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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iss_苏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卷56、偏心

    自九月十六日回避暑山庄,一众留在避暑山庄而未能随驾行围木兰的嫔妃们自是个个儿都轮着班地去给皇帝请安。www.uu234.net

    进献衣裳,送奶茶,呈进亲手做的荷包……

    都还没有放弃任何可能得到皇上偶一青眼的机会。

    在所有这些嫔妃里,皇帝见顺嫔和永贵人两个的次数最多。或者一起陪皇太后用膳,又或者一起为皇太后今年的八十万寿抄经……

    后宫人都知道,这样的差事是她们可望不可即的。谁让人家顺嫔和永贵人原本就是皇太后最为喜欢的人呢?

    顺嫔虽说有些不愿与永贵人分享皇上的关注,可是又是拿了人家的手软除了东巡时的闪缎披风之外,永贵人又帮她寻了一条极好的白狐皮褥子来,只比永贵人得的那条红花氆氇的褥子更好。这便叫顺嫔心里再不愿意,面上却也只能忍着。

    这日皇帝又带着顺嫔、永贵人两个陪皇太后在松鹤斋行宫闲坐、说话儿,皇帝将顺嫔和永贵人两人手抄的两份经卷取出来,摊开来给皇太后看。

    皇太后自是笑得合不拢嘴。

    皇帝细细品评,含笑道,“若说笔锋气势,自是以顺嫔的为佳;可是若论字迹的娟秀清丽,顺嫔却又是无法与永贵人相比的。”

    皇帝说着,还向永贵人温煦一笑。

    皇帝的神情自都落在皇太后和顺嫔的眼里。

    皇太后也是忍住一声叹息,瞟了顺嫔去一眼。

    皇帝从永贵人那边收回目光,这才又望向顺嫔去,“……顺嫔近来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么?怎地越发清减消瘦了去?”

    皇帝冷不丁说这样一句话,将顺嫔给吓了一跳去,她小心看了皇太后一眼,赶紧起身道,“今年是皇太后的八十万寿,举国同庆,妾身欢喜还欢喜不过来,自不会有任何不顺心之事去。”

    “若不是皇上说起,妾身还当真不知道自己清减了……”顺嫔抬手抚抚脸颊,“若说清减的缘故,那也只是为了给皇太后贺寿而抄经,妾身竭尽心力,有时抄写得正在专注之时,便连膳食都给忘了……”

    顺嫔也是聪明的,虽说皇上的话来得突然,但是她化解得堪称巧妙,且在皇太后面前表了个情去。

    只可惜,她面对的人是皇帝。

    皇帝抛出这样的话题,压根儿就不是那个用意。故此顺嫔的化解,压根儿就不在点子上。

    皇帝长眸微垂,摇了摇头,“当年你刚进宫的时候儿,朕和安寿她们都说你长得像皇额娘年轻的时候儿。毕竟你也是出自钮祜禄氏,跟皇额娘母家同宗,相像自是应当的。”

    “可惜你这么一清减啊,朕瞧着,你已经完全不像皇额娘了。”

    皇帝说着,抬眸朝皇太后一笑,“今年皇额娘八十万寿,儿子仍要按着皇额娘六十万寿、七十万寿一样,吩咐如意馆画师再画一幅大画儿来纪念。这几天如意馆画师开始呈进小稿给儿子看,叫儿子先定后宫诸人的面貌,故此儿子近来才格外留意揣摩她们的容貌去。”

    皇帝说着起身一礼,“皇额娘都被皇祖说是有福之人,有福之人必定有广额丰颐的面相去。皇额娘的面相便是如此丰泽圆和;”

    “可是顺嫔你啊,如今这清减的模样儿,已是与皇额娘相去甚远,再也不复刚入宫之时的面相了……”

    叫皇帝这么一说,皇太后也不由得细细又看顺嫔一眼。

    平素时常相见,这面容之间一日一日点点滴滴的变化,倒不留意;这么经皇帝特地挑出来说,皇太后便也发觉了异样去。

    果然,顺嫔不仅仅是清减了,而是看起来双颊瘦削,显得整张脸都是细长的,这便叫眉眼的线条都跟着发生了改变,再不是从前那般雍容圆和的模样,甚或可以说是有些尖嘴猴腮了去。

    皇太后到了八十岁这个年纪,这时候最想要的就是福相、富态。顺嫔是人人都曾说过像她的,可是瞧着顺嫔这会子这副薄相,倒叫皇太后都有些想避开。

    皇太后皱了皱眉道,“可不,我也觉着我跟她是越来越不像了。终究这孩子也是长大了吧,自己的相貌定型了;不像刚进宫的时候年岁还小,一张脸还嘟嘟着。”

    顺嫔的心,狠狠沉坠了下去。

    皇上和皇太后这话,这是什么意思?

    永贵人在畔听着,心下不由得骤然欢喜。

    顺嫔在宫里最大的靠山,自然就是皇太后。顺嫔得以在一班年轻的嫔妃里进封最快,还不都是仗着皇太后的扶持?

    永贵人想着,不由得抬眸深情脉脉地瞟了皇帝一眼。

    她今儿觉着皇上,简直是太让她欢喜了。

    皇上这就陡然出招,字字如刀,直接斩断了顺嫔与皇太后那外貌的联系去了!而皇太后,在八十万寿这一年,当然更在乎的是她自己的福分,便再是钮祜禄家的格格,皇太后也顾不得去护着了。

    此时四人,皇太后与皇帝是一个立场,顺嫔自己一个,永贵人则摆明了在旁看戏。

    顺嫔不敢对皇太后和皇上怒目而视,却还是清清楚楚看见了永贵人那凝视皇上的眼神儿去,她心下的怒火便都集中到永贵人那边去了。

    顺嫔不甘眼前如此尴尬,这便赶紧道,“皇上和皇太后兴许还是误会了,不是妾身清减许多,其实是因为妾身今日的妆容所致!”

    顺嫔盯住永贵人,“因妾身与永贵人姐妹情深,又在同一个院子里住着,这便互相之间耳濡目染着,叫妾身也用了永贵人上妆的法子去。”

    顺嫔说着忽地一把拉住永贵人,将她扯过来面对皇太后去,“皇太后您瞧,永贵人才是双颊清瘦,想来这就是她们汉女所崇尚的婉约模样吧!”

    “不止永贵人相貌天生如此,便连皇贵妃、庆贵妃等这些汉女出身的嫔妃,也是同样的轻眉细眼、瘦颊樱唇呢!”

    永贵人恼得险些在皇太后和皇帝面前失态,一把将顺嫔给推一边儿去。

    可是她不能不忍。不仅因为位分的高低有别,也更因为两人的满汉之分。

    倒是皇帝一声冷笑,“皇贵妃和庆贵妃?顺嫔,你说永贵人也就罢了,皇贵妃和庆贵妃位分远在你之上,又如何是你有资格这般讲说的!”

    “宫中凡事,尊卑分明。你以小小嫔位,就敢指摘皇贵妃和贵妃……顺嫔啊,你是不是进宫数年来,仗着有皇太后和朕宠着你,你便将宫里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了?”

    见皇帝动怒,皇太后也是盯着顺嫔那一张越看越有些尖嘴猴腮的面相叹了口气。

    皇帝的话说得是有些重了,可是话又说回来,顺嫔的相貌终究是自己决定的。所谓“相由心生”,皇帝即便是天子,也无法决定一个人的长相不是?

    皇太后忍了忍,终究没有提顺嫔说话。

    皇帝满意的望母亲一眼,冷笑着点头,“不瞒你说,原本今年是皇太后的八十万寿,朕按惯例是要进封后宫的。原本在皇太后和朕的心目中,那个首要的人选,是你。”

    皇帝说着叹了口气,“可是你这般不知宫规,朕看你修习内职还不够勤奋……那这回的进封,朕觉着倒不宜选你了。”

    皇帝说着向皇太后一礼,“皇额娘说呢?”

    顺嫔惊得跪倒在地,“皇上!妾身,妾身是无心的啊!”

    皇帝说着淡淡挽了挽袖口,“你倒不用太惶恐,朕此次不给你晋位,也不光是因为你犯错了。”

    皇帝的目光悄然滑过皇太后的脸。

    “是因为你如今已经身在嫔位,再进一步就是妃位了。可是如今妃位之上,颖妃、舒妃、愉妃、豫妃、容妃,已有五人。此时已经超缺一人,没的再给你破例去了。”

    “你便耐心等着吧。若将来妃位有了空缺,朕依旧还会念着你去的。”

    十月初一日,皇帝下旨:“奉皇太后懿旨,永贵人汪氏,著晋封为嫔。钦此。所有应行典礼,各该衙门照例举行。”

    消息传来,汪凌之自是欢喜得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命去。

    毕竟进宫五年才封贵人,今年六月才又复位贵人,就连贵人这个位分对于她来说,在这么多年里都像是一个保不稳当的位分,哪儿能想到忽然就这般否极泰来,猜过三个月,就晋位为嫔了!

    若此,她的位分倒是与顺嫔齐平了去!

    从前因位分高低有别,她不得不在顺嫔面前矮一头去。今日,若以位分而论,她倒不用再曲意奉承着顺嫔去了。

    况且……

    汪凌之不由得捧着双腮,憧憬地闭上了眼从皇上此举来看,分明在她和顺嫔之间,皇上更喜欢她嘛~

    从皇太后身边搬回后宫来,原来并不是失去了皇太后这个靠山,反倒是她正式得宠的开始啊。

    早知道皇上如此喜欢她,那她倒不在皇太后身边虚掷这些年华去了。她该早些设法挪回来呢~~

    十月初十日,皇帝从礼部呈进的三个备选的封号之中,选中了“”字。

    汪凌之从此从永常在、永贵人,名号改为了“嫔”。

    这个字,义为敦厚、诚信、淳朴。能用这样的字为封号的人,必定是天性淳朴敦厚之人才可。

    嫔心下自是高兴的,与观岚道,“可见在皇上心目中,我天性自然,从无矫饰。皇上原来喜欢的就是我这直率的性子啊!”

    倒是这谕旨在后宫传遍之后,语琴叹息了一声说,“看来从今往后,皇上又多了一个‘心上人’了……”

    婉兮也是淡淡一笑,“如今的新人里,顺嫔、嫔双璧生辉,自也是好的。”

    十一月十二日,嫔行册封礼。

    皇帝命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官保为正使,礼部侍郎德福为副使。持节册封汪氏为嫔。

    册文曰:“朕惟备六宫而修内职,分理紫廷;资九御以佐仪,扬芬彤管。恩纶式焕,宠锡斯彰,尔贵人汪氏,毓质柔嘉,躬端淑。迓百祥于椒殿,芳范无违;庆多福于萱庭,慈颜有喜。兹奉皇太后慈谕,封尔为嫔。尚其玉克赞,照令德之攸崇,翟增华,受隆恩之永被。钦哉。”

    从嫔十月诏封,十一月已然行册封礼。这样的间隔之短,亦可见皇帝早已有心在皇太后八十万寿之年,既然按照惯例必定要有进封,皇帝心中早有了定数:进封是宁肯是嫔,也不是顺嫔。

    十一月十五一过,整个宫中所有的重心,就已经都挪到了皇太后八十大寿的庆贺大典之上来。

    十一月十九日,皇帝为皇太后上尊号,遣官告祭天、地、太庙、大社、大稷。皇太后累年加尊号之后,到此时尊号为“崇庆慈宣康惠敦和裕寿纯禧恭懿皇太后”。

    二十一日,皇帝亲奉皇太后御辇,从畅春园返回紫禁城。

    皇帝亲自骑马,为皇太后御辇的前方导引。

    王以下文武各官,暨大臣命妇,并在籍绅士人等,各于恭祝万寿亭前跪迎。

    十一月二十三日,赐三班九老,宴游香山。命于次日赴乾清门内,令画工艾启蒙绘图。

    文职九老:显亲王衍潢、恒亲王弘、大学士刘统勋、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官保、吏部尚书托庸、刑部尚书杨廷璋、理藩院尚书素尔讷、刑部侍郎吴绍诗、工部侍郎三和;

    武职九老:都统四格、都统曹瑞、散秩大臣国多欢、散秩大臣衔甘都、副都统伊松阿、副都统萨哈岱、副都统李生辉、副都统福僧阿、副都统色端察;

    致仕九老:刑部尚书衔钱陈群、内大臣福禄、礼部尚书陈德华、兵部侍郎彭启丰、礼部侍郎衔邹一桂、左副都御史吕炽、内阁学士陆宗楷、詹事府詹事陈浩、国子监司业衔王世芳。

    这些老人家中,惹人注意的是嫔的父亲四格,排位在武职九老的第一位。足见四格数十年尽忠,甚得皇帝重用。嫔的进宫,以及今年的进封,实在与她父亲的得用有不可分割的干系。

    十一月二十五日,皇太后八旬圣寿节。

    皇帝在慈宁宫举行盛大庆典,为母后贺寿。

    这日巳刻(10点),慈宁宫筵宴之上,皇帝亲捧进御赞玉蟠桃一件。皇帝彩衣躬舞,捧觞上寿。

    皇帝彩衣而舞罢,皇子、皇孙、皇曾孙、额驸等以次进舞。

    这一日皇家五代同堂,其乐融融。

    皇太后正座,皇帝在皇太后宴桌旁设一小方凳,不御宝座,亲自为皇太后侍膳。

    而以皇贵妃和庆贵妃为首的内廷主位们,分东西陪坐在东西次间。皆礼服,婉兮以皇贵妃位分,穿明黄袍,外配朝褂;颈垂六宫中独一无二的东珠朝珠。

    皇子们皆穿金黄花袍,立在阶上为皇太后祝酒;而阶下,难得也都穿上礼服的小皇孙们,庄重又娇憨地追逐嬉闹着……

    这一幕被记录进了《崇庆皇太后八旬万寿图贴落》中,为巨大一幅,贴在皇太后寝宫寿康宫中。叫皇太后每日都能一抬眼就看见这样一幕,就仿佛这样欢庆的一刻永远都不会落幕。

    只是这幅贴落中,东西次间头排而坐的一种内廷主位里,并无新进封的嫔去。

    按说在皇太后八十大寿这一年,皇帝早就想进封的嫔,本应该是这后宫里独一无二的新宠,那么在这幅为了皇太后八十万寿而创作的巨大贴落里,嫔不但应该在,而且画工绝对应该揣测圣意,还要好好儿将嫔细致描绘一番才是。

    可是,奇怪的是,嫔非但没有被细致描画,甚至压根儿都没有出现在嫔位该出现的位置。

    连顺嫔都出现在贴落里,为东次间头排嫔妃最后一位;那么与顺嫔相对应,嫔本应该出现在西次间最后一位才是。

    可惜,却根本没有她。

    刚忙完皇太后的八十大寿,十二月初一日,皇帝便下旨:“九公主著指配公扎兰泰于明年成婚。”

    “九公主封为和硕公主。一切应行典礼,交各该衙门照例办理。公扎兰泰授为散秩大臣,仍在御前行走。”

    七公主厘降的喜气儿还没散尽,九公主也要出嫁了。

    婉兮一时欢喜,一时又是惆怅。

    啾啾又与小七不同。小七因是长女,从小就娴静淑雅,看着就像个大姑娘的样儿;可是啾啾呢,从小就是小小的、软软的,仿佛不该这么快忽然就长大了,更忽然就要下嫁了。

    与婉兮一样,容妃一下子便如闪着了似的,大年根儿底下的、又是皇太后八十圣寿,便不敢露出难受来,只有偷偷跑到婉兮宫里来,抱着婉兮掉了眼泪去。

    容妃一边落泪,一边却也是笑着解释,“我啊,其实自也是高兴的。我只是,只是,有些还没醒过神来……那么个小娃娃,怎么忽然就要嫁人了呢?”

    婉兮也是红着眼圈儿,含笑道,“可不长大了么。她就比莲生小了两岁,今年虚龄十四,明年就是十五岁了,正是与莲生下嫁的年岁相同。”

    婉兮说着也是叹了口气,“况且兆惠公爷去的早,兆惠公爷家人丁也单薄。是该叫啾啾下嫁去,也给兆惠公爷家增些香火气儿了~~”

九卷57、额涅你看我得了啥(1更)

    乾隆三十七年,正月。www.uu234.net

    皇帝按例个后宫、皇子、公主都派下新年恩赏去。

    十七阿哥最是心里藏不住事儿,得了恩赏之后,就蹦儿地来跟婉兮显摆来了。

    “额涅额涅,您猜皇阿玛赏给了我什么去?”

    婉兮凝视着小儿子,瞧见他满眼的光芒几乎聚成了“新奇”、“有趣”两个词儿,一只眼睛里头嵌着一个。

    婉兮心下自有数了,这孩子今年得的恩赏必定跟往年的惯例都不同。

    宫里一向赏给孩子们的,一般就是压岁的金锞子、银锞子,要不就是文房四宝。

    金银锞子不稀奇,倒是皇上如果赏给小十七文房四宝,那孩子还能乐成这样,那才稀奇了呢。

    虽说心下有数,可是这世上的东西有千千万,婉兮也一时不敢猜皇上给小十七赏给了什么去。

    婉兮便讨饶道,“额涅老了,脑筋都锈了……小十七你快告诉额涅吧,你皇阿玛究竟赏给你什么了?”

    小十七得意极了,捂着肚子俯仰大笑,“额涅猜不到了,儿子来教给额涅吧!”

    这孩子从小就淘气,一向最爱的事儿就是挑战界限,全不将什么宫规啊、条条框框啊的正经放在眼里。

    不过他也贼,便是做事出格,却也不超出太远去。

    这种时常拎出些小事儿来挑战大人的智力,便也是他素常十分爱干的事儿。

    正经事上,婉兮叫他赢的机会不多,这回看额涅真猜不到了,这小十七差点没美出鼻涕泡儿来。

    他笑够了,两手交叉捂住嘴,就这么呜噜呜噜地朝外喊,“诶,你快进来给我额涅看看呀!”

    婉兮也挑高了眉毛。

    这恩赏还能对话呐?

    婉兮朝外头一看,只见有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极其灵活迅捷地一路如小跑,却明明是走的进了来。

    刚进门槛就趴地下磕头,“奴才金桂邦给皇贵妃主子请大安!”

    却是个小太监。

    婉兮也忍不住挑眉,“……这是?”

    小十七这回换成两个胳膊来交叉着抱住膀子了,“额涅,这就是我皇阿玛赏给我的节礼!”

    婉兮心下便也有数儿了,含笑点头,“哎哟,你皇阿玛怎么这么早就给你安排了一个哈哈珠子太监去呀?

    这是皇上正式赏给小十七一个哈哈珠子太监了。

    哈哈珠子太监不同于旁的太监,都是小孩儿。

    若主子也是小孩儿,这哈哈珠子太监跟主子年岁相仿的话,那他们俩就是能从小一起长大。名分为主仆,实际上倒是自小的小伙伴儿。

    若主子是成年人了,那这哈哈珠子太监就跟被皇上一手抚养大的似的,从小就归心,长大是最佳的忠仆。便如李玉是康熙爷身边的哈哈珠子太监,毛团儿是乾隆爷身边儿的哈哈珠子太监一样儿。

    按说,皇子从进学的年岁起,就该赏给哈哈珠子太监了,好在上书房陪伴和伺候主子去。

    可是呢,大清皇室对于皇子的教育一向极其严格,故此也担心皇子刚到进学的年纪,虚龄六岁就给安排个哈哈珠子太监的话,那八成两人就彻底玩儿到一块儿去了,反倒耽误了皇子的学业去。

    所以并不会每个小皇子都早早儿给配了哈哈珠子太监的,皇帝更倾向于先给小皇子们派谙达也就是老成持重的成年太监来伺候。

    就比如小十五身边儿的桂元、毛团儿,个个儿都是总管级别的,言行举止都是宫里首屈一指的。

    按说以小十七这活泼烂漫的天性,婉兮原本以为皇上得先给指几个老成持重的谙达,先给上两个“夹板儿”,给小十七板板性子,才好过完了年,正式往上书房里送。

    哪儿成想啊,皇上却反倒先给赏下个哈哈珠子太监来。

    婉兮抬手摁着额角,瞅着随后跟进来的颖妃一个劲儿的摇头苦笑。

    可以想见,就凭小十七这性子,身后再跟这个哈哈珠子太监……那将来他入了书房的日子,就有的瞧了。

    他不玩儿出花儿来才怪呢。

    “也好,”婉兮无奈地含笑摇头,“反正上书房里还有师傅和谙达们呢(此处的谙达不是老太监,是说教骑射的老师),他玩儿得出格,师傅和谙达们正好儿有理由治他。”

    颖妃也是无奈地苦笑,“我也被皇上给闹懵了……皇上这么早给他赏下了哈哈珠子太监去,这是怕他还不玩儿出花儿来呗?”

    婉兮含笑捏捏颖妃的手,“反正我还有你,凡事自有你看着他去,我倒不担心。”

    颖妃挑眸望着婉兮,欲言又止。

    婉兮含笑点头,“你有话便说。跟我,你还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

    颖妃轻轻垂首,“皇上这是彻底由着小十七的性子,叫他想玩儿就玩儿,还配了个伴儿来陪着他玩儿……皇上这是早早儿就允准小十七当个逍遥王爷了呗?”

    颖妃的意思,婉兮明白。

    可是无论是小十五,还是小十七,都是婉兮亲生的骨肉。她自己哪儿会有厚此薄彼之分呢?

    婉兮含笑垂首,想了想,这才缓缓道,“我觉着,人这一辈子究竟该怎么过,大多数是由天分来定的。”

    虽说这世上也有后天勤奋的缘故,可是天分终究还是占第一位的。

    有天分的,后天再努力些,自然可以事半功倍;可若毫无天分的,便是勤奋到呕心沥血,却未必能获得任何成绩去。

    婉兮侧首道,“小十五性子稳,天生聪慧,念过的书几可过目不忘。皇上和师傅们都因此夸奖他许多。那这孩子便是一辈子稳稳当当的命。”

    “反观小十七,高娃你看他何曾有一日那小p股稳稳当当在凳子上坐着过了?别说整日,便连半个时辰都是难为透了他去。”

    婉兮自己说着也笑,都难以想象自己这两个儿子,怎么性子是这样两股道儿去。

    “小十七是先有当逍遥王爷的性子,才有当逍遥王爷的机会去。皇上这也算是‘因材施教’吧,给他们哥俩儿各自最适合他们的才是。倒不拘谁得的好,谁得的不好去。”

    颖妃叹了口气,“可是咱们小十七却是人参娃娃转世的宝儿,若说天生聪明,谁能比得过他?若对他严格起来,他未必就不能稳稳当当下来~”

    (中午之前继续更~)

九卷58、吝啬鬼的传说(2更)

    颖妃对小十七的感情,婉兮心下自然都明白。www.uu234.net

    虽说是养母,可是因为颖妃进宫以来并无所出,故此颖妃是将自己全部的心力都奉献给了小十七去。颖妃在小十七身上所付出的,甚至比婉兮这个当本生额娘的,还要多。

    这个道理就与陆姐姐抚养小十五,都是一样的。

    颖妃最是知道小十七这孩子有多聪明,故此颖妃心下何尝没有替小十七也想争一争的念头去呢?

    便是亲兄弟,可是在天下那独一无二的大位面前,也都没有甘心承让之理。

    这样的不甘,古往今来,皇家手足之内太多次上演。早已是惯例,不出现才反倒是奇怪的。

    好在小十五和小十七都是婉兮自己亲生的皇子,将来无论谁能承继大位,那终究都是她的孩子。她的心态,自比颖妃能超脱一些。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样源于血缘的超脱,其实也不容易,同样需要这个当母亲的人拥有极高的眼界,否则反倒会被缠身其中,顾此失彼,最后连自己都无法自救。

    这例子便不远,就如雍正爷的生母孝恭仁皇后(德妃)。明明雍正爷和十四爷都是自己亲生的皇子,却输在了偏心,只因为皇位最后花落雍正爷,而不是她自己更偏爱的幼子,竟让她连好好儿的圣母皇太后的尊位成了锁链,最后让她自己怅然而逝。

    ……原本可以成为后宫范例的孝恭仁皇后,经历了后宫里那么多年的挣扎,终于到了她凭着两个儿子可以笑傲整个后宫的时候儿,她偏偏被自己给窝囊死了。这样的作茧自缚,也是对婉兮的警告。

    故此在自己的孩子中间儿,她同样学着一碗水端平。这“一碗水”说的是她自己的心,是她所给予的母爱。

    只要是自己的孩子,不管将来谁能问鼎大位都好,她都一样是欢喜甚或哪怕都不问鼎呢,只要能够母子相守,那又胜过人间多少去。

    便是女儿,小七是被封固伦公主,啾啾封的是和硕公主。她也不会因此而心下有失落,她反倒要教啾啾更明白,姐妹的亲情才是最珍贵的拥有去。

    所以在颖妃说这般话的时候,她只是淡淡一笑,心下更是平静如水。

    “高娃,这一切都交给上天,交给皇上。咱们只管陪着他们长大,可好?”

    婉兮的冷静,也给了颖妃一个榜样。颖妃深吸口气,也提醒自己平静下来。

    婉兮握着颖妃的手,“听我给你说个故事,怎样?”

    颖妃狐疑地望婉兮。可是这些年的姐妹相伴,倒叫颖妃明白,婉兮必定是要借着故事,来说一番心意。

    颖妃便点头,“您讲。”

    婉兮轻叹一声,“是永啊。你近来可曾听说了永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颖妃便也点头,“如何能不听说呢?闹得动静也不小。舒妃都急得病了,我也去探望,陪伴着说了好一会子的宽解的话。”

    原本刚过去的乾隆三十六年,对于永来说也是一个高兴的年头。去年九月,福铃刚刚为他诞下了第二子。

    成婚六年,连着得了两个皇孙,且都是健健康康的。足见小夫妻伉俪情深,也都是有福的人。

    可是偏就在福铃九月诞下第二子不久,结果永那边就传来了叫人揪心的消息永跟福铃打起来了。

    无论是皇家,还是民间,这小两口打架,当父母的没有不跟着一起揪心的。

    况且九爷傅恒已经不在人间了,舒妃除了是婆母的角色之外,还是福铃的姨母,身兼两个人长辈的身份,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便格外地为难。

    再说永跟福铃这打架,打得还真是有些严重的,不是普通的鸡毛蒜皮,甚至都不是争风吃醋而是永要将福铃的嫁妆给抢走了。

    满人不重男轻女,甚至还很重视女儿。女儿出嫁之前,在娘家当家管账;女儿出嫁,满人也一向都是重陪送。

    便是普通人家,妆奁都十分丰厚;就更何况是九爷这样的勋贵世家呢。当年福铃嫁进宫来的时候儿,一来是为了表达对皇恩的感激,二来也是真的重视这位大格格,故此九爷家简直是要倾尽所有一般,妆奁是连着往宫里送了许多天才送完。

    这样一笔巨大的妆奁,堪比公主们出阁了。

    而女子出嫁的妆奁,都是女子自己的私产,便是出嫁了也不归于丈夫的,女子仍然可以自己支配。丈夫若是强夺,同样是可报官的。

    便是在皇家,福铃是嫁给皇子为福晋,这笔妆奁也跟永没有关系;除非福铃自己拿出来给永,否则永绝不可要。

    永便是皇子,看见那一笔妆奁,也忍不住动了心思啊。

    谁叫永那边这两年隐隐约约传出些动静来,都说永克扣下人,有些性子吝啬的征兆了。

    颖妃也是叹口气,“永好歹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她从小带着拉旺和麒麟保他们一起玩儿,从来都是大哥哥的模样,什么不舍得给弟弟们去呢?怎么就忽然转了性,变成吝啬的孩子去了?”

    永的东西自是不止给拉旺和麒麟保这些妹夫、表弟们,便连对小十五,永也是再慷慨不过。

    譬如当年那一场闹出动静来的“扇头”的旧事。那也是小十五看见人家永的扇子好看,想要;殊不知皇子之中书画双绝的永,能随身带在身边的扇子,必定是风雅绝品,自然是出于名家之手的。

    结果人家永非但毫不犹豫就给了小十五,而且还特地在扇头、扇骨上给刻了诗,题了“兄镜泉”的雅号去。

    这一切的用心,永又怎么可能是个吝啬之人呢?

    可是这会子偏莫名其妙传出这么个动静来,还偏是在九爷新亡不久,而福铃又是刚刚为他诞育下孩儿……只要是个还有心的人,谁忍心啊?

    故此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宫里所有人都对永心寒。

    听罢颖妃的话,婉兮也是静静垂眸。

    “高娃你说在了点子上。永是从先咱们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旁人便是不知道,咱们会不知么?你说他怎么会忽然就转了性去呢?”

    (今天先更到这,明早继续凌晨哈~)

九卷59、一杯酒泼下去

    颖妃也是豁然开朗,“皇贵妃姐姐的意思是……永也是学了八阿哥法子去?”

    婉兮含笑垂首,“永璇跟永是一母同胞,从小更是一同长大。m.www.uu234.net他们三兄弟之间,永年纪大,成婚早,倒是永璇跟永两个感情最深。永璇在宫里受尽冷眼的那些年,都是永这个弟弟陪着才度过来的。”

    “便连永璇犯错当时,也是他们兄弟两个一起在黑龙潭祈雨……永璇要做什么,不可能不事先给弟弟一个知会,他便是豁出去自己犯错,却也会小心不牵连到到弟弟。”

    颖妃也是点头,“怪不得后来皇上问起之时,永肯和盘将永璇托出,并无后顾之忧的模样,仿佛丝毫不必顾虑一母同胞的情谊去。”

    婉兮眸光轻转,“你别忘了,他们两个还有一个榜样呢。”

    颖妃也是一拍掌,“可不嘛,还有一位和亲王弘昼呢!有叔叔如此,侄儿们见样学样,倒也不奇怪了。”

    婉兮垂首,“大清皇家一向对皇子教育极严,可是偏上一代出了一位荒唐王爷,这一代又要出永璇和永这两位……”婉兮眸光轻扬,笑意浮动,“怎么会这么巧呢?想来这些皇子、王爷们的数十位师傅和谙达们,真真儿都要自裁谢罪了。”

    颖妃笑过便也叹了口气,“终究都是为了‘避让’二字……宁肯毁了自己的声名,也不想令真正的储君对自己心生防备。”

    婉兮握住颖妃的手,“这是一番智慧,可是若叫皇子们自己来做,未免残忍。可如果从小就天生天养一般,一切顺其自然,岂不反倒是一番造化了?”

    颖妃听罢已是全都明白了,叹息一声,“这样说来,皇上对小十七何尝不是一番特别的疼爱去?那我还替小十七委屈什么呢?终究不是自家兄弟,我自放心小十七将来不会受委屈去。”

    婉兮轻轻摇动颖妃的手,“等他长大了,还要孝顺你呢~~”

    颖妃这才笑了,点头道,“是等我老了以后,还指望着咱们小十七儿孙满堂,叫我也享一番天伦之乐才是。”

    婉兮吩咐屈戌,“拿两对小荷包,装一对小银锞子,并几样蜜果子、奶饽饽,赏给金桂邦去……”

    婉兮话刚说完,她忽一把按住颖妃的手,已是笑得要倒了。

    颖妃吓了一跳,忙扶住婉兮问,“皇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婉兮都有些笑岔气儿了,“先前听见金桂邦的名字,我也只是留意了他名字是哪几个字。高娃你看,金、桂、邦,三个字从字面上个个都是好含义,我便也放下心来。“

    “可是直到方才,我又将他的名字快速叫了一遍,这才发现了不对劲高娃你也再用汉话念一遍,速度快些,瞧瞧听出什么来了?”

    颖妃自己是蒙古人,在宫里寻常又都听满语,便也没留意金桂邦的名字去。直到这会子用汉话快速念了一遍,这才“噗”地笑了开来。

    “金桂邦金箍棒啊!”颖妃自己也要笑倒了,一手撑着婉兮,一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将之前那些小小的怨怼,都借由这一场大笑给翻过去了。

    “好嘛,这果然是皇上给小十七找的一根金箍棒啊。这回一朝有棒儿在手,就由得他天真烂漫去吧!”

    正月初八日,皇帝召大学士与内廷翰林联句。

    君臣联句,一向都是历年新年的惯例。每一年都有主题,如曾经的以“冰嬉”、“岁朝图”、“玉盂”等为题联句等,都寄托了皇帝对于皇子、国祚的期许。

    而今年,君臣联句的主题是《耕织图》。

    提到耕织二字,所有中国人都知道,其中暗含的主角是二人。

    男耕女织,自古以来都是中国人所推崇的家庭模式。

    此时说男耕,那主角自是皇帝;而说到女织,此时后宫之主,唯有婉兮。

    在乾隆三十七年的新年,皇帝破天荒地在君臣联句之时,挑出了这双主角的意向来;若说此时的大臣们兴许还有难解其意的,那么在二十多年后,当十五阿哥正式被公开为储君之时,回溯当年众人才会回想起这一年,因为皇帝是在其后一年,也就是乾隆三十八年已经正式秘立十五阿哥为皇太子。

    立子先赞母,故此这乾隆三十七年新年的君臣联句里,“莫名”出现的《耕织图》为主题,便也情理之中了。

    这一年的新年,皇帝不仅仅赏给了小十七一根“金箍棒”,这一年元宵节在圆明园“奉三无私殿”举行的宗亲宴中,小十七也正式被赐入宴。

    乾隆三十一年出生的小十七,在这乾隆三十七年的正月,虚龄也是七岁,实岁才五岁另八个月。这便又合了小十五当年的例子去。

    婉兮所出的两个皇子,一先一后,一起成为了入宗亲宴年岁最小的皇子去。

    这一年的朝政外藩宴,得皇帝赐宴的外藩王公中,东班以科尔沁科硕亲王固伦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为首;而西班,则以喀尔喀和硕亲王固伦额驸拉旺多尔济为首。

    承继了成衮扎布王爷的王位,且正式迎娶了七公主的拉旺,正式成为了外藩王公中地位最高者。

    二月里,皇帝又命拉旺为正黄旗蒙古都统。

    本身为外藩亲王,此时又身兼八旗都统之职,拉旺在京中既有了差事,便更是要长久留在京中办差了。

    过完了年,喜气散去,小金川之事又凸显了出来。

    皇帝原派往小金川的大臣不得力,皇帝便又再度起用阿桂,任命阿桂为参赞大臣。并将阿桂两个曾免去了侍卫之职的儿子阿迪斯、阿迷达两人宽免回京。

    阿桂在平定缅甸一战上所失去的君心,便又需要在小金川之战上,重新博回。

    三月,继弘昼与九爷同日薨逝之后,他的儿子永璧承袭和亲王。却没想到,永璧当和亲王还不满两年,竟又薨逝了。

    皇帝派皇四子永前往奠,仍加恩赏给内库银三千两办理丧事。

    对于此事,倒叫后宫众人私下议论纷纷,都说怕是弘昼从前最爱给自己办丧事、吃祭品的荒唐事给闹的,终究将自己儿子的福气都给闹没了,这才使得永璧承继和亲王两年还不到,就也撒手西去。

    大家都说,希望弘昼的孙子可别再重蹈这个覆辙了。

    只是这时候说这话的时候,众人都没想到,弘昼的孙子绵伦在降袭为和郡王之后,竟然也是两年就薨逝了……

    弘昼的荒唐,累及儿孙两代。

    婉兮心下触动,这日便也因亲蚕礼之事,将庆藻和福铃两个都给召进宫来。

    可是孩子大了,自难免有自己的心眼儿,婉兮不能放在明面上说,这便也叫小十七过来。

    小十七自是什么新鲜事儿都不带稳当的,看婉兮与庆藻和福铃两个演养蚕喂桑之事,他便也好奇,好悬没将蚕宝宝给活活儿捏死一大把。

    小十七这淘气,婉兮自是意料之中;今日也没恼,心下反倒是有些暗暗感谢小十七的。

    婉兮将小十七两只手给攥住,蹲下来看着小十七的眼睛。

    “你啊,天性淘气,你皇阿玛和额涅倒也容得你去,不想夺了你的天性去。可是额涅却要提醒你:可以天真烂漫,也尽可着你小打小闹去,但是千万别出格。否则啊就算你皇阿玛和额涅不整治你去,老天爷也看着呢……可别把自己和儿孙的福气给折腾没了去。”

    此时永璇、永可都是有儿子的人了,当真折腾不起啊~

    倒是小十七依旧天真烂漫,歪着脑袋问婉兮,“儿孙?额涅,我怎么才能有儿孙啊?额涅我也想要儿孙,额涅赶紧找人给儿子生几个吧!”

    庆藻和福铃两个又都是何等聪明之人,婉兮的提点已是都听懂了,这会子更为了小十七的天真给逗得笑出声儿来。

    婉兮也是无奈,给了小十七手背一记,“你惦记这个,还早着呐!”

    小十七不愿意了,噘着嘴道,“皇兄们都有儿子了,他们一回家就有人跑上来喊阿玛,那多威风啊!……额涅,还没人管我叫阿玛呢,我也想给人当阿玛去!”

    “呸!”婉兮都人不足轻啐一声,“你想得美,不过你先等自己长大了再说!就你这么个小不点儿,自己还没长明白呢,哪儿有资格给人家当阿玛去啊?要不,孩子还不都被你给教坏喽~~”

    倒是福铃灵巧,忙接话道,“十七弟你着什么急呢,别说管你叫阿玛啊,现在管你叫‘玛父’的也好几个呐!玛父可比阿玛还大一辈儿呢,你现在已经老威风啦!”

    婉兮听着便也笑了,朝福铃赞许望去。

    此时绵德、绵恩都有孩子了,这都是皇曾孙,可不是得管小十七叫祖父辈了么。

    小十七这一听便美了,拍着巴掌道,“也是啊,我都当玛父了,还着什么急当阿玛去啊!”

    小十七说高兴了,这便蹦儿地带着金桂邦出去玩儿了。瞧着金桂邦鬼鬼祟祟捧着蛐蛐儿罐子的模样,这俩小东西一定是奔哪儿斗蛐蛐儿去了。

    这都死金桂邦教小十七的,上回婉兮还亲眼看见金桂邦带小十七往厨房里钻,两人一人一个角蹲在锅台上,头碰头地嘀咕,手指头往大锅跟锅台的缝儿里伸……

    婉兮打小也是在乡间地头长大的,儿子闺女不懂的那些乡间的事儿啊,可瞒不了她。

    她知道那是金桂邦给小十七讲,蛐蛐儿最爱钻锅台,现在虽说才二月,可是蛐蛐儿指不定会找有暖和气儿的锅台里去下卵,幼虫指不定有钻锅台里找暖和气儿猫冬的。这时候正是蛐蛐儿将发不发的时候儿,这时候抠出来养着的话,倒是比将来去逮大的要容易。所以两个小东西这是抠锅台,找蛐蛐儿的幼卵呢。

    两个小孩儿忙活累了,顺手抹头上的汗,结果就把手上的锅底黑直接都给抹脸上了……

    瞧着小十七那一脸的魂儿画儿的,婉兮去找扫地的笤帚,作势就要打。

    这锅台啊,对于家家户户都是神圣的,都有灶王爷守着呢,哪儿容得小孩儿这么折腾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婉兮从小也是在乡间地头长大的,她也知道,各家各户的小孩儿,哪儿有不折腾灶台的?也或许就因为所有的吃喝都是从灶台里“变”出来的吧,所以小孩儿也都不肯放过灶台去。

    所以婉兮也就是作势要打,没真要动手。

    结果就惊动了皇帝了。

    皇帝亲自跑进厨房里,没敢直接护着小十七,只是仗着身高,将婉兮举着的笤帚给举高了,然后扭头冲小十七眨眼,示意小十七快跑……

    等婉兮顺了气儿,结果后来又听见皇上在那小声嘱咐小十七,说“你抠你额涅宫里膳房、茶房的锅台都不要紧,你且记着一宗啊,你可别去抠坤宁宫的那个灶台!要不,阿玛也饶不了你。”

    坤宁宫的灶台,那是祭神用的。这几年都是婉兮主持祭祀,小十七觉着这是自己额涅的一亩三分地儿,就也不那么恭敬谨慎了,皇上可没少瞧见过那小子瞅着坤宁宫的锅台,颇有些心里痒痒的。

    小十七听了便是眉开眼笑,“那是不是除了坤宁宫的灶台,宫里其它地方的灶台,儿子就可以去抠啦?”

    婉兮听到这儿,还能说什么呢,也只能无奈地摇头苦笑。

    有了皇上的这个纵容法儿,真不敢想象小十七这小子将来还能折腾出什么来啊。

    不过只一宗,她还是得从小就看着他,让他只在安全的范围内折腾,别出要紧的大错才好。

    三月下旬,福康安从西北归来,向皇帝奏报伊犁等事。

    皇帝还特别向福康安问起伊犁将军舒赫德的病情,甚为挂念。

    福康安听着皇上的问候,却走了神。皇上挂念的是远在伊犁的舒赫德,可是他挂念的却是身在京师的某个人儿啊……

    自去年秋时福康安从云南归来,赴避暑山庄给皇太后请安之后,随即皇帝便将福康安派赴西北军营效力而去。

    当年福康安堂兄明瑞,长兄福灵安都是在西北立下功勋。皇帝命福康安同赴西北伊犁效力,何尝不是给福康安熟悉各地军营的机会。

    只是福康安这一远行,每次一走就是数月,倒叫家里母亲、福晋牵肠挂肚不已。

    福康安回京之后听说拉旺已被皇上任命为正黄旗蒙古都统,常年留在京中办事;反倒是他的喀尔喀扎萨克亲王的事,都由他兄长在喀尔喀代掌,不用拉旺离京……福康安就又是大醉一场。

    敏怡不放心,亲自陪着。

    虽说两人迟迟培养不出夫妻的情分来,但是因为敏怡的父亲也为武职的缘故,故此敏怡的性子倒是更像男孩儿似的飒爽。两人倒可以坐下来一同饮酒,说话。

    相处起来,倒像是兄弟一般了。

    福康安也是喝多了,抱着酒坛子忘了眼前人是自己的妻子,一忽儿委屈,一忽儿狂笑地道,“他是蒙古人,却可以常年在京居住……我呢,我却要远赴海角天涯,一走就是数月,唯有被皇上召见,才能回京数日,然后就又要走了……”

    “呵呵,呵……不公平,这真是不公平啊。我已经输给了他,我已经失去她了,难道还不够么?为什么,就连我留在京里都不行,就连我想法设法见她一面都做不到?”

    “皇上啊,奴才不是不想建功立业,奴才不是怕死,奴才就是……就是想留在京里,多呆几天,难道都不行么?”

    敏怡原本也陪着夫君喝酒,想起自己这几年得不到夫君欢心,就连想方设法想要得个孩子,都最终只是被夫君给灌醉了,结果醒来夫君已经走了……就连这个心愿都不能实现,她心下也是委屈、郁闷,不知所措。

    于是她喝着喝着,原本也已经喝醉了,却愣是被夫君这几句酒后真言给惊醒了!

    她呆呆望着夫君,将夫君这番话在嘴里重又咂摸了一番。

    蒙古人却留在京师……且看样子是与夫君关系极近的蒙古人……

    敏怡心下咯噔一跳,猛然抬头盯住夫君,吓得酒都醒了。

    若说与夫君最为亲近的蒙古人,那自是结拜为安答的七额驸拉旺多尔济啊!

    夫君又说什么“输给了他”、“失去了她”的,若那个“他”是七额驸,那么那个“她”又还能是谁?!

    敏怡酒意褪去,立即站起,看夫君还在胡说八道,便一咬牙,毅然抓起眼前的酒杯,将杯中酒找准了福康安的脸,便猛地泼了上去!

    福康安毫无防备,烈酒冲入鼻腔甚至眼睛。他又惊又恼,将酒坛子搁在一边,一边用袖子擦脸,便猛地站起身,向敏怡便挥出一巴掌去!

    他的指尖都要触到敏怡的脸,他才硬生生收住,酒都浇不灭眼中的怒火,他含着醉意恨恨盯住敏怡,“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么?!”

    敏怡也毫不示弱,紧咬牙关盯住福康安,“……我说你为什么不肯给我孩子,我说为什么我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讨得你的欢心,原来你的心里是有人!”

九卷60、心病

    叫敏怡当面质问出这样一番话来,福康安也是浑身一个激灵,酒都醒了。m.www.uu234.net

    他倒不是怕敏怡跟他闹,他怕的是这样的酒后吐真言,当真被敏怡听出了端倪去,再连累到莲生去。

    莲生可以不要他……可是他却不可以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连累了莲生啊。

    他没怨过莲生,他知道莲生是甫降生两个月便被指了婚,一切的一切都早已注定;

    他也更明白,莲生是大清公主,她的婚嫁除了个人的情爱之外,还肩负着安定江山的重担。

    虽然他不甘心眼睁睁看着莲生嫁给拉旺,可是,他却也只抱怨老天不公;他也归结为前生,他跟莲生修来的缘分不够,所以只能在今生相遇,却无缘相守啊……

    他怎么能够因为自己,叫莲生被敏怡窥破。他怎么能够受得了,女人因为嫉妒,会将这样的话传扬出去?

    他便先冷静下来,撑着醉意,斜睨着敏怡笑。

    “我心里有人……是,你说对了。”

    福康安借着酒意便耍赖地笑了起来,“怎么,你拈酸了,是么?敏怡,你是我的福晋,你可不能善妒哦……为妻而善妒,那可是犯了七出之条。”

    敏怡听见自己的心咯噔跳了一下,随即便狠狠地沉了下去。

    “三爷,我没想到,你竟然还如此坦率,当着我承认了!”

    敏怡说着抓起一杯酒来,仰头就干了下去,“我以为你会小心翼翼地隐藏着,我真没想到你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倒要问你一句:你疯了么?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敏怡的语气,越发叫富康安心下不安看样子,敏怡是真的猜到了。

    富康安心底一横,反倒大笑起来,“我疯了?是,我是疯了,为了那个人疯了。”

    “可是,若说我不想活了……啧,这个倒还不至于吧。”

    富康安眸子倏然一转,“不就是个县令的小妾么,我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夺了,又怎样!我倒不相信,一个小小县令还敢上告!”

    敏怡惊了一跳,“县令?小妾?爷,你究竟说的,都是什么啊?”

    敏怡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可是被福康安三两句就又给彻底说糊涂了。

    不是公主和额驸么,怎么跑到县令跟小妾去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何啻于天上跟地下去?

    看敏怡乱了,福康安心下终于悄然松了一口气,缓缓一笑,醉眼重又朦胧起来。

    “原本不想告诉你,可是既然你说你知道了,那我就也不瞒着你了。”

    福康安这回不再抱着酒坛子,而是换了小酒盅,将酒小心翼翼地分了,才捏着小酒盅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自从成婚以来,我先在云南,后又到伊犁。我在军营效命,你却留在京中侍奉额娘。咱们两个分隔这么远,我的官职还没资格带家眷;而家里,阿玛和四公主嫂子、小妹妹都刚身故了,需要有你伺候着,帮着额娘管着家。”

    “敏怡啊,可是你不知道我独自一个人在西南和西北两处军营的寂寞和辛苦我身边需要有人伺候,知冷知热,替我侍奉巾栉……”

    敏怡喉头一梗,“所以三爷的意思是,想要纳妾了么?”

    福康安笑起来,“知我者,贤妻也。我不是想要纳妾了,而是,我已经碰见这么个人啦!”

    福康安说着,厚着脸皮伸手过来捉住敏怡的手,含笑拍着。

    “……她叫香儿,伊犁人。原本是个县令的小妾。那县令是个蒙古人,前阵子回京来走动,想要谋个更高的官职。结果他就将香儿给扔在原籍好几个月,不闻不问。香儿一气之下就回了伊犁……正巧遇见了我;她跟了我,不跟那县令了。”

    敏怡头有些晕,急得跺脚道,“三爷若是想纳妾,什么样的人没有?!便是使些银子,买个干干净净的好人家的女儿,就也是了;若外头的人不中意的,府里还有这么多现成的丫头,三爷随便想抬举谁,不是更知根知底,更懂规矩的?”

    “三爷何苦看中旁人的小妾,还要强夺过来?那县令的官职再小,也终究是朝廷命官不是?!此事若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还不得参奏三爷一本去?”

    福康安大笑起来,笑得都捂住肚子,可是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笑罢了才拍着敏怡的手道,“你啊,是没听明白关键,自不明白她的妙处……你听着,我再细细给你重说一遍啊。”

    “我说她啊,叫香儿;我是在伊犁啊,遇见她的……你难道,就没想到什么去?”

    敏怡虽说从小远离宫廷,没有福康安家儿子、女儿们从小都有机会在宫中行走的机会去;可是好歹敏怡的阿玛也曾当过内阁中书、军机章京,深谙宫中秘辛;且后来曾为督抚之职,为封疆大吏,与王公们也多有交结,故此对于宫中之事也并非毫无所知。

    敏怡便微微一眯眼,“香,伊犁……你是想说,这个香儿的相貌也又如容妃主子一般美丽,而她身上爷有如容妃主子一般有特别的香气?”

    容妃封妃,封号为“容”,这是汉字的封号。可是大清是一个各族融和的朝代,宫廷中多种语言并用,故此容妃除了有汉字“容”这个封号之外,也另外还有维语封号、满语封号。

    皇帝本人也深谙维语,故此给容妃的维语封号为“伊帕尔汗”,意思便为“香姑娘”之意。以此来赞美容妃带来西域香料,并且善于制备花露、香露的美好。

    所以一提到“香”与“伊犁”的连用,便最直接想到了容妃去。

    福康安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依旧是无声的,仿佛都积郁在了心口里,那么深那么深。

    见丈夫如此神色,敏怡的一颗心便沉得更低。

    “原来是国色天香的姑娘,怪不得三爷肯不顾官声,更不惜夺人所爱!”

    福康安依旧在笑,却是别开了目光,“这就是缘分吧,看了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不惜一切都要得到她……敏怡,她将是我的侍妾,陪我在军营,侍奉衣食。”

    “我不会带她回府来,更不会叫她来给额娘行礼……你依旧是我的福晋,她不会登堂入室,你尽可放心。”

    敏怡浑身轻颤。

    她该高兴么?她能松一口气去么?

    就算那香儿只在军营陪伴丈夫,就算那香儿没资格登堂入室……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即便没有名分,可是却能独占丈夫所有的注目去,那还有什么不知足去?

    而她呢,却只能空守着一个名分,留在京中侍奉婆母,然后远远地遥望丈夫远在天涯,不知归期!

    这样的日子,难道就是她的福分了么?

    看敏怡那份挣扎和痛楚的神色,福康安心下何尝就没有愧疚啊。

    可是他愧对的不止是自己的福晋,还有那个无辜的香儿……

    可是这一刻,为了保护心中那个人儿,他也只能出此下策。就叫敏怡将他心中的人当成是香儿吧,他可以毁了自己今生的名声,却容不得自己伤了那个人一分一毫去。

    因为代替九爷,自请赴云南军营效力,皇帝于去年已经按照福康安头等侍卫的出身,赏给福康安户部右侍郎衔,兼镶蓝旗蒙古副都统衔,赴伊犁办事;此次回京,皇上为奖赏福康安,又将他的镶蓝旗蒙古副都统,擢为镶黄旗满洲副都统。

    从下五旗的镶蓝旗,到上三旗的镶黄旗;从蒙古旗份的副都统,到满洲旗份的副都统,福康安都已经是一步一个脚印地稳稳走上了青云路来。

    可是皇上这样的恩宠,反倒更加叫福康安内心不安。

    他这几年所做的,只是代替父亲赴军营效力罢了,尚且还谈不上立功;反倒是皇上刚刚奖赏了赴军营效力立功的乾清门侍卫彰霭,自到军营,甚为奋勇,著赏给“托克莫忒巴图鲁”名号,仍照例赏银一百两。

    正所谓豢养千日,用在一时。这些曾经在御前行走的侍卫们,纷纷赴军营立功……皇上对他又是如此恩遇,他知道,该是他为朝廷立大功,以回报皇上、为阿玛正名之时了。

    此时小金川之事又几成泥沼,皇上手上可用之人越发少。

    就连和敬公主的丈夫、固伦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被皇帝派去四川审讯涉罪官员,结果没给审明白,反倒意有偏袒,被同去办事的大臣,一本给参到皇帝面前。

    皇帝失望之后,自是大怒,下旨叱道:“色布腾巴勒珠尔,人本糊涂。因其屡次恳赴军营,向以练习军务,遂令代为参赞。然犹谆切教诫。冀其自知改勉。”

    “不意到军营后,不思协力剿贼,偏袒伍岱,据其一面之词,苛求温福,欲加之罪。以致进剿事宜,月余延缓,其乖张贻误之罪,实无可逭!”

    “色布腾巴勒珠尔,所有爵位、职任,著俱革退!”

    这位三额驸,在当初平定回部之时被皇帝将一切爵位全都革退一次之后,拼了命去战场上立功赎罪,险些死在军营……以此来挽回皇帝的心,将爵位给赢回来之后,这回又将所有爵位都给丢了。

    消息传到后宫,连颖妃、豫妃等出自蒙古的嫔妃都只能跟着叹气,“上回是险些丢了性命,才将爵位给赢回来的;那这次又所有爵位、职任都给革退了,是不是又要拼一次命,才能换得回来了。”

    语琴凝着婉兮,“同样是固伦额驸,瞧瞧皇上对咱们拉旺的态度,再反观这位三额驸……啧,真不是我偏心,而是皇上的心眼儿可偏大发了。”

    婉兮心下虽知道皇上一向都护着他们的孩子,可是这一刻却也反倒更为朝廷大局而忧心,“皇上派去四川的一干人,没能将小金川的事办明白,进剿无力不说,反倒内讧成这样一团去了。”

    “我倒不知道皇上接下来能派谁人去了……”

    若是九爷还在……抑或是当年协助九爷平定大金川的老将岳钟琪还在,那小金川必定不敢如此作乱!

    只可惜……

    次日传来消息,皇帝下旨令四额驸福隆安接替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驰往四川,查办此事。

    福隆安办事一向稳妥,虽不用担心他如三额驸那般偏袒;但是终究福隆安只能去做查办的事情,他带不了兵,还不能彻底解决小金川的事啊。

    连皇帝在谕旨里,都带着叹息说,“……此时官兵进讨小金川,正需大员统率。”

    婉兮都不由得每日里多在小佛堂里多留一时,只为替朝廷,为皇上祈祝这个能统帅大军平定小金川的大员,早些出现。

    福隆安是刚过完端午,于五月初七日离京,驰往四川的;一日之后,即五月初八日,皇帝便又命福康安在军机处学习行走。

    这情形便与当年九爷被派往云南,前脚刚走,皇上便给福隆安各种擢升、兼职的情形颇为相似。

    便连婉兮都有些紧张到掌心冒汗了。

    大金川当年是九爷平定的,此时能够震慑金川的必定还是九爷的威名。可是九爷的儿子里头,能带兵的长子福灵安,已经为国捐躯;其余隆哥儿不善带兵,福长安年岁不到。

    所余,唯有一个麒麟保了。

    大年大金川之战在胶着之时,皇上等待着一个英雄的出现,能够带领朝廷大军平定金川之时,婉兮可以出言鼓励九爷自告奋勇……可那是婉兮与九爷的情分在那呢;

    而此时是换成了麒麟保。虽说婉兮与麒麟保这孩子也有情分在,麒麟保也一半是跟着婉兮长大的。可是终究麒麟保是麒麟保,不是九爷啊。

    况且这几年间九爷府中失去的人太多,麒麟保更是九福晋的心头肉,婉兮纵然再明白皇上的心,这会子却也不能再如当年提点九爷一般,去提点麒麟保了。

    这样不如不知、知了却什么都不能做的焦虑和挣扎,叫婉兮病倒了。

    倒也没什么大病,就是咳嗽。

    归云舢也说是心焦所致。

    此时小七已经出嫁,宫内也只有啾啾陪伴母亲。啾啾一个劲儿追问婉兮为何心焦,婉兮也不好说,见啾啾问得急了,婉兮也只能推说,是因为啾啾即将出嫁,心下舍不得所致。

    啾啾没了主意,依着从小的习惯,只管去找小哥哥札兰泰去。

    两人即将成婚,况且札兰泰就是在御前行走的,这便见一面倒也不难。

    啾啾见了札兰泰,这便急得掉了眼泪去,“……我能不能晚些再嫁给你?我姐姐刚成婚两年,我也要成婚了,我额涅心下自然难受我不想叫我额涅难受,我也舍不得我额涅啊。”

    札兰泰看着这样哭成泪人儿的啾啾,既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伸手替啾啾擦泪,柔声道,“便是出嫁了,难不成还不能回宫来看望皇贵妃阿娘了不成?再说皇贵妃阿娘一向是最为坚韧之人,她若当真是舍不得你,才不会当着你的面就告诉你了……她宁肯自己躲起来难受,也要当着你的面笑着,也好叫你放心。”

    啾啾如醍醐灌顶,崇拜地望住札兰泰,“对呀!我额涅才不是随便在我们面前掉眼泪的额娘……那她既然当着我面难受了,那便未必都是舍不得我。”

    札兰泰这才赞许而笑,忍不住伸手刮了啾啾鼻尖一记,“这回终于聪明了!”

    啾啾红了脸颊,仰脸娇憨道,“有我的札兰小哥哥这般聪明就够了,哪儿还用的着我聪明去?我只擎着现成的,就够啦!”

    札兰泰被自己媳妇儿给捧得这么高,心下也只能认命:那也只能去帮媳妇儿解决了这个难题去。

    札兰泰与啾啾细细问了皇贵妃阿娘这些天来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去。

    札兰泰一向心细如发,许多就连啾啾都未曾留意的细节之处,都被札兰泰仔细地捋出了因果去。

    最后札兰泰也是垂首沉默半晌,然后缓缓问,“你说,如果我向皇上自请带兵出征小金川,可好?”

    啾啾吓了一跳,“你怎么说这个?”

    札兰泰眼帘轻垂,“我是兆惠的儿子,父业子承。此时朝中缺大将,我便自然该披挂上阵,继承父志,为国尽忠。”

    “话虽如此,可是时机不对呀!”啾啾伸手拍了拍札兰泰的面颊,“我的小哥哥,你是傻了不成?皇阿玛下旨,今年是咱们的成婚之期,这眼看着就到了呀!“

    “便是为了这个,今年我皇阿玛能派谁去,也决不能派你去的!你啊,快点儿死了这颗心去吧!”

    说到要披挂上阵,哪个女子不想拦着自己的夫君呢?

    再说,札兰小哥哥这些年,的确是不擅长亲自统兵打仗,只擅长当军师的呀!

    札兰泰看着啾啾是真的急得眼眶都红了,心下一软,抬手轻抚啾啾那红苹果似的脸颊,“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我不去了就是,啊~~”

    札兰泰安抚完了小媳妇儿,亲自送了啾啾回去。可是他自己的一颗心却如何能平静下来呢?

    如果想叫啾啾完全放下心来,他就得设法替皇贵妃阿娘解决了那件心病去。

九卷61、救护月食

    五月端午之后,朝中除了皇帝革除和敬公主的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的所有爵位、职差之外,还有一件大事,就是皇帝钦定殿试三甲位次。顶 点 X 23 U S

    这便是朝中文、武两方面的大事。

    看着皇上又钦点了状元、榜眼、探花,和神色之间不由得有些遗憾。

    想当年他也本来想从科举出身,文章写得原本也是漂亮,就连皇上都说,凭他那篇文章原本应该入选的……只可惜那次是他的岳祖父英廉也为阅卷官的缘故,他还是避嫌落选了。

    同为御前行走之人,和的神色便也落在札兰泰眼中。

    札兰泰已是公爵,且为九额驸,偏从小就性子和善,与任何人都能和睦相处,从不摆架子。故此札兰泰与和私交也是不错。

    札兰泰便笑道,“你科举不中,此时却为皇上身边的粘竿处侍卫,这便注定你从武出身,便忘了笔杆子那一途去吧。”

    和却是叹息,“札兰公爷笑话卑职……卑职的弓马骑射,公爷自看得见,卑职哪里是能从弓马、带兵上建功的人?便是从侍卫武职出身,也都是因为祖上传下三等轻车都尉的世职,凭那世职,卑职才能从侍卫出身。”

    “卑职真正擅长的,还在文职。况且太平盛世,自该以文治天下。”

    札兰泰点头,“你说得对。可是此时你已经从武职出身,现实已经不能改。从武职出身,想要前程,唯有自请赴军营效力,如皇上刚赐予巴图鲁名号的乾清门侍卫彰霭一样……”

    和一凛。

    本是心高之人,如何只甘心在粘竿处当侍卫呢?便是出身的机会,也是替皇上抬轿子上泰山……和苦于没有晋身之道。此时听了札兰泰的话,已是横下一条心来。

    谁让他承袭的三等轻车都尉的世职,就是祖上军功赢来的;而且他阿玛常保,也是福建副都统,依旧是武职……那他就已经没得选。

    和垂下眼帘,横下一条心,“我明日就向皇上自请,赴四川军营效力!”

    札兰泰与和说罢了话,正巧见福康安进宫来。

    札兰泰含笑招呼,“都统大人别来无恙。”

    福康安无奈地上前踹了札兰泰一脚,“那我是不是也要先喊一声札兰公爷、九额驸啊?”

    札兰泰笑起来,伸臂与福康安相拥。

    “去年你去云南,今年又去伊犁,这一晃便连我想见你一面都难。保保,一向可好?”

    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此时虽说身份地位有所差别,但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感情却没变。

    福康安便一瞪眼,“保保也是你叫的?”

    札兰泰心下也是轻轻叹息……麒麟保啊,还是一不小心就吐真言了。

    福康安有些不好意思,忙将话往回拉,“我的意思是……我都多大了,你这么一叫,外人还以为我还是个宝宝呢~~”

    札兰泰便笑了,也不再说这话,只回头朝立在廊檐下当值的和瞟了一眼,“他叫和,是英廉大人的孙女婿。原本是有进士之才,可惜却要从武职出身……可即便是这样一位秀才,他也要自请赴四川军营立功了。”

    福康安便是一怔。

    札兰泰垂首道,“可惜今年是我与九公主成婚之年,要不,我也想自请赴军营效力。”

    “不仅我,还有拉旺。三额驸赴四川,结果办事不利,惹皇上大怒;此时你兄长、四额驸他去了……那么接下来,自然该轮到拉旺这位七额驸,还有我。”

    “尤其是拉旺,早已悄然收束停当。只等皇上一声召唤,他立即驰往军营。他父亲超勇亲王当年可是平定准噶尔的统帅,拉旺说,绝不令成衮扎布王爷的英名陨落。”

    “我也一样。虽说我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我阿玛当年的勇武。可是我是兆惠的儿子,我是乌雅氏的子弟,那我就责无旁贷。”

    福康安轻轻垂下眼帘,“你们都如此,我又如何能当缩头的去?此时我哥哥已经赶赴四川而去,家中不能没个人支撑;等我哥哥回来,我也必定向皇上请旨,赴四川军营去!”

    福康安抬眸,仰望苍天,“当年的大金川,是我阿玛平定的。如今小金川又再闹起来,依旧还是当年大金川那班人、那些事的延续。我阿玛已经不在了,可是我总归要叫小金川叛贼都知道,我阿玛的儿子还在!”

    札兰泰却又拦住福康安,“……或许,还当真轮不上咱们。谁让咱们年轻,个个儿都不胜武力,怎么都比不上咱们的阿玛去的。”

    福康安微微一眯眼,“札兰,你这是什么意思?”

    札兰泰淡淡一笑,“因为还有阿桂大人啊。皇上已经任命阿桂大人为参赞大臣。”

    札兰泰抬眸凝住福康安,“麒麟保你忘了么,当年你阿玛忠勇公挂帅大金川之时,阿桂也为辅佐之人。虽说你阿玛不在了,可是阿桂大人他也同样有平定大金川的经验。”

    “况且阿桂也同样跟着你阿玛在云南平定缅甸……想来阿桂大人耳濡目染,必定能学得你阿玛的用兵之道去。

    札兰泰说着拍了拍福康安的肩膀,“放心啦,一切还有阿桂大人呢,轮不到咱们。”

    札兰泰越是这样说,福康安的心下越是不妥当。

    当年阿桂的确是在大金川之战中,曾跟随在四川军营办事,但是因为张广泗等大臣之罪,同样被株连,获罪交刑部审讯。

    而之后的平定缅甸之战,阿桂更是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皇上不但将九爷的罪责都降在了阿桂头上,连阿桂两个当侍卫的儿子都受了牵连去……

    这样的阿桂,别说皇上,便连福康安都不敢寄托太高的期望去。

    福康安垂首咬了咬牙,“皇上往四川已经连派大员过去,希望诸位大人能和衷共济,旗开得胜。”

    札兰泰含笑点点头,“……诸位身在四川的大臣,自然以你兄长、四额驸他为首。想来四额驸也必定有子承父业的壮志。你家啊,这次必定能再立新功的。”

    福康安不见展眉,反倒眉心越发攒紧。

    福隆安是他的亲哥哥,自己的兄长是否善于领兵,他心下最清楚。

    福康安寻了个理由,先告辞而去。

    札兰泰立在初夏的花影扶疏里,目送福康安的背影,轻轻道了声,“……麒麟保兄弟,对不住如此以激将法激你。”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札兰泰他们都知道,九福晋有多不希望福康安要从武职出身,要用自己的军功才能迎来前程。

    家中有九福晋的拦阻,况且福康安新婚尚无子嗣,唯有用激将法,才能激出麒麟保的雄心壮志来。

    大清已经没有了忠勇公傅恒,朝廷需要傅家再出一位名将。这话,皇上和皇贵妃阿娘不忍心说,那就由他来激将吧。

    五月最后一日,四川军营再报闻,皇上又派副都统四员、头等侍卫和三等侍卫等,共七人,驰奔四川军营效力。

    小金川一战,皇上已经陆续派出都统、御前侍卫等前去效力。

    福康安既身为副都统,又是头等侍卫,他的心下已经越发沉静下来,只等兄长从四川归来,家中有人照料,他将义无反顾。

    七月里,皇帝在避暑山庄下旨,将和敬公主的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革去黄带,圈禁。

    圈禁一向为大清皇家处置宗亲等的最严苛的刑罚。当年无论是废太子允,还是曾经的十三爷允祥,都曾被圈禁。

    圈禁不是死刑,可是圈禁却是叫人生不如死。

    皇帝给予了三额驸这样的酷刑,还在圣旨里说是“施恩”,足可见皇帝这一刻对这位三额驸的厌弃之情。

    同样身为额驸,福隆安请求留在四川办事。皇帝却下旨言明,需要福隆安回京办事,不可长留在四川。

    婉兮在后宫里静静为啾啾预备婚事,可是一颗心还是忍不住为九爷的这两个儿子而悬着。

    啾啾的婚事就在八月了,已然近在眼前。婉兮竭力将心思收回来。

    其实便连皇上给啾啾建公主府的事儿,三月里还是福隆安牵头,会同三和、四格、英廉、迈拉逊、刘浩等几位内务府大臣一起办的。

    总管内务府大臣们查得地安门外,官房口地方有旧房一所,共计一百九十五间。在此基础上建盖九公主府第。以油饰、裱糊、铺墁甬路、海墁散水等项,共约需物料工价银八千九百六十四两五钱,共添建得:挪盖房三十三间、拆盖房三十四间、揭瓦粘修房一百七间、游廊四十六间。

    共计房一百七十四间,外加游廊四十六间。

    此外皇帝又为九公主修建花园。为了修建花园,需动用札兰泰家里原有住房。皇帝又格外将尹继善之子、庆藻的兄弟庆桂的住房赏给札兰泰居住。

    以尹继善家数十年在江南经营的根基,尹继善在江南府邸的园子都极尽江南园林之妙;庆桂是尹继善的儿子,庆桂在京中所居之处,园林之精妙不难想象。

    若此,啾啾和札兰泰将来住的地方儿,已是不用担心了。

    至于啾啾成婚的陪送,虽碍着和硕公主的品级,不如小七的多;可是算起来也依旧是林林总总,一应俱全。

    也是因为陪送的金银器皿实在太多,有些根本就不是日常生活能用得到的,若用金银打造成锅碗瓢盆,反倒是没有必要了。内务府直接奏请皇上,将这些金银器皿直接这算成银两陪送给九公主就是。

    结果算了下来,啾啾陪送里本来就有银一万两,皇帝又额外赏银一万两,这就叫啾啾妆奁里仅银两一项,便有二万两之多。

    “我倒是记着,当年和敬公主以固伦公主品级下嫁,妆奁里一共的银两也仅为一万二前两……”婉嫔私下里告诉给容妃,叫她放心,“咱们啾啾啊,虽说品级是和硕公主,可是你瞧,她妆奁里的银两倒是比和敬固伦公主还多呢。”

    因为啾啾的下嫁吉期,钦天监算在了八月份。可是八月份皇帝和皇太后都在避暑山庄,皇帝要在此接见刚刚回归的古尔扈特部的郡王巴木巴尔等,故此无法留在京中;而钦天监给的吉期,代表的是天意,就更无更改之理,这便只能留下遗憾:啾啾的初定礼,皇帝和皇太后都无法在京中。

    也因此,原本在保和殿筵宴奏准停止。其慈宁宫筵宴,内务府奏设于永寿宫。备席十六,羊十,酒十瓶。

    为了这个,容妃心下有些伤感,多亏有婉嫔等在旁劝慰。

    “况且啾啾婚礼的筵宴,改在永寿宫。永寿宫既是皇贵妃旧日寝宫,额上有那‘令仪淑德’的匾额;如今又是你居住之地……这也都是皇上破例而来,自是记着皇贵妃和容妃你两人对九公主的生、养之功啊。”

    容妃心下这才舒坦些,转眸去瞧着婉兮,“终究是我愚钝,怎么都学不会皇贵妃您的淡然去。”

    婉兮含笑,伸手按了按容妃的手,“你忘了,皇上今年是何时起銮去热河的?”

    容妃抹去眼泪,“五月间!”

    “这就是了。”婉兮掏出帕子,亲自为容妃擦掉泪花儿,“往年皇上秋日期,多在七八月间。今年皇上已经是提前了两三个月起銮去……你还不明白皇上的心意么?”

    “皇上何尝不想提前回来,能在八月间亲御啾啾的婚礼?可是土尔扈特等部的首领们从远处驰来,路程却不是说提前就提前的。皇上只能在热河等待朝觐的外藩王公们,无法更改去啊。”

    容妃自己就是回部出身,每年入觐的年班伯克们,一路从西域驰马而来的辛苦,她最是清楚。这么听婉兮解释,心下终是豁然开朗了。

    此时的婉兮和容妃还都不知道,就为了这一次的遗憾,数年之后,当啾啾也身故之后,皇帝破天荒将啾啾所出的大格格带入内廷抚养……

    皇孙女们都要在端则门外抚养,而啾啾的大格格根本是外孙女,是外姓人,可是这位大格格却跟那位号称受宠的十公主一起抚养,一同跟随容妃长大。

    十公主有的,啾啾的女儿同样也有;便连容妃故去之后留下的遗物,大格格与十公主也同样地承继了去……

    皇帝对啾啾这一点小小的遗憾,全都在外孙女儿的身上,倾尽慈父之心,补偿了回来。

    这一年的九月十五,忽现月食。

    九月是婉兮的生辰之月,且此时皇帝还身在途中,尚未在京。

    对此月食,皇帝极为重视,命在京大臣行“救护月食”之礼。

    九月十五这一天,在京大臣们身穿素服,齐集在太常寺衙门行礼;省、府、州县等地方官员也要在本衙门行救护之礼。

    太常寺衙门内外设香案,露台上炉檠具,后摆放着百官拜席。典礼开始之后,銮仪卫将金、鼓陈列在仪门两边。

    “钦天监官报日初亏,礼官喊‘齐班’,百官全身素服,分五列而站,每班以礼部长官一人领班”。

    这几年的月食倒不罕见,可是今年皇上如此重视月食,命大臣们行“月食救护之礼”,却是这几年间仅有的一次。

    这是因为今年的月食程度重,食亏超过三分;再者也是因为月对应着后宫里的人去,叫皇帝心下更为忐忑。

    一来是皇太后,皇太后已经年过八十,每一天都可能出了长短;

    二来则可能是对应到了婉兮的身上……

    婉兮才四十多岁,可是婉兮今年因忙碌啾啾的婚事,再加上为九爷的两个儿子悬心,又替皇上分担小金川之战的压力去,故此从五月以来,身子都有些不妥当,叫皇帝放心不下。

    九月十五,月食刚过,皇帝于九月十六日就匆忙回銮。

    回到京中,皇帝便亲自过问救护月食之事。结果察知,兵部、都察院的堂官,均未到班。

    皇帝甚为恼怒,下旨:“……其满汉司官,届期齐集。如有托故不到者,严查参处。”

    为此,皇帝下旨将慧贤皇贵妃的侄子高朴,著交部严加议处;张廷玉之子张若,伊满、罗源汉等,著交部议处。

    今年这番因救护月食所闹起的风波,且皇上处置的都是慧贤皇贵妃侄子、张廷玉儿子这样身份的子弟,倒叫后宫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日去给皇太后请安回来,顺嫔忍不住与兰贵人嘀咕,“咱们亲眼瞧着的,皇太后一切大好。虽说年过八十了,可这牙口和身子倒比咱们还健朗的。想必这月食可不是应在皇太后身上。”

    兰贵人低低一笑,“我也如此觉着呢。”

    顺嫔轻哼道,“怎么,难道说是储秀宫的那位,大限将至了?我说这阵子怎么不叫咱们去请安呢,只说受了风寒,我瞧着是熬不住了吧。”

    兰贵人挑眸凝住顺嫔,“若她没了,那您的好日子,可就来了~~”

    顺嫔抿嘴一笑,眸光轻转,却没出声。

    拉开一段距离,跟在顺嫔和兰贵人身后的嫔,早已将两人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去。

    她也没说话,目光转过观岚。

    观岚的眼底,也跟着浮起喜色来。

九卷62、各自为战

    婉兮原本没什么大病,不过是心焦所致,再加上啾啾厘降,万事繁琐劳累了罢了。顶 点 X 23 U S

    待得皇上回銮,心又有了定处,啾啾与札兰泰小两口也好,婉兮自是放下泰半的心去了。

    再加上九月这回月食,皇上罕见地命大臣行救护之礼;再加上月食就是发生在九月,婉兮自己个儿的生辰之月,婉兮不至于猜不到外头会因为这个,生起什么风言风语去。

    便是为了不叫这风言风语得了逞,婉兮也叫自己赶紧好起来。故此但凡归云舢给开的方子,她全都乖乖将药按时服下。

    到十月的时候儿,婉兮的病已然是大好了。倒叫那些心下存着些念想的人,白念想了一回。

    就连皇太后原本也没说什么,但是到了十一月,皇太后的圣寿月,皇太后反倒忽然发难了。

    皇太后发难,是选时机的。一来是十一月,她的圣寿月;二来是这会子刚从皇陵那边传来消息孝贤皇后陵、纯惠皇贵妃的园寝都出现了梁木损裂、油饰脱落的情形。

    这日皇帝赴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从一进门就发现皇太后有些不乐呵。果然皇太后吧嗒吧嗒抽着烟,缓缓道,“九月十五月食,便是示警这后宫不安啊……如今这后宫里啊,有资格对应月相的,也就是我和皇贵妃了。”

    “我自不敢轻易说,那月食是上天示警你的皇贵妃失德的……虽然我跟她之间,九月是她的生辰,不是我的。”

    “我啊,自然先从自己这儿自省,看我是不是去年过那八十大寿,皇帝你出于孝心,给过于奢靡去了?我宁愿相信,这场月食啊,是上天警告我呢,我便也早早与你说下,今年我的圣寿啊,凡事简单便罢。”

    皇帝身为人子,这会子虽不喜欢额娘说这样的话,却也还得赶紧道,“皇额娘去岁八十万寿,本为古今难得之福气。是儿子一意为皇额娘贺寿,况且儿子也一再下旨,免除各地督抚大臣进献贺寿之物。”

    “其余儿子进献给皇额娘的,那都是儿子的心意。便是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上天示警,也尽管示警给儿子好了。”

    皇太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孝心。可是啊,我到了这会子才越发明白,那场月食仿佛当真是没应在我的头上啊。”

    年过八十的皇太后,便是再身子骨硬朗,这会子说话也有了些老态。言语之间总有些呼呼气喘之声,字与字之间的间隔也拉了长音。

    便也因此,更加叫皇帝不能不承认,额娘真的是老了……

    “就是因为孝贤和纯惠的园寝啊,出了这样的事儿啊。孝贤的陵里,还葬着慧贤、淑嘉、哲悯;孝贤的陵与纯惠的园寝合在一处,葬在里头的人啊,就都曾经是比你的皇贵妃,位分更高的人啊。“

    “今年她们怎么好端端地,都在地下不安了去?皇帝,这便应不在我的身上,只能是与你的皇贵妃有干系了。”

    皇太后将烟袋磕在桌上,“皇帝,你该想想,皇贵妃她究竟做了什么,能叫上天示警,叫孝贤、纯惠她们一班人在地下全都不安!”

    皇帝长眸微眯。

    “孝贤已经下世多年,算到今日,那陵墓已经使用了二十多年去。便是自然风雨,也自难免有损坏之处,儿子自当派人修葺就是。”

    “至于纯惠的园寝,修建不久,本不该出现这些破败之事。可既然出现了,儿子倒不觉着是什么她在地下不安不过是负责修缮园寝的奴才们不尽心!儿子已然命胜水峪工程处查明、赔修就是。”

    皇帝静静抬眸,目光与皇太后凌空相撞。

    “月食与陵寝破败之事,只是凑巧赶在了一处,其实原本根本是两回事,还请皇额娘不必悬心。”

    “况且自从皇贵妃正位中宫以来,后宫有哪件事不尽心?儿子这后宫里啊,偏就是这几年才最安静!”

    “而皇贵妃也是侍奉皇额娘至孝,皇额娘说,不是么?”

    皇帝儿子生气了,皇太后自是不意外。

    皇太后自己垂首掂对了掂对,也是叹了口气。

    “你也别急,我没说你天子有错。我也承认你那皇贵妃治理后宫有方,侍奉我也至孝……只是啊,皇贵妃终究有一事无法叫人称心如意去她是汉姓奴才啊!”

    “咱们这是大清朝,你那皇贵妃主掌的是大清的后宫啊!一个汉姓辛者库的出身,竟然执掌后宫这些年,你为了她,再不肯立皇后……你叫祖宗如何能安心?”

    皇太后说得有点急,一股气堵在嗓子眼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皇帝心中有千言万语翻涌着,但是看着年过八旬的母亲如此,他也只能默默将那些话都咽了回去。

    他是要为九儿争,这些年来他一直为了九儿在与母亲博弈。

    可是此时已经到了乾隆三十七年的十一月……距离他那桩更为重要的决定,日子已是越发近了。

    便是为了那一刻,为了那一件九儿更在乎的事,为了到时候他的母亲不再设法阻挠那他这会子也唯有暂时忍下来。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婉兮那轻灵、平静的模样。

    他看见她菱唇微翘,俏皮地说,“爷,我不争!我想要的,爷都已经给了我;我已经足够了……爷再有什么,只管给咱们的孩子吧,我到此时,这一生,已是心满意足。”

    他轻叹一声,上前扶住母亲,伸手替母亲捶背,“是,皇额娘教训的是。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儿子的不是。”

    皇太后心下一喜,抬眸凝注皇帝,“那你的意思是……肯再册立皇后啦?”

    皇帝随便点了个头,含混道,“……先挑着吧。总归也得三年一选,若能挑中了合意的,那儿子就立。”

    皇太后凝着皇帝,摇头苦笑,“皇帝,你又来了!你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去,啊?什么叫先挑着吧,而且还要三年挑一回……如今你多大岁数了,我又多大岁数了,啊?”

    “咱们娘儿俩啊,一共还有多少个三年去?你三年挑不中便再三年,若还是没有满意的难道要又三年?”

    皇帝无声一笑,“三年一选,本是祖宗规矩;一年一选的都是内务府旗下的包衣使女,皇额娘总归不准选包衣女为皇后不是?”

    皇太后冷哼一声,“若是选不出来,难道就不能从现成的这些人里,择一而立为皇后么?”

    皇帝长眉悠然挑起,“后宫晋位,多以子嗣为重。如今儿子这后宫里,除了皇贵妃之外,已经再没有主位再有所出……儿子亦不想违背祖宗规矩,这便也不好任意进封去。”

    皇太后急得一拍桌子,“贵妃、妃位之上,她们都多大年岁了?生不出来,又有什么奇怪?”

    “可是你的后宫里,不是没有年轻的了。便在嫔位上现成儿的摆着顺嫔、嫔两个又年轻、又好的孩子去呢。你倒是多临幸她们啊,怎就知道她们生不出来?”

    皇帝也为难地摊摊手,“皇额娘明鉴,顺嫔、嫔二人,虽说比皇贵妃她们年轻些,可是事实上她们自己进宫的年头也都不短了。嫔是进宫九年,顺嫔进宫六年……儿子奉皇额娘的懿旨,并非没有翻过她们的牌子啊。”

    “谁知道她们虽说年轻,可是福气却薄,进宫这么多年也没个动静……”皇帝愁眉苦脸地叹口气,“儿子觉着,或许她们着实是福薄之人,又或者她们两个年级也算不得小了。还是另外选更年轻、更有福气的进来吧。”

    “皇帝!”皇太后又急又恼,“下次八旗女子挑选,是乾隆三十九年,距今还有两年!那这两年,你就又让我空等,啊?”

    皇帝灿烂一笑,“此时已是十一月,明年儿子还要再奉着皇额娘出巡去呢……这么一晃,后年的选秀之期就也不远了,啊~”

    自九月的月食,顺嫔和嫔两人都在苦等十一月皇太后圣寿月的到来。

    故此今日皇帝进畅春园请安,两人都早早派人去守着消息去。

    待得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两人都兴冲冲地问,“得了信儿了么?皇太后和皇上都是怎么说的?”

    结果两人得到的消息都是:皇上说了,顺嫔和嫔两人福薄,要从八旗名门闺秀里另外再选。

    顺嫔恼得当时就摔了茶碗,一张脸耷拉得更长了。

    反倒是嫔硬生生地忍住了。

    她本与顺嫔在一个宫里住着,顺嫔那边摔茶碗,她这边能听见。

    嫔按下懊恼,转而微微一笑,“总归不是她,那就好。”

    就算皇上再选新人进宫,到时候一个十几岁的丫头,她又有什么拿捏不了的?

    “只是可惜了满斗大人特地在孝贤皇后陵和纯惠皇贵妃园寝那边做的预备……”观岚遗憾地道。

    嫔赶忙狠狠拍了观岚手臂一下,“住嘴!”

    观岚吓得赶紧闭嘴,向嫔摇晃两手,在嘴唇里呜呜噜噜地道,“奴才再也不敢了,主子饶命。”

    从十一月二十日起,皇帝、后宫、百官等已开始穿蟒袍,为皇太后贺寿。

    皇帝于十一月二十二日,提前二日,在寿康宫大戏台,替皇太后庆贺,亲自侍膳。

    这一日后宫、宗亲齐集,一起陪皇太后看贺寿的九九大戏。

    皇太后自还惦记着将顺嫔、嫔二人往皇帝身边推,这便当皇帝起身更衣,皇太后忙道,“凌之啊,你跟着你万岁爷去,好好儿伺候。”

    至偏殿,自有为魏珠和如意他们上前来伺候,皇帝叫嫔在外间等候。

    隔着落地花罩,嫔倚帘而立,吞吞吐吐道,“妾身心中倒窝着一件事,想要启奏皇上,却还有顾虑……这便一直隐忍至今。”

    皇帝轻哼一声,“此时此地,倒没外人,你说就是。”

    嫔又犹豫了下道,“皇太后都说妾身就是个有嘴无心的……”

    皇帝笑了,在内道,“皇额娘说的自然没错。凌之,朕也知道你是个爽朗的性子。朕就喜欢你快人快语,倒不拘泥。”

    皇上竟然夸她……

    嫔激动之下,这便冲口而出,“九月的月食过后,妾身曾经听见顺嫔与兰贵人说起,月食对应中宫,是皇贵妃娘娘失德!”

    “她们还说,这回是上天示警,月食之亏那么大,说不定便预兆着皇贵妃娘娘九月里那场病是熬不过来了……她们还说,若皇贵妃不在了,那她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落地花罩内,皇帝听完嫔的话,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他没说错,他是真的挺喜欢嫔的“有口无心”的。

    这样的话,顺嫔和兰贵人不会到他面前来说;那两个钮祜禄家的格格,便是想说这样的话,她们也会选择到皇太后面前去说。

    这便在顺嫔和嫔之间,他宁愿选嫔来当他的“心上人”。

    “是么?顺嫔若敢如此说,那她当真是大逆不道!”皇帝散着领口走出来,一双眼紧紧盯着嫔,“朕要治她!”

    嫔一见皇帝散着领口就出来了,可见之前是听了她的话就急了。

    嫔下意识上前,想要向皇帝的领口伸出手去……却终究没敢,两只手悬在半空里,十分的尴尬。

    皇帝唇角轻勾,“过来,替朕将领口系上。”

    嫔激动得手都颤了,小心翼翼上前,帮皇帝扣好了领子。

    皇帝一双黑眸紧紧凝视着嫔,“……朕需要人证。若朕要你当面将这话再说一遍,叫顺嫔无法抵赖,凌之啊,你可愿意?”

    嫔是当真吓了一大跳。

    虽说皇上就在眼前,皇上主动叫她帮着扣领子的亲昵,叫她心内腾起一把热火,险些就要答应了。

    可是她回头再一想自己的处境,心还是冷静了下来。

    她深蹲在地,“回皇上,不是妾身不愿奉旨,而是,而是妾身怕皇太后她……动怒。”

    皇帝长眉陡然跳起。

    嫔一个冷战,膝头一软,已是跪在地上。

    “还望皇上体恤!顺嫔出自钮祜禄氏,与皇太后同宗同祖……又皇太后宫内人都说,顺嫔的相貌像极了皇太后年轻时候的模样……故此皇太后对顺嫔一向爱怜有加!”

    “妾身也是在皇太后跟前伺候的,妾身深知皇太后对顺嫔的爱护之情……”

    皇帝轻哼一声,点点头,“你这些话,朕也不意外。况且,顺嫔晋位为嫔在先,你则也是在顺嫔的心意之下,才能复位贵人,以至于才有后来的进封嫔位。”

    “凌之啊,你这算知恩图报,朕能体谅。”

    皇帝难得如此慈祥温煦,倒叫嫔心下庆幸,眼圈儿便也跟着红了。

    “妾身谢皇上。”

    皇帝却冷不丁话锋一转,“其实朕也不是想要难为你,非要你在顺嫔面前去对证……朕也有朕的不得已。朕也没想到,你和顺嫔两人,竟然在朕面前说了几乎相同的话去只不过针对的,正好相反。”

    嫔一个激灵,高高仰头,“妾身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不慌不忙坐下来,将嫔系好的领口又解开了。

    “朕是说,你方才在朕面前说顺嫔的那番话,实则顺嫔也在朕的面前说过,不过她说是你对皇贵妃有不敬之意。”

    嫔一个寒颤,已是泪珠儿滚下,“皇上,妾身冤枉啊!妾身与皇贵妃娘娘同为汉姓包衣的出身,皇贵妃娘娘的母家,与妾身的母家,老家也都是盛京,然后追随主子从龙入关的呀!”

    “在这后宫里,汉姓包衣女的生存原本不易,妾身心里将皇贵妃娘娘当做倚仗和榜样尚且不及,怎么会诅咒皇贵妃娘娘去?”

    皇帝认真地点头,“你说得有理!朕也这样想。”

    “不过呢,顺嫔也说了,你叔叔满斗是马栏镇总管,管的就是东陵的地界儿。故此今年孝贤皇后陵、纯惠皇贵妃园寝破败之事,也有可能是你授意了你叔叔做的手脚……就为了应和月食之说,坐实了皇贵妃失德的传言去。”

    皇帝拢了拢袖口,“你们两个都是年轻的嫔位,都是朕的新宠,也都是皇太后亲自教出来的……朕自不能厚此薄彼,偏听偏信。”

    “朕便想着,不如将你们两个都叫到一起来,在朕的面前来当面对质一番。到时候谁真谁假,又或者是这当中你们二人彼此有什么误会去,倒可都说个明白。”

    皇帝说罢朝嫔眨了眨眼,带着一点孩子气,“朕也不瞒你,顺嫔一听就答应了哟,她已经做好准备了,就等你了。”

    嫔便又是一个激灵去。

    她不是怕顺嫔,她也对自己的辩才颇有信心她真正怕的,是顺嫔背后的皇太后。

    她若当真与顺嫔当面对质,那皇太后就会知道她并非真心实意支持顺嫔,就也等于她没将皇太后当初的警告放在心里去过……这对质一起,她怕她自己就彻底失去皇太后的心了。

    皇帝眯眼俯视着嫔,关切地问,“凌之啊,你这是怎么了,很冷么?”

    皇帝说着蹲下来,用自己温热的大掌覆在嫔肩头,“别怕,一切都有朕呢。”

    “就算顺嫔有皇太后护着,你也还有朕呢。朕会护着你去……”

九卷63、越发紧锣密鼓起来

    皇太后圣寿前几日,皇帝罕见地下了一道谕旨。顶 点 X 23 U S

    谕旨中明言,从前皇帝祭天行礼之时,都是在祭坛之外就下御辇,然后步行到寰丘祭坛前的拜位上的。

    可是从这一年起,皇帝打算自己给自己改了规矩去,不再步行那么远。

    皇帝解释这原因是“今自念春秋已越六旬,其于动容周旋,差不能及前”。

    一向身子强健,从不显苍老之态的皇帝,却在这一年忽然公开承认自己老了……这道旨意下得,别说前朝后宫都是惊讶,便连婉兮也觉意外。

    此时的婉兮都还不知道,便如这一年年初君臣联句用了《耕织图》为主题一样,皇帝此时自己服老,已是在悄然为明年立储之事做铺垫了……

    唯有皇帝服老,立储之事才迫在眉睫。

    尤其是皇帝在祭天之礼上,承认自己老了,这便是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上天所知。叫上天也允准他的立储之意。

    婉兮倒是怕皇上心下萧索,待得皇帝下了朝过来时,婉兮还特地捉着皇帝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含笑道,“爷哪儿就如年过六旬的老人家去了?”

    婉兮说着,含笑将皇帝给推到穿衣镜前去,她躲在皇帝背后,露出一颗头来,“我瞧着皇上比我还年轻呢……”

    皇帝心下又是愀然而痛,手上用劲,竟是捏疼了婉兮去。

    “你又乱说!”皇帝伸手将婉兮的头给摁回去,用他昂藏之身将她给彻底遮住,不想叫她当真去照着镜子数她自己面上的皱纹去,“又忘了你自己比爷小多少岁去?还要跟爷比,那爷才要‘老羞成怒’了去!”

    婉兮伏在皇帝背上,轻声地笑,“爷还‘老羞成怒’?那我倒更想看看啦~~爷害羞的样子,可不是谁都能看得见的。”

    “呸!”皇帝背手去拍了婉兮脑门儿一记,“就不给你看!”

    婉兮自也不检查,只贴在皇帝背上,两只手绕过来环住了皇帝的腰去,“爷就算当真年过六十又怎样?看着也不像~~再说天子可都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六十岁算什么去,不过恒河之中一粒沙。”

    皇帝不由得微笑,牛回头去居高临下凝视婉兮,“连《金刚经》都给爷搬出来了,嗯?”

    “恒河沙数”就出自《金刚经》。

    “若爷的寿数真能有那么多,爷就随意兜起一袖沙子来,都倒进你的怀中。”

    他不怕他自己年老。作为皇帝,他已然年过六旬,已经快要追平皇祖父去,他心下已然知足;他反倒更放心不下婉兮去。

    她本就生得纤弱,这几年尤其更见憔悴。每每命如意馆的画师为她画像,画师们呈上来的样稿,都惹得他发脾气,几次都给掷了出去,更险些治罪去。

    不为别的,只因为在画师们的UU小说,九儿的憔悴更是凸显,叫他都无法继续逃避下去。

    原本,每日里相处着,她容颜之间的憔悴倒不那么明显,他也想糊弄自己,只说她是天生就纤弱,到了这个年岁,脸上更容易显老些罢了;

    再说她为他诞育了最多的孩子,那几乎是一年一个的频率,难免叫女人更容易看着憔悴些。

    他自都能无视这些,他自不在乎她的憔悴总归在他心中,她永远都是那个比他小了十六岁的小女孩儿去。

    可是画师们一旦画出来,那现实就总是擂得他心痛万分去。

    越是到近来,给她画像还是不画像,越发成了他最深的挣扎。

    “我告诉你爷为何不显老,”他小心藏起心事,绕着圈儿地说,“是因为爷中年发福,这张脸圆了,这便将面上的皱纹都给撑开了去。”

    婉兮不由得笑弯了腰,想起小十五那张圆团子脸。皇上说了他们父子俩最相像,婉兮哪儿否认得了呢。

    皇帝忍住叹息,轻声道,“以后你每顿饭都多用半碗,将自己也养得白白胖胖的,那就跟爷一样不显老了。”

    婉兮含笑点头,却又摇头,“可惜我是干吃不胖的类型,总归比不上爷的福气去。”

    皇帝一瞪眼,“谁说你干吃不胖?若你当真干吃不胖,是怎么生下小十五那白圆团子去的?他像爷,他何尝就没你的痕迹去?”

    婉兮可不想惹皇上不开心,这便含笑点头,“好好好,那我从明儿起便多吃半碗。总归若我份例里的米不够吃的话,我尽管朝爷要去!”

    皇帝这才悄然松一口气,握紧了婉兮,“尽可着你来要!你要是能再多要一倍出来,爷还反倒欢喜了去!”

    这一晚皇帝格外逞能,抵着婉兮,沙哑的呢喃,“……爷就叫你瞧瞧,什么叫老当益壮。”

    倒是婉兮只能一个劲儿地求饶,“爷这是初入洞房才是。”

    皇帝心旌摇曳,坏坏道,“……还‘初入洞房’?傻丫头,爷这就这一会子都进了好几十回了。怎地,这就叫爷折腾迷糊了?”

    带着这一晚的余韵,皇帝次日再去给皇太后请安,心情便轻松多了。

    皇帝今儿是特地带着嫔一起去的畅春园,到皇太后眼前时,皇帝的目光时不时地含笑绕过嫔去。

    分明是一副含情的模样。

    虽说皇太后有些遗憾,这个叫皇帝儿子喜欢的人不是顺嫔。不过好在嫔也是她身边走出去的,倒叫皇太后欣慰了些。

    皇太后一高兴,便也特地选了一对衔珠的金钗,赏给嫔去。

    皇帝看着也是喜欢,便道,“等过年的时候儿,你就戴着。皇额娘赏的,可不能束之高阁,总得时常戴着,才是孝心。”

    皇帝说着,拿过金钗来,亲自帮嫔戴上。

    嫔脸颊绯红,眼波粼粼流转。

    皇太后看着更是高兴,轻轻拍手道,“总归年轻,看着真是好看。”

    皇帝淡淡垂眸,话题一转,“月食的缘故,儿子找见了。还请皇额娘不必悬心此事与皇额娘无关,皇额娘尽管安心贺寿,以及稳稳当当过年吧。”

    皇太后一惊,眉毛高高挑起,“哦?”

    知子莫若母,皇太后情知这必定是儿子又使了什么心眼儿出来。

    只是可惜,她年纪太大了,如今脑筋越发不够使。便是亲娘,也猜不透儿子又使了什么招数了。

    皇帝敛起笑容,脸沉似水,回眸盯一眼嫔,“凌之,你来说吧。”

    嫔一个哆嗦,硬着头皮给皇太后行双蹲礼,“……回皇太后,妾身、妾身亲耳听见,顺嫔她诅咒皇贵妃娘娘。”

    皇太后大惊,猛地一拍桌子,“嫔,你小心说话!”

    嫔吓得跪倒在地,泪已跌落,“妾身不敢欺瞒皇太后、皇上……妾身是当真亲耳听见的!”

    皇太后眯起眼来,“几时的事?”

    皇帝眸光幽然流转,也不说话,只盯着嫔。

    事已至此,嫔夹在皇帝和皇太后之间,已经没有了进退的自由。

    她曾经想过要依赖皇太后,进宫九年来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是九年过来了,皇太后没能帮她得着皇上的恩宠;更何况在皇太后心目中,她永远都比不上那两个钮祜禄家的格格去……

    她便是再想依赖皇太后,心下却也该明白,如果再只想着依赖皇太后去,那也许她还要再等九年……

    皇太后便是皇上的亲娘,可是皇上却也跟皇太后隔着一层肚皮去的,皇太后虽说可以一定程度影响到皇帝,尤其是在后宫册封之事上;可是皇太后却不能尽数支配皇上去。

    事到如今,她越发明白,想要得到皇上的恩宠,她指望不了皇太后去。

    唯有皇上自己,唯有皇上想要对她好,才有她的指望儿。

    况且皇太后已经年过八旬,这样的寿数还能再持续多久呢?

    故此在皇上和皇太后之间,她终究还是明白,该做何样的选择去。

    嫔登时声泪俱下,抬眸悄然望了一眼皇帝,这便哽咽道,“……就是九月初的事。皇贵妃的千秋令节就在九月初九日,那会子皇贵妃娘娘刚亲自为九公主操持完婚事,本就疲惫;而彼时皇上正奉着皇太后还在热河,故此宫里的规矩便松了。”

    “皇贵妃千秋令节那日,妾身等去给皇贵妃娘娘行礼,亲眼看见皇贵妃形容憔悴,这便叫好事之人心下自以为皇贵妃她,她……身子不好了。”

    “那晚皇贵妃宫里的酒宴散了,回到宫中,妾身就听见顺嫔借着几分酒意,奔进小佛堂就说了那不该说的话。”

    嫔也够聪明,虽说按着皇上的意思说了,却也给顺嫔多加了一个“借着酒意”的理由去。

    嫔说着伏地,“皇贵妃娘娘此时为六宫之首,妾身等本该尊敬、仰戴,可是顺嫔却因了醉意说出觉着皇贵妃命不久矣的话去……又是在佛前说的,想来上天闻之而怒,这才有几日后的月食。”

    皇太后都惊住,挑眸愣愣望住儿子。

    皇帝垂眸而立,“今年月食之亏严重,儿子叫群臣行救护之礼,就是生怕此事叫皇额娘您悬心去……可是儿子也没想到,这事竟然是与皇额娘出自同门的顺嫔引起来的。”

    皇帝深吸口气,“儿子知道,便是看在皇额娘的面上,儿子也不能公开惩治顺嫔去,更不能叫顺嫔这事儿传扬出去……可是儿子想,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身为天子,儿子一向赏罚分明。此事既然出了,儿子便不能无视。”

    皇帝说着在皇太后面前撩袍跪倒,“儿子启奏皇额娘,儿子打算叫顺嫔单独供奉太阴君一年,每日茹素吃斋,为此赎罪。”

    皇太后心下也是狠狠一颤。

    “皇帝啊,嫔也说了,那日顺嫔她是借着酒意才说错了话!”

    若是当真叫顺嫔单独去供奉太阴君了,那跟将她打入冷宫幽禁,又有什么区别去了?

    皇太后闭了闭眼,“要过年了,别在这会子在办这样的事,叫咱们都能顺顺当当过个年,不行么?”

    皇帝垂首想想,便也恭敬道,“皇额娘的懿旨,儿子岂敢不遵?只是……为了顺嫔,儿子从今往后也不想再听见宫中再有人嚼舌根子,再度说起月食之事来。”

    皇太后深吸口气,“那是自然,我也何尝不会这样想!我不管你那边,不过我的寿康宫和畅春园里,倘若有人敢再说起此时,我便第一个不容!”

    皇帝满意点头,又道,“儿子可以不降顺嫔的位分,可是……儿子自然便也不能再晋顺嫔的位分了。儿子还请皇额娘体谅。”

    皇太后也轻轻闭上了眼,无奈地点头,“……也都依你就是。”

    皇帝伸手握住母亲的手,软言劝慰,“皇额娘放心,便是顺嫔无德,儿子也依旧记着皇额娘的训导,儿子会在以后的八旗名门闺秀中,着意挑选合适的新人就是。”

    皇帝得了满意的结果,笑拥嫔而去。

    皇太后目送两人的背影,一时间只觉心更老去十年。

    “安寿啊,你说说,皇帝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安寿也老得眼睛有些花了,眯眼看了半晌,才缓缓道,“老奴忖着,皇上的意思啊,是说顺嫔娘娘没有当皇后的德行……”

    皇太后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如今后宫里这年轻的一辈里啊,原本满洲名门闺秀里,也就顺嫔原本还最有希望。”

    安寿只能安慰,“不过皇上也说了,他还会着意挑选新人,不会叫老主子您失望去的。”

    皇太后疲惫地垂下眼帘来,“可是那要三年一选啊,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见那一天去。”

    安寿忙道,“怎么不能?老主子如今寿数之高,已是古来后宫之冠了!”

    皇太后想笑,却有些笑不出来,末了只能是叹了口气。

    “……按说凌之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能得了皇帝的宠,也是好的。只是可惜,凌之也是汉姓人,同样是包衣女,这便怎么怎么都不能入主中宫去。”

    安寿犹豫了下,便还是说,“如果老主子您肯为嫔主子改改这规矩……?”

    皇太后一拍桌子,“那怎么行呢?倘若我能为凌之改了这个规矩去,那皇帝他自然乐不得地正好顺水推舟,干脆直接再进封了他的皇贵妃去!”

    嫔终究与皇贵妃是一样的出身啊,若嫔都符合了规矩去,那皇贵妃自然也就更符合了!

    安寿只能叹气,“不管怎么样……嫔主子好歹还能得着皇上的恩宠,这就是难得的了。”

    已经有多少年了,这后宫里只见皇贵妃一个人生,再没有旁人有机会了。

    那么多年轻的主位们啊,哪儿能都是不能生的,说到底根本是皇上根本就不给恩宠啊~~这样的情形,在古往今来的后宫里,也都实在有些太古怪了去。

    皇太后点点头,“是啊,好歹还能有嫔这么一个儿。”

    皇太后却说着还是叹了口气,“可是你瞧,怎么局面还是变成了,皇帝宁肯选汉姓包衣女去,也不肯要满洲名门闺秀啊?”

    “还有这个凌之……她原本是我身边的、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原本跟我一条心吧,可是却终究还是帮皇帝说话去了。”

    “这就像啊,我好容易栽培出来的一个人,结果反倒被皇帝给抢过去了呢,啊?”

    安寿知道老主子难受了,这便赶忙劝道,“瞧老主子您说的~~皇上又是谁啊,皇上是您的亲生儿子,皇上他原本跟您就是一条心的。便是嫔主子与皇上好,那不也是孝顺老主子您哪?”

    皇太后将安寿的话又咂摸了咂摸。

    道理是那个道理,母子原本是二位一体来着;只是啊……也许从孩子降生开始,到他渐渐长大,终究与她割裂开来,隔心隔肺了去啊。

    等到他有了自己的媳妇儿,就更是一颗心都朝外去了啊~~

    皇太后也是越想越懊恼,便也忙收住了心神,不愿再往深想了。

    外头有人来通禀,说十五阿哥来给皇玛母请安了。

    皇太后心头这才振奋了一下儿,忙道,“天儿冷,别叫他在外头站着,快叫进来!”

    披着一身清雪,十五阿哥永琰快步走进,在门槛外掸了掸身上的雪花。

    虚龄十三岁的少年,已有俊逸之相。

    尤其是他身上这会子穿着紫貂的端罩。紫貂的皮板儿油黑湛亮,雪花则轻盈雪白,在他利落的掸落之间,纯白雪花从油黑貂毛上轻盈飞起,黑白乍分,煞是好看。

    这紫貂的皮毛除了保暖之外,还有个特点不沾雨雪。不管落了多少,只需一掸,全都顺滑而下。故此紫貂皮成为大清皇室最尊贵的皮毛,皇帝与皇子的端罩才可用紫貂。

    永琰的这件端罩是皇帝在皇太后圣寿庆贺礼前一日,亲自赏给的。皇帝为此还特地下旨说:“皇十五子年已长成,业经赏与端罩。致祭奉先殿,亦著开列。”

    从这一道旨意开始,永琰便已经不是小十五,而是长大成人、正式登上大清历史舞台的十五阿哥永琰了。

    皇帝亲自赏给端罩,并且从此在奉先殿行家祭之礼时,永琰都可在列。

    皇子穿端罩不稀奇,皇子参与奉先殿家祭也是老规矩特别的是,皇帝还要特地下一道谕旨来说这件事。

    这倒是皇子之中,从前未曾见过的。

    况且这旨意,偏是发生在皇帝在祭天礼时,强调自己老了……

    前后呼应,越见皇帝深意。

九卷64、不动声色地安排

    “我的儿,你这是从哪儿来,怎么落了这么一身的雪去?”

    皇太后忙召唤永琰到跟前来,亲手替他将紫貂的端罩又拍了拍,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脸也都冻硬了。www.uu234.net”

    永琰含笑道,“孙儿跟他们采冰去了!其实身子里头都是热的,唯有这一层皮儿吹凉了而已,皇玛母别担心。”

    宫里有冰窖,备着冰,等夏天的时候宫里的冰箱、冰桶里从来解暑的。

    这些冰便要每年冬日里,将筒子河取来。

    采冰的时候需要将筒子河里的冰先给分割成大冰块,然后运回冰窖,一块一块地堆叠起来。

    这活计除了要爬冰卧雪,更是一份力气活,是最辛苦的差事之一。皇太后一听永琰跟着去采冰去了,便也还是急了。

    “哎哟,你跟着去做那个干什么哟?这都腊月了,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啊,更别说是在那筒子河上了!”

    永琰笑,却扶着皇太后起来,走到窗边去。

    腊月的严寒将窗玻璃都给冻住了,玻璃上结着厚厚一层冰。

    永琰用自己的手放在那冰上,将那冰给生生焐化了却还做不到厚厚一层冰都化了,就只能化开手指头那么一个小窝窝,至少能将霜面给变成透明的冰面了,叫皇太后从里头能看见外头。

    这种感觉看起来,就像在窗户纸上捅个窟窿似的,这般就能偷偷看的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

    身为皇太后,已经是有多少年不能干这样捅窗户纸偷看的事儿啦?可是皇太后也曾年轻过、家贫过、淘气过,故此小时候也没少了干过这样的事儿啊。

    永琰弄好了,便扶着皇太后过来看。

    皇太后好奇地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冲着那小洞冲外看了出去……

    永琰来的时候时辰已是晚了,腊月里的天又黑得格外早,况且今天下雪,那天上都是黑云,故此啊外头原本应该是黑下来的。

    只是还不到掌灯的时辰,故此外头应该还是黑洞洞的。

    可是皇太后往外看去,却见她的院子里,竟亮起了一盏一盏晶莹的冰灯来!

    这冰灯就是将大冰块中间凿空了,里头点上灯烛。

    冰块能将外头的风给阻断,护着灯火不会熄灭;且冰块是透明的,便又成为最好的灯罩,不损灯火的光亮去。

    “哎哟,这是你弄的啊?”皇太后也是欢喜地望向永琰来,“你这傻孩子,这大腊月的,冒着白毛雪上筒子河上跟着他们采冰去,竟是为了给我弄这冰灯?”

    永琰不好意思地笑笑,“孙儿见过他们还往冰块上刻花儿的,或者是将冰块雕成各种的形状……只可惜孙儿手笨,还没学会这个。所以孙儿想,便是这最简单的,也得是孙儿亲手从筒子河里凿出的冰来,才够孝心去。”

    皇太后笑了,伸手拥着永琰,“你这傻孩子哟……什么叫简单,你有这样的心意,我就已经是喜欢得不得了了。又何苦去冒那个风寒,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哟!”

    这一转眼永琰已经十三岁,已经成年了。可是他与皇太后的祖孙情竟是并未变薄。

    前朝后宫都知道,皇太后对皇贵妃的限制;永琰是皇贵妃所出,如今更是已经成年,他自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永琰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个,与皇太后产生任何的隔膜去。他小时候是如何与皇太后亲昵的,长大了依旧如此。

    但凡他学会了新的手艺,又或者发现了什么好吃、好玩儿的,都头一个给皇太后进献过来。

    这便叫皇太后也同样没办法硬下心来。她能拦得住婉兮,叫婉兮的位分不能再进一步;可是她却也抗拒不了永琰这个懂事的孙儿所带来的天伦之情。

    尤其如今皇帝已经到了这个年岁,便是她还能力主再为皇帝挑个满洲名门闺秀进来当皇后,却已经不能保准儿那个小皇后还能不能为皇帝诞育下皇子来……

    故此皇太后心下对永琰、小十七的祖孙之情依旧真挚,皇太后对这两个孙儿的喜欢并不受她与婉兮之间的隔膜所影响。

    皇太后拍着孙儿的脊背,满意地叹息,“你皇阿玛说了,你已经成年了。那明年便该给你挑福晋了!好孩子哟,皇玛母已是好多年没亲自管着秀女挑选了;可是明年,皇玛母非要亲自出马,替好孩子你,也好好儿地挑一个福晋来!”

    永琰便笑了,“孙儿可不急……孙儿还想在皇玛母膝下多淘气几年去呢。”

    “况且皇玛母怎忘了,明年也不是八旗秀女引见之年。还是等后年吧,孙儿也好再自在一年。”

    皇太后却已是横了心,“……总之,皇玛母一定替你挑一个出身尊贵的格格去,将你额娘那点子遗憾给补上去!”

    就在这个十二月,小金川战事捷报渐来。

    在平定缅甸一战中获罪的阿桂,此番身先士卒,屡次攻城拔寨,获得皇帝嘉奖,赏赐黑狐冠。

    皇帝并赐前线主帅温福为定边将军,阿桂为定边右副将军。

    因两人都在四川前线,这两颗将军印,皇帝需派人送到小金川去。

    皇帝终于下了决心,选福康安为送印之人。

    福康安此次既奉命赶往小金川,皇帝索性留福康安在小金川办事,授予福康安领队大臣之衔。

    马上就要过年了,就在这年味儿渐浓之时,福康安还是披风戴雪地持印离京而去了。

    婉兮意料之中,可是当这一天终究到来,心下还是生出太多的不舍。

    本以为是天气好的时候儿去,怎想到是这寒冬腊月里,又是要过年的时候儿,却要驰奔四川,那样远啊。

    婉兮打开自己的库房,特地选了一块最好的豹皮,又配了猞猁狲,给福康安也做了一件端罩去。

    叫他穿着这大毛的衣裳,这一路出京,抵御风寒去吧。

    小七听说了也进宫来,陪着额娘,亲手替这件端罩配了月白缎的衬里。

    婉兮自己的针线手艺欠佳,小七却是从小跟着婉嫔学的针线,倒是比婉兮更好些。

    这猞猁狲配豹皮、内衬月白缎的端罩,原本是头等侍卫的规制,婉兮的准备自然不逾制。可是小七还是瞧得出,这件端罩里是豹皮多,猞猁狲皮少,这比例的微调,便将端罩的等级提高了去。

    由此,小七也更明白了额涅的心意去。

    便也因此,她亲手缝制那月白缎的衬里时,针脚才更细密,格外地多加了一倍的心去。

    最后还在那衬里上绣上了佛家的真言,以此祈祷保保一路平安。

    乾隆三十八年正月,福康安持两颗将军印抵达小金川。正值阿桂攻打当噶尔拉山,福康安遂应阿桂之邀,留下辅佐阿桂领兵作战。

    二月,皇帝命编《四库全书》。

    前朝文武两件大事,皆有序而行。

    在皇家,正月里除了过年之外,倒是永璇的所儿里出了事儿,格外引人注目去了。

    正月初六日,永璇的长子绵志阿哥出喜花;正月二十三日,永璇的长女又出喜花……

    正月里大过年的,原本不是种痘的时机。故此永璇的一子一女这正月里的出痘,都不是种痘。

    其中尤其是绵志阿哥这回出喜花,是更为不对劲儿的绵志阿哥生于乾隆三十三年的三月,到乾隆三十八年这会子,已是六岁了。

    大清皇子皇孙,多在二岁至四岁之间种痘,送完痘神娘娘才正式取名;绵志已经种过痘了,这回再出喜花,是出现了人们最不愿意看见的一种情形种痘失败,所以又出痘了。

    过年了孩子们都在一处玩儿着,绵志的痘症便过给了永璇的长女去,这便兄妹两个一起都又到生死线上挣扎去了。

    绵志是翠鬟所出,婉兮自是更为牵挂着。

    原本痘症对于大清皇家子嗣来说,就是最严重的威胁。种痘是康熙爷好容易找到的法子,可以人为干预一下,以此来确保子孙的安康……可人力终究有限,不能做到总能万无一失地胜了上天去。故此种痘也有失效的。

    没想到这次就落在永璇跟翠鬟的儿子身上来了。

    永璇与庆藻成婚之后无子,好容易有翠鬟嫁进来,给永璇诞下了阿哥去。这绵志阿哥原本金贵着,却遇见这样件事。

    别说永璇与翠鬟都肝肠寸断,便连庆藻也哭得多少天都没法进内廷来陪着皇太后贺岁。

    虽说婉兮自己的孩子也都大了,可是婉兮还是忍不住与语琴轻声嘀咕,“从前是听说过种痘也有失效的……即便是当时已经平安送走痘神娘娘了,可是随后几年还是会再出痘的。”

    “可是从前都只是听说,咱们自己身边儿的孩子身上倒没见过。这回瞧见绵志那孩子如此,倒叫我这心底下有些不踏实。”

    语琴倒是笑,轻轻拍拍婉兮,“你又担心什么呢?咱们小十五这都成年了,马上就要娶媳妇儿去了;便连小十七,这都八岁了,身子骨儿好着呢。都过了那个叫人担心的年岁去了。”

    婉兮自己也是不好意思地笑,“是啊,也是我想多了。”

    婉兮的忧心提起便放下了,一来是因为自己的孩子都长大了,应该不必再担心;二来二月随着就有一件大事呢。

    皇上已经下旨,二月初五日挑选女子。

    其实这一年并不是八旗秀女挑选之年,便是今年挑选女子,也都是内三旗下女子的挑选,进宫充为使女的。

    可是皇帝下完旨意那天,却捏了捏婉兮的手,含蓄道,“这回挑选女子,你可要格外看仔细了去。”

    婉兮心下便也不由得惊跳。

    皇上在十一月里特地下旨宣告小十五成年,那么今年的女子挑选,难道是要为小十五挑选身边人去?

    便直到此刻,婉兮也都只敢去想这是帮小十五挑“阿哥使女”呢,也就是将来能成为小十五侍妾之人。

    婉兮自己也绝没想到,皇帝的用意,竟是要为小十五挑福晋!

    二月初四日,皇帝带婉兮从圆明园回宫。

    二月初五这一日皇帝是举行仲春经筵,故此皇帝回宫并不奇怪。

    只是外人不知,皇帝这一日在仲春经筵之后,竟是与婉兮一同看了今年的女子。

    原本若只是内务府旗下的使女挑选,皇帝已经可以不必亲自来看了。

    当待选女子的排单送到婉兮面前,婉兮展开一看,便也一惊,转眸望住皇帝。

    那排单里,不仅仅是内务府旗下女子,更有早已抬了旗、家族早已从包衣里拨出的正身旗人家的格格。其中有些,以父祖的官职来看,已是名门闺秀的。

    皇帝这才含笑点头,握了握婉兮的手。

    “这么看女子,爷不用来,皇额娘寿数高了,也自不用来……”

    婉兮心下涌起暖流来,已是懂了皇上的心意。

    若是正式八旗秀女挑选的年份,皇太后如何能不对小十五福晋的人选施加影响去?也唯有这样在不是八旗秀女挑选的年份,皇太后并不关心之际,婉兮才能尽数按着自己的心意去挑。

    经过反复选看,婉兮的目光落在了总管内务府大臣、都统和尔经额的女儿喜塔腊氏,小名布尔和的身上。

    为了这一次的“秘密挑选”,皇上也是煞费苦心,打了个马虎眼喜塔腊氏家原本是内务府旗下包衣,是在皇帝登基初年拨出包衣的。

    故此喜塔腊氏的身份,若是老人家们记忆里,的确是包衣身份,符合这一年女子挑选的范畴;可她们家却又事实上已经抬旗三十年了,早已不是包衣,这便又符合选为皇子嫡福晋的身份去。

    婉兮之所以看中了这个姑娘,除了她的相貌清丽端庄之外,也更因为这个姑娘家门喜塔腊氏大清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母亲,就是喜塔腊氏。

    婉兮太明白因为自己的身份,皇太后乃至宗亲们不无轻蔑的。那么给小十五挑福晋,必定要挑个身份合适的。

    便是喜塔腊氏曾经为包衣,可是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生母就是喜塔腊氏啊,还会有人因此而轻视喜塔腊氏的姑娘,觉着这家的姑娘不配许配给爱新觉罗家的皇子去么?

    皇帝看罢,也是赞许微笑,轻轻捏了捏婉兮的手,“挑的好。”

    皇帝含笑望着婉兮,小心藏住自己的心事其实他要在今年替小十五挑福晋,是为了躲开皇太后的影响;同时,又何尝不是为了九儿着想呢?

    在皇帝的心中,他自己比九儿年长十六岁,是必定要先于九儿而去的。

    那么将来九儿以圣母皇太后的身份,在后宫里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小十五这个嫡福晋。

    这个嫡福晋若是家世门第太高,如舒妃、顺嫔这样的,难免要在九儿面前托大。便是当儿媳妇的,说不定爷敢在背后私下里不敬九儿去。

    故此皇帝也是故意要为小十五选一个家世曾经为包衣的去。虽说如今已经不是包衣,可是毕竟祖上曾为包衣,这便在九儿面前不敢托大去。

    况且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生母就是喜塔腊氏,这身份所有大清子孙,谁敢情势人家喜塔腊氏去呢?

    这位喜塔腊氏的格格呀,身份就既是尊贵至极,却又不能在婉兮面前妄自尊大的,自是最符合皇帝的期望去。

    皇帝悄然吩咐,叫布尔和入宫居住,在宫中学规矩去。

    挑完了儿媳妇,三月皇帝奉皇太后,率领后宫巡幸天津去。

    此次随驾出巡的嫔妃有:皇贵妃、豫妃、容妃、顺嫔、林贵人、兰贵人、新常在、明常在、宁常在。

    往年这个时候,皇帝还要在过完年之后亲自去谒陵而今年,皇帝在亲自拜谒雍正爷的泰陵之后,又在数日后的清明节,正式派十五阿哥永琰拜谒泰陵。

    还有一事更为耐人寻味,便从这件事开始,所有记录十五阿哥名讳,都正式从“永琰”,改为了“琰”。

    乾隆三十七年十一月,皇帝赏给端罩,宣布十五阿哥成年之时,官方记录还是“永琰”。仅仅时隔四个月,十五阿哥的名讳已是改用了“琰”字样。

    虽说“秘密立储制”乃是雍正爷创立,皇帝自然要遵循,不能不从。可是皇帝从这几个月的明发谕旨、暗中授意的名讳的改变等事上,都已经将“秘密”二字,变得不那么秘密了。

    皇帝圣驾离了京,圆明园和宫里都安静了下来,叫人觉着有些惆怅。

    其中惆怅更甚的,自是嫔。

    如今后宫格局是明摆着的,嫔位上的年轻人里唯有她和顺嫔两个。

    可是这回皇上奉皇太后巡幸天津,带了顺嫔去,却没带她去。

    她对镜自照,心下懊恼,忍不住回想起那日顺嫔来找她“秋后算账”时候的嚣张来。

    从畅春园回来,她自知顺嫔不可能不知道消息,也绝不会饶了她去。她做好了准备,预备下了不少好东西,只等顺嫔兴师问罪的时候,也好为自己当当挡箭牌。

    却不成想,顺嫔冲进她寝殿而来,竟嚣张到劈手就是一个嘴巴,狠狠甩在了她脸上!

    “你将你自己当成个什么东西!汉姓蹄子、包衣奴才,竟敢到皇上和皇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嚼我的舌根子!”

九卷65、小喜

    这毕竟是大清的后宫啊,这是满人征服的天下,故此在这后宫里,若将满汉主位摆在一处,总归轻重有别。www.uu234.net

    便如曾经的孝贤皇后与慧贤皇贵妃、那拉氏与纯惠皇贵妃,即便皇帝本心也许更体恤那个汉女,却终究这个汉女要在那位满人格格面前,许多事上不得不忍气吞声。

    即便慧贤皇贵妃当年父兄皆得用,还是先帝亲赐给皇帝的侧福晋,家世原本不轻;纯惠皇贵妃的祖上已是江南封疆大吏的官职……却也不能更改。

    就更何况如皇贵妃这样的出身了,随时可以被那些高高在上的满洲格格们一口一个“奴才”地叱骂。

    若不是有皇上这些年一直用尽心思地护着,皇贵妃已是死多少个来回了。

    嫔知道自己也一样。

    终究是汉姓包衣人,不管阿玛是什么官职,在那帮子满人格格的眼里,她也依旧还是家奴!

    嫔也知道这现实,所以她也忍过。

    尤其是在皇太后跟前,她更是小心翼翼,将所有的光芒都留给人家钮祜禄家的那两个……甚至,当皇太后要求她帮着顺嫔的时候儿,她也都咬牙接受了。

    那一件闪缎的披风,她送出去之前,恨得、嫉妒得好几次都想抓起剪子给铰了,不送给顺嫔去,不给顺嫔做那嫁衣裳!

    可是最终,她还是忍下来了,将那闪缎的披风送了出去。

    送出去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她不是向顺嫔讨好的。她便是讨好,也是在讨好皇太后;她也不是为了帮顺嫔的,她是为了自己复位,她帮的是她自己。

    在这后宫里,她没皇贵妃那么好命,她没有皇上护着,所以她只有自己保护自己,自己扶持自己。

    从前为了复位,为了在这后宫里能站稳脚跟,她可以摁住自己的性子,咽下委屈去。

    可是此时,她已经成功复位贵人;甚至,已然晋位为嫔了。

    如今她已经不是再被顺嫔踩在脚下,她已经与顺嫔平起平坐了!

    那这会子,谁还有资格欺负谁;谁还要要摁着自己的性子容忍谁?!

    她是阿玛的老来得女,父母家人全都宠着让着。她汪凌之活到二十八岁,她还没挨过谁的嘴巴子呢,她今儿凭什么挨一个位分跟她平齐,年岁甚至比她还要小的嘴巴子去?!

    进宫十年,她忍过,也忍够了!

    嫔没有一个嘴巴甩回去,可是她直接抄起桌上的茶盘,将满茶盘的茶壶、茶盅,全都一股脑照着顺嫔摔了过去!

    虽说顺嫔躲得快,顺嫔身边的奴才也上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那茶壶和茶盅没能打着顺嫔,可是茶壶里的残茶还是泼了顺嫔一头一脸去。

    看着顺嫔满脸挂着茶叶梗的狼狈样,她痛快地大笑起来。

    “干什么瞪那么大的眼睛?这是水罢了,又不疼……别告诉我,脸上泼了点儿水你都受不了。要不,你每天难道都不洗脸么?”

    终于骂出来了,终于将这几年在顺嫔这儿受的窝囊气都发泄出来了。这感觉可真舒坦!

    这一刻她是感谢皇上的。

    就算不是恩宠,皇上也至少给了她这么报复回顺嫔去的胆量!

    顺嫔惊得抬手指着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就算她知道嫔也不是个好性儿的,可是她还真没想到嫔敢这么报复回来。

    “好你个大胆的汉姓蹄子!”顺嫔终于一口气顺了回来,指着嫔咬牙切齿,“你在皇太后和皇上面前嚼我的舌头,你难道还不该挨我一巴掌?你竟然还敢用茶盘砸我,用茶水泼我?!你这就是摆明了死不悔改,这便要与我撕破脸了哈?”

    嫔整了整衣裳,甚至歪头向镜子里去瞧了瞧自己的脸。

    红了,隐隐留着顺嫔的指印。

    她这会子已经不觉得委屈,反倒得意起来,“我这就到皇上面前去哭诉……瞧,你的手印还留在我脸上,你说皇上会怜惜谁,厌憎谁去?”

    “况且你这样的性子,我说你诅咒皇贵妃,难道会有人不信么?再说我原本就没说错,你本来就说了那样的话去……”

    嫔给扭曲了的,也只是顺嫔说这话的时间罢了。顺嫔是在月食之后说的,嫔到皇太后跟前,是给改成了说在月食之前,而且是故意就是在皇贵妃九月初九的千秋令节那晚说的。

    顺嫔也被吓住,圆睁两眼,“你,你敢!”

    嫔含笑眨眼,“我怎么不敢?而且,我这就去。”

    嫔对镜将头发又扯掉了些,亲手将领口也撕开,叫自己看起来更狼狈,脸上的神情却更是凄楚动人,“……顺嫔,这个巴掌你觉着很得意是吧?可是我却要感谢你呢~~”

    顺嫔恼得咬牙切齿,“汪凌之,你不要脸!你们汉人蹄子,都是这样么?”

    嫔咯咯一乐,走过来盯住顺嫔的眼睛,“不要脸?顺嫔,你有种就只要脸,别要皇上的恩宠啊!”

    她那天真的就闹到皇上面前去了,在皇上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她明明看见,皇上一脸的怜惜来着。

    她知道顺嫔也去皇太后跟前去告状了,顺嫔自然要仰仗着皇太后的护持,逃避皇上可能的问罪。

    皇上那天亲自将她扶起来,叫小太监如意去库房里选了一叠帕子来,足有二九十八条,各种颜色都有。

    皇上用其中一条亲自替她擦泪,又将剩下的那些帕子都赏给了她,温柔地与她说,“每次想掉眼泪的时候,就用朕赏给你的这些帕子吧。相信这些帕子一定足够了,来承接你的委屈。”

    皇上这样的温柔,叫她心下窃喜。可是她得小心藏住这些窃喜,脸上还要用力地继续掉下眼泪来。

    唯有如此,才能叫皇上多一点的怜惜,也给自己争取多一点的资本。

    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接下来皇上却是叫顺嫔随驾出巡去了天津,而将她留在了京里!

    她凝视着镜子,看自己那一边已经消退了红肿的面颊。

    她相信皇上是怜惜她的,那么这次是顺嫔到皇太后跟前去说了她的坏话……皇太后这才影响了皇上,叫了顺嫔去而不带她。

    嫔深深吸口气,缓缓攥紧手指,将一条御赐的紫色帕子揉在掌心里。

    顺嫔,咱们两个终究要势不两立,

    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皇帝是先在泰陵行完礼,然后中途接上皇太后,一并巡幸天津去的。

    十五阿哥却是在这之后再去泰陵行礼。

    婉兮与儿子擦肩而过,便是已经到了天津,心下也还是牵挂的。

    终究今年是小十五第一次单独祭泰陵,婉兮担心仪轨繁多,小十五会有疏漏去,

    瞧出婉兮放心不下,豫妃和容妃都含笑劝,“十五阿哥虽说年岁还小,可已然成年。况且十五阿哥从小就沉稳,必定一切都会顺遂的。”

    豫妃更是含笑额外说了一句,“今年十五阿哥虽说是同一次单独拜祭泰陵,可是我瞧着呀,十五阿哥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还多着。皇贵妃囊囊若这么担心下去,那又要悬多少年的心去呢?”

    经历过朝廷平定厄鲁特之战、夫离子散、入宫为妃、被害落胎等事的豫妃,在拉旺迎娶小七,并且顺利承袭超勇亲王的爵位之后,终于可以用超脱的眼光,含笑望这个人世。

    活到这个岁数她已是再无欲无求。这般的洒脱,倒是与婉嫔越发相像去了。

    婉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垂首笑道,“瞧你说的。他终究还小,还有那么多位哥哥,以及宗亲王公呢,哪儿就纵叫他单独去了?”

    豫妃却是含笑摇头,“若是旁人去都一样,那皇上为何今年只叫十五阿哥一个,单独去啊?”

    皇子祭陵倒是不稀奇,当年四阿哥永、五阿哥永琪、六阿哥永兄弟三人,就曾一同赴关外祖陵祭拜。

    豫妃说得对,稀奇的,是今年小十五的单独拜谒泰陵。

    皇帝此时并非只有一名皇子,若是皇帝因赴天津,需要派皇子再到泰陵行礼的话,完全可以叫小十五跟十一阿哥永、十二阿哥永等人同行。

    可是事实是,皇帝偏偏只叫小十五一人祭陵。

    而且,是雍正爷的泰陵。

    秘密建储的制度是雍正爷创立的,皇帝这何尝不是叫小十五单独去给皇玛父看看去~

    只是婉兮心下倒还轻易不敢这样想。终究,小十五才十三岁啊。皇上春秋正盛,皇太后也依旧矍铄……皇上理应不必这么早去想这事才是。

    婉兮这便垂首淡淡笑笑说,“瞧你们,自是误会了。皇上这样的安排,怕是与小十五今年已然成年有关。还有,小十五既然已经成年,那婚事就摆在眼前了,皇上怕是就因为这个,才叫小十五去禀告皇爷爷知呢~”

    因皇帝下旨命编纂《四库全书》之事,皇帝任命大臣来领衔。

    三月里,皇帝下旨命英廉为《四库全书》副总裁。

    英廉在前朝的官职是户部侍郎,在内务府是总管银钱之事的总管内务府大臣。皇帝叫英廉再担《四库全书》副总裁一职,英廉委婉向皇帝禀明,说年岁大了,怕有些差事忙不过来。

    皇帝明知故问,淡淡问,“那朕就给你派个帮手去。依着你看,和如何?”

    英廉惊得连忙跪倒在地,叩首不断,“奴才岂敢!”

    皇帝倒是淡然一笑,“所谓举贤不避亲……和是个人才,朕才会选到朕的身边儿行走。况且他也早有报效之心,去年就数次向朕请旨,想要赴四川军营效力。”

    “朕跟前儿不缺能到军营效力的侍卫,可是曾经参与科举,且能写出一手好文章,文章原本该中的……却只是他一人而已。朕若是叫他去了四川军营效力,倒是浪费了一个好人才。他的本事该用在文治之上,武功的差事便留给旁人吧。”

    “况且他是你的孙女婿,自成婚以来就与你住在一起,耳濡目染之间,你那些赚银子的本事,他也都已经偷师了不少了。朕曾经旁敲侧击考校于他,发现他竟都对答如流。朕想,和这是已经做好准备了,那朕就给他一个机会。”

    “况且你如今年岁已大,兼差过多,的确叫你疲惫。不如你就用心教给和吧,叫他一来为国,二来为了你这个长辈,多尽一份力去。”

    英廉自是大喜,叩首不停。

    从这一年起,和开始监管布库。从这差事里,和开始正式实践从英廉那耳濡目染学来的掌理钱财的本事去。

    闰三月,刚从天津随驾回到宫中,婉兮便听见陈世官委婉来奏,说是啾啾身感微恙。

    婉兮便急了,连忙追问。可是陈世官却故弄玄虚,不肯将话说清楚。

    婉兮盯着陈世官咬牙切齿,“好你个陈世官,今日在我面前,你也敢云山雾罩了~~”

    陈世官忍住笑意,垂首道,“微臣绝不敢欺瞒皇贵妃娘娘……只是,只是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之身,微臣自不敢妄加论断。”

    婉兮吩咐玉蝉,“去,将你们陈太医今儿在我面前这番模样,仔仔细细学说给玉萤去~~”

    陈世官吓得忙叩头,婉兮却不管了,吩咐屈戌和马麟两个,“一人一边儿,将陈太医给我叉了出去~~”

    婉兮将陈世官给撵走了,这便急招札兰泰入内。

    札兰泰也是急忙入内请安,见了婉兮,便已是眉梢染笑。

    “回阿娘,九公主她,她应是已经有了喜脉了……”

    “哎哟!”婉兮一声惊呼,忙吩咐,“你赶紧回去将你家里那些冻梨啊、冻柿子的都给藏起来,可千万别叫她再找着凉的了!”

    札兰泰含笑道,“若只是藏起来,公主必定心上牵挂。况且她会子又最是爱吃的时候,且口味难定,她若想要那一口,反倒是怎么都按捺不住。”

    “不过请阿娘放心,小婿已经将那些都给偷换过了。纵看着还是冻梨的模样,实则已是上屉蒸熟过。去其寒性,确定不会伤了公主和孩子去。”

    婉兮轻叹一声,“若说起能治她那些心眼儿的人,札兰你自是第一人。”

    婉兮惦记着啾啾,这便没多留札兰泰,没说几句话就给撵回去陪着啾啾去了。

    带着这个好消息等着皇上回来,婉兮心下也是一时欢喜一时忧愁。

    小七本是比啾啾早完婚的,可是直到这会子还没动静。反倒是晚成婚的啾啾,这样快就有了好消息。

    她是替啾啾欢喜去啊,却又忍不住要为小七悬一会子的心去。

    皇帝回来,听说了,也是含笑不已。

    婉兮这才看出端倪来,猛地一拍手,“哦,我瞧出来了,爷是早就知道了!敢情这是君臣一心,就只为瞒着我呢!”

    婉兮这会子细想就也想通了要不陈世官怎么会去给啾啾“诊治”呢。

    陈世官如今越发受重用,已是御医了。

    因了当年诊治戴佳氏、那拉氏的经验,他现在俨然已是妇人科的“大拿”去了。

    御医乃为天逸园中身份最高者,即便啾啾是和硕公主,也不是能随便就叫御医前去诊治的。

    总归得叫皇上下旨派去才好。

    皇帝也是拊掌而笑,“怎会是故意欺瞒你,自是要给你一个惊喜去啊。况且陈世官那厮,你也知道,办这样的事儿最能办出意思来,爷便叫他特地啦逗你开心罢了。”

    两人依偎在一起,一起憧憬了一下啾啾与札兰的孩子该是什么模样儿去。

    末了婉兮也是欣慰地叹息一声,“兆惠公爷家原本人丁单薄,兆惠公爷身故之后,他家里更是冷清了。如今终于要有个孩子降生,真是叫人高兴。”

    婉兮捉着皇帝的手指头问,“爷说,将来那孩子长得像谁?是咱们啾啾啊,还是像札兰那孩子更多?”

    皇帝却是歪头凝视着婉兮,“……像你吧。”

    婉兮一愣,随即已是大笑,轻轻推了皇帝一下,“爷又笑话我。小孩生下来像阿玛、额娘,或者像玛父、玛母,哪儿有长得像姥姥儿的呀?”

    婉兮说罢自己也是出了会子神,“也或者,将来莲生若有孩子,能像我些儿吧?”

    小七和啾啾虽说是亲姐妹,可是性子自小就不同。小七更娴静、内敛,因是长女的缘故与婉兮的相貌和脾气秉性更加相似些;反倒啾啾是活泼和淘气一些的,倒是与皇上更有相似。

    皇帝将婉兮的手包了起来,“不管那孩子像谁,总归都好看,也都聪明。你啊,就别担心了~~”

    皇帝如何看不出来,婉兮是在遗憾小七直到这会子还没传来好消息呢。

    实则,何止婉兮啊,皇帝自己心下又何尝不着急,不遗憾去?

    小七是他与九儿的长女,更是第一个孩子啊……他给小七取名“莲生”,其后九儿果然连着生下这么多个孩子来,小七这名字里的吉祥,他多想也能传给下一代,叫孩子们也都能再连着生啊~~

    可是这会子,他只能转而安慰九儿。

    皇帝垂首,拍了拍婉兮的手,“……莲生与啾啾的情形又是不同。莲生刚成婚,拉旺的母亲和成衮扎布就相继身故,咱们莲生也跟着去了漠北;后来莲生归来,拉旺又留在漠北替成衮扎布治丧。“

    “两个孩子新婚之际就遇见这些事儿去,自无法将心思放在子嗣之上啊。”

九卷66、渐悄

    叫皇帝这样一劝解,婉兮心下便也宽慰了许多。www.uu234.net

    也是,小七跟啾啾的情形终究还不一样,兆惠将军是八旗世家,族人都在京师左近;而拉旺虽然自己常驻京中,且他家在京中早有超勇亲王府,可是终究他家是喀尔喀的,拉旺又承袭了扎萨克和硕亲王的爵位,便是扎萨克由兄长代掌,但是他的责任毕竟在那,每年总要回去看看。

    拉旺这便与小七一年之中总有分别的时候,不若啾啾跟札兰是长相厮守。

    如此,那小七得喜信儿比啾啾晚些,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婉兮放下了这一头的心去,便忍不住含笑憧憬,“爷快叫陈世官他们给算算日子,啾啾的孩子要几月出生去?”

    皇帝含笑不答,却道,“……反正爷是已经决定,今年啊咱们还是五月初八就赴避暑山庄去。”

    婉兮不由得挑眉,“今年还是提前去?”

    婉兮暗地下已经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月份了。

    往年秋多在七八月成行,去年皇上就是提前到五月去的。结合去年啾啾八月厘降的吉期,婉兮明白,皇上原本是希望能在八月赶回京里来的。

    只是啾啾的婚礼,赶上了土尔扈特部回归的大事,皇上不能不舍小家而全大家,这才没能赶回来。

    那今年皇上又要五月去秋,且同样选在了五月初八日起銮,那这便自然又是皇上的心意所在了。

    这么说的话,婉兮将指头一根一根地摁下那今年皇上原定的归期,怕就是啾啾的临盆之时了。

    皇上错过了啾啾的婚礼筵宴,那皇上今年必定不愿再错过啾啾的临盆之期了。

    婉兮嫣然而笑,心下已是有了数儿去。

    总归,那小小的外孙,或者外孙女,是要在天气凉快下来的时候儿降生呢。

    所谓“瓜熟蒂落”,原本就该在那样的时节里去啊。

    “爷不说拉倒,”婉兮转眸而笑,“我不求爷告诉我日子,只求爷多赏给几块厚缎子、好皮子去,我啊得开始为孩子预备些小衣裳了。”

    一听婉兮要预备的衣裳的季节,皇帝便也笑了。

    自不是皇帝不肯将啾啾的临盆的日子告诉婉兮,只是这个胎此时还小,尚不到坐稳当的时候儿,自不能轻易就说出口来。要不,可要冲撞胎神去了。

    皇帝便含笑道,“那自然都是现成儿的,可着你预备就是。只是……”皇帝淘气地眨眼,全然不像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去,“……你确定你亲手缝制出来的,将来咱们的那小外孙或者外孙女儿的,能穿得进去?不会袖子缝在了一起,裤子都忘了给分裆吧?”

    婉兮恼得举拳砸皇帝,皇帝大笑攥住婉兮的手,顺势将婉兮带进怀里。

    谁说老夫老妻?关起门来,依旧是,年少缱绻的模样啊。

    五月初八日,过完了端午节,皇帝恭奉皇太后安舆,幸避暑山庄。

    皇帝著派亲王、裕亲王、大学士刘统勋、协办大学士尚书官保,留京办事。所有吏、兵二部应行引见官员,文职知县以上,武职守备以上,著于未启銮往木兰之前,每月汇齐,派该堂官一员,轮流带至热河引见。

    婉兮临行之前,叫来札兰泰和当值太医嘱咐了又嘱咐,直到将心中的担忧都解开了,这才启行。

    只是三月里出巡天津还随驾的豫妃,这一次却不能随驾而去,豫妃是身子有些不自在了。

    因豫妃本是出自蒙古的格格,又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原本弓马娴熟,身子的底子比婉兮和语琴等一众汉女要好,可是今年几个年过四十的姐妹里头,偏偏就是豫妃先病倒了。

    婉兮也是放心不下,倒是豫妃自己看得淡然,含笑说,“怕是三月里在天津的船上受了水风罢了,留在京里养养,就也过来了。”

    同样出自蒙古的颖妃便也同意,“我们是蒙古格格,若说草原上的朔风、大漠里的黄沙,本是从小就习惯了的,当真奈何不得我们。偏是那船上的水风,又是三月乍暖寒凉时候的,看似吹面不寒,却反倒能透进我们骨头缝儿里去,叫我们抵抗不住呢。”

    “不若庆贵妃姐姐、婉嫔姐姐你们。你们生长在江南,这乘船而行就如同我们在草原上骑马一样自如,那船上的风就更之时姐姐们鬓边的一抹点缀罢了~~”

    叫颖妃这么一说,婉兮和语琴便也都放下心来。

    婉嫔嘱咐,“若此,豫妃你便在京中仔细将养着。想来等我们从热河回来,你也必定都大好了。”

    也是因为四月里亲眼看见皇孙绵志阿哥上学去了,全然看不出正月里刚出过痘,倒叫婉兮彼时的担心都是白惊慌一场。

    这也叫婉兮再度正视人体的顽强,这便相信一点子小小的水风,必定伤不到根基原本她和语琴还都要好的豫妃去。

    这一年的小孩儿们强健地熬过了种痘不成功而出的痘症去,三个月就又活泼泼地上学去了,叫人欢喜;可是老一辈的后宫女人们,却已经日渐凋零了去。

    便是那曾经活着都没皇帝当成死了,而将所有的金银首饰都熔化了,衣物布料都收回,并且关进戴佳氏曾经居住的冷宫……都没死,依旧坚强活下来的祥答应,到了这一年却也终于熬不住了,于三月二十八日撒手人寰。

    原本对此人留下颇多不美好记忆的后宫主位们,却也在她死去的这一刻,心下生起一股子悲悯来。

    又或者悲悯的便是祥答应,而是她们自己与她相若的年岁,以及隐隐预感到的、那同样不远了的将来。

    皇帝虽离京,赴避暑山庄,可是途中依旧亲自过问金川战事。

    砸皇帝亲自的筹划之下,此时金川已经三路大军齐头并进。

    朝廷要平定金川的心意之坚决,由此可见。

    皇帝在北狩途中还下旨,之前已经拨往四川军营的军需银子为两千四百万两;为鼓舞士气,皇帝命户部再拨五百万两送到四川去,留贮备用。就是要让所有攻打金川的将士们都奋勇杀敌。

    此次皇帝赴热河,特地传旨令七额驸拉旺的叔父车布登扎布王爷,也从乌里雅苏台来避暑山庄陛见。

    皇帝此举亦是体恤车布登扎布王爷今年也已经六十八岁了,趁着身子骨尚可长途驰马,这便招来一见。

    可是乌里雅苏台的定边左副将军一职,自需要有人代理,皇帝这便下旨叫拉旺立即驰往乌里雅苏台,暂时代替车布登扎布王爷疏离将军印务。

    婉兮得了消息,心下不由得又是忍不住地遗憾拉旺这么一走,日子又短不了。这样与小七的暂别,那小七就更不容易传来喜讯儿去了。

    可是当娘的私心里的遗憾归遗憾,婉兮却也明白拉旺奔赴这差事的要紧,以及拉旺本人的不可替代去。

    乌里雅苏台的定边左副将军一职,实则是朝廷统御喀尔喀四部的官职,甚至凌驾于四部可汗之上。拉旺家原本是喀尔喀四部之一的赛音诺颜部,与另外三汗部并列。可是因为拉旺家父子、叔侄代代有功,故此这一凌驾于四部可汗之上的定边左副将军一职,几乎给了拉旺家父子兄弟来世袭,故此拉旺家其实凌驾在喀尔喀四部之上,为喀尔喀四部的盟首。

    这样重要的差事,自是唯有拉旺去,朝廷和皇上才能放心。否则若是旁人去拿了那将军印,若是干出反抗朝廷的事情来,那朝廷可就又要重复当年腹背受敌的困境去了。

    因金川战事紧,皇帝身在途中,便再度起用和敬公主的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

    原本已经革去色布腾巴勒珠尔亲王爵等一切爵位和差事,皇帝唯一无法革去的是他身为固伦额驸的身份。固伦额驸相当于宗室贝子的爵位,皇帝便以此,再赏给他宝石顶、三眼孔雀翎去。

    这对于几个月前刚被皇帝发了狠革职、圈禁的三额驸来说,无异于死里逃生。他庆幸之余,更不敢再怠慢,自是小心翼翼承办皇帝命他挑选健锐营的精兵,送往金川的差事。

    只是他自己何曾想到,皇帝岳父这一次的手下留情,却是将他送上了金川的黄泉路。

    此时金川战报频传,皇帝命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协同大臣挑选京兵二千、吉林黑龙江兵各一千送往金川前线效力。可是因西行道路险阻,军装和军饷等项到了宝鸡之后,就难以行车,运输成了难题。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事实则干系重大。

    就在人们一筹莫展之时,一位大臣想到了好主意,雇佣骡车来代替人夫,按站往还接替,解决了难题。

    婉兮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在这样朝廷用兵的紧要时刻,她竟然听见了一个故人之名。

    说是故人,实则婉兮并未见过,一切种种都是从当年“狐说先生”的话本子里得来的。

    此人便是曾经的状元郎,此时在陕西任职的毕沅毕秋帆。

    毕秋帆与赵翼同乡,赵翼曾经绘声绘色讲述了毕秋帆与男旦李桂官的韵事去,赵翼甚至更亲自为这段轶事写过一首《李郎曲》,袁枚等名士也曾笑称李桂官为“状元夫人”……此事多年前曾经博婉兮一笑。

    身为状元,又好龙阳,婉兮本以为这毕秋帆就是个文弱之人,却没想到此人倒是在朝廷用兵之际,为朝廷出了大力。

    所谓“时穷节乃现,时势造英雄”,婉兮心下也是暗暗赞叹。转念想,若也知道此事,倒不知赵翼那“狐说先生”又该如何笔墨一转了去……总归是不好意思再笑谈人家去了才是。

    只是可惜,可为九爷知音的赵翼,在九爷兵败征缅一战而溘然长逝后,赵翼也在广州知府任上厌倦了官场,去年冬天已经解任归乡而去。

    从此京师再也没有军机处头名笔杆子赵翼,而婉兮案头“狐说先生”的话本子也已成了绝唱。

    婉兮心下的遗憾,不止为私,也有为公。

    此时皇上正是需要人才编纂《四库全书》之时,皇上将犯错发配的纪昀纪晓岚都调回京师,任命为总纂官之一……以赵翼大才,本至少可在“史”部为统摄之人。可惜,赵翼已经不肯再反身归来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京师、这个官场,再也没有了九爷的身影。

    八月里,皇帝在避暑山庄度过他的万寿节和中秋节。

    谁曾料想,八月十六日,竟又逢月食。

    月食终究是不利后宫,或者有人失德,或者有人凋零。

    去年九月的那一场月食,被皇上用力化解过去了;谁知不到一年,月食竟再来。

    月食过后,婉兮知道皇太后和顺嫔等人看她的眼神儿已是又不对了。

    只是这会子皇上正为小金川之战而忧心,就在不久之前,小金川主帅定边将军温福在小金川被杀,小金川之地尽失。

    虽说这场月食是避不开了,不过婉兮这会子心下倒是淡然的。

    她已经有了今日的位分,已经有了这么几个好孩子去;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有奢望过要得到那皇后之位去……那这会子就算皇太后因月食之事对她不满,还能对她怎样呢?

    皇太后也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如今能拦得住婉兮的,也只剩下最后的一步之遥;至于其余的,皇太后总归也不能夺走她的皇贵妃之位,更夺不走她孩子们的命数去了。

    果然,便连皇帝在月食这日也是淡然的。

    皇帝这日赴皇太后行宫给皇太后请安时,竟都没多提到月食之事去。

    皇帝只是在皇太后面前重提皇祖康熙爷。

    皇帝是在这一日,亲笔御制了《避暑山庄纪恩堂记》。

    所谓“纪恩堂”,纪的就是受恩之迹。皇帝提起的都是从小自遇见皇祖康熙爷起,康熙爷对他的种种慈爱、教导、暗授大位等事。

    这其中,皇帝尤其情深款款写到当年随康熙爷行围之时,遇熊之事。“皇祖对温惠皇贵太妃说,‘这孩子他命贵重啊’……”

    此间种种,都是皇帝重提康熙爷当年对他暗暗寄托国祚之意。

    此时看似是皇帝再纪念康熙爷,可是皇帝选在今年“纪恩”的用意,却是微妙。

九卷67、待生

    因为这已经不是皇帝写给康熙爷的第一篇《纪恩堂记》。m.www.uu234.net

    皇帝自己也说:“皇祖养育予于宫中之旨,原降于圆明园之纪恩堂”,故此原本皇帝早为圆明园中的纪恩堂,亲笔写过了一篇《纪恩堂记》去。

    以皇帝对康熙爷深厚的感情,又怎么会登基三十八年,才想着要为康熙爷写这样一篇文章去呢?

    可是皇帝偏偏在这一年,为避暑山庄的纪恩堂又写一篇《纪恩堂记》,这其中已是蕴含了皇帝有心效仿皇祖,以同样的栽培之心,为国挑选储君,以延国祚之意。

    只是这样的心思,在雍正爷首创的秘密建储制度的规束之下,不能明言,唯有曲尽心意。

    皇帝在这篇《纪恩堂记》中,深情地写道:“及从皇祖来避暑山庄,乃赐居斯堂之侧堂,即三十六景中所谓‘万壑松风’者。”

    “夙兴夜寐,日觐天颜。绨几书,或示章句。玉筵传膳,每赐芳饴。批阅章奏,屏息侍傍。引见官吏,承颜立侧。或命步射以示众臣,持满连中,皇祖必为之色动。”

    皇帝记录下在康熙爷身边养育,每日祖孙都会相见,康熙爷亲自教导皇帝学问,用膳时则赐给皇帝可口的饭食。

    便连康熙爷批阅奏章之时,都叫彼时年少的皇帝立在身畔;引见官员,也叫他参与在旁……康熙爷能对皇帝做到这两样,便已经不只是祖父对于孙儿的喜爱,而是早已上升到了康熙爷将皇帝当做了大清江山的继承人的高度上来。

    这样的期许,这样的亲为教导,皇帝实则早已将康熙爷的身体力行贯彻为自己的行动。此后那么长的岁月里,皇帝也是一直将小十五带在身边,以同样的耐心和期许,一点一点扶着小十五坐稳了那大清皇帝之位去。

    便是不说将来,只说眼前,也正因为皇帝的这篇《纪恩堂记》正是写于月食这一日。

    月食是上天示警,可是便连皇太后也终究不敢不敬康熙爷,皇帝这样纪恩之日,皇太后也只能缄默以对,不便做出任何言行来。

    可也就在皇帝写完这一篇《纪恩堂记》,竟是当日便起銮,带着婉兮离开了避暑山庄,赴木兰行围去了。皇太后年岁大了,只能留在避暑山庄里,这便是想在次日再发作,也是没机会了。

    九月初三日,遣额驸札兰泰赴避暑山庄给皇太后请安。

    这是皇帝在今年这个时机,特地遣札兰泰去请安。

    皇太后一见便也急了,“哎哟,我好着呢,你们都不必担心……这便去回了皇帝,就说我的懿旨,你这便可以赶紧回京守着和恪去了!”

    札兰泰一笑叩首,衣袂飘然而去。

    他知道这是皇上岳父的用意所在皇上秋,他这个当额驸和侍卫的,自然应该随驾,跟在皇上身边护卫。皇帝不愿说公开说是为了小女儿而叫他免了职司去,故此叫他来给皇太后请安。

    若是皇太后说叫他不必顾着自己的职责了,那皇上也正好“勉为其难”、顺水推舟去不是?

    札兰泰从避暑山庄奔赴木兰围场,将此事回禀给皇帝。皇帝含笑答应,索性九月十二日提前送皇太后回銮。札兰泰奉命随皇太后圣驾,一同回京。

    札兰泰驰归京师,直归府中。啾啾早已等候多时,捧着肚子含笑上前迎着。

    札兰泰含笑将啾啾拥入怀中,柔声唤:“雀儿。”

    啾啾不由佯怒,抬首不依地噘嘴,“又叫这个?自我与你成婚,小哥哥你就变坏了!”

    两人在府中独处之时,札兰泰自不唤公主,也不称呼啾啾的名号“和恪”,更不便依着皇上和皇贵妃的称呼叫“啾啾”去。

    故此,自成婚那日,他就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小号。

    札兰泰含笑道,“怎就不是雀儿?皇上赐给你的名号‘和恪’,恪字便有一个读音为‘雀’,我若依着你的名号来唤,音便是‘雀儿’;”

    “又说你在宫里时候的小名儿,啾啾,岂不正是鸟儿啼鸣,啁啾婉转之声?用‘啾啾’为小名的女孩儿家,自是个雀儿~~”

    嬷嬷倒了茶送上来,含笑道:“额驸爷喝口茶。这么一路从热河骑马回来,必是干渴了。”

    札兰泰却含笑道,“我先更衣,烦劳您老回避。”

    嬷嬷出门,札兰泰便一把将啾啾拥入怀里,嘬唇取香。

    啾啾含羞至极,肚腹中都一片踹动,啾啾连忙小声道,“你也不先喝口茶,歇歇。”

    札兰泰不敢叫啾啾肚子里的孩子听见,只伏在啾啾耳畔呢喃道,“世间名茶,何者敢媲美雀舌?”

    九月二十二日,皇帝回到京中。

    婉兮旁的都暂且顾不上了,只立即去问太医院,啾啾的情形。

    陈世官这才笑眯眯来禀,说九公主已是正式报遇喜处,可正式预备遇喜临盆之事了。

    婉兮也是欢喜地松下一口气来。

    这么想来,又是巧合的欢喜。婉兮自己就是就是九月初九的生辰,啾啾又是九公主,而又是在九月正式报了遇喜……

    就如同,莲生是七公主,拉旺在兄弟里排行第七,皇上又非特地赐在七月行下嫁之礼一样,若说都只是巧合,那才有些过于“寸了”呢。

    婉兮这便赶忙开始亲自盯着内务府替啾啾预备了起来。

    大清公主即便出嫁之后,也依旧是公主主子,不是“额驸家的儿媳妇”。故此就算公主已经下嫁,不但公主府是皇帝赐给的,公主府里的吃穿用度都是皇帝给的,便连公主产子,一应的预备还都是娘家给的。

    按例,公主生子洗三,用金锞银锞;九日上摇车,用珐琅银麒麟、袖袄、闪缎被褥、缎被褥、潞袖被褥、缎枕、潞袖档头、缎布污单、布口袋;弥月,应用染貂皮帽、嵌珊瑚金串带、缎棉袍、袖袄、缎袜、缎、杭袖污单及银缎油绫纺线,俱按例供备,其架由武备院交进。

    这些东西虽说没有婚礼陪送那么大费周章,却也因为是要给新生儿预备的,一应的材质、手工才更要加倍仔细去才好。

    这将是婉兮第一个本生的孙儿辈的孩子,婉兮按样儿都要亲自过手才能安心了去。

    此次皇帝回京,还有一个人也跟着回来了。

    那就是被远派至小金川,身为领队大臣之职的福康安。

    八月里,皇帝万寿节之际,特召福康安赴热河,面奏小金川军情。

    皇帝对小金川之战的主帅、定边将军温福之死,心下还有颇多疑问。只以书信往来难以细问究竟,这便叫福康安回来,当面问个清楚。

    此次福康安回京,也听说了九公主和札兰泰将为人父母的喜讯。凭着从小的情分,福康安早早儿备了一份大礼,提前就与札兰泰知会下,说要来给九公主请安。

    可是这位少爷回京的日子也不短了,却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连啾啾都急了,嘟着嘴对札兰泰说,“再不来,我就生了。怎么着,他还想等我生了那天来给我请安是怎的?”

    札兰泰倒是含笑劝慰,“他虽说是男子,又是外臣,可终究与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上早已是自家兄弟。便当真是要你临盆那天才来,咱们倒也不必避讳。”

    啾啾此时肚子大了,坐着的时候两只手都得在腰后头撑着。这样的辛苦,叫她更忍不住脾气,“……我还不知道这位保哥儿么!他啊,先打招呼是给他自己铺路呢。至于什么时候儿才肯现身,他左右这会子还先在外头探听消息呢!”

    “他就是想等着哪天我姐姐来了,他才肯出现,到时候儿装作是‘巧遇’、‘撞见’罢了~~”

    札兰泰也是无奈地摇头。都是一起长大的,麒麟保这点心思,如今他们几个已是都能一看就透。

    啾啾却恼道,“可是这会子我旺旺姐夫本就不在京中,远在乌里雅苏台替他叔叔掌着定边左副将军的印务呢!我要是这会子叫保保在我府里撞见我姐姐去,等我旺旺姐夫回来了,我又怎么跟我旺旺姐夫交待呢?”

    啾啾说着连忙伸手召唤陪嫁来的嬷嬷、官女子、太监们,嘱咐下去,“若有人跟你们打听七公主的动静,你们谁敢给我乱嚼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啾啾说着捧着肚子道,“我现在什么情形你们也都知道,要是非赶在这会子还不叫我顺心,那咱们的情分就也早该一刀两断了!”

    一众陪嫁的奴才都赶紧跪倒,连连说,“奴才岂敢。”

    啾啾这么担心自也有道理。就因为莲生自己还没有动静,莲生就将妹妹的身子当成自己的身子一般的在乎;这会子拉旺又不在京中,故此莲生就更是几乎每天都要到啾啾这边来陪着啾啾。

    若是这消息叫福康安给知道了,他只要上门来,就保不齐能撞见。

    啾啾和札兰泰已是足够小心了,可是此时终究是啾啾即将临盆之时,两个年轻人都是紧张,自便分神。结果还是叫那鬼道的福康安给钻了空子,辗转着打听到了莲生几乎每天都来九公主府的实情来!

    这一日啾啾的肚子开始出现了阵痛,小七听说了急得赶忙亲自陪着啾啾,结果外头就报,说福康安来了。

    啾啾一听就受不了了,那阵痛愈发剧烈起来。

    一向都是冷静敏捷的札兰泰,这一刻也是着急啾啾,额角的汗都下来了。说着“我去前院迎着他就是”,可是其实根本就放心不下啾啾,并不想就这么离开。

    莲生如何能不明白妹妹和妹夫的心思去,她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她着想。

    她是当姐姐的,没理由都在妹妹这会子了,还叫妹妹和妹夫为她为难。

    她含笑起身,“你们都别忙,札兰你陪着啾啾,我对付他去。”

    “姐!”啾啾担心得死死攥住小七的袖子,“你去干什么呀?我姐夫也没在京里……”

    莲生扶着啾啾,“你们干嘛这么紧张?我就是去见见他罢了。你们怎么忘了,从小到大,也就我能治得了他!”

    不管怎样,麒麟保也不该在这时候再啾啾跟着着急了。她得见麒麟保,讲这话跟他掰扯明白了去。

    莲生叫白果陪着,在花园里见了福康安。

    莲生虽说面带微笑,可是福康安还是瞧出了莲生眼角眉梢那一抹淡淡的忧伤。

    福康安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急忙问,“你这是怎么了?遇见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了么?”

    “拉旺呢?拉旺怎么没陪你来?”

    连珠炮似的问,倒叫莲生都跟不上趟儿。

    莲生叹口气,“你慢点儿!这是干嘛呀,在小金川放大炮放习惯了不是?”

    知道莲生是在故意打趣,可是福康安如何能笑得出来?他只盯着她那一抹藏在眼角眉梢的忧伤,闷声问,“说啊,拉旺呢?他难道对你不好,是不是?”

    莲生无奈地叹口气,“旺旺没来,是因为他此时不在京中。他奉我皇阿玛的旨意,驰归乌里雅苏台去了,代替叔父车布登扎布王爷执掌定边左副将军的印务。”

    “至于你问我遇见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了,我也请你别担心,我没遇见什么不高兴的事儿。正好相反,现在啾啾当了额娘,我跟自己有了孩子是的高兴,我怎么会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去?”

    福康安急了,“可是你分明眼角眉梢挂着忧色!”

    莲生自己都是没留意,抬手轻抚脸颊,“有么?”

    莲生垂首思忖片刻,便也淡淡一笑,“哦,我知道了。”莲生坦然抬眸,回望福康安,“旺旺不在京中,我自悬心他这一路奔波辛苦。夫妻二人短别之际,我怎么都难免会有忧色。”

    “再者啾啾即将临盆,她是头一回,我也是头一回见啊。我比她都紧张,生怕她疼,她出什么意外去……我天天这么着急,眼角眉梢挂些忧色,也是应该,不是么?”

    可是福康安却显然不满意,一双眼依旧直直盯着。

    莲生只好又叹息一声,“好吧,还有另外一事:你瞧,啾啾都有了孩子,我比啾啾年长,又早下嫁,可是却还没有动静……连皇阿玛和额涅都含蓄问过,我自己又何尝不希望早给旺旺家生个承嗣的孩儿去呢?”

九卷68、小格格

    福康安如何是猜不到莲生心绪的呢?

    他就是因为猜得到,才更着急,更心痛。

    他想到这几年他自己的私心下,其实是有多希望莲生跟拉旺没有孩子的去啊自然不至于狠心到希望他们两个永远没有孩子,可是却总是私心里希望能够晚些、再晚些。

    可是他在得知九公主已经有了喜信儿之后,心下反倒是咯噔一声。

    他知道凭莲生的性子,心下必定会因此而着急、难受了去。

    终究莲生是姐姐,成婚也早,她又是皇上和皇贵妃阿娘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整个他们必定都盼着莲生的孩子呢……

    可是莲生还没有动静,九公主却有了。莲生从来都是知道自己身为皇贵妃阿娘长女的责任,她自己心下必定着急,可是她却又是不肯将自己心底的情绪轻易倾诉给人听的人,她必定自己一个人扛着、藏着、窝着。

    她的身子原本就弱,最怕心火去。若是因此而病了,那又该怎生是好?

    想到此,福康安简直痛悔到恨他自己去了……眼前的情形,莲生跟拉旺没有孩子,倒是仿佛如了他的期望,叫他顺心如意去了;可若是因此而叫莲生窝囊病了,那他的这点子什么顺心如意还有什么用?

    他宁肯这会子叫自己失望而疼痛,却也不想有这点子顺心如意却要眼睁睁看着莲生她眼角眉梢挂着忧伤去!

    偏偏,他还已经不能走近,无法替她抚平这眼角眉梢去!

    心痛与懊悔交织在一起,无力改变现实的福康安,这一会子自将全部的愤怒都只冲着那不在京中的拉旺去,“那便都是拉旺的错!就凭他这么时常离开京师,与你相聚的日子短,你怎么可能为他生出孩子来!”

    原本与福康安谈论这生孩子的事儿,就挺叫莲生害羞的。只是终究从小一起长大,那么深的情分,便如自家兄弟介么一样更何况,从名分上来说,保保的确是她的表哥。

    莲生这便忍住一声叹息,轻笑一声,“瞧你,又说傻话了。旺旺离京,一来是我皇阿玛的旨意;二来也是他自己的职责。又哪里是他自己没事儿愿意离去的?”

    “其实按说旁的公主,既然下嫁蒙古,也该跟着丈夫一同赴任,随旗居住的。我啊,自然也是想跟着旺旺一起去的;可就是因为当年去穿孝那一回,多少有些路途遥远,叫皇阿玛心疼了,这便怎么都不肯准我去了。”

    莲生心下最是明白,哪里是旺旺自己愿意与她分离的呢?可是大丈夫总归除了家宅,还有天下。她身为大清的固伦公主,自然从来都是家国之重,她反倒不希望旺旺是一个不分轻重、罔顾职责之人。故此旺旺这些次的离开,她全都理解,更都将旺旺的心全都明白。

    可是莲生对拉旺这样的理解的重情,却反倒正是福康安所不能接受的啊。

    福康安忧恼加倍,不由得戾气顿生。

    他凝着莲生,不由得露出蔑然一笑,“就是你最贤惠,才会这样百般为他着想……你怎么就没多想一层:他离京回旗,居住在他自己家游牧地又或者乌里雅苏台之时,他是否就是独身一人?他是蒙古汉子,身边岂能没有人伺候?”

    莲生心下便是一坠,却是厉声道,“保保,你说的这是什么?”

    福康安话已出口,反正已经没有回头路,这便更咬牙道,“想想我家,我阿玛当年跟我额娘成婚之前,家中老人已经指了两个通房的大丫头在我阿玛的房里。后来这便是我两位姨娘芸香和篆香。”

    “这本是所有大家族里的惯例,不独我家。那蒙古人就更是如此了!你难道相信拉旺在漠北,他们家就没给他也指几个丫头、侍妾?”

    “没错,在京中你的公主府里只有你一人做主,可是他家旗里却是远在漠北……他在那做了什么,你都不知道!”

    莲生真是恼了,一跺脚,“保保,你跟我说这些作甚?!你再这样当着我说旺旺的这些话,那我真是要恼了!”

    福康安无法掩饰内心的失望,一瞬不瞬地凝着莲生,轻轻摇头,“你恼了,却不是对我,其实也是对拉旺的不放心。漠北你去过,蒙古人的生活你也亲眼见过,你该知道那些蒙古王公的毡房里,哪个里面都不止一个女人。”

    “拉旺是我的安答,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是男人就是男人,再好的男人也忍受不了孤单和寂寞。他如果只是回去十天八天,我相信他会为你守住;可是事实上,他一走就是一两个月;漠北和乌里雅苏台如何能与京师的繁华相比,他独自一人又该是何等的寂寞……那种苦寒之中,能化解他的寂寞的,唯有温暖柔软的女人。”

    “我也相信他未必会变心,可是他的身子一样还是喜欢软玉温香的陪伴……莲生,这都是男人的人之常情,你也别怪他。”

    “够了!”莲生挽住袖口,心痛低喊,“……我想回去了。”

    莲生勉力抬头,眸子里有疲惫,也有淡淡的哀求,“保保,啾啾就快临盆了,她现在每天都会阵痛;札兰已是紧张得不知所措……我过来便是想帮衬他们一下。你今日离去,便不必再来了,也省得再叫他们分神。”

    福康安如何听不懂莲生语气里的疏离和推拒?

    他摇着头,苦笑着望住莲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莲生淡淡垂下眼帘,“保保,你说的,男人自有男人的人之常情我听说香儿很好,女扮男装陪你在军营,亲自照料你饮食,帮你化解身在军营的寂寞……那也请你珍惜眼前人,更要不负京中的敏怡嫂子才好。”

    福康安重重一震,凝注莲生,“……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敏怡么?”

    莲生疲惫地摇头,转身抬步而去。走到门口才淡淡回眸,“保保,听说你不寂寞,我由衷替你高兴。军营哭喊,生死寂寞,有香儿和那几位姑娘在,我们也为你放心了。”

    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尤其是男人之间对这种韵事的传播,更是比长了翅膀还要快。

    那几个与福康安一起长大的阿哥那边,无论是拉旺、札兰、丹巴多尔济等,全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只不过拉旺和札兰都默契地选择在她面前只字未提,可是丹巴多尔济和其余的几个阿哥,却都已经将此事当做谈资,私下里传扬了出来。

    都说福康安福分不浅,虽说人在军营效力,身边却跟着侍妾香儿,还有几位姑娘,都是女扮男装,扮成弁兵,日夜贴身相随……

    消息的轻重其实已经不重要,便是传话的人有些添油加醋,却也不会是无中生有。

    不管保保是否对那几位姑娘有情,却至少,不寂寞就好。

    及至十月下旬,从皇帝的旨意之中,众人才知道为何皇帝此次派拉旺赴乌里雅苏台,一走就是这两个月之久,原来是另有喀尔喀的王公贝子职衔扎萨克台吉齐旺多尔济,向皇帝上奏本,控告拉旺的叔叔车布登扎布王爷。

    因拉旺父亲、祖父的功劳,此事若交交给旁人去查,皇帝自不放心。皇帝这才派拉旺亲自回去查实。

    此举何尝没有保护拉旺家族功绩之意,同时又是给了拉旺一个机会去,树立起他秉公办事、不徇私情的形象去。

    十月底此事办完,皇帝便将定边左副将军的印务交给与拉旺同去的大臣,并不将拉旺长久留在那遥远的乌里雅苏台去。

    这个十月,朝廷又陨老臣。

    首先是亲王允秘。允秘是皇帝的叔叔,年纪却比皇帝还小五岁。从小是由雍正爷抚养,与皇帝和弘昼一同念书习学,故此虽为叔侄,可是其实情分宛若手足。是皇帝的诸位叔叔之中,与皇帝情分最为深厚的。

    除此之外,允秘也对雍、乾这一系帝位的传承之中,居功至伟。传说当年康熙爷驾崩之前,口谕说“传坐落四阿哥”之时,当年的八爷党一班人故意问:“皇阿玛,您说传位给谁?咱们都没听清。”九阿哥、十阿哥也趁机起哄说皇上并没有说传坐落四阿哥。

    在这关键时刻,一个洪亮的童音大声说:“我听清了,是传坐落四阿哥!”那个勇于说实话的小皇子即是康熙最小的儿子,皇二十四子允秘,其时他只有六岁。

    就因为此,雍正爷继位之后,对允秘频频施恩。

    雍正九年,允秘十五岁,雍正就命允秘往太庙行礼。

    雍正十一年,允秘刚满十七岁首次封爵便被封为亲王。是康熙皇帝一切的儿子当中,年纪最小封亲王的,并且是一次直接封亲王的。

    故此允秘在此时故去,总叫皇帝心上格外多了一段伤感去。他下旨命皇四子永、皇十二子永穿孝。并著加恩赏内库银五千两,经理丧事。

    永自从成婚之后,原本已是在诸事中销声匿迹了一般似的。可是一轮到皇子穿孝,这便立即又重新出现在皇帝的视野里了。

    就仿佛,皇帝已经打算将所有皇子穿孝的差事,全都交给永去了。

    在这个月里病重到溘逝的,还有当年在江南之事中,与尹继善、陈宏谋联手,揭发了安宁去的庸。此时的庸已经年过八旬,病重之时皇帝曾为了给他冲喜之意,而加封太子太保,却可惜还是没能挽留住这位耄耋之年的老臣,在这人世多住几年。

    一班老臣,至此已经凋零过半,剩下的几位,叫皇帝格外珍惜。

    数日后皇帝便下旨,亲赐一向唯有皇帝御用的黑狐端罩,给老臣大学士刘统勋、于敏中、舒赫德。

    恨不能以天子之福气,护住老臣,帮老臣挡住寿数寒凉的心思,明摆人前。

    婉兮知道,这何尝不是皇上又想到了他自己的寿数去……想到皇上已经六十三岁的年纪,婉兮的心下也是跟着有些沉甸甸的。

    不止前朝,其实后宫的景况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本以为秋归来,身子就应该大好的豫妃,竟然非但没好,反而病倒了,病情日沉一日。

    豫妃来京这些年,因没有所出,最大的牵挂自然还是拉旺和莲生。偏拉旺跟着去秋,便直接从热河驰奔乌里雅苏台去了,至今尚未回到京中。豫妃望眼欲穿,婉兮心下也是着急得不行。

    可是又知道乌里雅苏台那边,拉旺正咋亲自查实他叔父被人参告之事,何时办完何时才能回来,着急不得。

    婉兮这一刻也只觉有心无力,唯有在佛前替豫妃多向佛祖祷告,祝愿拉旺一切顺利,早日归来。

    婉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敢说出来她担心豫妃这一病,怕是好不了了。千万别叫豫妃来不及看一眼拉旺归来,这便长辞而去了。

    不过幸好,天道轮回,有衰老的故去,也有崭新的降生。

    因这一年有闰月,故此到了十月时,啾啾终是临盆,诞育下了一位小格格来!

    虽说是一位小格格,而不是个小阿哥,可是皇帝和婉兮都不失望,因为他们两人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格格啊。

    婉兮自是想立即奔过去,只是她如今已是六宫之主的身份,出行的仪仗和规矩都多,故此不能马上就出宫去看那孩子;却是小十五暂时放下了所有,当即就赶到九公主府去了。

    天大黑了才回来,绘声绘色向婉兮和容妃描述那小格格的模样儿。说那孩子眉眼之间自是像极了啾啾去,可是那一双眼却是有些目的,倒是也颇有容妃的影子去。

    容妃当即就欢喜地掉了泪来。

    虽说没有血缘,可是这些年来的亲自抚养,终究叫九公主在神情之间也有了她的倒影去,进而在孩子身上得了回响来。这样的缘分,本是容妃从前从不敢奢望的。

    婉兮含笑握住了容妃的手,“该高兴啊,别掉眼泪。”

    容妃边擦眼泪边笑,“我啊,这是喜极而泣。我就是有一点点遗憾,啾啾怎么长这么快,一转眼就嫁人了不说,还也当了额娘去。我都没宠够她呢~”

九卷69、皇太子

    容妃的遗憾,可不是跟婉兮自己一模一样的。www.uu234.net

    婉兮便笑,“可不是怎的?不过啾啾却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她必定是知道咱们都还没稀罕够她,这才又生出个小小的啾啾来。”

    想当年给啾啾取这个小名儿,就是因为这孩子是九公主,婉兮自己是九儿。如今啾啾又生下个小小的格格来,这便如婉兮生命的第二轮延续了一般啊。

    “便是咱们没稀罕够啾啾,等咱们的外孙女儿长大些,咱们一样儿可以抱在怀里,怎么宠,怎么爱不行呢?”

    容妃不由眸子一亮,“当真可以么?我瞧接进宫里来养育的,都是皇孙女、宗室女,总归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孩儿,倒还没有外孙女……总归是外姓人啊。”

    婉兮含笑点头,“便是不够资格接进宫来养育,咱们时常召唤进来请安,便也是了。”

    容妃这才破涕为笑,又为这样的将来而充满了希冀了。

    此时的容妃哪里知道,数年之后,在皇贵妃和九公主都已经长辞而去,小格格是当真被皇帝破例接进宫中,而且是内廷之内养育。而且就是托付给了她去……

    婉兮劝慰好了容妃,也是看着小十五笑。

    “第一回当了亲舅舅,瞧把你给高兴的。”

    每年的惯例,一到十月,宫里就格外忙碌起来。今年是小十五正式成年的第一个年头,皇上已经将拜谒皇陵等诸多差事都交给了小十五去。从秋回来之后,小十五就忙得脚打后脑勺。

    婉兮只是隐隐觉得小十五的忙碌必定有缘故,却也并未多想。总归觉着是刚成年,又快要成婚了,皇上这便有意栽培他,叫他多积累些经验去罢了。

    婉兮哪里知道,皇上立储之心,已在眼睫。

    小十五如此忙碌,却今天将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了,专为去看小外甥女,且归来之后描述起来如此眉飞色舞,可见是喜爱至极。

    小十五也是含笑道,“还是小外甥女天生可爱,叫儿子爱不释手。”

    婉兮含笑垂眸,跟语琴眨了眨眼,“真是到了该喜欢小孩儿的年纪了。”

    终究是要成婚了,这个年岁对小孩儿的喜欢,已经不止是小时候的那种喜欢了呀。天性使然,也是年纪使然。

    语琴也是会意,含笑点头。

    婉兮不当着儿子的面说破,也怕他脸上抹不开,这便另寻了个缘故,“可能这孩子是生在十月里,跟你倒是一个月,这便有缘吧。”

    小十五听了也觉兴奋,“额涅诞于九月,九姐序齿为九公主,额涅和九姐便多是与九数有缘;儿子是十月生人,小外甥女也是生于十月,这便是九、十延续,说来也是一桩妙缘。”

    婉兮含笑点头,“说得好。生命延续,正如数字绵延,都是连绵不断的意头。”

    到了这个年岁,亲眼看前朝多少名臣、后宫多少女子,寿数到来,纷纷离去。叫婉兮不能不审视皇上和自己的年岁,深深感慨那一日怕是已经不远。

    故此这会子这样的连绵不断的意头,总归是叫人心下宽慰不少。

    便是这一辈、这一生,行将不远。可是却已经将这生命、这故事都已传递下去,借由孩子们,连绵不到头,那便也是一种意义上的长生了。

    小十五今日因为初当亲舅舅,欢喜之下说出这番九、十绵延的话来,倒不知不久之后,当真有一段缘分不期而至,将这缘分更为调亮了去。

    十一月初五日,皇帝因冬至节祭天,赴斋宫斋戒。

    临进斋宫之前,婉兮只觉今年的皇上格外地留恋。

    皇帝甚至重提三十多年前的旧事,说起婉兮刚进宫那年,他入斋宫之际,婉兮的不舍和心疼。

    曾经年少的痴嗔,如今回想起来甜蜜,却又叫人羞涩。

    婉兮不好意思道,“那时候刚进宫,还不知道冬至节对于皇家来说,乃是祭天之期。只顾着爷没吃一碗娇耳去,却不知爷身为天子,祭天那是第一要务。”

    大清的三大节为冬至、元旦、万寿节。其中元旦和万寿,是属于人间和帝王本身的,唯有冬至是专为敬天的。故此冬至在皇室的祭祀典礼之中,总有最为特别的含义去。

    也因此,但凡选在冬至这日于祭天之时所决定的事,一定都是皇家最为重要之事。

    可是就算婉兮聪明,却也还猜不到此时皇上心里已经藏着的心意去。

    皇帝满意地看着九儿这副依旧蒙在鼓里的懵懂模样儿,心下漾起小小的得意。

    她知道冬至的要紧就好,如果她要是知道他即将在这冬至祭天之时为她做一件什么事……那她必定没有此刻的恬然和从容去了。

    皇帝含笑伸臂,将婉兮圈在怀中,“冬至节年年过,祭天大典每年都举行,爷最难忘的却偏是那一年的冬至。不过今年过后,爷敢打赌,你最难忘的一定是今年这个冬至了。”

    婉兮果然有点懵,抬眸望住皇帝,“爷……今年冬至,有什么特别的么?”

    皇帝但笑不语。

    倒是婉兮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答案,“哦,我想起来了,爷是说咱们有了外孙女儿啊!”

    都说女人啊是有子万事足,可是这会子有了外孙女儿,那就更为心满意足去了,故此什么事儿都只第一个先想到这个小外孙女儿去。

    皇帝也只能笑,“这几天便去看看啾啾和小外孙女儿吧,爷知道,你都快想疯了。”

    十一月初八日,冬至节,皇帝在寰丘,行祭天大典。

    也在这一日,皇帝派十五阿哥琰去祭孝贤皇后陵,给已经入葬于帝陵地宫的孝贤航后、哲悯皇贵妃、慧贤皇贵妃、淑嘉皇贵妃几位额娘行礼。

    皇上的这安排便有些特别了。

    冬至节祭天的同时,要同时祭祀大清的各祖陵:永陵、福陵、昭陵、昭西陵、孝陵、孝东陵、景陵泰陵,再加上乾隆爷本朝的孝贤皇后陵,以及以端慧皇太子永琏为首的皇子园寝。

    可是祖陵、皇子园寝都是遣官拜祭,唯有孝贤皇后为首的皇后-皇贵妃陵,是由琰来祭的。

    这已经是继年初叫琰单独拜祭雍正爷的泰陵之后,第二次单独祭陵了,而且年初是拜雍正爷,年尾是拜嫡母孝贤皇后,以及一众皇贵妃额娘,从家族礼法来说,也正是传承的次序。

    知道内情的大臣们,心下不由得都是一动。

    却也果然不出所料,就在冬至祭天同时,皇帝向天行大礼,正式将琰的名字封入宝匣,命藏入正大光明匾后冬至祭天之日,将皇十五子琰,正式秘立为大清皇太子!

    这是大清历史上,第一位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储君!

    身为大清皇帝,同时又是极为强调保持满人传统的天子,皇帝能做到在尚且有那么多成年皇子、皇孙的前提下,却选定了有一半汉人血统的皇子来承继大统,不能不说这位皇帝从来都是将自己当做整个中国的天子,而不仅仅是满人所立清朝的皇帝。

    更可见,皇帝对皇十五子的生母皇贵妃婉兮的爱重之情。不惜打破祖制,不惜被前朝后宫指摘,也不改的情衷。

    皇帝选在冬至祭天大礼之时,正式密立皇太子,也是聪明之处。

    因为古来册立储君,都不只是简单一个册封就完了。因为储君乃是下一任天子,天子的权威是上天所赐,故此册立太子都要行隆重的祭天之礼,禀告上天。

    其时,祭文中都要将储君人选写入,请上天裁决之意。倘若这个储君是上天所允准的,便请上天护佑他顺利继位;倘若上天认为储君不可立,则可借天意令其早死,将储位空出来,另寻更合适的人选。

    可是立储之事,到了大清朝,在雍正爷这儿发生了个拐弯儿雍正爷创立了秘密立储的制度。

    这便不能再公开为立储而行大典,不便公开祭天。

    皇帝身为雍正爷的继承人,这个规矩自然不能违背;可是他又何尝愿意委屈了小十五去这便该祭天还是祭天,选在冬至这个最重要的祭天之节,将册立琰的心意,禀告上天。

    同时,也用这样的法子,完美瞒住了皇太后去。

    虽说皇太后与小十五的祖孙之情甚笃,只是皇太后终究是守旧的满洲老太太,对婉兮母子的情分始终都卡在满汉之分上。皇太后甚至不是不喜欢婉兮,只是不能接受婉兮走上皇后之位去;那么便也没人敢轻易确定,老太太会不会因为琰是大清第一个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储君,而千方百计拦着。

    从皇太后在皇帝年过六旬之时,还那么卖力地抬举顺嫔,非要给皇帝再立一个满洲的名门闺秀不可的坚决上来看,皇太后未免没有再造一个纯正满蒙血统的继承人的心思。

    故此皇帝不能冒这个险,索性先将老太太瞒住。总归是先帝雍正爷创立的秘密立储制度,那么“秘密”二字便是对天下任何人都可适用的。老太太便是要责怪,怕也不便去责怪先帝了。

    待得小十五从皇陵归来,皇帝单独将小十五叫到了眼前来。

    小十五以为皇帝是要问他谒陵的经过,这便跪倒在地,恭谨回奏。

    却不料,皇帝只是含笑摆了摆手,“别急。”

    皇帝咳嗽一声,只见小太监如意端了个托盘上前,跪在琰面前。

    琰有些迷惑,挑眸望向皇帝。

    皇帝含笑点头,“打开看看。”

    托盘上有一个小玉碗,形制叫琰看着有些眼熟他自己也有一个,由额涅收着呢,只在每年他生辰才拿出来给他看看。

    再掀开玉碗上的盖儿,只见里头竟是一粒荔枝!

    荔枝本是稀罕物,更何况是在这大冬天里见着新鲜的呢?

    皇帝便笑,“吃吧。”

    琰哪里敢自己吃,忙问,“儿臣请皇阿玛恩典,儿臣想将这荔枝先奉与皇玛母。若是皇玛母处,皇阿玛已经呈进,那儿臣想进与额涅……若是额涅处也有了,那儿臣便要奉与庆贵妃额娘……”

    皇帝却摇头,“她们都没有。这大冬天的,还能新鲜存下来的荔枝,就这么一粒。”

    皇帝笑容微微收敛,眸光却是加深,“……你有孝心,皇阿玛很是欣慰。可是这粒荔枝只有一颗,是阿玛赏给你的。你谁也不要给,只自己吃吧。”

    琰又是一愣。

    既然冬日里唯有一颗的荔枝,皇阿玛为何独独赐给他,却不准他呈进给额涅她们去?

    一愣之后,琰又是何等聪明,心下已是猛然惊跳。

    皇帝瞧出儿子眼睛中的神色,便笑了,也不多说什么,只道,“吃吧。吃完了,安安心心地去给你额涅她们请安。”

    琰垂首再看向那颗荔枝,眼睛已然模糊。

    父子之间这并不明言的心意,却已是心有灵犀。

    看着儿子那般郑重地吃下那颗荔枝,皇帝笑了,眯起眼来,仿佛又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雍正元年,彼时的他还是皇子弘历。那一年的祈谷大典之后,先帝雍正爷将他单独召到养心殿,也是叫苏培盛端上一个这样的朱漆托盘,盘子里也放了个小碟子。

    他掀开来看,只见碟子里头是放了一小块肉。

    这肉从纹理上能辨认出来,乃是小牛肉。小牛肉是祭天所用的,是先帝爷从祈谷大典中带回来的。

    先帝爷也是什么都没说,只交待他:“吃吧。”

    如今祖孙、父子传承,当年那个跪倒含泪吃肉的皇子弘历,今日已经是稳坐皇位三十八年的老皇帝。一同经历过被单独赐食,又单独给自己的儿子赐食的心情,此时的他,心下是说不出的满足和恬然。

    他总算不负皇父所托,他也终于为大清江山寻得了一个可以托付之人。

    这个孩子,年初已经去单独拜谒过先帝爷了,相信他的皇考已经看过,一年过来并未在梦中托给他任何不满之语;那就是说,皇考已经接受了这孩子。

    那此时他已禀明上天,正式将这孩子册立为皇太子,大清江山有继。相信若是他此时便赴九泉,也可含笑见皇祖、皇考了。

九卷70、心有珍惜

    冬至节的喜庆气氛还没散去,十一月十六日,朝中再陨名臣。www.uu234.net

    大学士刘统勋清早坐轿进宫入值,走到东华门,痰疾发作。

    北方冬日干燥寒冷,比不得江南冬日的湿润;再加上北方冬日里为取暖,房中多有炭盆等,且门窗皆密不透风……故此这咳痰之疾实在是北方人中最常见的病症之一。

    尤其是老人家,到了北方的冬日,几乎都受咳痰气喘所苦。时常一口气上不来了,就会溘然长逝而去。

    皇帝听说后,立即派御前大臣、尚书福隆安带着药物前去看望。等福隆安到的时候儿,已是晚了。

    皇帝当日便亲赴刘统勋宅邸中赐奠。

    这一刻皇帝的心中更是悲伤,刚刚为了体恤老臣,亲赐原本唯有皇帝御用的黑狐端罩。却没想到,即便给了这样的恩宠去,却也没能留住老臣的性命。朝中又失去一名可令皇帝倚重之人了。

    皇帝悲从中来,下旨将刘统勋生前革职降级之处,全都开复。加恩晋赠太傅,入祀贤良祠。

    同时,命刘统勋之子刘墉,从陕西按察使任上驰马回京。

    至此,传说颇多的刘墉,从此时才正式登上京师这权力中心的舞台。

    皇帝回来,便郁郁不乐。

    婉兮没有自己过去,叫了小十五带着小十七去给皇阿玛请安。

    小十七不知道愁,得了额涅的差事也还是乐哈哈的,赶紧从他自己那万宝箱里掏好玩儿的,说要去给皇阿玛解忧。

    婉兮担心小十七不知轻重,先将小十五带到里间轻声问了下儿。

    小十五便笑,“额涅别担心,十七弟是学会新本事了。他是看鼻烟壶都好看,里头的内画也都是鬼斧神工,他这便跟造办处的工匠学了几手,要去给皇阿玛展示。”

    婉兮这才放了心,却也不由得叹口气,“他呀,叫他画画儿他都不肯,倒是学了这么个偏门。”

    虽说知道这个儿子天生淘气,可是皇上对小十七进书房念书的事儿是半点都没含糊。

    今年刚过完年的时候儿,皇上就命拣选出身满洲的翰林给小十七当师傅,教小十七学满文。

    这事儿竟是当朝两位重臣亲自办的是舒赫德、于敏中联名向皇上举荐的,“查得候补侍讲阿肃,人勤慎妥当,学问亦好,似可令其在阿哥书房行走,理合奏闻请旨。”

    这舒赫德和于敏中两人的分量有多重呢?便是不说官职,单说皇帝在一个月前一共就赏赐黑狐端罩给三位老臣:刘统勋、于敏中、舒赫德。

    为了给小十七挑师傅,就是这三位最受倚重的老臣之中的两位,亲自来办,由此可见皇上对这个淘气的小儿子的教育,上心的程度去。

    小十五听了也是笑,自是回护弟弟,这便道,“实则倒着画就是内画,正过来就是普通的绘画。十七弟若将内画学好了,那也是同样习学画技了。况且内画比普通绘画更难,更磨性子,十七弟有此决心,儿子觉着倒是好事。”

    婉兮也只能含笑摇头,轻抚小十五肩头,“你说的自有道理。我就担心他是一时的兴起,觉着好玩儿;却没学到三五日就撇开了。”

    小十五眨眨眼,“那就更应今日叫他去给皇阿玛演示……只要皇阿玛从此每个月都要他画完一个呈进,那他就被‘绑住’了。”

    婉兮也是扬眉。

    小十五含笑道,“额涅放心,今日儿子就在皇阿玛跟前,设法将这话过给皇阿玛去。”

    婉兮笑起来,隐隐觉着将来小十五必定是小十七的克星了。虽说小十五天生仁厚,看似宽和,实则小十五总有更合适的法子,反倒制得住小十七那个猴儿去。

    婉兮放下心来,正想带着小十五走出去,却见小十五眉目之间隐约有些迟疑。

    “怎么了?”婉兮细问。

    小十五道,“那日到皇阿玛跟前请安,皇阿玛赐给儿子荔枝。若是往日,应该是高云从端盘而来;可是那日却是如意。”

    御前太监的规矩是最严格的,等级也最为森严。若是寻常的赏赐便也罢了,哪个太监端盘都使得。

    可是那日的独赐荔枝,小十五隐约感觉到是特别之恩,故此按说这样的时候儿有资格端那盘子的,总该是皇阿玛跟前最为常用之人才是。

    如意虽说是近年来皇阿玛比较看重的小太监,可终究还是个小太监,竟是如何能超越过高云从去的?

    小十五敏锐如此,婉兮便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轻握了儿子手腕一记。

    “……七月前后,咱们都在热河时候,高朴上奏本,说听到大臣私下谈论‘道府记载’。”

    听到“道府记载”,小十五也吃了一惊。

    只因为这“道府记载”非同小可,乃是皇上自己的小秘密,上面记载着各道府官员政绩的优劣,直接关系到这些官员的升迁和奖励大清官员有部察、京察之外,更是要带领引见,由皇帝亲自过目、问话。

    皇帝见过的人多,时常也怕自己遗忘了,这便将带领引见之时的观感等记录下来,以备查询。尤其皇帝如今年纪越发大了,就更需要这样的小本子。

    这些记载自不能是皇帝自己亲自书写,都是身边的太监来记录的。属于皇帝的最高机密之一,唯有皇帝本人和那执笔太监才知晓。

    故此竟然有大臣在私下里谈论,可见已然泄密。小十五听罢都觉一头的冷汗。

    小十五便轻声道,“难道,是高云从?”

    婉兮也只能叹息,“不是他,还能是谁?”

    高玉从当年能选拔到皇帝身边行走,就是因为他的脑子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婉兮也说他是个活的记事本儿来着。

    只是这高云从脑子虽好,嘴却总是缺个把门儿的,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他知道的事儿向外泄露。当年已经有过那么一回,被皇帝宽赦了,从奏事处能又回到御前来……结果谁想到才安稳了这些年,这便又故态复萌。

    “所以皇阿玛已是治了高云从的罪?”小十五问。

    婉兮叹口气点头,“你皇阿玛大发雷霆,高云从这回怕是死罪难逃。只是因为此事涉及到当朝几位重臣,故此你皇阿玛并未声张。”

    高云从一个频频泄密的太监,死不足惜,可最麻烦的是,高朴并不知道是哪个太监泄密,他只是将谈论‘道府记载’的大臣上奏给皇上。

    这其中就有于敏中、英媛的父亲观保等人。

    而高朴本人,更是慧贤皇贵妃的亲侄儿。之所以敢将这样多的大臣都给报出去,也是因为他自己在去年的月食救护之礼中,因不尽职,曾被皇帝责罚。故此今年他为了能重得皇帝信任,才将此事尽数上奏。

    虽说泄密之事严重,可是皇帝在朝中的老臣已经凋零若此,尤其于敏中,已经不可或缺。

    尤其此时刘统勋又溘逝而去,金川尚且未平,于敏中成为首席军机大臣,已是朝堂中流砥柱之姿。

    故此皇帝只处置了高云从,将于敏中革职再留任;而观保等人交给舒赫德审问,最后也因为八月的万寿大赦了。

    小十五细细听完,也是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儿子明白了。”

    婉兮静静凝视儿子,“你看你阿玛,登基三十八年来,御下极严。可是这一次你阿玛却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对于此事,你是怎样看?”

    小十五静静想了会子,缓缓道,“按律,高云从该治以死罪;几位大臣原本也该与高云从同罪。只是,治罪容易,重觅大臣却难。这几位老臣都是在朝中为皇阿玛、为朝廷辛劳数十年之人,若杀了,朝堂必定一空。”

    “与他们刺探之罪相比,他们死后令朝堂停摆的风险才更大……对于这样的罪臣,不是不惩治,只是惩治也需时机。”

    婉兮含笑点头,轻轻拍了拍小十五的肩,“当年你皇阿玛曾忍鄂尔泰、张廷玉,长达十年之久。不是此人不该除,而是一旦轻举妄动,首先受害的反倒是朝堂稳定。”

    “朝堂为重,一人为轻。不是姑息,是先分轻重缓急。”

    小十五含笑点头,“儿子明白了。”

    待得次日皇帝下旨命于敏中为尚书房总师傅,兼翰林院掌院学士;乃至一个月后,皇帝又亲赐于敏中人参一斤……小十五都能含笑以对。

    待得五年后,皇帝追查于敏中生前之罪,将于敏中撤出贤良祠,革去其子孙世袭的一等轻车都尉的世职……小十五回想起今日额涅之言,潸然泪下。

    以于敏中之例,再看和之事,其时已然成熟稳重的琰,更能韬光养晦,云淡风轻。只静待时机。

    皇太后圣寿节之前,七额驸拉旺多尔济终于从乌里雅苏台,赶回京中。

    回到京中拉旺才惊闻豫妃病重了。

    拉旺登时落下泪来,“怎么会如此?小七你家书中分明告诉我说,豫妃阿娘的病已是大好了,不是还赴热河给皇上贺寿来着?”

    五月圣驾起銮赴热河,彼时豫妃的病刚起,未能随行。结果在京中调养了三个月去,太医们都说已是大好了。故此八月里皇帝万寿节时,便将豫妃又接了过去,一同在避暑山庄贺寿。

    小七知道拉旺五月驰归乌里雅苏台,身在远方必定也牵挂豫妃的病去,这便八月里就写信将喜信儿告诉了拉旺。

    小七听了也是泪下,“可不,豫妃额娘那会子当真是跟大好了一样,太医们也都说无妨了。可是谁想到豫妃额娘在避暑山庄不久便又病情复发……”

    “待得九月十五,接到内务府迈拉逊大人的信儿,说叫我跟小十七去接豫妃额娘,才知道豫妃额娘又病了,已是挨站送京……”

    拉旺便一颤,攥住了小七的手去,“如此说来,豫妃阿娘八月间所谓的大好,可是否就是回光返照了去?”

    小七也是说不出话来。

    那会子其实大家都劝豫妃别去热河,便是大好了也留在京中将养才好,何苦车马劳顿地折腾过去呢?可是豫妃非要过去,说什么也要去给皇上贺寿可是小七知道,那怕是豫妃额娘想奔过去看拉旺。

    只是没想到拉旺五月就从热河直接驰归乌里雅苏台了,而且直到八月还没回来……

    拉旺不敢耽搁,次日一早跟七公主连忙递牌子进内请安。

    母子相见,拉旺极力压抑住难过,只含笑将从漠北带回来的蒙古风物呈进给豫妃。

    他们都是蒙古人,且都是喀尔喀部,更都是成吉思汗后裔的博尔济吉特氏,故此拉旺带回来的东西,仿佛将豫妃带回了故乡家园一般。

    豫妃满意地叹息,含笑道,“拉旺你知道么,当年我家从漠北被噶尔丹强迫西迁,归入厄鲁特……远离故土家园,我有多思念漠北啊。”

    “后来朝廷平定厄鲁特,我家可以东归了,可是我又入了宫,再度无缘回到漠北去……可是老天待我不薄,竟然叫我遇见了你这个孩子。”

    “你啊,是漠北的王子,如今更是漠北之王!是你,让我对故乡的思念,在这遥远的京师、宫廷里,得了圆满。”

    还有她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也是因为拉旺的到来,将她的丧子之痛全都补上了。

    那年刚刚到京师来的拉旺啊,刚刚两岁,还那么小,那么地依赖她。叫她根本就忘了他不是她生的,叫她如一个完整的母亲一样,体会到了这样一份太过难得的母子情缘。

    遇见拉旺,是她这一辈子,最大、最珍贵的纪念啊。

    拉旺努力忍着,却已红了眼圈儿去。他刚失去母亲、父亲,此时又跪在垂危的养母榻前,那悲伤如松涛呼啸,将他吞没。

    正绝望之际,手里一软又一暖。是小七将小手伸进了他的掌心来。

    他没办法再用指甲去刺自己掌心的肉,他得放松了手劲,他不能握疼了小七去啊……

    拉旺含泪转头望向小七。

    幸好,这人世间,他还有她。

    这叫他想起这几次回漠北之时,兄长和旗里的长辈,都因为他成婚三载还无所出,而向他献上数位健壮、美丽的年轻女子,叫她们为他诞育子嗣。他都坚定地拒绝,毫无所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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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皇上,你要雨露均沾啊~--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