这么哭咧咧横穿半个圆明园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发生了。

    上回是去抓圆明园里散养的梅花鹿尾巴,结果被人家梅花鹿毫不客气地用尾巴给抽在脸上了,这便恼得非要叫人把梅花鹿的尾巴给割了可鹿是祥瑞,奴才们自然不敢,结果人家十七阿哥就这么哭咧咧跑过半个圆明园,非要找他皇阿玛给做主去。

    结果他皇阿玛听了笑了好半晌,一点儿都没陪着他生气。还抱着他直竖大拇指,说“梅花鹿的尾巴那么短,你还敢上前去揪;人家梅花鹿没直接给你一腿,或者是拉粑粑蛋儿喷你一脸,那就已经是十分喜欢你了……你就得意去吧!”

    两个儿子来了,婉兮心下便再难过,也都收了起来,伸开双臂,“哎哟,你们两个这是合着演哪出戏呢?快过来,过来。”

    婉兮先伸手揽住了小十五,小十七哭咧咧跟进来的时候,哎哟,鼻子下头都成水帘洞了。

    玉蝉赶紧上前来给擦了,小十七这才爬上炕去,直接钻进婉兮怀里去。

    “怎么了这是,啊?”婉兮垂眸看着两个儿子。

    小十七虽说从小天真烂漫惯了,偶尔还犯浑,可是小十五这个当哥哥的却是格外懂事儿啊,故此这几年来就连婉兮这个当本生额娘的,都没见过兄弟两个红过脸,更别说小十五这么叫弟弟哭咧咧一路跟着跑过来的。

    小十五小脸儿绷得威严,罕见地显露出决绝之气来。

    “额涅,您看这些。”

    小十五将搜出来的那些物件儿全都摆出来。

    小十七就急了,伸手去抓挠,“那是我的,我的~~额涅,哥抢我的东西,他不还给我~~额涅你打他,罚他站!”

    婉兮将小十七给摁回去,细细看那些东西,便有些愣住。

    其中有几样儿,她是十分眼熟的。

    比如那个浓翠欲滴的翡翠扳指儿,比如那个浑身赤金、连内里轴承八件儿都是金的怀表……

    婉兮小心屏住呼吸问,“这是哪来的?”

    小十七还从未见过额涅与他这样严肃地说话,这便更有些不妥帖,垂下头去小心翼翼解释,“是忠勇公舅舅给我的~~”

    婉兮眼睛一酸,急忙阖上了眼帘。

    其实内里还有一样东西,跟这些玩意儿原本都不相配,也不知道小十七怎么会给跟一堆金玉的一起给拿来了那是一串茱萸果的串子。

    因茱萸果红艳艳的,像玛瑙似的,重阳时节宫里也呈进不少的山茱萸来,她的生辰又在九月初九,故此当年便是她还是官女子,她的房里也少不了这样好看的山茱萸盆景。

    她就将那红果拈了下来,串起来做成手串,或者耳坠儿,跟念春两个闲下来的时候儿坐在炕上互相戴着玩儿。一共做了多少个,自己心里也没数儿;戴完了,有没有掉到哪儿去的,也没刻意去寻过。

    她真想不到时隔多年,这东西竟然还能出现在九爷这一堆东西里……

    她却绝不记得当年是送给九爷过,只记得是曾经跟念春两个人关起门来戴着玩儿的呀。都不敢戴出门去,怕献春笑话,怕素春她们借机挑刺儿来着……

    不过,却也随即想明白了过来。那一年九爷还能随意出入她在长春宫的卧房,故此看见了、顺手拿走了,原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是又不对啊,那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儿了,茱萸果别说干了、烂了,都可能化成灰儿了,怎么还能留存到如今来?

    婉兮霍地睁开眼,赶紧伸手去拿这才发现,是错了。

    不是模样错了,而是材质错了。再不是当年那普通的山茱萸果,而是当真用了红玛瑙做成!

    如此便也难怪小十七这个“小财迷”,会将它也给拣了回来。

    玛瑙本身还好,算不得特别贵重;可是这串子金贵的在于手工上方才那一瞬间,都能叫她这个本主儿看差了,以为还是当年那一串;以玛瑙之石质,竟能仿出草木天然的质感来,着实令人钦佩。

    心下想明白,却没有因为不是当年的那一串而有半点的遗憾,反倒更是润了眼眶去。

    那串子一共是九颗珠子,仔细看过去,还刻着极细的字迹。

    小心辨认出来,正是那一句“遍插茱萸少一人”,这七个字外,另外还有两个字,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字:九、九。

    婉兮的泪没办法控制地急速流下来。

    九九,外人看来,或许会以为是因为那句诗是写在重阳;她却何尝不明白,九、九其实是两个人啊。

    就因为“遍插茱萸少一人”,所以,他才有些固执,又有些孩子气地,非要将两颗刻着“九”的珠子挨在一起串着,就这般相依为命、耳鬓厮磨,这一生一世,谁也不会再离开谁去。

    婉兮将串子按在心口,用力忍住悲声。

    九爷是走了,永远地走了。在岁月面前,血肉之躯软弱得不堪一击,比不上这些金玉之物,能够长久地留存在世间。

    什么能叫时光不老?什么能让岁月永留?

    人力当真不可为么?

    不,其实可以。

    只要有心,终究有办法能让那短暂而易逝的记忆留存下来,穿过三十年的光阴,又于此时欣然重逢。

    九爷走了,九爷却也其实……还在。

    放眼看去,她身边还留存着与这串子一般的太多的印迹和回忆啊。

    这都是三十年里留存下来的,若她要重新盘点一遍,这些印迹和回忆就足够再陪伴她三十年去。

    以她如今的年岁,再加上三十年,那么她今生的其余时光,便当真没闲暇去伤心和追悼去了。

    这样想来,原来很好。

    婉兮便笑了,破涕而笑。

    小十五和小十七两个都愣愣望住额涅,小十五担心的问,“额涅……您,没事吧?”

    小十七也说,“额涅你乖……这些东西儿子都不要了,都给额涅!反正忠勇公舅舅也说,如果儿子不要这些了,只能给一个人,那就是额涅!”

    婉兮含笑点头,摸着两个儿子的头说,“没事,额涅没事。”

    婉兮帮小十七又将鼻子给擦了擦,“这些东西啊,小十七你告诉额涅,你喜欢么?有没有喜欢到心眼儿里去?”

    小十七想了想,“儿子自然是喜欢的。要不喜欢的话,儿子怎么会拣了带回来?”

    “可是说有没有喜欢到心眼儿里……”小十七仰头望住婉兮,“可是额涅,什么叫喜欢到心眼儿里啊?我听不懂啊~”

    婉兮也是笑。可不嘛,是难为孩子了。

    婉兮想了想,柔声道,“喜欢进心眼儿里啊,就是说这些东西你能如忠勇公舅舅那般爱惜着,时刻都带在身边,只要得了空闲就会时时勤拂拭……就是这一生,你对这些东西都不会厌倦,都不会将它们给丢弃了。”

    小十七托着腮帮儿,认真地想了想,终是摇头,“额涅,儿子做不到。”

    婉兮也不意外,终究孩子还这么小呢。

    婉兮便将那一包东西都敛起来,“那这样,额涅暂时替你收着。东西还是你的,额涅不要,你随时都可以找额涅来拿。”

    “只不过额涅要给你定个规矩:你每次只准来拿一样去玩儿,等玩儿够了,将那样送回来,再拿另外一样儿去~~”

    小十七懵懂地点头,这会子只想叫额涅高兴,至于这些东西能怎样,倒并不那么要紧了。

    “好,儿子答应额涅!”小十七将那小包又在婉兮怀里压了压,“都搁额涅这儿,额涅就不哭了,啊!”

    七月二十日,七公主和静下嫁前一日。

    这一日按例,遣官赉送妆奁。这数个月来婉兮和婉嫔两人亲自盯着的、那繁复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各项妆奁,由大车如流水一般送入了京中的超勇亲王府去。

    与送妆奁的队伍一起抵达超勇亲王府的,还有内务府精心挑选的、与七公主和七额驸八字相合的内管领命妇,率执事妇女到额驸的府邸中去,将妆奁陈设起来。

    七月二十一日,七公主终于披上嫁衣,行下嫁的成婚礼。

    这一日早早地,超勇亲王成衮扎布,便陪着七额驸,率领族人向皇帝恭进鞍马二九,共十八;甲胃二九,马二十有一,驼六,宴九十席,羊九九八十一只,乳酒黄酒四十五瓶。

    这便是“九九之礼”,体现出额驸家对公主的崇敬与珍重。

    因固伦公主下嫁礼要举行两次筵宴。今日便是第一次,皇帝亲临正大光明殿,赐喀尔喀亲王成衮扎布、额驸拉旺多尔济,及其近族。

    不仅额驸家的亲族,同时入宴的还有宗室王公、大学士与尚书等当朝重臣。

    宴后,七公主与七额驸向皇帝、婉兮行礼辞行。

    看着身着固伦公主朝服的女儿,婉兮的眼再度模糊。

    固伦公主朝冠,冬日用薰貂,夏日用青绒为之,上缀朱纬。

    冠顶镂金三层,饰东珠十,上衔红宝石;朱纬上周缀金孔雀五,饰东珠各七,小珍珠三十九。

    冠后,后金孔雀一,垂珠三行二就,中间金衔青金石结一,饰东珠各三,末缀珊瑚。

    后护领垂金黄绦二,末缀珊瑚,青缎为带。

    脖上戴金约。镂金云九,饰东珠各一,间以青金石红片金里,后系金衔青金石结,贯珠下垂,三行三就,中间金衔青金石结二,每具饰东珠、珍珠各四,末缀珊瑚。

    耳饰,左右各三,每具金云衔珠各二

    ……

    都还来不及细看小七身上,便只是她颈部以上,已是珠玉琳琅、华光璀璨。

    小七这样端庄高贵的模样,便连婉兮也都是第一次看见。隐约觉得向自己走来,在座下拜垫之上盈盈下拜的,不再是自己从小护着长大的小女儿,而是十八、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一般。

    这般的纤合度,这般的美好恬静,这般的高贵典雅,这般的……叫人不舍。

    受此一礼,做此一别,小七就要离开宫禁,嫁入超勇亲王府,成了拉旺的福晋去。

    虽说她是驻京的公主,不必随旗,年节伏腊随时都能相见……可终究,女儿出嫁之后就意味着开始了一个新的篇章,总归与从前不同了。

    婉兮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皇帝伸过手来,温暖而有力地握住了婉兮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慰。

    婉兮竭力忍住,含笑凝视一双新人。

    今天的拉旺,不是穿蒙古人的服饰。他是亲王世子,这样重大的场合,只能穿固伦额驸的礼服。

    这大清的冠服将他蒙古人的豪迈暂且收敛住,那一身的石青色,更彰显出了少年如玉的气质。便如那蒙古人最为崇敬的长生天,他这一身的蓝,更显出拉旺性子的宽厚博大,如海阔天高。

    婉兮放心地点头,受过孩子的礼,婉兮亲自起身走下地坪来,握住拉旺的手,“好孩子,你早已是我的儿子了;自你两岁起,我便早已将你当做我的孩子。”

    “今日我虽说难受些,不过心底里却是高兴的。我不是嫁女儿,我是……欢欢喜喜看着你终于可以将莲生领回家去,从此再不用被我们这些长辈阻隔了你们去了。”

九卷45、你才是最珍贵的礼物

    “哎呀,额涅!~~”

    小七先不好意思起来,顾不得这一身高贵的衣冠,爱娇地伸手扯了扯婉兮的袍袖。

    婉兮笑起来,满心的欣慰。

    这样一来,眼前的依旧是小七,是她的小女儿,而不是被这身尊贵的固伦公主的冠服给生生塑造成的大姑娘。

    拉旺也笑,郑重向婉兮再跪倒行大礼,“您也永远是儿子的阿娘……儿子会一生一世珍惜小七,您放心。”

    婉兮将拉旺给拉起来,拍拍他肩膀,“好孩子!”

    拉旺在婉兮耳边轻声道,“儿子心里只有小七一人……从儿子两岁入宫来,阿娘便早知道了。”

    婉兮心下呼啦敞亮了开。

    皇帝也有话嘱咐拉旺,婉兮便单攥了小七的手,低声嘱咐,“公主下嫁之后,虽形式上你是儿媳,家中有公婆;可你是固伦公主,事实上拉旺一家还都要守着君臣之礼。”

    “你只是暂时住在超勇亲王府,等开了春你皇阿玛便会叫内务府正式为你建公主府。那公主府的名头可是‘和静固伦公主府’,算作给你的陪嫁,便是婚后也是你自己个儿的;不是额驸府,唯有你才是本主儿。”

    “且额驸及其父母见公主俱屈膝叩安,有赍赐必叩首……也就是说,你今日回到超勇亲王府上,你公婆都要正式给你行屈膝叩安的大礼去。”

    小七含笑点头,“额涅……女儿不会受委屈的。拉旺和公公这些年如何对女儿,您还不是亲眼见着的么?”

    婉兮含笑点头,轻声道,“额涅就是想告诉你,你是咱们大清的固伦公主,你有这世上最强大的娘家。出嫁之后凡事都不用担心,若是有了什么委屈的,尽管回娘家来诉苦!你阿玛和我,都随时敞着宫门,等着为你做主……”

    小七笑,不说话,只是点头。

    婉兮轻叹一声,“瞧,连我这从小看着拉旺长大的岳母,到这一刻都不能免俗,总是担心闺女嫁进别人家门,会受委屈……”

    小七红了眼圈儿,抱住婉兮道,“额涅,我是您的女儿,我知道什么该争,什么该让;我更不会叫自己受委屈去,您别担心我~”

    婉兮用力点头,“好……时辰不早了,你快去看看你婉嫔额娘。她也等着你呢,多听听她给你的话儿。若说这后宫里,你婉嫔额娘才是第一明白之人,她给你的必定都是金玉良言。”

    婉兮说完,将一个小物件儿塞进小七的掌心去。

    小七一看登时有些急了,“这是额涅最为心爱之物,额涅怎可给了女儿?”

    婉兮给小七的,正是当年她与皇上的那定情之物白玉葫芦坠儿。

    婉兮含笑点头,“没错,这是额涅最为心爱之物。除了这件,还有一件就是那只软镯……这些都是你皇阿玛早年间给我的,其意义绝非后来他再赏给我的那些可比。”

    “也就是因为这两件物件儿的意义非凡,我才更要给你和啾啾去。这件白玉葫芦坠儿给你,那软镯我给你妹子留着……是额涅偏心,这两件东西都不给小十五和小十七的媳妇儿去,而要先给你们姐妹俩带走那就是因为啊,在额涅心里,你们两个才更是额涅的小棉袄啊。”

    小七眼睫凝起了泪珠儿,“额涅,女儿不敢要。这是皇阿玛与额涅太珍贵的记忆。

    婉兮摇头,“这物件儿是珍贵,是你皇阿玛最早留给我的物件儿;可你是我跟你皇阿玛的第一个孩子,是我们判了十五年才好容易得来的孩子……你的意义便比它更重百倍。”

    “有了你之后,我与你皇阿玛最珍贵的记忆已经不是这白玉葫芦坠儿,而是变成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莲生你啊~”

    小七刚好容易控制住的泪,登时又再失控。

    婉兮急忙抱紧女儿,不叫女儿大喜的日子流泪的一幕,叫别人看见。

    婉兮紧紧揽着女儿,叫女儿将面颊贴在她衣裳上。她愿意用自己的衣裳,将女儿颊上的泪,全都擦干。

    小七随着白果去了,婉兮抽了抽鼻子,依偎进皇帝怀中,将脸埋在皇帝的礼服里,无声地哽咽了一会子,这便打起精神来,与皇帝再一同过问接下来小七跟随拉旺回超勇亲王府的仪仗等。

    内务府早在皇子福晋暨近支王福晋、贝勒、贝子夫人内,八字相合无忌者,钦命送亲。

    送亲之后便是合卺。又以大员命妇,陪送以内管领妻及随从妇女来抽,同样都是选用年命相合无忌者。

    而这一路导从及各执事,用内务府官四人、内管领二人、护军参领二人、护军校二人、护军二十人,均由内务府拣委。其合卺设宴,用羊九、酒九瓶,宴席以夫妇偕老之内管领办理。

    婉兮亲自料理好这些,终是亲自目送女儿登上喜轿而去。

    就在小七送行的仪仗煊赫隆重朝超勇亲王府邸而去时,京师城门,正有一骑飞驰而来。

    马上正是已经几个昼夜没有合过眼,一路上只换马而未曾换过人的福康安。

    他是为父亲之死,从西南折返,疾驰而归;却还是赶在小七出宫之时,奔入京城来……

    这一生,也只剩下还能这样远远目送她远行。

    这一生……幸而还能来得及最后目送她远行。

    是阿玛溘逝而去,却也正是因为阿玛的溘逝,才叫他能从西南疾驰而归,才能还来得及远远望一眼她大红喜轿的背影去啊。

    七月二十七日,皇帝回到紫禁城,又在保和殿再度因小七下嫁,赐宴拉旺父亲、亲族,以及大学士、尚书等重臣。

    这次因是在紫禁城筵宴,且是在三大殿之一的保和殿,故此一切仪轨更为严谨。

    乐部和声署设中和韶乐于保和殿檐下,设丹陛乐于中和殿后檐下,俱北向。入宴之宗室王公、内大臣、侍卫及执事官员,俱穿带补服的蟒袍;其执事之拜唐阿人等,俱穿蟒袍。

    张黄幕、设反坫于中和殿后阶下正中,台盏壶卮皆具。尚膳总领内管领,设御筵于宝座前正中稍远,内大臣、内务府大臣、礼部、光禄寺堂官共视豫设各席,陈肉于盘。

    是日,鸿肪寺官引额驸拉旺,并拉旺族中人员俱朝服,先诣皇太后宫慈宁门前,行三跪九叩礼。礼毕,引至保和殿丹陛上立,入宴之王大、臣侍卫各就班次立。

    届时,礼部堂官奏设宴齐备,皇帝具龙袍衮服,御保和殿。中和韶乐作,奏“隆平之章”。皇帝升宝座,乐止,鸿胪寺鸣赞官赞排班,鸿胪寺官引额驸并族中人员排班,鸣赞官赞行三跪九叩礼,丹陛乐作,奏“治平之章”。

    礼毕,乐止,鸿胪寺官引拉旺并拉旺族中人员入班次,与众俱行一叩头礼,坐。

    护军参领膳房总领移御筵就近,丹陛清乐作,奏“海宇升平日之章”,尚茶官进茶。皇帝用茶时,众俱于坐次跪,行一叩头礼。茶毕,侍卫进前散茶。众俱于坐次行一叩头礼。饮毕,复行一叩头礼,坐。

    乐止,展席幕,掌仪司官就反坫取捧台盏壶卮,由中路进,丹陛清乐作,奏“玉殿云开之章”。众皆起立,进爵大臣出,释补服,于殿门槛外西旁东向立,掌仪司官上殿阶,在槛外东旁西向立,鸿胪寺堂官引额驸并伊族中人员出,至阶下两旁排立,掌仪司官酌酒,进爵大臣进前跪,额驸并伊族中人员在殿阶下两旁跪,众俱于各坐次跪,掌仪司官跪举爵,授进爵大臣毕,起退,进爵大臣接爵起,由中阶升,由西边进御座侧,跪进爵。

    皇帝受爵,进爵大臣起,由西阶下,复至原跪处跪。皇帝用酒时,进爵大臣行一叩头礼,众皆行一叩头礼,进爵大臣起,仍由西阶升,跪接爵,由中阶下至原跪处跪。掌仪司官进,跪接爵,退。众先起立,掌仪司官以金卮酌酒进,立赐进爵大臣酒,进爵大臣跪接,行一叩头礼。饮毕,掌仪司官立接卮退,进爵大臣行一叩头礼。起加补服归班次。鸿胪寺官于赐进爵大臣酒时,即引额驸并伊族中人员行一叩头礼。乐止,众皆行一叩头礼,坐。

    皇帝用馔,中和清乐响起,奏“万象清宁之章”。恩赐食品于两边毕,尚膳官进肉馔,分赐众毕,进反坫,乐止,御前侍卫奉酒置御前桌上,领侍卫内大臣监看侍卫授酒,众接酒叩头。饮毕,复行一叩头礼。

    接下来则因拉旺是蒙古人,殿中再奏起蒙古乐歌。奏蒙古乐歌毕,反坫,御筵俱撤掉。

    众皆起立,鸿胪寺官引额驸并族中人员至原行礼处,听赞谢恩,行一跪三叩头礼。

    这一次隆重的保和殿赐宴才告礼成。

    保和殿赐宴是男人们的筵宴,在后宫里也有另外一场给女眷们的赐宴。

    这场赐宴就在婉兮的寝宫储秀宫举行,另外还有给拉旺祖母辈老人家们在慈宁宫,与皇太后共同的一场欢宴。

    皇太后、皇帝、皇贵妃这三宫,这便是每个宫里都设一场筵宴去了。

    因为小七下嫁的喜气儿,终于将七月十三日和亲王弘昼与九爷傅恒两人同日薨逝的悲伤冲淡了些去。

    带着这样的喜气儿,八月来临,皇帝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来,拂开那些悲伤,好好准备自己的六十岁万寿庆典了。

    八月,鄂对等回部年班伯克十七人进京入觐,还有霍罕的使者一并进京,恭祝皇帝六十岁万寿。

    皇帝高兴,在同乐园赐宴。

    由此,皇帝的六十岁万寿庆典终于正式拉开了大幕。

    鄂对伯克又能进京来,虽说这一次没有热依木夫人同行,婉兮也自是高兴的,亲赐下许多物品,请鄂对伯克离京回乡时,带回给热依木夫人去。

    在这一片喜庆的气氛里,婉兮却还是看得出,皇上今年并不能如往年那般的由衷欢喜。

    除了平定缅甸的失利,以及和亲王与九爷的薨逝之外,婉兮担心还另有缘故。

    这日皇帝奉皇太后也到同乐园看戏,婉兮侍奉在畔,趁着这股子欢喜劲儿,婉兮便在歇晌的时候儿,委婉向皇帝询问。

    皇帝还是想隐瞒,可是瞧着婉兮那双澄澈的眼,便还是叹了口气,从实道来:“……今年小金川亦有动静。”

    婉兮的心下也是咯噔一声。

    这前朝的事儿啊,一向是如锁链一般相连,一环套一环。朝廷在缅甸一事上用兵失利,这便果然还是引发了连环的反响,叫小金川也以为朝廷可欺,这便再度动了反逆之心了。

    若此,便也怪不得皇上在这万寿之月,在之前都已经将阿桂父子重罚之后,皇上忽然又下旨,再惩阿桂去:“将阿桂所有领侍卫内大臣、礼部尚书、镶红旗汉军都统等职,均著革去。著以内大臣革职留任,办副将军事,令其自效。”

    皇上这么对阿桂,真是有些狠了去。

    婉兮知道阿桂心有委屈,可是此时九爷已经溘逝,另外那位副将阿里衮也为国捐躯了……皇上不拿阿桂是问,又待如何呢?

    可是婉兮也更明白,皇上如此对阿桂,也还是因为九爷的溘逝,与金川之乱的叠加袭来。

    当年的大金川之战,与今时的平定缅甸之战,何尝不是如出一辙去?都是久而不决,皇上连斩数人,最后不得不用到九爷……

    当年的九爷赢下了大金川之战,为朝廷、为皇上立下了这份功业,也维护了朝廷和皇上的颜面去。

    可是如今,九爷溘逝而去,金川又乱,朝廷又将指望何人去?

    况且此时平定缅甸之战依旧未能奏凯,那么金川之战若同时打响,那一战的前景要将如何去?

    婉兮沉思半晌,终是缓缓道,“金川乱了也不怕。终究当年九爷在金川之战大捷的余威尚在,爷在静宜园亲为训练的健锐云梯营依旧是攻克金川碉楼的利刃……故此金川便没有不畏惧朝廷的!”

    “他们今年敢闹,一来是听说朝廷在平定缅甸之战上受了些挫折,他们便以为是朝廷如今的军力减退,叫他们有可乘之机了!二来,自是因为九爷的溘逝,叫他们觉着朝中再没叫他们畏惧的人去了。”

    婉兮侧眸瞟一眼皇帝,“可是他们错了!九爷虽然不在了,可是九爷的儿子还在,九爷的余威依旧还在!”

    皇帝眸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婉兮点头,“对,还有麒麟保。”

    福隆安是九爷的嫡长子,此时又是身兼前朝和内务府的诸多差事,自是不可能叫他上战场去;福长安还小,不到年岁。

    “爷早说过,麒麟保有带兵的本事;况且我也听说,那孩子自己也有志气,自己还自请奔赴云南军营替父立功去的……那爷就叫他去吧,叫他圆了这一场心愿;也叫九爷在金川的威名,永远高高飘扬在碧空之上,永不凋零!”

    皇帝眯眼凝视婉兮,“你觉得,麒麟保那孩子,真的行么?他虽有带兵的天分,可是他却从小就是娇生惯养,从未上过战阵。”

    婉兮轻轻垂首,“爷……您忘了当年九爷是个什么样儿么?九爷鲜衣怒马,健奴美婢……若说‘纨绔’二字,京师内外又有几家的阿哥比得上他去?”

    “可是待得他二十岁后,尤其是为皇上所赏识和重用之后,爷看九爷何曾还是从前那个纨绔子弟去了?大金川又何尝不是九爷的第一次正式上战阵,可是九爷处乱不惊,还是为朝廷和爷完成了那大金川之功去。”

    婉兮伸手握住皇帝的手,“爷别为金川之事担忧,爷只需审时度势,在需要派兵赴金川之时,给麒麟保一个机会……我相信,麒麟保必定是又一个九爷去。”

    “更因为他从小就得了爷的认可去,便说不定他更有可能青出于蓝,来日的功业还要超过九爷去呢!”

    皇帝眯眼凝视婉兮,终是缓缓点头。

    “等为小九办完身后事,爷便叫麒麟保再赴云南吧。叫他先跟着阿桂他们在西南历练历练。”

    “如今金川的情势尚需观望,若判定需要出兵,爷会给麒麟保一个机会去的……”

    八月十六日,皇帝在京过完六十大寿,以及八月十五中秋,八月十六日启程,秋木兰。

    在皇帝启程之前,为福康安又进一级:擢升为头等侍卫。

    这回小十七又成功地跟着去了。

    这其实有点不符皇子皇孙随驾秋的惯例终究他太小了。

    可是小十七不让去就哭,连着好几天,甚至见天儿到皇帝的正大光明殿去,坐在宫门的门槛上就委委屈屈掉眼泪,谁哄也不走。

    颖妃也没辙,婉兮便也跟着颖妃一起,没少了跟皇上请罪。

    皇帝也是无奈地笑,“他非要去,就叫他去!不过跟他说下,每天可不能只坐车,养尊处优着;叫他每天必须骑一个时辰的马去!”

    颖妃还哄着小十七,说,“你太小了,这么小就每天都骑半个时辰的马,p股都该颠儿开花啦!”

    小十七却不怕,只攥着颖妃的手说,“颖额娘,您叫造办处给我做个铁p股垫就行!”

    颖妃学给婉兮和皇帝听,长辈们都不由得无奈地笑。

    婉兮瞟一眼颖妃,“我怎么想起和亲王来了呢?”

九卷46、期待下一场喜事

    婉兮这般说,自是因为和亲王弘昼是本朝最有名的“荒唐王爷”。m.www.uu234.net

    荒唐到什么程度?最著名的荒唐之举,便是爱给自己办丧事。

    弘昼常说,人寿百年,谁能没一死啊?故此他不怕死,也不怕自己给自己办丧事犯忌讳。

    他仿佛是遗憾自己将来一死之后,看不见自己丧礼的情形,这便趁着还在世的时候儿,自己给自己办丧事。

    所有的丧仪,他都是自己亲自定好了,然后将棺材给摆在正堂之上,他自己就坐在棺材前,叫一众侍卫哭着跟真事儿似的,给他上供、行礼……他自己则坐在那将供品给大吃大嚼了。

    人在活着的时候,先“试吃”过死后供品的滋味了,给自己死后的供品定下一个最合适的味道,和亲王弘昼堪称第一人。

    除了吃丧礼上的供品,他没事儿的时候也用纸糊的冥器,鼎、彝、盘、盂什么都有,当做真正的古玩一般,放在榻啊、案几上啊的。大活人平素过日子,随处可见冥器,这感觉甚至比办丧事还要更人些。

    除了爱办丧事之外,弘昼还喜爱钱财。

    皇帝刚继位之时,便将雍正爷潜邸雍和宫里的财物都赏赐给了弘昼去,弘昼因此自是家赀万贯,绝不至于缺钱;可是弘昼尤嫌不足,竟曾经趁着一次,造币局的运钞车装着满满一车新钱,准备送到户部去,途经弘昼的府邸。弘昼发现了,将车马劫到自己府中,还关上门,坚决不让出去……

    皇帝知道后大怒,想到他昔日荒唐的行为,决定要狠狠惩罚他一次,让他长点记性。

    根据大清律法,拦截运钞车,要处以流放的惩罚。皇帝便要罚弘昼去盛京守陵。

    结果还是皇太后给拦住了。

    皇太后因就皇帝一个儿子,故此从小也是亲眼看着弘昼长大的,与弘昼的感情也深。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皇帝最后也只好不了了之。

    除了办丧事、爱财之外,弘昼还曾藐视臣工。

    在大金川之战前,前朝的首揆是出自钮祜禄家的讷亲。结果弘昼半点不将讷亲放在眼里,就因为一点小事,竟然在朝堂之上,就将讷亲给揍了。

    皇帝还是因为皇太后的缘故,并未深究此事。从此叫满朝文武都十分忌惮这位王爷。

    ……

    故此说到“荒唐王爷”、“逍遥王爷”,怕是没人能出和亲王之右去。

    颖妃听了便也会意地笑,“瞧皇贵妃您……咱们小十七,才不会是那样的呢!”

    婉兮瞟着小十七叹了口气,“可我瞧着,这小不点儿怕是有和亲王那遗风。人家和亲王如他这般大的时候,也没这么磨人的!”

    婉嫔在畔点头而笑,“若天性如此,那倒也自是小十七的福分了。”

    终是婉嫔更通透,婉兮抬眸向婉嫔微笑。

    颖妃倒有些不明白了,忙挽住婉嫔手臂,细问究竟。

    婉嫔含笑道,“和亲王年少之时,并非如此荒唐;他的荒唐之举,都是在雍正爷晚年,尤其是在咱们皇上登基之后。”

    颖妃心下也是一动,“陈姐姐的意思是……?”

    婉嫔点头,“和亲王与咱们皇上同岁,雍正爷晚年又同获封亲王;而彼时弘时已经被革除黄带子,失去了继承大位的资格,故此前朝后宫的焦点,自然都是在咱们皇上与和亲王两人身上。”

    婉兮也轻声道,“和亲王实则也是才学横溢之人,且不说当年他与皇上、群臣联句,句句都是禅机偈语,非凡俗之辈所能为之;况若当真是天性荒唐之人,又如何能写得出《金樽吟》那样的诗篇来呢?”

    婉兮轻声吟道:“世事无常耽金樽,杯台郎醉红尘。人生难得一知己,推杯换盏话古今。”

    这首诗婉兮曾经在那些话本子里见过,外间市井对这首诗解读为弘昼的“自救诗”。说这首诗表达了弘昼无意与兄长争夺皇位,只想及时行乐的心情。

    弘昼自己平时看似荒唐,可是一到这件“争储”的嫌疑事上,立时变得无比的明白去。

    譬如雍正八年,当年还是皇子的弘历,将自己历年所写诗文汇为一缉,曰《乐善堂文钞》。在这部集子的前面,有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大学士鄂尔泰及张廷玉等十几位重头人物为之作序,而其间也包括了弘昼。

    序言中,弘昼称“弟之视兄,虽所在则同,而会心有浅深,力量有厚薄,属辞有工拙,未敢同年而语也”;

    又说,“兄之乐善无量而文思因以无尽,凡古圣贤之微言大义,修身体道之要,经世宰物之方,靡不表现衍绎,婉转畅焉!”

    由这些言语可见,在乾隆八年之时,弘昼其实已经明白何处是自己的位置,而未来自己又该选择何样的一条路去。

    那话本子里还写到过,说雍正爷晚年未尝没有在皇上和弘昼两人之间做过取舍。只是因为康熙爷早早就看中了当今皇上,雍正爷不可更改。

    话本子里传说,雍正爷还曾做过最后的一个尝试:在两个盒子里,一个盒子里放满金珠,另外一个盒子放了宝印。

    两个盒子外观一模一样,赏给两个儿子,叫他们自己选。

    结果当今皇上选了宝印,而弘昼选了金珠。

    雍正爷事后只能道,“天意也~”

    故此才更坚定了立当今皇上为储君的心,当今皇上封为亲王的时候,也在封号之上明确为“宝”,何尝没有承继大宝之意;而弘昼则为和亲王,一个“和”字,便也体现了雍正爷希望弘昼日后能尊敬、追随兄长,兄弟两人之间能和睦相处的心意去~

    到最后,是天意选了当今皇上,也是弘昼自己明白情势,凡事退避三舍,避开了一切的嫌疑去,才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自己的全家去。

    弘昼有心如此,皇上又是何样的人呢,如何看不懂?故此才有明知弘昼拳打当朝重臣、劫掠运钞车等不可饶恕之罪,一向是非分明的皇帝却都睁一眼闭一眼,借了皇太后的缘故就给遮掩过去了。

    弘昼这一生,堪称身为亲王、韬光养晦的典范。

    婉兮垂首,又想起八阿哥永璇来。

    永璇奉旨祈雨,中间却跑了。从小到大凡事谨慎的永璇,到了这个年岁,也开始要学着“荒唐”了。

    可是婉兮何尝不知,无论是弘昼的荒唐,还是永璇的荒唐,不过都是假扮出来的。

    反倒是眼前看着自己的老儿子,这般荒唐天成的模样,不需伪饰,便能逍遥至此,倒也是能叫她甚为欣慰了。

    也是,自胎里便是用人参给补出来的小孩儿,天生的性子怕是有理由与旁人不同些儿呢。

    要谁说有错儿,那自是人参的错。

    要问那人参是谁给的?那自是皇上赏给的呀~

    人参为药中圣品,皇上是真龙天子,若谁有胆量质疑这两样的去,那便由得人家吧,谁叫人家勇敢呢~

    八月十六日,皇帝奉皇太后圣驾从圆明园起銮至避暑山庄之后,皇帝依旧将皇太后留在避暑山庄,自带了婉兮和两个小儿子,以及一众儿孙、大臣,赴木兰围场行围。

    小十七真还说话算话,每日里还当真要在途中骑马跟着。

    皇帝原本也不因为他小,就叫他受优待。选的马都是跟旁人骑的马一样高大,四周岁大的小十七坐在上头,小小的身子都快被高头大马给湮没了。

    皇帝偏疼他些,因为他种痘比旁的兄弟子侄晚一年,故此皇上也准他进学念书也比旁人晚一年。

    故此这会子还没正式留头呢,还在脑瓜左右两边,一边一个小抓髻;光着中间一块小脑瓜皮。

    这便从婉兮的马车上看过去,时常在高头大马上没看见他的小影子,之看见左右两根小辫儿一颠儿一颠儿的,外加头顶那块脑瓜皮在坝上草原炽烈的阳光下的反光。

    颖妃每回都不敢看了,扭过身去闭上眼。

    婉兮便也笑,“瞧你,亏你还是蒙古八旗的格格,从小还不会走路就会骑马的……小十七这骑术也是你启蒙的,你怎么反倒还不敢看去了?”

    颖妃睁开眼,心疼得还是眼圈儿有点红了,“我小时候骑的是小马呀!皇上可真狠心,叫小十七骑那么高的大马去!”

    当晚在行营里,婉兮含笑将此事讲给皇帝。

    皇帝也是笑,刮了婉兮鼻尖一记,“谁让你们都只看见了大马、小抓髻和脑瓜顶了?你们就没看见他那马缰绳,在爷的马p股上系着呢么?”

    “爷身边多少侍卫?那么多人还护不住一个他得了,都不用当差了,全都革了职去!”

    婉兮也是哑然失笑。

    可不嘛,怪不得之前看那么些侍卫们个个儿在皇上御马周围小心翼翼地跟随着慢跑,婉兮之前还以为是众侍卫们小心护卫圣驾呢……

    见婉兮笑了,皇帝便轻哼一声,“爷已经叫当地的蒙古王公去寻一匹合适的小马了。不过爷可不是惯着小十七,爷是为了侍卫们着想。爷怕侍卫们被累坏了。”

    婉兮含笑点头,“那我得替侍卫们谢皇上体恤。”

    皇帝轻啐一声,将婉兮扯进怀里来。

    草原的夜晚,总觉时光是无比漫长的。银河低垂,“河水”如水银一般流淌得悠长缓慢。

    可是这一回想,婉兮进宫都已经整整三十年了啊。

    三十年,已是多少人的整整一生。

    婉兮抱住皇帝的腰,“莲生的婚事,我终于亲历了一回,日后便是再嫁女儿,也不会再这么紧张去了。我倒是啊,开始憧憬将来小十五的婚事去了~~”

    小十五这也虚龄十一岁了,这一二年便也该到了指婚的年岁了。怕是皇上就要为小十五定下未来的福晋人选去了。

    一想到这个,婉兮心下既是兴奋、憧憬,却也有不少的紧张去呢。

    终究这回是皇子大婚,且是从小就备受皇上眷顾的小十五……那一场大婚操持起来,必定是比小七这一场大婚更为操心劳力去的。

    皇帝笑了,轻轻亲了婉兮额顶一记,“亏你还紧张,爷欢喜还来不及呢!看着孩子们一个一个地长大了,成婚了,才觉着能放下这颗心去啊。”

    “爷说得对,”婉兮在皇帝怀里欣慰地闭上眼睛,“他们说长大,忽然就长大了。我还没亲够,没抱够呢。便是小十七小吧,这一晃也虚龄五岁了,转过年去也快进学了……就都是大孩子了。”

    “那我现在起就也得盼望着咱们的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们快快出世,我好替他们再带孩子去!”

    皇帝大笑,“你啊!莲生才成婚,你就想着要替孩子们带孩子了……你还不想着怎么好好养养你自己的身子骨儿,嗯?”

    婉兮摇头,“不要紧。替孩子们带孩子,才最是叫我高兴的,不觉着累~”

    说到婚嫁之事,这年九月便又有一桩喜讯。

    便在这个九月里,皇帝将永琪的女儿、胡博容所出的大格格绵钥,指婚给了阿拉善的和硕亲王罗卜藏多尔济(简称罗王)的长子,旺沁班巴尔。

    消息传来,婉兮也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绵钥这孩子,今年也才不过七岁,这便已是定了人家儿了。

    萝卜藏多尔济是和硕亲王,旺沁班巴尔是罗王的长子,将来怕是要承继和硕亲王之位的。如此说来,绵钥以庶出格格的身份,这门亲事倒也不委屈了。

    况且罗王自己本身就是额驸,他儿子旺沁班巴尔再尚格格,足见皇上对他们家的重视。

    绵钥那孩子这几年一直交由愉妃和鄂凝两个抚养着,婚事既定,也终可知道归处了。

    在围场陪着婉兮过完了千秋令节,皇帝九月十五日回到避暑山庄。

    永贵人等陪着皇太后留在避暑山庄的嫔妃,便都来给婉兮请安。

    婉兮已是颇有些日子远着永贵人去了,永贵人自己也品出滋味来,自从两年前晋位为贵人之后,便也只靠着自己的手腕与顺嫔、兰贵人两个钮祜禄家的格格明争暗斗罢了,倒不敢再有事没事便来烦着婉兮去了。

    可是今日永贵人请安之后,却迟迟不肯离开。待得顺嫔跟兰贵人走了,永贵人竟是在婉兮面前噗通跪倒。

    婉兮忙道,“永贵人,你这是做什么?”

    永贵人登时泪下,“妾身求皇贵妃娘娘救命……”

    婉兮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圣驾才从木兰返回避暑山庄,这永贵人留在皇太后跟前,又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永贵人落泪道,“回皇贵妃娘娘,此事其实妾身也是无辜;不是妾身自己做错了事,是妾身宫里的太监……名叫张德的,他、他杀了人去!”

    “妾身知道,皇上每年从木兰回来,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勾决今年的人犯。那张德自是死不足惜,可是妾身实在害怕,那张德会牵连了妾身去,再叫皇上以为是妾身指使的,那妾身就百口莫辩了!”

    婉兮也是娥眉轻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细细道来。”

    原是永贵人宫里太监张德,品级是个首领,在永贵人宫里管事儿。因为他有首领太监这个品级,故此寻常也能奉永贵人的命,出宫去看看永贵人的父母家人,又或者替永贵人在宫外置办些什么。

    这几年永贵人的父亲四格都已是七旬的老人家,就算还担着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寻常也不是再那么轻易就能帮衬上女儿去。永贵人也开始渐渐培植和依赖自己位下的官女子和太监。

    这个张德是得用的,替永贵人办事也一向细心,永贵人非常信任他,这便也叫他渐渐生起了些骄傲之气来。

    不当值的时候儿,这张德也有机会打着永贵人的名头出宫去,私下里也是结交些权贵的。

    因永贵人的品级还低,这张德倒是攀不上什么太高的枝儿去,这便与一个宗室辅国公宁额有所结交了去。

    宁额看的倒未必是永贵人,宁额在意的是永贵人的阿玛四格,以及皇太后的面子。

    张德经常在宁额府里进出,便与宁额府里豢养的道士,名叫康福生的结识上了。

    张德自恃是宫里的太监,一向在宁额府里进出,也都被人家“张公公”长,“张公公”短地奉承着,故此张德越发自视甚高。

    康复正不过是宁额的公爷府内蓄养的一名道士,张德自是以为这康复正见了他也该打躬作揖才是。却没想到康福正却不将张德放在眼里,好几次甚至破口开骂。

    张德由此怀恨在心,竟设下计谋,将康福正给谋害了。

    永贵人落泪自辩,“张德是前年妾身晋位贵人之后,才到妾身宫里当差的;在那之前,他都不是妾身的奴才,他是皇太后宫里的奴才啊!”

    婉兮敛眉,“别这样说了。叫人听起来像是你在埋怨皇太后似的。”

    “明年就是皇太后的八十大寿,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皇太后任何的话,都会成为将来人家拿捏你的把柄去。”

    永贵人咬住嘴唇,不敢继续说了。只是一双眼通红着,如何肯驯服了去。

    她脖子晃了晃,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怒,抬眼极快地瞟了婉兮一眼。

九卷47、年轻的挑战

    她哽咽道,“这个道理妾身自是明白的。www.uu234.net那钮祜禄家的两个,正是千方百计寻我的错处呢……可是这是在皇贵妃娘娘您的驾前,我才敢这么说。因为这后宫里,我也唯有在皇贵妃娘娘您的面前,才能什么话都说出来。”

    婉兮静静抬眸,“永贵人,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呢?张德伤人偿命,这自是应当的。”

    永贵人哭倒在地,“……皇贵妃娘娘,妾身只怕皇上会因此而恼了妾身去!妾身是无辜的啊,那张德性子如何,也并不是妾身教化出来的!他统共来妾身的宫里伺候还不满两年!”

    永贵人说着满眼的恨意,“再说妾身总觉着这事儿不简单!顺嫔和兰贵人早就想联手整治妾身,那张德又本是皇太后宫里的奴才,妾身便怀疑此事是她们两个做好的扣儿,却要都冤赖到妾身的头上来!”

    婉兮轻叹一声,“此事终究出在张德骄纵上。永贵人,我倒要问你,那张德能时时出宫,随便结交宗室,你可节制过?若没有你给的对牌,他又如何能时常出宫去?”

    “说到此事,终究你也有疏失之过。皇上不追击便罢,若是皇上当真要追究,你该有错便认错,皇上自会分清你过失轻重,不会冤枉你去。”

    永贵人伏地大哭,“话虽如此,可是妾身就怕有人要从中使坏!若是顺嫔和兰贵人联起手来,将张德杀人说成是我教唆奴才,那我就完了……皇上不会饶过我的。”

    婉兮垂首静静想了想,却是抬手唤永贵人,“凌之,你过来,我问你个事儿。”

    永贵人一怔。

    皇贵妃已是许久没有叫过她的小名儿了。

    永贵人忙膝行上前,“妾身愿闻其详!”

    婉兮含笑道,“我问你,今年是什么日子,明年又是什么日子?”

    永贵人被问得一愣,不过倒也还是年轻聪明,这便立时答,“今年是皇上六十万寿,明年则是皇太后的八十万寿!”

    婉兮赞许颔首,“所以,你回去吧。”

    永贵人怔住,向上呆呆望住婉兮,“皇贵妃娘娘?”

    婉兮自己起身,转身向内,“玉蝉,替我送送你永主子。”

    永贵人离开婉兮寝宫,一路还是没法儿停了泪珠儿。

    观岚都忍不住嘀咕,“皇贵妃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到底,还是不想帮主子是怎的?”

    永贵人也是咬牙,“竟是我错了,我今日就不该来找她!或许依着她,巴不得我们几个年轻的斗得你死我活呢,她乐得作壁上观!”

    果然不出几日,皇帝在避暑山庄的“依清旷”,勾决本年人犯。

    尤其在勾决到太监张德谋杀道士康福正之事,除了勾决张德之外,更是申饬了蓄养道士的辅国公、宗室宁额,下旨将宁额交宗人府察议,绝不轻饶。

    勾决张德的当晚,皇帝便传旨内务府,降永贵人为永常在。

    进宫七年,好容易晋位为贵人,结果这一遭儿又降回常在来了。

    永常在憋屈地在自己寝宫大哭,“她果然一个字都不肯帮我说,她就是想眼睁睁看着我被降位,又被打回原形!”

    观岚也是委屈地陪主子掉眼泪,“谁说不是呢……这件事其实从头到尾,都与主子无关啊。只需要有个人能在皇上耳朵边说一句,皇上就能立时明白过来。”

    “说到底这对皇贵妃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儿,主子可不算给皇贵妃添麻烦去啊,她怎么就连这举手之劳都不想帮忙呢?”

    永贵人恨恨地细细鼻子,用袖子抹一把眼泪。

    “算了,她不帮我拉倒!”

    永贵人的泪渐渐干了,她转头望向窗外,“我啊,从进宫第一天起,就没真的想过要跟她争宠。我知道一来争不过,凭她在宫里的年头,凭她生育之频,她在这宫里就早已盘根错节,我要是瞄准她,变成了蚍蜉撼大树去了。”

    “可是七年过来了,七年啊!七年来我为她出了多少力,卖力讨好她多少回?结果却只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我才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

    “她看不上我,从当年女子挑选的时候儿她撂我的牌子,我早就该明白她压根儿从心眼里就没看上我过!是我痴心妄想了!”

    永贵人缓缓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改主意了!我要争宠,跟她争宠去!”

    十二月,前朝后宫都在预备着过年。

    皇上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下旨呵斥四阿哥永去。

    原是十二月里,皇上至上书房查问皇子皇孙的功课,却发现永竟然不在书房中。

    大清皇子皇孙,并不是成年了、成婚了就可以不进上书房了,除非是被皇上安排了差事,如永管内务府,需要在衙署办公之外,其余并无差事,或者不用在固定衙署办公的皇子皇孙们,依旧还要每日都进上书房念书。

    其实这也是皇家用来约束皇子皇孙们的一个手段。以此将皇子皇孙们圈在宫里,叫他们与外官隔绝去,方不会再犯“九龙夺嫡”之时,各个皇子都私下与外臣结交,个个都有自己一派势力的局面去。

    尤其是此时,皇子皇孙们除了小十五和小十七之外,个个儿都已经成年、成婚了,而皇上已经年过六旬,正是皇子皇孙们翅膀儿硬了,而皇帝还没正式立储的敏.感的时候儿。

    皇帝见永不见,便是大怒,追问永下落。

    结果查问回来的答案是:永说自己在府里祭祀呢,这便没进书房来念书来。

    永这个理由听似冠冕堂皇也是啊,神灵自是更要紧的,是超过这人间所有规矩的。

    可是永不找遮掩的理由还好,他找的偏是这样的理由,皇帝反倒大怒。

    皇帝下旨:“祀神行礼,原在清晨。祀毕,仍可照常进内。乃四阿哥藉此为名,一日不进书房,殊属非是……向后如不知省改,一经查出,不能再为曲恕。其师傅、谙达,所司何事?!著即查参议处!”

    终是永的师傅和谙达替永受了过去。

    但是皇帝在这年根儿下的恼怒,还是给一众皇子皇孙敲响了警钟去:越是皇上到了这个年岁,越是皇子皇孙们大多已经成年之时,皇上对皇子皇孙们的约束和防备,反倒要更严了。

    以皇帝的性子,是决不允许再发生类似九龙夺嫡之事的。储君之事,只容皇帝一人定夺,绝不准旁人私下汲汲营营去!

    永自己虽没受责罚,可是却在年根儿底下被皇上公然下旨点名呵斥,这总归叫永府邸内外都紧张不已。

    再联系之前八阿哥永璇几乎是因为相同的原因被皇上也呵斥过这就叫人不能不多联想些儿了。

    淑嘉皇贵妃所出的三个皇子,这便都因为这样的缘故被牵连进去,明着暗着都受了皇上的呵责去。

    如今还在世、且未出继的皇子,统共就剩下八阿哥永璇、十一阿哥永、十二阿哥永、十五阿哥永琰和十七阿哥永了。

    这当中十二阿哥显然已是没了希望;皇上这一年当中将淑嘉皇贵妃所出的三个皇子都给呵斥了一遍,这便只剩下十五阿哥、十七阿哥两个还没成年的去了。

    永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永璇福晋庆藻和永福晋福铃,难免同气连枝,这便趁着过年进内排班预备坤宁宫祭祀的机会,凑在一起悄悄议论此事。

    三个皇子福晋预备祭祀之外,自还得有内廷主位一并主事。这一回跟着一起忙碌的便是舒妃、顺嫔和永贵人三人。

    舒妃自不用说,心里总归是向着永去的;顺嫔则借口年轻,自是置身事外。

    倒是永贵人避开人,私下里见了永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去。

    永贵人笑道,“我瞧着,四福晋有些清减去了呢?想来还是为了四阿哥日前之事悬心了吧?”

    终是都记着永贵人是皇太后跟前的人,伊尔根觉罗氏自也客气,“妾身便也不敢瞒永主子……正是如此呢。妾身当真是想不明白,皇上他怎么会忽然在这年根儿底下,发了这么大的无名之火去。”

    永贵人垂首一笑,“谁叫四阿哥是当大哥的呢?皇上之前呵斥过八阿哥,这再将四阿哥也呵斥了,这便终究叫人忍不住联想到四阿哥、八阿哥和十一阿哥的一奶同胞去……”

    永贵人偏首望向香几上一盆上供用的炉食饽饽,“我倒好奇,八阿哥和四阿哥相继被皇上呵斥之后,终究是谁人会得利呢?想来怎么也不该是还未成年的十五阿哥、十七阿哥去。”

    永贵人说着嫣然一笑,“毕竟皇贵妃曾经与八阿哥、十一阿哥都情同母子去啊。不光皇贵妃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动谁的心眼儿,也必定不会动淑嘉皇贵妃所出的三位皇子才是。”

    伊尔根觉罗氏便眯起了眼睛。

    “……永主子说的是,皇贵妃是跟八阿哥、十一阿哥情同母子过,却跟我们阿哥爷没这么深的情分。”

    永贵人含笑摆摆手,“哎哟那就是我胡说了。我终究进宫晚,后宫里那么多年的事儿啊,我也只是耳闻,没什么敢做的准的。”

    永贵人朝伊尔根觉罗氏眨眨眼,“四福晋便忘了我方才说过的话吧。我自己说完了都忘了,四福晋若再记着,那就没意思了。”

    这个腊月里,永因了此事的影响,便关起门来深居简出,谁都不敢见。

    可是高丽的使臣们还是备了厚礼,千方百计利用高丽与淑嘉皇贵妃的天然维系,得以进府来给永提前拜年。

    这都是高丽使臣多少年来的惯例了,他们是想通过这层关系,给高丽国王探得一些消息去,以便来年正月高丽国王进贡的时候儿,能投皇帝所好,避开皇帝不高兴的事儿。

    高丽使臣在永面前一向谦卑有礼,况且他们还能用高丽话彼此交流,倒叫王府长史等人也听不懂。

    永设宴款待,酒过三巡,那高丽使者往外抛砖引玉。

    “……自从大清皇后娘娘奄逝后,我国还一直每年向皇太后、皇上、皇后娘娘三宫一同进贡。我国都以为皇后娘娘既然已经奄逝,那么皇上是必定会继立中宫的。按着大清的规矩,是二十七个月之后就要册立新的皇后。”

    “故此我国给皇后娘娘的进贡始终未断。可是至今已是远远不止二十七个月了,怎么还迟迟听不见皇上要册立皇后的旨意去?况且今年本就是皇上的六十万寿,明年又是皇太后的八十大寿,合该在这两年里将册立新皇后的事情就办了呀!”

    永想着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些话,便忍不住摇头冷笑。

    “新皇后?你说册立谁为新皇后?如今的皇贵妃,她是内管领下的包衣女,她家是因罪被没入辛者库的,她怎么可能成为正宫皇后?”

    “至于庆贵妃,更是个江南汉女,她父亲连个官职都没有要不是顶着‘江南二陆’大儒世家的名头,她怎么可能进宫来,又走到今天去?”

    高丽后宫的等级同样森严,对于王妃中殿的挑选也是极为看重家世。况高丽后宫出过张禧嫔,那便也是以家世低微的女子,废掉王妃,进而自己生下继承人,从而被封为王妃去的这也是高丽后宫历史上独一个以“中人”身份成为王妃的女人。

    故此高丽人也极不喜欢此等乱了尊卑之事。

    高丽使臣便道,“既然如此,那皇贵妃自应永无被册立为皇后的资格的!那我国又为何还要向一个家世如此低微的女子,进献那原本该呈进给皇后的贡品去?”

    高丽使臣年底回国,便将此事奏明了高丽国王。

    高丽国王便正式向大清礼部提出问询:是否还要在中空虚悬之时,继续进献给皇后的贡物。

    礼部官员委婉向皇帝请旨,并且说明高丽国王强调说已经为不存在皇后,进贡了四年了……高丽国小物寡,这连续四年的额外贡物,的确令高丽难以支撑。

    皇帝看罢也是冷笑,“就凭他们进贡的那点子东西,朕还不稀罕!若不是以朝贡作为臣服藩属之意,朕连自己那份儿也不要他们的!”

    高丽历年的进贡,大宗的不过是些高丽纸、各种席子之类。高丽纸确是好东西,可是那些席子什么的,何至于就稀罕成那样了?

    况当年原本太宗皇帝征服高丽的时候,贡品里还有老虎、熊等置办起来难度更高的贡品,后来在康熙年间被取消了,就是为了叫他们不必为难。

    可今日,竟还变本加厉!

    皇帝冷笑,将高丽国王的奏疏掷还:“告诉他们,不必贡了!这点子贡物,朕还不放在眼里!”

    乾隆三十六年正月,皇帝派下新年恩赏,婉兮发现自己竟比往年多得了不少去。

    尤其是坐褥、大红猩猩毡等,都比往年要多。

    婉兮先时倒没多想,只以为或许是因为小七去年出嫁,今年皇上这是将往年给小七的那一份儿也给了自己?

    待得正月二十八日,李朝国王李,遣使表贺万寿、冬至、元旦三大节,及进岁贡方物,婉兮并未收到如前几年一般的贡物,婉兮心下便也有底儿了。

    只是皇上碍着面子,这话迟迟不肯与婉兮说破。

    这日婉兮便寻了个机会,利用正月里皇上一直在忙,两人稍有闲下来整夜厮守的机会,这晚遣退了所有奴才,只有婉兮一个人伺候着皇上用酒膳。

    今晚的酒膳没摆在炕上,婉兮叫用小膳桌都给摆在暖阁的地上了。

    虽说是地上,可是暖阁的地下也是通着火气的,整个地面就跟个大火炕似的。地面上再铺了地毡和席子,便可自在地席地而坐,哪怕躺着睡觉呢,都不用去担心这北地京师正月里的寒凉去。

    婉兮将今年皇上格外赏给的那些大红猩猩毡和坐褥都给铺地下了,这便更能方便地或躺或卧去。

    皇帝进来一见这架势便笑,“这是怎么说的?”

    婉兮笑着拉着皇帝坐在地下,“我听淑嘉皇贵妃讲过,他们高丽人呀,在家里都是这么坐在地上、也睡在地上的。他们许多人家不格外预备坐具、床具,就这么直接席地而眠了。”

    皇帝挑了挑眉,便也点头,“嗯,他们自称那叫‘地炕’,远离跟咱们的暖阁相似,也都是地面下通火气的,地面不凉。”

    “所不同的是,咱们的地龙,火是从外头烧的;他们的地炕,依旧还是灶台连着地炕的。”

    婉兮含笑点头,“所以从前啊,李朝进贡来的那些席子,我倒不知道该怎么用。总归咱们的炕上,都是先铺大红猩猩毡,然后毡子上再铺坐褥、条褥……总归用不上席子。”

    “倒是这会子,忽然想起来咱们暖阁也可以席地而坐啊,这便才想起那些席子的妙处来了。”

    婉兮抱着膝盖,歪头望住皇帝,“可是爷今年怎么竟赏给我些大红猩猩毡啊、坐褥啊的,反倒不如往年似的赏给高丽进贡的那些席子了?这坐地上啊,还是人家高丽的席子好呢。”

    婉兮搂着皇帝手臂,撒娇轻摇,“爷……我再用这些大红猩猩毡,去换往年那些席子呗?”

九卷48、敌人换了

    婉兮抱着膝盖,歪头望住皇帝,“可是爷今年怎么竟赏给我些大红猩猩毡啊、坐褥啊的,反倒不如往年似的赏给高丽进贡的那些席子了?这坐地上啊,还是人家高丽的席子好呢。m.www.uu234.net”

    婉兮搂着皇帝手臂,撒娇轻摇,“爷……我再用这些大红猩猩毡,去换往年那些席子呗?”

    皇帝都呛得咳嗽一声儿,举拳摁在嘴上,抬眸瞟住婉兮。

    婉兮便也嫣然一笑,臻首轻摇,“爷不必瞒我,我心里已经有数儿了。高丽是正月二十八入贡的,按着往年的惯例,那贡物早该送进来了。今年直到这会子还没有,那就是人家不想再贡了。”

    皇帝越觉脸热,“他们还能贡什么,不就是些破席子!不要也罢!”

    婉兮含笑垂首,手指头勾住皇帝的手指头。

    皇帝因生气,那拳头攥得登登的,摁在地下。叫婉兮这么给勾起一根来,其余手指头便也跟着没法儿攥紧了。

    婉兮玩儿着皇帝那根无辜的手指头,“爷说得对,不就是些破席子么?咱们又不跟他们国似的,哪儿能吃饭、睡觉都在地下呀?咱们坐有坐炕,睡有卧床,炕上都有的是大红猩猩毡,以及各式各样的坐褥、床褥去,谁稀罕用他们那席子啊?”

    婉兮对了对手指头,“都是乡下最普通的民家,炕上没旁的铺的,才铺炕席呢。”

    皇帝便也叹口气,“便是这席地坐卧的习惯,他们也是跟咱们中国学的。不过咱们中国席地坐卧的历史,都得上溯到汉代去了,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儿了!”

    婉兮响亮亮地一拍手,“就是啊!所以爷您说,就那些破席子不贡了呗,咱们谁稀罕那它们当回事儿啊?!”

    “就是!什么叫敝帚自珍?什么叫夜郎自大?简直就是说他们呢!”皇帝也将巴掌拍得啪啪地响。

    婉兮这般,简直像是在哄个不高兴的孩子,哪里还是与六十一岁的天子说话呢~

    可是皇帝反倒更为受用,私下里可以尽数放下身为天子的架子去,甚或嬉笑怒骂,任意说尽心中的喜怒去。

    云扶便将两只脚在地上欢快地踢踏,“爷说的对,人家就是小国寡民嘛,那些咱们根本不当回事的席子,人家是真的还当成好东西的……能剩下一份贡物来,怕算是给他们节省下不少去呢。”

    “爷您看,既然咱们本来就不稀罕,他们还拼命想节省,那咱们双方就也一拍即合、心照不宣罢了……咱们不要了,显示的是天朝上国的大度;反正他们每次进贡方物,皇上还得赏赐回去十倍的好东西呢正好儿,他们少供一份,皇上就也跟咱们自己节省下一大笔去呢!”

    皇帝终是笑了,盘腿揽住婉兮的肩膀,“真是个当家主妇,这小算盘拨拉得响!”

    婉兮歪在皇帝肩上,用帕子捂住脸笑,“会精打细算,才有资格当主妇嘛!”

    什么贡品,什么位分……这些放在别人那里可能会锱铢必较的,婉兮实则从未放在心上。

    在这后宫里啊,永远都只有皇上的心才是最重要。有皇上的心在,这世上什么好的没有?若没有了皇上的心,便是贵为皇后的,到头来又能沦落到什么下场去?

    身在后宫这些年,她若到了这个时候,还至于要在意高丽的几张席子的话,那她在后宫这几十年,才真的是白过了;也白费了皇上这三十年的心意。

    向婉兮进贡了数年的高丽,忽然在这一年不再贡物,此事在后宫里也掀起不大不小的风波来。

    好事者私下里难免都说:瞧,皇上终究没有册立皇贵妃为皇后的心。

    语琴和婉嫔等明白人,心下却也都有数儿:便是因为九儿的家世,不能再进一步;可是这后宫里,却也再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成为皇后。皇上宁愿虚悬中宫,也绝不会再令另外一人站到比婉兮更高的位置上去。

    这后宫之巅,皇上是只留给婉兮一人的。

    这些后宫里的议论,永常在便在日常陪皇太后说话儿的时候,一点没落,都转述给皇太后听了。

    皇太后不由得眯起眼来,“哦?皇贵妃竟如此自信?”

    永常在垂首淡淡一笑,“想来皇贵妃娘娘的自信,是皇上给的吧~~说不定皇上早在私下里,给了皇贵妃这样的承诺去。心里有了这样的底,皇贵妃才敢将这样的话给放出风声来。”

    皇太后不由得冷笑一声,“她放出这样的风声来,又是给谁听呢?!”

    永常在偏了偏首,“如今后宫高位之上的各位娘娘,不是年岁已大,要不就已经都是与皇贵妃感情深厚的去……若说特例,也就唯有嫔位之上才刚刚晋位的顺嫔吧。”

    “若是皇贵妃要防,自然轮不到我们这些低位的,皇贵妃也只能是防着顺嫔了。”

    皇太后没说话,半晌过后,忽地转眸望向永常在,“凌之……我记着你从前总向着皇贵妃说话来着?”

    永常在慌忙站起,“妾身不敢!妾身身在宫中,自然一切都是以皇太后、皇上的马首是瞻。皇太后和皇上都喜欢皇贵妃,要不她也不能身居皇贵妃之位……那妾身自然要追随皇太后和皇上,对皇贵妃心怀恭敬。”

    皇太后哼了一声,“别说这些没用的!我要听你的实话!”

    永常在慌忙跪倒,“妾身不敢再隐瞒是因为妾身刚进宫来时,凡事都有皇太后您老人家的庇护,妾身就像躲在您翅膀下的小家鸟儿似的,什么风雨都不怕。”

    “可是渐渐地,妾身发现皇太后没有从前那么喜欢妾身了,皇太后仿佛与妾身越来越生分了……妾身难受得真是快要死掉了……”

    永常在说着抽泣起来,“妾身用力回想进宫这七年多来的种种……妾身自问从来都是侍奉皇太后倾尽心力,绝不敢有半点粗心。”

    永常在抬眸望住皇太后,“妾身最后想到,或许……症结就是出在妾身时常在皇太后跟前替皇贵妃说好话;甚至也曾有意无意将皇太后曾说过的话,大略转述给皇贵妃听去过……”

    永常在泪落如雨,膝行上前,将头几乎磕到皇太后的脚尖上,“妾身知道错了……是妾身年少不懂事,自以为是,也太拿皇贵妃当回事,这才触怒了皇太后您去……”

    “妾身再不敢了,还望皇太后能再给妾身一个机会,妾身永远是皇太后宫里的奴才,妾身再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皇太后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永常在的头顶。

    “凌之啊,你还知道我喜欢你!从你进宫以来,我何时何事不护着你来着?便是在皇帝面前,我又有多少回替你说尽了好话去……”

    “凌之啊,这一方面是我看在你阿玛的面子上。他这些年管着我这畅春园,凡事都伺候得周到,倒叫我与他结下几十年的情谊去;可是事在人为,光凭着你阿玛那么点子情面,不足以支撑你这么些年去说到底,还是我喜欢凌之你的性子啊!”

    “你虽说也是汉姓女,可是你的性子不像那些汉人蹄子,你更像是咱们满人的格格。你泼辣爽朗,敢说敢当,还记得我当年最喜欢叫你‘小辣椒’去不?”

    永常在伏在地上,痛哭失声,“妾身如何敢忘……”

    皇太后叹口气,坐直,“可是后来啊,谁想到你的性子竟然变了……你也变得跟宫里那些汉女一样,越来越叫我不好琢磨了。”

    “凌之啊,我年纪大了,没心思再动后宫里那些小心眼儿去了。我越来越不喜欢那些言行举止总跟我藏着掖着,叫我看不清、猜不透,总是跟我隔着心眼儿去的人。我是喜欢原来的那个凌之,可若是连你的性子也变成那样,叫我每天在自己的宫里对着你,还得猜,那我就真不耐烦了。”

    “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偏向顺嫔和兰贵人,因为她们两个也是出自我母家的钮祜禄氏。可我告诉你,我若只是因为她们的家世,那我早就将你挪出我的宫里,只叫她们两个陪着我就是了!

    “我是因为她们两个依旧还是满人格格的老性子,生气都生在脸上,绝不在肚子里绕花花肠子,叫我不用每天猜来猜去的累得慌!”

    永常在抽泣着点头,“妾身明白了……妾身其实天性何尝不是如顺嫔和兰贵人一般直率去?妾身只是进宫来之后,太想自保,故此与同为汉姓人的皇贵妃、庆贵妃她们走得太近了,这便不知不觉学了她们的性子,潜移默化地变成了与她们一样的人去。”

    皇太后一拍迎手枕,“就是说啊,你明白过来就好!”

    永常在伏地叩首,“妾身再也不会了……妾身会收心,全心全意地回到皇太后驾前,一颗心只向着皇太后来!”

    皇太后咂了两口烟,就在那腾起的烟雾里,眯眼打量永常在。

    “如今这后宫里啊,皇后之位虚悬太久了。连人家藩属国都以此为借口,连岁贡都给请免了去……继立皇后是皇帝必行之事,凌之啊,依你看,这后宫里谁最有资格继位中宫去?”

    永常在的心便狠狠一沉。

    皇上让谁当皇后去?呵,这与她什么关系!

    永常在心里冷笑:反正继立谁,也轮不到她去;谁让她跟皇贵妃一样,都是包衣呢!

    为人家奴者,只能为妾侍,永远当不了正室。

    可是永常在面上却是完美地遮掩住,丝毫没有泄露出来。

    她略一思索,立即清凌凌地答道,“回皇太后,妾身以为,如今嫔位以上的主位之中,最为年轻的顺嫔,才是最有资格和希望的!”

    皇太后眉毛一挑,“哦?凌之你当真这样以为?”

    永常在叩首道,“只是此时顺嫔进宫年头还短,在这后宫里的资历自是吃亏,故此一时间还不是皇贵妃和庆贵妃她们的对手……顺嫔需要有人帮衬。”

    皇太后静静凝视永常在,“照你说,在这后宫里头,顺嫔可以挑选谁来当她的帮手?”

    永常在立即答,“原本最合适的,自是兰贵人……只是兰贵人进宫这么多年,都没能得到皇上的恩宠,妾身担心兰贵人也还是没摸到门径,故此能帮衬得上顺嫔娘娘的,怕非兰贵人。”

    皇太后眼帘半垂,“如果连兰贵人也不行,那依着你看,还有谁呢?”

    永常在立时抬头,坚定道,“妾身自是愿意为顺嫔娘娘出力去的!只是妾身进宫七年,如今又从贵人掉回到常在位分来,便是有心,也没帮得上顺嫔娘娘的本事去。

    “以此计,顺嫔娘娘还需要更有力的帮手妾身以为,倒是妃位上还有合适的人选。”

    皇太后眯起眼来,“谁?”

    永常在道,“自然首选便是舒妃娘娘!舒妃娘娘原本就得皇太后您的欢心,她又是满洲叶赫部贝勒之后,身份贵重……且进宫多年,与皇贵妃相处的日子也久,必定最能帮得上顺嫔娘娘去。”

    皇太后听后也是叹气,“她啊,跟前两年的你一样,终究与我背心离德,跑到汉人那边去了!”

    永常在偏首微笑,“妾身听说,舒妃与皇贵妃化干戈为玉帛,最要紧的媒介便是十一阿哥……当年皇贵妃将十一阿哥转给舒妃抚养。”

    皇太后点头,“倒也是这么回事。”

    永常在眼帘轻垂,“可是如今,十一阿哥遇见危机去了啊。这回皇贵妃可没出手相助……皇贵妃为了自己的孩子,终究对十一阿哥也袖手旁观去了。”

    永常在说完便将八阿哥和四阿哥相继被皇帝下旨申饬,中间也将十一阿哥永牵连进去的事儿,详细地转述给皇太后。

    皇太后也是吓了一跳。这些事她竟然都不知道。

    她明白,皇帝儿子的理由自然是不想叫她知道,以免跟着着急上火。

    皇太后很是有些不高兴,联想起这几年来儿子对她畅春园这边的消息封锁越发严密之事来……

    从那拉氏死后,她在畅春园里画地为牢,时常都不知道那圆明园和紫禁城里都发生什么事儿了。儿子会说是她年纪大了,不宜再跟着操心劳神;可是她觉着这依旧还是儿子与她隔心眼儿了。

    她也逃不掉所有当婆婆的心病去:最怕儿子与自己的隔膜,就是来自儿媳妇的枕边风。

    “照此说来,这怕又是那皇贵妃怂恿出来的!非得叫皇们一个一个地都被皇帝给下旨呵斥了,只叫她自己的儿子稳稳当当的!”

    皇太后是喜欢小十五和小十七这两个小孙子。可是当婆婆的,喜欢孙子,却不一定喜欢儿媳妇啊~

    永常在垂首道,“这会子只需皇太后稍稍搭把手,救十一阿哥一下儿,那么想来以舒妃娘娘的聪明,必定会感知到皇太后您的心意去的。”

    皇太后终归是缓缓微笑,“凌之,你果然长大了。进宫七年,最开始的那段弯路,你终于都走完了。”

    出了皇太后的寝宫,永常在由观岚陪着,往自己的寝宫走。

    观岚小心问,“主子今儿怎么要捧着那顺嫔去了?主子何苦如此委屈自己?”

    “再说了,这回张德出事儿,依奴才瞧着,怕都是顺嫔和兰贵人联起手来安排好的,就等着张德自己往里钻,到时候好抓主子一个把柄去!”

    “嗯,”永常在点头,“她们两个成功了啊。我这不是被皇上又降位回常在之位了么?我如今这境遇,跟兰贵人当年升了降、降了升,升了再降的经历,快要扯平了。从此我再没资格笑话她去,她要的就是这个。”

    “那我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得赶紧将失去了贵人位分再复位回来。在这后宫里,唯有贵人以上才是主位;我若连贵人都不是,还有什么将来去?”

    永常在抬眸望向天空,“皇贵妃她不肯帮我,我又没有皇宠,那我能依靠的人便唯有皇太后了。这会子只要皇太后能重新对我好起来,那我什么豁不出去!便是要替顺嫔出力去,我也能咬牙忍下来!”

    永常在说完沉默半晌,又是深深叹口气。

    “再说,便是我再不服顺嫔,可我却也改变不了我自己的家世。我阿玛官职再高,我母家终究也是包衣出身。你见过咱们大清有包衣出身的皇后么?”

    观岚摇头,“当然没有。”

    “就是啊,”永常在落寞地迈步往前走,“说到底,那皇后之位也注定永远与我无缘。我将来可能达到的最高的境地,也就是皇贵妃如今的模样了。

    “我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这会子又何必拦着顺嫔继续向上晋位?那终究是我拦不住的,我若非要拦着,倒会将我跟皇太后所有的情分都断干净了……那我才真是傻了。”

    “我改主意了。从我决定了要跟皇贵妃争宠那日起,我便不再将顺嫔当成最大的敌人我甚至可以帮着顺嫔,叫她升起来,成为皇贵妃的对手去!”

    永常在望向一旁的花木,“这个后宫啊,就不应该成为一个人的天下。得姹紫嫣红,百花齐放才好,咱们才能找到夹缝,捕捉到属于咱们自己的机会。”

九卷49、一步登天

    二月初三日,皇帝奉皇太后自圆明园起銮,东巡泰山以及曲阜。m.www.uu234.net

    这一次同行嫔妃有皇贵妃,庆贵妃,颖妃、豫妃、容妃,顺嫔。

    在这些随驾的嫔妃里,唯有顺嫔一人是新人。便从这样的际遇上来看,不知内里的人,也已经足够私下里议论,说顺嫔果然是皇上的新宠了。

    这样的局面,皇太后自是高兴;可是永常在却再一次失去了陪同皇太后出巡的机会,又要眼睁睁看着顺嫔得意,她心下苦楚,却要狠狠摁住,绝不能表露出来。

    她知道,至少目下,她的立场是与顺嫔在同一边的。顺嫔得宠,她在皇太后和皇太后宫里人面前,都只能表现出高兴来。

    顺嫔临走之前,永常在还特地用自己的衣料赶着裁制了件披风,送去给顺嫔。

    “……这回皇上奉皇太后东巡,依旧要走水路。这件披风是用石榴红闪金的缎子做成,在这早春的水路之上,水天都是蓝的,两岸新柳轻绿,都说‘榴花照水’,顺嫔娘娘穿这石榴红闪金缎子做成的披风,必定是最为鲜亮好看的。”

    “顺嫔娘娘在一众随驾的主位中间儿,本就是最年轻貌美的;若再披上这件这件披风,自是如虎添翼了去。相信皇上立在御舟之上,自会在众人当中第一眼就看见顺嫔娘娘去。”

    顺嫔近来也有些没适应永常在忽然的示好去。这简直是南辕北辙,忽然就直接掉头了,倒叫人很是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年轻的女子,能与众位嫔妃一起陪皇上出巡,哪个不想独得皇上的青眼去呢?

    那一件好看的衣裳,便是必备。

    可是顺嫔也有难言之隐她家世出身是高,可是阿玛爱必达却因犯错,好容易从伊犁回京养病,这时候便不敢再出任何的纰漏,叫皇上再抓住什么把柄去。

    顺嫔的母家便也不敢再将家里的东西往宫里送,这几年倒叫顺嫔只指着宫里的份例,以及皇太后的恩赏来过活。可是即便是到了嫔位,年例银子也只有二百两,宫里的节项又多,都不够使的。

    而嫔位的份例衣料,如蟒缎、织金缎、闪缎等贵重的衣料,也每年只有一匹去;她又年轻,爱新鲜,过年刚做了新衣裳,这会子便没的用了。

    永常在这会子送上的这件闪金的缎子披风,当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去。

    “这叫我如何过意得去?”顺嫔虽捉住了披风,嘴上却还是推辞,“永常在你的份例本就不多,这一件披风所用的,又是废料极多……永常在送给我了,岂非是你自己倒没的穿了?”

    永常在垂首淡淡憾然地笑,“瞧顺嫔娘娘说的,倒叫小妾无地自容了去。小妾留在宫里,这回也未能随驾,这样新鲜的好料子留着也是可惜了,总归没有用得着的地方儿。”

    永常在说着黯然神伤,“况且顺嫔娘娘爷知道,小妾刚被皇上降了位份去,这会子只是微末的常在。若是还敢穿这样鲜亮夺目的料子去,皇上岂不是要叱责小妾没心没肺了去?”

    “小妾已被皇上厌弃,哪里比得上顺嫔娘娘正是新宠……这样鲜亮好看的缎子,合该就给顺嫔娘娘这样的天子新宠穿用的。这颜色最合适顺嫔娘娘脸上的好气色,皇上看了心里也喜欢不是?”

    顺嫔红了双颊,果然是榴花好颜色。

    不管皇上实际上是如何待她的,可是至少如今从表面上叫外人看起来,她是皇上的新宠甚至是唯一的新宠。

    即便这身份其实暂且尚未坐实,可是现今的高位嫔妃,个个都是四十岁上下了,已经没什么希望再为皇家开枝散叶。也就是说,她们的位分也都是到头了,再没什么晋位的余地去了。

    而年轻人里呢,也就她跟兰贵人、永常在三个人。

    兰常在是侄女,自家人;而永常在这回也懂了认低服软。

    顺嫔觉着,她的封号可真好,从此真的要一帆风顺了去呢。

    照这个情势下去,她得宠,或者说进一步为皇上诞育皇嗣,是早晚的事。

    皇帝奉皇太后先从水路到曲阜,赴阙里拜先贤孔子。

    今年是东巡山东,比不得南巡的规模去,况且皇帝也要节省财力,故此只备大小共十二艘船。

    顺嫔有了永常在襄助的这件披风,立在“安福舻”上,在水天碧蓝之中,当真独为鲜亮。

    那“榴花照水”一词,顺嫔亦是当得起的。

    每逢皇帝登上皇太后的御舟来请安,皇太后也总悄然打量儿子的神情。

    儿子的目光,果然也曾多次落在顺嫔身上过。

    顺嫔年轻啊,是所有随行嫔妃里最为年轻的一个。在一群四十岁的嫔妃中间,刚过二十岁的顺嫔自是新鲜得仿佛都能放出光来;更何况她身上这个石榴红色,又配上闪缎的纹理,也是所有随行嫔妃之中,顺嫔唯一敢穿的。

    见皇帝如此,皇太后终于放下心来,暗暗含笑。

    离开曲阜,再从德州登陆,皇帝奉皇太后登泰山,赴碧霞宫拈香。

    皇太后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皇帝登泰山,自是要到山顶的岱顶行宫“云巢”,而皇太后因年事已高,要立在十八盘下的行宫驻跸。皇太后道:“皇贵妃、庆贵妃、颖妃、豫妃、容妃,她们个个儿年岁都不小了,我瞧着她们上一趟泰山,也都累了。尤其是皇贵妃,再不复乾隆十三年那时候的年轻气盛~”

    皇太后将话说到这儿,婉兮心下就已经有数了。她淡淡含笑,静静等着皇太后的下文。

    皇太后小心瞟一眼婉兮,这才又对皇帝道:“上泰山一趟,她们顾着自己还来不及,又如何伺候你去?便叫顺嫔陪着你吧。她年轻,又是头一回来泰山,伺候你得力,你又可沿途与她讲说讲说这泰山的种种妙宗。”

    皇太后说罢,又看婉兮一眼,“皇贵妃这些年在我身边儿,深得我心。还是叫皇贵妃留下来,陪我住在十八盘下头吧。”

    皇帝转眸望过来,目光与婉兮悄然一撞。

    婉兮眸光一转,又朝皇帝腰带子上绕了一圈儿。

    皇帝竟已会意,垂首低低一笑。

    夫妻三十年,许多心意的交流早已不用言语,只需一个眼神,一抹微笑,已是足够。

    今年是皇太后的八十大寿,皇帝自是凡事都不违拗,这便含笑应了。

    皇帝登岱顶“云巢”行宫,这一次婉兮自己是中宫,而年轻人变成了今日的顺嫔;倒仿佛乾隆十三年那会子的时光倒转过来。

    婉兮自也有一百个理由,如同当年的孝贤皇后一般,时时、事事都防着新人去。

    可是婉兮却没有,她反倒专注于这山水神圣之中,每天都陪皇太后玩儿得很开心。

    就连皇太后好几回细细打量她的笑容,竟也没挑出半点不真实来。

    就连皇太后都不得不与安颐嘀咕,“那皇贵妃在后宫里,真是要活成精了。”

    都说后宫多怨女,但凡进了后宫的女人,又有几人还记着什么是真正的笑的?不过都是虚饰出来的,有时候甚至要打掉牙齿和血吞。

    可是这皇贵妃此时却并没有因为顺嫔而不高兴,反倒是真正寄情山水,得山水之乐了。

    安颐便道,“倒也是的~想想皇贵妃都到了这个岁数,皇子和公主爷都生了这么些,位分也到了皇贵妃去,她还有什么好争的,又有什么不知足去?”

    “如果拥有了这么些的皇贵妃,这会子若还千防万防的,那倒是她自己在败自己的福气了。”

    皇太后都是叹了口气,“道理说的是简单,可是从前孝贤和那拉氏两个,却都没能做到啊。”

    不管怎么说,皇贵妃只要不跟她对着干就行。她将顺嫔放在皇帝身边儿,若皇贵妃横档竖扒,又或者在她面前耷拉脸子,那她必定不放过去。

    可是皇贵妃如今这样,倒叫她非但找不到毛病,心下反倒有些不得劲儿。这便每日里早膳、晚膳的,都不叫皇贵妃站着伺候,反倒亲自拉皇贵妃一起坐下吃了。

    “要不还得格外赏给你克食去,倒麻烦,还要叫他们格外预备去。不如坐下一起用,一切都是现成的,还热乎。”

    婉兮自是欢喜,便也大方坐下一起用膳。

    退一步天地宽,她容着顺嫔去,便也换来了与皇太后关系的改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况且今年是皇太后的八十大寿,她若要与皇太后再僵着去,那是她当儿媳妇的不孝了不说,又何尝不是又叫皇上为难呢?

    八十耄耋之年,这样的寿数民间都是少见,更何况是皇太后呢。便在哪一年跟皇太后摩擦都好,就是不能赶着在这一年啊。

    “你倒放心~”语琴都有些沉不住气,来与婉兮嘀咕。

    婉兮眼眸轻转,“姐姐担心什么呢?”

    “我还能担心什么哟?”语琴叹口气,“如今的情势,倒如乾隆十三年那会子的情形倒转过来一般。”

    那拉氏死前不是也警告过婉兮,如今后宫之巅上的人换成了婉兮,便再不是婉兮夺走别人的恩宠,而是有前仆后继的新人,瞄准婉兮,来抢婉兮的一切了。

    婉兮含笑垂眸,“当年的情形倒转过来了么?姐姐怎么忘了,今日的皇上已经六十一岁;而二十三年前,皇上才是三十几岁的青壮……”

    语琴一怔,随即便也“扑哧儿”笑了。

    “可不!还是你聪颖,我竟忘了这一节!”

    婉兮眨眼轻笑,“所以什么新人旧人啊,这后宫里人与人从来就都不是相同的,命运和际遇又怎会相同?况且若说‘命’这个字,关窍不过是‘时机’罢了。时机对了,缘分便在,一切都顺风顺水;可若时机不对,有缘无分,那便即使强求却也求之不得。”

    语琴心结尽解,拍手笑道,“可不是!咱们不说顺嫔不好,可是却不能不说,顺嫔赶上的这个时机,真的不算好她进宫来,皇上都六十了,便是她美若天仙,那皇上也得有那个身子骨才行啊!”

    婉兮含笑垂首,“还有一事,我没好意思跟姐姐说皇上离京前,刚闪了腰。”

    语琴一讶,抬眸盯紧了婉兮。两个嘴角已是上扬,马上就要爆笑出声。

    婉兮赶紧两手摇摆,“姐姐别瞎想!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是二月初一那天,她为了跟皇上说那席子的事儿,结果在地上坐卧久了,皇上起身的时候没使好那个劲儿,一下子将腰给闪了。

    终究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呢,再是平素不断弓马,可也毕竟是这个年岁了。

    语琴拊掌轻笑,“我说那天仿佛看见你盯着皇上的腰,溜过一眼去。哎哟,那这回顺嫔虽说陪着皇上到了岱顶行宫去,可是怕又是白高兴一回了。”

    正是因为皇帝这回闪了腰,往年一向坚持出巡时都要自己骑马的皇帝,这回登陆之后,适当坐车。登山之时,又要坐轿。

    这样一来,御前侍卫的任务又有所加重。

    偏在此时,皇帝发现在登泰山的时候儿,有一个抬轿子的蓝翎侍卫,名叫清海的,竟然不会满语。皇帝用满语与他说话,他根本就无法对答。

    皇帝失望之下,将清海的蓝翎侍卫革退。

    皇帝并下旨,命“该管大臣务将所属人等用心教习,倘仍有不谙清语者,将该管大臣一并治罪。著通行晓谕知之。”

    此旨一下,内大臣们俱都慌乱了起来,赶紧挑选满语娴熟者,到御前伺候。

    此时是出巡在外,出行途中带来的侍卫本就人数有限;此时还要从中筛选,一时间能用的人便更少。这便叫内大臣们绞尽脑汁,甚至不惜破格提拔一些原本没资格在御前行走的侍卫,火线调到御前伺候。

    没人能想到,便是这样一件小事,竟给了一个人,这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机会,叫这个人终于可以堂而皇之,走到了皇帝的身边。

    这个人,便是和。

    和十岁被挑入咸安宫官学,在咸安宫接受过最严格的官学教育,精通满、汉、蒙、藏四种语言,更通读四书五经。

    他刚因家族的世职三等轻车都尉,而被授为三等侍卫。

    这样的人,自是内大臣们恨不得挖地三尺给用到御前伺候的。

    况且今年和二十二岁,最是年轻力壮之时。被内大臣们给火线提到御前,协助抬轿子伺候皇帝登山,自是得力。

    再加上和相貌俊美,这般在肩舆之前抬轿子,皇帝自是留意。

    皇帝因革退蓝翎侍卫清海之事,本就有心查验御前侍卫们的满语。皇帝这便特地与这个年轻的生面孔用满语说话,和对答如流,没有半点迟滞。

    皇帝由此知晓和的家世,知道他祖上乃是功臣,以军功为家族赢得轻车都尉的世职;且他是英廉的孙女婿,这便不由得叫皇帝对这个年轻人格外注意。

    皇帝有心考校,这便又问以学问事,但凡四书五经,和几乎倒背如流,任何一句皇帝故意的用典,他全都能听懂,并能接出下句来。

    皇帝都是惊喜,哪里想到身边还隐藏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

    连续多日的君臣相处,皇帝更知道了和原来曾经参加过科举考试,只可惜名落孙山。皇帝问和是否还记得当日所答的卷子,和竟背诵而出,一字不落。

    皇帝不由赞叹道,“凭你这文章,当日本该中选。想来竟是阅卷的大臣耽误了你去。”

    这一次东巡回京,皇帝便下旨将和挑补入“粘竿处”,从此正式成为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

    三月十六日,亲蚕礼。

    因皇贵妃、庆贵妃都在出巡的途中,京中遣妃代行,自是妃位之上的拣择人选。

    皇太后离京前,已是与皇帝说下了,这个差事交给舒妃去。

    舒妃原本就是妃位之上,排位最高者,既然皇贵妃和庆贵妃都不在,叫舒妃代为行礼是情理之中。

    这一回舒妃代行亲蚕礼的意义却是重大:舒妃是永养母,在皇上接连下旨呵斥过永、永璇之后,永的处境便也跟着有些尴尬。而此时舒妃能够代行亲蚕礼,不由得叫永的困境缓解了不少去。

    舒妃行完亲蚕礼回到圆明园,一众留京的嫔妃都来行礼道贺。

    永常在特地在舒妃面前含笑道,“这一番是皇太后力主由舒妃娘娘代行亲蚕礼……皇太后这会子虽然身在东巡途中,可是皇太后却时时都挂念着舒妃娘娘。”

    舒妃忙站起身来,朝向东方:“妾身谢皇太后恩典。”

    永常在在畔瞟着舒妃的神色,含笑道,“原本舒妃娘娘既是妃位之上排位最高的,按说皇贵妃和庆贵妃都不在京中,舒妃娘娘代行亲蚕礼是情理之中。”

    “舒妃娘娘怕也奇怪,小妾为何说是皇太后‘力主’由舒妃娘娘行礼呢……”

    舒妃笑笑,“哪有什么必定的清理啊?不过都是皇太后和皇上的恩典才是。”

    永常在含笑垂首,“……小妾倒是听说,皇上原本没想命舒妃娘娘您来行礼呢。小妾也不知道缘故,不过是听皇上在皇太后面前,隐约提到过四阿哥和八阿哥去。”

九卷50、投桃报李

    舒妃一眯眼。www.uu234.net

    如何不知,永常在暗示之意,便是因为四阿哥、八阿哥的相继受皇上呵斥,如今永也颇受了牵连去。

    永常在见舒妃神色变幻,心下甚为满意。

    她不慌不忙地又道:“反倒是皇上仿佛有意在皇太后面前,提及给五阿哥的大格格绵钥指婚的事儿来~~不用说,皇上赶在这个时候儿给绵钥格格指婚,自也是给皇太后的八十大寿添喜气儿去。”

    “而绵钥格格自五阿哥和格格生母身故之后,便由由愉妃和五阿哥福晋抚养。故此皇上的意思,仿佛是想叫愉妃行礼。”

    舒妃面上倒是淡淡的。

    她跟谁争,也犯不着跟愉妃争了。便是这次亲蚕礼叫愉妃去行礼又怎样呢?

    愉妃唯一的儿子都死了,愉妃又到了这个岁数,一切都已经到了残灯末庙罢了。

    永常在见舒妃神色反倒缓和下来,心下也是微微一凛。

    “其实原本亲蚕礼是皇贵妃的大典,代为行礼的人选,便也本该由皇贵妃来举荐才是。小妾以为,皇贵妃必定是该举荐舒妃娘娘您的……只是不知道最后为何反倒成了皇太后她老人家,在皇上面前帮您据理力争。”

    舒妃静静抬眸,望住永常在。

    永常在今年二十五岁了,可在不惑之年的舒妃眼里看来,还是太年轻啊。

    年轻得就像看见自己的当年。

    也曾这样的自以为是,也曾这样地将蠢都当成了聪明去。

    舒妃垂首轻笑一声,“皇太后跟前,我自然会去谢恩。多谢你啊永常在。”

    圣驾刚离开京师,福铃那边就又传来了好消息福铃又有喜了。

    这对失去了九爷的忠勇公府来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九福晋自是给舒妃千万的请托,叫舒妃一定照顾好福铃去。

    舒妃这日抽空去看福铃。舒妃虽说极力在神色之间不露出什么来,可是细心的永却也发现了些端倪。

    也许是幼年便丧母,永从小虽说有婉兮和舒妃的尽心照顾,可终究还是从小就有些善于察言观色。

    舒妃走时,永亲自送。

    出了福铃的卧房,永轻轻扯舒妃袍袖,“额娘请至偏殿,儿子有事禀报。”

    到了偏殿,永跪倒在地,“儿子见额娘神色之间颇有忧色。还求额娘直言相告,要不,儿子当真寝食难安。”

    舒妃叹了口气坐下来说,“福铃再度有喜,这自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原本不想叫你担忧,故此也不想告诉你来着……可你这孩子心细,竟还是给察觉了。”

    永黯然笑笑,“儿子猜想,额娘必定是因为八哥、三哥先后被皇阿玛下旨叱责之事而烦恼。”

    舒妃叹口气,“谁说不是?他们两个毕竟与你一母同胞。”

    永自己倒是没那么紧张,“额娘怎忘了,其实我们三兄弟之中,最先被皇阿玛下旨呵斥的,反倒是我。”

    五年前,就因为他送给小十五的那把扇头,被皇阿玛瞧见了,便正式下旨呵斥过他了。虽说最后皇阿玛处罚的是他的师傅和谙达……可其实,皇阿玛对他三兄弟时隔五年所下的旨意,何尝不是如出一辙去?

    舒妃一想,也是心酸,很深叹息一声,眼已是酸了。

    “若说当年之事,咱们当真是可以对那十五阿哥生怨去的。他看着你的扇子好,跟你要了,你用足了心意,刻了字去送给他,可他非要举着到皇上跟前去……”

    “若不是他不懂事,你皇阿玛就不会看见那把扇子,那自然就也不会下旨申饬你去了。”

    永便笑,忙道,“额娘……您忘了小十五那年才多大呢。那年小十五还不满六岁~”

    舒妃也是叹息,“是啊,就是因为记着那孩子的年岁,我才从未真的埋怨过他。”

    舒妃看了永一眼,“不过就算咱们没记着这笔账,却有人替咱们记着呢。这不,现在就有人用了你来当饵,想让我跟皇贵妃再反目成仇去呢。”

    永忙问,“还请额娘详说!”

    舒妃叹了口气,还是将永常在的话转述给了永。

    此时已经身为人父的永,早已不再是个孩子。他垂首无声苦笑,“额娘说得对,这笔账都有人比咱们记得都清楚。”

    “不过儿子倒也不奇怪。这就是后宫,永远有人并不肯停下算计的心思。只要是对她们有利的,她们自然都会不遗余力挑唆起来,叫咱们你死我活起来,她们才能作壁上观,渔翁得利。”

    舒妃点头,“谁说不是!”

    舒妃却也还是忍不住难过地摇摇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虽说不至于记当年还不到六岁的小十五的账;可是我心下却也有些埋怨皇上的。”

    “想当年那件事,皇上那么在乎,就是怕你影响到了小十五;而如今他又将你四哥、八哥都下旨给训斥了我总担心,皇上他是有用意的,不是当真只为了小事而发脾气。”

    皇家父子,不管自己私下里如何,又有谁愿意将家丑外扬呢?皇帝却竟然因为不算大的事,将淑嘉皇贵妃的三位皇子都正式下旨给呵斥过这难免叫人想到当年雍正爷对弘时的怒火,联想到皇帝这是在为小十五铺路了。

    “所以人家想要挑动咱们斗,是当真有理由的。若是为了护着你,我是真的能豁出来,不惜跟任何人斗的。”

    永撩袍噗通跪倒在地,“额娘对儿子的心意,儿子铭记五内。只是儿子求额娘,额娘既然已经看破了那人的用意,额娘就千万不要中了计去。”

    舒妃叹了口气,“可是这总是个隐患。一个小小的永常在,我是可以不当回事;可是你别忘了永常在是皇太后身边伺候的人……我就担心,她的话其实是替皇太后说的。”

    “皇太后此时是不在京中,可是不久就要回来了。待得皇太后回来,我又如何有本事能不将皇太后放在眼里去?”

    舒妃说着无奈地摇摇头,“你不知道,这些年就因为我与皇贵妃化干戈为玉帛,皇太后对我有多失望……今年是她老人家的八十大寿了,若她今年非想利用我又做什么去,我真都担心怕躲不开了去。”

    永双膝跪倒,“为了儿子之事,叫额娘忧心至此,都是儿子不孝。”

    舒妃叹口气,伸手拉起永来,“哪里是你不孝?都是你们兄弟都长大了,那个储君之位依旧虚悬给闹得~”

    永轻轻垂首道:“儿子请额娘放心,此事,儿子会设法解决。”

    舒妃忙问,“你有什么法子?”

    四月,圣驾回銮。

    永常在随一众未随驾的嫔妃给皇太后行完了礼,又一同到圆明园来给婉兮请安。

    后宫人凑全了,永常在自是先用眼去寻顺嫔。

    隔着贵人的位分,永常在不动声色去观察顺嫔的神情若是顺嫔已经得宠了,神色之间必定又不一样儿了。

    永常在看过一遍以后,心下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继续担忧。

    说担忧,是因为她瞧出顺嫔神色之间并未有那种彻底的扬眉吐气去,反倒依旧在皇贵妃面前行礼的时候儿,依旧有一丝拘谨去。

    便凭这个,永常在也能瞧出来,顺嫔怕是还没能顺心如意去。

    这便也是说,顺嫔依旧没能凭着年轻貌美、再加上皇太后的扶持,而就战胜了皇贵妃去。

    她的欢喜,却也同样来自于此。

    顺嫔还没能得宠,就证明皇上并不喜欢顺嫔,那她自己就依旧还有机会在。

    请安过后,众人散去,永常在自是早早在花影之后候着顺嫔。

    见了面,永常在先给顺嫔道喜,“小妾给顺嫔娘娘道喜了。”

    顺嫔脸便一红,“瞧你,这说的是什么?”

    永常在故意掩唇一笑,“顺嫔娘娘就别瞒着小妾了!我啊都听说了顺嫔娘娘是陪着皇上登上岱顶行宫去的,倒是皇贵妃陪皇太后宿在十八盘下头的行宫里了。”

    顺嫔颊边的红晕又增一层,“……那倒是的。不过,倒也不用道喜啊!”

    顺嫔说着拉住永常在的手去,“我也要谢谢你送我的那件披风……走水路的时候儿,那披风它的确是帮衬了我不少。”

    永常在含笑道,“顺嫔娘娘喜欢就好。那以后,但凡我能想到的,必定都提前替顺嫔娘娘预备出来。”

    顺嫔知道永常在的阿玛四格这会子依旧还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县官不如现管,永常在从内务府得着的都是好东西。便如今时这件石榴红闪缎的披风似的,便连她这嫔位的,得着的份例里的闪缎,品质都不如永常在的好。

    日后若能得永常在的东西,她自是高兴的。

    “那我怎么敢当?”顺嫔摇动永常在的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永常在你。”

    永常在黯然一笑,“我进宫八年,反正也不受宠;我出身又低,连好容易晋位的贵人都又降位了……故此我在这宫里啊,当真也没什么指望的去了。若能看着顺嫔娘娘你春风得意,就也算圆了我一个梦去,我自己也高兴。”

    永常在告退回了畅春园去,顺嫔目送永常在的背影。

    顺嫔身边的官女子采薇轻声道,“奴才瞧着,永小主儿倒是肯替主子卖力的,倒是比……”采薇顿住,没有说下去。

    顺嫔勾了勾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能叫采薇拿来与永常在,于顺嫔眼前来做对比的,那便自是兰贵人。

    说起来兰贵人跟顺嫔是本家儿,论辈分还是顺嫔的侄女,两人在后宫里齐心协力,自是应当的。

    只是兰贵人做不到永常在这般卑躬屈膝来,不会将她自己的好东西都贡献出来给顺嫔。

    “……也许这就是永常在出身包衣的缘故。她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啊,从不敢将自己当成咱们旗人家的格格,她们知道自己天生就是奴才,所以她们且懂如何当奴才,尽心尽力伺候主子呢~”

    采薇思索着,缓缓点了点头。

    顺嫔垂首拢了拢自己的袖口,“说到底,皇贵妃能得今时今日的定位,凭的怕也就是这样的本事。她懂得如何奉承上意,从小就知道怎么伺候主子……与从前的孝贤皇后、继皇后相比,她独特专有的本事,也就这一项了。”

    顺嫔说着哼了一声,“我是怎么都学不会皇贵妃这个本事去,要不,我也该早得宠了。”

    从泰山上下来,皇太后早就急吼吼扯了她的手去问她,是否已经在岱顶行宫得了皇上的恩宠去……

    面对皇太后那般殷切的神情,她有些无颜以对。

    上回早在避暑山庄,皇上做寿那一回,已经翻了她的牌子去了,皇太后已然以为她得了宠;皇上后来也顺势晋了她的位分,让她成为了后头那些新人里唯一的嫔位去,就更是坐实了皇太后那猜测去。

    如今她便也只剩下一条路只能说自己得宠了,决不能再叫人知道内里的实情去。

    要不,皇太后对她的耐心又有多少?

    若她也迟迟得不着皇上的恩宠,那便会如兰贵人一般,虽然也都是钮祜禄家的格格,却怎么捧都捧不起来,终究叫皇太后失去了耐心去,转而另寻其他新人……

    这一晃,她进宫也已经五年了。五年实在已经是一个不短的年头,这也是皇太后试炼她的节点吧……如果她再不得宠,皇太后怕是不会再给她一个五年去试炼了。

    女孩儿家的青春有限,皇太后已是八十岁了,皇太后的寿数更是有限。

    这后宫啊,是一个叫任何人都没福分耐下心来的地方儿。

    故此她归途之上已是含羞带怯与皇太后承认,她在岱顶行宫也得宠了,叫皇太后放心。

    皇太后自是乐得合不拢嘴,虽说矜持着,可是目光却也频频向她的肚腹挪移下来……她只能扮作看懂,含羞垂首。

    皇太后却欢喜地大笑,对她说,“赶紧给皇上再诞下一个小皇子,或者小公主也好,那你自可顺理成章地晋位为妃去!接下来,便是贵妃,也是指日可待!”

    她面上娇羞而笑,用力压住心底的苦涩去。

    不是她想要哄骗皇太后,事实上是她想连自己都给瞒住她麻醉自己,叫自己都以为自己当真是皇上的新宠。皇太后所说的那一切,都已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可是她又何尝不明白,皇太后不是能简单就能瞒得住的人,这后宫里又一向人多眼杂、个个居心难测。所以她要想维护住这个假相,眼下最该做的,就是弄假成真。

    而想要得宠,她自知必得有人帮衬。不止皇太后,在六宫嫔妃里她也必须得有自己的人。

    就像皇贵妃也有庆贵妃、颖妃等那一班人一样,她也得有自己的人脉去。

    兰贵人自然算一个,可她不能只指望兰贵人一个去。

    况且兰贵人这些年的位分一直走在“降了升,升了再降”的歧途上兜圈子,兰贵人自己还远没有得宠,那兰贵人又能帮得上她什么呢?

    照此说来,她若想真的得宠,就还需要另外的人手。

    永常在是自己靠过来的,主动化敌为友,这自是她求之不得的。

    永常在这回这般的使力,她既然已经得了收益去,自然应当投桃报李去。

    “……你说我能回报给永常在一点什么去呢?”顺嫔盯着采薇,脑筋也是急速转动。

    采薇垂首想了想,“永常在小主儿虽说出身包衣,可是她阿玛官职却高,故此她家里的日子必定不差。她需要的必定不是财物。”

    顺嫔点头,脑海里将永常在之前说过的话又过了一遍。

    “若说目下她最缺的,便是从前的贵人之位。她进宫这么多年,好容易晋位一次,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降位回去了……她心下,便也为此最为失落。”

    顺嫔说着,心中已经有了主张。

    “要让她为我所用,日后更加得力,那她此时最需要的、也是我还算有能力替她做到的,便是复了这贵人的位分去。”

    采薇自也是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可是,主子,您又该如何才能做到?”

    顺嫔含笑莞尔,“我自己可做不到,我这会子还没能说服皇上的本事去。不过,我们这会子却有皇太后啊!”

    “她老人家相信我得宠,她自己又是到了八十岁这样的年纪去,便是有心却也无力再培植新人去,她唯有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采薇便也笑着道,“主子说的对!”

    顺嫔眸光轻闪,“那我难不成还从皇太后那求不来这么一个恩典去么?凭皇太后今年这八十大寿的日子,为一个常在复位贵人,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采薇望住顺嫔,“主子的意思是,要为永常在小主儿去求皇太后的恩典?”

    顺嫔轻哼一声,“那有何不可?”

    采薇顺势拍掌,“主子从未在皇太后跟前,为自己求过什么;这回怕还是第一次在皇太后面前张嘴,却不是为自己求,而是为永常在小主儿……”

    “主子这是何样的气度和胸怀?想来皇太后自是更为中意小主儿您去!”

    顺嫔被说得越发高兴,这便起身走到门口去,“你咱们就趁热打铁吧,我这就去!”

九卷51、朕会对她们好(1更)

    四月二十一日,皇帝策试天下举子于太和殿前。顶 点 X 23 U S

    这是为国抡才的大典,再加上今年是皇太后八十大寿之年,这一年又有恩科之意。在考试的严肃里,又多了一分祝寿的喜气儿去。

    这一科后来点出了二甲第一名,也就是总第四名进士,乃是著名的“关东才子”王尔烈。

    可是谁能想到,四月二十二日,尹继善遽然溘逝。

    连皇帝都大为惋惜,下旨感叹:“今春东巡启跸前,见其精力就衰,时婴微疾。因令留京安摄,冀得速痊。每于阁章邮便,询悉病势渐增。特派御医诊视,谕其服药调理,以起沉疴,并令在家静养。不必力疾趋觐。”

    “回銮后,时遣侍卫存问。知其日渐委顿,廑念有加。今闻溘逝,深为轸悼。著加赠太保,入祀贤良祠。赏给内帑银五千两,办理丧务。并派皇八子前往奠。所有应得恤典,仍著该部察例具奏。”

    在刚刚失去九爷之后一年,皇帝就再度失去了尹继善,两位排位最高的大学士相继的离世,叫皇帝也颇为黯然神伤。

    回头想想,他自己也都年过六十。不是小九和尹继善走得早,而是他们这一辈人,都已大限将至。各人走得早一步晚一步罢了,终究谁都逃不过这寿数的安排去。

    皇帝自己都到了这样的年岁,就更何况是今年已经要庆贺八十寿诞的皇太后去了呢~

    自从东巡回来,皇太后已经不止一次在皇帝面前提及要大封后宫之事。

    这原本都是皇太后大寿的惯例。

    皇太后大寿之年,天下都要大赦;还要设恩科,于科考之中,年岁大的举子,即使没有考中的,也都要授予恩职……与天下一致,后宫自也应当如此。

    皇太后尤其在皇帝面前几番提起顺嫔来,还跟皇帝暗示,她十分满意皇帝在岱顶行宫与顺嫔的相处去。

    皇帝只是淡淡含笑点头。

    这日皇帝来给皇太后请安,正逢皇太后叫了顺嫔就在身边伺候。皇帝见了顺嫔,含笑道,“朕一直忘了说,觉着你在东巡的船上身上披着的那件石榴红的披风,十分鲜艳好看。”

    顺嫔兴奋得登时双颊一红,“倒叫皇上见笑了,妾身惶恐。”

    皇帝笑着点点头,“你那件石榴红的披风啊,倒叫朕想起御花园里的海棠去……这类鲜艳的颜色,是最适合年轻的主位们来穿着。只可惜宫里在好几个地方儿都种着海棠,倒是石榴花少了些。”

    顺嫔不大清楚皇帝这是说什么呢,皇太后却如何不懂?

    皇太后便轻哼一声,“皇帝说的是,不光御花园,永寿宫里也植着海棠。”

    皇帝也不急,挑眸含笑望住母亲,“皇额娘的慈宁宫里也有海棠……不光后宫,前朝文华殿同样有海棠。”

    “总归这宫里啊,当真是多处海棠。”

    母子俩之间的气氛有点儿僵,顺嫔虽具体还不敢确定是怎么回事,可是这话题终究是从她的披风上而起的,倒叫她心下惶恐。

    皇帝忽地转眸望来,“从前怎么没见你穿过这个颜色啊?怎么今年忽然就跟内务府要了这个颜色的闪缎去穿着?”

    “朕倒是记着,你今年过年的时候儿,仿佛做过一身儿藕荷色的披风。那用的也是闪缎吧?可是嫔位年例里头,闪缎唯有一匹。你如何有了藕荷色的,又有一匹石榴红的去?”

    顺嫔心下莫名咯噔一跳,便不敢再隐瞒,赶紧道,“回皇上,蒙皇上记着妾身过年时候的藕荷色披风……正如皇上所说,那藕荷色的闪缎才是妾身年例里的;而东巡时候这身石榴红的,实则是永常在送给妾身的。”

    “永常在说她自己今年无缘随驾东巡,这样好看的石榴红本来就是春天穿最好看,既然她自己用不上了,这便送给妾身了……”

    皇帝也是高高挑眉,“哦?永常在竟然如此善解人意?真是难得!”

    皇帝悄然挑眸望一眼母亲。

    八十岁的老母亲,今年是大寿之年呢;况且八十岁的老人家,当真是越活越像是小孩儿了,这会子竟然是噘着嘴、扭过身儿去坐着,像是个赌气的小孩儿。

    皇帝便也心下一软。

    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儿,伸手轻轻扶住母亲的肩。

    “说起来,无论是顺嫔也好,永常在也罢,都是额涅身边调~教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的年轻却又懂事,这当真是儿子的福气。”

    皇太后终于松了口气,缓缓回头来盯住儿子,“你也知道她们的好了?”

    “儿子当然知道。”皇帝孝顺地笑,“额涅放心吧,儿子会对她们都好。”

    “当真?”皇太后有些惊喜,却终究还是不敢确定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去。

    皇帝双手握住母亲的手,“当真~儿子哪儿能在额涅面前打诳语呢?”

    “那就好。”皇太后这才露出了微笑。

    皇帝说到做到,六月初九这一天,皇帝又来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已是下了旨意,叫内务府拿出红花氆氇褥子六条,分别赏给了皇贵妃、庆贵妃、颖妃、豫妃、容妃,以及永常在,每人一床。

    都六月里了,按说天儿都热了,便是赏给,仿佛也该赏给席子了;可是皇帝不,还偏赏给羊毛织成的氆氇褥子。

    且这回赏赐给的人,也有些有趣儿。从婉兮往下,一直到容妃,这几位都是此前随驾东巡的主位……唯有一位例外,那就是永常在。

    永常在不在随驾东巡之列,这次却给赏了;

    而原本随驾东巡的是顺嫔,恩赏的人里却没有。

    一共就赏给六个人,前五个完全不变,变也只变了这位分最低的一位。难免叫人觉着,仿佛是皇上特地将原本要赏给顺嫔的,转手赏给了永常在。

    而嫔位与常在位分之间相差不小,将本该给高位的东西,赏给了低位;对于低位者来说或许是荣耀,可是对高位者来说,心里能好受才怪。

    皇上这个赏赐的旨意传下来,顺嫔如吃了个苍蝇一般,有苦难言。

九卷52、一碗水端平(2更)

    皇太后也是有些意外。m.www.uu234.net

    皇帝却孝顺地笑,“这回顺嫔那件披风的确是好看,因为那榴花照水的模样儿,儿子也叫顺嫔陪了儿子上岱顶行宫去了。儿子想,顺嫔心下的欢喜,倒是不差这一条氆氇褥子去了。”

    “反倒是永常在,当年刚进宫的时候儿还是有些娇蛮小性儿的,儿子觉着她当时年岁小,性子还需要磨一磨。如今数年过来,她的确在皇额娘的教导之下,长进了不少。”

    “这次她自己并未随驾东巡去,按说若以她自己从前的小性儿,必定又是要掉脸子的。可是叫儿子颇为意外的是,她非但没有耍小性儿,这回还甘愿将自己的份例里也唯有一匹的闪缎都拿出来,给顺嫔做了那一件石榴红的披风,令顺嫔此次随驾,增色不少。”

    皇帝含笑望住母亲,“儿子便想着,那这回儿子该赏永常在才是。”

    “总归不管顺嫔,还是永常在,总归都是皇额娘您教出来的人儿,儿子赏给谁都是对她们好~”

    皇太后眯眼打量着儿子,“皇帝……你忽然又觉着永常在比顺嫔好了?”

    皇帝抬眸想了想,“回额涅,儿子其实是觉着她们两人都好。因都是额涅教出来的人,儿子从她们两个身上实则都能看到额涅您的影子。”

    “顺嫔是有您的外貌。毕竟是钮祜禄家的格格,天然血脉相连,就连安寿姑姑她们不是也说,顺嫔像极了额涅您年轻的时候儿?”

    “而永常在则是与您的性子相像。难为她虽说是汉姓的丫头,可是性子却是直爽泼辣,连您也喜欢不是?”

    皇帝伸出两只手,同样摆在眼前。

    “她们两人便如儿子的左手和右手,虽说左右有别,可其实儿子心里都同样重视,一样地喜欢~”

    皇太后徐徐点头,“那也好。她们两个啊,各有各的好处。你若喜欢,就也别叫她们总在我这儿浪费青春了……不如这样,从今儿起,就叫永常在挪出我的畅春园,搬回圆明园去居住吧。”

    “正好你也赏下了红花氆氇褥子给她,正好叫她铺上,也沾沾喜气儿!”

    皇帝将永常在从畅春园给带了回来,这是一重喜信儿;

    这还不足,皇帝又叫永常在复位贵人了。

    永贵人正式回到皇上这边儿来住,婉兮自是要先给永贵人安排住处。

    倒是皇帝淡淡一笑,“也不必格外安排。就叫永贵人和兰贵人都挪出来,一并随顺嫔居住吧。”

    终究圆明园大,宫苑也多,倒不似紫禁城里必定有东西六宫的限制。

    可是婉兮还得问一声,“那宫里呢?又要如何安排?”

    皇帝想了想,“愉妃和永琪的福晋,此时在端则门外抚养绵钥。绵钥业经指婚,距离成婚厘降还有几年。这几年正是叫绵钥习学为人婚后种种的时候儿……那便叫愉妃专心教授,平素就也不必内廷里外来回奔波了。”

    皇帝亲自拿了主意,“就叫顺嫔带兰贵人、永贵人,同住愉妃原来的宫就是。”

    皇帝安排完这些事,便回九洲清晏理政去了。

    此时大清又将迎来一件大事曾经远走的蒙古土尔扈特部,正在首领渥巴锡的带领之下,有意东归而来。皇帝正与大臣们,紧急商议各项安排。

    对于永贵人忽然就回来住了,而且复位贵人,又得了原本看似该赏给顺嫔的红花氆氇褥子去,语琴等人也都看着有趣儿。

    婉嫔含笑道,“皇上在这后宫里啊,也一向都是满汉并重。如今出身满洲功臣世家的顺嫔势头最好,不过永贵人以汉姓包衣的出身,也已是不遑多让了。”

    婉兮转眸望住婉嫔,两人三十年的默契,此时又是相视一笑。

    “永贵人有永贵人的好,她是咱们后宫这些年来,唯一不被皇太后防备,甚至反倒深得皇太后喜欢的。若此,便是其余汉姓新人难以出头,永贵人却是必定不会被皇太后拦阻的;再者永贵人的阿玛官职高,深受重用,也可与那些满洲勋贵世家的格格们比肩。”

    “若说这后宫未来的日子里,还有汉姓人能遏制得住满人格格的,那永贵人就是最佳的人选,甚至是唯一的人选。”

    语琴等人也都点头,“何尝不是?”

    “后宫便如天下,唯有满汉并重,这一碗水才能是端平的,姐妹们说呢?”婉兮含笑莞尔。

    虽说年过四十的女子,容颜已经无法再有十几二十岁的光泽去,可是这沉静深邃的笑,却也是岁月格外的馈赠了。

    汪凌之是什么样的人,这八年的后宫相处,婉兮心下已经足够有数。

    可她现在已经不再是与人争宠的小贵人,她是六宫之主,她是皇贵妃。她的眼界,自早已超脱了那些争宠的小伎俩,她看的是整个后宫之高。

    她甚至要学着皇上治理前朝的法子,来同样心平气和,两手端平地来治理这个后宫。

    汪凌之是能折腾,可是此时后宫这盘棋,缺不得汪凌之这枚棋子。

    况且汪凌之什么年岁,婉兮自己又是什么年岁了?四十岁的人,还要用二十岁的法子去防备二十岁的人,那这中间差出来的二十年,岂非白过了?

    顺嫔率领永贵人、兰贵人一起搬入愉妃原本所住的杏树院去,顺嫔居正殿。

    此时已是六月,杏花早已开尽,满眼芳菲不见。就仿佛女子最曼妙的十几岁的年华都已经凋零飞尽,再难寻觅芳踪。

    因了一床红花氆氇褥子,叫顺嫔这一刻生出伤春悲秋之感。

    虽说这也算身为一宫之主,不用再随旁人居住了,该高兴;可是她还是觉着心境有些萧索。

    终究还是失意啊。

    就在前朝后宫都以为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上新宠之时,皇上却将氆氇褥子赏给了永贵人去,终归叫她脸上难看。

    “主子,永贵人求见。”官女子进来通禀。

    顺嫔叹了口气,“叫吧。”

    永贵人进内,给顺嫔行礼。

    顺嫔眼帘轻垂,淡淡道,“都归置好了?可还有什么短的、缺的,这便报给我,我随后一并回了皇贵妃,再跟内务府要就是。”

九卷53、迫不及待(3更)

    顺嫔这摆明了还窝着气呢。www.uu234.net

    永贵人小心道:“顺嫔娘娘您多心了~~我阿玛虽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可是他管着都是皇家的东西,没有皇上的旨意,他敢擅动什么呀?”

    “再者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妾身从进宫那天起,就已是凡事都得遵守宫里的规矩;再不只是我阿玛的闺女了~”

    顺嫔轻哼一声,“话虽如此,可是咱们都进宫这些年了。内务府的那帮奴才,怎么见人下菜碟的,我又不是不知道。”

    “不说别的,你从前的吃穿用度,虽然都是按着位份来的,并无僭越。可是那质料,却是比同位份上其他人好了多少倍的~~”

    永贵人何尝不知道,要是这么继续说下去,这话就是越说越死,没法儿往回拉了。

    她便赶忙岔开了话题去,回眸看一眼观岚。

    观岚忙将捧着的托盘递上前去,永贵人含笑解释,“这便是皇上恩赏下的那条红花氆氇的褥子……妾身带来,献给顺嫔娘娘。”

    其实这事儿就连观岚都替主子委屈,“这是皇上赏给主子的,又不是主子偷的抢的,主子凭什么给顺嫔去啊?”

    永贵人自己又何尝舍得。

    氆氇褥子本身不稀罕,可是这回得的这条,意义却非同平常。

    这红花氆氇的褥子是土尔扈特使者带来,呈进给皇上的。

    土尔扈特回归,对于大清来说,将是载入史册的大事。故此能得着这样一条氆氇褥子,才更显得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更何况,人家前五位,都是妃位以上;而她彼时只是个常在呢。

    就凭这位分的巨大差异,也足够叫人觉着,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该有多么的不同凡响。

    可怎奈,这一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便笑,尽力若无其事。

    “不就是一条氆氇褥子么,又值什么?便是土尔扈特部进献的,那也是她们蒙古主位在意罢了,我又不是蒙古人,没的那么在乎。”

    “再说,”永贵人高高仰头,仰望上天,“我又何尝不明白,此次能复位贵人,也是顺嫔的功劳。若没有此前的那条闪缎的披风,她也不会在皇太后跟前说我的好话;若不是放心我终于肯给顺嫔出力了,皇太后跟前,我更早没有用处去了。”

    “可是这贵人之位,又哪里是我的心愿所在?我若想走到更高,便离不开皇太后的支持。而若想要皇太后不设阻,我就必须得跟这两个钮祜禄家的和睦相处。”

    永贵人环顾周遭,“更何况,这都住进一个院子里来了。她们是两个人,四只手;我呢,就一个人儿。我若不低头,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又是何苦?”

    顺嫔终究还是年轻,一听永贵人要将那氆氇褥子献给她,她一欢喜,已是忍不住站起身来,亲自走到观岚面前来掀开了托盘上的遮盖去。

    顺嫔眼中崩出渴望。

    可是她随之忍住,别开脸去。

    “这是皇上赏给你的,你送给我这又算什么呢?”顺嫔虽说不舍,却也还是烫手似的将手给挪开了。

    这氆氇褥子跟之前的披风是两回事。披风是永贵人自己的衣料做的,氆氇褥子却是皇上赏给的,她若要了,还有点自尊没了?

    永贵人连忙殷勤道,“瞧顺嫔娘娘说的~~妾身早就说过了,从那件披风开始,但凡是妾身有的,便也是顺嫔娘娘您的。”

    “况且妾身这回得以复位贵人,妾身心下何尝不明白,这都是顺嫔娘娘您在皇太后和皇上面前,替妾身美言了去。如此恩德,妾身便是将自己的什么都进献给顺嫔娘娘,都是心甘情愿的呀。”

    永贵人说着,还洒下几滴眼泪来,“想妾身进宫这八年来,位分始终这样尴尬着。妾身也曾用心去结交过高位,可是人家却没人真心搭理妾身;也唯有顺嫔娘娘您,才是真心实意替妾身去着想的……顺嫔娘娘如此对妾身,妾身自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顺嫔瞧着永贵人是洒下泪来,心下这才痛快了些。

    “我单问你,从皇上回銮以来,你可做了什么,竟叫皇上又重视起你来了?”顺嫔却还不肯轻易就放松了。

    永贵人垂首拭泪,想了想才道,“妾身不敢瞒顺嫔娘娘,妾身是当真没有做什么啊。若说有什么,那也只是顺嫔娘娘您替妾身的美言。”

    顺嫔上上下下打量永贵人,“就当真没别的了?”

    永贵人恨不能赌咒发誓一般,“顺嫔娘娘可信了妾身吧,妾身是当真没别的了!”

    顺嫔这才松下口气来,“罢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帮了我,我也该回报你。”

    “至于这氆氇褥子……既是皇上御赐之物,我当真不方便收着。我看你还是带回去吧。”

    永贵人见顺嫔语气缓和下来,不由得灵机一动,“这条氆氇褥子,贵重的只是它的意义,倒不是说咱们宫里内务府就没有更好的了。既然娘娘不便留着这一条御赐之物,那妾身必定设法给娘娘再找一条更好的来!”

    顺嫔这才顺耳顺心,垂眸淡淡而笑,“那好吧~”

    七月十日,皇帝奉皇太后从圆明园起銮,秋木兰。

    这一次的秋,婉兮又多了一重格外的期盼。

    去年十二月,七额驸拉旺多尔济的母亲病故,七公主随七额驸回喀尔喀去穿孝。皇上六月间颁旨,叫公主从北边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秋木兰,就不必直接回京,而一同到避暑山庄相见。

    这一晃,七公主走了已是半年去,婉兮早已想念得不行。

    虽说从前也曾在跟随皇上南巡等事,母女分别有过这样数月之久的;可是这一回,终究是女儿刚刚成婚之后,就一走便是这样远。

    且喀尔喀远在漠北,女儿走的时候正是严冬,那漠北的寒冷不是京师所能想象;且小七一到秋冬之日素有咳症,真是叫婉兮怎么都放心不下。

    可是为婆母穿孝,乃是人伦,婉兮怎么舍不得,都得叫女儿去。

    这一晃终于要回来了,就在避暑山庄即可相见,婉兮真是迫不及待想将女儿拥进怀中。

九卷54、女儿奴

    关于小七的这一场为了给婆母穿孝而归漠北的事,皇帝在百忙之中,也是大费周章。www.uu234.net

    首先是小七身为公主,即便是固伦公主,却也要尽人伦本分,是必定要随额驸回去穿孝的。

    这个例子从和敬公主那,已经是旧例了。

    乾隆十四年七月时,和敬公主的公爹科尔沁左中旗的达尔汗亲王罗卜藏衮布患病,皇帝就已经下旨令和敬公主前去科尔沁探望;乾隆十七年三月,和敬公主的公爹病逝,皇帝又命和敬公主速速回旗,为公爹穿孝。

    而小七这一番穿孝,原本婆母是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身故的,皇帝是当即就下旨叫小七去漠北穿孝的,原本定于正月初十日启程。

    可是皇上说是说,实则正月初十日也只是叫小七离京赴热河行宫等候旨意。

    果然十一天后,亦即正月二十一日,皇帝便又下旨说:“喀尔喀亲王诺尔布扎布奏称,喀尔喀地方甚冷,且今正值春季,公主去时遇风雪无处可避,我等喀尔喀实难承当,甚为惊惧。”

    中间隔着的十一天,皇帝竟是在等喀尔喀部自己上奏本请求不叫七公主此时远行。

    皇帝这才顺势下旨,叫小七在避暑山庄里等着,到三月二十四日,也开春了,冰雪也不险阻了,再从避暑山庄出塞,往漠北塔米尔处去。

    所以小七这一行,虽则日久,却其实并未遭受漠北的极寒与风沙的折腾去。

    婉嫔说起这事儿也是又叹息又笑,“亏皇上在谕旨里还一再强调‘成衮扎布福晋之事,公主应尽礼’,可是皇上却左一道旨意,又一道旨意地,愣是将咱们莲生从去年十二月,拦到今年三月去才启程。”

    “这么一耽搁,三个月都过去了,便是到了喀尔喀去给婆母穿孝,孝期都过完了。我忖着,莲生三月里从热河行宫启程,到喀尔喀都要四月了,去了也只是灵前行个礼,连孝服都不必穿了。”

    儿媳妇为婆婆穿孝,乃是天经地义。可是当娘家妈的这颗心啊,谁不更心疼自家女儿一些去呢?总归在那样的场合,能少受些委屈,就少受些委屈吧。

    语琴听了这话也都笑,说:“可不是没赶上嘛!皇上的谕旨里也说明白了,‘成衮扎布又已办完,亲来迎接公主’……不是就已经说了,就在咱们七公主在避暑山庄稳稳当当养着的时候儿,人家成衮扎布王爷已经办完了福晋的丧礼,甚至当公爹的老王爷,还要亲自来迎接咱们公主哪~”

    婉兮听了都觉惭愧,举袖掩面,“皇上这事儿做的……当真是叫我都有些无颜见人家成衮扎布夫妻去。”

    颖妃拊掌笑道,“皇上也是的,瞧这大弯子给绕的。还不如直接就下旨,说心疼七闺女,不想叫闺女远赴蒙古……就得了!”

    等四月里公主终于到了塔米尔,皇帝又殷勤寄信过去,叫办事大臣迈拉逊嘱咐小七:“彼处牧所亦乃公主家矣。到彼处后,多住几日,(若前去看视服侍)成衮扎布,方合礼仪,不必急忙返回。”

    待得随公主去的大臣之一回京复旨,皇帝又殷殷询问小七途中情形。待得听说“公主沿途行走甚善,属下人等皆安静,毫无事情”,皇帝欣慰地道,“这才是~~”

    一个老父亲絮絮叨叨嘱咐回婆家的女儿的神态,简直跃然纸上,丝毫不做掩饰。

    这哪里还是杀伐决断的那个天子帝王,分明是一位远远为闺女悬心的女儿奴啊~

    “对呀,此次随莲生同去的办事大臣,是内阁学士迈拉逊!”语琴又道,“我想起来了,咱们临行出京前一日,皇上下旨叫迈拉逊又兼任吏部右侍郎呢。”

    颖妃便噗地笑出声儿来,“好嘛,迈拉逊就陪同咱们七公主回婆家走一趟,三月二十四启程去的,六月初九就往回来,一共三个月还不到,皇上就给加两个差事啦~~这不明摆着,皇上是想说,以后跟着咱们七公主,便是一宗美差啦!”

    婉兮含笑道,“好啦~~这些话咱们关起门来说说笑笑就是,等见了小七,你们可千万别在她面前说去。要不,还不叫孩子生了骄矜之气去?”

    倒是语琴道,“莲生可是咱们大清入关以来,第一个非皇后所出、初封便是固伦公主的皇女。这身份本来就是金贵的,咱们这些当姨娘的,怎么宠着都没错呢!”

    婉兮倒是伸手握了握豫妃的手,“拉旺那孩子这就没了娘……他从小进宫,两岁就离开了母亲;这十几年来与母亲相聚的日子本就有限,却哪里想到,终于成婚,他母亲却溘逝了。”

    “那孩子回来之后,心下难免孤苦。还要你这位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养母,多为那孩子尽一份儿心去。”

    豫妃也是哽咽一声,“那自是应当的。要不是宫规森严,我何尝不想能出宫,回喀尔喀去陪陪那孩子,唉……”

    婉兮握住豫妃的手,心下也是欣慰。

    这几年皇上的心意越发明白,几次盛大的出巡,随驾的都是她、语琴、颖妃、豫妃和容妃。

    除了她自己之外,其余的四位姐妹,全都是她的儿子、女儿,乃至女婿的养母。

    皇上的心甚至已经不仅仅是“爱屋及乌”四个字来代表。

    只是谁都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

    銮驾才在行程中按照原计划行走了五天,就因为七月以来雨水太大,沿途道路桥梁冲毁严重,无法继续前行,导致皇帝在七月十三日不得不回转京中。

    与小七的相见,又要推迟些天去。

    皇帝百忙之中还特地来安慰婉兮,低低懊恼道,“原本爷算好了日子,七月十五都来得及赶上给咱们莲生庆贺生辰……可这一掉头回京,这便必定是赶不及了!”

    婉兮倒是笑道,“都说好事多磨。莲生是咱们自己的女儿,早一日相见,晚一日相见又有什么打紧的呢?我啊倒是替大清江山,替爷着急爷不是定好了,今年秋期间,叫东归的土尔扈特部部各台吉、头目们在避暑山庄觐见?”

    “想想土尔扈特部当年因不满准噶尔,首领率部向西出走……这个孩子离家,已经一百多年了。是时候叫迷路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爷这一项功业,才是青史永记。”

    婉兮拢住皇帝的双手,“与咱们跟小七的见面小相比,爷这一场与土尔扈特部台吉们时隔百年的相见,才是最要紧的。爷放心,我不急,爷也别急。总归好事多磨,便是前头波折多些,反倒预示其后的大事,必定否极泰来、水到渠成。”

    叫婉兮这样一说,皇帝也松了口气。小孩子似的伸臂过来搂住了婉兮,将头侧枕在婉兮肩头。

    “……叫你这么一说,爷也松了口气儿。你不知道,这回秋半道儿不得不回来,是爷登基三十六年来,还是头一回吧?爷心下懊丧极了。”

    “爷也担心,这是个不好的预兆。土尔扈特东归,这么大的事,爷要顾着鄂罗斯那边,还要计议着如何安置土尔扈特数万户的游牧之地和生计……爷真担心,早已密密预备下的这些事,会中间险阻,这么夭折了去。”

    婉兮也是点头,“听豫妃和容妃讲过土尔扈特的故事。我也担心,土尔扈特若要东归,鄂罗斯必定要极力阻拦。这中间必定有连场血战……还请爷早作预备,一定要让伊犁驻兵早作救援。”

    皇帝握住婉兮的手,“那是一定。”

    两人都不再说话,相拥在一起。周遭静静的,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他们都知道,这将是大清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时刻,甚至是整个中国的历史上一个永远善良的时间点。

    他们何其幸运,能够共同迎接这一时刻;可是他们两个也都同样紧张,因为越是这样闪光的时刻,越要付出极大的心力,极为小心地安排,才能将一切都顺利撂定。

    在京中又推迟了九天,七月二十二日,皇帝再度奉皇太后从圆明园起銮。

    同日皇帝颁下旨意,说办事大臣舒赫德亲眼看见土尔扈特人渡河之时,“其穷困情状,实堪悯恻”。皇帝道:“土尔扈特等,自俄罗斯率领妻、子颠连前来,窘迫已极。若不加意抚恤,令伊等或至饿毙,朕心实有不忍。”

    皇帝下旨派能臣文绶,动用运送至安西等地的官银二十万两,赴哈密、吐鲁番等产羊之地,购买孳生的羊,均匀分给。

    其后又从甘肃道库,拨银二十万两,拨赴乌鲁木齐等处,以备再赈济之用。

    其后又因土尔扈特人投诚人众、御寒无具,再拨皮衣二三万件。

    婉兮听说,也自是欣慰不已。与颖妃、豫妃等几个出自蒙古的嫔妃,都从自己的年例银子里省下一份来,命位下的针线妇人们赶制了些给孩子穿用的小衣小袍去,交给西边去。

    婉兮就是担心,这回因赈济的人多,大臣们忙得焦头烂额,怕是顾不及小孩子们的衣着。

    七月二十六日,圣驾终于抵达了避暑山庄。

    小七早在大宫门外恭候,见了皇帝和婉兮,难免还是动了思念,扑入怀里去掉下泪来。

    婉兮抚着女儿的头发,先问,“你婆婆的事,已然都办得妥帖了?”

    小七含泪点头,“是公爹亲自办的,我去的时候儿已然都办完了。有公爹亲自经办,一切自是都妥妥当当。女儿唯独一事担忧:公爹本就病了,因为婆母的身故,公爹心情沉重之下,身子上的病便又沉重了些。”

    婉兮也是叹口气,“你公爹成衮扎布王爷他久经沙场,身子骨自不是普通人能比。你婆母身故,多年夫妻,成衮扎布王爷心下难受是难免的。不过相信成衮扎布王爷伤心过后,身子便也能康复。”

    小七哽咽道,“……公爹说,婆母临终前,最放不下的,还是我从京师送去的柿饼。”

    “额涅,都是女儿不孝,没来得及早一些赴漠北游牧地去拜见婆母,若能侍奉在旁,亲奉汤水,女儿这会子心下也能好受些。”

    婉兮揽着女儿,也是眼圈泛红,“可是她也终是有福之人。虽说此时去了,可是她七月间还是亲自来京,看你和拉旺行成婚礼;后宫赐宴时,她也在座,我还与她饮过一杯。”

    “拉旺本是她最小的儿子,她的寿数已高;却还能有福气亲眼看见拉旺迎娶了你去,这才撒手而去,也算福寿双全、心满意足了。”

    人这一辈子,谁没有大限来临,撒手而去的一天呢?

    所以关键不是固有一死,而是在你离开这个人间的时候儿,是什么样的心态。

    是如拉旺母亲这般心满意足而去,还是如曾经的戴佳氏、那拉氏等人一样,带着怨恨,带着永远填不满的心愿和遗憾而去~~

    小七也是懂事地点头,“额涅说得对。总归婆母此去,已是喜寿。”

    婉兮抬眸望向小七身后,“拉旺没随你一同回来?”

    小七含泪道,“公爹身子不好,我不能亲自随去乌里雅苏台侍奉,自然要叫旺旺去啊。”

    婉兮抱紧女儿,“好孩子。你公爹从小就喜欢你,他绝不会怪你不能侍奉在畔。他此番拖着病体,还要亲自到界边去迎你,给你行礼……足见你公爹对你的心啊,都不比你皇阿玛和我轻。”

    “所以你公爹自绝不会挑你的理去。只要你安好,他就是欢喜的。故此你虽然这番没能跟去,你公爹心下也都是明白的。”

    母女二人相拥着,互相安慰了良久,婉兮才又问:“去漠北这三个月,可曾咳嗽了?”

    小七忙道,“额涅放心,女儿没事。皇阿玛安排得周全,迈拉逊大人也是事事谨慎,故此女儿一应吃穿用度都妥妥当当。况且女儿北上之时,早已是春暖之时,沿途冰融雪化,水汽充盈,并不干燥。”

    “况且公婆家所在的塔米尔城,更是水草丰美之地,才会被他家选座游牧之所……”

    婉兮听到最后这句,便也是欣慰地笑了,“我早听说,旺旺家不但水草丰美,而且十分富庶呢~~”

    小七红了脸颊,“女儿也是私下里听说过,他们父子、兄弟、叔侄,哪里指望朝廷那点子俸禄呢?他家在京的超勇亲王府,每年便是旗里给进贡的银子和物品,便是朝廷俸禄的数十倍去……”

    婉兮含笑握了握女儿的手,“拉旺是超勇亲王世子,将来扁丝旗里的扎萨克和硕亲王。旗里的一切自都是你们小两口的~~你有自己的公主府,每年你皇阿玛都从内务府里给你拨银两、吃用;你皇阿玛还在京赐给拉旺那么多间当铺,个个儿都赚钱。再加上旗里的贡物,你们小两口将来的日子啊,美着呢。”

    小七红了脸颊,“额涅,瞧您说的……旺旺是兄弟里最小的一个,上头还有六个哥哥呢。便是当中也有身故的,可是自还都留下侄儿了。”

    “便是拉旺将来能承袭超勇亲王,可是也总要将旗里的家产都分给兄弟、子侄们去的,又岂能什么都是旺旺的呀~”

    言犹在耳,八月二十日,刚在避暑山庄庆贺完皇帝的万寿和中秋节,北边就传来了成衮扎布病重的消息。

    皇帝急忙下旨,命额驸拉旺多尔济、德勒克多尔济,带同卸医沙成玺,驰驿前往诊视。

    可是尽管皇帝如此悬心,可是成衮扎布王爷还是于次日接到了成衮扎布早已于八月十一日病逝了的消息去。

    皇帝于八月二十一日这天下旨,赏银一千两,为成衮扎布王爷治丧。

    以成衮扎布的身份地位,以及当年平定准噶尔的功勋,皇帝若按着从前九爷傅恒、兆惠公爷的例子,谕旨里都是极力表达自己的悲恸之心。

    可是这一回,对于成衮扎布王爷的薨逝,皇帝的谕旨却没有那么多内容。

    国失大将军,皇帝心下又如何能不悲恸?况且此时正是土尔扈特东归之时,鄂罗斯必定有动作,而成衮扎布王爷作为定边左副将军,亲驻乌里雅苏台,就是看着北边鄂罗斯的动静的。

    成衮扎布王爷薨逝,不啻国失北门。

    故此皇帝是绝不可能不心痛。而皇帝之所以谕旨简单明了的缘故,是因为皇帝的心思更多地在后头,在拉旺的身上。

    因为皇帝随即再下谕旨:“额驸拉旺多尔济,既系世子,所有扎萨克和硕亲王,即令拉旺多尔济承袭。”

    这几乎是火速令拉旺承袭亲王爵,连一天都不肯耽搁。这无论是在宗室还是外藩王爵的承袭里,速度都是罕见的。

    便是九爷溘逝之后,皇帝令嫡长子福隆安来承袭一等忠勇公,都是在九爷病逝有些日子之后才下旨准予承袭的,哪儿像拉旺这个这么快啊。

    这还没完,还是在这同一天,皇帝更是按捺不住,直接再明下旨意,问成衮扎布王爷家产的分配之事。

    “成衮扎布在日,不知曾否与诸子析产?如尚未分析,须速为派给,以便伊等度日。”

    外藩亲王刚刚薨逝,皇帝就亲自下谕旨直接过问人家的家产分割去……这怕还是皇帝在位三十六年来的头一回,看得军机大臣们也是有些忍俊。

九卷55、就是舍不得嘛~

    罕见地发下这样的谕旨去,凭皇帝的睿智,如何不知道军机大臣们会吃惊呢。

    可是这位六十岁的老父亲却顾不得大臣们怎么想,这事儿还没完,继续连日里迭降谕旨,不但要跟闺女唠叨,还要亲自跟女婿耳提面命。

    况且这耳提面命还不是私下里的,而是公开明发的谕旨。

    而此时,朝廷正面临着土尔扈特回归的大事,以及小金川方面不断的挑衅。

    并非国外大事,也并非六十岁的皇帝每日闲着没事儿做了。

    可是尽管有这样多的事,皇帝还是暂时放下天子的身份,开始专心地当他的慈父、老岳丈来。

    就在同日,皇帝就专门给拉旺传了一道旨意:“又谕曰:成衮所布业经病故,著传谕额驸拉旺多尔济,到彼后无庸速回,俟伊父丧事完毕,百日服满,再行来京。”

    “至伊等应得产业,朕已交车布登扎布,并参赞大臣,秉公办理。汝为固伦额驸,又袭封汝父王爵,惟当谨奉伊等办理遵行,勿许争竞,贻笑卑鄙。将此并寄令车布登扎布知之。”

    皇帝这个老岳父呀,在谕旨里就这么毫不掩饰地嘱咐自己这个亲女婿:家产的事儿有你岳父我呢,你可千万别自己跟他们争去,以免失了身份……

    说是给女婿的耳提面命,还要将这谕旨同时给女婿的叔叔看去,偏分家产的事儿还要叔叔来主持试问皇帝的心思都这么明摆着了,那当叔叔的车布登扎布王爷还至于看不懂不?

    操心完了女婿的分家产问题,皇帝自然又扭头继续回到自己女儿身上来。

    还是在八月二十一日这天,又颁下旨意:“成衮扎布病故,应差公主前往。但公主甫经看视成衮扎布还,今复赶去,亦已不及。令公主在此穿孝,来年再遣公主前往。”

    就是说自己闺女刚去给婆婆穿过孝,今年就别折腾过去给公爹穿孝了。就叫小七留在京里穿孝吧。若按着人伦礼数,儿媳妇应该过去漠北的,那也明年再说吧~

    这已是一连串的旨意了,可是在避暑山庄起銮赴木兰围场之前一日,皇帝还是放心不下女婿,又为拉旺颁下一道旨意去:“额驸拉旺多尔济住京时日较多,伊所管扎萨克事务,著伊兄伊什扎木苏署理。”

    拉旺从小在京长大,成衮扎布王爷又刚刚薨逝,十七岁的拉旺刚承袭亲王的爵位,对于旗里的事务难免生疏,必定需要有亲人代为执掌。故此这道旨意看起来不奇怪,可是有趣儿的是皇帝旨意里的一处细节:皇帝强调,拉旺住京时日较多……

    这便等于是要宣告,虽说女婿承袭了亲王的爵位,可是皇帝这位老岳丈却没想将女婿给派回旗里去,而是叫继续留在京里。那就不用跟小七分离,更不用小七跟他回漠北去啦~

    次日皇帝就从避暑山庄起驾,赴木兰围场。

    小七就留在避暑山庄,陪伴皇太后。

    小七留在避暑山庄里,心里也记挂着成衮扎布王爷的丧礼,还有刚刚失去母亲,紧接着又失去父亲的拉旺……

    虽说就连皇帝都没有真的要求小七在避暑山庄里为成衮扎布王爷穿孝,可是小七还是自己换上素服,每日吃斋念经,为成衮扎布王爷超度祈福。

    心情终归有些压抑,白果放心不下,这便在每日黄昏里都央求着小七到园子里去散散。

    这日在水畔,看斜阳铺开,水面上金鳞游动,仿佛有金龙将要腾空而起一般。

    小七出神,白果却陡然厉声喝问,“七公主在此,谁人窥伺?!”

    小七闻声一震,见白果神色,忙也顺着白果的视线望了过去八月尾的避暑山庄,草木已呈金色。这些金叶摇晃的草木,与水上的金鳞,相映成了一处,倒叫这天地之间,仿佛以黄金铺就,辉煌灿烂得叫人有些睁不开眼,更下意识以为眼前的人,都成了虚幻。

    那一片金色的水天草木之间,走出的竟是一身银袍的福康安!

    小七不知,此时一身孝服的她在福康安的眼中,也是这一片金色天地之间,独一无二的纯净空灵的身影。

    白果却忍不住微微皱眉,先请了个安,“保哥儿不是去云南军营了么?怎么这会子在避暑山庄里?皇上知晓保哥儿回来了么?保哥儿不是小孩子了,切不可从云南军营私归而来。”

    虽说白果也是从小看着福康安这一帮孩子长大的,可是终究说到底白果是首先要护着小七和七额驸的。

    再说上回保哥儿单独给七公主说了那么一回话后,就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去……白果至今心有余悸。

    “白果姑姑厌烦我了。”福康安满脸怆然,却还在极力地笑,“白果姑姑跟着莲生嫁进超勇亲王府,这便也当自己是拉旺家的人了。”

    白果皱了皱眉,“保哥儿误会了。我是跟着七公主厘降,可却不是成了额驸府里的人;我还是公主府里的奴才,依旧归属内务府旗下。所有随公主陪嫁的内务府旗下人,便连额驸都是支配不了的,将来都是要回内务府的。”

    福康安怆然一笑,“姑姑才不是呢!姑姑不管旗份如何,姑姑的心却都向着拉旺去了!”

    白果还想说什么,倒是小七不忍,伸手拉住了白果,用央求的目光凝视白果,轻轻摇了摇头。

    白果忍住叹息,只得闭上了嘴。

    小七倒是点点头,“我在为公爹穿孝,保保请恕我不便近前说话。好在这地方大,咱们便是这么说话也方便,你看行么?”

    麒麟保一双眼牢牢凝视着小七,痴然地笑,“只要眼睛能看见你,便是这点子距离,我也心满意足了……总好过我在云南,与你隔着万水千山。”

    小七也是微微皱眉。

    不过从小到大,保保这么与她说话都是说惯了的,小七便也作罢,只垂首淡淡道,“舅妈可好?篆香姨娘,还有两个小外甥,他们可都好?”

    福康安点头,却又摇头,“他们都好……你就在我眼前,可是你怎么看不见我不好?”

    小七轻咬嘴唇,垂下眼帘,“还有……敏怡嫂子呢?也好吧?”

    福康安笑起来,“那我是不是也该问问,我的安答拉旺他好不好?”

    小七忍不住噘嘴道,“瞧你,又多心!你要问旺旺,我告诉你就是旺旺不好~~旺旺的父母双亲刚刚相继身故,他身心皆受着苦。”

    福康安又细细凝视小七身上的孝服,“所以你即便身在避暑山庄,在皇太后八十大寿之年,还要坚持穿孝服……你就是为了陪他吧?”

    “即便他在乌里雅苏台呢,与热河隔着这么远,看不见你,你却也陪着他一起穿孝,不是么?所以……他哪里苦,哪里不好了?”

    从小都是这样,麒麟保一旦来了这个执拗劲儿,便是谁都说不服的。

    小七咬咬嘴唇,也忍不住道,“你非要这么说才欢喜是么?那我还要说,我今年三月启程赴塔米尔前,倒听十一嫂子说起,仿佛敏怡嫂子有喜了呢!”

    彼时小七身在避暑山庄,消息是从京里传过来的,小七也未能作准,只是隐约听见那么个音儿。

    “那算算月份,敏怡嫂子是不是这会子便将临盆了?所以你才从云南军营赶回来吧?”

    福康安果然急了。

    可是他终究再不是从前那个猴儿性的小子,不是火了就要原地跳起来。此时的他深沉成熟了太多,他依旧静静立在原地,只是哀伤地望着小七笑。

    “瞧你,这是说什么傻话呢。有你在,她怎么会有喜去?”

    小七被这句话惊住,白果也吓得脸色发白,忙上前拉住小七往远处去。

    “保哥儿!七公主已然厘降额驸,保哥儿也已成婚,这些话不该再乱讲了!没的乱了规矩去!”

    麒麟保却凝视着小七,怆然却又笃定地笑,“我说真的。这是我的心……”

    白果已在低声催促,“公主,咱们回去吧。”

    小七也是轻叹一声,回眸再望福康安一眼,却又是如年幼时,心无芥蒂地一笑,“保保,算我问错了。我重问一遍:那你是怎么回来的?我阿玛是否知道你已归来了?”

    福康安的心便又是一连串的悸动。

    如今的莲生,已是固伦公主,可她却还是愿意在他面前说她自己有错去,在他面前依旧肯如小时候一般,容忍他、让着他去……

    这份情谊,便不能成为他曾经期望的夫妻之情,却也值得他此生不渝。

    他便也笑了,“莲生,是我错了。我是故意与你抬杠……我爱听你与我拌嘴的那些话。”

    见莲生又有些尴尬,他便赶忙说,“你放心,我不是偷着跑回来的。是皇上叫我回来的。”

    “因我已在云南军营历练过,皇上也是招我回来问话。今日更是因我刚回来,皇上便也遣我到避暑山庄来给皇太后请安,便也是叫皇太后见见我呢。”

    小七这才放下心来,含笑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此时的小七还不知道,皇帝于此时将福康安叫回京中,正是为了小金川之事。

    此时土尔扈特东归之事已然基本撂定,只等渥巴锡于木兰围场正式入觐。这一大事便可正式成功记入史册。接下来令朝野上下担心的,便是金川战事又起了。

    曾经征讨大金川的九爷已然不在,作为九爷的儿子,福康安终将在小金川之战中崭露头角,正式成为大清的一颗将星,冉冉升起于东方天际。

    两人单独说话的光景已经不短了,白果实在忍不住催促。

    小七点头道,“你快去请安吧,我也该回去了。保保,不知我阿玛何时遣你回军营去……你总归记着,万事都要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

    福康安的鼻尖狠狠一酸,却努力笑道,“莲生你好么?成婚之后,拉旺他对你好不好?你去过喀尔喀了,那边风沙、苦寒,你可受得了?”

    小七一笑莞尔,“你瞧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那里再远再苦寒,却是旺旺的家呀。”

    “再说旺旺一族人对我都好,千方百计令我凡事都舒适去,故此我没有任何受不了的。”

    福康安此时心境如何能笑得出来呢,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一再地笑。

    他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可就是停不下来。

    “好,太好了。你很好,我也很好,拉旺也好……咱们都长大了,咱们都很好,呵呵,真是,太好了。”

    他又这样痴然了……小七抬眸关切地望一眼福康安,只能叹息一声道,“到了晚上诵经的时刻了,我得走了。保保,万万记住我的话。沙场建功虽好,可是家人都在盼你平安归来。”

    小七说完,终是转身而去。

    身穿孝服,原本素淡至极的模样儿,却偏偏呈现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美之姿来。

    纵然走得远了,又远了,可是留在福康安心版上的镂痕却反倒越来越深,越来越不可磨灭。

    九月初八日,在伊绵峪大营,土尔扈特台吉渥巴锡,正式入觐。

    次日,婉兮千秋令节,皇帝又在这一日,赐渥巴锡等、鞍马,并令随围从观。

    并且特在九月初九这一日,赐宴渥巴锡。

    这一日是婉兮的千秋令节,皇帝在这一日为土尔扈特东归而欢宴,正是举国同庆,草原沸腾!

    欢宴之上,皇帝轻握住婉兮的手,与她共同接受渥巴锡的进酒。

    这一份心意虽无声,却两心皆知。

    婉兮用指尖在皇帝掌心轻轻挠过,低声道,“恭喜我大清,恭喜爷~”

    九月十六日圣驾从木兰围场回到避暑山庄。

    刚回到避暑山庄的皇帝,又接续上了关心七公主和女婿的茬儿。

    回来当天就又继续为女儿而唠叨,下旨道:“据车布登扎布奏,接奉公主明年前往塔米尔之谕旨,伊等阖家不胜感激。公主昨自塔米尔返还,今复去塔米尔,伊等之心甚为不安,请停止公主前往。”

    “昨成衮扎布病故事奏到后,因公主甫经看视成衮扎布还,今再赶去,亦已不及,故降旨公主明年再去。今车布登扎布奏请停住公主去,亦合乎情理。公主今岁去塔米尔时,成衮扎布仍在,若明年去,彼处并无长者,车布登扎布又在乌里苏雅台,去见谁耶?而且俟伊等又为公主备办诸物,反于伊等无益。著即照车布登扎布所请,停止明年遣公主去塔米尔,惟在京城穿孝尽礼也。将此著寄谕车布登扎布知之。钦此。”

    距离皇帝下旨叫七公主明年去给公爹穿孝的旨意还不满一个月,皇帝这就改了主意,不叫七公主去了……

    自然,皇帝才不会明白说是他不想叫女儿去的,他是等来了拉旺的叔叔的亲自请旨,求公主别折腾去了~~

    想想车布登扎布王爷也难为了,几次三番接着皇上已是说得如此清楚的谕旨,便都要如此小心翼翼且不着痕迹地顺合上意,当真不容易。

    决定了闺女不用去漠北穿孝了,皇帝同日又继续再唠叨女婿分家产的事儿。

    “……车布登扎布为分家产事,将尔兄之诸子孙数目奏到,奉旨:德楞多尔济乃公佐领,伊父成衮扎布在日,即拨给伊以家产,并使住于京城;那木开多尔济为喇嘛,敦多布多尔济为呼必勒罕(转世灵童),伊等已为出家之人,取家产何用?伊兄成衮扎布在日,亦早以为此二人已当喇嘛,不可分给家产矣。”

    “因此,拉旺多尔济既承袭王位,将王之份上应得之产,拨给拉旺多尔济。至于伊希扎木素,拨给之物够其资生即可。伊之诸孙,成衮扎布在日,亦皆各分得家产,今亦可不与。钦此钦遵。”

    亏了皇上一番折腾,到最后基本是说成衮扎布王爷身后留下的财产,其余的儿孙就都不用分了,全都给七额驸拉旺就对了~~

    这旨意传到后宫,语琴和豫妃等人都忍不住笑,感激凑到婉兮的宫里来。

    语琴捂着嘴道,“瞧啊,亏咱们皇上在八月里刚说分家产的时候儿,还挺大公无私的。说‘王产虽应给承袭之人,而余产亦应分给诸子。再成衮扎布长子额尔克沙喇,虽无子嗣,必有妻室,自应酌量分给’。”

    “怎地分来分去,这一个月刚过来,就成了成衮扎布王爷其余诸子孙都不必再分给家产,只需都给咱们拉旺一人去啦?”

    婉兮只是笑,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颖妃拍手道,“庆姐姐怎忘啦,皇上彼时不也传旨给拉旺,叫拉旺别争家产么?那不就是说,不用那孩子自己争,凡事都有皇上这位岳父呐!言犹在耳啊,皇上都许诺了,难道还不赶紧兑现么?”

    豫妃抚养过拉旺,又是同出于博尔济吉特氏,自不好评说成衮扎布王爷分家产的事儿。她只含笑道,“我倒是觉着皇上这份儿护着七公主的心思哟,当真叫人感动。”

    “同样是女儿,同样是固伦公主,听说当年和敬公主乾隆十四年六月去科尔沁给她公爹穿孝的时候,两个月前和敬公主还大病一场,皇上都亲去探望了;结果病还没好利索,就叫皇上催着去科尔沁穿孝。”

    “反倒是咱们七公主,瞧皇上这左一道旨意,右一道旨意的,活活儿给拦下,压根儿就不用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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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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