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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iss_苏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卷7、盛京的工程(2)

    福康安倒有些不以为然。www.uu234.net

    “盛京皇宫既然是老皇宫,自然凡事都该尊重祖制。一应宫苑修建,自都该修旧如旧,都得按着从前祖宗们在关外的老规矩。唯有如此,才能维持盛京风貌。”

    “再说皇上营建盛京老皇宫,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想当年乾隆十一年至十三年前后,盛京老皇宫不是也修建过东所、西所,分别为皇太后与皇上驻跸盛京之时的寝宫么?既如此,你们照样儿去修就是了。”

    福长安垂首,藏住蔑然轻笑。

    “原来哥哥也如此以为……小弟不瞒哥哥,先期小弟与工部,会同内务府,按着这个思路给皇上呈进的奏本,都被皇上给否了。”

    福康安也是一怔,放下酒盅,抬眸凝住福长安,“那皇上究竟想在盛京老皇宫,建出什么来?又要建成什么样儿去?”

    叫福康安也不解的是,既然盛京老皇宫已经有了东所和西所,那已经有皇上的寝宫了,那皇上今年东巡去,又为何还要特地再修建去?如果不是要修寝宫,皇上又要修什么呀?

    福长安垂下头去,“哥哥在皇上驾前伺候这么多年,尚且领会不到皇上的圣心。小弟年少无知,就更是急得火烧眉毛。皇上命弟弟去盛京查看,小弟都不知该查看什么,又如何给皇上回话儿。”

    “彼时哥哥身在外任上,又不在京中;小弟便是想修书向哥哥求教,可是哥哥任所那般遥远,书信从京师到川贵之地,又不知要走多久……故此小弟只能就近,寻天子近臣来求教。”

    “小弟这也是无奈之举,还求哥哥体谅。”

    福康安哼了一声,“所以你去趋奉那和?他来皇上跟前又有几年,他又能提点你些什么?”

    福长安继续陪着笑,“哥哥说的是。和虽说比小弟年长,可是却终究也刚过而立之年。当年盛京老皇宫营建东所和西所的时候儿,他还没出生呢。”

    福康安挑眉,“那你还趋奉他去?”

    福长安小心道,“虽说他未必知晓,可是英廉大人却是知晓的呀……英廉大人在皇上跟前已经几十年去了,且一直掌管内务府,怕是在这事儿上更明白些。”

    福康安眯眼想了想,倒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那你从英廉那,问出什么来了?”

    福长安幽幽一笑,“英廉大人向小弟却是先说起了当年他在仕途上是如何出身的英廉大人说,彼时他只为内务府下一个小小佐领,是咱们阿玛当年执掌内务府的时候儿,给了他一个机会。这才让他渐渐得了重用,一步一步走到皇上跟前来的。”

    福康安眯眼凝着福长安,缓缓道,“这事儿我也知道当年庆贵妃母家奉旨入旗,因庆贵妃的父亲曾经闹出过叫盐政为他捐官的事,故此皇上需要将她母家放在一个可以放心的佐领里。阿玛选了英廉所在的佐领,这才叫英廉得以一步步得了重用来。”

    福长安点头微笑,“哥哥说得极是,小弟正是因此才要去借助和的口,去问英廉大人……”

    话说到此,福康安才觉酒猛然都醒了一半去。

    他仔仔细细盯着对面这个弟弟。

    他这个弟弟,比他小了六岁,是乾隆二十五年的生人,跟十五阿哥琰是同年出生。

    故此算到今日,这个弟弟也才二十三岁。

    以这个年岁就已经做到了工部侍郎,更是在军机处学习行走……福康安从前还一直以为,凭着弟弟庶子的身份,也能得皇上这样的重视去,必定是因为皇上顾念着他们阿玛傅恒的缘故。

    直到眼前、此时,福康安才忽然发觉,或许自己是错了皇上顾念他们阿玛的缘故是有的,可是这四弟怕当真有些过人之处去。

    便如这盛京老皇宫的营建之事去,他自己说来说去都没说到点子上;还是四弟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叫他猛然想起了些事情来。

    英廉既然是庆贵妃母家所在佐领的职官,那么英廉自然会了解庆贵妃家中的陈设去。而庆贵妃母家奉旨入旗的的时候,陆家依旧是江南十足十的汉人啊!

    而庆贵妃与皇贵妃情谊最笃,皇贵妃虽说母家自入旗以来,都是居住在盛京的;可是皇贵妃的母家祖籍,却也是在江苏的……

    江苏南来之人,到盛京入旗、居住下来,久而久之或许淡忘了曾经祖宗的衣食住行等习惯去。可是这种遗忘是被迫的,是不情愿的,是十分想重新寻找回来的,是不是?

    福康安这么顺着想下来,全部的酒意都醒了。

    他盯着福长安,“你的意思是……你想在盛京老皇宫的这次新营建里,加入江南汉人的样式去?”

    福康安的心都跟着提起来,“那是盛京,是老皇宫,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两代的营建!你要是给加入江南汉人的样式去,这事说不定便是弥天大罪!”

    福长安笑了,安安静静垂下头去。

    “罪与非罪,总归都在皇上圣心独裁不是?眼前要紧的,倒不是回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老规矩,而是怎么样先将皇上眼前的差事给办妥了,叫皇上满意去。”

    福康安深吸口气,“英廉与和,也支持你这样办?”

    福长安没正面回答,只是垂首笑笑。

    其实哥哥说对了,和真的就是这样提点他的。

    福长安心上的那杆秤,就是在那一瞬间倾向了和去的在福长安看来,皇上虽然同样器重和与兄长,叫两人同日加了太子太保的宫衔,可是显然是和更能猜透皇上的心思些。

    而哥哥,只是个领兵在外作战的将帅罢了。能立军功,却未必懂君心。

    福康安见兄弟如此回避不答,便眯起眼来,“你怎会以为,他说的就是对的?”

    福长安淡淡一笑,“因为小弟按着那两位的指点,重新写给皇上的奏本皇上已然准奏了。”

    福康安的心也激跳起来,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失望。

    若当真是和比他更准地猜中了皇上的心意,他自然是该失望;可若和猜的是对的,皇上当真是为了皇贵妃阿娘去营建盛京老皇宫……那凭着那些年他与皇贵妃阿娘的情分,他自然又是替皇贵妃阿娘高兴的啊。

    福长安在福康安的惊讶之下,淡淡垂眸一笑,“只是此事,不宜向外说破。盛京老皇宫,还应该维持祖宗入关之前的模样;至于后来要做的这些更符合江南汉人式样的增建,总归不能叫外人知晓才是。”

    福康安定定望住兄弟。

    这一刻他明白,兄弟的心已经笃定地向着和去了。便是他想要拉,都拉不回来了。

    更令他担心的,也是和对圣意的揣度之准。便连皇上营建盛京老皇宫,与皇贵妃阿娘相关的心思,他这个从小在宫里长大、与皇贵妃阿娘情谊甚笃的都不知晓;而和一个外人,竟然给猜了个准。

    这个和,颇有些令他心惊了。

    可是他偏偏还与和已然交恶。这便是为了自保,他也得设法遏制和去。

    九月下旬,圣驾从避暑山庄返回京师。

    福康安带着这样的疑问,与兄长福隆安问起,英廉与和这些年可曾遇见过什么“克化不动”的人不。

    福隆安执掌内务府多年,闻言便笑,“你是看他二人如今同气连枝,风光无限~~不过自然也有对他们不以为然之人。”

    福隆安身在病中,气息微有些弱。不过说起这个,还是有些兴致勃勃。

    “要说英廉这些年来,受过的最大挫折,倒是庆贵妃主子。当年英廉原本是庆贵妃主子母家所在佐领的职官,原本以为可以因此而攀附上庆贵妃主子去。却可惜,庆贵妃主子并不受他孝敬的礼。”

    “英廉投靠无门,有些病急乱投医,这便自以为是,又从庆贵妃母家陆家选了个女孩儿送进宫去以为庆贵妃那些年无宠,年岁又大了,送进个自家姐妹去,正可帮着争宠。谁料想啊,庆贵妃非但没感谢他,反倒更恼了他去……”

    福康安也是扬眉,“哦?如此说来,十五阿哥岂不是对英廉并无什么好印象去?”

    福隆安点头,“正是此说。十五阿哥虽说天生仁孝,可是却也是个爱憎分明之人,十五阿哥不喜欢的人,他从不虚与委蛇。这些年过来,十五阿哥对英廉始终冷淡。”

    福康安眯起眼来,点了点头。

    “那和呢?他如今风头正盛,怕是满朝大臣都忙着趋奉还来不及吧?”

    福隆安咳了两声,缓缓道,“可是啊,他却连一个八岁的小孩儿的心,都无法征服啊~”

    福康安扬眉,“哦?哪个八岁的小孩儿?”

    福隆安缓缓而笑,“就是瑞贵人的弟弟、尚书德保的幼子英和。”

    “那孩子生得晚,是乾隆三十六年前后的生人。德保家原本就出过德保、观保两兄弟同中进士、又同点翰林的科举之家,他们家又有瑞贵人这样的内廷主位,故此啊英和那孩子几岁大的时候就已有神童之名,相貌生得也好。”

    “和有个闺女,与英和年岁相当,和便想将闺女许配给英和。孰知,德保坚辞不允。”

十卷8、爷来了,就来了

    福康安不由得扬眉。m.www.uu234.net

    “庆贵妃主子是令懿皇贵妃主子的姐妹,那英和又是瑞贵人的亲弟……照此说来,和‘克化不动’的人,都是令懿皇贵妃一脉?”

    福隆安又咳嗽了两声,却也是笑,“如今和正是深得圣心,满朝大臣趋奉都还担心来不及。德保为儿子英和得罪了和,也怕夜长梦多,这便早早就为英和暗聘下了亲事。你道德保所聘下的女孩儿家,又是谁家?”

    福康安也是扬眉,“谁家?”

    福隆安道:“漕运总督阿思哈的女儿。”

    明知和想将女儿嫁给英和,却还敢与德保家结亲,这位阿思哈家,自也是硬骨头,不将和放在眼里的。

    “萨克达氏?”福康安便也笑了,“那我知道了~~”

    这位漕运总督阿思哈不是旁人,正是当年与七额驸拉旺多尔济一同赴擅动平定民乱,就因为没有一直陪在七额驸身边,而险些被皇上给治罪了的那位。

    阿思哈家还跟和有一段“缘分”,两人一族是同时获皇帝恩旨,抬入正黄旗满洲,入了上三旗的。(又谕曰:“都统和隆武、左都御史阿思哈、副都统和,著加恩将其一族,由各该旗入正黄旗满洲。”)

    当年多亏了七额驸拉旺代为求情,皇上才既未治罪阿思哈,反倒将阿思哈与主帅阿桂、七额驸拉旺一起交部议叙,记了功去。

    后来这阿思哈能升任漕运总督,阖家抬旗,不能不说,与阿思哈在山东这一次立功,也有莫大的干系。

    可以想见,那阿思哈心内对七额驸拉旺多尔济,心下该有何等的感激之情;而阿思哈又是早早就身故了,阿思哈身故之后,凭着他与七额驸的交情,他的家小怕也是拜托给七额驸来照拂的。

    故此,阿思哈家孤儿寡妇的,才敢不将和给放在眼里,毫不犹豫跟德保家结亲的吧。

    这么绕一圈儿过来,又更加证明了和“克化不动”人,个个儿都是与令懿皇贵妃相关的。

    而如今令懿皇贵妃已经薨逝了,能留在这世上承继令懿皇贵妃遗志的,那排名第一之人,自就是十五阿哥了。

    十五阿哥无论从生母令懿皇贵妃这儿,还是从养母庆贵妃那,都与和、英廉两边并不对付。

    福康安含笑垂首,“多谢兄长,弟弟心下有数儿了。”

    福隆安这两年起,身子已然有些不好。他深知若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整个忠勇公府,都得托付给三弟福康安。

    而三弟被和几次弹劾,两人已是结怨,福隆安自想帮忙,无奈力不从心。

    福隆安叹了口气,便道,“……还有一事,我索性也都告诉你去。”

    就在一年前,亦即乾隆四十六年,继当年山东平定民乱之后,七额驸拉旺多尔济再度披挂上阵。这一次是去甘肃平定民乱。

    “彼时奉旨在甘肃带兵平定民乱的,是阿桂与和。皇帝派七额驸前去……三弟,你明白的。”

    福隆安自己也是四额驸,这便不宜多说。

    福康安倒也明白了,“皇上又是给拉旺建功立业的机会。”

    福隆安便也笑了,“皇上命我寄谕给阿桂、和,说‘额驸拉旺多尔济乃蒙古亲王,凡领兵打仗,亦不可如内地提督、领队大臣一样差遣,令其冲锋陷阵。阿桂、和理应留意。’”

    皇上派了拉旺去甘肃,却不准阿桂、和令他冲锋陷阵……皇上竟然说得这般直白,倒叫福康安都是挑眉。

    福隆安无奈地笑,“皇上谕旨里还示下:‘此间,拉旺多尔济抵达甘肃之前,若业已剿灭,无须参战,则益善’……”

    福康安都哼了一声,“皇上这是摆明了,就叫拉旺意思意思到甘肃去转一圈儿,然后将这剿匪的功劳也都安在拉旺头上就是。”

    同样是领兵在外,福康安自己是什么境遇,人家拉旺又是什么境遇哟……他自己想想都有些心酸了去。

    没错,拉旺是固伦额驸,可是莲生她已经故去这些年了……他也没想到,便是莲生已经不在这些年了,皇上依旧对拉旺如此的偏心去。

    福隆安点头,“可是彼时甘肃剿匪,本是阿桂与和二人的差事。倘若奏凯还朝,本该是他二人的功劳。”

    “阿桂倒还罢了,毕竟已经有再平金川的功勋,不在乎这一场平定民乱的功劳;可是和不同,他兼管兵部,总要有一场像样的军功才行。故此甘肃之事,他本想拔个头筹的。”

    “却怎料,先是阿桂手下兵将不听他节制;后头又来个七额驸抢走他大半的功劳……他与阿桂是早已结仇,阿桂的儿子阿迪斯便是被他参劾贪墨;他因甘肃之事,心下怕又是与七额驸暗结芥蒂了。”

    福康安挑唇而笑,“我懂了。就因为这暗暗的心结,拉旺才护着阿思哈家,叫他们家敢将女儿嫁给英和;而这门亲事一过,那和与拉旺的心结,就更深了。”

    十五阿哥是令懿皇贵妃的儿子,拉旺是令懿皇贵妃的女婿,这二人又是情谊深厚。

    和得罪谁都不怕,可惜若遇着这二位联起手来,便是和再树大根深,怕也无法撼动。

    福隆安咳嗽着伸出手去握住福康安的手,“你本与七额驸是金兰兄弟,有结拜安答之情;你又从小在皇贵妃阿娘身边长大,与十五阿哥也有情分……麒麟保啊,记着为兄的话,将来这朝堂之上,若不想被和算计,你便得与十五阿哥和七额驸站在一处。”

    “为兄隐约察觉,你仿佛与十五阿哥、七额驸有所隔阂。为兄不敢猜是所为何来……为兄只是劝你,一定要捐弃前嫌。唯有他们二人,才能保你安稳啊。要不你身在海角天涯,他却在皇上身边,随时都可进谗言害你。你,不可不防啊。”

    福隆安最难受的是,人家和还有个好弟弟和琳,当真是兄弟同心;可是他家里,眼见着那四弟福长安越发与和那边走得近,怕是不可能与三弟齐心,共同防备了去。

    “三弟,你一定要记住为兄的话!这不仅是为你,也是为了咱们家!”福隆安情急之下,又是一片咳嗽。

    福康安垂首道,“兄长放心,弟弟记住了。”

    乾隆四十八年四月,皇帝命七额驸拉旺多尔济为御前大臣、兼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

    而四额驸、忠勇公福隆安,此时已然病重。皇帝特命赏给人参二斤。

    便也因福隆安病重,不能胜任御前大臣之职。皇帝特命在四川总督任上的福康安急速回京,署理工部尚书。

    五月福康安回到京中,皇帝下旨,将原来福隆安所承担的“所有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銮仪卫掌卫事大臣、盟长、总管健锐营官兵大臣等缺,俱著福康安补授。”

    便也因此,拉旺身为御前大臣、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而福康安身为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銮仪卫大臣等,兄弟两个便又肩并肩地在皇帝身边当差,一起担任起此次皇帝东巡回盛京的护驾任务。

    这已是长大以后,在因为七公主的事上,两人心下暗生芥蒂之后;终于兄弟两个放下了从前的往事,重新再度并肩携手起来。

    便不是为了皇帝乃为君王,也是要为了皇上是莲生的父亲,他们两个便都肯豁出性命去护卫着。

    只因为,莲生会在天上,看着~

    五月二十四日,皇帝从圆明园起銮,赴避暑山庄。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说来叫人不能不信天,与去年一样,竟又月食。

    仿佛上天垂意,提醒皇帝,便是中秋佳节,却因为人间不能团圆,那月也都不肯再圆了去。

    皇帝当晚又是凭窗而立,望着那暗寂的天空,苦涩却又甜蜜地笑,“你啊,你啊……都是你调皮,是不是?爷知道,是你想爷了,是不是?爷来了,就来了,啊~”

    就在次日,八月十六日,皇帝从热河惠迪吉门启銮,踏上回盛京的路。

    几天后,京师传来消息,太子太保、大学士英廉溘逝。

    皇帝著派散秩大臣一员,带同侍卫十人,前往奠。并加恩入祀贤良祠,仍赏给银五千两,俾治丧事。其任内降革罚俸处分,均予开复。所有应得恤典,著该部察例具奏。

    和骤失去这位岳祖父,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惆怅。

    英廉是他的恩人,从他和弟弟年少时就曾有助养之恩;后将他孙女儿冯氏嫁给他,又亲自扶着他走入仕途,手把手教他理财之道……可以说,没有英廉,就没有他和的今天。

    此时叫和心烦的除了英廉的溘逝,还有一桩来自盛京的为难之事。

    此次增建盛京老皇宫,皇上给出的缘由,是要添建“文溯阁”一座,用以存放刚抄写成的《四库全书》。皇上这都已经启程奔盛京去了,可是这文溯阁偏偏出了问题。

    问题出在文溯阁的匾额上。

    匾额原本是应该正中悬挂在顶层檐下的正中位置,可是工部的办事之人,却以为文溯阁与京中文渊阁大小相同,这便按着京中文渊阁的大小,设计了匾额。

    结果匾额送到盛京,准备挂起来迎接圣驾时,才发现匾额太大,顶层檐下正中的位置根本就挂不下!

    皇上转眼就到,这可如何是好?盛京将军这才火急火燎设法向和求救。

十卷9、九月,九间殿

    此事叫和也颇为作难。顶 点 X 23 U S

    此事一出,尽管尚在英廉的丧期,可他也不得不放下为英廉治丧之事,紧急会商此事。

    此时的盛京将军,为永玮,乃是黄带子宗室。永玮刚刚走马上任不久,又正逢皇帝要东巡盛京,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是惶惶不安。

    因为此次盛京老皇宫增建,皇上给的谕旨说,就是为了添建文溯阁,以为恭存《四库全书》之用。

    盛京老皇宫修了这么大工程,结果却反倒是在这事儿上出了岔子,到时候皇上驾临,他可扛不起这个责任去。

    永玮的惶惶不可终日,除了此事重大之外,也跟永玮自己的身份有关系。

    他是康熙朝废太子胤的孙子。

    雍正、乾隆两位天子,能够不计前嫌,给永玮父子两个爵位、差事,已是难得。故此永玮不敢不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差事办得不好。

    当盛京内务府将文溯阁匾额体量超大的事情报请给永玮之后,永玮亲自到文溯阁施工现场查看,也是一筹莫展,永玮只好行文给京师内务府的造办处,重新将盛京这边文溯阁的图形和尺寸,商量看是否可以请京师内务府造办处重新再做一块合适的匾额去。

    与行文同时,永玮还私下请人,将此事拜托给了和,请和从中周全。

    和接到此事,也甚感为难。都这个时候了,就算叫京师造办处重做匾额,便是永玮愿意自己承担那银钱,可是也已经来不及了。

    永玮终究是宗室,和原本也想结交宗室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自己的儿子丰绅殷德。

    和暂时放下英廉丧事,苦思几晚,最终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见皇帝。

    “皇上这次东巡盛京,除拜谒祖陵之外,最要紧的就是将刚抄成的第四部《四库全书》恭存于盛京老皇宫,以此作为给历代先帝们的敬献……奴才知道,皇上此次添建老皇宫,就是为了这个。”

    七十三岁的皇帝,虽还能亲自上马行围打猎,可终究年纪不饶人,眼睛、耳朵都有些慢了。听和说完了一会子,皇帝才仿佛寻思过味儿来,点了点头,“你这么说,也不为过。”

    和心下倒是暗暗惊讶,心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此次盛京老皇宫的添建,不是为了《四库全书》?那皇上又是为了什么呢?”

    和在心下画魂儿,嘴上却终究不敢直接问。

    “《四库全书》已经抄成四部,分别恭放在宫里、圆明园、避暑山庄。这回放到盛京老皇宫里的,便是第四部……按说,同样的一部《四库全书》,体量大小是固定的,故此各处的藏书阁,本也应大小差不多才是……”

    和小心翼翼,绕着弯儿地说,以此来试探皇帝。

    皇帝虽然慢了点儿,却还是笑了,“和啊,你这是跟朕兜什么圈子哪?有事直说!”

    和却伏地叩头,“奴才死罪……奴才不敢说。”

    皇帝轻啐一声,“恕你无罪就是。还不给朕明白回话?!”

    和这才吞吞吐吐将文溯阁的事儿给说了。

    便是如和这般,自以为天子近臣,最是了解皇上心性的,这一刻还是以为皇上是必定要大发雷霆的。

    因为皇上是一个孝心极重之人,这带回来尊奉在盛京老皇宫的物件儿,岂能有半点含糊的去?

    可是说也奇怪,皇帝听罢,不但未曾如和想象的大发雷霆,反倒是盘腿坐在炕上,高高扬起头来,长眸轻阖就像是老人家时常说着说着话就走神了一样,连和都无法猜测这位老主子这一刻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如是醒着,皇上又在想什么呢~~

    只是皇上越是如此,和心下越是没底。他只能低低垂首,紧张地等着皇上的发落若依皇上从前的性子,发火是难免的。

    经过了沉默而漫长的等待,和等来的却不是他以为的怒火和惩处,反倒是皇上莫测高深的一笑。

    “和啊,你说的没错,朕今年命盛京老皇宫添建,为的就是要将《四库全书》存放在老皇宫内。故此文溯阁出了纰漏,你们一班办事的大臣,都应该治罪!“

    和吓得赶紧叩头。

    皇帝紧接着却又慈祥一笑,“罢了,罢了!朕回盛京祭祖,连所经过之地的地丁钱粮,都准蠲免十分之五……又如何至于要在这个时候给你们一班人治罪?朕施恩,免了你们的罪去!”

    “只需将那匾额,按着圆明园内文源阁匾额的挂法,不必挂在顶层檐下,改为挂在下檐即可~~”

    皇帝如此的和颜悦色,着实叫和都深感侥幸。

    谢恩离去,和还举袖擦了擦汗。

    不过待得回到住处,给永玮传话之时,和便已经换上了另外一副神情。

    他自负又淡然,当面告诉给永玮派来的人,“皇上原本震怒,说要追究一干人等。永玮公爷既是宗室,此时在皇上回盛京拜谒祖陵之时,皇上特地将永玮公爷从吉林将军任上调到盛京将军任上,就是因为永玮公爷乃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比一般大臣更适合在这会子出任这个差事。”

    “可是永玮公爷却在这时候儿,叫最为要紧的文溯阁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去,皇上说,永玮公爷这是辜负了圣恩呐……”

    永玮的手下惊得慌忙跪倒,“我家主子自知有罪,就因如此才拜请大人从中周全……”

    和这才展颜一笑,“我知道。你可以回去禀告永玮公爷,此事,我已经为他设法转圜,皇上已然息怒,不再问罪了!”

    永玮手下登时大喜,替永玮向和千恩万谢,并且许诺道,“待得大人随驾至盛京,我家主子必有重谢!”

    永玮手下欢欢喜喜走了,和得意而笑。

    九月,皇帝终于驾临盛京。

    只是按着规矩,皇帝必须先谒祖陵,之后才可驻跸盛京老皇宫。故此九月整个前半月,七十三岁的老皇帝,马不停蹄分别赴永陵、福陵、昭陵等,行大飨礼。

    九月十七日,才完成这些繁琐仪轨,皇帝终于抵达盛京旧宫。

    至此,新增建后的盛京老皇宫,才正式掀开了面纱去。

    若说原来的十王亭,是老皇宫的东路;曾经的凤凰楼、台上五宫,乃至乾隆十一年至十三年所修建的东所和西所,合并而为中路;则此次新增建的部分,乃为西路。

    整个西路,分为前后两大建筑群。

    后部,就是为了尊奉《四库全书》而增建的文溯阁。

    文溯阁后有仰熙斋,为皇帝书斋,再往后又有九间殿。

    藏书阁后安置皇帝书斋,这容易理解,从样式上来说,就是皇帝可以从藏书阁取书,在仰熙斋攻读之意。

    只是后面的九间殿,内里究竟存放了什么,就叫人无从知晓了。

    不过只是从这藏书阁与书斋的建制,猜测那九间殿里,存放的应该是书籍,以及其他杂物的吧。

    直到二百多年后的2003年,九间殿内的秘密才大白天下:2003年,几位师傅被分派到沈阳故宫九间殿参加修缮工作。九间殿因年久失修,所以它的窗户和门都已被铁板钉死。师傅们小心翼翼地将铁板揭下,就在这时,一只金黄色的龙头突然“露”了出来。

    当时师傅们都被吓了一跳,等到大家醒过神来才发现,透过九间殿窗户,能看见这只龙头是在一张“屏风”上画的。可是当其他的铁板陆续被揭开时,才发现这也根本不是什么“屏风”,而是数量多达48个的木柜!

    这48个柜子各高2米,长1米,宽0.5米,全是用上等松木制作,外表漆成深红色。木柜内分5隔层,每隔层均可储备许多货物。估计整个柜子净重量150公斤左右,需要4个小伙子才能搬动。每个柜子正面画着两条金龙,金龙叱咤风云,二目炯炯有神,两撇龙须向前探出。据做了30多年木匠的李师傅介绍说,这些柜子每个外表所涂的漆足有两铜钱厚,这些漆保护了木料,使之不被潮气侵蚀,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腐烂。

    从这些龙柜里,发现整理出了8000余件文物,其中不乏奇珍异宝……

    时间再回到当年。

    皇帝亲自看过文溯阁,又在仰熙斋中读罢了书,终于可以起身走向书斋后的九间殿。

    立在九间殿内,他眯眼含笑,望着那细细的微尘在空气中舞蹈。

    乾隆四十八年九月,他来到了九间殿,留下了四十八个龙柜……

    乾隆四十八年,是九儿薨逝九年;九月、九间殿,又合“九九”之数。

    四十八个龙柜啊……她薨逝那一年,是正月走的,若按虚岁算,便虚浮出太多了而按照她的实岁算,正是四十八岁啊……

    他伸手,一个一个从那龙柜上拂过。

    “九儿啊,若你魂归故土,就到这儿来吧。这四十八个龙柜里,是爷将你生前最爱读的话本子、最喜欢的瓷器,还有你日常用惯了的物件儿,都存在这儿啦。”

    “你若魂兮归来,这里的一切就都不陌生,你啊,便又有可用的了。”

十卷10、拾玉镯

    唯有天子近臣才知道,书斋对于皇帝来说,一向都不仅仅是一间书房,更是他一生中寄托情思之地。m.www.uu234.net

    他年幼之时,书斋是圆明园天然图画的五福堂,小七生于彼处,小十五赐住彼处;

    他成婚后,书斋为乐善堂。他那《乐善堂文集》,集成了他登基之前,对于这天下的抱负;

    接下来,他又有了双桐书屋……双树枯死一棵,他竟为梧桐续弦。而彼时,也正是慧贤皇贵妃薨逝,而婉兮进封之时。

    自然,身为天子,他最重要的书斋,还是养心殿的三希堂。那方小小的天地,是他身为天子、同时作为凡人,心灵最大的寄托。

    可以说,不管是宫里、圆明园,还是避暑山庄,几乎只要找到他的书斋,就能找到他心灵的归处了。

    七十三岁再来盛京,他知道,他可能没有机会再来下一次了。所以他要特地建一座书斋留在这里。

    若九儿魂兮归来,他又岂能在此处独留她一个人啊?

    这一次来,他将书斋建好了,他也将他的心魂留一瓣在此处。若她魂兮来归,便能找见他。

    完成这个心愿,以七十三岁高龄,再度驾临盛京的皇帝,高兴之下,下旨恩赏。

    谕旨曰:“朕此次至盛京,恭谒祖陵,将军大臣以至官兵,均各奋勉执事。除官兵等另降谕旨赏银二万两外,将军永玮,赏银三千两;将军庆桂,赏银二千两。”

    “副都统成策、德福,侍郎鄂宝、宜兴、伯兴、荣柱、德福,府尹奇臣、府丞蒋良骐,共赏银三千五百两。总管赫楞泰、诺木齐、纳兰泰,掌关防官福昌、倭什布、拉隆阿,包衣佐领伊伯、英额、广索、福绍,共赏银一千五百两。”

    盛京将军、宗室永玮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敢松了口气下来。

    皇上非但没因为文溯阁匾额的事儿治罪,反倒赏赐了给他;而且他的恩赏是所有人里的头一份儿……他真是有一种死后余生的欢喜。

    在永玮看来,此次他能遇难成祥,都是人家和的功劳。

    和身为“天子近臣”的名声果然不是虚的。别人办不了的事、递不进的话、救不下的人,人家和这不是都办到了嘛!

    永玮得了赏银三千两,便从中拿了大半出来,将二千两银子派人去送给和……

    盛京之行,至此,已然是皆大欢喜。

    一众大臣都等着,皇上借着这欢喜的劲儿,能够赐众人在“嘉荫堂”戏台看戏。

    这嘉荫堂戏台,便是此次盛京老皇宫增建西路的又一主要建筑群。

    皇上这么兴师动众地修了戏台,不看戏,难道还能干放着不成?

    结果,大臣们却迟迟没能等来皇上赐看戏的消息。

    皇帝圣驾五天后从盛京起銮回京师,大臣们就彻底错过了在这新建成的盛京老皇宫戏台里看一场戏的机会去……

    对此,众人都颇为奇怪。

    首先皇上已经这个年岁了,七十三岁来盛京,还要特地修建一座戏台,做什么用啊?说句实在的,皇上到了这个年岁,还敢说数年之后还能再来盛京么?

    倘若都未必能再来了,又何苦大费周章修建一座戏台去?

    若要修戏台,当年修东所和西所,他奉着皇太后回盛京的时候儿,怎么没修呢?至少那会子说修戏台,可以说是给皇太后看戏用的啊。

    再说戏台终究跟文溯阁意义不同。皇上此来盛京,无论是拜谒祖陵,还是亲自主持盛京太庙的落成,都是隆重庄严之事;可是却修建个戏台,却难免叫人以为不够庄重了去啊……

    更何况,戏台修了就修了吧,可是却竟然一场戏都没唱过在皇帝只在盛京停留五天的这样一个短暂的行程里,修这么个戏台,究竟又是何用意?实在是解释不清楚了。

    连以天子近臣自居的和,也是一头的雾水,没办法替同僚们答疑解惑。

    和自不愿跌了这么面儿,便只道,“九月盛京已经冷了,皇上年事已高,不耐关外的寒冷。再说接下来就是冬至节,皇上自要回京,亲自祭天。”

    车轮辘辘,大驾卤簿隆隆而去。

    唯有皇帝回眸,望向那座渐渐在视野中点点变小的故都、旧宫,欣慰而笑。

    这一次盛京之行,仅仅在盛京老皇宫驻跸五天,他却也这般大兴土木,生生又建造出一整个“西路”来。

    这样的大费周章,自不仅仅是为了这仅有五天的驻跸,他为的,是一个九年未曾淡忘的人儿,是为了一场似真似幻的梦啊。

    依稀记得,梦境里,她俏生生立在海棠花下,眉眼清丽地含笑望住他,说,“您不去看戏么?就在西边儿的戏台。这戏台啊,都尘封两百年了,如今沈阳故宫将旧日皇家戏曲重新搬上这舞台,将这尘封了两百年的戏台,又给唤活了!”

    他也诧异,“戏台?尘封两百年?这老皇宫里,哪儿有戏台啊?”

    他自是最清楚,此处乃是祖宗旧宫,祖宗们都是崇尚节俭,从太祖皇帝,到太宗皇帝,没人在这老皇宫里修建戏台啊。

    他身为子孙,自当遵从祖宗的老规矩,便是当年奉着皇太后的圣驾一起回盛京来,他也没说专门给最爱看戏的老母亲修建一座戏台啊。那这盛京老皇宫里的戏台,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她便笑了,“就在西边儿啊!这边是没有,因为这边都是早建的;西边那是建得最晚的,是乾隆四十八年,跟藏书阁一起建成的。您还没走到那头儿去呢吧?您去瞧瞧吧,那戏台修得可雅致了。”

    他又愣了愣,“那今儿,他们唱的什么戏?”

    “《拾玉镯》呀!”她头顶海棠,笑靥嫣然,浓也正好,淡也正好。

    “《拾玉镯》?”他愣住,“我怎么没听说过呀?”

    她便笑,举起手来掩住口。

    隐隐然,他瞧见她手腕上套着一副碧翠的软镯!

    “是京戏呀!”她妙眸流转,“哦,我想我理解您了。因为这是盛京老皇宫,而京戏的起源,是乾隆五十五年四大徽班进京的时候儿!在这入关之前的沈阳故宫,看后来京师才兴起的京戏,是有点儿穿越呐!”

    他继续发愣,“乾隆五十五年……穿越?”

    她又笑了。这一笑便宛如故宫处处都开遍了海棠……

    他收回思绪,轻轻阖上眼帘。

    什么是京戏,又什么是穿越,他直到此时还没参透。

    可是……那该在乾隆四十八年的戏台,他终于如愿给建成了。

    她喜欢看戏,是不是?那出戏的名儿,更是叫《拾玉镯》,他就也喜欢了。

    虽然不知道那戏里唱的是什么,可是他却惟愿,他依旧还能有机会,弯下了身子来,在那落满海棠花瓣儿的地上,为她拾起翠玉软镯,重新套在她的手腕上啊……

    他笑起来,独自坐在御车里笑起来。

    这大驾卤簿的辉煌隆重,却怎么都抵不过,他独自一人坐在这空空荡荡的御车之上的……暗寂啊。

    嘉荫堂坐北朝南,为五间硬山式卷棚顶前后廊式建筑。这里是皇帝赐宴、赏戏时临御之处。其正面有两个楹柱,上边各悬挂一副乾隆所书楹联:“动静叶清音,智水仁山随所会;春秋富佳日,凤歌鸾舞适其机。”

    嘉荫堂东西稍间均有暖阁,供皇帝读书、休息之用。嘉荫堂与戏台、东西两侧的游廊互相连接,形成了封闭的天井,这样有利于演出时获得较好的音响效果。

    戏台东西两侧,各有转角庑房及围廊13间,是供皇亲国戚和王公大臣伴驾赏戏时使用的地方,称为东西游廊。东侧西向,西侧东向,南北两侧分别与嘉荫堂、扮戏房的山墙相连,构成了一个四合院。

    嘉荫堂在不同之处悬挂了几幅乾隆爷御书对联,如明间东、西壁联分别为“妙理静机都远俗,诗情画趣总怡神。”“一室有余含峭茜,八窗无尽启吟披。”从其字里行间的意思看,此处应是乾隆吟诗挥毫、观画赏戏的所在。

    稍间室外南窗下保留的烧火口,可以想到,在嘉荫堂设取暖设施,这说明宫殿戏台在天冷时也可以使用。可是皇帝此次东巡,在这初建成的戏台却未曾使用。故此和之说,并未成立。

    终究是没人想到,这戏台,皇帝不是为了自己而建。

    直到皇帝驾崩,小十五登上皇位,这座戏台才正式启用。

    嘉庆九年(1804年),戏台建筑群又进行了一次修缮,共整修嘉荫堂及周围房屋二十五间、围廊二所二十六间、照殿九间、配殿两座六间,此外还有值房、净房……

    嘉庆十年(1805年),小十五东巡盛京,在嘉荫堂里宴赏随驾的王公大臣和地方官员。“召见将军富俊,晚膳在宫内嘉荫堂赏饭,午正三刻进内伺候。皇上升座,王公大臣左右在东西廊内坐定,开戏、赏茶、赏饭……”当时,演的是昆曲“楚汉春秋”中的《霸王别姬》一折。

    获赐看戏的大臣们,同样的一头雾水宫廷承应大戏,原本应该伺候圆满而热闹的曲目才是。谁也不明白,为何皇上赐在这盛京老皇宫看戏,却是看的这样一出叫人心下悲伤的《霸王别姬》……

十卷11、守护,咱们的儿子

    乾隆五十年十一月,由钦天监推知,明年,亦即乾隆五十一年的正月初一,再逢日食。www.uu234.net(这些日食、月食,都是实录记载,是史实~)

    七十五岁的皇帝下旨:著停止朝贺筵宴。所有救护典礼,著该衙门敬谨豫备。

    他御极已经五十年了,这五十年里经历过的日食和月食,当真是太多了。

    有些他毫不在乎,可是有些他却放在心尖上,看得比这天下其他所有的事都更要紧。

    譬如当年婉兮薨逝之前,他钦命文武百官行月食救护礼;而这一次,他也要为日食行救护礼了。

    这也难怪,毕竟皇帝今年都七十五岁了。大元旦的,天降日食,到了这个岁数的人,谁心下能不哆嗦呢。

    “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大雪纷飞,紫禁城的红墙金瓦,被素裹银妆,和和福长安并肩而行。穿了端罩,袖口里拢着手炉,便是这寒冬大雪之日,身上倒也不觉着冷了。

    可是,他们两个心底下,却反倒泛起了些凉意。

    福长安满眼茫茫,不由得叹了口气,“皇上怕这日食,实则咱们谁心下不跟着忐忑呢?至今那‘正大光明’匾额后头封着的名字是哪位皇子,咱们还是不敢叫准呐~”

    两人如今都是天子近臣,可是他们两个却也都明白,他们两个如今的一切,都是眼巴前儿这位皇上给的。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若老皇上宾天了,新皇上怎么对他们,还难说呢。

    他们两个现在啊,最大的念想,就是借着天子近臣这个身份,赶紧将老皇上的心意给猜明白了才行。

    要不,老皇上驾崩之日,怕也是他们两个重归平凡之时。

    与福长安的惶惶比起来,和要年长十岁,故此这一刻看来,走得更稳,目光也更坚定。

    “若说坎儿年,明年倒不是皇上的坎儿年。倒是前年,乾隆四十八年是皇上七十三的坎儿年。你瞧皇上还不是稳稳当当地过来了么?”

    乾隆四十八年,皇上办的最大的一件事儿,就是回盛京去。

    兴许是盛京的列祖列宗保佑,叫皇上的坎儿年顺顺当当地就过去了。

    尽管从盛京回銮的路上,皇上曾经亲口跟和说过,“完成了盛京的这个心愿,朕便是过不去今年这个坎儿年啊,朕也瞑目了……”

    和自然以为,皇上说完成了的“盛京心愿”,便是在盛京老皇宫修好了文溯阁,安放好了《四库全书》呢~

    福长安却不敢放心,歪头凝视和,“您是说,皇上还能再高寿去?可是您瞧啊,明年这都日食了……会不会是上天当真示警了?”

    和淡淡垂下眼帘,“就算是,你也不必惊慌。总归不管是哪位皇子继位,咱们都事在人为罢了。”

    在和看来,便是老皇上这般杀伐决断的帝王,他都有本事得到皇上的器重;那新登基的新皇,根基未稳,又如何能不倚重他呢?

    福长安不放心地瞟了和一眼,“话虽如此,可是……我终究不希望是那位。”

    在如今所有皇子里,最叫和“克化不动”的,就是十五阿哥啊。

    和却是不屑一笑,“从前令懿皇贵妃在世之时,执掌六宫,我倒不能不担心储君就是十五阿哥。可是如今令懿皇贵妃已经薨逝这么多年,我看着如今十一阿哥的风头,倒是越发超越了十五阿哥去了。”

    十一阿哥永由舒妃的缘故,与福长安算得上是表兄弟;更何况永的嫡福晋,就是福长安的姐姐福铃呢~

    而和自己能够不慌不忙的缘故,就是自己的儿子丰绅殷德,已经被挑选为十公主的额驸……不管将来是哪位皇子登基,好歹都会看在皇上幼女的面儿上,不至于大动干戈去。

    福长安心下却还是有些没底,“和大人,您……当真认为十一阿哥胜算更大?”

    和轻笑一声,“十一阿哥从前颇有些荒唐之名,原本我都不敢寄望于他。可是孝圣宪皇后崩逝治丧之事,倒叫我看出了皇上的心意来……”

    和立在雪地里,傲然地高高仰头。

    “乾隆四十二年五月初一日,孝圣宪皇后神牌,升太庙、奉先殿。皇上亲捧孝圣宪皇后神牌入太庙,跪安于拜位,躬代行礼。再恭捧孝圣宪皇后神牌,敬升,奉安于孝敬宪皇后之次宝座上。”

    “而在孝圣宪皇后神牌升奉先殿后殿的升礼中,皇上是派皇十一子永,恭捧孝圣宪皇后神牌,进奉先殿后殿。而皇十五子琰恭捧孝贤皇后神牌,出至穿堂跪迎,随行进右第二间寝室。”

    “孝圣宪皇后神牌行参拜世宗宪皇帝、孝敬宪皇后礼时,还是皇十一子永,安奉孝圣宪皇后神牌于拜位,恭代行礼。而皇十五子琰安奉孝贤皇后神牌于拜位,恭代行参拜孝圣宪皇后礼。”

    和说着瞟了福长安一眼,“你瞧,在皇太后的升礼中,十一阿哥处处都是在十五阿哥之先。倘若皇上属意的是十五阿哥,皇上又怎会令十一阿哥来捧皇太后的神牌,而叫十五阿哥低了一级,只捧孝贤皇后神牌呢?”

    皇太后的升大典,自是皇家最重的大典之一,行礼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皇子等级,自然是一个重要的表征了去。

    福长安便也松了口气,“您说的是!”

    和摆了摆袖口,“你啊,年轻,从前许多事儿未曾经历,便也不知道。我再提醒你一声儿:历来朝中有皇室宗亲、股肱之臣溘逝,皇上都派皇子奠酒。可是这些年来,皇上却从未派遣十一阿哥给任何大臣奠酒过啊……”

    “十五阿哥虽说也少,不过终究有过给他开蒙师傅觉罗奉宽奠酒之事……由此可见,皇上兴许早就有了安排,只不过不叫咱们窥破了去才是。”

    话说到此,两人立在漫天大雪里,在紫禁城的红墙金瓦背景里,相视一笑。

    他们都自以为是天子近臣,自然比旁人更有机会,更有能力,早早窥破天机去。

    因为日食的事儿,养心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是担心日食,这才坐在明窗殿里半个时辰了,还在闷闷不乐。

    魏珠也是老态龙钟,远远眯眼觑着皇上,却眼睛有些花,看不太清楚。

    他便招呼如意过来,“你去,啊,哄哄皇上。”

    如意的名儿取得好,叫人一听就像是什么都能称心如意似的;况且皇上爱玉,玉器的形制里又特别喜欢玉如意便连皇上在宫里这么些宝座上,挨个儿的都放上一柄玉如意,以方便皇上随时把玩呢。

    太监如意更从小是皇上身边长大的哈哈珠子太监,有机灵劲儿。

    如意寻思了一会子,叫了声“奴才回事儿”,一垂袖子,躬身走进明窗殿去。

    如意先没急着说要紧的,而是先用些不要紧的事儿回了,借机拿了篦子出来,替皇上篦着头。

    这也是一种按摩,头顶舒服了,皇帝的心情便松快了许多。

    皇帝哼了一声,“你个猴崽子,连这个都学会了。”

    如意跪倒回:“这几年奴才眼见着皇上一旦心里一旦有事儿了,就叫人来重新打散了辫子,用篦子来通头发……奴才便学会了,心想着,都说这头发是三千烦恼丝,若奴才有福气帮皇上将这烦恼都给捋顺了,皇上可不就舒泰了嘛。”

    皇帝点点头,却垂下头去,凝望着地上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的身影,努力地笑,却喉头涌上一丝哽咽来。

    如意深深垂首,可不敢看见皇上的哀戚。

    他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小心翼翼地说,“奴才就是想起来,当年孝圣宪皇后还在的时候儿,每到遇见什么坎儿年啊、日食月食的,皇上便总张罗着给孝圣宪皇后冲喜……”

    皇帝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如意面上。

    半晌才道,“对啊,你说得对。”

    如意退出去,脑门子也都紧张得都是汗。出门儿赶紧问魏珠,“师父,皇上他老人家……这回真的就是这么担心日食么?”

    他们是御前的人,陪着皇上经历过太多次的日食了,却没见皇上哪次这么郁卒过。

    魏珠叹口气,“皇上是在心烦日食之事,却不是只为了明年元旦这一回。钦天监来报,报的可是两次日食不但明年大年初一日食,还推算出来乾隆六十年大年初一啊,也是日食啊!”

    “啊?”如意也吓一激灵,“如此说来,那储君岂不是要背负不吉之兆了?”

    皇上已经几次三番地明下谕旨,说要在乾隆六十年归政。若当真是在乾隆六十年大年初一正式归政给新皇了,那新皇头一天坐进殿,就赶上日食那岂不是又要被有心人散播,说什么储君不是天意所归?

    如意小心地在魏珠面前,将一个巴掌伸开,来回转了三次,“皇上真正担心的,不是他自己个儿;而是这位?”

    魏珠便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今年,那位自己所儿里也出了伤心事,皇上心疼着呢,只是不能明说啊。”

    就在七月十四日,十五阿哥福晋点额小产,失血过多,体质日渐衰弱。

十卷12、廿廿也长大了呢

    十五阿哥和福晋两个,自成婚以来,感情一直很好。www.uu234.net

    十五阿哥福晋点额于乾隆四十五年,生琰第二女;乾隆四十七年,生嫡长子绵宁;乾隆四十九年,生琰第四女……到乾隆五十年小产的这个孩子,已是第四个孩子了。

    两人成婚十一年,但是在成婚的头五年,琰因年岁还小,更向心于读书,故此他被皇帝赐给的所有的福晋、格格们,均无生育。

    从乾隆四十四年,琰的妻妾们开始生育之后,到此时是六年。

    六年当中,点额有了四个孩子,可见两人感情的深厚。

    原本,嫡福晋是父皇指婚,两人在大婚之前缺少感情基础。可是两人能相处若此,自都是二人皆用心用情的缘故。

    尤其是从乾隆四十九年,到乾隆五十年,前后两年中点额接连有喜,更可见夫妻两人这两年之中情意更笃。

    却偏在这个时候儿,点额小产,伤了身子去。

    乾隆五十年七月十五日,姜晟请得十五阿哥福晋妊娠三个月。“忽于十四日戌时,腹痛腰疼,血分大下,以(已)经小产,但下血过多,以致心跳头晕,身软懒食。今用养荣归脾汤调理。”

    “怀胎后下红流血以致流产者三月以上者称小产,三月以内称堕胎。以福晋而论当由气血虚损,无以养胎而致。”

    这位太医姜晟亦是可以相信之人。去年,他便跟随陈世官,一起伺候点额平安诞下十五阿哥的第四女去。姜晟的医术得到了陈世官的认可,并且向皇帝和十五阿哥大力举荐,今年这一回,才有姜晟来单独伺候点额小产之事。

    姜晟在奏本里没敢公开说的话,回去已是回明了陈世官,由陈世官委婉奏明皇帝姜晟是担心点额的身子从此伤了,再也没机会坐下孩子去。

    如今小十五虽说已经儿女双全,可是几个孩子还都是幼龄。更叫老皇帝担心的是,十五阿哥此时在世的,仅有一个儿子绵宁而绵宁也刚刚三岁啊。

    摆在这些孩子们面前的人生,还太长,太难测。此时老皇帝不能不为十五阿哥考虑,再选闺秀为侧福晋之事。

    虽说这些年为了子嗣之事,皇帝也陆续指了数位“皇子使女”给十五阿哥,但是她们终究身份都是“皇子使女”,不能与皇子嫡福晋相提并论。

    此时既然点额的身子已经伤了,便也只能再为十五阿哥指给侧福晋。

    乾隆五十一年,大年初一,元旦。

    七十六岁的老皇帝,依旧按着雍正爷留下的规矩,在养心殿明窗殿,行“明窗开笔”的仪式。

    开笔前后要先做“试笔”,皇帝不由得想起一年前,也就是乾隆五十年大年初一,他在这明窗殿里所做的《元旦试笔》。

    诗曰:

    昕曙色晃晨光,玉帛太和朝万方。

    累洽重熙百年久,思艰图易一心长。

    满旬冀授吾嫡子,其继应称太上皇。

    能否如斯岂敢必,乎企矣穹苍。

    虽说那“正大光明”匾额后头封存的名字,是这天下最大的秘密。可是老皇帝的性子,却不喜欢凡事都藏着掖着,故此他时常在元旦试笔、君臣联句这样趁着过年而行的高兴事儿里,忍不住透露一些心思端倪。

    譬如当年被婉兮窥破的《岁朝图》里,隐含太子降生、嘉庆年号的语句;去年的这首《元旦试笔》里,更是直白“满旬冀授吾嫡子”,再次申明将在下一次“满旬”,亦即乾隆六十年归政皇太子;并且直接点明了十五阿哥琰的“嫡子”身份。

    老人家更忍不住在这试笔诗的最后一句,直接用了琰名字里的“”字……

    老皇帝满心欢喜,期盼着将大位传给十五阿哥的心思,跃然纸上,都忘了要掩饰。

    回想至此,他叹了口气。

    彼时还难以预测到,七个月后,点额小产;而十一个月后,钦天监预报相隔十年的两次大年初一的日食。

    皇帝取出自己在去年十一月下旨预备救护日食的谕旨,在谕旨上又唰唰疾笔而书,书罢,交给如意,命传旨军机处,将谕旨再度明发。

    谕旨曰:“朕践祚之始,即叩天默祷,以若蒙天佑,享国至六十年,即当传位归政,不敢和皇祖之数逾花甲。今幸五十年来,寿逾古稀,康强如昔,惟有宵旰勤求,不遑暇逸,以仰副上天眷顾之殷、祖宗付托之重。”

    “从前推算天行度数,乾隆六十年乙卯,亦当正旦日。若于是年归政,则值嗣子首登宸极之元正,尤属非宜。朕心亦有不忍。”

    “即以次年为嗣子迎庥改元之始,国祥家庆,天日重光,以符朕首祚之祈,以绍我大清亿万年之宝命,不其懿欤。”

    为避日食,不叫小十五登基之日,竟为天降日食之时,故此皇帝发下宏愿,宁愿传位再晚一年,以他自己为天子,来承当十年之后的那一次元旦日食。

    办完了这件事,皇帝终于松了口气下来。从十一月以来,长长的心结,终于可以开解了。

    他含笑望向天际。

    日食既然是上天对天子失德的示警,那他就自己背负过来好了!他在这个天子之位上,已经坐了这么多年,功过、毁誉,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不怕了,全都不在乎了。

    可是小十五不行啊,他原本就是一半汉人血统的孩子,他的生母九儿又曾是内管领的出身……多少祖宗规矩、多少皇室宗亲、多少满洲勋贵,都能在他登基之后指摘、掣肘他去。

    若再赶上大年初一的日食,他们自然可以说:“看,这个人没资格登上大宝,连上天都不容他!”

    这回好了,都好了。那些劳什子规矩,那些长了满身多是嘴的人,到时候想说什么,就都尽管冲着他来!

    有他在,小十五便是一半汉人血统,便是生母家世低微,他也能扶着这个孩子稳稳当当登上皇位,将这大清江山攥得稳稳的!

    仿佛是回应他的心意,就在这一刻,天际终于发白,天亮了……

    虽然这一日是日食,没有太阳升起。可是他却也看见了,光明冲破黑暗,倾天而降!

    那光明宛若月光,柔软却坚韧,即便日夜混沌、金乌遁形,可是那光明还是坚定地,陪伴在了他的身旁一如她啊~~

    他笑了,七十六岁的老人家缓缓呢喃,“我会护着咱们的小子,我答应你的……在他稳稳当当之前啊,爷就是再想你,爷也忍着、挺着!你啊,放心,啊。唯有替那孩子,将所有的事儿,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当当了,爷再走,再去陪你,啊~”

    办完了日食之事,小十五叫皇帝放心不下的,就是福晋之事了。

    二月,又逢三年一度的外八旗秀女挑选。

    皇帝亲选完颜氏,小名叫骨朵儿的,指给十五阿哥,为侧福晋。

    完颜氏是金朝皇室后裔,骨朵儿母家出自东归的完颜氏,镶红旗满洲苏山一支。血统高贵。

    清代完颜氏有多个支系,东归系是多个完颜氏中,最早提出自己与金代完颜氏具有传承关系,也是在清代仕宦中最得力的一支。因此骨朵儿家族拥有世管佐领,又获封轻车都尉、又加一云骑尉的世职,有三品的品级。

    完颜氏的高祖父曾任副都统、礼部侍郎等官职……故此骨朵儿拥有了指配给皇子,为皇子侧福晋的资格。

    五月里,礼部和内务府开始为九公主的大格格德雅奏请品级大格格德雅要厘降了。

    原本大格格德雅是皇家的外孙女儿,是外姓人,不能按着爱新觉罗家的规矩,授予格格的品级;可是皇上说了“在内抚养的格格,与别不同”,故此即便是外孙女儿,礼部和内务府也要为德雅奏请品级,按着爱新觉罗家的孙女儿的待遇,来置备嫁妆。

    这个五月,皇帝指给十五阿哥的侧福晋骨朵儿也于此时行纳采礼,迎入宫中。

    因五月里十五阿哥又要随皇帝赴避暑山庄,故此他是在忙婚礼的间隙,才抽出空来跑到翊坤宫,来看望外甥女儿德雅。

    “这一晃,我们的小德雅也要厘降了,真是长大了。”十五阿哥含笑望着外甥女儿,满脸的欣慰。

    九姐虽然已经离去了,可是德雅却在宫里,与十公主一样地养育长大,想来九姐定可含笑九泉。

    德雅红了脸颊,清丽而笑,“舅舅就知道笑我,怎不笑十姨儿呢?我便是要厘降了,她也早有了婆家了。再过两年,我倒是跟十姨儿一起出门子的!”

    十公主登时也是红了脸,抬手佯作要打德雅,“你个小妮子,十五哥说你便罢,你何必攀挂我来?”

    两个小女孩儿虽说隔着辈分,可因为从小就一起在翊坤宫养育,故此两人的情分倒是跟小姐妹似的。

    这情形,一如当年七公主与绵锦格格一般。

    两个小女孩儿反正都是要出嫁了,谁也不好意思说谁,还是十公主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人去,“哎呀,那等咱们两个都出门子了,廿廿可该怎么办呢?”

    廿廿是十公主和德雅的伴读,这一晃三个小女孩儿已是相伴了四年去。

    十公主和德雅长大了,将要嫁了,廿廿也长大了呢~

十卷13、真想把她留在宫里

    十公主虽说是妃之女,可是妃却在生下十公主一年之后就闹过一次假胎,第二年她叔叔又犯事,接下来乾隆四十三年她又打死官女子被降位……故此,十公主从小倒不是她养大的,性子倒是与她不同。www.uu234.net

    可十公主终究是妃的女儿,性子不全相同,却也有些地方儿随根儿了去譬如口音。

    妃的母家与婉兮一样,都是出自沈阳的内务府旗下,故此妃的口音与婉兮同出一辙,十公主便也从小学会了这个腔儿。

    故此十公主说起话来,皇帝和琰都甚为爱听的。

    琰冲着十公主笑,“怎么,十妹要厘降了,不是舍不得皇阿玛和哥哥们,倒是舍不得那个女孩儿去?”

    说也有趣儿,十公主一提起那个小姑娘,琰的眼前便立时出现了当年相见的一幕。

    想起那小女孩儿竟然将他给当成了太监,他就有些想笑。

    时光如梭,这一转眼,距离头一回见那小女孩儿,已是过去四年了。

    这四年里,他一个成年皇子,总归进出内廷不方便。虽说每隔一两个月总要进内来看看外甥女儿,可是每次停留的时辰都不长。

    竟再没遇见过那个小女孩儿。

    不,或许也不能说没遇见过,终究那女孩儿是十公主和德雅的侍读,镇日都在翊坤宫里;况且翊坤宫才有多大呢,总不至于从未见过。

    准确来说,他是远远地见过那小女孩儿背影、侧影几回的。

    小女孩儿还不懂得隐藏心事,故此他一眼就能看懂,那女孩儿是在躲避他的。

    想来也是初见那回闹了个大乌龙,这女孩儿便心下不安,又不好意思,这便只要听说他来,登时就跑走逃避去了呢。

    到了这两年,也是女孩儿家年岁渐长,除了不安之外,也懂得了矜持,这便再听见他来,干脆就连一个背影都看不见了。

    琰对那女孩儿的记忆,还留在四年前,此时回想起来都是唇角忍不住上扬。

    他自己也是当阿玛的人了,也有女儿,他用一个父亲的眼光来看这事儿,倒没有半点责怪去。

    十公主哪儿知道十五哥心下是想什么呢,便只顾着自己脸红,“哎呀,十五哥,看你说的!我自然也舍不得皇阿玛,也舍不得哥哥们啊……”

    “再说我额娘都说廿廿与我有缘。我是十公主嘛,她又是十月初十出生的,皇阿玛特地挑她进来陪我读书,自是皇阿玛宠爱我……我便也要对她好,这也才是不辜负皇阿玛的宠爱呀。”

    琰笑笑。

    十公主认真地叹了口气,“我真想把她留在身边儿,不叫她走啊~”

    琰便含笑打趣,“真可惜她不是内务府旗下的女子,要不倒能给你当陪嫁女子;不过或许还另外可有转圜譬如说,将来叫你公公和,也去她家求亲,叫她给你额驸当个侧福晋?”

    十公主登时红了脸,跺着脚连声道,“那可不行!”

    琰本来说的也不是当真的,只是逗着小妹妹罢了,这便开怀大笑,“瞧你啊,还是小心眼儿了不是?”

    倒是德雅缓缓道,“十姨儿倒不用担心廿廿。廿廿啊虽说比咱们俩都小,还不到婚配的年岁,可是她啊今年这不也虚龄十一岁了么?再过三年,她正好十四,也正好赶上了下一回的八旗秀女挑选,咱们设法求着皇‘郭罗玛法’(满语,外祖父),将廿廿挑中了,留在宫里配给哪位皇孙去,不就结了?”

    德雅是乾隆三十八年的生人,十公主是乾隆四十年,而廿廿是乾隆四十一年。廿廿比她们两个都小。

    故此在德雅的眼中,廿廿若被挑中,必定是指配给哪位皇孙的。总归绵字辈的皇孙们,跟廿廿年岁相当的,也有好几位呢~~

    十公主听了便笑了,含笑瞟琰一眼,“真可惜绵宁才三岁,要是十五哥成婚之后早点儿诞育子嗣,本来是来得及将廿廿配给十五哥的儿子,给十五哥当儿媳妇的!”

    十公主没算错,琰是乾隆三十九年成婚。若是诞育子嗣早一点,乾隆四十年、四十一年都可以有子嗣下生。那可不就跟廿廿的年岁相当了嘛~~

    琰被两个小姑娘说这些子嗣的事儿,他都有些脸红,这便沉声咳嗽一声,“你们两个小妮子,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连我都打趣上了!”

    十公主含笑道,“我想想……十五哥,绵就是乾隆四十一年生人,是不是?那三年之后,绵也到了指婚的年岁,正好咱们求皇阿玛,就将廿廿挑中了,指给绵当嫡福晋吧!”

    十公主自己算着年岁,也担心三年后怕是她已经嫁了,到时候没法儿在宫里求皇阿玛恩典,这便攥住了琰的衣袖摇晃,“十五哥,拜托拜托嘛。到时候儿十五哥一定要帮我和德雅,将廿廿指给皇阿玛看啊!”

    德雅便也上前抱住了琰的另外一支衣袖,跟十公主一起摇晃,“甥女儿也是这个心愿。十五舅舅,我也求求您嘛……”

    十五阿哥真是无奈,只能笑着点头,“好啦好啦,我看我要是再不答应,这两支袖子都得被你们拽下来,袍子就直接变坎肩儿了!你们叫我在宫里这么衣冠不整地,可怎么行走啊?”

    十公主和德雅都收了手,拍掌欢呼,“哦~~太好了,十五哥哥(舅舅)答应啦!”

    两个小女孩儿都得逞所愿,高兴过后,还是十公主猛然想起来,“对啊,到时候儿咱们可能都不在宫里了,可是十五哥还没见过廿廿呢!”

    德雅也点头,“况且十五舅舅都已经答应照应她去,咱们便怎么都该叫她先来给十五舅舅磕头谢恩呐!”

    琰都没两个小妮子的心思转得快,连忙拦阻,“不用不用!”

    还有三年的事儿呢,中间隔着一千天去,急什么呢?

    可是十公主和德雅两人却已经手拉手转身就跑出去,找廿廿去了。

    可怜的廿廿,原本听说十五阿哥来了,避进后院去了,结果被十公主和德雅格格两位,生拉活拽地给带到前院来,推到了十五阿哥面前。

    廿廿一见琰,脸已是红了,深深蹲礼,臻首便是低低垂着,怎么都不好意思抬起脸来了。

    琰先时只道是妹子和外甥女两个小女孩儿的淘气,待得廿廿走到面前来,也是不由得微微凝眸了一回。

    她长大了。

    虽说还只是虚龄十一岁的小女孩儿,远不到指婚的时候儿,可是外表轮廓,以及行走起来的身量和姿态来看,已经颇有少女的娉婷和绰约来。

    “快起来吧。”他伸手,在空中虚扶一把,“你是十公主和德雅格格身边儿的侍读,这几年也是在内廷长大,情分上自比外头的女孩儿们要深厚,便不必这样多礼了。”

    十公主也道,“是呀,廿廿你快起来吧!”

    德雅更是亲自蹲下去,伸手抱住廿廿的手臂,却是抬眸向琰一笑,“别怕,上头坐着的是我十五舅舅。他最是宽和的人啦~~”

    廿廿却还是不敢抬头。

    十公主和德雅格格自不知道她当年出了多大一个糗,今日哪儿还有脸见十五阿哥呢。

    琰怕人家小女孩儿为难,这便先自嘲道,“想来都怪我,必定是我长得太凶神恶煞了,才叫你这样胆怯……”

    堂堂皇子,如此自责以令她宽心,廿廿心下便激灵一跳,赶紧道,“不是十五阿哥的错,是奴才的错!”

    这便急着一抬头,两人的视线终于撞到了一处去。

    倒是琰含笑点头,“你年纪虽小,却是懂事。这几年陪着十公主和德雅格格,所言所行俱佳。故此啊,你哪里有错,你是有功才对~”

    廿廿的心跳得更厉害起来。

    四年前初见十五阿哥,一颗心里都是胆怯;可此时她已是小小少女,这一回再见,紧张之外,更有了面对男子的羞涩和不安去。

    琰也不想叫小女孩儿如此局促,便只坐了一会子,与十公主和德雅又说了几句话,这便赶紧着起身离去。

    十公主带着德雅格格、廿廿送到门口,行礼恭送。

    “我十五哥刚迎娶了侧福晋,就又要随扈着我皇阿玛去木兰了。等下一回再见着十五哥,得好几个月以后了~~”十公主有些寂寥地甩着帕子道。

    皇帝秋木兰,满朝文武都要跟着去,和这样的天子近臣就更一定要随侍在皇上身边儿。

    那她的小额驸丰绅殷德也自然得跟着去了。

    到时候儿这宫里,甚至整个京师啊,就都该空了。

    廿廿垂眸望着自己的脚尖儿,看着阳光将她的影子落在脚尖儿上。

    “……十五阿哥刚迎娶了侧福晋,也得跟着去呀?”

    德雅点头,“是啊。”

    琰离了翊坤宫,觉着今儿的脚步有些轻快。

    不大会子就已经出了内廷,琰才定住。

    他扭身回来,望向翊坤宫的方向都怪自己,方才竟怎么没听清楚十公主说的是什么呢?

    十公主说,皇孙绵也是生在乾隆四十一年,跟那女孩儿廿廿同岁,正好年岁相当……

    绵是十一阿哥永的儿子,可是绵却是在出生当年,就被过继给十二阿哥永为嗣子了。

十卷14、小九阿哥

    琰的这层顾虑,倒不是说绵这孩子有什么不好;这顾虑甚或也不是来自十二阿哥永。顶 点 X 23 U S

    婉兮在世之时,不管自己与那拉氏曾经恩怨几何,却从不肯将长辈这些仇怨之念,灌输给孩子。故此琰与永之间的兄弟情谊,倒依旧深厚。

    乾隆四十一年正月二十八日永薨逝之前,还将毕生的心血手抄满语八千多句,送给了琰来珍藏。

    这本是永每日早晨都要捧读之物,对永这一生最大的成就《御制满蒙文件总纲》编纂,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故此这手抄满语八千句的意义,绝非普通金银财物可比。永能将此物最终托付给琰,可见两兄弟手足之情的深厚。

    绵是十一阿哥永的第四子,在乾隆四十一年永薨逝之后,因永无嗣,故此皇帝做主将绵过继给永为嗣子琰也不会因为永的缘故而对绵那孩子有任何的轻视去。

    真正的缘故,还是出在永的生母那拉氏的身上。

    那拉氏实在是大清历史上一位“独一无二”的存在,因为皇帝对她的痛恨和轻慢,而代替那拉氏执掌后宫的就是婉兮,故此前朝后宫对那拉氏和婉兮的恩怨,始终没断了猜想过。

    永薨逝的日子也是巧,恰巧在乾隆四十一年正月二十八日,正是婉兮薨逝满一整年的日子,这便又有人传说,皇上就是为了告慰令懿皇贵妃在天之灵,才将原本是嫡皇子的永给赐死的。

    故此不管琰私下里与永的关系如何,此时他都已经不方便再为永的嗣子绵阿哥来张罗婚事。

    更何况此时皇阿玛年岁已大,朝中对哪位皇子已经被暗定为储君的猜测已经接近白热化许多人现在都将宝押在了十一阿哥永的身上。

    绵是永的儿子,又是永的嗣子,这两重关系都叫琰不方便直接帮绵说亲了去。

    琰立在宫墙夹道间,当真想了好一会子。

    直到头顶忽然一只鸟儿飞掠过去,羽翅振振,叫琰猛然回神。

    他立在宫墙夹道里,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也不觉有些哑然失笑他这是干什么呢?

    那小女孩儿今年虚龄才十一岁,最早也得三年之后才能应选。十公主和德雅拜托给他的事儿,根本是三年之后的事,他这会子里呆呆立在宫墙夹道里,想这么出神做什么?

    他是二十七岁的成年皇子了,自己已是当了阿玛的人,他更是被皇阿玛委任了多少期望去,怎地竟为这一点大点儿的事儿,险些为难起来?

    他越想越是惭愧,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影子默叱道,“琰,你这是犯的什么傻?!”

    没过几天,十五阿哥即随圣驾起銮,赴木兰秋。

    京里迅即安静下来,园子里就更是连人声都稀少了。

    几个小女孩儿每日里除了安心念书,兼学刺绣之外,就是谈论起各自关心的话题来。

    十公主与德雅,婚事已定,故此说来说去的话题,总是绕不开各自的小额驸去。

    廿廿跟着一起说这事儿,她年纪小,又还没有进宫挑选过,故此家里更不敢私下里给说亲。故此说起这些,她都只能当一个纯粹的听众罢了。

    十公主和德雅两个,自己按捺着小欢悦,尽量不着痕迹地每日都说几回自己的小额驸……小女孩儿的心思,说完了便也都不好意思,反倒要再过来逗着廿廿,问她对自己将来的憧憬。

    廿廿只管摇头,“公主和格格都是天家的小主子,将来的额驸自然都由皇上给选好了。奴才哪儿敢呢?”

    十公主和德雅就促狭地笑,“不用羡慕我们两个,你啊,早晚也是我们天家的媳妇!”

    廿廿红了脸,自是否认,十公主和德雅便按捺不住,将绵的事儿给说了出来。

    “绵是绵字辈皇孙里的老九,故此咱们在宫里啊,都称呼他为‘小九阿哥’,又或者是‘绵九阿哥’,序齿上便占了一个‘九’;而他的生辰啊,又是乾隆四十一年的二月廿九,这便又占了一个‘九’去。”

    十公主拉着廿廿的手,眨眼而笑,“你是两个十,他却是两个九呢,你瞧瞧,你们俩又是同岁,这不是注定了你们两个有缘去?”

    德雅也高兴地附议,“是啊是啊。廿廿,我跟十姨儿可将你给托付给十五舅舅去了!你年岁还小,三年之后才能入宫引见,到时候就算十姨儿跟我都已经出嫁了,可你也不用担心,自还有十五舅舅顾着你!”

    “十五舅舅已是答应了我们,到时候儿一定求皇郭罗玛法,将你指给小九阿哥去!”

    廿廿登时红透了脸去,忙向两位格格求饶,“公主、格格,可饶了奴才吧!什么大九阿哥,还是小九阿哥的,奴才全都不认得,说的什么结亲呢?奴才……奴才可不想将来嫁个自己都不认得的人去。”

    身边太多这样的例子,多少新娘子是到了洞房花烛夜,被挑开盖头之时,才第一回见到自己的夫婿……虽说这是多少年的老规矩,可是她总归不喜欢。

    她在宫里这几年,是跟着十公主、德雅格格一块儿长大的,便忍不住羡慕两位小主子十公主和德雅格格是都见过自己的小额驸的。

    虽说人家二位是天家的小主子,人家有的好命,她不敢奢望;可是她心下也总归期望着,好歹自己能在终身大事上不是完全蒙眼的,便是要嫁,也得是自己在成婚之前就见过的,能叫自己放心托付的,才肯将这一辈子都交给那人去呢。

    如果是从未见过的,就算是皇子龙孙,她也不稀罕;而若是自己看着合缘的,便是普通人家的儿郎,又有何妨呢?

    见廿廿神色坚定,十公主跟德雅交换了个眼神儿,便都乐了。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儿,况且还是有如此亲缘的,自是一个都能心意相通。

    待得稍后避开了廿廿去,十公主和德雅一拍即合,“咱们得设法叫廿廿见见绵去!”

    总归廿廿和绵两个,都在宫里念书呢,便是男女分开,可总归都在一片地界儿,安排起来也不难。

    况且这会子皇上和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们都不在京中,宫里和园子里的大太监们也都跟去伺候了不少,便哪哪的管理都没有平素那么严。十公主和德雅两个想要安排的事儿,哪里有不成的呢!

    闰七月里,皇帝驻跸避暑山庄。

    皇帝下旨命和为文华殿大学士,管理户部事。

    同时又命福康安为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仍留陕甘总督任。福长安为户部尚书。

    和有喜,京中自有人存心攀附。在京的宗室福晋们,这便将礼都送进园子来,给十公主了。

    虽说还没正式厘降,然而十公主与和之子丰绅殷德的名分已定。

    永已然薨逝,且无所出子女,便唯有嗣子绵可做代表。

    十公主便趁机特地传绵进内廷来,绵自己也是扛着十二阿哥嗣子的身份,这便从两面来说,怎么都该进内道贺的。

    绵进内那日,十公主和德雅都早早儿预备了,提前叫廿廿梳妆打扮。

    两人还都没告诉廿廿实情,怕她害羞。只管说,是因为十公主公爹的好日子,这便赐给廿廿新衣裳、新首饰的。

    廿廿收拾了,一如这几日一般,帮着十公主和德雅格格招待进宫来的宗亲福晋们,却不成想这一日独独进内来的,却是个年轻的小阿哥。

    虽然事先不知道是谁,可是一见面儿,廿廿便立时知道是谁了。

    她虽说害羞,可是既然已经躲不开了,便反倒冷静下来,只管端庄行礼,“奴才、公主侍读钮祜禄氏,给小九阿哥请安。”

    绵虽说过继给永为嗣子,可是他终究是十一阿哥永的儿子。故此生就文雅气度,都更肖似永。

    再者他生母是永府中的格格李佳氏,乃为汉姓人,故此他的性子更为温柔些。

    况且一听廿廿是出自名门钮祜禄氏,更叫绵高看一眼去。

    绵便含笑躬身,亲自伸手拉起了廿廿来。

    却还顾着礼数,没用自己的手托着人家小姑娘的手臂,而是用随身的折扇轻轻垫着,倒叫廿廿不必窘迫。

    “你怎知道我是小九阿哥?宫里多少人都分不清楚我们绵字辈的排行去,便连内务府记档还都有给记串了的,怎地你是十姑姑的侍读,却能未见先知?”

    廿廿红了脸,不好意思之余,更是体念绵的周到。

    只是终归不能说出她怎么知道他的缘故来,更不能提三年后指婚的事儿。

    廿廿这便又蹲了个礼去,借着蹲礼的当儿,脑筋快速地转。

    “回小九阿哥,奴才是……是从年岁上猜测的。”

    绵便笑,“哦?你知道我是哪一年的生人?”

    廿廿颊边更红,“回小九阿哥,并非奴才故意打听过小九阿哥的生辰。只因实在是巧,奴才是生在乾隆四十一年,宫里人便也都因此而在奴才面前提及过,说小九阿哥也是这一年的生人。奴才偏巧儿就记住了。”

十卷15、有骨气的小姑娘

    【祝亲们中秋和美,人月两圆~】

    兴许是年岁相当,又或许是钮祜禄家女儿天成的气度,再就是也许是多年在内廷随着十公主、德雅格格一同长大的缘故……总之廿廿面对绵,虽也是意外遇见,却是气定神闲,每一个字都说得平静从容,全无之前面对琰时的慌乱失措。www.uu234.net

    廿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这便越发镇定自若起来。

    “小九阿哥上下的几位皇孙,小八阿哥和小十阿哥跟小九阿哥大小都差了几岁去,故此奴才便以自己的年岁来衡量,就能猜出您是小九阿哥了。”

    绵赞许地笑,“嗯,不愧是钮祜禄家的格格,真是冰雪聪明。”

    廿廿淡淡蹲礼,“小九阿哥谬赞,奴才愧不敢当。”

    这小女孩儿的淡定自持,也叫绵颇为好奇,忍不住侧了身,不着痕迹地仔细打量了廿廿几眼。

    “格格是钮祜禄家的女儿,倒不知道格格是钮祜禄家哪一宗支所出?”

    绵想了想,“是孝圣宪皇后,还是顺妃,还是先诚嫔;抑或是十七阿哥嫡福晋、六阿哥继福晋?”

    此时,诚嫔亦然即当年的兰贵人,早已在乾隆四十九年四月,离奇而死。她的死法儿更当年的孝贤皇后,颇有些相似,都是在随驾出巡的途中,从御舟之上落水而死皇帝出巡,前后御舟浩浩荡荡,各艘船上伺候的侍卫、船工何止数十,竟能让主位失足落水,且没能及时搭救,实在是太过诡异。

    除非,是皇帝叫她死~

    诚嫔的入葬,又恰好是在乾隆四十九年的九月初八日,是婉兮冥寿的前一日。诚嫔宛若一道祭品,被端到了陵寝……

    而永的嫡福晋富察氏,于乾隆三十六年前后溘逝。皇帝又选钮祜禄氏为永的继福晋。

    再加上十七阿哥永的嫡福晋,乃是一等果毅公、两广总督、刑部尚书阿里衮的幼女,又是一个钮祜禄氏。

    这样算起来,皇太后、顺妃、诚嫔、十七阿哥嫡福晋、六阿哥继福晋,便已是有五人之多。

    这也不奇怪,钮祜禄氏从大清建国,几乎可说是与皇家联姻最多的。

    钮祜禄氏才真正敢称男子于前朝权倾天下,女子在后宫置身巅峰。

    故此绵一听廿廿出自钮祜禄氏,也是格外客气一层。

    听到绵问及家世,廿廿并未有如当年的顺妃和兰贵人一般,恨不能将钮祜禄氏全族的荣耀都贴金在自己脸上;廿廿反倒谦逊垂首,“奴才虽说出自钮祜禄氏,却是小宗。内廷里那些显赫的主位,顺妃主子、诚嫔主子、十七阿哥福晋,乃至当年的孝昭仁皇后和温僖贵妃,都与奴才并非同一宗支。”

    “那几位主子是出于弘毅公额亦都的第十六子遏必隆之后,六阿哥的二娶福晋则出自弘毅公额亦都第八子的后代……而奴才则是出自弘毅公额亦都第六子达隆蔼之后,与那些位主子所出的宗支,都彼此相隔遥远,已是出了五服去。”

    绵扬了扬眉,“原来如此~~那先太后呢?”

    “那就更远。”廿廿依旧淡淡的,毫无攀挂之心,“孝圣宪皇后乃是出自奴才先祖弘毅公额亦都的兄弟额亦腾的宗支,与奴才先祖额亦都都并非同一房。”

    听说廿廿与那些位主位、福晋们已是远亲,廿廿的身份便也没有之前想象的那般高不可攀,倒叫绵悄然松下一口气来。

    可越因如此,反倒叫绵越发对眼前的女孩儿刮目相看。

    钮祜禄氏就是钮祜禄氏,既然都是弘毅公额亦都的后代,便是出了五服去,朝廷却也依旧将钮祜禄氏全族都看做是名门望族。每次八旗女子选秀,皇上都必定要选几个钮祜禄家的女孩儿,指给皇子皇孙和近支宗室为嫡福晋,全没细分什么哪个宗支的不同。

    所以廿廿完全可以不必说得如此清楚,只需一句出自钮祜禄氏、弘毅公额亦都的后代就够了,便是皇家都没人会先看她一眼去;可她偏不,她偏偏要将这些都清清楚楚地廓清了,显然她自有一颗清傲的心,不肯抬出祖荫来为自己抬脸。

    绵不由得微笑,“格格,今儿很高兴遇见你。”

    到绵说这句话,廿廿才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垂下臻首,只凝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奴才惶恐……”

    绵大笑道,“格格无须惶恐。咱们将来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

    廿廿垂首细想,她是十公主的侍读,他是皇孙,两边都在宫里一起读书,他的话便也没错。

    短暂的对话之后,廿廿也不想多说,这便连忙将绵向内请,口中说,“奴才先进内通禀一声,叫十公主和德雅格格知晓是小九阿哥来了。”

    绵知道廿廿不安,便也含笑点头,“有劳格格。”

    绵进内之后,就再没见着廿廿,也情知廿廿怕是躲起来了。他只含笑问十公主,“倒不知那位钮祜禄家的格格又该如何称呼?”

    十公主是当姑姑的,这便故意绷着,“还用怎么称呼呢?你叫她钮祜禄氏就是了。”

    绵有些不好意思,却依旧不急不忙,一礼到地,“终究宫里这么多位钮祜禄氏呢,有二位婶子,更有皇玛父二位主位,甚或还有孝圣宪皇后……侄儿要是随便就喊‘钮祜禄氏’,岂不是唐突了长辈去?倒显得侄儿不懂礼数去了。”

    十公主绷不住了,扑哧儿一声笑出来,“怎么着,是不是瞧着我们廿廿特别投眼缘啊?”

    “念念?”绵忙惊喜地问,“是她的小字么?姑姑疼侄儿,快告诉侄儿是哪两个字?”

    十公主与德雅两人相视一笑,都是欣慰。这便将廿廿学名和小名都告诉给绵了。

    绵欢喜得一拍手,“当真是好名字。她的名字与她的人一样,总是与众不同!”

    十公主和德雅听着绵这个话儿,心下就更是欢喜了。

    少顷,绵懿等几位绵字辈的福晋也到了。

    绵懿的福晋也是富察氏,为山东巡抚明兴之女。

    绵懿生于乾隆三十六年九月,也是十一阿哥永的儿子,是绵的亲二哥。只是绵懿是永与福铃的嫡子,绵是庶子。

    绵懿与绵命运相似,也被出继。绵懿于乾隆四十一年,出继给了三阿哥永璋为嗣子。

    虽说同是出继,且都是永的儿子,可是绵懿与绵的情形还终究有所差异。

    绵懿是在虚龄六岁的时候儿才被出继,且出继之时便承袭了贝子的爵位;绵懿是乾隆五十年成婚,福晋还是山东巡抚的女儿,足见绵懿便是出继,身份同样贵重。

    想来这与绵懿的嫡子身份也不无关系吧。

    绵自己本就是庶子,出继之时才三个月大;且所承之人乃是皇子里最不受待见的十二阿哥永永直到死,连一个爵位都没有,故此绵承继之时也并无爵位可以承袭。

    绵在兄长和一众绵字辈皇孙跟前,便总是颇有些抬不起头来。

    绵懿在绵字辈皇孙里是排在第七,故此绵懿是小七阿哥,富察氏就是小七阿哥福晋。

    小七阿哥福晋见了绵有些闪躲,便含笑上前主动询问。

    绵自不便说自己的处境,只寻了个由头,将方才遇见廿廿的事儿说了。

    小七福晋自也是有心之人,垂眸想了想便笑,“小叔今儿能遇见这位钮祜禄家的格格,自也是缘分。小叔与这位钮祜禄家的格格多盘桓盘桓,倒是好的。”

    绵明白小七福晋的意思,脸便有些红,“七嫂说到哪里去了……”

    小七福晋便笑,“我还能说到哪里去呢?总归是咱们天家亲眷,绕来绕去都不远就是了。我便不说你,我自己的婆婆是出自完颜氏,如今十五叔新娶的侧福晋也是出自完颜氏,倒是同族。我也要借着这个,去给十五叔的这位小婶子行礼呢~~”

    “总归在咱们天家啊,多认几位亲戚,便也是多一条路。小叔你说呢?”

    绵懿福晋所说的“婆婆”完颜氏,不是绵懿生母福铃,而是绵懿所过继给的三阿哥永璋的格格。因曾经为永璋诞育过一子,虽说夭折,可在永璋府内还是有地位的。

    这回十五阿哥琰所娶的侧福晋既然也是完颜氏,那永璋的格格完颜氏自设法想要连宗,叫绵懿的福晋进内走动看看呢。

    绵懿承继永璋,有贝子的爵位,有山东巡抚的女儿当嫡福晋,尚且还要如此走动,还不就是因为当年永璋的身份同样有些尴尬去么?那绵自己承继的是永,永的下场还比不上永璋,绵明白自己就更没有清高的资格。

    绵垂首道,“多谢嫂子提点。弟弟记住了。”

    绵明白,嫂子看中的是廿廿出自钮祜禄氏的家世,可是嫂子却不会详细知道廿廿母家宗支的情形。故此绵其实并未对廿廿母家有多少期冀,绵今日倒是单单更记住了廿廿这个人。

    且不说她不攀挂内廷那些位主位、皇子福晋,更不想借祖荫,单说她能身为十公主的侍读,这一伺候就是四年便都是难得的。

    十公主是皇上幼女,又是妃所出,小性子自然不小。能将这位小主子伺候得服服帖帖,便足以证明廿廿自有柔婉过人之处。

十卷16、看你往哪儿跑

    十五阿哥琰随驾从热河回到京师,已是十月的事儿了。www.uu234.net

    这距离廿廿与绵的相见,已是过了整整三个月去。

    况且此时琰心中还有一桩大事:七月间,御史曹锡宝弹劾和管家刘全,后因不能指实,被皇帝下旨加恩留用。

    此时正是和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之时,前朝大臣阿谀奉承的多,敢与之做对的少;更何况是御史曹锡宝这样敢公然弹劾的。

    尽管曹锡宝采取了迂回之策,并未直接弹劾和,而是从和的家奴刘全入手。

    曹锡宝弹劾刘全房子一百多间,当铺、药铺、账局数座,白银逾万两;且刘全身为家奴,便是乘坐马车,也只能是一匹马拉车,可是刘全所乘马车,乃为三匹马拉车……此两宗,皆为逾制。

    这样的逾制大罪,自可追溯出主子的纵容,那么自然可以牵连到和去。只可惜曹锡宝上奏本之时,正逢皇帝秋木兰,身在避暑山庄召见班禅大师。曹锡宝的折子从京师递送到避暑山庄,中间便多了许多道中转的手续,多了好几个经手之人。

    于是这奏折在到达皇帝手中之时,就已经泄露了。自有攀附和之人,得知了折子里的内容,这便快马加鞭,赶在奏本送到皇帝手中之前,就已经通知到了和去。

    故此和竟然能赶在皇帝之前得到消息,竟然还来得及安排人帮刘全消灭罪证……到头来,等奏折送到皇帝手中,皇帝下旨查问的时候,一切罪证都已经湮灭,反倒落得个御史曹锡宝的弹劾没有实证,被皇帝下旨革职,加恩留用了去。

    曹锡宝的勇气值得嘉许,他的智慧更值得称道。只可惜,竟还是伤不到和半点羽毛。

    由此可见,和有多狡猾,朝中攀附和的大臣该有多多;想要找到和的罪证,该有多难。

    因此琰回到京中,也是心事重重。

    回到宫中盘桓了两日,终还是忍不住准备去看看外甥女德雅。

    连点额都笑道,“瞧阿哥爷,当真是将咱们德雅格格给放在心尖儿上。刚回京来,还没怎么去瞧瞧人家侧福晋,这就先记着去看外甥女儿了。亏得人家侧福晋五月里前脚进宫来,阿哥爷后脚就随驾去木兰了;到这会子,侧福晋还是热气腾腾的新婚呢~”

    点额自去年七月小产后伤了身子,坐下了血虚之症,到此时已经一年多了。无论太医用了多少方子,用了多少好药,都未见起色。

    这会子十月已是秋冬之日,有血虚之症的她便更怕冷,早早就用了炭;进了十月冬月之后,就更是躲在寝殿暖阁儿里,裹着棉被坐在炕头儿烤着,都不敢下炕了去。

    她对自己的身子也有觉悟,自知这副身子怕是难以再诞育子嗣,故此对侧福晋完颜氏的进门,倒是理解的。

    眼见着完颜氏从五月进门儿,中间这一隔就是六个月(中间有个闰七月,所以一共是六个月)才又见着阿哥爷,便连点额都挺怜惜完颜氏的。这便从中为之美言。

    琰伸手握住点额的手,轻轻拍拍,“你是贤妻,才能在我刚回来看你的时候儿,说这样的话。你的心情我都明白,只是,你叫我此时又如何来面对你去?”

    琰说着也是将点额轻轻拥进怀里去,“你的身子是小产伤的,我怎么能忘了?我便是再迎娶侧福晋,我又怎会因此而轻忽你去啊……你且好好儿养着,等你身子好了,咱们自然还会再有孩子的。”

    点额紧闭双眼,睫毛尖儿上已是挂了泪意。

    “阿哥爷千万别这么说……我不是自己给自己委屈的人,若我的身子还有半点好的可能,我不避讳当个悍妇、妒妇去……可是我的身子,我心下最是明白,我就怕自己占着嫡福晋这个位儿,却耽误了阿哥爷的子嗣大事。”

    “终究……咱们目下唯有绵宁一个儿子,他还年岁尚小,我真担心他一旦……”

    琰伸手捂住点额的嘴。

    “别乱说。绵宁,皇阿玛赐名为‘宁’,自是希望他平安。”

    点额微笑点头。能得阿哥爷这一番话,她便是如今这副样子,心下却也是满足的了。

    琰这番话实则已经足够叫点额放下心来,可是琰却还是又多加了两句解释:“再说德雅下嫁的日子越发近了,她这一嫁,便是我日后想见她,也总归比不上她还在宫中的时候儿方便。”

    “七姐和九姐两个走得都早,她们两个一共才留下这么一个甥女儿去,我自是要比对其他晚辈都更偏疼些……这才刚从热河回来,就急着想去看看她。”

    琰也不知自己是怎地,总归是提住一口气,才抬起眸子来凝注点额。

    “……总之,你千万别多想才好。”

    点额听着都笑,赶紧摇头,“瞧阿哥爷说的,阿哥爷去看德雅格格,这心情我哪儿能不明白呀?我又怎么会多想?”

    “我便是替侧福晋小想着,可是侧福晋总归已经进了门,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打紧;倒是咱们德雅格格这马上就要下嫁了,以后想见面倒不容易了此中轻重,我哪儿理不清呢?”

    点额说着向外轻轻推了琰一把,“阿哥爷快去吧。待会子我自会叫侧福晋过来说话儿,我们说说笑笑,这日子就也自然好过了。”

    琰便没去看侧福晋完颜氏,而是直接从圆明园回宫,赴翊坤宫,看望德雅。

    一进宫门,琰便下意识左右回廊都望望。

    可是这是冬日里了,整个天地都萧索,这翊坤宫里便也跟着没了柳绿花红~~

    琰不由得挑了挑眉,只觉眼睛似乎有点子寂寞。

    翊坤宫门上的太监瞧出皇阿哥仿佛是有些脸沉似水,这便赶紧回禀,“并非是公主主子、格格主子忘了规矩,不肯出门远迎,实在是两位主子不知道十五阿哥今儿会来。两位小主子啊,这会子没在宫里,是到花园子里赏雪去啦!”

    “哦?”琰回眸望向那太监,不知怎地,心却宽松了下来,“原来没见着人,是她们压根儿都没在宫里啊?”

    琰便直接奔御花园。

    一进御花园,就听见里头笑声如银铃。

    只见十公主、德雅,带着几个小女子在那互相丢雪球玩儿,琰看了看,内里仿佛还是缺少了一个人。

    伺候在畔的太监瞧见琰了,远远便跪倒请安,都叫琰用眼色给止住。

    “跟着公主、格格的人……都出来了,都在这儿呢?”

    太监们忙道,“公主和格格身边伺候的,自然都跟来了。不过不全在这儿丢雪,还有几位姑姑和妈妈在绛雪轩那边煨着炭炉子,以备公主和格格待会儿玩儿累了,想喝口热的……”

    琰没等听完,转身就走。

    绛雪轩,对于他来说也有特别的意义。

    绛雪轩里有海棠花,那海棠花与永寿宫的是相同的。

    刚走进绛雪轩,就见几个妈妈里围在海棠树下。而树冠里,正攀着个小小的身影。

    然后那海棠树上就扑簌簌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来,如玉屑,似团棉,飘飘洒洒,遮蔽了视野去。

    原本天上的雪已经停了,可是这海棠树上却独独又下着雪,倒应足了这“绛雪轩”之名去。

    琰便也忍不住跟着妈妈里们一齐抬头看向树冠。

    这一看才明白,原来是那手脚灵活的身影,在树枝上灵活地攀上爬下,衣袂和袖管拂到了树枝上的雪,这才扑簌簌地都落下来,又形成一重的落雪去。

    几个妈妈里也都认真仰头看着,竟没留意琰已经到了身边。

    几个妈妈里都喊,“格格你快下来吧!那小东西跑了就跑了,大不了我们去跟德雅格格请罪就是,断不敢叫格格你这么冒险这天冷雪滑的,格格在上头若一脚猜空了,可叫咱们如何好意思去?”

    琰一时还没听懂,不知道妈妈里们说的是什么。

    “你往哪儿跑!”

    可是旋即头顶就传来少女清甜的欢呼声,“逮着了,我逮着它了!妈妈们,你们可放下心吧!”

    随着话音儿,琰拢目仔细瞧,视线穿过那些扑簌簌的落雪,终于在雪压的树枝之间找见了那抹灵动的身影。

    她穿绿,正是冬日里最缺少的颜色,看上去那么地活泼、鲜亮。

    她的怀里,抱着个松鼠!

    琰笑了,这才知道她去抓什么去了。

    这次秋,在热河也见了德雅的额驸琳沁多尔济。琳沁多尔济想给德雅格格送上一份儿心意可是对于这位被皇上接进内廷来用心抚养的外孙女来说,什么金银财宝稀罕物的没见过呢?

    琳沁多尔济想了多时,索性亲自上树逮了只漂亮的大松鼠,交给琰,交给德雅带回来。

    宫里不缺金银,缺的是可以行走的自由,琳沁多尔济有如此心意,琰自是替外甥女欢喜的,这便亲自带回了京中。

    这才派人送来给德雅两天,显然是还没养熟呢,这便得了空,见了御花园里的树木,这便豁出去逃走了!

    她抱着松鼠,兴高采烈往下来却忘了这树上有雪,容易上,却最难下。

    结果竟一脚踩空,从树杈上滑了下来!

十卷17、他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琰根本来不及多想,甚至都来不及想,身子已然自动向前,两臂用力向前伸

    一个大松鼠抱着一个小松鼠,还带着柳絮一般的雪片子,一齐倾天而下,落了琰满头满脸兼满怀。

    那雪片子太急又太大,叫琰一时都不能立即看清怀里的人儿。

    只觉得她身子小小的,软软地抱作一团。

    也不知道是她的发丝,还是她衣裳领口袖口里传出来的总之有一股幽香直盈入琰的鼻息。

    许是视觉这会子受限,再加上精神上的震动,这会子便是眼睛和脑筋都是不灵光的。

    唯有嗅觉异常清晰的缘故吧。

    那或许是天成的少女香气,又或者是她衣裳熏了什么香,乃至她身上佩挂了什么香包去可是琰就是下意识只觉,那是她少女的幽香。

    因为这世间但凡熏香、香囊里的香,总归都是香料的气息。宫里什么香料是他没闻过的呢?都不觉着稀奇了。

    偏她这缕幽香新鲜轻盈,带着清透灵动的意态,清淡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嗅觉去。

    随着雪片子洋洋洒洒下坠而去,他的视野里终于恢复了清澈。

    他怀中的女孩儿,跟她怀中的松鼠,有着相似的神态都被吓着了。

    就连那眼睛都仿佛变成了相同的,全都是睁得圆圆的,鼓鼓的,在冬日的艳阳之中闪闪的。像是新鲜出水的东珠,活泼而鲜亮,闪烁着叫人永远无法忘怀的华彩。

    他全然忘了自己双臂因为巨震而产生的痛楚,只忍不住含笑望住她说,“你又往哪儿跑?我也把你给逮着了~”

    她愣住,登时满脸绯红。少女的娇羞无遮无拦地哗啦一下子全都泼洒在他眼前,就仿佛,这冬日寒雪里,海棠花提前盛开了一般。

    这会子一众妈妈里才醒过神来,都拥过来惶急问,“廿格格你可有事?老天保佑,多亏十五阿哥来了……”

    说着话,众人又赶紧给琰请蹲安,兼迭声求,“十五阿哥手臂可有事?快放下格格来,奴才们这就去请太医来给十五阿哥查看。”

    琰温煦而笑,向一众妈妈里道,“你们不必担心,我的手臂没事。她很轻盈,轻得就跟个松鼠差不多。”

    琰说着仰头看树枝上零零星星还在飘落的雪,“我都没感觉到我接住的是个人,我还以为是这海棠树上的雪片子,飞了我满怀呢!”

    他轻松地说着话,却还始终没有松开手臂去。

    廿廿惊吓过后,这会子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在十五阿哥怀中没下来,这便又羞又急,慌忙地一手抱着松鼠,一手轻轻推着琰的心口,低声求道,“阿哥爷,放奴才下来吧……”

    琰也这会子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抱着她呢,方才就是抱着她跟妈妈里们说的话。

    他也有些耳根发热起来,却也不知怎的,还是没有立即就松开手臂去,反倒凝着她那张羞红娇美如早开海棠般的小脸儿,含笑道,“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嗯?”

    廿廿听罢,登时满面羞红,一双点漆似的妙眸,在这白雪天地的映衬下,黑得仿佛能一直镂刻进心底去。

    “阿哥爷……奴才,奴才求您,放,放奴才下来吧。”

    琰自己也有些脸红起来。

    从额涅薨逝之后,他早已收起自己所有的调皮。将调皮的机会都只留给十七弟去,他要当护着弟弟的兄长,更要当皇阿玛眼前持重的儿子。

    已经有十一年,他未曾在外人面前露出半点的调皮之色。更别说在一众奴才面前了。

    尤其是在有了孩子之后,他在自己的所儿里,在点额、格格们以及孩子们面前,都是稳重的模样。

    今天,他也不知怎地,忽然有点想调皮,想逗逗怀里这个如松鼠般灵巧可爱的小女孩儿。

    也许是因为她今天这次,与从前他对她的印象截然不同了吧?

    从前见她,初见时她是胆小谨慎的;后来她都是躲闪退缩的。那时候儿的她看起来只是温婉、懂事的模样。虽说叫他留下了印象,可是那印象却多少有些如水上轻烟一般淡袅。

    可是今儿的她,全然是另外一副模样。穿着绿色的衣裳,手脚灵活地攀爬在白雪覆盖的树枝之间,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一双眼晶晶地亮,还那般用清甜的嗓音大喊“看你往哪儿跑!”

    恁般的活泼呀,活泼鲜亮得就像是水墨画里加了设色,白瓷忽然变成了掐丝珐琅器!

    叫他移不开眼,叫他更是重新认识了她一回。

    更要紧的是,他最初之所以对她独独留下印象,就是因为她与他额涅,有着奇妙的“延续”一般的缘分。

    可是额涅在他印象里,是活泼灵动,甚至是有些淘气的。额涅给他讲过,她小时候爬青桂树去采蜜;皇阿玛说过,当年头一回见额涅,就是额涅引着蜂子来咬他……

    额涅的柔嘉之下,其实是一颗再活泼自然不过的一个灵魂。

    而此时,这个与额涅有着“延续”之缘的女孩儿,也终于叫他刮目相看,也终于展现出这样的活泼来了!、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始终牵着他,叫他不能不看见这个女孩儿;叫他,不能不记住这个女孩儿去。

    可是他也明白,他此时此刻这么抱着人家,总归不妥。

    况且他什么年岁,人家小女孩儿又才什么年岁呢。

    他自己的女儿,长女和此女都是出生在乾隆四十五年,只比她小了四岁呢。

    若此在她眼里,他只是个长辈吧?如此紧抱不放,反倒要惹她懊恼才是。

    他的心蓦地一沉,却还是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地上,伸手扶着她两臂,确定她站稳了,还要再柔声问一句,“腿脚可疼?能站稳不?身子上还有哪儿震动着了?我这就传太医来,给你仔细查看清楚才好。”

    廿廿更是羞得连脖颈都要红了。从琰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她头颈低垂下去而露出的后颈来。

    便连那儿,都红了啊。

    “奴才多谢十五阿哥关怀……奴才,奴才哪儿都没事。”

    琰用力深吸口气,屏住不该有的心跳,含笑点头,“没事就好。却也不能大意了,回头还是叫太医给你瞧瞧。”

    廿廿红着脸,悄然地想向后退,躲开琰一直还扶着她没放开的手去。

    他之前是抱着她忘了放下,这会子是扶着她忘了松开。

    琰虽说这会子有些乱,不过小女孩儿的情态还是没能瞒过他去。他意识到了,忙烫着手似的弹开了去。

    廿廿行礼谢恩,想要告退。

    琰心下仿佛也藏了一只小松鼠,还在活泼泼地蹦跳。琰便叫住她,“我还有一件事问你你不知道爬树危险么?更何况,这树上全都是积雪。可你为何还要爬上去?”

    旁边一位妈妈里忙跪倒,“奴才董氏,回十五阿哥的话儿,廿格格实则这是在救老奴……德雅格格的松鼠是交给老奴照看的,结果老奴今儿一时手松眼花,竟叫这个小祖宗给跑了……这是额驸送给德雅格格的呀,怎么能就这么跑了呢?老奴自知重罪……”

    那会子董氏急得在海棠树下直蹦,恨不得要自己爬树去了。

    虽说宫里还有太监,再远些还有护军,可是董氏不敢声张,这便只知道哭,要撞墙了。

    其余妈妈里们一是被吓傻了,二都是顾忌树上都是雪,谁都怕自己帮着董氏抓个松鼠不要紧,别反倒自己摔下树来折了性命去。故此大家都只是帮着董氏着急,却没人上前切实地帮她。

    绛雪轩里那会子没有旁人,就在众人都在一片乱哄哄里,倒是一向安安静静的廿廿,什么话都没说,将高底旗鞋扒了,攀住树枝就爬上去了!

    琰听懂了,心下对廿廿的好感不由得又深了一层。

    他垂眸,偏了头,故意去寻她的眼睛。

    廿廿的视线虽未与他相撞,却还是知道他在看她。她脸儿更红俏了些,垂首轻声道,“奴才也不光是为了董妈妈……奴才,更是为了德雅格格。”

    “奴才从小跟德雅格格一处念书、相伴长大。虽说是主奴有别,可是奴才心下早将德雅格格当成是最亲最亲的人去了……德雅格格明年开春儿就要厘降了,对于德雅格格来说,额驸送的松鼠该有多要紧呢,奴才岂能叫格格失了这稀罕物儿去?”

    “故此奴才逞能,也顾不上奴才自己笨手笨脚的,只想着不能叫德雅格格难过,这便冒冒失失地爬上树去了……要不是阿哥爷相救,奴才这会子怕是脖子已经断了,至少也是骨断折。”

    廿廿的这番话叫琰听得大笑,“这么说来,你可欠了我一条命去了?”

    廿廿红着脸拜倒,“奴才结草衔环,报阿哥爷的大恩。”

    琰含笑伸手,将廿廿给拉起来,“傻丫头,满地的雪,你刚震动着,又往雪里跪去?仔细凉着,回头再坐了病。”

    廿廿臻首垂得更低,“奴才……谢阿哥爷恩典。”

    琰深吸口气,“就冲你这般替你家德雅格格着想的情谊,爷我今儿就应该护着你去。不必谢爷,爷今儿能救下你来,爷也高兴极了。”

十卷18、阿哥爷不开心

    正说着话,外头十公主和德雅都跑了进来。www.uu234.net她们都是刚得了信儿,吓得进来都先扑向廿廿去。

    “你可怎样?摔着了没有?”

    廿廿更不好意思,低低垂了臻首,连忙道,“奴才没事,多亏十五阿哥来看望二位小主儿,途经树下,救下了奴才……是奴才命大,也是奴才沾了二位小主儿的光。二位小主儿千万别担心~”

    妹子和外甥女儿忽然来了,琰自己都是有些尴尬的。倒没想到廿廿虽说年纪小,却将话说得如此周全,倒帮他脱了不少尴尬去。

    他立在一旁,便也不急着解释了,只是偏首看着她笑。

    她说过,她是家中长女,且家境并不富裕。便是这样的家境,叫她从小就学会了体谅长辈、看护弟妹,更会在言行之间为旁人体谅,不叫身边人为难吧?

    她这样的性子,自是宫里其他这个年岁的女孩儿里所罕见的。

    德雅看见廿廿怀中的松鼠,又听董妈妈说了原委,德雅心疼得都掉了眼泪,抱住廿廿直埋怨,“瞧你,傻呀!它是个小畜生,不管是谁送给我的,它却又怎么比得上你的安危要紧去?何苦叫你冒了这样的风险去逮它!”

    “再说,原本是它自己要逃!不是你们谁的错,是它自己野性难驯,是我与它缘分不够吧,它要逃便由得它去!”

    琰歪头看着廿廿肯为了德雅不顾自己安危去爬树,而德雅更是心疼地抱着廿廿落下泪来便不由得叫他又想起四年前,他看见德雅睡着了,廿廿还在畔给打着扇子的一幕一样儿……

    廿廿能对德雅这样好,甚或德雅比廿廿还大着三岁去呢,廿廿却反倒像个姐姐似的护着德雅……这让他说不出的欣慰和满足。

    九姐去得早,德雅没有了额娘的看顾,便是被皇阿玛街进宫来抚养,就近在翊坤宫里。可终究皇阿玛要顾着国事,而他自己是成年皇子,又不方便随时在内廷行走……故此他心下总觉对不住外甥女儿去。

    没想到外甥女儿却遇见廿廿这样一个小小的“姐姐”去,这一刻便叫他奇异地只觉,仿佛是额涅在冥冥之中依旧在看顾着德雅,为他和皇阿玛分忧去。

    这个念头升起3,他自己便也随即笑着摇摇头怎么忘了皇阿玛呢。

    廿廿之所以能被选中为十公主和德雅的侍读,并且能在内廷中这些年,自然都是皇阿玛的旨意啊!

    其实或许皇阿玛早在他之前,就看出了廿廿的兰心蕙质来;甚或皇阿玛因为廿廿的生辰,再因为廿廿这样的品质,也比他早了几年就想到了额涅去……

    所以皇阿玛才会早早就选了廿廿进宫,叫她陪伴在德雅的身边呀。

    这般想来,琰觉着心下暖意融融,眼睛已是酸了。

    十公主瞧出了不对劲,赶忙问,“十五哥,你这是怎么了?”

    在十公主眼里,十五哥实在是一个喜怒都不形于色的人。她也还是头一次看见十五哥这样眼中闪着泪花的模样。

    琰忙掩饰道,“哦,雪沫子吹进眼里了,有些酸。”

    十公主也没多想,这便笑了,倒是瞟着琰上下打量,“十五哥是来看我跟德雅的,怎么没直接往里走,倒来这绛雪轩了?廿廿还说你恰巧路过,可这里跟我们方才玩儿雪的地方呢,可并不顺路哦~”

    十公主倒也敏锐,琰挑了挑眉,却淡淡笑道,“因为这绛雪轩,对于我而言自有着特别的意义。我今儿虽说是来看你和德雅,可我每当走进这御花园,总要先到绛雪轩看看的。”

    那边厢德雅跟廿廿都好了,德雅闻声便也走过来,娇俏地立在琰身边。

    “十五舅舅说得对,甥女也是如此。因为这绛雪轩里有海棠树,与永寿宫里的本是同源。我额娘小时候就住在永寿宫里,我额娘又是最爱花花草草……我啊,每当想念额娘的时候儿,便也会到此处来。”

    十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点头,“我明白了。”

    趁着琰与十公主和德雅说话,廿廿早偷偷儿先走了。唯有董妈妈上前与十公主耳语,算是替廿廿禀明告退。

    十公主自是点头,“我早就准她先回去的。她吓着了,身上和手脚上都是雪,也必定冷了。先回去进暖阁儿里,好好暖和暖和去。”

    琰瞧见了,却没说破。

    十公主这事儿说得对,她吓着了,又冷了,或许也还有他带给她的慌乱……他是该容她回去好好歇着去。

    廿廿走了,琰与德雅又说了一会子话,将这次秋见着她的额驸琳沁多尔济的事,与她细说了一番。

    德雅自是红了脸去,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是听着罢了。

    十公主坐得有些百无聊赖,望着外头的海棠树,忽地说,“……永寿宫,乃至储秀宫,后来都成了顺妃额娘的寝宫哦。”

    琰微微一震,笑意尽去。

    幸亏他此前是对着德雅说话,是面朝着德雅的,从十公主的角度是看不见他神色变化的。

    德雅自是发现了。

    德雅比十公主还大着两岁,自更懂事,这便赶忙攥住了琰的袖管去。

    琰深吸口气,点点头。

    等再转过头去,已是又是素常的模样。

    “十妹说得是。其实便连你所住的翊坤宫,从前还是十二哥生母那拉氏的寝宫呢~”

    琰回到撷芳殿,有些怏怏不快。

    太监三庚犹豫了一会子,想着要不要去叨扰毛团儿爷爷,可最后还是忍住了,自己进来给十五阿哥行礼。

    毛团儿爷爷这几年,也上了年岁了,到了冬日里,腰疼腿脚疼的,都说是当年在皇陵守陵的时候儿,在那阴冷的环境里落下的毛病。故此如今除非有极其要紧的事儿,阿哥爷都不准去折腾毛团儿爷爷去了。

    毛团儿爷爷也告诫过他,“你小子,长大了,得学会用自己的腿脚走道儿,该扔了我这根老拐棍儿去了我啊,老了;将来阿哥爷身边儿,得需要你们自己学着去伺候去。”

    三庚壮着胆子问,“主子……今儿身子骨儿不自在?奴才去传太医来,给阿哥爷瞧瞧?”

十卷19、难道不该是小别胜新婚么?

    这会子的琰,是缺一个能说话的人的。顶 点 X 23 U S

    他身边原本有毛团儿谙达、桂元谙达,可是这两位谙达如今年岁也都大了,他都不忍心再叫他们每日里在他跟前当值。

    还有自己的弟弟,小十七。

    如今也都是成婚的大人了,可惜淘气的性子还是不改,他们兄弟俩在一处说不了几句严肃的话,不然小十七就呵欠连天的,甚或能直接躺在炕上就睡着了。

    原本,还有点额。

    点额的性子,虽然与额涅全然不同。点额是泼辣爽利的性子,是典型的满洲世家格格的性子。

    点额这样的女子成为他的嫡福晋,是能帮他杀伐决断的。有点额在,他的撷芳殿中所里,安安静静、稳稳当当,绝没有一个人敢搬弄是非,更不用担心有所儿里的人向外头去传他的什么话去。

    却也可惜,点额如今身子不好。本就是血虚,冬日里最爱犯困,他若再与她说那些去,倒叫她更劳神。

    琰抬眸。

    三庚虽是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哈哈珠子太监,又是毛团儿谙达亲自教出来的。可是他还是没习惯要跟这么个小太监诉说心事。

    他站起身来,“……要不,咱们去瞧瞧侧福晋。”

    点额说得对,侧福晋进门也大半年了,他若总这么冷着,也对不住人家。

    琰踩着雪,走向侧福晋的寝殿。

    宫里的规矩严,下完了雪,地上早应该扫干净了。可他总容得自己所儿里的积雪多留些光景,只在当间儿扫出一条走人的甬路来就是了。

    皇阿玛和庆贵妃额娘都讲过,额涅小时候最喜欢玩儿雪了。一到下雪的日子,必定要赶在雪被清干净之前,拽着女孩儿们一起玩一场的。

    他也将雪留下来,给自己的女儿们玩儿。

    只是他今儿没能赶上这场景。又或许是因为点额一向管家管得严,女儿们便也不敢太活泼吧……

    带着一点子遗憾,琰故意偏离了甬路,岔进雪地里去,踩着雪往前走。

    咯吱,咯吱,真好听。

    许是遗憾今儿没能看见所儿里女孩儿们打雪仗的热闹,只能是他一个人这般走着,他的眼前便又忍不住浮现起了之前在绛雪轩的那一幕。

    可真是热闹。

    那小丫头都爬到树上去了,之后又从树上掉下来,一大一小两个松鼠搅热了整个冬日,叫雪也跟着变得热气腾腾起来了似的。

    便是额涅当年,怕也没折腾得这么热闹吧?

    额涅是九月初九的生辰,她是十月初十,便是以这在雪里的热闹,倒仿佛真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三庚早过去先给传了话儿,待得琰过来,侧福晋完颜氏早已经带着自己名下的女子、太监们,在寝殿门口行礼恭候。

    琰亲手给扶起来,“这一回我随驾秋,一走就是六个多月。咱们两个是新婚,却叫你独自守着这么久,当真是委屈你了。”

    完颜氏一张脸儿早已羞红,在白雪的映衬下也是好看,“阿哥爷千万别这么说。阿哥爷随驾秋,那是行祖宗旧例,更是阿哥爷对皇上的孝心呢。妾身已是阿哥爷的侧福晋,以后与阿哥爷相守的日子还长着呢,这六个月又算什么去呢?”

    骨朵儿说着莞尔一笑,“妾身啊,就是这六个月里不停回忆与阿哥爷的婚礼种种,也够妾身心满意足地过完这六个月去呢。”

    骨朵儿这番话说得当真贤惠,琰便也不住点头,将她的手握紧了些儿。

    琰想,或许这个侧福晋当真是个大气的好姑娘,以后慢慢儿的,也能与她一起说说话儿的。

    当晚用过了酒膳,借着一点酒意,琰与骨朵儿说话:“骨朵儿的小名取得好听,叫人一听,就想到花骨朵儿去。”

    其实骨朵儿的小名是怎么来的,琰心下是有数的。

    金朝的太祖皇帝是完颜阿骨打,骨朵儿是金朝皇室后裔,故此她取“骨朵儿”为名,也是铭记先祖,更是以先祖威名来自况。

    琰这会子这么说,实则是为了引起话题。

    “那么骨朵儿你,必定喜欢花儿。你最喜欢什么花儿?”

    骨朵儿被问得有点愣。

    她以为,小别胜新婚,今晚阿哥爷到她这边来,用过了酒膳之后,必定该借着耳憨脸热之际,早早携手入鸳帐。

    新婚燕尔便独守空房的滋味,她虽说不在乎,实则也还是难受的。

    可是哪儿想到呢,酒膳也用完了,阿哥爷也已经是耳憨脸热了,却迟迟没赴卧房去,反倒与她问起这些花儿啊、朵儿啊的来。

    骨朵儿垂首含笑,“阿哥爷误会了,妾身这名儿却不是花骨朵儿。花骨朵儿太柔弱,妾身可是强健的。”

    骨朵儿哪里知道,琰的确是在房中之事上,并不那么上心的。

    一来是如今他身份尚未明示,二来他也是受了老师朱圭的影响。觉罗奉宽之后,琰最重要的老师便是朱圭。

    朱圭对琰的教育理念有五箴:养心、敬身、勤业、虚己、至诚……这些都叫琰更为勤谨,毫不放纵。

    故此在储君之位尚未明示之前,琰在这后宅之事上心思极淡。故此才在刚成婚的数年之间,一个子女都未降生。而如今便是对着新娶的骨朵儿,他也并未多做流连去。

    可惜骨朵儿不明琰此意,反倒将他的话给驳了回去,倒叫琰觉着有些没意思了。

    琰便点点头,“是么?原来不是花骨朵儿啊,倒是我误会了。”他垂首自顾饮奶茶,摇摇头,“算了,当我没说。”

    骨朵儿也是聪明的,这便也是察觉出阿哥爷不高兴了。

    她连忙依偎过来,“妾身的闺名自都是父母长辈给取的,取名的时候儿,妾身自己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这些意思呢?这便总归,名字是代表着父母长辈对妾身的寄望去,倒是与妾身自己的关联不大。”

    “妾身今儿忽然觉着还是阿哥爷的说法叫妾身更喜欢。妾身既然已是阿哥爷的侧福晋,那便不再是父母长辈心中完颜阿骨打的后代,妾身更愿意当阿哥爷的花骨朵儿!”

    琰微微一笑,“好啊。那你喜欢海棠花儿么?”

十卷20、情深逝水

    “海棠花儿?”

    骨朵儿微微一怔,却也极快会意,含笑笃定地点头,“妾身当然喜欢了!”

    既然要嫁作十五阿哥的侧福晋,她进宫之前学规矩,自是用心了解了令懿皇贵妃的生前种种去的。www.uu234.net

    按说,以令懿皇贵妃那样的家世和出身,所出皇子和公主都不该有那样的待遇。可偏偏七公主封固伦公主,十五阿哥如今地位卓然……可以说十五阿哥的一切,怕都是源自令懿皇贵妃,她怎么能不留神呢?

    “妾身听说,内廷里唯有三处海棠花,一处是在皇太后的宫里,一处是在御花园,第三处就是在令懿皇贵妃当年进宫时候最早所居的永寿宫了!”

    完颜氏一双妙眸晶晶闪亮,“永寿宫里匾额‘令仪淑德’,至今宛在。皇上曾下旨,至千万年不准更改。”

    琰心下欣慰。

    这个完颜氏,虽额涅没见过,但是她难得孝心,足见曾用过心意去了解额涅生前一切的。

    便是从这一点上来说,或许他可以尝试着与她说说心里话……

    既然用心了解过额涅生前种种,若有兰心蕙质,应该也明白额涅的为人,那么他的心事便也可以托付了吧。

    琰垂眸望着炕桌上那青玉烛台的影子,“说来也似乎有缘,在额涅薨逝之后,皇阿玛曾经将永寿宫赐给顺妃额娘居住;再后来,顺妃额娘更是挪进了储秀宫那也是我额涅的寝宫。”

    琰缓缓抬眸,眸光定在骨朵儿面上,“你说,是么?”

    骨朵儿垂首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道,“皇额娘当年得皇上厚恩,后宫之中无人能出其右,故此皇额娘曾经居住永寿宫,乃为距养心殿最近之地;后来皇额娘又身为后宫之主,故此入住储秀宫,以正中宫之份。”

    “若此,永寿宫和储秀宫,因为皇额娘的缘故,自然在皇上心中,有格外不同的含义去。那应当是这后宫之中,身份最高的主位之人,方能承继的。”

    “阿哥爷想,顺妃娘娘出自钮祜禄氏,家世尊贵。当年又有皇太后老人家的扶持,故此皇额娘薨逝之后,后宫之中身份最尊贵之人,就是顺妃娘娘了!”

    骨朵儿也是出自女真名门,自是对同样出自满洲名门的顺妃更为高看一眼去。

    “妾身也听说过,早在皇额娘薨逝之后,前朝不就一直都有大臣上疏,请皇上再立中宫么?当年皇额娘在世之时,皇上为了皇额娘,不愿再立中宫;可是皇额娘薨逝了,中宫哪里能虚着呢?那将家国不宁。”

    “故此啊,听说那会子无论是皇太后属意,还是王宫大臣们推举的,仿佛都是顺妃娘娘。想来皇上如此安排,也是上仰皇太后懿旨,下顺臣工民心吧?”

    骨朵儿的话,不可谓没有道理。

    从乾隆四十年,婉兮薨逝之后,无论前朝后宫,上疏建议皇帝再册立中宫的呼声便再度高涨。

    其实这呼声在婉兮身为皇贵妃执掌后宫的十年里,便也没真的全然断过。是在皇帝的坚持之下,甚至惩处了几位觉罗,才叫大臣们不敢再妄言续立中宫之事。

    待得婉兮薨逝,后宫的皇太后,前朝的宗室王公们,自认为皇上这回再没有不立中宫的理由了,这便重又壮起胆子来上疏。

    关于此事,皇帝与皇太后和前朝大臣们斗了这么多年,又岂会看不出这事件当中,谁是主导的力量呢?

    婉兮不在了,他的母亲急着将顺妃推上中宫之位。

    待得中宫之位确定,那么接下来就该说到立储之事倘若新皇后有喜,自然该以嫡子为重。便是他已经封在了“正大光明”匾额背后的那个名字,也得更改。

    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乾隆四十一年正月,婉兮的薨逝周年忌日,皇帝在祭文中亲笔写下“虚九御之崇班,情深逝水”的诗句。

    唯有琰等亲眼见过这御制诗的人,才明白皇帝心意的坚决因为婉兮的离去,他已经决意不再继立中宫。

    婉兮生前,他被祖宗规矩和皇太后拦阻着,不能给她正宫皇后的名分;那么待她薨逝之后,他也宁肯空出中宫之位,乃至皇贵妃之位,再也不会赐予旁人去。

    所谓独一无二,所以非你不可。一句“虚九御之崇班,情深逝水”,短短数字,却已是淋漓尽致。

    可惜皇帝这样的宣言,总是有人听不懂;又或者,便是能听懂,也并不相信千古帝王,谁肯为了一个女人,叫后宫高位虚悬;为了一个女人,宁肯叫自己未来的人生就此孤单去?

    故此借着皇太后高寿,皇帝又孝顺,这些人便推波助澜,总希望皇上将当年给令懿皇贵妃的特例都给推翻,重又回到满洲名门闺秀执掌后宫的正途上来。

    而身在这漩涡当中的顺妃自己,又如何不想顺水推舟呢~

    此时所缺的,不过是一个孩子。

    于是乾隆四十一年,就在令懿皇贵妃薨逝一年之后,后宫里又出了喜事,终于是“花开并蒂”顺妃和妃,竟然双双有喜了!

    顺妃的胎是六月的,妃的胎是八月的。

    皇帝以将届古稀的年纪,竟然能令两位妃位前后脚有喜,可当真是老当益壮。也更因为这二位的双双有喜,叫前朝后宫都觉着,皇上终于可以“逃出令懿皇贵妃独宠的阴影”,放下了对令懿皇贵妃的旧情,再度宠幸新人了。

    这样的花开并蒂,最开心的是皇太后,可是最闹心的,同样是皇太后。

    八旬老太后,身子骨再健朗,到了这一年也终是有些扛不住了,老太太也缠棉于病榻。六月间顺妃的有喜,对她来说不啻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叫她对顺妃能入主中宫,乃至诞下嫡子,又拥有了极大的信心去。

    只是她也没想到,皇帝再度不肯叫顺妃一人专美,才短短两个月,妃也又有喜了。

    妃出身包衣,家世自然无法与顺妃相比。可是妃有十公主,且封妃还在顺妃之前……况且前头已经有令懿皇贵妃这个例子。天知道一旦妃也诞下皇子来,皇帝会不会让妃抢在顺妃头里,先进一步啊!

十卷21、古怪的胎(1)

    故此皇太后借着病,将皇帝叫到榻前来,与皇帝说起顺妃的寝宫之事。www.uu234.net

    “那储秀宫自令懿去后,这也空出来一年多了。如今顺妃已经封妃,且又有了你的皇嗣,这地位自是不同了。况且她这些年来好容易得了这个孩子去,我倒替她、更替我那小皇孙悬着心去。咱们得帮衬着她去好好儿养着这个孩子,便多赏赐给她些福气去吧。”

    皇太后沉一口气道,“依我看,倒不如叫顺妃搬入储秀宫吧。”

    储秀宫曾是婉兮的寝宫,过去的十年里为中宫所在。早点叫顺妃搬进去“占地方儿”,老太太才能放下心来。

    就算皇帝暂时还不肯给顺妃更高的位分,可是只要叫顺妃搬入储秀宫去,那么前朝后宫便也都明白这意义所在了去。

    先占住实,以后等孩子生下来了,若果然是个皇子,再水到渠成地晋位就是了。

    老太太的这个心思,是笃定儿子不会那么轻易就同意的,故此才要赶在病中来说。

    老太太却没想到,皇帝竟然顺顺当当就答应了。

    “好啊,皇额娘说的是,顺妃为儿子怀了皇嗣,自是劳苦功高。皇额娘说得对,储秀宫是个有福气的好地方儿,顺妃挪进去,必定这一胎能稳稳当当的。”

    顺妃就这么挪进了储秀宫去,叫后宫众人都看红了眼去。

    尤其是妃,恨不能咬着小手绢儿,当成去咬顺妃的肉去了。

    她原本更占先机,有了十公主,这紧接着又随着顺妃的后脚去也怀了孩子去,她便本该比顺妃更领先一步的。

    还是皇太后那老太太膈应人,竟撺掇着将顺妃先挪进储秀宫去了,这岂不是摆明的占位儿!

    妃恨恼之下,又传陈世官来,伸了胳膊递过去,连悬丝都给免了,“你就直接给我探探,我这一胎怀的,究竟是不是皇子!”

    多年过来,陈世官已经成为在后宫子嗣之事上,皇帝最为相信的人。只要陈世官说的话,没有太医敢反驳;所有内廷主位们也都深信不疑。

    陈世官年纪虽大了,品阶也上升了,可是依旧不敢年轻时候儿的本色。这便低低垂首,偷着勾起唇角笑了笑,“妃娘娘急什么呢,妃娘娘的胎这刚坐下,还不稳当呢。脉象今儿是男脉,明儿就又变成了女脉,后个儿又成男脉了……微臣有时候儿都想直接断成龙凤双胎了……”

    “妃娘娘万万恕罪,不是微臣不奉旨,而实在是娘娘这一胎的月龄还太早,做不得准呢。微臣要是这会子给妄言了,叫妃娘娘或者欢喜,或者失意,可是等到时候儿瓜熟蒂落,却证明是微臣给断错了……那微臣岂不是万死莫能赎罪啊?”

    妃自己也是生养过的,实在没法反驳陈世官这话。她知道再着急,这会子也真的还不是时候儿。

    妃深吸口气,“好,那三个月的时候儿,胎像总归该稳当了,你也总该能断出是男脉还是女脉了吧?”

    陈世官恭敬垂首,“娘娘英明,正是如此。”

    妃咬牙道,“好,我就等你三个月!”

    说罢了话儿,陈世官擦擦额角的汗,起身要告退。

    观岚端来大大托盘,里头放着两封银子。

    陈世官一看便忙又跪下了,“微臣岂敢。”

    妃拨了拨鬓角的珠花,“陈太医你收着吧。便是暂且没能帮我看出男女来,可你也还是能从旁的事儿上帮得上我的。故此这银子啊,你该拿,甚至我还得赏给你双份儿去。”

    陈世官见推辞不过,便也就收了。

    只是陈世官出了妃的寝宫,转头就到皇帝面前儿去了,自称请罪,将那银子都给皇帝看。

    皇帝瞥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忖着,你这银子是因为什么来的?”

    陈世官又是老神情,垂首偷偷勾着唇角笑,“微臣想,妃娘娘的胎坐得晚,还不到探出男脉女脉的时候儿来;可是顺妃娘娘的胎早了两个月,这眼见着就到了能断出男女的时候儿了。”

    皇帝冷笑一声,“她们两个倒都是操心的命!自己的胎尚且看顾不过来,还要先去看顾旁人的!”

    陈世官不便说话,只是含着笑听着。

    皇帝瞟着陈世官,“想来顺妃不日也会找你了,也得赏给你银子去。我估摸着,顺妃的手笔也不会小,银子封可能比眼前这个还大。”

    陈世官赶紧一脸的惶恐,“微臣万万不敢!”

    皇帝倒是啐他一声,“给你的,你就收着!要不怎地,你还等着朕再赏给你一份儿?”

    陈世官忍着笑,赶紧叩首,“皇上错怪微臣了,微臣哪儿敢呢?”

    皇帝又啐一声,“你个滑头。你将妃赏给你的银子送到朕面前来,还不是等着朕因你的忠心,再额外赏给你一份儿大的?!”

    陈世官赶紧叩首,“微臣一两银子都不敢要,皇上万万饶了微臣……”

    皇帝这才哼了一声,露出了笑模样来,“得了,朕叫你收着你就收着。总归朕也不会再额外赏你了,她们赏给你的,就算替朕掏这份儿银子了。”

    陈世官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待得告退之时,陈世官小心翼翼问皇帝,“皇上圣明,今儿既然妃娘娘已经传了微臣去问此事,想来不几日之内顺妃娘娘也得传微臣来问……那皇上的意思是,微臣要让二位娘娘几个月之后知道才好?”

    六十七岁的皇帝坐在南檐炕上,眯眼望着窗外。

    “……多少个月?她们必定没想到过,直到她们十月怀胎的日子满了,她们也依然什么都不知道!”

    乾隆四十一年的最后几个月,顺妃和妃都认认真真怀着孩子。

    只是两人的情形又有些不同。

    顺妃是从六月有胎之后,月事自然就停了;可是妃的有点古怪,从八月被陈世官断出喜脉来之后,每个月的月事依旧照样儿来。

    女人的身子情况不一样,有些的确有过女子怀了胎,依旧漏红的情形;可是妃这个却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儿,而是自打被断了有喜,每个月的月事依旧照样儿来。

    妃岂有不害怕的,可陈世官给了无数定心丸,一口咬定喜脉是不错的。

    更何况,妃的肚子的确是大起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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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介绍:
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皇上,你要雨露均沾啊~--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