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皇上,请您雨露均沾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全文阅读

作者:miss_苏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卷22、古怪的胎(2)

    不知道是不是伺候顺妃、妃两位娘娘的胎伺候得好,十二月的时候儿,皇帝加恩赏给陈世官三品衔,并准照衔食俸(按照这个品衔而享受俸禄)。m.www.uu234.net

    按着太医院原来的职官品秩为:院使正五品,院判正六品,御医正七品,吏目八、九品各十三人。

    便是太医院掌院的院使都刚刚只是正五品,皇帝却赏给了陈世官三品之衔,这算得上是破天荒之事,可见皇帝对陈世官的器重。

    且皇帝还特别准陈世官按三品衔来享受朝廷俸禄,就更是将这品衔给实授了,并非只是名义上的恩衔。这便更显得陈世官在大清太医院历史上的特别了去。

    得了这个好事儿的,不仅仅是陈世官,还有一直以来都跟着陈世官一起伺候妃、顺妃胎的太医罗衡、武世倬。罗衡、武世倬二人被皇帝下旨加恩赏给五品衔。

    这二人从品衔上来说,已经是与太医院的掌院院使齐平了。虽然两人没有陈世官的特恩,只有五品的恩衔,并未能照五品衔来食俸,但是在官场之上,这品衔也是足够自傲的了。

    此事在前朝后宫也都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众人自都认为这是因为陈世官为首,三名太医一起来伺候顺妃和妃的胎伺候得好,才叫皇帝高兴,重赏了三位太医去。故此皇上这道恩旨啊,看似给三位太医的,实际上还是给顺妃和妃二人的。

    在这样的哄哄之下,顺妃和妃二人倒也是高兴的。

    只是这高兴之下,两人还各自都藏着隐忧。

    妃的隐忧,一来在她自己每个月都按时来的月份谁家有了孩子,还能每个月都来月事?而且不仅仅是来,每次都是准时准点儿的来,根本就不像是“漏红”的症状。

    妃的隐忧之二,在她的叔叔满斗。满斗身为马兰关总兵,管的是皇陵区域的事儿,这事儿说大就大,大到能掉了脑袋去。前儿听她母家送信进来,话里话外隐约求着她在皇上跟前替她叔叔美言。

    虽说顾及她的胎气,母家没有将话给说明白,可是就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也隐约察觉她叔叔满斗怕是做了什么要命的事儿去了。

    妃这边心有隐忧,顺妃那边就只能用“闹心”二字来形容了。

    顺妃今年所有的希望自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从住进储秀宫里的第一天起,她就见天儿地拜佛、念经,什么赌咒发愿的都做了,只求上天赐给她一个皇子去。

    皇太后也更是三天两头就传了她去,又或者叫皇太后宫里的姑姑来给她传话,叫她这一回万万争气,可必须得诞下一个皇子来。

    皇太后病了,她知道,老太太是九月间被皇上提前从避暑山庄给送回京来的,可见病情不容乐观。况且皇太后都这个年岁了,到了这个岁数的老太太,一旦病倒,谁也不敢说还能不能起得来了。

    所以皇太后是着急,近乎在逼她一样;她自己就也更着急,一方面还是担心自己能不能生得出皇子来,趁着皇太后还在世的时候儿,赶紧将那个皇后之位、储君之位都给占住喽。

    同时她更不能不去担心,倘若皇太后这一病有个三长两短,没有了皇太后扶持的日子,她在这个后宫里又该怎么活。这个储秀宫,又或者是她巴望了多年的那个中宫之位,她还有没有机会拥有了。

    这一心焦,她的身子就因果相应,出了问题。

    就在数日之前,亦即十一月二十六日,怀胎快半年的她,忽然腰酸腹痛,竟至见了血了!

    她未曾生养过,她害怕这症状怕是孩子已经掉了!

    她忙传太医来,是陈世官亲自来伺候的。

    陈世官诊脉过后,含笑安慰她,说孩子无恙……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去,对陈世官也是千恩万谢,封了好大两封银子去,恨不能将自己一年的例银都给了陈世官去因为陈世官这句话,可值千金,更是值她一条命去了。

    陈世官亲自给她开了“芎归汤”,借助川芎、当归之药力来帮她调养,治疗腹痛下血之症去。

    从十一月二十六日用这方子到十二月里,下血之症终于给止住了。她欢喜不已,自是又传陈世官来。

    陈世官依旧笑眯眯地安慰她,“顺妃娘娘请看,您如今不但漏红止了,而您的肚腹喜形照旧,这自然佐证了微臣的诊断,顺妃娘娘您和皇嗣啊,俱都安好!”

    顺妃欢喜得当晚就去佛前磕头,又将这个喜信儿回禀给了皇太后。

    自从进了冬日,皇太后的身子愈发地不好了。十一月间的圣寿都是勉强过的,偏顺妃的漏红就是发生在皇太后圣寿的次日,总叫皇太后和顺妃都觉着有些不祥了去。这回终于证明是虚惊一场,可不得回禀了皇太后,叫她老人家也跟着乐一乐呢!

    皇太后得了信儿,果然高兴地拍着手道,“有指望了,顺妃这回终于叫我有指望了!这孩子福气这样大,必定是个皇子,将来必定能承继大位!”

    顺妃和妃,包括皇太后,都带着对新生的盼望,从乾隆四十一年,过渡到了乾隆四十二年。

    皇太后仿佛也是因了这盼望,病也仿佛好了。从大年初一,一直到正月十五,所有宫中的各项节庆,她都与往年一样,随着皇帝一起参与。

    无论是大年初一的皇太后庆贺仪,还是重华宫家宴,乃至正月十三开始挪到圆明园里,在同乐园又连天的看戏,老太太全都精神抖擞,全然看不出病容来了。

    可是谁料想,不过数日,正月二十三日子时,皇太后忽然就病情就加重了。

    皇帝亲自到长春仙馆为皇太后侍疾。

    不过便是天子的孝心,也不能拦住上天非要在正月里带走老太太的决心仅仅一个时辰后,亦即丑时,皇太后就崩逝了。

    “上哀痛号呼,擗踊无数。摘冠缨,易素服,命备黄舆,恭奉大行皇太后还宫。上哭无停声。先诣寿康宫东配殿俟。辰刻,大行皇太后黄舆至慈宁宫。上翦发,服缟素,跪迎于永康左门外,亲扶安奉大行皇太后于慈宁宫正殿。礼部奏奉升梓宫吉时,豫陈仪驾,张幕,设供。”

    “届时,大行皇太后大殓,一切仪服隆备,尽礼尽诚。上痛哭失声,擗踊不已。既殓,行奠献礼,侑食如视膳时。”

    “妃、嫔、及皇子、皇孙等,皆成服。亲王以下、有顶带官员以上;公主、福晋以下、侍卫、佐领等妻以上,并内务府佐领、拜唐阿等男妇,皆齐集、成服、举哀。”

十卷23、古怪的胎(3)

    这一日,皇家也公布了皇太后的遗诏。www.uu234.net

    遗诏曰:“……今皇帝秉性仁孝,承~欢养志,克敬克诚。视膳问安,晨夕靡间;每当巡幸所至,必掖辇同行,亲见亿兆呼嵩,尊亲并笃。合万国欢,以天下养,信可谓之兼备矣。”

    “且木兰秋前期,必奉予幸避暑山庄,以协夏之理。新正御园庆节,必奉予驻长春仙馆,以惬宴赏之情。至凡遇万寿大庆,必躬自起舞,以申爱敬。每当宫庭侍宴,必亲制诗画,以博欣愉。”

    皇太后在遗诏之中嘱咐皇帝持服,当“依以日易月之制,二十七日而除”。可是皇帝孝心,依旧按照当年为先帝持服之例,穿孝百日。“其余王公大臣官员等,并照例二十七日而除。”

    又谕:闲散宗室觉罗等,俱著穿孝。

    又谕:蒙古王公台吉等,现今在京者,俱著穿孝。

    因皇太后崩逝之故,永琪与胡博容所出的格格的婚事,亦要推迟。皇帝下旨:“旺沁班巴尔,曾经降旨指婚,定于本年冬下嫁。今遇大行皇太后大故,宫中格格与众格格不同,应俟二十七月后下嫁。”

    不仅这位格格,连和敬公主、和嘉公主的儿子的婚事,也同样受到了影响:“即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丰绅济伦,皆公主之子。亦应俟二十七月后完婚。”

    这一推迟,便是两年多了去。

    这位格格就是由永琪福晋鄂凝与愉妃共同与端则门抚养的那位绵钥格格。

    绵钥格格的婚事被这样一耽搁,正式下嫁已经是乾隆四十四年十二月十一日了。结果不到一年,乾隆四十五年的十一月,绵钥格格就因难产而辞世。

    又一年后,亦即乾隆四十六年的闰五月,皇帝下旨将另外一位皇孙女皇四子永的女儿再交给永琪福晋鄂凝和愉妃去抚养,依旧指婚给这位旺沁班巴尔……乾隆五十五年,这位格格也早早离世。

    愉妃与鄂凝这婆媳俩,抚养的两位格格都被指婚给同一人,结果也都同样福薄了去。

    因皇太后崩逝,皇帝要持服百日,这便要从正月二十三,一直穿满三个月。待得释服,都是四月去了。

    这期间,皇帝自不便召见后宫,便是顺妃和妃这样有了身子的,皇帝也顾不上。

    再说这样办丧事的时候,也不方便大肚子的嫔妃往来灵前不是?

    其余嫔妃等,都要排班,到安奉皇太后梓宫的“九经三事殿”住宿,为皇太后守灵。整个后宫里,就顺妃和妃两个免了此例。可是此时后宫寂寞,她们两个见不到皇上,也见不到其他嫔妃,最后怀胎最辛苦的几个月里,其心下的煎熬,也可想而知。

    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两个人都纷纷“足月”到了七个月上,该报遇喜处预备,上守月姥姥和大夫,等着临盆了。

    一直等到四月,顺妃的胎都已经满了十个月,可是还没有动静。她这才慌了神,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也觉得有异,这才撑了胆子去请皇上的旨意。

    那边厢,妃虽说胎还不到十个月,可是却也已经到了八个月,已够足月。可是也同样没什么动静……更要命的是,自打去年十一月二十六开始服用陈世官给开的芎归汤之后,她在去年十一月,以及十二月,的确是止住了漏红。可是从今年正月、二月,乃至三月,她的漏红竟又出现了!

    伺候她的守月大夫和姥姥,听闻顺妃那边已是不敢再隐瞒,硬着头皮去回皇上了,他们便也求妃,说不如跟着一块儿去回了皇上。

    若按着往日的性子,妃还未必肯。可是此时,她已经确知道了她叔叔满斗究竟是犯下了何罪去不偏不倚,她叔叔满斗偏偏赶在皇太后崩逝,要在东陵和泰陵两处都举行仪式之时,被发现竟然挖断了墙壁,就为了给他自己抄条近路!

    此事若是往年,兴许还不易被人发现,可是今年偏是皇太后崩逝,满斗之罪就无法隐瞒了。

    而敢挖断皇陵墙壁,监守自盗,这便是死罪啊!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妃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的胎再出了什么纰漏,那皇上对她们一家,将是何等的灭顶之灾!

    妃长叹一声,“去吧,去吧~反正好歹还有储秀宫那位当垫背的。最不济,我也还有十公主;而她呢,如今皇太后已经崩逝,她还剩下什么了!她都敢去回皇上,我就更没什么不敢回的了~”

    皇上得了信儿的时候,正是四月二十二日。距离皇太后崩逝,他为皇太后持服,正好三个月整的日子。

    若是再早些,顺妃和妃这样的回话,也根本就没人敢送到御前。

    皇帝听罢也是奇怪,便命陈世官带着罗衡等人再去查诊一遍。

    陈世官等带罗衡去了,皇帝召见军机大臣、大学师们商议朝政的时候儿,也忽然走了神儿,盘腿坐在炕上自己嘀咕,“怎么会这样儿呢?明明两个都怀了胎,去年过年之前还都是好好儿的。就正月里大行皇太后崩逝,朕为皇太后持服穿孝百日没见着她们,她们的胎怎么一起都出了古怪的事儿呢?”

    这样的内宫之事,皇上以前极少在军机大臣面前嘀咕起。毕竟那是天子家事,皇上便是要说,也顶多在内务府官员们面前说,也就是了。

    军机处和大学士们代表的是“国”,虽然其中也有兼任内务府差事的,比如英廉等,可是这个场合毕竟不对劲儿啊。

    众人悄然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一个答案:皇上老了,终究是老了。

    皇帝自己嘀咕了一阵,忽地抬头,看见了英廉。

    皇帝便微微一笑。

    不知怎地,见皇上这一笑,英廉有些脊梁沟发凉。

    皇帝抬手召唤英廉,“英廉啊,你单独留下,朕有话儿要与你说。”

    英廉的身份特别,他自己既是内务府官员,又在前朝任职。如今皇上正有重用他的意思,叫他在协办大学士差事上行走。也就是说给他一个考察期,若通过了,就能实授协办大学士了。

    但凡大学士、协办大学士,都要兼管部务。英廉在协办大学士差事上行走,兼管的是刑部。

十卷24、古怪的胎(4)

    “英廉啊,顺妃和妃的这个事儿,朕觉着蹊跷啊。朕绝不相信是太医诊治有误,你瞧朕是叫谁去伺候她们两个胎啊?那是朕去年十二月里刚刚下了恩旨赐封三品衔的陈世官,亲赐五品衔的罗衡……这几位太医都是在太医院伺候多年,是朕可以放心的人,他们经验丰富,怎么会将多年的医术,统在今年出了纰漏?”

    “朕担心,这两件事里有鬼!继续只叫太医们去查,已然不够。英廉你如今在协办大学士差事上行走,兼管着刑部。朕觉着,这件事不如交给刑部去查查。”

    英廉一听皇上这话茬儿,汗就下来了。

    他紧张,是因为这件事儿他是怎么都逃不开干系了。

    首先来说,他这个时候决不能说太医误诊。

    一来皇上的话说得明白,伺候二位内廷主位的太医是陈世官、罗衡等四个月前刚刚被皇上破格施特恩的太医,这若时隔四个月你就说这几位太医误诊,那不是等于打皇上的脸么?

    难道是想说皇上看错了人?难道皇上看重的太医,都是庸医不成?

    二来,太医院归内务府辖制,英廉自己这会子还担着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呢。若太医误诊,那太医院就有罪;而太医院有罪,自然也要问内务府大臣们的罪啊!

    再说,这个节骨眼儿对于英廉自己的仕途来说,也正是最要紧的时分。

    身为人臣的,都将能成为大学士当成是仕途的最高目标。况且英廉自己是出身内务府包衣,且是汉姓包衣,若能攀上这前朝大学士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

    这几十年仕途拼争下来,他如今终于能奉旨在协办大学士上行走,距离大学士之位,就差两步了。

    故此这个时候儿皇上交给他的差事,他都更加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绝不敢出了半点差池,叫自己已经到手一半了的协办大学士的职位飞了。

    英廉一听皇上竟然要叫他兼管的刑部去查内廷两位娘娘,真是吓得有些魂飞魄散。

    “皇上……奴才启奏皇上,刑部乃是外官,如何能进内廷查案;更何况涉及两位妃位主子所怀皇嗣之事?奴才叩求皇上收回成命……便是要查问,只需内务府大臣与太医院查问就是了。”

    再说刑部是什么地方,刑部是执掌刑狱的法司。此事一旦由刑部介入,那就先要定性为“罪案”了。

    即便到后头刑部查出什么来,不敢治罪两位妃位主子;可是只要是这破天荒地由刑部介入来查这事儿,那就等于先宣告两位妃位主子有不可告人之处,甚或有欺君的嫌疑了!

    皇帝却“诶~”了一声,“虽说刑部堂官是外官,按着规矩是不该见内廷主位。可是朕可记着,刑部有位汉人尚书余文仪,此时已是九十一岁了,那还要什么干系!”

    外官男子是不准进内廷,但是这个不准却不是绝对的。譬如内廷嫔妃的父亲,如果年过七十之后,就是可以进宫看望自家女儿的。盖因七十岁已是人之古稀之年,便是进了内廷,也早已没有了瓜田李下之嫌。

    这位刑部的汉尚书余文仪,更是九十一岁的高龄了。那就更没什么不便之处了。

    英廉脑袋嗡嗡的,还是叩首,“皇上说的是,余文仪已是年逾九十,年岁上虽说进内无碍……只是,皇上恕奴才的罪,余文仪终究是汉臣,叫她进内看两位妃主子的身子,总属不当;再说他多年在刑部任职,难免身上有刑罚的戾气,这倘若入内冲撞了二位妃主子,那奴才就也无颜再见皇上了……”

    “奴才叩求皇上,不如叫太医院众位太医一同会诊;又或者,便请各地名医就是,又何苦非要刑部堂官介入此案来?”

    这在刑部任职的,因多年与刑讼之事打交道,中年免不得要带着仵作一同验尸等,故此一般刑部的官员多少都懂些医理。

    可是话又说回来,刑部官员再懂医理,又如何懂得过太医去?况且刑部官员的从仵作们那得来的医理,多数是与死人有关,并不能用这个来看诊大活人啊!更何况是两位妃位主子怀着皇嗣的事儿啊!

    总之这事儿英廉是怎么想都不妥当,心下都忍不住埋怨皇上,这次这算什么事儿呢?

    可是皇帝却浅浅一笑,“这个余文仪啊,大器晚成。乾隆二年中进士的时候儿,都五十多了;本以为他过不了几年就要告老还乡,谁想到他在朝中这一干就是四十年啊!”

    “他不仅这一干就是四十年,而且四十年来,各项差事都办得甚好。无论是在福宁知府、漳州知府,还是台~湾知府任上,都兢兢业业,叫朕放心。”

    余文仪在台~湾任职数年,由知府,到道台,乃至巡抚福建台~湾,以古稀之龄,率衙署续修《台~湾府志》二十六卷,令皇帝十分赞赏,更相信他虽大器晚成,然则却老当益壮、值得信赖。

    “他最初为官,就是在刑部出身的。待得外放多年后,回到京中,继续在刑部为尚书。总办秋审各省谳牍,必虚心研究,每遇见不当的,都不惜与朕据理力争。好几回被朕给训斥了,依旧不改初衷,于刑名之事极为慎重。倒叫朕心下也颇觉钦佩。”

    “有这样的人去查顺妃和妃的这两个案子,朕觉着合适、放心。”

    英廉兼管刑部,余文仪的行事方正,他自然也是知道。可是叫这么个外官来查后宫之事,他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头大。

    皇帝见他还是犹豫不决,反倒笑了,“英廉啊,关于这余文仪,曾经还有个故事。是纪晓岚那厮,以及袁枚都在笔记里写过,朕才记住的。你先听朕给你讲讲。”

    英廉额角的汗珠子又挡不住了。

    这事关皇上两个现成的皇嗣没了,皇上本该龙颜大怒才是,这怎么还有心情给他说上书了?

    可是皇上他老人家要讲,英廉他也拦不住,只能硬着头皮听着。

    皇帝这便将镇纸往桌上一放,权当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了。

    “话说乾隆十五年,宫里闹过一次‘鬼’……”

十卷25、古怪的胎(5)

    一听皇上这一开腔,英廉的头就更大了。www.uu234.net

    因为皇上说的是“宫里闹鬼”。宫里是什么地方儿,谁敢胡言乱语什么“闹鬼”呢?

    宫里有真龙天子镇着,太庙里有历代先帝保佑着,各殿又有殿神守护着,况且宫里各处将儒释道各教的神祗,包括满人传统崇信的堂子全都供奉到了……哪儿还能出什么鬼呢?

    这样的话儿,除了皇上在自己,其他人是谁都不敢说的。除非,是活腻歪了,外加想将自己一家子老小的性命都给搭进去!

    更何况天子是金口玉牙,一言定人生死,所以不管是什么时候儿,天子是一个字都不能说错的。

    况且他眼前这位皇上,是何等圣明睿智之人,独断朝纲这么多年,什么人能跟这位皇上耍心眼儿去?可是偏就是这位皇上,忽然在他面前说起这么一段话来。

    以英廉宦海沉浮这些年的经验,皇上既然已经说了这样的话,只有两个可能要不就是真的老糊涂了,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呢,嘴上把门儿的没了!

    要么……就是这位皇上,他就是故意的!

    可是不管怎么着,既然皇上已经这么开了口了,那他也只有安安静静听着,一个字儿都不敢说。

    “那是乾隆十五年,内务府库里失了数件古玩玉器。内务府大臣们查这个案子,便也会同刑部一同断案。就在这个案子里,叫朕记住了余文仪这个人。”

    “那一年啊,他跟朕如今的年岁差不多,六十多岁了。”

    听皇上提到的是内务府丢失东西的事儿,英廉心里又习惯地提了一提;可是待得听说是乾隆十五年的事儿,他这颗心又放下了。

    乾隆十五年,他还只是内三旗一个小小的佐领,只在宫外管着自己佐领中的事务,还没到宫里来办差呢。

    是在乾隆二十二年,庆妃母家奉旨入旗,忠勇公傅恒出于谨慎,亲自选了他所在内府镶黄旗下佐领安顿陆氏家口,将陆家托付给他……他这才开始有机会崭露头角,步步高升。

    放下这颗心,他面上的神情终于能放松下来些了。

    皇帝瞟了他一眼,继续说书:“内务府大臣,从住在官库附近开始查起。那处有工棚,住着些工役。内务府大臣们对工役们逐个审问,轮到一位名叫常明的人时,大臣们还没提问两句,忽然发现常明的神色有些不对。”

    “你道怎地?只见常明那厮脸色惨白,目光呆滞,嘴角紧抽了几下,忽然发出一种只有稚嫩童子才能发出的声音说:‘玉器不是常明偷的,但人却是他杀的,我就是那个被他杀死的人的冤魂!’”

    皇帝这故事讲的惟妙惟肖,这一段话讲完,将英廉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皇帝笑笑,向虚空里抬抬手,安慰道,“别惊别惊,听朕慢慢儿讲啊。”

    英廉举袖按了按额角,忙道,“皇上讲得实在太好了,叫奴才如临其境。这么多年前的事儿,奴才竟也仿佛就在眼前儿看着似的。”

    皇帝嘿嘿一笑,“是纪晓岚那厮写的不多。那厮的笔墨工夫,你该是知道的。”

    纪晓岚自是皇上的一条笔杆子,虽说为人经常为皇上所叱骂,不过文笔灵动之处,的确是少有人及的。

    “况且这是他老子纪容舒亲身经历的事,他笔墨转述而来,就更是绘声绘色。”

    英廉倒是愣怔,“纪容舒?他并未任职内务府,如何会记述此事?”

    皇帝哼了一声,“还不是听了常明那厮的话,内务府大臣们也是慌得没了主意。没审出什么来,又怕朕追问,这便只得将此事移送刑部。彼时纪容舒身为江苏司郎中,这便与余文仪一同参与审理此案。”

    “江苏司郎中”,指的是刑部设在江南省的清吏司的长官,属于刑部官员。故此纪晓岚的父亲才会与余文仪一同会审此案。

    英廉这才点头。

    皇帝接着讲:“纪容舒与余文仪到任之后,立即对那个身是常明、魂不知名的人进行了审理。谁成想,那人继续用稚嫩童子的声调,竟然是讲述出了一件恐怖离奇的凶杀案来!”

    皇帝可当真是有当说书先生的本事,这么陡然一惊一乍的,吓得英廉又是一脑门子的汗!

    瞧着英廉的神情,花甲之年的皇帝心中涌起小小的淘气英廉是不知道啊,他自己可是响当当的“狐祟”呢!

    那些个写笔记、话本子的人,不过只是敢自称“狐说先生”,而他自己,才是正正经经的狐祟!

    皇帝想到这儿,心下忽地一颤。原本那些淘气而开的小小花朵,骤然凋零而去,化作无边无垠的荒芜。

    这世间徒留狐祟,却再也没有了令狐九。

    回想当年,他们两个肩并着肩,又或者一起钻进帐子里借着那幽光一起看那些说狐论鬼的故事……那样的情景,再也回不来,回不来了……

    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拍着镇纸,一惊一乍地吓唬自己的臣子罢了。

    他笑起来,笑声有些苍凉。

    英廉吓着了,赶紧轻声呼唤,“皇上?主子……您……”

    皇帝赶紧笑笑,掩饰住自己眼角涌起的酸涩,“没啥,没啥,是朕觉着好笑。自己先乐一会子。英廉啊,你别急,朕这就继续给你讲,啊~”

    皇帝平复了下儿,继续道:“那厮用童声儿说道:‘我名叫二格,今年十四岁,家住在海淀,父亲名叫李星望。’”

    皇帝也是捏着嗓子学的,像个孤单单一个人玩耍的老小孩儿。

    “去年的上元节(正月十五),我去街上观花灯,路遇邻居常明,他跟我一同玩乐。待得夜深人静的时候相伴回家,在路上,常明突然开始调~戏于我,并对我动手动脚,我一边抗拒,一边叱骂他,并告诉他回到家要把他对我做的事情告诉我父亲。”

    “常明一听,顿时目露凶光,竟然把我拖到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用衣带将我勒死!他害了我的性命之后,毁尸灭迹,将我给埋在了河岸下面……”

十卷26、古怪的胎(6)

    “啊!”英廉也得轻呼一声,“一条人命如此就没了,那歹徒竟然如此大胆?!”

    皇帝没说话,依旧沉浸在那人物里,捏着嗓子讲道:“父亲找不到我,十分着急,打听到观花灯时常明曾经与我在一起,怀疑是常明把我绑了藏起来了,就向巡城御史告状。www.uu234.net连刑部都惊动了,派出人仔细查访,却没有结果,只好以缺乏证据,别缉真凶来搁置此案……”

    皇帝说到此处,仿若还魂一般,幽幽抬眸,又是花甲天子,“那常明用了孩子的嗓音,向堂上的纪容舒、余文仪两人大喊:‘两位大人请替我伸冤报仇啊!’说着那人就啼哭起来,哭声依旧是个没开嗓的童子音。”

    “纪容舒依然不敢相信,想了一想厉声问道:‘你先不要哭泣,倘若所言不虚,本官自然为你做主,既然是去年的案子,那么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告状呢?’那人道:‘大人明鉴,我含冤在身,无处投胎,变成了孤魂野鬼,便日日跟着常明,想附在他身上,然后投奔衙门告状。但每次到离他四五尺的地方,就觉得炽热好像烈焰烧烤一般,不得接近,后来热量稍微减轻了一些,我能接近他二三尺左右了,慢慢地又渐近到一尺左右……昨天突发发现他身上热力全消,又赶巧衙门审玉器失踪的案子,他自己站在公堂前,我正好附身于他。’”

    “余文仪还是不敢相信,又问:‘那你还记得去年你被害后,刑部提审常明的日期吗?’那人立刻说出了一个日期。按所言月日,果检得旧案。”

    皇帝说到这儿,仿佛才感觉到一丝口干舌燥,不慌不忙端起盖碗儿来喝了口清茶,抬眸静静打量英廉一眼。

    英廉已经吓得满面惨白。

    皇帝悠闲地放下盖碗儿,不慌不忙地继续讲:“这一下,余文仪和纪容舒两个不相信也不行了,他们两个连忙问其尸骸所葬何处,那人便准确地说出了在河岸的第几棵柳树旁,派了衙役去挖掘,果然发现了一个少年的尸体,尸身还没有完全腐烂。呼其父使辨识,长恸曰:‘吾儿也’。”

    故事讲完,皇帝盘腿坐着,目光就落在英廉面上。

    英廉的心狂跳了起来。他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来。

    如果说乾隆十五年这桩发生在宫里的事儿,他不知道;那么后来乾隆二十四年,乃至乾隆三十年发生的另外一桩事,一桩也是如此颇为相似的事,那他就非但不止是知道,而且是身涉其中的!

    讲完故事之后,皇帝颇为轻松了下来,手上悠闲地捻着念珠,“英廉,这桩闹鬼的故事,你可相信么?”

    英廉忙道,“如此管库失窃案件,又牵涉出人命案来,内务府大臣与刑部共同会审……想来审结之后,是必定回奏皇上,由皇上圣意来裁决。”

    “多年前的事,皇上必定早有圣裁。奴才岂敢多年之后,多嘴妄言~”

    皇帝轻哼一声,“是朕叫你说的,你便说就是。再说,你如今兼管刑部,这便也算是朕给你的一道考验。”

    半个时辰之后,英廉额头汗涔涔告退而出,立在内右门外,等候传旨太监去朝房传刑部尚书余文仪到来。

    英廉不亲自去的缘故,一来他是上官,自没有以上去传下的道理,只在此处等候就是;二来他心下还没安定下来,他也需要一点子工夫,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将心中的乱绪重新给捋一捋。

    当然还有第三个目的,也是最重要的目的,他要在此处等着孙女婿和来。

    这几年之间,和越发得到皇帝赏识,开始平步青云。

    乾隆四十年十月,和擢为乾清门侍卫。十一月再升为御前侍卫,并任命正蓝旗满洲副都统。

    乾隆四十一年正月,和被任为户部右侍郎;三月任命军机大臣;四月,任命总管内务府大臣。八月,调任镶黄旗满洲副都统。十一月,任国史馆副总裁,赏一品朝冠。十二月,任总管内务府三旗官兵事务,赐紫禁城骑马。

    这对于一个乾隆三十八年才从内务府库管起步的年轻人来说,和这一路的晋升不可谓不快。

    况且此时的和,不过二十七岁。

    而英廉自己,今年已满七十岁了。岁月不饶人,他近几年总觉脑力不够。便也许多事上,都要先听听孙女婿和的意见。

    和得了信儿,急匆匆赶来。听完英廉将方才皇上的话转述晚,也是垂首半晌沉默不语。

    英廉叹口气,“你还年轻,别说乾隆十五年的事你不知道,便是乾隆二十四年,乃至乾隆三十年的事,你同样不知道。”

    便是最近的乾隆三十年,和那时候儿也才十五岁啊。

    和躬身施礼,“还请玛父明言。”

    “同样是两件宫中闹鬼之事。”英廉叹口气,“乾隆二十四年九月初一,圆明园中祭城隍。都说那天城隍抓鬼,百鬼遁逃,结果那些鬼啊惊动了人去……就在那前后,后宫里两位主位滑了胎,是两位已经成形了的皇子啊。”

    一位是豫妃,另一位就是婉兮啊。

    “而乾隆三十年,圆明园里舍卫城竟然忽然丢失佛珠,逮住太监赵连璧等人审问。那赵连璧竟也如皇上今日故事中所说的常明一般,竟然口中吐出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来那赵连璧是装作佛爷,说是佛爷们将那佛珠化走,用于供奉去了~~”

    “就因为此事,结果引出了江南曾经盛行的‘叫魂’之术,没想到顺藤摸瓜,最后竟揪出了当时的皇后那拉氏以厌胜之术诅咒十六阿哥,乃至皇太后之事……导致皇上大怒废后,以致那拉氏以中宫之尊却只以贵人棺木下葬的下场。”

    和听了也是眯起眼来,“如此说来,宫中闹鬼,实际上闹的就是后宫里那些娘娘主子们的心鬼。”

    英廉点头,“你说得对。”

    和微微一笑,“那孙女婿懂了,皇上今日再提闹鬼之事,便是说后宫里又有人心鬼不宁,要出来装神弄鬼了~”

十卷27、古怪的胎(7)

    “玛父,皇上既然特地提起乾隆十五年的旧事,玛父可曾知晓,当内务府和刑部当审结的结果上奏皇上之后,皇上是如何圣裁的?”和不慌不忙问。

    英廉点头,“因此案离奇,纪容舒尚有犹豫之心,唯恐那常明已是神魂失常;余文仪却力主将那常明问斩。皇上最后依了余文仪所奏,处死了那常明。”

    和笑了,“纪容舒心有犹豫,是相信了有鬼;余文仪和皇上坚决处斩,则是看清了常明不过只是个‘人’。”

    英廉眯起眼来,“你的意思是……鬼魂根本就不存在?那你道那附在常明身上说话的孩童,又是怎么回事?”

    和淡淡一笑,“人也是常明,鬼也是常明。根本就没有那个男孩儿二格魂魄不散之说。如果非要说有鬼,那也是人怀鬼胎,人说鬼话罢了。在皇上看来,这样故弄玄虚的人就是有罪,本就该死~”

    英廉眯眼望住孙女婿。年过七十的他,在皇上跟前伺候了二十多年,如何能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去。

    便也正因为明白,反倒心下更是不落地。

    乾隆十五年的工役常明也好,乾隆三十年的太监赵连璧也罢,不过都是烂命一条,既然有罪,杀了就杀了。

    可是这一回皇上将交给他来查的,却是内廷里两位妃主子啊!

    以他英廉的身份,他敢定谁有罪,他又敢杀谁?

    英廉深吸一口气,定定望住和,“你是说……皇上这一回,竟是动了杀心不成?那终究是……二位妃主子啊;尤其妃主子,可是还生有十公主……”

    和笑了,“妃主子又如何?皇上前头两位皇后,哪个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况且那二位皇后,更是生过嫡皇子的~~”

    英廉也是闭了闭眼。

    孙女婿说得对,在这位皇上眼里,半粒沙子都不肯容。这些年死得不明不白的内廷主位,可不少了。便是皇上不亲自下旨处死,可是这宫里有的是法子叫你活不下去,最终用各种离奇的方式,窝窝囊囊自己死去的。

    堂堂元妻嫡后,大清国母,能在御舟之上数十上百侍卫、护军、太监、船工的拱卫之下,还有机会大半夜的掉下船去没了性命;也有继任皇后,被锁在寝宫里,受太监日日讥诮唾骂,最终活活气死……

    只要皇上打定了主意,眼前这两位妃主子,根本就不叫事儿。

    和回眸望着英廉,唇角漾起淡淡的冷笑,“听闻这二位妃主子,曾经是大行皇太后最喜欢的两位内廷主位。如今大行皇太后刚崩逝百日,想来皇上是想送两个活人生殉过去。”

    “待得大行皇太后奉安下葬那天,身边也好有这两位最喜欢的小辈儿伺候着,叫大行皇太后在地下也不寂寞。”

    和这话,叫英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可怜七十多岁的英廉,今儿先被皇上讲那鬼故事给吓出了好几身的冷汗,这会子又在宫门外的风里,被自己的苏女婿又给吓了一回。

    英廉抬手扶住额角。

    和见状不对,赶忙上前扶住英廉,“玛法,您这是怎了?”

    英廉虚弱地摇摇头,“只觉头晕目眩……我老了,老了。”

    和却是浅浅一笑,“那岂不正好?”

    英廉心下一震,抬眸望住和。

    和点点头。

    英廉心下呼啦敞开了一扇窗去,“……老夫想来是受了风寒,如何敢带着病气进内去看望两位妃主子?既如此,老夫唯有在值房中等候,只叫余文仪一人随宫内总管,入内拜见两位妃主子吧。”

    和含笑点头,“正是如此。想来皇上亦不会怪罪。”

    谁让皇上非给英廉讲鬼故事呢?英廉毕竟年过七十,比皇上年岁还大,就说是被皇上给吓着了。想来,皇上也说不出什么去。

    放下了一大半的心,可是英廉还是有些长眉不展。

    和忙问,“玛法还有何事忧虑?”

    英廉叹口气,“虽说可以叫余文仪自行入内办差,可是……我终究这会子兼管刑部,皇上又是将此事交给我和余文仪两个。倘若余文仪办事不利,皇上一样会迁怒于我。”

    “我若不跟着去,反倒心下不安定。要不……唉,我还是跟着进去吧。”

    和垂首轻轻一笑,“玛法是担心,余文仪过于‘方正’。”

    余文仪为官四十年,所得评价最显著者就是“行事方正”四字。

    行事方正是美好德行,任职刑部理应如此;可是却也会因为缺少转圜而惹下祸事比方说在眼前这件“后宫人怀鬼胎”之事上。

    倘若是余文仪当真秉公直断,难道真的要以一个刑部大臣的身份,问两位妃位主子的欺君大罪去?

    又或者在两位妃位主子后头,是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人去?

    “余文仪自己倒是无所谓,”和轻轻一哂,“反正他都九十多岁了。以这样的年纪,便是办不好差事,皇上也得顾及他的年岁,不能将他怎样。可是皇上总得找个人来担罪,到时候儿自然要连累到玛法您老去。”

    英廉长叹一声,“我所担心的,也正是如此!”

    和缓缓低首,“……此时玛法已是进退两难。依着孙女婿看,此事不能这么办。无论是玛法跟着余文仪进内,还是不跟着进内,都不是最好的法子。”

    英廉迷惑地望住和,“可是这是圣旨啊。我若不这么着,岂不成了奉旨不遵?”

    和点头,“那常明自己说鬼话,结果是自己卖了自己,叫自己当年的罪行大白于天下,最终落得个人头落地……玛法您说,如果咱们这两位妃位主子也肯跟常明学学,自己说出鬼话,招供出来呢?那岂不是省了玛法多少的事去?”

    英廉也是一惊,“可是,这如何能做得到?况且那二位的脾气你如何不知晓,她们怎么可能是肯自己认罪的?”

    和淡淡垂首,“顺妃和妃当中,咱们至少要设法保一个下来。玛法听孙女婿一言,咱们需得将话儿先给妃递过去。”

    英廉眯起眼来,“你是说,要保妃?这是为何?”

十卷28、古怪的胎(8)

    和轻叹一口气,“自是为了天爵。www.uu234.net”

    和虽说官运亨通,却子息不旺。

    这与他的嫡福晋是英廉的孙女儿有关他从咸安宫官学生时代起,就受楹联的恩惠;后来能进官场,再到如今的官运亨通,全都离不开英廉手把手的教授与提携。

    忌惮着英廉,他虽年轻潇洒,在外也有不少韵事。但是终究不敢造次乱来。故此子息暂时都只能由嫡福晋冯氏一人所出。

    冯氏身子本就弱,这便成婚这些年来,和至今唯有一个儿子。和自是爱若珍宝。

    当父亲的,除了将香火传承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之外,更是个个儿都望子成龙。和如今平步青云,却还是不满足,还是希望儿子会比自己更为直上云天。故此给儿子取了小字,名“天爵”。

    说来也巧,天爵也是生在乾隆四十年正月里,与十公主的生辰是前后脚,只比十公主晚了半个月而已。

    既是存了“天爵”之心,和的主意便早早就打在了十公主的身上去。

    他家里是有世职,不过不过是个轻车都尉,不够保儿子一世安稳;而如果儿子能尚公主,那便至少是和硕额驸的世职,自也相当于公爵品级了。

    还有一宗巧事,他弟弟和琳的儿子,也是出生在乾隆四十年,还比天爵早几天,故此也是生在正月里,跟十公主的生辰更近。

    和琳何等有眼色,知道兄长存了这个心,便为他自己儿子避嫌,给儿子取了小字“存谷”。

    一个天爵,一个存谷,当真是一个心在天上,一个心在地上了。

    只是那会子孩子还小,还没种痘。小孩儿在种痘之前,能活多久都难说,和那会子虽存着这个心,却还没有付诸于行动。

    天爵和存谷两个孩子都在今年满了两生日,便一同在二月里种痘。两个男孩子都健健康康地送了圣去。

    种痘已是平安,此时和正是开始心活泛了的时候儿。

    而眼前,就正好赶上了这个机会去。

    终究十公主是妃所出,能利用此事得了妃的好儿,那这件事便成了一半了。

    此事英廉年过七十,天爵是他孙女儿的儿子,乃是他的重外孙。

    到了这个年岁的老人家,一听说为了那小乖重孙,自是一切都肯的了。

    英廉沉吟片刻,便也道,“如此说来,待会儿进内,我还是得与余文仪一同去!终究要先到妃主子面前,寻空隙,点拨她几句话才是。”

    和垂首又笑笑,“妃主子性子直,脾气爆,玛法若是当面提点她,她兴许未必能领会玛法的苦心。甚或,反倒有可能当场恼了,发作开来,倒不好了。”

    “玛法不如趁着余文仪请脉的当儿,避出门外去,将此事告知妃主子的身边女子。借由那女子的口,将此事委婉回与妃主子才好。”

    英廉也是豁然开朗,口中连连称:“是啊!”

    又过了一会子,余文仪终于随传旨太监而来。

    终究是九十多岁的老人家,虽说依旧精神矍铄,可是腿脚还是慢了些。

    余文仪见英廉在内右门前等候,忙上前施礼。

    英廉见了忙亲手扶住,含笑道,“……方才皇上与我说起余大人,讲的是余大人于乾隆十五年,亲审‘鬼魂附身’的奇案。皇上说,便是因为那次的奇案,令皇上对余大人刮目相看。”

    余文仪只是淡淡笑笑,“哪里有什么奇案,又何来的鬼魂附身呢?纪昀是一支妙笔,爱谈鬼论狐;他父亲纪容舒便也一脉传承,也愿意相信这些鬼狐之说。可惜,下官却不信!”

    英廉搓着手,小心凝着余文仪的眼睛,“那依着余大人来看,当年那人犯常明,因何会口吐童子之声?且那童子所说案发之日、埋尸之处,无不属实啊!”

    余文仪一声冷笑,“那就是常明那厮自己做贼心虚!当年是他杀了那童子,多年过来,虽未案发,但是却在他心中积成心魔……他虽暂时逃脱法网,可是他从未有一日真正逃脱那罪孽去。”

    “故此他是心魔成病,早就得了癔症去。正好儿那时管库丢失了玉器,内务府会同刑部查问工役,他心下害怕,担心当年的罪恶被揪出来。这便紧张之下,倒叫癔症发作了。”

    “癔症发作之人,秉性大改,完全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去一般,言行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他这才将自己当成了那童子,极尽全力在我等面前将当年的罪案掀开……罪案掀开了,他自己的心下就轻松了,可是他却忘了,他其实揭发的是他自己啊。”

    余文仪说着也是叹了口气,“判他一死,也是救他,叫他早早从那心魔里解脱了,重新托生作人去吧。”

    英廉听罢自更皱眉。这个余文仪果然“不信邪”。

    英廉试探道,“那依余大人,便是这人犯自承罪状,也算不得自首,依旧该死?”

    余文仪不由得盯了英廉一眼。

    英廉忙道,“我虽兼管刑部,然则对于刑部事务,无论如何比不得余大人你熟稔。倒要请教一二~”

    余文仪笑了笑,“冯大人自谦了。在下官看来,如常明之人,并非自愿自承罪状。他所谓的自承罪状,都是在癔症的状态之下,并非是他自主之举。”

    “话又说回来,倘若他当真有自首之心,为何不在心魔集聚成癔症之前,就早奔官府?唯有那般,才算自首。”

    英廉皱眉,心下犯愁:待会儿就算妃肯听他的,怕是这余文仪也未必肯接受,这可怎么好……

    英廉、余文仪,随宫殿监大总管王成入内右门,至九洲清晏王成的值房。王成将顺妃与妃两人的情形,告知余文仪。

    余文仪一听,也是不由得有些惊讶。

    尤其是妃的胎自去年八月有喜,到今日八个月了,竟然每个月依旧还有月事~

    余文仪私下与英廉嘀咕,“真是荒唐!这是哪位太医给请的脉?下官这就要参他一本!”

    英廉连忙低声提醒,“余大人万万慎言就是皇上去年十二月间,特恩赏给三品恩衔和俸禄的陈世官陈太医啊~”

十卷29、古怪的胎(9)

    饶是余文仪,显然也是愣了一下儿。www.uu234.net

    情势明摆着,若是参陈世官,其实是在打皇上的脸。

    可是余文仪就是余文仪,九十多岁的老爷子不愧“方正”之名,余文仪犹豫片刻后还是毅然道,“倘若稍后证明是太医误诊,才令两位娘娘都闹出过月不喜的事来,那老夫便是豁出去,也要参那陈太医一本去!”

    英廉心下只得再暗暗叫苦。

    大总管王成将两位妃位的情形介绍罢,客气地笑笑,太医陈世官,率领罗衡等位,已经先朝顺妃娘娘的寝宫去了。英廉大人、余大人您二位看,咱们先去瞧瞧妃娘娘,您二位意下如何?”

    英廉忙客气道,“那自然没什么不好的。就烦劳王成你前面带路了。”

    英廉和余文仪两个一个七十岁,一个九十岁,原本这年岁,英廉在前朝都已经获赐紫禁城骑马;余文仪是汉臣,不会骑马,也可坐轿了。

    可是外朝是外朝,内廷是内廷。两位老臣进了内廷,一样得腿儿着。

    英廉便利用这个,尽量走得慢些,边走边想着主意。

    也是巧,刚走到妃寝宫门口儿,恰巧遇见禄贵人和明贵人两位,一人手里抱着个小格格,说说笑笑地沿着长街走过来。

    英廉和余文仪的年岁都大了,虽是外臣,却也已经不必避嫌,故此两人就当街跪倒请安就是。

    余文仪不认得两位小格格,英廉却是认得的。一位正是十公主,另外一位稍微再大一点儿的正是九公主的大格格德雅格格。

    禄贵人语瑟是乾隆四十年封的贵人,与英廉自是老相识,这便含笑点头,“两位老大人快请起来吧。瞧你们两位的步态,这是要进内给妃娘娘请安吧?”

    英廉一见禄贵人,登时欢喜得心头的云彩都散了。

    禄贵人语瑟就是英廉举荐入宫参与挑选的,这些年她母家没少了受英廉的照拂,故此宫里的事,禄贵人一向能帮英廉就尽力相帮。

    明贵人立在一旁,也含笑点点头。

    禄贵人是庆贵妃语琴的本家妹子,明贵人小陈氏则是与婉嫔出自同门。两个人都是祖籍江南的汉女,且语琴与婉嫔本也交好,故此在语琴薨逝之后,两人便也自然而然走到一起。

    明贵人的身份此时略为尴尬一点。

    她原本在乾隆四十年三月二十二日,与禄贵人同一天封的贵人。结果她自己因事,于乾隆四十一年被降位过一回,后来才又照旧封为贵人的。这便虽说与禄贵人同为贵人,资历和行走次序上都要矮一头去。

    明贵人也羡慕禄贵人与英廉的旧相识。

    虽说庆贵妃薨逝了,可是禄贵人还有英廉这位母家的佐领在,内务府凡事种种,都可倚仗;况且看在庆贵妃的情面上,十五阿哥逢年过节的也都没忘了给禄常在孝敬一份儿心意,倒叫禄常在于庆贵妃薨逝之后,小日子过得反倒还更滋润了。

    明贵人自己就不行。原本也还有婉嫔在呢,可是婉嫔一来年岁大了,懒得再理外人外事;再者因为七公主的薨逝,婉嫔便也更心灰意懒,平素只在自己宫里,寻常都不出来了。

    明贵人又跟着顺妃一同居住,内里各种苦楚,无法尽言。

    英廉忙回禄贵人的话,“禄主子说的是,奴才奉旨陪同余大人进内,给妃主子请安。”

    禄贵人眼珠儿朝余文仪那一转,便轻轻眯了眯眼。

    便是英廉不明说,可是禄贵人如何能不明白,皇上竟然叫刑部尚书来查妃怀胎之事所意味着什么呢?

    英廉觑着禄贵人的神色,这便赶忙又道,“前儿禄主子跟奴才问起庆贵妃主子身后之事,奴才查明了,这几天正想递牌子进宫向禄主子禀明。今儿既然赶上了,奴才斗胆请禄主子的示下,这会子禄主子可得空,听奴才嗦两句?”

    禄贵人含笑点头,“好啊,我本就这些天都没放下此事。今儿既然赶上了,择日不如撞日,英廉大人,烦劳你站一会子,先将我姐姐之事与我说明白了才是。”

    英廉欣然行礼,“!”

    接着禄贵人的由子,英廉只将余文仪托付给王成,叫他们两人先行入内去了。

    英廉急忙冲禄贵人使眼色,禄贵人也是心领神会,抱着十公主,随英廉朝一旁配殿去了。

    明贵人抱着德雅格格站在原地,略有些为难。是跟着去也不是,不跟着去也不好。

    倒是四岁的德雅懂事,自己从明贵人怀里滑下来,挽着明贵人的手说,“明娘娘,您看那边儿的花儿都开了。德雅想去看花儿,明娘娘陪德雅去好不好?”

    明贵人便也笑了。她是扬州人,最爱这些花花草草,身在后宫这些年,何尝不曾觉着,花草有时比人更可爱。

    “好,明娘娘陪德雅去!”

    偏殿窗内,禄贵人与英廉目送明贵人和德雅远去,两人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放心地说话。

    宫内,余文仪左右等不来英廉,又不敢耽搁太久。

    外官在内廷停留的时辰都有限制,他又是汉臣,总比不上英廉方便。这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先行通禀进内见妃。

    这怀胎的事儿本就将妃折腾得气急败坏,这会子听说皇上竟然派刑部尚书来给她请脉,这便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不见,我才不见!我好端端的,见什么刑部尚书啊?便是他再懂医术,难道太医院的都死绝了么,非要他一个刑部尚书来请脉?”

    妃一向都不是懂得收敛的人,自从生下十公主之后,尤其是在令懿皇贵妃和皇太后相继离世之后,就更孙猴子没了紧箍咒,这便明知道余文仪就站在明间儿候着,她也扯着嗓子喊。

    就是不怕叫人听见。

    余文仪听了,也是皱眉。老爷子心中也梗着一口气,这便扬声道,“微臣听说这世上颇有些‘讳疾忌医’之事。那总归都不是什么好病,故此病人才躲着不肯见大夫,怕叫大夫给看出来。”

    “妃娘娘是身怀皇嗣,这本是大喜之事,妃娘娘自然不必讳疾忌医~~”

    妃自是听懂了,隔着碧纱橱低声咒骂,“这个老不死的!”

十卷30、该当何罪(1)

    虽说妃与余文仪没在同一间内,余文仪是在明间,妃是避在暖阁里不见。m.www.uu234.net

    可是明间与暖阁之间,终究只隔着薄薄一道碧纱橱而已。这高顶厚墙的宫殿本就拢音,便是妃压低了声音咒骂,余文仪却也听得真真切切。

    余文仪眯了眯眼。

    虽说九十多岁了,但是他既然还未告老还乡,依旧能领刑部的差事,那就是他还耳没聋、眼没花,精神矍铄着呢。

    更因为刑部的人的特殊职责所在,他就更还得能明察秋毫。

    “妃娘娘,请恕老臣直言,”余文仪目不斜视,却是朗声道,“妃娘娘的胎已然足月,到这会子无论娘娘腹中的皇嗣,还是娘娘自己的性命,都已然到了一个关口所在!若此时再不查看明白,说轻了,可能皇嗣是否还能平安降生,甚或皇嗣这会子在娘娘腹中是否安好,都不敢保证;”

    “若是往重里说,足月的胎若是无法娩出,对娘娘身子将是极大的损伤……稍不小心,就是母子双亡!”

    “微臣斗胆在妃娘娘面前,妄言一段后宫旧事微臣记得,后宫里并不少此类事件的发生。十多年前,忻贵妃娘娘就曾因类似这样的缘故而薨逝……”

    余文仪的一番话说得妃也是心惊肉跳。

    她不是没生育过的人,她知道生育之事对于女人来说,若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可是她已经撑到了这会子啊,已是到了足月临盆之时,她若生不出来,抑或被这余文仪说从来就没有遇喜过,那她在这后宫里还怎么活?

    那真是要丢死人了啊!

    她再垂眸看自己的肚子。

    虽说从有喜以来,每个月还都是来月事的,可是她肚子是真的大起来了呀!她要是没有喜,她的肚子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她的肚子原本长得好好的,却偏到了最后这两个月,它不长了,就跟两个月前那么大,就再不动了。

    若她是没生养过的倒也罢了,看着肚子就如六个月大小的样子,也觉着没什么;偏她是生养过的,她知道肚子应该在最后两个月、临盆之前,还要长大几乎成倍的。

    她心中便也曾经涌起过不好的预感来她是不是也跟二十年前那令懿皇贵妃似的,胎儿已经死在腹中了?

    可是她不愿意相信啊,她好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她全部的指望都在这个孩子身上呢啊!

    况且还有陈世官、罗衡他们几个太医呢,他们可都是拍着心口跟她保证,她的孩子没事啊!

    可是皇上怎么忽然叫这个九十多岁的刑部尚书来给她请脉?再说这个老不死的站在她的寝宫里,这又是在说什么混账话呢?!

    不行,她得把他撵走。、这个老不死的,他不是人瑞,他是她和她肚里孩子的瘟神!

    “别傻愣着啊……你快给我出个主意啊!”她咬牙盯住观岚,“你这些年在后宫里都白呆了么?你倒是赶紧想些宫里折腾人的法子,把他给撵走啊!”

    观岚硬着头皮,只能扛起这事儿来,“主子别急,您稳稳坐着,千万别动了胎气。外头那老东西就交给奴才了,主子看好儿吧。”

    观岚收起慌乱,端起妃位主子宫里掌事儿女子的威仪来,高抬下颌,傲然迈步而出,“余大人,进宫给主位请脉,自也要遵循宫里的规矩。余大人稍安勿躁,咱们方才不过是按着宫规,给余大人预备呢么。”

    观岚说着吩咐,“都预备好吧。”

    只见几个女子太监涌入,有的拿屏风,有的搬杌子,一顿忙碌,安排停当。

    观岚亲自接过长长丝线,一边入内,一边送到了余文仪手上。

    “余大人虽已年过九旬,入内不必回避,但是宫里的规矩却还是要遵守的。”观岚眼中掠过一缕傲慢,“……就请余大人为我家主子悬丝诊脉吧~”

    余文仪接过丝线,也是暗暗咬了咬牙。

    身在刑部四十年,眼中不揉沙子,他何尝不知道所谓“悬丝诊脉”,那全都是扯淡!

    这世上再高明的医生,也不可能全凭脉象来诊断,总要望闻问切四法皆用才行;更何况是要将脉搏透过一根丝线,远远地传导过来!

    倘若中间有风,吹动了丝线,便会扰乱了脉象,叫大夫做出错误的判断来!

    他今日是奉旨入内,以为后宫里这帮娘娘们好歹该忌惮着圣旨,不敢乱来。却没想到,她们还是想这样的法子来难为他!

    余文仪沉住一口气,便也毅然坐下,手指拈住丝线。

    “既如此,微臣就斗胆为妃娘娘请脉了!”

    九十岁的老人家,这一刻忍住怒气,却已经豁出去了!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过后,余文仪作势将丝线放回,却是浑身颤抖,双膝跪倒在地,“微臣该死,不敢欺瞒妃娘娘!”

    实则碧纱橱那边,暖阁之内,妃哪里将丝线绑到自己手腕上了呢?

    她是将那丝线的一段,干脆绑在炕桌上的一盆宝石花盆景的花盆上了!

    妃这便冷哼一声,“余文仪,你且说就是了。”

    妃心内暗哂,“我看你能断出什么来!倘若说得乱七八糟,正好借了由子禀明皇上,将你给撵走!”

    明间内,余文仪浅浅垂眸,“……回妃娘娘,照微臣看来,娘娘压根儿就没怀胎呀。”

    “你说什么?”妃狠狠一惊,拍案而起,隔着碧纱橱,影绰绰盯着余文仪,“大胆余文仪,你该当何罪?!”

    余文仪依旧不慌不忙又或者那是一种由年龄而来的老态龙钟。

    “微臣回妃娘娘,微臣身为刑部尚书,乃是经皇上任命,执掌天下刑名故此妃娘娘当真是问着了,微臣职分所在,本应该是这天下对‘该当何罪’知之最清的!”

    “依微臣看来,说实话可不是罪;微臣方才说的字字是实,妃娘娘为何反倒要治微臣的罪?”

    “你!”

    妃恼得咬牙切齿,在暖阁之中再也呆不住,索性迈步而出,捧着肚子居高临下睨着余文仪,“太医都断了本宫有喜,皇上都小心翼翼叫本宫养了这么多个月去。你说没有就没有了,焉知你不是老眼昏花、颟顸无知?”

十卷31、该当何罪(2)

    余文仪不慌不忙,垂眸望一眼那丢在一旁的长长丝线。顶 点 X 23 U S

    “微臣斗胆猜想,彼时陈太医、罗太医他们来给妃娘娘请脉,怕用的也是这悬丝诊脉的法子吧?!”

    “怎么着啊,余大人这是连悬丝诊脉的老法子,也看不顺眼了?”观岚在旁替主子发话,“身在宫禁之中,太医为男子,哪里能擅自碰触内廷主位的身子去?故此才有悬丝诊脉的法子被使用起来。这千百年的老规矩了,怎么到余大人这儿就行不通了么?“

    “再说术业有专攻,余大人终究是刑部尚书,便是医术再精通,也比不上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吧?太医们都肯用悬丝诊脉的法子,都没挑剔什么,怎么就余大人进内请这么一回脉,反就要挑三拣四了去?”

    观岚上下打量着余文仪,“该不会是余大人担心无法向皇上复旨,这才随便寻了由头来搪塞吧!”

    余文仪是什么人呢,那是四十年前就进了刑部,亲自过过多少堂,审过多少刁钻的犯人的!况且他到了这个年岁,这世上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经过,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官女子就能当面指摘的去!

    反倒是观岚这样的官女子,虽说此时的年岁也不小了,可是她们终究从十三岁起就经过挑选走进内廷来,所处的世界不过是自己主子寝宫这么四方巴掌大的天地,每日应对的人也不过是宫里这么几个人。

    就算也是多年勾心斗角、生死暗算里过来的,但是她们的见识和格局终究有限。在宫里跟同样处境的女人们斗倒还罢了,与余文仪这样的人斗,就实在是太稚拙了些。

    余文仪听罢观岚的话,不急不忙,反倒倏然抬头,盯紧了观岚。

    “本官倒是听说,这悬丝诊脉之所以能千百年来沿用,看似也着实能起效的缘故,就在各宫娘娘身边儿的官女子身上!只因但凡请脉,太医们都是望闻问切四法同用,故此就算悬丝诊脉事实上诊断不出什么来,可太医们还可向娘娘们身边的官女子来仔细询问娘娘们平素的饮食、起卧等细节,帮助太医进行诊断。”

    “故此可以说,太医们是否能准确为娘娘们诊断,其中关键的症结就在官女子的身上!倘若官女子们肯老老实实说话,那太医们就能为娘娘们做出准确的诊断来;可是若官女子们心中藏奸耍滑,不肯以实相告,那么太医们就没办法做出准确的诊断来!”

    “姑娘有一句话说对了,太医们的医术原本都在本官之上。他们多是名医世家的出身,更是经过礼部的层层选拔而来,故此自然个个儿都是人品端方、拥有回春之力的圣手。这世上术业有专攻,本官就算略知歧黄之术,却也只是个刑部官员,这一生最擅长的是断案、量刑,而不是来给人把脉看病。”

    “故此本官也认为,太医们不会断错,如今妃娘娘这胎像的诡异,问题不是出在太医身上,太医们不必为此担责!”余文仪说着,眸光倏然一寒,如刀刃剑光一般直指观岚,“真正要为此担责,本官要禀明皇上重重治罪的,就是姑娘这等在娘娘身边、搬弄是非的官女子身上!”

    九十岁高龄的余文仪须发皆白,如此神厉目张,威仪自生!

    观岚听得也是倒吸几口冷气,向后退了半步去。

    可她是在内廷呆久了的人,习惯了凡事仗着主子去。别说什么刑部的汉尚书,就算英廉那样的协办大学士,乃至宗室里的王爷们又怎样,谁进宫来对她们不是客客气气的,谁敢当真拿她们只当个官女子看待?

    故此观岚心下稳当了稳当,这便依旧不将余文仪放在眼里去,“余大人这么说,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在主子跟前,是我们这些多年伺候的忠奴贴心,还是余大人这等这些年才头一回见的外官可信去?”

    “我倒要反问问余大人,我们这样的人自是一颗心、整条命都在主子这儿,谁人不为主子计算去,又为何要说出对主子不利的话去?反倒是余大人,初次进内,第一回请脉,就敢说出与所有太医都不一样的话来,余大人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余文仪望住观岚,缓缓地笑了,“姑娘真是伶牙俐齿。”

    余文仪说着不急不忙地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抬眸笑了笑,“姑娘知道么,本官四十年刑部为官,公堂之上见过多少伶牙俐齿之徒,却不过一轮板子下来,还不至于皮开肉绽呢,就个个儿都招了。”

    “本官以这四十年的经验,敢在妃娘娘面前说:公堂之上,越是伶牙俐齿的,就越是必定有罪的。想要掏出他们的实话,一点儿都不难。”

    观岚听着脸色有些发白,“余大人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是还想对我用刑?”

    观岚说着连忙跪倒在地,就依在妃腿边,“主子,主子您听这位余大人在您面前这都说的什么话呢?奴才是主子位下的奴才,在这内廷里除了皇上之外,就只认主子一个本主儿。故此在这内廷里,能给奴才刑问的,也唯有皇上和主子您才有资格。他一个刑部尚书,外官岂能管内事,他凭什么就敢这么说去?这是将您和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还有啊,他若不是老眼昏花,他怎么能看不见您如此小心地捧着肚腹坐在这儿呢?他却口无遮拦,什么皮开肉绽,什么用刑的,毫无顾忌都当着主子这么往外说!他这是想恐吓奴才,还是想惊吓了主子您和皇嗣?”

    妃也是会意,登时捧住肚子一声低呼,“哎哟……”

    妃宫里的太监们也都叫了起来,“大胆余文仪,惊吓了妃主子和皇嗣,还不请罪!”

    余文仪白须发轻飘,“妃娘娘是忘了,微臣方才已经说了,妃娘娘根本就没有胎。又哪里来的惊吓去?”

    妃再也按捺不住,冷笑着抬起头来盯住余文仪,“余文仪,好容易活了九十多岁,你这是活腻了是么?”

十卷32、该当何罪(3)

    妃这般疾言厉色,余文仪却并不惶恐,反倒笑了。

    “妃娘娘宠信身边女子,却并不相信微臣的话,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余文仪一推长须,抬眸盯一眼观岚,冷冷笑道,“娘娘终究与位下女子日日相对,娘娘的一切私己之事都不避讳她们;可是微臣不过是头一回进内给娘娘请脉的外臣,娘娘终究不敢托付。”

    “可是微臣倒想斗胆提醒娘娘一声儿:古往今来,身为主人家的,因为宠信奴仆,却反倒被奴仆所蒙蔽和陷害的故事,还少么?”

    妃眯起眼来,“余文仪,你这是何意?”

    余文仪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与妃相接。

    “娘娘的脉案在此,内里写得明白,娘娘自从去年八月传说‘有喜’,可是每个月却都荣分照常而行……便是不找大夫,以民间最基本的常识而论,谁敢轻易就说自己有胎了呢?”

    “太医们自都是经验丰富、医术精湛,就更不至于会出此大错,可是为何太医们就一口咬定说娘娘有了喜,而且中间还给娘娘开过方子,将娘娘的荣分照行给当做了漏胎之状来调理呢?”

    “太医是宫中承应,不是普通的大夫,他们若误诊,赔上的可是自己的脑袋和身家性命!故此还请娘娘明察,太医们是绝对不敢擅自给娘娘们误诊的!那么太医们却偏偏给看错了,其中的症结出在哪儿?”

    “微臣以为,再经验丰富的大夫,诊断也不能是空中楼阁。太医们所有的诊断都是来源于望闻问切,而在后宫之中的特殊情形之下,太医们主要的诊断依据,是娘娘们自己的口述,当然更多还是来自于娘娘身边女子们的描述。故此微臣可以认定,问题必定出在中间环节,是有人故意给出了错误的描述,有意误导了太医们去!”

    余文仪抬眸瞟了妃一眼,“微臣相信,这故意误导了太医们去的,必定不是妃娘娘自己。妃娘娘是什么身份呢,更何况这是妃娘娘自己的身子,妃娘娘如何肯拿自己的健康和身家性命,去办那犯下欺君大罪之事?”

    妃心下惊惊一跳,“那是自然!”

    余文仪淡淡一笑,“微臣也是如此认为。那么既然绝对不会是妃娘娘自己描述错了情形而误导太医,那么问题便也只能出在娘娘身边的女子身上!”

    “微臣身为外官,却也知道宫中娘娘们的心事。娘娘们谁不想为皇上诞育皇嗣,尤其是皇子呢?故此娘娘们每日里拜佛、念经,当中有一大半都是向神佛祈求,叫自己有了喜去吧?照此一来,心愿长久累积,渐渐成了执念,甚至是心魔。娘娘们这样的情形,想必身边的女子们最为清楚。”

    “宫中女子,都如菟丝花,依附主子们而活。主子得宠,这些女子们便也可以获得荫蔽,自抬身价。”余文仪说着,不客气地盯了观岚一眼,“便如妃娘娘身边这位姑娘一样,颐指气使,将微臣这堂堂刑部尚书都不放在眼里!”

    “故此女子们自是千方百计帮自家主子争宠,倘若宫中另外有娘娘有了喜去,想必她们也不愿自家主子居于人后,这便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都办得出来了吧?譬如,将自家主子疑似有喜的情形夸大其词,故意误导,将原本唯有一分的情形,渲染成了十分!~”

    观岚恼得一瞪眼,“余大人,你这是血口喷人!”

    余文仪眸光高远,“这位姑娘,本官在与妃娘娘回话,此时没人问你的话!”

    妃眯着眼道,“余文仪,你说的话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宫里别家的的女子,可能是有你口中所说的这样的事儿,不过我宫里的人,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她们再怎么着,也都只是奴才;反倒是太医们,尤其是陈世官、罗衡几位,一个是刚被皇上恩赏了三品衔,一个是恩赏了五品衔,这都是太医院里破天荒之事。小小的官女子们,又如何敢欺瞒他们去?”

    余文仪笑了,“陈太医是三品衔,罗太医是五品衔,娘娘位下的女子就不敢欺瞒了么?微臣斗胆在娘娘面前自夸一句:微臣乃是刑部尚书,还是从一品呢!娘娘方才可见,娘娘位下的女子可曾对微臣一个从一品的官员,有半点的敬畏去了?”

    妃也是说不出话来。

    余文仪又向上行礼,“娘娘位下女子多年伺候娘娘,受娘娘多年恩惠,本应忠心奉主。娘娘更是待她们如家人,她们就更不该欺瞒主子。更何况胆敢做出如此误导太医、叫妃娘娘有喜足月却不能见喜的大事来!”

    “娘娘的凤体何等金贵,叫她们给耽误了这些个月去,喝下太医们开出的那些保胎的汤药,致使娘娘的身子这么久无法复原不说……微臣更要提醒娘娘,此事再不妥善终结,那岂不是要酿成欺君大罪去?”

    “皇上以为娘娘有喜,这**个月间一直小心呵护着娘娘,甚至将十公主都挪出去给其他娘娘抚养……就连娘娘与十公主的母女亲情,都受了阻隔去。想十公主去年八月刚刚一岁多大,正是刚刚认人记事的时候,那本事培养母女之情最要紧的时候,却不能在娘娘膝下由娘娘亲为抚养……”

    余文仪说着叹了口气,“唉,娘娘该得到的没能得到,可是原本应该拥有的却全都坐失了……等此事了结,娘娘也许在后宫之中还要背负流言……微臣真替娘娘叫屈。”

    余文仪的目光又落在观岚身上,“娘娘身边有如此‘忠奴’,且得了娘娘这多年的信任和恩惠……微臣真不知,娘娘入宫十四年,终究叫这样的‘忠奴’欺瞒了多少回,娘娘不知了多少事去!”

    妃心下一个激灵,扭头去瞪住观岚。

    观岚惊得浑身寒颤,恨恨瞪一眼余文仪,马上伸手抱住妃的腿,“主子别听他胡说八道!奴才,奴才跟了主子十四年,从未有半点欺瞒主子之处啊……”

十卷33、该当何罪(4)

    “是从来没有,还是你道行太深,利用娘娘的信任,反倒瞒天过海,将娘娘瞒得太苦,叫娘娘十四年来从未察觉过?”余文仪在畔冷冷而笑,“唯有姑娘你自己心知肚明~外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余文仪又看妃一眼,“都说人心隔肚皮,这位姑娘的心在她自己肚皮里头,而妃娘娘您也在她肚皮外头……这般说来,便是十四年的主仆之情,对于她自己个儿的心来说,您也只是外人罢了。”

    妃的目光便是陡然一寒!

    观岚脸色大变,两手紧紧抱住妃的腿,“主子,主子您别听余大人他的妄加揣测?余大人不过头一回进宫,奴才却伺候了主子十四年啊!”

    余文仪老眸深沉,凝着妃,缓缓又道,“……其实微臣心下还有最大的一个疑问:妃娘娘明明腹中无胎,却为何连娘娘自己也认定了必定有胎呢?微臣也曾听说,太医们在诊断娘娘们是否有喜,乃至推算坐胎的日子,都要先依着敬事房的记档,那底档上载明娘娘们于何月何日侍寝。”

    “那么娘娘呢,娘娘那时那日,究竟事实上发生过什么?”

    妃狠狠一怔,瞪住余文仪。

    余文仪却跪倒叩首,“微臣是外官,怎么都不该再论及娘娘们侍寝之事。微臣大罪,还望妃娘娘恕罪。”

    “微臣之所以斗胆说论此事,只是为了提醒娘娘……有些事可以被奴才们蒙蔽,大人不记小人过而已;可是有些事,终究不能叫自己也跟着掩耳盗铃去。娘娘说呢?”

    余文仪说到此处,门外太监进来通禀,说协办大学士英廉求见。

    余文仪正好叩首告退。

    余文仪退出的时候,正见英廉立在廊下与太监说话儿。英廉见了余文仪便忙道,“余大人不忙走,先等我一下儿,我进内给妃娘娘请安,稍后咱们一同出去。”

    余文仪笑笑道,“那是自然。皇上命冯大人陪同下官一同进内,下官自然理应与冯大人一同离去。”

    英廉是汉姓旗人,“英廉”乃为旗人名儿,故此平素说起并不带姓,只称“英廉”二字即可;而英廉的汉姓为冯,余文仪是汉臣,更习惯用“冯大人”来称呼英廉。

    英廉点点头,忙跟着奏事太监一同入内去了。

    英廉进内给妃请安,廊下安静,余文仪立在廊下能细细碎碎隐约听见从殿内传出的华语之声。只是殿内人声量都不高,他自己许是也真是年纪大了吧,并不能听得分明。

    饶是如此,那门口的太监还是向他躬身,请他到门房等候,并不许他继续站在廊下。

    余文仪便也冲那太监笑笑,“有劳公公。”

    他不奇怪,这是宫里。尤其这后宫内廷啊,本是这世上最为隐秘之地,此处的规矩最严,此处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是不能被传到那扇大门之外去的。他身为外官,有这么次机会进内看看,却也只能是看看,不能左右什么,更不能将这里的一丝半点儿都带出宫去。

    不多一会子,英廉就出来了,接着追了过来,两人在门口值房廊下说话。

    英廉连忙向余文仪拱手,“对不住对不住,我方才回禄贵人的话儿,这便耽搁了。倒叫余大人单独为妃主子请脉,都是我的失职。”

    “余大人也知道,禄贵人乃是庆贵妃的本家妹子,她问起的是庆贵妃园寝的祭祀之事,我不不敢怠慢。”

    后宫等级森严,妃虽说是得宠,可也终究只是个妃位;贵妃的事,自然是要高于妃位之事的。

    余文仪便也点头,淡淡一笑,“冯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下官岂敢。冯大人也是回贵人主子的话儿嘛。再说冯大人今儿本是陪同下官进内请脉,要来给妃娘娘请脉的是下官一人才是,冯大人已经尽了陪同之责,何来失职之说?”

    余文仪说着抬眸瞟了一眼妃寝殿的方向,“冯大人想必也已经知悉了下官所下的结论。依着冯大人看,下官的诊断,可妥当否?”

    余文仪再是刑部尚书,英廉却也是兼管刑部的协办大学士。平素刑部朝房办公,满、汉两位尚书分列左右次间办公,人家大学士才是居中明间而坐。故此管部的大学士们,统叫“中堂”,也即是说尚书们的部务,是要经大学士批准的。

    英廉沉吟了一下子,目光在余文仪面上打了个转,“若依着余大人的本意,余大人此番离了内廷,又想如何做?”

    余文仪昂然抬眸,“若依下官的主张,自然立即前去面圣,将妃娘娘并无喜之事直言禀告,并将这一番悬丝诊脉、又有官女子从中阻碍之事,全都禀明皇上圣裁即是!”

    英廉无声叹息一回。

    他也不意外,这个余文仪果然是方正之人,尤其如今年纪大了,都有了些执拗之相。

    英廉左右看了看,拉着余文仪回到值房,“余大人,余大人……您先别急,来先进内坐坐,将之前之事,详细与我讲说讲说。”

    两人落座,余文仪将此前之事讲与了英廉。

    英廉便是笑笑,“悬丝诊脉一事,余大人是外官,极少入内,见了才这样震动;不瞒余大人,我啊因是内务府的出身,这些年都在担着内务府大臣的差事,故此对着悬丝诊脉一事,早就已经见惯不怪了。”

    “余大人说得对,这悬丝诊脉之法不可信,可是这是后宫啊,咱们太医都是成年男子,难不成要将他们一个个地都净身了不成?那太不人道了不是,若想不那么着,便都得从中寻个两厢妥协的法子不是?”

    “这悬丝诊脉啊,便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其实就如余大人所说的,它就是个样子,是个障眼法儿罢了,太医尽了为主位们诊脉的职责去,可是真正要做诊断,还得是望闻问切四法皆用才行,不能单靠诊脉一途。”

    余文仪点头,“所以下官说,症结不在太医身上,都在官女子身上!”

    英廉眼珠儿一转,拍着余文仪的手臂慷慨激昂道:“余大人在刑部为官多年,自是能明察秋毫,我当然相信余大人所说,此事的症结一不是出在妃娘娘身上,二也不是太医误诊,而必定是出在中间环节上!”

    英廉说到这儿顿了顿,语气一转,“可是余大人啊,你不了解后宫,故此这内里也有余大人不清楚之事……依我看,这中间环节,也并非唯有官女子、太监们,其实还可能有旁人呢。”

    “而且这旁人啊,身份更要紧,更是咱们这些身为臣子的,不能随便妄断的啊。余大人若是直接将这话回明皇上,说不定到时候反倒是余大人您自己个儿吃亏了。”

    余文仪一眯眼,“下官倒不明白,冯大人所说的这如此身份的中间人,又是指谁?”

    后宫秘辛,自有争斗,余文仪自然想到其他内廷主位身上去了。

    比如说,方才英廉去见的两位贵人……

    可是那两位贵人都是入宫多年,且直到如今依旧只是贵人位分,如何能影响到妃身上去?

    见余文仪神色之中颇不认同,英廉便叹了口气,“余大人请随我来,一看便知。”

    英廉带着余文仪出了妃的寝宫,到了水畔。

    妃这会子也已经早到了水边儿,就坐在水榭之上,拿了鱼食在喂水中红鱼。

    “额娘!”

    这时一个清甜的嗓音远远传来,余文仪转眸去看,正是十公主玩儿得高兴了,从远处飞奔而来。

    妃忙转过身去伸出手臂,却也叮嘱,“别急,慢慢儿来!”

    此时的十公主刚虚龄三岁大,粉雕玉琢,娇憨可爱。

    十公主一直奔到妃身前去,一把抱住妃,“我捉住额娘了,我也抱住弟弟了!”

    英廉无声地转眸,幽幽盯住余文仪。

    水光荡漾,笼罩住那一对身份尊贵的母女。水光也折射到了余文仪眼底来,叫余文仪自己也分不清,这光是来自水上,还是那对母女的尊贵身份。

    余文仪深吸一口气,凝注英廉,“冯大人的意思是……?”

    英廉叹了口气,“去年六月,顺妃娘娘传遇喜。内廷主位们之间的争斗,余大人想必也听说过,故此妃娘娘便也心心念念,求佛念经,想要也再怀上皇嗣。”

    “彼时十公主尚在妃娘娘身边抚养,镇日见妃娘娘祈求心愿得偿,彼时刚过一周岁的十公主也不懂别的,只知道想帮额娘完成心愿。故此每次见到妃娘娘,必定说妃娘娘肚子里已经有弟弟了……”

    “妃娘娘心愿成了执念,她自然是希望也心愿达成的。偏十公主每次都这样说,余大人也知道,民间都说小孩儿的眼睛净,能看得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也恰好妃娘娘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十公主又每日都说看见了弟弟,故此妃便一日一日的越发坚信她自己是怀上了皇嗣,而且是皇子……”

    余文仪倏然眯起眼来,“这是妃娘娘自己说与冯大人您的?”

    英廉摇头,“自然不是。是我这几个月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自断定……”

十卷34、该当何罪(5)

    英廉的话,余文仪自不至于听不懂。顶 点 X 23 U S

    余文仪便笑了,垂下眼帘去,“冯大人,您是想说,妃娘娘本没有胎,却是叫十公主给硬生生说出来胎不成?这样大的事,怎么能都推到小小公主身上去?”

    英廉略作思忖,“又或者妃娘娘原本是有胎的,不然你瞧妃娘娘怎么会有喜形,且太医们众口一词都说有喜呢,对不?”

    “我呢是不懂医,比不得余大人您与太医们,但是我好歹也七十岁的人了,倒是懂些人之常情妃娘娘的脉案中载明,妃娘娘是从上个月、到这个月,方‘荣分行后,外形不显,内形觉微小不动’的。若以人之常情来推断,妃娘娘的胎若当真是没了,那也是在这时候的前后。”

    “那不也就是上个月到这个月的事儿么,余大人,妃娘娘必定是不愿相信孩子带了这么大,即将临盆了却没了;更何况十公主年岁小,不懂什么胎儿突然没了的道理,这便每日还都过来跟额娘肚子里的弟弟说话儿……那妃娘娘自然更认定了胎儿还在,只是不长个头儿了而已,余大人您说,对么?”

    余文仪也有些皱眉。

    “冯大人,您说的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下官还是认为,妃娘娘身边儿的官女子两边欺瞒的可能更大。”

    英廉笑了笑,“余大人啊,余大人是外官,且是汉臣,不了解宫内的规矩。余大人且听我说几句:宫内的官女子,首先都是内三旗下的出身,她们当日满了十三岁挑选的时候儿,首先是我们这些当内务府大臣的初看,继而内廷主子们还要复看,甚至就连皇上都要亲自再复看……”

    “余大人啊,但凡能选进宫来的官女子,你看看,中间便也牵连着这样多的人呢。就更何况说,每个女子送进宫来挑选的时候儿,她们各自母家所在的佐领,官员们都要具结作保,以示此女子人品端正……这若是官女子当真在宫中获罪,那就绝不只是那官女子自己一人,或者她自己母家的罪过了……”

    英廉尴尬地搓搓手道,“不瞒余大人,我也是内务府大臣啊~~”

    余文仪心下也是陡然而惊。

    英廉见余文仪神色之间终于有所松动,这便又道,“不瞒余大人,当年妃娘娘进宫的时候儿啊,妃娘娘的父亲都统四格,本身也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故此如观岚等女子,原本都是四格亲自挑选了,放在妃身边伺候的。观岚的身份,几乎相当于妃娘娘家的家下女子一般。”

    “这样的身份,便是余大人您说她会干出欺瞒主子的事儿……可是这话,终究说出来怕也没人信不是?”

    余文仪纯白长须随着呼吸的急促而拂动了起来,“就算没人信,可是下官也当据实奏明圣上!”

    英廉叹口气,攥住余文仪的手臂,“余大人啊……咱们今年都是什么年岁了?我七十一了,您更是九十一岁了,到了这个年岁咱们还求什么?还不是能想着稳稳当当从仕途全身而退,也好为自己这一生画下句点去?”

    “可是后宫之事,从来就不是咱们这些当臣子的能给擅断的;况且古往今来的例子都说明,咱们便是再秉公而断,那也是人家皇上的家务事……咱们分谁对谁错,可是关起大门来,那些都是皇上的自家人啊。”

    “皇上是叫咱们来查,咱们便只需给皇上一个解释,只说胎气是怎么没的便罢;至于谁有罪,谁无罪,那哪里是咱们这些当臣子、奴才的敢妄言的?”

    余文仪眯眼打量眼前的英廉。

    他不能不想到和,眼前这位协办大学士英廉的孙女婿。

    和当真是处处都有英廉的影子,便连这说话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英廉最大的本事,是从管理银钱而来;同样据说和被皇上赏识,也是从和管理内务府的布库开始……这祖孙二人都善于经营,故此都曾在内务府和户部任职,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除了会理财,祖孙二人相同之处,还是会如此的取巧、钻营吧!

    余文仪慨然一叹,“下官身为户部尚书,奉皇上旨意,管理天下刑讼之事。下官不在内务府任职,不知宫中故事;那不知就不知吧。皇上也明白下官的身份,自然也没需要下官懂这些规矩。”

    “下官总归是要不负皇上所托,必定要将自己亲眼所见全都禀明皇上。可是冯大人您身为协办大学士,既然兼管刑部之事,乃为下官的长官。那下官也不能不尊重冯大人您的意见。”

    “既然如此,下官倒要请求冯大人不如冯大人和下官各自单独入奏,各自写明自己意见。求同存异,只待皇上圣裁便罢!”

    英廉一惊,不由得耸起眼来上下打量余文仪。

    “余大人,你可想好了?本官兼管刑部,余大人身为刑部汉尚书,咱们两人却分别上奏,这岂不是要公开叫皇上知道,咱们刑部中堂与尚书不合?”

    余文仪淡淡垂眸,“这又不是事关刑部的部务,是事关后宫之事罢了。后宫之事本不在咱们刑部的管辖范围之内,咱们便是在后宫之事上意见不合,又干系不到刑部去。”

    英廉眯起眼来,“余大人,你真要如此?”

    余文仪毅然转身,“下官心意已决!”

    不等英廉,余文仪便先行抬步而去。

    道不同者,不与谋。

    英廉追出来,立在长街里冷喝一声,“余大人便是不为自己着想,难道就不为令郎着想了么?”

    余文仪今年已是年过九十,可是他有一子余延良乃是出生于乾隆十三年,今年虚龄刚刚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要在仕途上奋进之时。

    余延良自贡生入仕,从初次授职就在山西。

    英廉缓缓走上前来,淡淡一笑,“山西情势,自古以来就复杂。令郎在山西任职,本官也并非没收到过参劾令郎的奏本。只不过老夫念在与余大人同在刑部供职的份儿上,许多奏本就给压住罢了。”

十卷35、父子之间(1)

    当日英廉与余文仪为妃请脉,皇帝等来的不是余文仪对妃过月不喜之事的回奏,等来的却是余文仪祈求告老还乡的请求。顶 点 X 23 U S

    皇帝收到奏本时,正坐在炕上批阅奏折。

    地下安放一桌一凳,十五阿哥琰坐在上头,将皇帝批阅完的奏章恭读一遍。

    这便事实上是太子的功课了。

    皇帝举着余文仪的奏本,瞟了琰一眼,看似自言自语地道,“哎哟,这余文仪说是自己年纪大了,身子又病,便想告老还乡,这还真叫朕为难啊。”

    琰也不由得抬眸向皇帝望过了过去。

    余文仪年过九十,这样的高龄还在担任刑部尚书之职,古往今来也没几个,故此琰自是知道余文仪的。

    皇帝便也望住琰,“小十五啊,你说朕这是准了他的奏,还是不准呢?”

    此事倒不是干系到什么江山社稷的大事,故此琰倒也方便置喙。

    琰自座位上站起,恭敬向皇帝一礼,“皇阿玛为何为难?”

    皇帝轻叹一声,“……呃,就是吧,他不是今年才回京来任刑部尚书的嘛。刚回京来任职,朕还原本要重用他,他就忽然说要告老还乡了,那朕还得另外选人,这便闪了一下不是?”

    皇帝刻意避开叫余文仪赴内廷给妃请脉的事儿不提。

    余文仪这个人,琰也清楚他大概的仕途经历:余文仪是乾隆二年的进士,考中那年都五十了;散学之后,初任刑部主事,二任刑部员外郎,三任刑部郎中,四任福建福宁府知府,五任福建漳州府知府,六任福建台湾府知府,七任台湾道,八任福建按察使,九任刑部员外郎,十任署理刑部右侍郎,十一任署理刑部左侍郎,十二任刑部右侍郎,十三任福建巡抚,十四方任如今这刑部尚书之职。

    一位五十岁才入仕的老臣,四十年宦海沉浮,经历了十四次的职位变迁,方坐在这刑部尚书的职位上,不能不说余文仪的仕途并不算顺利。

    要不是他高寿,若早早就亡故了,那他可能就也永远都没有如今这官居一品的机会。

    琰这便琢磨出些古怪来了:按说,一个老臣熬了四十年,终于在九十岁官居一品的话,那这老臣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这个职位的。若想告老还乡,他八十岁、七十岁、六十岁,甚至刚入仕的五十岁,都可以,不必要非要熬到此时才放弃。

    琰向皇帝行礼,“儿子觉着,此事之中……仿佛有些蹊跷。”

    皇帝满意地叹口气,“说说,怎么蹊跷了?”

    琰却也谨慎,缓缓道,“如此九十岁高龄的老臣,又是六部尚书之职,儿子想替这余文仪向皇阿玛求个恩典,派个太医,带了御药房的药,先去给他瞧瞧吧?”

    “兴许用了太医的医治,兼之感受到皇阿玛的恩遇,说不定余文仪这病就也好了。”

    皇帝盘腿想了想,“嗯,你说得对。那你替朕参详参详,叫哪位太医去才好呢?”

    琰垂首想了想,“既然皇阿玛是要施恩给余文仪,那如今太医院之中声誉最为隆厚之人,莫过于刚刚被皇阿玛授予恩衔的陈世官、罗衡等几位。那儿子想,皇阿玛不如就从这三位太医中派一位,携药而去。”

    皇帝拍手道,“好,你这个主意好!”

    皇帝拍完手,却又沉默了下去,仿佛忘了说下文了。

    连琰心里都有些没底,抬眸直看毛团儿。

    毛团儿在桌子边站着,帮琰收拾着看完的奏折,整理好了再搬出去。

    在皇上和皇太子两位的主子的跟前,毛团儿自不敢随便抬头,更不便说话。琰看了半晌,也没看见毛团儿的眼睛,自己心下也未免有些没底。

    如今前朝后宫里都是流言不断,都说他额娘已经薨逝,这后宫里自然还会有新的主人,故此他的地位也并不稳固。

    前有同样身为皇贵妃之子的十一阿哥永,后头还有王公大臣们都在等待的新册立的皇后即将生出的嫡子……

    这也是父子关系中的一个小小的尴尬点吧:儿子小的时候,自然是父子天性,最是贴心;可是当儿子长大了,开始有了独立的意识,且琰都成婚了,那父子两个就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了。

    男人就是男人,雄性之间总有竞争,这种天性有时候甚至是可以超越血缘去的。

    故此在婉兮刚刚薨逝、琰又身份尚未公开的这个时候,父子俩之间的关系,堪称有那么一点子微妙存在的。

    这样的时候,琰便也时常需要从毛团儿那里得到心灵的安慰。

    琰看见,毛团儿谙达虽说没抬头,没露出眼睛,却借着整理奏折的当儿,将手摊平了,在桌面上按了按。

    不需语言,一切都可心领神会。

    琰便悄然一笑。

    他明白,毛团儿谙达是在安慰他:“别着急,心放稳当喽。”

    果然皇帝只发了一会子的呆,就又缓缓道,“小十五啊,你方才的主意甚好,朕派太医,带着药去给这位老臣看看病……可是朕忖着啊,太医带着药去,怕也只能解他身上的病。要是这位老臣的病不止在身上,那又该怎么办呢?”

    琰机敏,忙道,“按照皇阿玛从前恩遇重臣的规矩,皇阿玛也可再派出一位重臣,乃至宗室,甚或皇子,与太医一同,前往看望。”

    皇帝终于再度满意地笑了,“对啊,你这主意真好!”

    皇帝眯着眼,状似无意地抬眸瞟了一眼毛团儿,没事人似的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会儿就在朕眼前儿呢,那朕就也不用再去传你哥哥弟弟他们去了。小十五啊,就你吧,你带着罗衡,去余文仪他家里瞧瞧他去。”

    “要是身子没事啊,你再私下里也替朕慰问慰问他。都这么大年岁了,有什么不能跟朕说呢?就算当着朕不敢说,那也跟你说嘛!”

    琰行礼道,“儿子遵皇阿玛旨意。”

    那立在一旁的老奴毛团儿,虽说不敢抬头看,却也垂着头对着地面,微微地挑了挑眉毛。

十卷36、父子之间(2)

    小十五和毛团儿告退的时候儿,皇帝还是正襟危坐的,等小十五出了殿去,皇帝已是爬到炕里去,扒着玻璃窗瞧着小十五的背影了。www.uu234.net

    那次第,哪儿还像个天子呢。

    皇帝盯着儿子的背影,面上露出有些淘气的笑。

    嗯,那小子还是有些没摸着头脑呢。

    也是啊,这孩子今年才多大啊,才十七啊。

    虽说已经成了婚,可额涅刚薨逝,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庆贵妃也刚薨逝,还有那个他从小长姐为母一般在意的姐姐也刚薨逝……这般同时失去三位“母亲”,这孩子心上遭受的重创可想而知。

    可是这孩子还得硬扛着,不能表露出来。

    因为啊,他是丈夫,还是个兄长,更是个皇子啊。

    这孩子明白,在额涅去后,在这偌大的宫廷里,就剩下他们父子相依为命。而他的年纪又大了,他在失去九儿之后,也刚刚于今年失去自己的额娘……故此这孩子还得小心翼翼地看顾着他,生怕他因悲伤就这么一并倒下去。

    唉,他们父子俩啊,都是刚刚没了娘的、可怜的娃啊。

    这孩子天生仁厚,故此这会子在强忍悲伤之时,就更加显得格外的少年老成来。

    儿子能迅速地成熟起来,他当然是高兴的,可是他又何尝不知,这样的以强忍来换得的老成,其实内里还是有诸多的隐忧的。

    比如说这孩子自己的心底里,压力更大,更难受;也比如说这孩子本可趁着少年心性做的许多事,却偏偏都放下了,有可能会错过了。

    这对于这孩子自己,乃至大清江山,都并非一定是好事儿啊。

    他答应了九儿,一定要好好看着他们的孩子。故此他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儿子如此。

    他啊,得想主意。

    就算令狐九不在了,谁说狐祟自己一人儿,就想不出鬼主意来了呢?

    他自己目送儿子的背影,心下又酸又甜的,还有那么一点子身为老狐祟的隐隐自豪。

    却也没忘了,儿子身边也有个老滑头呢。

    果然,就在即将步出宫门之时,一直本本分分跟在儿子身后三步之遥的毛团儿,忽地扭身儿朝他的窗口瞧过来。

    哎哟,他赶紧往后躲。

    可不能叫那老滑头给看见他扒着窗子瞅着的样儿!

    要不,多有损他的天子尊严呢?哼……

    “谙达,谙达?”

    琰已是出了宫门,却发现毛团儿没跟上来。他回眸一瞧,只见毛团儿谙达站在原地,扭身往后瞅什么呢,竟走神儿了。

    毛团儿谙达终究也上了年岁了,琰都理解,这便笑着回身亲手扶着,轻声呼唤,“谙达这是瞧什么呢?可是落下了什么不曾?”

    毛团儿这才缓缓回身,向琰行礼,“哎哟,阿哥爷原谅老奴,老奴啊刚刚这是走神儿了。”

    琰便也含笑点头,“谙达啊还是留恋皇阿玛吧。终究谙达自小儿是在皇阿玛跟前伺候的,谙达这么扭头一看,怕是又能重新看见旧日的老时光呢。”

    毛团儿含笑点了点头,却被十五阿哥说的啊,也鼻尖儿都有些酸了。

    可不是嘛,他这冷不丁一回头,看见那廊下立着的穿总管服色的魏珠,他啊还隐约看见了师父李玉当年的影儿呢。

    人老了,往未来看,是越来越难了;倒是一回头就是旧人旧事旧时光。

    这本是人之常情,可是他有时候挺害怕自己这样的因为,他怕这样看不见未来的自己,就没办法儿护着十五阿哥往前路走啊。

    这时候儿令主子已经不在了,庆主子、玉壶姑姑啊、二妞啊、乃至瑞主子啊……她们也全都不在了。

    十五阿哥身边儿,就剩下他了。他一个人要撑起这副担子来,真的沉啊,他真的怕担不起来。

    也于是乎,他在觉着力不从心的时候儿,就想回头瞧一瞧皇上的那扇窗口儿。

    他不敢说去揣测皇上的心意,他啊就最简单最朴素的一个判断标准只要皇上还扒着那窗口看呢,那就一切还都稳稳当当的。

    皇上是天子,也是一个父亲,有时候儿这两个身份会彼此打架。所以皇上不便当着阿哥爷的面儿来展现慈父的心情,却总会在阿哥爷们离去的时候,扒着窗口遥遥地目送背影。

    这也是皇上的为难,却也更是皇上的父子情深啊。

    刚刚,尽管说他也不确定,他眼睛是没瞧见皇上;不过呢,他好像还是真的看见了里头的明黄一闪。

    琰离了九洲清晏,就先直奔太医院,传皇上口谕给太医罗衡。

    此时的陈世官,已经是太医院的院使。

    太医院的院使,职分为研究及供应医药,并处理太医院院务,分派御医、吏目及各科医生之宫直与六直。

    简而言之,院使就是太医院的最高长官了。

    故此皇子来太医院派差事,陈世官必定得陪着。

    陈世官一边派人去叫罗衡,一边小心打量着琰。琰便也含笑先将皇帝的旨意转述给陈世官了。

    陈世官这些年与他额涅的相处,琰心下都明白。

    “不知玉萤姑姑可好。”琰总没忘了要问候此时已经身为陈世官夫人的玉萤去,逢年过节也一定叫点额以内宅的名义赏赐节礼下去。

    陈世官便笑了,给琰行礼谢恩之余,缓缓道,“不瞒十五阿哥,妃娘娘的胎,之前一直是微臣跟罗衡罗太医亲手照料的。”

    “哦?”琰抬眸望住陈世官,眸光缓缓加深,“还请陈谙达指点……”

    阿哥爷与陈世官说着话儿,毛团儿也自出来,与御药房的当值太监们闲聊。

    聊着聊着,这便将刑部尚书余文仪由协办大学士英廉陪同入内,给妃娘娘请脉之事,全都聊了清楚。

    因宫里的规矩,太医们去给内廷主位请脉,御药房的太监是必须要随行,且一定是要站在一旁眼睛盯着的。故此整个过程详情,御药房的太监们全都门儿清。

    待得罗衡与御药房的太监们奉旨预备好了相应的药材,随着琰走出太医院的时候儿,琰的心中已经满满当当地装下了对整件事儿的背景了解。

    琰脚步从容,唇角已是挂着淡淡微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620/ 第一时间欣赏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作者:miss_苏所写的《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为转载作品,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介绍:
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皇上,你要雨露均沾啊~--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