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 93、喜事
这一晚,山东巡抚衙门里格外安静,花落无声,人自悄然。www.uu234.net
幸好一路从泰山下来,人马俱已困顿,便借着春日的慵懒,早早入眠罢了。
婉兮悄然悬了半个晚上的心,却也最终败给了困乏。过了夜半,便也迷蒙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玉壶轻轻进来推醒婉兮洽。
是毛团儿回来了。
毛团儿终究是李玉的徒弟,李玉守在正厅大门外头,故此那里面的动静旁人听不见,李玉却是听得见的。李玉不会将这消息告诉旁人,而毛团儿来缠磨,李玉却是忍不下心推开的。
况且李玉是什么人呢,从小就是康熙爷教导出来的哈哈珠子太监,最是能看清眼前情势的。
皇后与令嫔之间,胜负已定了。他这会子还替皇后瞒着个什么劲儿呢钤?
故此毛团儿还是得了消息,喜滋滋地回来禀告。
婉兮因已是躺下了,便叫他在碧纱橱隔扇门外头回话。毛团儿笑眯眯地回话:“回主子,奴才旁的没听见,不过倒是听见了皇上最后的两句话。”
婉兮绞着帕子,“想说就痛快儿说,少跟我卖关子。”
毛团儿扑哧儿笑了,忙在隔扇门外跪着回道:“皇上第一句话是说,身在雪域行驻藏大臣之职的副都统傅清已调回天津镇当总兵;第二句是提醒皇后别忘了此处是山东巡抚衙门,山东巡抚又是阿里衮,叫皇后别让傅九爷为难。”
婉兮听完这两句话,先是因为提到九爷而皱了皱眉。之后,便“噗嗤儿”笑了,伸手一把攥住玉壶:“哎呀,有人的好事儿该到了!”
玉壶登时满面通红,忙攥住婉兮的手,使劲摇头:“主子这是说什么呢?”
婉兮垂眸暗笑,先叫毛团儿退下了,这才将玉壶拉过来,叫她坐在炕沿儿上。
“我知道你也是刚毅的人,心里放不下苍珠为你而死,心下想着这辈子就替苍珠守着。可惜你遇见了我这样的本主儿,我非不准你这么傻一辈子去。总归我心下已经定了念头,等到回京之后,必定求皇上这个恩典了去。”
“就算苍珠在天有灵要怪,也让他来怪我吧。不是你忘了他的冤枉,是我非要这么决定了!”
玉壶一时脸红,一时却又难过,不由得为难地低低垂首,悄然已是掉下眼泪来。
“主子……奴才这辈子,是不配得到幸福的人。”
婉兮歪头想想,“这句话倒也好破。你听我说,我猜以傅二爷的年岁,他府上必定早已有了一位嫡福晋、两位侧福晋去的。按着朝廷的常例,是不会再超额多册封一位侧福晋的了。故此我若将你给指出去,你到他府中也没有名号了,充其量只能是格格。”
玉壶又是落泪:“奴才不是在乎这些虚名的人……不过奴才也是当真不可以这样做的。”
婉兮故意板起脸来哼了一声:“总归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想在我宫里呆多少年呢?没的叫人家以为我这个当主子的要为了自己而罔顾了女子的青春去!我可不要担这个罪名。”
“总之,我现在便知会你了,你赶紧做好预备。等咱们回京了,我这就向皇上求旨!”
三卷 94、花语
次日一早,婉兮因为玉壶的事,欢欢喜喜便起了身。m.www.uu234.net
正巧皇帝的口谕也已到了,叫婉兮等后宫都预备,早膳后随皇帝一同奉皇太后凤驾出门巡幸。
婉兮无声望一眼毛团儿,毛团儿便会意,跟着李玉一同出去了。少顷回来,已是含笑道:“回主子,皇上令皇后在行营养病。”
婉兮轻轻扬眉,心下便已是有了答案。
早膳过后出门,语琴和陈贵人也都发现了皇后的失踪洽。
陈贵人淡淡道:“也难为皇后了。都病了,昨晚还要抱病陪着皇上和皇太后看神童背诗,果然支撑不住了。”
语琴却紧紧盯住婉兮,等着婉兮的答复钤。
婉兮便笑了,朝陈贵人和语琴点了点头。
语琴便忍不住一拍手:“终是善恶到头!”
这一天皇帝陪皇太后和后宫诸人,检阅济南、青州、兖州三营兵时,还亲御弓矢,箭箭射中靶心。一众嫔妃隔着竹帘观看着,都是欢声雷动。
陈贵人伸手过来拍拍婉兮的手:“射箭最是要心神凝聚,否则绝不可能箭箭命中靶心。由此可见,皇上的心恰在此处,全然未留在行营里那养病的皇后身上。皇后啊,是彻底失去皇上的心了。”
婉兮唇角微微一挑:“竟走到这样一天,此时此刻,皇后若心中有悔,还肯向皇上认错求情的话,皇上未必不会继续保留她的脸面了去。端的,就看她自己如何抉择了。”
就在检阅台上,皇帝还受到直隶总督那苏图的奏报,闻说保定终于降雨,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又提笔赋诗,“初雨继以雪,均被数百里。知时利初耕,批阅能无喜?”
语琴便笑,“瞧,皇上盼雨,这喜讯也正是今儿送到了。上天亦合人意。”
检阅完三营兵,皇帝兴致不减,并不回行营看望病中的皇后而是奉了皇太后,带领后宫诸人,游览虞舜庙,爬千佛山,晚上又与大臣官员们宴会。直玩乐到夜深,方尽兴而归。
皇后在自己的寝殿里,听着外头那些欢跃的动静,不由得心如死灰。
终于夜深人静了,皇后憋闷难平,这便叫焕春陪着,推门走出寝殿,到园子里散散。
正是春日,巡抚衙门里的海棠开得正好。满树花荣,枝头纷坠。那粉红的颜色清丽而不妖冶,端庄却并不素淡。正是浓得正好,淡得也正好。
皇后莫名地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又想到了永寿宫里植着的海棠。
海棠在皇家园林中,一向与玉兰、牡丹、桂花相配植,寓意“玉棠富贵”,故此海棠一向为皇家所喜爱,海棠便也拥有了“国艳”之称。便如唐玄宗将最爱的杨贵妃也喻作海棠一般,海棠也拥有了“花中贵妃”、“花中神仙”之称。
皇后不由得轻轻攥紧袖口,冷哼一声:“花中贵妃?呵,呵呵,贵妃又如何,怎如我这正宫皇后?!”
皇后想到贵妃,便又想到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故事去。《开元天宝遗事》记载:“帝(唐明皇)与妃子(杨贵妃)共赏太液池千叶莲,指妃子与左右曰:‘何如此解语花也。’”明皇是在一众嫔妃面前说这句话,足以言明在他心中,贵妃独一而无二。
故此海棠又有“解语花”之称。---题外话---
还有。
三卷 95、缤纷
皇后便忍不住更是迭声冷笑:“争如朕之解语花?呵呵,呵……皇上单单将永寿宫留给她,皇上最喜欢看她穿海棠红,皇上是在心中将她看成了杨贵妃、解语花了去?”
“难道这后宫里,这么多年,旁人就没人能听懂皇上的话。m.www.uu234.net唯有她才能听得懂么?那我这些年,在宫里做的这些事,到头来究竟在皇上的心里,算是什么?”
皇后有些神情恍惚,抱怨的话便这样脱口而出,焕春惊得连忙上前扶住皇后:“主子,万万噤声。奴才听着……那边仿佛有人来了。”
皇后目光空茫,抬头望向那边去洽。
“都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皇上和令嫔她们,今天不是玩儿得那样开心么。这会子该是已经睡了才是。”
焕春又听了听,冲皇后使劲点头示意。
皇后便也闭上了嘴,躲在花丛后,极力望向远处。
只听脚步声笃笃,应是旗鞋那高鞋底敲在地上的动静。可见来人应是后宫嫔妃钤。
皇后便不由得更是提住一口气,眼睛便盯得更紧。
远远地,果然活泼泼蹦跳来了一个身影,不是婉兮,又是谁?!
婉兮也早听说山东巡抚衙门里种着一大片海棠。她昨晚到达此处便想来看看,可是昨晚整个行营里的气氛太压抑,她便也克制住了。
今晚是兴尽而归,她也陪着皇上浅浅啜了几口酒,这会子便忍不住欢喜雀跃,这便扯了皇帝的手,一起来看这春夜海棠。
夜晚看海棠,若提了明灯,明晃晃地照过去的话,便失了意趣。故此今晚婉兮并未提玻璃罩子的灯,反倒只拎了一盏倭瓜形状的小小纱罩灯。灯罩子分六角,六角分别分两层垂下彩色的穗子,像个小小的绣球一般。
婉兮一手攥着皇帝的手,穿行花间;一边用纱罩灯照着海棠看,回眸娇俏而笑。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皇帝含笑相对:“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
婉兮妙目一转:“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婉兮娇俏灵动,身影于花影之间若隐若现,便如海棠花魂,盈盈含笑人间。
皇帝不由得情动,伸手捉住她,深深凝注她眼眸,柔声道:“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
这一句已是写尽了海棠在雨后清香犹存,花艳难以描绘。皇帝语声落下,便是已经伸手将婉兮捉进了怀中。花树葳蕤缤纷深处,皇帝已是狠狠吻了下来。
婉兮只能倚靠住树干,任凭皇帝霸道而温柔地缠棉。
只可怜那海棠树也细弱,承托不住两人的重量,这便不住随着婉兮一同摇曳,便将她头顶的花瓣都摇落下来。
一时间花落如雨,落英缤纷。那些粉红的花瓣儿罩满了婉兮头上,更将她一张丽颜都衬托在花瓣之中。
皇帝不由一声闷哼,已是强捉紧了她的蛮腰去。---题外话---
还有。
三卷 96、尽兴
婉兮背靠住树干,仰头大着胆子迎上去。www.uu234.net
只是还要小声提醒一句:“爷……这是在外头。”
皇帝轻笑一声:“你当李玉和武灵阿是死的啊?爷既与你一道来了,他们自会在外守着。”
婉兮眸光流转,那满面的娇羞更是在朦胧的灯光之下,与海棠一般清媚万端。
皇帝便笑了,他知道,她也想。
便在今晚,便在此处。便在这,海棠之下钤。
皇帝一声闷哼,便已用力了起来。
那泠泠之声,宛若济南的泉,叮咚宛转而又不失激湍。
花影那处,皇后早已是将嘴唇咬出了血来。
可是她却不觉得疼。
又或者说,嘴上又这么一点子疼,反倒是好的,倒叫她心下的疼痛得以宣泄出来一二。
皇后身边的焕春,则又是羞,又是急,又是担心。只得小心瞟着皇后,手指则紧紧攥住了皇后的衣袖去。
这会子,若是皇后按捺不住而吼了出来……皇上说不定一怒之下,未必将皇后怎么着,却要问她的罪了,那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那树花颤抖摇曳了多久,只知道婉兮手提的灯灭了,那灯笼里的蜡烛已是烧尽。
周遭终于沉入黑暗,可是那边的呢哝之声却还是不肯做绝。
皇帝又勾缠了许久,这才咬着婉兮的耳,轻声道:“……爷也要写一首海棠诗。”
婉兮垂首轻笑,软哝道:“爷从昨儿到了济南,这一天半的光景,已是做了十数诗篇了。篇篇皆有佳句,奴才倒一时不敢巴望,这一首里又要有什么了。”
皇帝坏坏地又撞她一下,这才深吸一口气。
凝神片刻,随即张口吟道:“……岂无桃杏千村景,不及丰姿一树花。小驻园亭方绰约,丁宁蜂蝶漫周遮……”(《济南府海棠正开,对之有作》)
婉兮垂首嫣然:“皇上果然又出佳句。爷咱们快回去吧,奴才给爷写下来。万勿耽搁久了,该忘了。”
皇帝将她揽紧:“嗯哼,爷倒是真不敢保准儿会不会忘了……不过,爷的兴致还未足。你若非要这会子回去也可,只是回去之后……你要再给爷好好嘤咛一回。”
两人昵昵哝哝,拥着抱着,说着笑着回去了。
只给皇后留下一片夜色、一方空庭、一地落花。
次日,三月初六,皇帝借烟雨空蒙,奉皇太后凤驾并后宫诸人,泛舟大明湖。途中路过百花洲,皇帝想起了曾巩为政济南之事,遂用曾巩原韵做诗两首。在大明湖,面对湖光山色,又作诗《大明湖》。接下来游览历下亭、北极庙,皆赋诗,因心情极好,便有的佳句。当晚又与官员宴会,再度尽兴而归。
又次日,三月初七,正逢清明,皇帝再度驾临趵突泉,并亲为天下祈雨,写下《再题趵突泉》诗,思绪飞扬。回到行营之后,又连接京城、河南得雨的喜报,再度喜而赋诗。
皇帝大驾自从三月初四中午前后抵达济南,整整四天,皇帝赋诗数十首,奉皇太后凤驾和后宫游览遍了济南名胜。
丝毫,未受皇后“卧病”之影响。
三月初八,皇帝方下旨“旋跸”回銮。---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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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 97、桃源
三月初九,大驾至王家庄。
三月初十,至桃源站。
次日便将于德州登舟,因借水力,其后日程必定加快。故此大驾在桃源特地做最后的休整,以备登舟。
这晚皇帝未翻任何嫔妃的牌子,语琴便早早来到了婉兮的房中。
“登舟之后,三五日内便可回到京师。这般看来,皇后回去依旧是皇后,纵然上天示警,纵然有念春的供状,她除了这一点子风寒之外,未曾有半点损失了去!所谓天意,岂非太宽纵了她!”
婉兮垂下头去,心下何尝不也是惴惴难安钤。
从这一路上的表现来看,皇上的心思其实已经下定。可是却不敢保证皇上依旧顾念从前二位嫡子,还有皇后为先帝亲赐之情分。
“姐姐,此时此地,我也不便向皇上当面问清。终究君心独断,我等嫔御若是问了,便是僭越。”
“可是啊,姐姐,我却没忘了这么多年来,皇上在对我之事的处置手段。每回遇见事,虽然有些情形之下,我不得不暂时忍耐下委屈,可是皇上总是对我说:‘爷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这一回我相信皇上同样还会给我一个交待去。慧贤皇贵妃是逝人已矣,可是我还活着,我还要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我不要当第二个含冤死去的慧贤皇贵妃!”
这一晚,听大臣奏罢登舟的预备事宜,皇帝起身轻轻伸了个懒腰。
李玉觑着,忙进来请示下:“皇上可是累了?今晚便安置了?”
皇帝却长眉轻扬:“朕不累,朕的兴致好着呢。走,咱们去瞧瞧皇后。”
李玉忙叫下头的传旨太监张玉柱赶紧跑去提前知会。
皇后接到口谕,不觉一愣。
从前那些年月里,每当接到皇帝的口谕,说皇上要来看她的时候,她心中总是涌满了绵绵、细细的欢喜。
身为中宫,她本不必列绿头牌。皇帝翻哪个嫔御的牌子,却也可以不用她的牌子。甚至任何嫔御侍寝,都要到皇帝的养心殿去,而绝不可以由皇帝到嫔妃的寝宫去过夜。
可是她是中宫,依旧可以例外。皇帝不用翻她的牌子,也可以直接到她的寝宫去过夜。祖宗规矩处处都在彰扬她嫡正之位。
可是啊……她却自己放弃了这个特权。
她交待敬事房六品总管赵进忠,将自己的名字也列上了绿头牌,每日里叫张明给端到皇上眼前去,跟嫔妃一样被皇上翻牌子。
她图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也能在皇上的面前出现,这样皇上才能在翻牌子的那个时候,也想起她啊。
就连侍寝的特权她也放弃了,她没要皇上到她的长春宫过夜,她是自降身价跟嫔妃一样,自己到养心殿侍寝。她在养心殿里就住在后殿东耳房里,而皇帝便也悄然无声地接受了她这样的“自降身价”,再也没有亲自走到她的长春宫去与她过夜。
这么多年啊,她在皇上面前凡事都是这样的小心谨慎,就连正宫本应该有别于嫔妃的特权,她也都能放弃了。为的就是能叫皇上多敬爱她一份,多给她一分心啊。
可是从前的那些隐隐欢喜,换到今晚,怎么却连半丝的欢喜都找不见了呢?
皇上赶在今晚来,难道不是为了念春的供状么?
三卷 98、处心
皇帝走到皇后面前的时候,面上还是含笑的。m.www.uu234.net甚至含笑亲自躬身,伸手拉起了她来。
这一刻,在她心上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她十六岁的那一年。她刚被先帝赐予他,成为他的嫡福晋。那晚是他们的新婚,她与他在乾西二所初相见。
她也是要在挑落盖头之后,这样起身与他见礼请安;他也是这样含笑躬身,亲自拉起她来。
如今回首,已是二十一年流过。
二十一年,好长的一段岁月,他们从少年夫妻,成为大清天下的皇帝和皇后洽。
他们已经都不是当年的年轻阿哥、格格。
他们,再也走回不去了钤。
进内坐定,皇帝环视周遭,见皇后的行李都并未全都打开。
皇帝便笑了:“旁人拆了行李,明早启程时还要重新包起。皇后倒不用了。由此可见,皇后当真是归心似箭。”
皇后小心打量着皇帝,淡淡笑笑:“今晚不过是在桃源站暂停一晚罢了,也用不上那么多,又何必要动拆开?”
皇帝却报以轻哼,“皇后的心情,朕倒也明白。终究启程之时,是带着钦天监的天警走的;朕也在启程之前写下那莫名其妙的《一去无还意》诗……皇后自然是希望早早结束行程,速速回京,便告天警已过,又顺利‘回还’。”
皇后的呼吸陡然便乱了,她紧紧盯住皇帝,鼻翼翕张。
“皇上这是何意?妾身抱病,便听不懂皇上的话了。”
皇后直到这一刻也绝不相信上天是真的要警告她,更不肯相信皇帝当真想要用那诗句来一语成谶!
怎么可能啊?她二十一年来,苦苦经营贤后声名,前朝后宫无人不称颂。上天怎么可能当真示警于她,皇上怎么会要与她恩断情绝了去?!
皇帝打量她眼中神色,良久,唇角清淡一勾。
“朕那晚与皇后聊了那么多,看样子这几天过来,皇后依旧不明白朕的心意。也罢,登舟之前,朕再与你聊一次。”
“只是这一次,咱们不再聊慧贤了。关于慧贤的话,朕与你已经说完。咱们来说说令嫔,说说如今你心下最恨的人。”
皇后岔了一口气,挑眼紧张地盯住皇帝。
“令嫔?令嫔又怎么了?”
皇帝抬眼望住棚顶,“关于你与令嫔之间的事,其实朕心中已经累积了许多、许多。令嫔当年是被朕亲自方子你身边,叫你帮着教导、围护着的,那就是因为朕在这后宫里最能信任皇后去。”
“可是……没过多久,其实朕就已经看出皇后对她的居心来了。皇后还记得早年间故意戴着她做的棒槌通草花,出现在朕的面前么?”
“那会子也正是皇后向朕禀告,说贵妃的红罗炭不敷使用,皇后将自己的炭拨给贵妃用。皇后那会子头上戴着令嫔做的通草花,说着内务府办事的差池,叫朕心软之下,定了小九进内务府历练的差事去。”
“彼时不过是小小蓝翎侍卫的小九,从此从内务府一路走到今日。皇后该心满意足了吧?”
三卷 99、历数
皇后的呼吸便漏掉了一拍。www.uu234.net
“皇上是说……妾身故意戴着婉兮做的头戴花,到皇上面前说贵妃的话,却是为了替小九谋官职么?可是皇上怎么忘了,小九年幼之事便在皇上和妾身的身边长大,皇上安排小九的差事,难道不是因为本就器重小九么?”
皇帝眯起眼来:“朕自然器重小九。甚至于,朕心中对如何培养小九,早已有通盘的计划。可是,朕的计划是朕自己心里的事,皇后却戴着那通草花来,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皇帝的眸光里渗了丝丝清冷。
“皇后,其实从朕第一天将九儿放在你身边,你便是不愿意的吧!其实你若肯与朕说个明白,朕也不会为难你去!皇后不要忘了,当初贵妃主动来跟朕讨过九儿,贵妃说愿意将九儿放在她身边,她会尽己所有去护着九儿……故此若皇后不愿意,完全可以早早便向朕言明了!钤”
“那会子储秀宫里已经有了语琴,九儿若也能去储秀宫,与语琴在一处,她定然也是会欢喜的。而且后来更不会发生什么语琴叫念春毒害九儿的事情去!”
皇帝眯眼用力凝视皇后洽。
“皇后当日为何不回绝朕?是因为皇后想要贤妻的名号去,是不是?”
“除此之外,皇后聪明,也看到了朕、小九与九儿这三人之间的情分去。皇后便明白,只要以后手中牢牢攥着九儿,便有机会叫朕念着这情分,令小九的前程更加顺遂了去!”
皇后紧紧攥住衣袖,额角微微汗下。
皇帝浅浅冷笑:“前朝后宫都道朕器重小九,是因为他是你的兄弟。皇后啊,你自己却不要忘了,你家里一共有多少个兄弟!朕若当真是因为你而施恩小九,那朕也自然应当好好器重器重你那个继承家业、身为嫡子的四哥去!”
皇帝轻叹一声:“你大哥广成、二哥傅清,皆为武职。他们的差事,本在你我成婚之前便已有了,都是你家族声望累积而下,并非朕因你而封。”
“至于小九……若他自己不是可造之材,即便是你的弟弟,朕也不封。便如你其他兄弟一般,可封不可封,都看他们自己可造不可造。”
皇后登时泪下,盯住皇帝,轻轻摇头。
“皇上这是何意?皇上这是想彻底斩断了妾身的心气儿去了么?”
皇帝微微眯起眼来:“出一女而荣一族,这话听起来是没错。可是若这一女有失德之处,又岂非要叫一族都受一女所累?皇后毓秀名门,最是明白这家族与后宫之间的牵连,故此朕才说这一番话。”
“皇后,还记得秀贵人凤格么?皇后可知道,在凤格最后那一晚,朕与她说了什么吗?”
皇后不觉心惊胆颤。
“皇上怎么好端端地,与妾身说起凤格来了?!”
皇帝笑了,那笑在烛影之下,看起来好温柔。
“因为凤格便是一个特例啊。凤格虽然不明不白地死了,可是她的家族、她那被朕重用的玛父却半点没受到牵连。甚至就在她死后,她玛父来保接连调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授领侍卫内大臣。寻授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授武英殿大学士。殊恩连连哪!”
三卷 100、懂么
终究是二十多年的夫妻,终究是十三年的帝后争权,故此皇帝将话说到这儿,皇后心下已然不是全然不懂了。
皇后面色惨白,却反倒冷冷一笑:“凤格与妾身哪里有可比之处?她出身包衣,尽管她刚入宫,皇上便因她玛父,给她家族抬旗,叫她出了包衣,可是她的出身却终究还是不变的。可是妾身呢,妾身出身沙济富察氏,满门皆富贵,皇上也说了,妾身毓秀名门!”
“再者,凤格虽然因她玛父而初封贵人,不过后头便被降位。即便后来又被封回贵人,却也至死只是个贵人而已!而妾身呢,妾身是先帝亲赐给皇上的嫡福晋,是皇上的嫡妻元后!”
皇帝点点头:“你说得对,凤格跟你当真无法同日而语。可是朕说的却是小九与来保啊。他们同为朕的臣子,同样受朕器重,他们甚至都担当着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朕便连在《哨鹿图》中都让郎世宁将他们两个一左一右画在朕的身后。皇后觉得,他们两个还没有可比么?洽”
皇后紧咬嘴唇,目光却黑白截然,各自灼灼。
皇帝轻哼了一声:“去年朕叫小九回京,升任户部尚书,兼任銮仪卫、议政大臣、殿试读卷官、会典馆副总裁、正总裁。这一系列的升迁,与来保在乾隆十年的那一串升迁,是不是相似极了?”
皇帝清傲抬眸,目光直接略过皇后放远。
“朕的后宫里,每个满洲名门家出身的嫔妃,都对应着前朝的一个家族。若这个家族得用,就算后宫该死,朕也绝不会将后宫的罪,迁怒给她的家族。甚至倘若这个后宫肯乖乖地安静死去,不闹不嚷,不叫朕为难,朕还会加倍恩宠她的家人。钤”
皇帝说着轻缓一笑:“皇后,凤格的死与她玛父来保的升迁,有没有给了皇后一点点的启示呢?”
“不瞒皇后,凤格最后那一晚,是朕见了她。朕就将方才那段话跟凤格说了。朕轻轻拍着她的手,对她软言细语地说:‘凤格啊,是你自己一个人死,还是叫你的家族都陪着你去死?或者说,是你用你自己的死,换来你家族的安稳、荣升,还是你多活几天,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替你担了你的罪?”
皇帝收回目光来,又向皇后温柔款款地一笑。
“皇后,朕那晚的笑容,便如此时一样地温柔。朕便也是用这样的耐心,对着那晚的凤格,说出这番话的。”
房内突地当啷一声,是皇后失手砸翻了案子上的铜鎏金柿蒂形唾盒。
皇后自己也跟着惊慌站起,惊恐地望住皇帝。
“皇上,皇上您究竟在对妾身,说什么啊?”
她虽然强自镇定,可是身子早已抖如寒风中的秋叶。
皇帝依旧温柔款款地笑:“皇后听不懂,不要紧,朕与你细细解说。总归今晚还长,这话怎么都够说尽了。”
“对了,朕这一路都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还记得素春和引春么?唉,可惜啊,竟然都死了。这个消息在出京之前,小九已经禀告给朕了,可是朕怕皇后刚失去咱们的孩子,便又要悲伤,故此才没告诉你去。”---题外话---
so,我早就说过呀,帝王从不多情,帝王都是无情滴,咳咳~~杀伐决断嘛~~
三卷 101、双杀
“皇上说什么?!”
皇后骤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m.www.uu234.net
皇帝轻哼一声:“她们都是给你陪嫁的家下女子,纵然叫朕给撵出宫去,也都是赐还给你的兄弟们。素春更是你四哥富文的侧福晋!按说她们在你家里,只要肯安分守己,你的兄弟们看在你的面上,也不会亏待了她们去。”
“可惜啊,她们在你兄弟两头的院子里,却还不肯消停!不过朕也没那么多闲心,管不着你兄弟私宅里的事,可惜她们后来言行越来越失了规矩,更甚至牵连到了你去!”
皇帝静静凝视皇后片刻钤。
“便如朕先前与你说过的,引春竟然胆敢教唆小九的侧福晋去谋害嫡福晋,从中引出那丹砂害人的典故来。可她终究只是个家下女子,她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懂丹砂害人的典故去?便连小九细查此事,都不能不心中多思虑一层去。”
皇帝的目光清冷无波地淹上了皇后那张玉白的脸去洽。
“……皇后也明白,既然引春曾是你身边人,不管小九还是朕,抑或是天下其他人,都会自然而然想到皇后你啊!故此,若再叫引春活着,岂不是要连累到皇后的清誉去?”
皇后按住心口,大口吸气:“皇上是说,小九已经查实了,是引春毒害兰佩?”
皇帝勾了勾唇角:“你亲弟弟办的事,你还不相信么?”
“那她便果真该死啊!”皇后一拍桌案。
皇帝轻哼一声:“可不。朕可没忘了,这个引春当年是怎么被撵出去的……不就是涉嫌在你宫里,却下药毒害你去么?既然早有旧手,如今又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便不奇怪了。”
皇后哀哀垂下头去,伸手按住自己的喉咙,拼命压住哽咽之声。
皇帝长眉轻轻挑起:“其实,皇后啊,若当年没有引春毒害你的那档子事儿,念春说不定还没机会回到你身边,便也不会有今日这份对你了解至深的供状去。你说,当初你何故好端端地就受了毒害呢?依朕来看,那必定那时候也是念春故意要害你的!”
“也幸亏九儿当时机灵,没将你的药柜子给慧贤管,她也没自己管着,而是交给了舒嫔去。你的宫里待得舒嫔的人来了,才安定下去,再没人出旁的幺蛾子去!”
皇后霍地抬眸,死死盯住皇帝。
“皇上是想说,那件事与令嫔无关。可是皇上难道当真半点都没怀疑过慧贤么?那会子慧贤想要讨那药柜的钥匙,后来又是她亲自伺候在妾身的身边,替妾身尝药!若是那药里有毒,她却也忍了,眼睁睁看着妾身喝下去……”
“够了!”皇帝皱眉:“朕早说过,死者已矣,谁都不必再攀挂慧贤去!况且你多年来一直说,你与慧贤是‘同心益友’,情同姐妹;慧贤薨逝之后,你又在朕面前多少次哭慧贤,说想念慧贤,你这会子却又何苦还说这样的话!”
皇后摇摇晃晃,只得哀哀点头。
皇帝换了口气,又道:“至于那个素春,则比引春更加可恶。小九在市面上查到你宫里的首饰,后经查证,极有可能是她出宫的时候私带出去的。可是她却不肯承认,反倒要叫小九和朕觉着,这或许是你的意思?”
三卷 102、你说
皇帝长眉轻蹙,仿佛当真是被迷惑其中,不得而解。www.uu234.net
“皇后为何要将自己的首饰都变卖了呢?难道是朕给皇后的年例不够用?不对啊,内务府年年与朕报账,皇后的年例银子非但用不完,还会退回给内务府去几百两。内务府大臣哪个不因为这个与朕说,皇后素性恭俭,垂范六宫啊?皇后还有那么多银子退回去,登记入账的,自然是绝对够用啊!”
皇后面色倏然苍白。
皇帝认真盯着皇后看:“你是朕的妻子,是我大清的中宫皇后。你想说自己恭俭,这绝对使得。可是你以中宫之贵,有没有必要镇日只戴着通草花示人的?朕好歹每当你千秋、节令之时,都整盒子整盒子地赏给你头面、钿花,可是你在外人面前却永远只是草花满头!”
“皇后啊,你要节俭,也要顾及朕的颜面。没的外人以为,朕便将这天下所有好的都只给自己了,或者都只给皇太后和其他后宫了,却从来不给你!倒叫人以为,朕亏待了你去!洽”
“可是这会子朕却忽然明白了,原来不是皇后故意只戴草花,而是——那些首饰都丢了呀!”
“或者朕更要多想一层:是不是其实皇后的年例银子其实不够用,却要为了每年都能退回内务府几百两,登记入账叫大臣们称颂一番,故此不得不从首饰上打些主意来?钤”
“抑或是,皇后有别处要用银子,可是皇后却不能跟朕说,甚至都不能跟你兄弟们去说,不得不变卖了首饰去筹措?”
皇帝俯身向前,含笑紧盯住皇后的眼睛。
“皇后,告诉朕,你究竟需要银子,要去做什么事儿啊?”
皇后喉头一梗,气息陡然又是一乱。
皇帝轻叹一声:“所以朕和小九都觉得,素春该死。只要她死了,那罪名便可只由她一个人担着了,再不会牵连到皇后你去。”
“皇后啊,你瞧,朕当真是顾着你的脸面。一切有损于你脸面的人,都得死。”
“可是皇后啊,朕交给你去护着的人,如今却落得何样境地了呢?朕可以给她位分,给她心意,可是朕……却给不了她孩子,不能叫她完成一个女人成为母亲的心愿啊!”
“她出身没有你高,她的心气儿更没有你足,她想的从来不是皇后之位,不是家族荣宠,她只想在这宫里,安安静静地陪着朕,种一院子的花儿和菜,再替朕生几个热热闹闹的孩子啊。便如同她家里一样,漫山遍野的花,小院子里夫妻儿女罢了。”
“她的出身、她的年纪,注定了她在宫里根本就妨碍不到你去。你比她大了整整十五岁,你的年纪是当她娘的年纪了,她根本就成不了你的对手!你又何苦这些年处心积虑害她?”
“皇后,她自进宫以来,只是你宫里的官女子。她进封这些年却从无所出……若不是与你有关,难道是朕生不出孩子来?啊?!”
皇后喉头“呃呃”作响,半晌才勉强道:“……她是进宫以来只是妾身的女子,可是,可是旁人也是有机会害她的!便比如一向与她不睦的娴贵妃,还有给她药方的纯贵妃!总之,不是妾身,皇上是冤枉妾身了!”---题外话---
历史上的令妃不但能生,而且十分能生,这个史料都是明证哈。而且现有的资料里,我们能看到令妃的确就是在早期那些年里生不出来,而且史料里只记载她是富察氏“玉成”给皇帝的,跟别的后宫没有过瓜葛。所以这事儿真的就跟富察氏没有关系么,那就真的只能是呵呵了。
三卷 103、何辜
“冤枉?”
皇帝笑了,忍俊不已的那种笑。
“原来这事儿上,只有皇后才是冤枉的。九儿生不出孩子来,不冤枉;朕无法给九儿一个解释,不冤枉;娴贵妃、纯贵妃,甚至慧贤,陆常在,念春,她们一个个随便被皇后拿出来当嫌疑,不冤枉。我们都是活该,就你冤枉!”
皇后一惊,忙跪倒在地。
“皇上!妾身并非此意!钤”
“你并非此意?”皇帝摇头冷笑:“想想,九儿进宫那一年,她还不满十四周岁。一个小姑娘,身子刚刚发育,情窦方始初开,她对这个人间,对这个宫廷虽有防备,却根本还没有任何的经验。”
“她就那么怯生生地走进来,用自己一颗朴素的心,尽力向身边人去展现她的善意,以求能在这宫墙之内与世无争地活下来,平平安安熬到出宫罢了。洽”
“她认你为本主儿,她顾着朕和小九双重的心意,她真心实意地为你做通草花。为了这个,她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掌心皮肉都被磨出一道道的血痕。可是她却在人前总是小心攥着拳头,不叫人看见。”
“那会子,她是刚进宫的小姑娘,包衣内管领下的奴才;而你已是母亲,已是至高无上的皇后,她的性命,甚至连同她家人的性命,都在你指掌之间,她对你敢有半点什么忤逆的心思去?她只是尽心伺候你,小心翼翼讨你的欢喜。那样的一个小丫头,看着就与咱们的和敬一边大,你就算不尽心呵护,你又如何忍心动了手段,损了她身子的根基去!”
皇后开始觉得冷。
这山东的春三月,尽管已是柳绿花红,可是她却已经感受不到半点暖意了。
皇帝疲惫垂眸,摇了摇头:“皇后啊,朕这些年一直小心替九儿调养着。朕自己也通医理,如何不明白一个原本健康的女子,却在最好的年华里生不出孩子来的缘故,是这个女子在年纪小的时候,便被伤到了根基去,造成了血脉不畅、宫寒呢?”
“你或者想要辩称,说她的根基伤了可能是在宫外早就伤了,不是进宫之后的缘故,不赖你。”
“可是皇后啊,你怎么忘了,九儿虽是汉姓女,她血脉里是流淌着汉人的血。可是她内务府旗下,故此她从小不必如汉女一般缠足,也不必守着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而是跟咱们满人一样,从小便可往外跑。她还会骑驴,她最爱打雪仗,她最是性子活泼不过。故此她怎么可能是一个在宫外就伤了根基去,又怎么会天生宫寒了?”
“她既然生不出来,唯一的解释,便是她在进宫之后被人动了手脚去。而最大的可能,也唯有你!”
“只是皇后聪明,知道自己动手,早晚难逃真相。故此早早就埋下了念春这条线,也早早就留意到了纯贵妃的方子,更是早早就开始有意无意挑拨九儿与娴贵妃不睦去!皇后的预备做得极好,就等着朕一旦查问起来,你便将所有的嫌疑都推给了旁人去,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题外话---
还有。
三卷 104、毒药
皇后跪倒在地,膝盖却已经撑不住身子,只能侧坐在地上,哀哀哭泣。顶 点 X 23 U S
“皇上……妾身冤枉啊。一定是有人陷害妾身,离间妾身与皇上的夫妻之情去。”
皇帝抬眼,不再看向皇后。
“朕与你说过,为了九儿,朕在太医院里开始引入满人御医。朕下旨叫宗室大臣推荐府中的满人郎中,可以不经礼部考试而直接入选太医院,便是为了查清九儿的缘故。洽”
“太医院里具体看病的御医,终究都是汉人啊。他们识不得咱们关东的道地药材,也是有的。故此九儿的身子才会这么多年都叫御医查不出异样来。”
“也幸亏如此,那些满人郎中才与朕提到几味关东药材的迹象。譬如关东的关木通、再譬如辽细辛……它们都是女子若要坐胎便不该动的药材!只是这些药材,性状又与汉家医药类似,故此汉人的御医总有看不明白的。譬如他们会将关木通当成是普通的木通、川木通,以为无毒;辽细辛又会被当成华细辛来使用。”
“毕竟啊,关木通于《食疗本草》上载:煮饮之,通妇人血气,又除寒热不通之气;辽细辛可祛风,散寒,行水,开窍……这些看似都是九儿的身子用得上的,没问题。唯有熟悉这些关东道地药材的满人郎中才知道它们两者对于妇人的毒性,它们全都是妇人坐胎忌服之药!”
皇后开始打冷战,非要自己狠狠按住心口,才能勉强止住些钤。
皇帝盯着皇后,柔声道:“朕当时就想啊,是谁这么聪明,懂得太医院里看病的御医都是汉人,看不懂关东道地药材的门道去,故此敢用这样的法子来鱼目混珠的?”
“朕转念又一想啊,这是朕的宫里、是朕的太医院啊。宫里所有药材,都是内务府采进,验证明白之后才准送进御药房的。故此就算有人有这个法子,那内务府里也得有人配合才行啊。”
皇帝笑声更是轻柔:“朕后来不得不想明白啊,皇后毓秀名门,乃为满洲大族,自己家里就有满人的郎中;老辈儿人里,更有懂关东药材的。”
“更巧的是,皇后还有小九这个好弟弟,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经他的手送进些药材来,自然没什么难……只要皇后说一声,自己病了,需要这些个药,需要小九从关东采备了来,便不用经过太医院,而直接送进长春宫的御药房值房就够了嘛。”
皇后心下咯噔一声,忙仰头干哑低呼:“皇上!小九,小九他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清冷地抬起眸子来:“是么?只可惜内务府在采备药材之事上,有底档可查。朕已叫人查过了,那几笔进了关木通、辽细辛的,上头都有小九的名字。若不是小九有心作恶,那这宫里,究竟是谁呢?”
皇后嘴唇上下翕张,鼻子已是只有出气,没有了进气。
皇帝垂眸看了看自己掌上的纯白砗磲数珠:“……既然有底档,白纸黑字,朕便能坐实。既然宫里没人作恶,那朕也只能狠下心来,治小九之罪。或者再加上素春和引春,治你傅家承恩侯富文之罪!”---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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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 105、登舟
这一晚,不但皇后的行李没有拆开,便连皇后自己也并未入寝。www.uu234.net
这个晚上,皇后不脱旗服,不卸旗头,就那样呆呆坐在皇帝之前坐过的地方,怔怔直到天明。
面对这样的皇后,她身边的三个女子,因都已经不是从前那些陪嫁来的,便都不敢靠前。她们也只能远远地瞄着皇后,皇后不睡,她们便也跟着不睡罢了。
倒是焕春还说了句:“……主子这样坐着,总归不是个事儿。或许这行营里还有一个人能说得上话。二位姐姐,咱们是否能去请了来?”
驻春和回春对视一眼,心下也都知道焕春这是说谁呢洽。
皇后身边四个陪嫁女子,此时挽春被留在宫里处理念春善后;素春也引春早撵出宫去了,唯一还生下的,也就是从前的献春,今日令嫔身边的玉壶了。
“别闹了。”驻春摇摇头:“主子才不想见她。那人既然已经背叛了主子去,她也定不敢回主子眼前来。钤”
焕春资历最浅,不由得好奇问:“主子和玉壶姑姑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既然是主子的陪嫁女子,既然这么多年在宫中相伴过来,怎么说掰就掰了呢?”
驻春和回春又对视一眼,两人谁也没说究竟,只是叹息一声:“算了,这是主子和玉壶之间的事,咱们别掺和。”
故此这个夜晚,这三个女子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后这样呆坐着罢了。
三月十一,大驾抵德州,登舟。
皇帝保持了这一路以来的好兴致,刚登舟便又赋《登舟》诗:
“载登青雀舫,初试白云程。入画看村景,匉雷听水声。
岸杨烟外袅,沙鸟渚边鸣。极目眼波意,诗裁亦觉清。”
诗句描画岸边春景,极为清丽动人。得了这样的佳句,皇帝写罢丢了笔墨去,心下也是开怀不已。
皇帝上船,皇太后、皇后、嫔妃等人也各自登舟。皇后乘“翔螭舟”,后宫嫔妃分别乘坐“漾彩舟”、“朱鸟舫”左右随后。
再其后,宗室、大臣、侍卫等分别乘坐“苍螭舟”、“白虎舟”等一路随扈而行。
便如宫内的规矩森严,便是这乘船也是等级森严。婉兮身在嫔位,本该乘坐自己的“青凫舟”,可还没等上船,却被李玉传口谕,叫到皇帝乘坐的“青雀舫”上去了。
因此次东巡山东,是要拜谒孔子、泰山祭天,故此皇帝乘坐的“青雀舫”自降了登基,只有两层楼船。高层楼船上飞檐斗拱,看上去俨然水上宫殿。
婉兮远远瞄了那青雀舫一眼,便叫玉壶简单收拾一下随身物品。李玉含笑道:“令主子,皇上口谕,请您将您那些猫儿、狗儿也都带去吧。”
婉兮一怔,随即便也是垂首一笑。
她这回随着皇上东巡,却也放心不下自己宫里那些活物儿,反正船上也大,这便也带来了。
“豆角,走。”
婉兮叫毛团儿提着鸟笼子,里头架着二又、二寸,她自己亲自牵着那天青色的细腰猎狗“豆角”,一起跟着李玉上了青雀舫。
皇后的翔螭舟就在青雀舫后,皇后眼睁睁看着婉兮提着鸟、牵着狗,登上御舟。
三卷 106、春暖
因是回銮,这一行东巡所有的任务都已圆满完成,皇帝难得轻松,这便坐在二层楼船的甲板上,一路看两岸春景,兼之接受两岸官员、百姓的跪拜。m.www.uu234.net
皇帝身畔,同样在这高高的画船二层甲板上,摆着花盆,架着鸟笼,还有一直皮毛为天青色的细腰猎犬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洽。
“原来皇上也养狗啊……”两岸百姓不由暗自嘀咕。
“嘿,你瞧你瞧,皇上在那船上亲自逗鸟呢!”又有人发现了新鲜事儿。
“那是自然的。满人最爱海东青,故此驯鸟、养鸟可有一套!”他身边人便答:“京师里那遛鸟儿的风俗,可不都是旗人子弟带起来的!”
“我就是原本以为这些养鸟、养狗的事儿,都是太监们做的。原来皇上他老人家也亲自伺弄,而且你瞧那姿势也是娴熟得很呐……”
这样看过去,画楼虽高,可是这船上的皇帝,倒更多了些人间烟火的气息,天子与臣民之间的距离,无声之中拉近不少。
皇帝在甲板上逗鸟、遛狗,婉兮却悄然立在画楼之中,凭窗而望。
此时此刻,她虽然就在甲板上,可是她明白规矩,不可在这个时候走出画楼,站到皇上身边去钤。
这甲板之上的情形,全由两岸官员和百姓观瞻,故此那个能公然与皇帝站在一处的人,或者是皇太后,或者应该是皇后。
虽然这鸟儿和狗都是她的,可是她终究还只是个嫔位。
这个规矩她不会僭越,心下也不至于为了这个难受。随时隔着窗棂,可是她同样感受得到那两岸柳绿花红、臣民景仰;能感受到那透明的阳光从天上落入水中,又从水中倒映回来的温暖。
她惜福、知足。
船行水上,可比在陆地上坐马车快多了。更因为这御舟体量巨大,故此船上十分平稳,更比马车上的颠簸松快许多。
她一欢喜,心下便又起了主意。
她招手唤过李玉来:“天色渐暗,烦劳谙达去问问,皇上今晚要用什么膳。”
李玉便含笑去了,少顷回来,已是笑逐颜开。
“回令主子,皇上说了,‘都问你令主子去’。”
婉兮含笑垂首:“既是刚过清明,正是早春时光。我记得皇上爱吃榆钱饽饽,我便在船上给皇上做那个吧?”
说着话,皇帝已然走了回来。正倚在门口,含笑凝着她。
“嗯哼,好得很!爷这后宫里,也唯有你敢在这御舟上叫爷吃这一口儿。”
婉兮便笑了:“皇上这甲板上反正也都架了鸟,跑着狗,若再吃上一大锅新鲜又热乎的榆钱饽饽,这才真正叫‘与民同春’呢!”
婉兮说做就做,只是这青雀舫是皇帝的御舟,上头没有锅灶。皇帝便叫武灵阿从青雀舫上放下去三只如意小舟,皇帝亲自陪着婉兮从舷梯下了大船,上了小舟。
经这如意小舟在大船队中穿梭,摆渡到了御膳房所在的“黄篾船”上去。
大船平稳,小舟灵活。身在大船之上的皇后,便轻易能瞧见那小舟轻灵穿梭,更能清晰瞧见,皇帝立在小舟上,握了婉兮的手。
三卷 107、齐心
目光虽似乎没有重量,可是若有人死盯着你,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你也一定能感知得到。
婉兮便是这样并肩立在皇帝身畔,也还是感觉如芒在背。
大驾船队,各等级的船都各自有固定的排位,故此婉兮知道她背后那个方向的是谁的船。
她悄然吸一口气,不闪不躲,反倒不紧不慢地转回头去,高挑眼帘,迎上那“翔螭舟”高高船楼之上、窗棂背后的那个人洽。
皇后,这世上至高无上的女子,这一刻两眼怨毒地死死盯着婉兮。
可是她却只敢隔着窗棂,不敢走到甲板上来;她也只敢从背后这样怨毒地盯着人看罢了。
皇后,再至高无上,这一刻也早已光辉尽去。
故此,婉兮迎着她的目光,反倒报以一笑莞尔钤。
要做榆钱儿饽饽,必定得有榆钱儿。婉兮备好了面案、锅灶之后,皇帝又叫传旨太监张玉柱,乘如意小舟到后头侍卫们所乘坐的船上去传旨,令他们几艘大船靠岸,上岸摘榆钱儿。
几艘船刚不久却要靠岸,百十名侍卫呼啦啦上岸去,这阵仗未免有些大,各个船上的人便都知道了。细问之下,却听说是皇上下旨叫去摘榆钱儿,这些宫廷中人不由得都有些惊讶。
榆钱儿,不过是饥馑百姓春日里捋一口果腹的玩意儿罢了,王公贵戚谁稀罕吃呢?可是皇上却要,而且要这样大费周章派了那么多侍卫下船登岸。
由此小节,已不难瞧出皇上对那令嫔的宠溺到了何样地步。
侍卫都是好身手,办事利落,不久一大筐一大筐的榆钱儿便被送到了“黄篾船”上。
婉兮只告诉要“多多益善”,可是她自己一个人却已是忙不过来。黄篾船上的御厨都挽起袖子来帮着清洗榆钱儿,都有些不敷使用了。
正忙碌着,舱门外有人轻笑:“不知皇上竟然也来了,看来妾身们来的当真不是时候儿。”
皇帝回眸,却见是纯贵妃、陈贵人、语琴、那常在几个都乘着摆渡小舟过来了。
皇帝扬眉:“你们这是?”
纯贵妃为首,掩唇轻笑:“妾身等听说侍卫上岸去摘榆钱儿,便猜到定是令嫔要做榆钱儿饽饽了。这时节刚过清明,吃这个自然是最好的。妾身等也瞧见侍卫是大筐大筐的送上榆钱儿来,便担心令嫔一个人忙不过来。故此妾身与陈贵人、陆常在等便不约而同都来了,好歹能给令嫔搭把手。”
婉兮自然欢喜:“多谢几位姐姐、妹妹!”
皇帝便也笑了:“嗯哼,难得你们知道她的心意。她叫这榆钱儿多多益善,你们来了,自是‘更善’。”
黄篾船是御膳房所用的船只,因要放锅灶、库房等,故此体量也不算小。只是这些后宫都来,船舱便一时都站满了,皇帝便自己抽身而退,将这里交给一众女人们。
皇帝走了,几个女人便更自在,都是说说笑笑起来。也都各自撸胳膊挽袖子,一齐忙碌了起来。
那常在因与婉兮有过岱顶行宫的交情,故此说话已是自在许多,这便挤过来问:“令姐姐,何苦要做这么多啊?皇上这从德州吃回京师去,也吃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