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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男     锋寒三尺三txt下载     锋寒三尺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三章 北莽新覆雪(十二)

    在这禁闭房中已关了两日,南宫招娣身上的伤势虽有好转,但仍是昏迷不醒。若是只有公孙轩自己,他拼上一拼,也能逃出去。但要是带上南宫招娣一起逃,却万万不可能逃出去的。

    又入夜,公孙轩照例为南宫招娣渡送些真气后便心道:“只盼那封书信能起些作用,若是有段云楼在,局势应会好转。少林寺将我与南宫姑娘囚起来,而不是直接杀了,想必他们之中也有分歧。那慧敏大师应该同那慧德不是一伙的,要不然以他现在少林寺代理住持的地位,我现在怕是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正当公孙轩暗嗟嗟的琢磨时,他的头顶忽的传来一阵响动。公孙轩猛的抬起头,便瞧见一双贼亮的眼珠子从瓦片缝隙间露出来,正带着笑意的瞅着他。这双眼睛公孙轩虽只见过寥寥几次,但他却熟悉极了。

    公孙轩先是警惕的低头看看窗外,只见外面守着的那几个僧人的身影消失了。他忙的抬头,正欲说话时,就听趴在房上那人先开口道:“别想了,外面可还守着不少人呢,我可救不了你。”

    公孙轩笑道:“多谢成少侠赠药之恩。”

    趴在房上这人正是成近秋,他一听公孙轩这话,登时就将上眼皮耷拉了下去:“送什么药,土护法莫非是被关傻了?”

    公孙轩闻言哑然,心中疑窦丛生:“这药既然不是成近秋送的,那又是谁送来的?”想罢,他又开口道:“那成少侠这几日去了何处,也不露个面,让在下好生担心。”

    “嘿,我哪里有土护法这般怀抱香玉的福气。那日从少林寺出去后,我就去几十里外的镇子里,找了家勾栏快活了两日。”

    公孙轩闻言失笑,他无奈道:“成少侠肆意潇洒,在下好生佩服。”

    成近秋嬉笑道:“土护法可真是不厚道,我这冒死来瞧瞧你,你倒是讥讽起我来了。”

    “成少侠误会了,在下绝无讥讽之意。”

    成近秋笑道:“这倒也是,要说讥讽,那也是该我讥讽土护法你。我都将追兵给你们拦下了,你还是跑不了,你这护法是怎么混上去的。行了,多余的话我也不再多说。时间紧迫,救你们出去是不可能了,但能帮你捎两句话出去。”

    公孙轩点头道:“如此甚好。还劳烦成少侠去垌山县一趟,将我如今的处境如实告诉耿跖,他那人点子多,应该会有办法。”

    “得嘞,土护法你记住了,这可又是一笔帐。”说罢,成近秋将那瓦片一盖,便纵身而去。但他走后,公孙轩便目光复杂的盯着南宫招娣的脸庞直勾勾的看了起来,他口中还念念有辞道:“南宫姑娘,事到如今,也不知是你连累了我,还是我连累了你啊……”

    慧敏大师正盘坐于禅房之中,敲打着木鱼。

    “笃…笃笃……”

    他敲打木鱼的节奏越发急促起来,其口中所念的心经,也变得杂乱无章。

    忽的,只听“嘭”的一声。

    慧敏大师陡然回过头去,他怒目园睁,一声厉喝:“干什么的!”他这一吼,可着实将来人给吓了一大跳。

    “师……师叔祖……鹿岳书院的院长,杨群杨院长来了!”

    “鹿岳书院!”

    慧敏大师擦了把布满额头的,宛如黄豆大小的汗珠后沉声道:“知道了,你先请杨院长去藏经阁对面的西禅房就座奉茶,我随后就到。”

    来报信的小和尚闻言,忙带好门低头退去。慧敏大师张开手,看着被捏碎成粉末的念珠,喃喃道:“这节骨眼儿上,鹿岳书院为何会突然来造访?难不成,事情已经走漏了风声?”想罢,慧敏大师便起身走了出去。

    西禅房外,只瞧有几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正跟几个年轻僧人有说有笑着。忽的,他们停止了说笑,纷纷直起身板,恭敬道:“拜见慧敏大师。”

    慧敏双手合十,微微笑道:“阿弥陀佛。”

    慧敏大师话音未落,就见那大腹便便的书院院长杨群推门从禅房内走了出来。

    “慧敏大师,别来无恙。”

    慧敏微笑道:“阿弥陀佛,只是两月未见,倒也算不得别来无恙了。杨院长,请禅房内就座。”

    “慧敏大师请。”

    说罢,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进了禅房。

    慧敏大师刚一盘坐在蒲团上,便道:“不知杨院长此次造访,所为何事?”

    杨群闻言一怔,旋即,他挑着眉毛说道:“慧敏大师此话怎讲?不是少林寺以佛道与少林的名义,对我书院发了大乘婆娑贴么?若非如此,在这多事之秋,我又如何会舍下书院那一大摊子事儿来少林相会呢?”

    “杨院长,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可是从未对书院发过帖子啊!”慧敏大师心思沉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杨群更是不解,旋即,他笑道:“或许是寺内的其他前辈发的帖子,一时间没告诉慧敏大师,也情有可原。”

    慧敏大师沉声道:“这绝无可能,贫僧如今是少林寺的代理住持。此等要紧的帖子,没贫僧的允许,是绝不会发出去的。”

    杨群微笑道:“这倒是怪了,看起来是有人假借少林寺的名义发的这帖子。江湖上能伪造那大乘婆娑贴的,倒也是屈指可数。”

    慧敏大师点头道:“自慧劫师兄圆寂后,我少林寺便一直怪事频发,倒如今,贫僧也不晓得这是内忧还是外患了。”

    听得慧敏大师话里有话,杨群正欲问个明白时,忽听禅房外有人说道:“慧敏师伯,九阳峰的胡知觉胡峰主与霏娥宫的朱雀朱朱宫主来了,二位前辈现在正在大雄宝殿外,不知是否要请那二位前辈来此?”

    慧敏大师淡淡道:“不必了,你去将慧字辈的几位师父请至大雄宝殿。”

    “是。”

    慧敏大师摇头道:“此事甚是蹊跷,杨院长,请随贫僧移步大雄宝殿吧。”

    杨群微笑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且说与此同时,成近秋已离了少林寺,正晃悠着在路上走着。忽的,他只瞧打远处走来三人,便闪身躲到了一旁的林子里。

    当这三人走近了,成近秋不由得皱眉道:“怎的是他们?”

    “你们两个没良心的,让老婆子我走这么远的路,舍不得花钱雇辆马车也就算了,就连背,也没一个人说要背一背老婆子我!”

    听罢,一憨厚的汉子便赶忙蹲在了那老妪身前道:“婆婆,俺背你!”

    “嘿,婆婆,你这话是怎么个理儿。当初是你说要走着来,现在又闲没雇马车,你这可让我们这些小辈没法做了。”

    “兔崽子,老人家不管说什么,你都要听着!”

    花婆婆顿了顿拐杖,转身寻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老婆子我不走了,歇够了再走!”

    耿跖笑道:“正有此意,反正我也没打算去那少林寺。诶,你们说,咱们怎就摊上了个这么无能的上司。没将事情弄个清楚不说,还将自己赔了进去,真是丢人。”

    花婆婆瘪嘴道:“说的是,等将他救出来,婆婆我非狠狠打他几拐杖不可!”

    “嘿,您老倒真是好心肠。”耿跖搓了搓说,便在花婆婆身旁坐了下来:“不过这也是好事,经过此事,舵主还不将他的土护法一职给去了?到时候,我这媳妇儿,也就算是能熬成婆了。”

    “耿跖,你这话也忒不将情义。俺倒觉得公孙护法那人,蛮招人稀罕的。”丁庖说罢,便取下了背后的包裹,从那里取出两个包子捧到花婆婆面前道:“婆婆,您吃。”

    花婆婆微笑道:“婆婆不饿,你还是正长身体的时候,你吃吧。”

    “就他?”耿跖一指丁庖,哑然失笑。

    这时,丁庖已将那两个包子塞进了嘴里,他含糊不清的说道:“婆婆,俺吃饱了,就背着你走!”

    耿跖闻言,正想讥他两句时,却有人先一步把他的话给抢了去。

    “呦,这不是丁师弟么。怎的,不当厨子,改当老太太胯下的坐骑了?我劝你还是早些自裁,莫要再丢我背刀门的人了。”

    这声音是又沉又沙,还颇为好听。但这番话,却是让人喜欢不起来。耿跖循声瞧去,只见得一身着月白色长衫,头戴玉冠,手提一柄长刀的高挑俊逸男子。正与一身着宫装,模样可人,同样手提长刀的年轻女子正朝他们这方走来。

    那男子话音刚落,就听那女子蹙眉道:“柳师兄,你这话未免说的也太过了些?”

    男子微笑道:“怎的,苏师妹,你还想袒护这丢光了我背刀门名声的畜生?”

    “诶呦,这位爷。瞧你这话,若这呆子是畜生,那你们这些与畜生做过师兄妹的。那岂不也是畜生,亦或者说是连畜生都不如?”

    丁庖闻言,满是感激的看了眼耿跖。

    俊逸男子微笑道:“有劳阁下提醒,我们自然是堂堂正正的人,而这位丁庖兄弟,倒是个披着人皮的牲口。这人装的实在是好,一开始将我都给蒙蔽过去了。之后幸得师尊明鉴,方才认清这畜生,将他赶了出去。没想到他出去后,又找了阁下这等狐朋狗友,这倒也算是物以类聚了,既然都输畜生,那也就不分彼此了。”

    耿跖哪里是会在斗嘴上认输的人,他正欲反唇相讥时,丁庖一把拦住了他。耿跖一瞧丁庖,只见他挺胸抬头,霎时精神。

    丁庖上前道:“你无需这般折辱于俺,俺已经不是背刀门的人,以后你走你的死胡同,俺走俺的阳关道,各不相干!”

    耿跖听罢,扑哧一笑,他心道:“没想这笨嘴笨舌的呆子,竟有些长进。”

    俊逸男子微笑道:“你倒是比以前机灵了许多,你想走你的路,我自然无权过问。但是,你这被逐出师门之人,自然就得将一身来自背刀门的修为交出来。你现在若能自废修为,我便饶你一命。”

    年轻女子拉了把男子的衣袖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师父都没有要说废他的武功,你倒是来劲了。”

    俊逸男子一把将女子推开后淡淡道:“这是背刀门的体面。丁庖,既然你不愿意动手,那我这个做师兄的,便帮你一把。也别说我欺负你,今日我不拔刀。”

    丁庖大笑道:“俺还怕了你不成,若你真有本事,便将俺这修为夺去!”

    耿跖闻言皱眉道:“呆子,莫要惹事,咱们可还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

    丁庖低声道:“你们先走,这事俺自己的事。”

    花婆婆淡淡道:“老婆子我不走,我还等着小丁字你被我呢。”

    “得,又是一桩麻烦。”耿跖抱怨了两句,便又坐了下去。

    “俺谢谢你们了!”

    丁庖骤然一声暴喝,他也不晓得从何处摸出一把菜刀,就要朝那俊逸男子砍去。

    “慢着!”

    丁庖停下了动作,他对那俊逸男子吼道:“打还是不打!”

    俊逸男子蹙眉道:“拿一把菜刀施展我背刀门高贵的绝技,你还要不要体面了!苏师妹,将你的刀给他。”

    “体面你个脑袋!”

    也没等那女子拔刀,丁庖便奔至那男子身前,当头就是砍下一刀!丁庖这一刀,堪称是刀气纵横,那年轻女子生生往后退了数丈,才躲去了这锋利无匹刀气的波及。

    丁庖是面目狰狞,呲牙咧嘴,可见使出这刀用了他多少气力。

    “丁师弟,我早说过,你拿菜刀,着实不体面。”

    成近秋在暗中看的真切,丁庖这一刀停在那俊逸男子头顶三寸之处,其刀身微颤,再无法往下落半分。

    “俺砍!”

    丁庖往上一扬菜刀,旋即疯狂落下。其刀影阑珊,当的是宛如秋风扫落叶,篾刀斩毛竹。

    “好厉害的刀!”

    成近秋暗叹一声,便用手遮住了脸。丁庖所爆发的刀气,竟波及到了树林之中,尽管如此,那男子却是巍然不动。丁庖练个精疲力竭,呼哧呼哧的大喘粗气。俊逸男子到是气定神闲,依旧一尘不染。

    “咦,丁师兄倒是比以前厉害多了。但柳师兄是怎么回事,他一向不喜欢修炼护体的功夫,怎的现在他这护体罡气倒快赶上师尊了。”那宫装女子正思前想后,琢磨个不明白时,俊逸男子倒是动了起来。只瞧他一己飞脚便将丁庖踹倒在地,旋即,他又将刀鞘抵在丁庖的小腹上说道:“丁庖,你输了。”

    “愿赌服输!你快将俺的肚子给捅烂!”丁庖连连狂笑,没有半分惧色。

    “好,算你是个爷们儿!”

    眼瞧着男子就要动手毁了丁庖的气宫,骤然一股狂风卷起,一时间飞沙走石,山林呼啸。成近秋心道:“好雄厚的真气!”

    当这狂风停息,成近秋就见眼前的局势豁然逆转。方才还是丁庖倒在地上,现在倒成了那俊逸男子倒在了地上。而放到这男子的,竟是花婆婆。花婆婆用拐杖点住俊逸男子的喉咙淡淡道:“老婆子我今日便杀了你这混小子!”

    丁庖翻身坐起,登时放声喊道:“婆婆,是俺输了,该死的是俺!”

    花婆婆闻声喝道:“狗屁!”

    说罢,花婆婆便高高举起手中的拐杖,就要朝那男子的脖子狠狠砸去。

    “师兄!”

    宫装女子骤然拔刀,刀指花婆婆。与此同时,一条长鞭袭来,却比她更快。眨眼之间,就瞧那条长鞭缠住了花婆婆的拐杖。

    “两方比武,愿赌服输,你为何要插手?”

    这声音,冰冷极了,闻此声者,皆毛骨悚然。

    “师尊。”

    “师父!”

    宫装女子与丁庖一同跪在地上,后者连连叩首。

    花婆婆淡淡道:“这混小子不守规矩,他说是不拔刀,但却处处依仗着手里刀,才胜了我家小丁子!”

    “爹爹,我记得那个哥哥,他做的饭可好吃了!”

    “不念乖,让爹爹先说。”

    俏皮的女童跨坐在黑衣男子的脖子上,她不停拨弄着男子的头发,倒像是将这头发当成了玩具。当今世上,敢如此戏弄刀皇徐间客的人,这也是第一份了。

    “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柳川穹,苏辛夷,随我走。”

    “是,师尊。”

    那宫装女子站起来,乖乖的来到了徐间客的身后。

    “你不追究了,老婆子我还要追究呢!”

    花婆婆一转手中拐杖,便顺着那长鞭朝徐间客攻去。

    “啪!”

    徐间客一手攥住了那拐杖,淡淡道:“沧州杨家枪,你既然身怀杨家的功夫,我今日便不杀你。”

    花婆婆双眉微皱,徐间客的修为,非她所能企及。徐间客松开了花婆婆的拐杖,便朝前行去。瞧他脚步轻缓,但眨眼间他却已行了十来丈远。

    “师父…师父!”

    当徐间客来至丁庖身边时,丁庖仍在不停磕着头。

    “爹爹,这厨子做的菜不念爱吃极了,你怎的就将他赶了出去?”

    徐间客微笑道:“不念乖,这厨子不是咱家的。”徐间客至始至终也没有看丁庖一眼,忽的他回头说道:“川穹,你怎么还不起来?”

    那俊逸男子闭着双眼,喊道:“师尊,倒在地上,弟子我不体面啊!”我还怎的有脸再起来!”

    宫装女子苏辛夷忙的跑回去,将男子拽了起来。

    “不体面啊……不体面……”

    徐间客一行人渐行渐远,丁庖仍在磕着头。耿跖走过去,他瞧了一眼地上的血泥,叹息道:“得了呆子,都走了,你还做个什么样子。”

第一百六十四章 北莽新覆雪(十三)

    “贱骨头,磕死你狗日的算逑!”

    耿跖恨铁不成钢的舍下磕头磕个不停的丁庖,来至花婆婆身旁道:“婆婆,刚才你说那姓柳的能胜过呆子是靠了那把刀,这是何意?”

    花婆婆淡淡道:“看来那小子深得徐间客的喜爱啊,那把刀是背刀门的镇山之宝,刀藏于鞘时名地,刀出鞘时名天。m.www.uu234.net此刀的神奇之处便在于,其能借天地运势为己用。方才小丁子明面上是在与那后生斗,但实际上却是凭借一己之力在跟此处的运势风水比斗。你说一个人,又如何能都得过自然气运呢?看起来,徐间客是已经将那后生当成了自己的接班人。”

    耿跖摇头道:“他娘的,可够晦气。得,咱们也该走了。”

    花婆婆点头道:“是该走了,藏在林子里的那位朋友,能否给老婆子个面子,现身一见啊?”花婆婆忽的拔高了声调,耿跖闻声,赶忙在那密林间寻摸了起来。

    成近秋摸摸下巴,低声自语道:“这老婆子怎的还没老眼昏花。”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耿跖便瞧见从林子里走出了人,他登时惊道:“怎的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耿跖闻言笑道:“我还当你死了呢,看来真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说罢,耿跖看向花婆婆说道:“婆婆莫要担心,这人我认识。区区小贼,成不了什么气候。”

    成近秋笑道:“你这话算是说对了,我这区区小贼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你们那土护法也没什么德行。为了个女人,将自己给困在了少林寺。”

    花婆婆听罢,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她高声说道:“小子,老婆子我问你,土护法现在死了没有?”

    成近秋嗤笑道:“你这一把年纪都还生龙活虎,他当的是不会比你先死。我这次本是想去垌山县给你们捎个口信,既然你们现在来了,那就快些去少林。若是再迟些,那土护法恐怕真的就命丧九泉了,少林寺里想要他命的人可是不少。”

    耿跖抱拳道:“谢了,等将这档子事儿了了,我自有种报。”

    成近秋微笑道:“你将那土护法弄出来,他自会还债。你们先去少林寺,我去找个地方快活快活。等快活完了,我可还得去少林寺看好戏呢。”说罢,成近秋拍了拍耿跖的肩膀,便扬长而去。

    待其走后,花婆婆走到了丁庖身边说道:“小丁子,快起来背婆婆一程。”

    丁庖像是没听见一般,仍磕头磕个不停。

    “混账,你连婆婆都不孝顺了?”

    丁庖闻言,抬起那张已是血肉模糊的脸看向花婆婆说道:“婆婆,俺孝顺。”说罢,丁庖便调转过身子。

    “还是小丁子孝顺呦。”

    花婆婆笑成了一朵花,脸上的褶子都绽放开来。耿跖喃喃道:“要是我这脑袋瓜子像他一般呆,早就找根绳儿上吊去了。”耿跖无奈的摇了摇头,背起手跟上了前面的一老一呆。

    少林寺中,灯火通明。

    且瞧那大雄宝殿内外已占满了人,除却少林寺内的一帮得道高僧之外,其余人等,也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鹿岳书院院长杨群,接替了姜宫主之位的霏娥宫宫主朱雀。还有那九阳峰的胡知觉,神拳帮的副帮主白老通,百褶观的紫阳真人……

    这群人中随便挑出一个来,那在北莽跺跺脚,那都能引起一番巨震。此多豪杰聚集于此,当的是大大的稀罕事。

    忽的,一声宛如鹰呖的长啸从少林寺外传来,其声宛如山呼海啸,震的这少室山连连惊颤,引得众豪杰侧耳倾听。

    “好啊!百年不出世的家里蹲,徐间客徐门主竟然也出了山来。那好,今日我倒要与你比比,看看是你的刀厉害,还是我的剑更犀利一些!”

    其声一落,便瞧一身高九尺的大汉从天而降。此大汉身着一身宽松道袍,手持一柄宽大巨剑。他将那大剑往地面一戳,一条宽大的裂缝带着轰隆响声骤然裂开,足足延伸出去十几丈。

    杨群笑道:“原来是剑墟的招引剑主赵是非。”

    若说剑墟来人便足以隐忍侧目,但人群中交头接耳,此起彼伏谈论着的却是刀皇徐间客。正如这赵是非所言,徐间客自从掌管背刀门后,便极少在江湖上现身。而这位盛名堪比蜀中剑神的北莽刀皇,每一次现身,不是引来万人仰慕,就是引来万人追杀。此等让人爱恨交加的人物,见一次,那也算是没有虚度此生了。

    徐间客扛着女儿不念走进了少林寺,柳川穹与苏辛夷寸步不离的跟随其左右。尽管赵是非那身板堪称宏伟,但徐间客却是连瞧都没瞧他一眼,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赵是非见状,那吊垂着的长白眉毛登时便竖了起来。他在剑墟,已身居高位近百年,何时被人如此无视过。当下,他便操着那宛如苍鹰的声调吼道:“徐间客,你也忒目中无人了一些!”他这么一吼,当的是吓人,只瞧那满山惊起的飞鸟,丛林中奔逃的猛兽,便可窥的一二。

    不念身子打了一个冷颤,小泪珠儿啪嗒啪嗒的便掉在了徐间客的脑袋上。

    徐间客将不念抱下来,拭去她的泪珠儿后轻声问道:“乖女儿,你这是怎的了?”

    不念闻言怯生生的说道:“那位伯伯吓到我了。”

    看徐间客不理会自己,反而是逗起了自家丫头,赵是非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他正欲开口喝骂时,寺内中人就听“嘭”的一声闷响。当这闷响过后,众人当的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只瞧,那赵是非跪在地上,而他的脑袋则已被徐间客给按到了那条裂缝之中。

    做了此番骇人之举的徐间客,倒像是个没事人一般,站起身,接过从苏辛夷那里递过来的手帕细致的擦了擦手后,便抱起不念,坐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赵是非将脑袋从裂缝中拔起来,此时他尽管是灰头土脸,却没有要擦一把的意思。这倒也是,灰头土脸怎么说也要比又羞又怒的老红脸体面一些。

    “慧敏小儿,你发帖子将本剑主请来,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慧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瞒赵前辈,此事贫僧也被蒙在鼓里,那帖子并非少林寺所发。而是有人冒充我少林寺,向诸位英雄发了帖子。”

    “这又是什么幺蛾子?”赵是非一摆手,又是喝道:“今日你少林寺不说个清楚,那本剑主便不走了!”

    这时,朱雀上前说道:“慧敏大师,依我看,这次的帖子,说不定是近日来在北莽为非作歹的那群人发的。他们的目的想来是要调虎离山,将我们这些掌门人调走了,好对山门下手。我觉得还是早些散了的好,未免多生祸端。”

    杨群微笑道:“朱宫主莫要心急,若那帖子真是那群人发的,他们的目的或许就不是在山门,而是在于你我,你现在这么一走,没准儿还会遭了他们的埋伏。”

    忽的,只听一老者冷笑道:“嘿嘿,杨院长这可是站着的不知道腰疼。你书院有吾师前辈坐镇,自无需担心内忧外患,但我们这些小门派,可就不得不防了。”

    杨群闻言抱拳道:“白副帮主请稍安勿躁,依在下之见,这帖子未必就是那些人发的。我看现在人应该已经到齐了,正主也要上场了。”

    杨群话音刚落,众人就瞧得这少林寺外忽的便是一片火光通明。旋即,便见一抬轿子被人抬进了少林寺。那轿子两旁,各立着一高大男子。

    待那轿子一被放下,一位姿容甚美,一袭白衣的俊俏女子便撩开轿帘子走了出来。霎时间,只听九阳峰的胡知觉喝道:“覆族的两位护法,怎的也有空来了少林寺!那帖子,想必是你们覆族捣的鬼吧!”

    白衣女子自然就是段云楼,只见她往前走了两步,彬彬有礼的道了个万福后微笑道:“奴家先给诸位英雄赔个不是,那帖子正是奴家擅自借了少林寺的名义,给诸位发去的。”

    “阿弥陀佛。”

    慧敏大师皱眉道:“女施主意欲何为?”

    白老通插话道:“我瞧,这些日子来北莽发生的那些邋遢事儿,每一件,都是这覆族在背后操使的!”

    段云楼微笑道:“白帮主这可就错怪咱覆族了。诸位有所不知,前几日,我覆族也遭了那飞来横祸,少说也死了有几百号弟兄,还有一位护法也被歹人所害。奴家之所以借少林寺的名义请诸位掌门来此,主要是为了将大家伙聚在一起,咱们共同商议个应对的办法。”

    朱雀蹙眉道:“那你为何不用覆族的名义?”

    段云楼闻言,忽的扑哧一笑:“瞧朱宫主说的,若是我覆族发帖,诸位避之还犹恐不及,更别说赴会了。而现在,虽是奴家发的帖子,但赴会之处却是在少林寺。如此一来,诸位也不必提心吊胆,提防着我覆族了。”

    杨群闻言笑道:“实不相瞒,我想在此的众位,心中肯定都或多或少的对覆族有所怀疑,姑娘难道就不怕今日走不出少林寺?”

    段云楼微笑道:“奴家可不怕,先不说诸位都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大豪杰,皆对这种阴暗的行径不屑一顾。就说我覆族,倒也不是什么歪门邪教。我覆族可是一直将驱逐辽人作为己任,诸位若是今日对奴家下手,那可就是在帮辽人了。难道诸位英雄,会干此等损人不利己的事么?”

    胡知觉冷笑道:“说的倒是好听,你们覆族做的龌龊事还少吗?残害江湖同道,打着抗辽的名义,却与辽人暗通曲款。我看,你们覆族被那些人杀干净了才好!”

    “胡峰朱这话可就是中伤人了,胡峰主上述的那两件事,我覆族可是一件都没做过。倒是你九阳峰的上任总峰主谭晓谭峰主,貌似有投靠辽人之意。不巧,覆族曾截获过一封谭峰主写给辽国丞相的书信。胡峰主若是感兴趣,那奴家可将那信借给胡峰主瞧瞧。”段云楼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的看向了胡知觉。

    “血口喷人!”

    胡知觉目眦欲裂,登时就欲朝段云楼杀去。段云楼身后的那两男子登时便闪身护在了段云楼的身前,旋即就听“嘭”的一声,只见那杀气腾腾的胡知觉被杨群给拦了下来。杨群对其耳语道:“胡峰主,莫要上了她的当。方才她所说的尽管是子虚乌有,但你这么一动,岂不是授人以柄?”

    “嘿!”胡知觉又气恼又不甘心的冷哼一声,便侧过头,不再看段云楼一眼。

    “有什么话就快说,我家姑娘困了。”

    徐间客轻轻拍打着不念的后背,冷声说道。

    “火护法,你们退下。”

    段云楼来至人前,朗声道:“奴家虽是个弱小女子,但却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奴家之所以敢惊动各位当家的大驾,是因为奴家已对酿成北莽大小血案幕后黑手的身份,已有了些眉目。”

    杨群抱拳道:“姑娘果真是女中豪杰,这件事已困扰了北莽江湖与官府许久,若是姑娘真能指点一二,吾等自当感激不尽。”

    段云楼微笑道:“不敢当,奴家也只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若奴家待会儿说的话里,有得罪各位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此时众人看向段云楼的目光各异,有不屑,有敌视,更多的则是怀疑。段云楼将众人的目光尽收眼底,她轻声笑道:“慧敏大师,您如今是少林寺的住持,那便是当今江湖的执牛耳者。奴家想听听,您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慧敏大师摇头道:“女施主言重了,贫僧如今只是代理住持。至于执牛耳者,那便是更不敢当了,贫僧只是个只会参禅,喝茶熬药的老和尚罢了。对于江湖纷争,贫僧一概不知。”

    段云楼笑道:“原来如此,但奴家有一事不解。依慧敏大师的德行跟佛法造诣,担任少林住持绰绰有余,为何慧劫大师圆寂已有两月有余,慧敏大师还是代理住持呢?”

    慧敏大师双手合十,轻声道:“南无阿弥陀佛,贫僧何德何能能担任住持之位。少林寺历经千年,承蒙天下人厚爱,将我寺作为佛武标榜。正因如此,所以这主持之位的任选,绝不能草率。”

    慧敏大师话音刚落,就听杨群微笑道:“姑娘想必是在明知故问吧,以覆族的手段,不该不晓得少林寺近日正准备邀请豫州各门派举行佛法大会,一来是宣扬佛法,二来是想着在群力群策,选出合适的住持人选。在佛会举行前,这住持之位,便暂时由慧敏大师担任。”

    段云楼闻言,满脸讶色。

    “有劳杨院长告知,奴家还真不晓得这档子事儿。”

    朱雀被段云楼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给掰扯烦了,她轻蹙眉尖,握住了腰间的佩剑说道:“这位姑娘,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段云楼微笑道:“奴家可是一直在说正题呢,据奴家所知,在豫州共有十二家门派被灭。最近遭殃的一家门派,名为扼虎拳馆,慧敏大师可知晓?”

    慧敏大师眉头紧锁,双唇翕动,好似在念佛经。过了片刻,他方才开口道:“我佛慈悲,十二家门派,数百条人命……惨无人道。”

    段云楼揉搓了几下手帕,她鼻尖一抽,低垂着眉眼说道:“看来大师也是刚刚晓得,但大师晓不晓得,这些门派在遭受飞来横祸之前,都接到过少林寺邀其参加佛法大会的帖子?”说罢,段云楼忽的又笑了:“您瞧奴家这嘴,慧敏大师是代理住持,又怎会不晓得呢。而且这几家的的掌门人,或多或少都曾受过慧敏大师的恩惠,与慧敏大师关系可非同一般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云楼话说到此处,便见一面颊无肉,额头高耸,雪白长髯垂地的老僧站了出来,一指段云楼,厉声喝道。

    慧敏大师摇头道:“阿弥陀佛,慧安师兄,还请让这位女施主把话讲完。”

    杨群本就是不大的一双眼睛,此时更眯的像是一条缝儿。从这条缝里,他瞧见了段云楼的深不可测。

    段云楼巧笑嫣然,这般可人温顺的模样,十足的深闺大小姐做派。但她这笑,却着实让大雄宝殿前的众人怜惜不起来。段云楼挨个瞅了瞅每个人的脸色后微笑道:“奴家的意思是,这豫州十二家门派被灭,可都与少林寺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密切关系。”

    一语出,众人哗然。

    慧德站在人群最后,听得段云楼此言,他心中着实咯噔了一下。但他却没动,他晓得,此时越激奋,反而越扎眼。不光他没动,其他门派的掌门人也都没动,他们也并非在看戏,而是在尽力的松缓着心中绷着的那根弦儿,别给绷断了。

    “阿弥陀佛。”慧敏大师眼角带着泪花,他摇头道:“我少林寺理应庇护江湖,发生此等祸事,我少林寺罪责难逃。”

第一百六十五章 北莽新覆雪(十四)

    “慧敏大师宅心仁厚,奴家佩服。www.uu234.net但奴家的意思却是在指,豫州十二家门派被灭,其幕后做局者,正是少林寺。”

    杨群闻言心道:“这姑娘,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此时,少林寺僧众再也坐不住了。霎时间,六位老僧,与数百号大小僧人就将段云楼三人给围了起来。

    段云楼赫然厉声斥道:“怎的,你少林寺难不成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灭口!”慧德紧攥攥拳头,才发现掌心中已全是冷汗。他眼珠儿一转,登时便走上前去喝道:“女施主,可休要血口喷人!你此番言语无凭无据,纯属捏造诬陷我少林寺!”

    “呵。”段云楼嗤笑一声后说道:“前些日子,我覆族的土护法追查那帮歹人的下落,顺藤摸瓜之下,竟追到了少林寺。而你们少林寺却不问青红皂白便把他关了起来,若不是有好心的师父给我覆族去了一封书信,我覆族上下现在还正被蒙在鼓里呢。奴家有没有血口喷人,捏造诬陷,将我覆族的土护法放出来,当面对质,便可知晓真假。”

    一直默不作声的慧敏大师忽的开口道:“阿弥陀佛,前几日我少林寺确实扣下了两位施主。是因为那两位施主涉嫌杀害我寺中的一位僧人,对于其身份我少林寺上下一概不知。难不成那两位施主中,就有一位是贵族中的土护法?”

    段云楼微笑道:“慧敏大师说的不错,那两人中正有一人是我覆族中的土护法。”

    “既然如此……”慧敏大师顿了顿,随后他侧过身子说道:“既然如此,慧德师弟,你便将那两位施主带过来吧。”

    慧德闻言一喜,他正愁着此时无法脱身,去除掉公孙轩那两个祸害。现在慧敏这话,无疑是给了他个天大的机会。他压制住心中的激动,双手合十道:“我这便将那两位施主带过来。”

    “慢着!”

    慧德一怔,他皱眉看向段云楼道:“女施主还有什么吩咐?”

    段云楼意味深长的说道:“让慧德大师自己去,怕是不合适吧。”

    慧敏大师淡淡道:“难道女施主不信任我少林寺?”

    段云楼微笑道:“奴家自然信得过少林寺,但……”

    杨群忽的打断了段云楼说道:“我也觉得不妥,不如这样,由我随慧德大师一同前去。姑娘,这下你能满意了吧?”

    段云楼笑道:“这般极好,那就有劳慧德大师跟杨院长了。”

    慧德闻言冷哼了一声,便闷头向前行去,杨群旋即跟上。

    这一路上,慧德是一言不发,待来至戒律院的禁闭房前后,慧德陡然喊道:“二位施主,覆族来人了。”说罢,他便要推门进去。杨群正想跟着他进去,那看守禁闭房的几个和尚登时就把他拦了下来。

    慧德闻声,回头瞧见眼前状况,便道:“不得无礼,这是鹿岳书院的杨群杨院长。”慧德说罢,那几个僧人仍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阿弥陀佛,杨院长,这地乃是少林禁地,外人是不得进入的。”慧德的语气满是愧疚。

    杨群微笑道:“无妨,慧德大师自己进去便可。”说罢,他一转身便坐在了台阶上。

    公孙轩在禁闭房内,听得慧德喊覆族又说书院,便晓得应该是段云楼来了。他低头对已清醒过来,但仍是虚弱无比的南宫招娣说道:“好了,好了,咱们算是蹲出头了,有人来帮咱们了。”

    公孙轩话音刚落,那慧德就推门走了进来。一瞧见慧德,公孙轩的脸色就是一变。慧德淡淡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贫僧这便带你们去见覆族使者。”

    公孙轩抱着南宫招娣站了起来,他微笑道:“多谢……”

    “嘭!”

    他这一语还未毕,便见那慧德竟往自己的胸口打了一掌。旋即,慧德便惨叫一声,骤然就朝着公孙轩扑杀了过去。电光火石间,公孙轩便明白了过来。慧德和尚这是想营造个他公孙轩先动手的假象,然后将他跟南宫招娣这两个心腹大患给灭了口。

    且说此时禁闭房外,听得屋内传来动静。坐在台阶上的杨群登时暴起,夺身进了禁闭房。几个僧人随后涌入房内,他们只见,杨群蹲在地上抱着慧德大师,皎洁的温柔月光从房顶露出来的那大窟窿里洒下来,屋内已没了公孙轩二人的身影。

    杨群抬起头,沉声说道:“慧德大师,死了。”

    大雄宝殿前,正等着慧德带人回来的众人,却只瞧得杨群一人走了回来。而总是笑脸待人的杨群,此时的脸色却阴沉的吓人。那几位掌门纷纷围了上去,想找杨群问个明白,杨群只是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几句话。霎时间,不管是霏娥宫还是百褶观,九阳峰,呼啦一群人就行上前去,取出兵器指向了段云楼三人。

    段云楼见状笑道:“不知诸位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杨群淡淡道:“姑娘可能还有所不知,方才你口中的贵族土护法杀害了慧德大师,现在已经跑了。”

    段云楼闻言脸色微变,但旋即便恢复了镇静。场中僧人闻得其言,登时便盘膝坐下,其呼:“阿弥陀佛。”

    段云楼冷笑道:“杨院长你说话可要慎重,你与慧德大师两人在场,难道就拦不住他?”

    杨群沉声道:“是慧德大师自己进的禁闭房,我并未跟着。”

    段云楼闻言陡然喝道:“你为何不跟着!”

    杨群冷声道:“慧德大师有吩咐,那禁闭房是少林寺的重地,外人不得入内。但慧德大师刚进去,便是一声惨叫,待我与几位师父创进去,慧德大师已然断了气。而你族内的土护法,则破开屋顶跑了。”

    骤然间,一群红肿着双眼的年轻僧人,便手持着戒棍,朝段云楼攻杀了过去。段云楼身旁所站的两位护法,顿时间也是杀机毕现。

    “住手!”

    一语两声,且瞧同时喊出住手两字的,竟是慧敏大师与段云楼。

    胡知觉喝道:“好个妖女,你还有何话要说!”

    段云楼摇头道:“瞧瞧,这才叫做当着众目睽睽,捏造诬陷。杨院长,我问你。你既然当时就没有在房内,又如何敢断定是族的土护法杀了慧德大师?而且土护法既然有能力逃出去,为何要等到现在?”

    杨群冷笑道:“怕是那土护法的目地,就是慧德大师的性命吧!”

    段云楼微笑道:“据我所知,土护法之所以被关起来,就是因为与慧德大师结下了梁子。土护法生性冲动,他一见是慧德大师来了,自当以为慧德大师是来取他性命的,他为求自保,杀了慧德大师,倒也不算过分。”

    “胡言乱语!慧德大师在入禁闭房之前,就已报明了来意,难道那土护法听不懂人话么?”杨群眉目狰狞,愤怒至极。

    “这更有意思了,慧德大师既然已经报明了来意,那土护法为何要杀他?难不成土护法就是为了要让覆族来人身陷深陷囹囵?”

    好个妖女,还在妖言惑众,今日老衲定要取了你的性命,来给我师弟报仇!”只见那慧安大师吼完一嗓子后,其身形登时暴涨半尺。他身上穿着的那宽大僧袍眨眼的功夫就变得不合身极了,那僧袍的双袖,竟被撑裂开来。

    那两位护法正欲上前护住段云楼,但二人脚步刚动,便被慧安大师在其胸口各印上了一掌。两位护法虽只是退了半步,但段云楼的性命便已不保!

    “慧安师兄,莫要开杀戒!”

    霎时间,一众老僧便要上前阻拦慧安大师。但慧安大师的速度何其快,只差半分之距,他这一掌便要印上段云楼的额头,段云楼束起来的一头青丝,也是被慧安大师的猛烈掌风给吹的四散飞舞。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段云楼的腰间骤然便生其一股回揽之力。须臾之间,段云楼便往后闪了七八丈远,慧安大师这一掌也落了空。

    “还好我这拦江手已有小成,要不然可就要耽误了段祭酒的性命啊!”

    众人朝前一瞧,便见方才从慧安大师手中救下段云楼的人,竟是公孙轩。只瞧公孙轩一手揽着南宫招娣,一手扶着段云楼。段云楼刚刚站稳,就听空中传来一声怒吼:“小子,你还敢回来寻死!”

    登时,一柄长剑从天而降,就朝着公孙轩的天灵斩去。此剑破空,破气,竟是剑墟飞剑。眼瞧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慧敏大师当即纵身而起,那两位覆族护法亦有动作。

    旋即,就听“嘭”的一声!

    这一往无前的飞剑,竟被慧敏大师三人合力给拦了下来。而那赵是非仍不依不饶,他再度操使着飞剑朝公孙轩斩去。

    不念睁开双眼,憋着嘴说道:“爹爹,那位伯伯又吓到我了。”

    徐间客微笑道:“爹爹这便去教训他。”

    慧敏大师虽绝顶,那两位护法修为虽亦是不俗。但面对着克制真气的飞剑,他三人倒也没有再挡几下的把握。

    眼瞅着那飞剑来势汹汹,忽的,这飞剑就像是失了气力“咣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又听“扑腾”一声。众人循声望去,便见那赵是非此时正被一条长鞭捆着,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

    段云楼上前道:“奴家多谢徐门主救命之恩。”

    徐间客不予理会,自顾自的逗着孩子。

    而这时,瞧见正主来了,那慧安大师便又想一掌朝公孙轩拍去。但这次,慧敏大师却先一步拦下了他。

    杨群忽的皱眉喝道:“好大的胆子,杀了人,还敢回来?”

    段云楼微笑道:“杨院长,赵剑主。奴家有一事不明,你们二位怎就晓得他就是我覆族的土护法?”

    杨群淡淡道:“这一猜,不就猜出来了么?”

    公孙轩打量了一圈众人,随后,他便抱着南宫招娣上前对段云楼耳语了几句。段云楼点了点头后说道:“诸位请稍安勿躁,且听奴家说几句话。”

    朱雀淡淡道:“你觉得你说的话,我们还会信么?”

    “信不信在于诸位,而说不说,则在于奴家。”段云楼一指地上的赵是非说道:“方才这位德高望重的赵剑主在徐门主的手上吃了瘪以后,便独自一人坐到了一旁。而那时我们正议论的激烈,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位赵剑主。殊不知,在杨院长与慧德大师去戒律院时,他也跟去了。而杀了慧德大师,并且劫走土护法的,也是他。”

    赵是非咯咯笑道:“若真是本剑主将那小子劫走的,那他现在还会活着么?再说,本剑主为何要劫走他?”

    公孙轩微笑道:“赵剑主的确是想将我跟南宫姑娘杀了的,但我两人命大,被人给救了。当时赵剑主将我与南宫姑娘劫走后带到寺外,正欲痛下杀手时,忽然杀出来一位高人,阻止了赵剑主。赵剑主应该是怕陷入缠斗,便走了。”

    段云楼笑道:“现在咱们就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北莽近日来接连发生的人间惨剧,其行凶者并非他人,就是在座的诸位。”

    “妖女!”

    “一派胡言!”

    “胡言乱语!”

    ……

    一时间满场哗然,喝骂声不止。

    “奴家并非信口开河,先说豫州,共有十四家门派被灭门,其中十二家就是慧德大师下的手。至于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住持之位。只要这十二家一被灭,那在接下来少林寺举行的佛法大会中,慧敏大师自当争不过他。”段云楼微笑道:“慧敏大师,出家人可不敢打诳语。这些事,你怕是早就知道了吧。但你却为了少林寺的声誉,一直包庇着慧德大师。方才你让慧德大师去放土护法出来,想必也是为了让慧德大师借机灭口吧?”

    登时,场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朝慧敏大师望去。慧敏大师默不作声,刹那间,他便是老泪纵横。忽的,慧敏大师盘坐于地上,喃喃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众人闻言,当的是瞠目结舌。慧敏大师说了这话,便代表他已是默认了。

    公孙轩突然开口道:“我之前一直觉得奇怪,前两日夜里,忽然来人送了颗救命的丹药。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是谁送的,但现在相通了,慧敏大师不仅是在佛法上造诣极深,就连在医道上的成就也是当世罕见,那等夺造化的丹药,怕也只有慧敏大师能炼出来。”

    慧敏大师缓缓抬起头来,他淡淡道:“万般罪孽,贫僧自当去往阿鼻地狱赎罪,只望诸位切莫迁怒于少林。”说罢,慧敏大师的七窍竟流出了殷殷黑血。

    霎时间,少林寺众僧一片慌乱。剩余的六位慧字辈儿大师赶忙将慧敏大师抬到一边,合力救治起来。

    段云楼自语道:“慧敏大师当真是得道高僧,他怕是早已做了以死赎罪的觉悟,他这等名医服毒自尽,又有谁能就得回来……”

    杨群捂住额头,身形摇摇欲晃,他连胜高呼道:“悲哉,哀哉!悲哉,哀哉!”

    段云楼定了定心神,接着说道:“至于赵剑主为何会去杀土护法与慧德大师,想必也是怕他二人当场对质后,也将自家那天下第一剑宗的丑事给抖落出去。自山河巨剑崩塌,老剑主亡故,赵绝江剑主身负重伤以后,剑墟在江湖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其剑墟在沧州坐拥近乎八千亩良田,每年收上来的租钱便有近百万两。当年剑墟兴旺时,自然每人敢打剑墟产业的主意,但如今却有不少人觊觎。而沧州所覆灭的十家门派里,有六家抢占过剑墟的产业。”

    “呸!”

    赵是非扭动着身子坐了起来,他冷声道:“我堂堂剑墟岂会为了这几亩田地,就会干那等龌龊事?”

    “不是几亩,是一千两百亩!”段云楼忽的拔高了声调:“你剑墟自持天下第一,当的是不会在明面上争这些田地。但若是你们再如此放任自流,那这八千亩田地被人抢光,那也是早晚的事。”

    “空口说白话,给本剑主拿出证据来!”

    “王法都没了,还要什么证据!若我真有证据,也对你们做不了什么。但今日我说的每一句话,皆是原原本本的真相。我就是要将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伪善的嘴脸撕烂,让你们也低头瞧瞧,你们这些人与我覆族,不过是蛇鼠一窝罢了。”段云楼笑着,笑的畅快。

    突然,她一指前方道:“还有你九阳峰,霏娥宫,百褶观,神拳帮,你们的所作所为也比少林剑墟好不到哪里去。北莽的人间惨剧,或许一开始并不是你们所为,但你们瞧见北莽乱了,便开始浑水摸鱼,大干蝇营狗苟之事。把你们打包绑一块,正好凑成六个字儿,黑心的王八蛋!”

    大雄宝殿内的金佛仍在笑,而佛前的众人却互相使着眼色,意欲何为,尽在不言之中。

    这时,赵是非忽的笑了起来,“那黑锅本剑主可以背,但屎盆子绝不能往本剑主头上扣。告诉你,慧德小和尚,可不是本剑主杀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北莽新覆雪(拂晓)

    杨群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笑了:“赵剑主,您是江湖前辈,怎的也干出此等拉人垫背的下三滥事了?”

    忽的,白老通说出一句话,直教人大跌眼镜:“杨院长,慧德大师就是你杀的,我看你就认了吧。m.www.uu234.net”

    杨群冷笑道:“此乃子虚乌有之事,我怎会承认?”

    紫阳真人无奈的走上前来对杨群说道:“杨院长,你还不明白吗?你觉得你不承认,今夜你能走出少林寺么?现如今阴阳鱼已然是阴盛阳衰,咱们都掉进了一个污水潭里,人人都脏了,岂能容你一人干净,独善其身?”

    段云楼微笑道:“杨院长,你倒是也有杀那慧德师父的动机。你现在心里准正百万个责备奴家呢。”

    杨群淡淡道:“我为何要责备你,我还要多谢你让我看清了此处这帮人的真面目呢。”

    “这倒是不用奴家帮,听说杨院长是吾师亲选出来的书院院长,您的手段与才智当的是世间罕有。想必您在奴家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您自告奋勇的提出跟慧德大师一起去,应该就是奔着灭口去的。即使您没有动手杀人,但您也是放任自流了。就凭刚才你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土护法就是禁闭房所关押之人,这说明,您是眼睁睁看着赵剑主将他二人带走的。

    而至于您为什么灭口,奴家猜,杨院长的野心可是大极了。您是想将少林寺与其他几家的秘密藏起来,然后让他们受制于书院。这就是为何一向深思熟虑的杨院长,为何一从那戒律院过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所有事往我覆族推。您就是想着,在明面上,让这件事快些了断。您就好在暗中施展您的手段。”

    段云楼说罢,就听那大雄宝殿前的众位德高望重的大派高层齐声呼道:“杨院长,你就承认了吧,别让咱们为难。”

    杨群紧握着双拳,骨节惨白。他先是紧锁着眉头,随后忽的放声大笑道:“好啊!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看来我今日是不承认也不行了,人都说屈打成招是莫大的冤屈。但我看,在这冤屈背后,不约而同的默契,才是最大的黑手。好,我今日认了。但我认了怕还是不够,这些覆族中人,怕是也不能留了吧?”

    场中众人不约而同的做出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金碧辉煌的大佛下,却手一双双阴翳的双眼,当的是叫人不寒而栗。

    忽的,众人只听一声大笑。这笑声飘飘忽忽,不能寻起踪迹。旋即,有人操着尖细的声音说道:“有趣,有趣极了。老夫今夜可是看到了一出好戏,等明日老夫可就要将其便成话本,大街小巷的去唱上一唱。”

    众人闻声一泠,他们怎晓得此处还有外人。众人先是交换了一番眼神,随后胡知觉便站出来说道:“敢问阁下是哪方神圣?”

    那人大笑道:“要问我是谁,覆族水护法是也!”

    那人话音刚落,倒先是段云楼这边几人先惊了一惊。公孙轩压低声音对段云楼问道:“水护法的伤好了?”

    段云楼闻言一怔,旋即便微笑道:“水护法是何等人物,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白老通笑道:“不愧是覆族,这一手绵里藏针当的是叫在下佩服。但姑娘你觉得,从你们覆族中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江湖上会有几人相信?”

    段云楼微笑道:“寥寥无几。但奴家几人今日若是死在了少林寺,那这话怕是江湖中人不信也得信了。奴家倒是真想瞧瞧,江湖楷模变成过街老鼠的那一日。”

    众人一时间没言语,显然是在思考着其中利害。这时,众人忽的又听有人说道:“这是怎的了,念佛经的少林寺竟然如此杀气重重,开外真当是宛如那云山雾罩。”

    “俺觉得,是这寺里的和尚偷着杀猪吃了。”

    “小丁子,婆婆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公孙轩循声望去,只见得此时来人,正是那耿跖,丁庖,还有花婆婆。段云楼笑道:“诸位不必紧张,这三位也是我覆族中人。对于今夜发生的事,他们应该还是一概不知。”

    忽的,朱雀开口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咱们写几封信,在信上,咱们几家都得写上一桩各自的罪状,然后签字画押。各自将这信保管起来,那就算是有了个牵制,几位掌门意下如何?”

    “罪状?我们何罪之有?”杨群淡淡道:“今日咱们来到少林寺,全然是被覆族骗来的。而此时咱们身陷囹圄,当然也是覆族为了栽赃陷害,所做的局。诸位说,是与不是?”

    白老通忽的咯咯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杨院长果真聪明人。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尽管让他们编排去!”

    段云楼闻言回头瞧了一眼,她只见公孙轩正与耿跖在窃窃私语着。她无奈一笑道:“奴家尽管万般谋划计算,自以为今夜少林一行是天衣无缝。但奴家现在却晓得有一点,奴家没想到,那就是诸位英雄的不要脸程度,当的是举世无双,骇人听闻。”段云楼心里明白,今日怕是逃不出少林寺了。

    “诸位前辈,在下不晓得今日我们为何要在此地内斗。咱们难道不是该一致对外,那些一开始挑起事端,坐山观虎斗的人,不才是咱们应该要对付的吗?”

    说话的是公孙轩,不知怎的,他在说这句话是,眉目间有些许哀伤。

    杨群笑道:“这话说的容易,但那些人手段诡异,来无影去无踪,想找到他们,谈何容易。”

    公孙轩淡淡道:“想找到他们也不算什么难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胡知觉冷笑道:“狗急跳墙。”

    公孙轩将南宫招娣扶坐于地上,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瞒诸位,这位模样沉鱼落雁的姑娘,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许久没言语的赵是非赫然狂笑道:“狗,真是狗!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到连狗都不如的人!这小丫头也算是与你同甘共苦过,难道你现在一转脸,就要将她给卖了?”

    段云楼轻蹙眉尖道:“公孙护法,你这是做什么,别让人小瞧了我覆族。”

    南宫招娣一语不发,只是惨然一笑。

    公孙轩将头扬起,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南宫招娣的脸:“啊……在下对她的怀疑已并非一日两日。诸位前辈不晓得,在下与这位姑娘相见,是在东州我族一禁地的附近。当时我刚与一位族中前辈视察过禁地,我从那禁地出来后不久,便碰上了这位南宫姑娘,她自称自己是百花宫内弟子。她之所以从极北之地,来到东州,是跟着那些灭了她百花宫的歹人来的。南宫姑娘,在下所言可有不属实之处?”

    南宫招娣摇头不语。

    公孙轩点头继续说道:“可我刚与这位姑娘碰见没多久,与我一同视察那禁地的前辈便遭到了那群歹人的偷袭,发了疯似的朝我们二人袭来。那位前辈修为高深,我们二人并非他的对手。当时这位姑娘身上有一种厉害至极的**药,为求保命,我便建议将**药制住那位前辈。在千钧一发之际,是这位南宫姑娘救下了我。而在下的怀疑,便是从那时产生的。

    说来也是丑事,在下因为**熏心,在刚见面时,曾被南宫姑娘教训过。我喝下了南宫姑娘的酒,殊不知,那酒中就下着那**药。之后我得到那**药丸,才晓得南宫姑娘为何将那药放进酒里。因为那**药气味辛辣,着实难闻,需要酒味儿来掩盖。南宫姑娘,在下方才所言可有不属实之处?”

    南宫招娣摇头不语。

    公孙轩点头道:“正是因为如此,那**药气味浓郁,若是直接服下,其口鼻之中定当有气味残留。但可疑的是,在我去背那位前辈时,却没有从他身上闻到那**药的味道。试问,之前我与南宫姑娘联手都无法对付那位前辈。南宫姑娘又是如何不用**药,就将那位前辈放到的呢?想必,使那位前辈陷入疯癫的,就是你南宫姑娘。所以,你才能轻易控制他。而姑娘演这出皮影戏的目地,就是为了接近在下吧。”

    南宫招娣神情微怔,她终的是开口说起了话:“我不晓得……我正要将那药塞进他嘴里时…他就倒了。”

    “好,那咱们接着往下说。当时我心生怀疑,便将计就计,邀南宫姑娘与我联手,共同追查那些在北莽胡作非为的歹人下落。之后我与南宫姑娘便带着那位族中前辈,一同往在下的府邸赶去。在路上,又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怀疑。那是在一家镇子上的小食摊里,当时我端了两碗豆花儿,南宫姑娘是一饮而尽。但后来我一吃,却发现,因为我一时性急,将放在豆花儿里的盐给放成了糖。诸位晓得,咱们北莽人一向偏咸口,我是极不爱吃甜食的。而南宫姑娘远在极北,却对那甜食甘之若饴。虽有些小题大做,但我还是怀疑上了。后来到了在下的府邸,南宫姑娘自己在城中的一间客栈住下了。我为了印证自己的怀疑,便命……”说到此处,公孙轩拍了拍丁庖的肩膀说道:“便命这位小哥,按我的吩咐一日三餐去给南宫姑娘送去饭食。经我观察,这位南宫姑娘极为嗜辣与嗜甜,而对北莽的一些饭食却不怎么中意。当时我便怀疑,这位南宫姑娘并非是百花宫的人。”

    耿跖闻言目光一亮,他心道:“这土护法倒也不那么酒囊饭袋,这番计划倒有些草灰蛇线的意思。”

    南宫招娣淡淡道:“土护法想来不晓得什么叫做因人而异,我在宫中的伙食,也向来是跟其他师姐妹分开的。”

    紫阳真人点头道:“此言有理,贫道虽是北莽中人,但也喜欢吃辣,这算不得什么实据。”

    公孙轩淡淡道:“在下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便让这位耿小哥去百花宫查了查。因为百花宫是极北之地,数的着的门派,其门派附近城镇的商铺对百花宫的日常采办都是记着账的。但那些店里,却是从未记载着百花宫采买过辛辣的调料,就连蔗糖,百花宫数年来一共才买过半两。而百花宫的伙房里,也并没有发现辛辣调料与蔗糖甜食……”

    公孙轩一语未毕,便被南宫招娣打断了。只瞧南宫招娣那惨白的脸庞上,忽的泛起一抹妖艳的红晕。她咯咯笑道:“想要将我当做替罪羊,那就尽管杀了就是,说这么些有的没的,真是叫人恶心!”

    公孙轩心中何尝不是备受煎熬,但如此多的证据摆在他面前,他又怎敢说不信?

    “从垌山县出来时,我曾写过两封信,一封是送给舵里的,就先不表。而另一封……耿小哥,你可带在了身上?”

    耿跖闻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道:“前两日段祭酒让吾等三人来少林寺,我就觉得要出大事,于是便把有的没的都带在了身上,正巧,就有土护法您写的这封信。”

    “把信打开,让诸位掌门瞧瞧。”

    耿跖将信封拆开,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圈。只瞧那信上写道:“若吾未归,定诛南宫。”落款是公孙轩。

    “现在想想,一路上发生的事,就像是被安排好的,就是为了将我往少林寺引。而那引路人,便是南宫姑娘你了。你们的目地,想必就是离间北莽各大门派,让群雄乱斗,你们好坐收渔翁之利。而南宫姑娘之所以选百花宫作为隐藏身份的出身,想必是因为百花宫地处偏远,对其了解者甚少。如此一来,你的身份便不会那么轻易暴露。”

    公孙轩的话语就像一柄无把的剑,握在手里,伤人伤己。

    南宫招娣抬起头来,只见她巧笑嫣然,美的惊心动魄。即使段云楼看了,也不禁微微晃神。

    “之前,我要你答应我三个要求,现在还作数吗?”

    “作数,自然作数。江湖是江湖,你我是你我。”

    “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南宫姑娘,今日你即使要在下去死,那在下也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我信,我说第二个要求,给我一柄剑。”

    “要剑做什么?”

    “第一个要求,不准问为什么。”

    “好,我给你剑。”

    公孙轩捡起地上赵是非的剑,回身递给了南宫招娣。

    “真是柄好剑。”

    南宫招娣笑笑,便将剑拄在地上,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霎时间,场中众人,当的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

    “第三个要求,将我安葬……”

    南宫招娣此时的声音极小,小到也只有竖着耳朵去听的公孙轩才能听见。

    突然,南宫招娣高声呼喊道:“不错,我就是你们要寻的那歹人,恶人。或许,在这是非不分的世道上,善恶早已没了界限。我知道,你们现在每个人都想来取我的性命。但我告诉你们,我的性命,只有我一人能取!”

    剑光寒,映一树梅花。

    “嘭”的一声,公孙轩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杨群微笑道:“皆大欢喜,你们覆族中人果然有些手段。现在罪魁祸首已死,咱们也该散了吧。”说罢,众人便欲要一散而去。

    忽的,众人却听有人吟唱道:“动而思止。止即患生徒自喜。试举幡风。未举之前说已通。携瓶沽酒。却著衫来为我寿。者也和却。赚却阎浮世上多。”

    霎时间,众人大惊。

    他们只见,一人披着墨色大氅,戴着花哨油彩面具,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众人面前。只瞧这面具人单膝跪于南宫招娣身前,他为其裹上一件大氅,又在其脸上扣了一张油彩面具。

    “公孙护法,你的确于小处见微,观察细致。但可惜的是,事情已然没了退路。起来吧,老幺。”

    只听这面具人一声呼唤,那南宫招娣竟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南宫招娣方才自刎,众人是看在眼里的,本已死了的人,又如何活了过来?

    面具人淡淡道:“世间种种幻术,皆脱不了对外人施法。但我家老幺的幻术,却是对自己施法。能够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的人,该有多可怕。公孙护法,刚才自刎的南宫招娣,就是南宫招娣,而不是我家老幺。但南宫招娣暴露的原因,却是因为我家老幺该不了的那些习惯。可悲啊,一个赤诚女子,就这般被人诬陷至死,真是可悲。”说罢,那面具人便抱着南宫招娣,纵身跃上的大雄宝殿的前檐之上。

    借着昏黄的火光能瞧见,那檐上,还站着五个面具人。加上南宫招娣,共有八人。

    位于中间的那驼背面具人忽的声如洪钟般的说道:“混世,安然。厌世,林案方。血罪,杜百康。百鬼,韩太忠。寒域,焦穆楚。不死佛,太一。大魇,宫芮。北莽新覆,登场。吾等特奉苍天之命,诛尔等浊世之辈。”

    “就凭你们!”

    赵是非“嘭”的一声撑断了身上的鞭子,起身喝道。

    太一笑道:“多亏段祭酒在此处拖延了时间,要不然,怎能将这些佛法高深的高僧收入麾下。”太一话音刚落,就瞧得数千僧人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出,将这大雄宝殿团团包围了起来。

    登时,众人便乱了阵脚。

    杨群淡淡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太一回道:“拂晓。”

    其话音刚落,那些僧人便杀气腾腾的朝大雄宝殿合围过来。

    与此同时,就听老僧齐悲呼道:“慧敏大师,圆寂了!”

    段云楼闻声不由得无力的往后一退,她喃喃道:“豪杰已死,鼠辈乱世。”

    忽的,却见一宛如霹雳雷电的黑影闪过,将段云楼给掳了去。

    众面具人见状,纷纷开口道:“太一兄……”

    太一摘下了面具,看着汪在面具里的鲜血淡淡道:“覆族的人若能闯出去,那便随他们去吧。至于其他人,格杀勿论。”

    奔行于山路之间。

    段云楼蹙眉道:“你是?”

    那人解下了面罩,微笑道:“早说了,我是水护法。”

    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庞,段云楼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她闭上双眼,淡淡道:“这件事,是蜀中那位折腾出来的吧。”

    水护法微笑道:“不错,他老人家弄的这一出,为的便是将北莽搅乱。然后诛杀各大门派掌门,再将这黑锅让辽人背上。如此一来,北莽应该就又会生起战事了吧。但他也够器重你的,昨夜特意来信,说不能让你死。要不然,我现在还正昏迷着呢。只是,可惜了那几个人。”

    “怎的说?”

    “对数千位僧人所施加奇门幻术所耗费的心力,足够他们永世不得超生了。今夜一过,不晓得还会有几人活下来。北莽新覆雪,拂晓便融消”

    水护法说罢,就听段云楼淡淡道:“走吧。”

    “去何处?”

    “蜀州。”

第一百六十七章 当年

    海州临海,位处极南。顶 点 X 23 U S

    房檐儿上的雨滴答个不停,檐下那一排青砖的坑坑洼洼里,挤满了雨水。这又潮又湿的天气,真叫人难受。

    在海州奔波了快小一个月,沈明月才寻到了这里。四栋掉了漆的小破楼合围着,往上瞧,是四四方方的小天井。而往下看,则是快汪成池塘的狭小院落。

    一位头顶只有几缕稀疏白发的老者,正呆呆的望着天。过了不大一会儿,一位留着山羊胡,浓眉大眼,面相富态,但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水来至老者面前。中年男子花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将那汤水喂进老者的肚子里。

    此时的雨,下的倒是更大了。

    中年男子放下汤碗,弓着腰来到了沈明月身旁道:“让铁捕大人久等了,正巧这个时间,是家父该喝药的时间。”

    沈明月为了配合所戴的冰冷面具,压力压嗓子,沉声说道:“不妨事,本捕这次来的目地,想必你应该知道吧。”

    中年男子微笑道:“铁捕大人前来,所为的应该是三年前,剑松,周天,潮浪三门被灭门一事吧。”

    沈明月点头道:“不错,当年这案子也算一件轰动江湖的大案。但这件案子到最后却不了了之,尽管如此,当时参与调查这件大案的各级官吏,在结案后却都升了官。但其中唯独你袁集,袁大人,却不升反降,别贬成了庶民。所以本捕想,袁大人你应该知道些什么。”

    袁集闻言苦笑道:“在下的确什么都知道,但唯独却不知道何为为官之道。”

    “袁大人但说无妨,此案是朝廷下令重新翻查的。这对于袁大人来说,也算是个翻身的机会。”

    “在下已经不企盼什么翻身了,在下将当年之事说出来,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还望铁捕大人能答应在下两个要求。”

    沈明月闻言心中一喜,她回道:“袁大人但提无妨。”

    袁集笑道:“贴捕大人已经看见了,家父年事已高,又身患恶疾,想来也没有几日好活了,所以在下想让庙堂为家父安排一间大宅子,再配上几个心细的丫鬟伺候着。”

    “袁大人一片孝心,本捕佩服。”

    袁集闻言笑笑,接着说道:“再一个,是在下膝下有一犬子,今年二十有二。他岁年纪不小,但至今还未博得个功名,所以在下想上面能为犬子在朝廷里安排一个差事。”

    “这……”铁捕沉吟了片刻后笑道:“袁大人,听你这语气,本捕怎么觉得你是在安排后事?”

    袁集笑道:“当年在下算是不知者无畏,所以才被贬了官,甚至一度要丢了性命。现在想想,当年之事,当真是凶险的龙潭虎穴啊。在下虽还活着,但这条命也算是危在旦夕。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丢了,在临死前在下为家父与犬子谋些出路,应该也不算过分吧。”

    沈明月闻言心道:“以我沈家的财力,给他儿子在朝中买个官倒也不算什么。”想罢,她点头道:“你说的两件事,本捕答应了。”

    袁集笑道:“在下相信铁捕大人。”

    沈明月淡淡道:“既然相信,那就说说当年的案子吧。”

    袁集点了点头,便缓缓的讲述了起来:“海州靠海,沿海的百姓大多以打渔为生。而那三个门派,更是沿海一带的三大海主。而当每年的开海日,这三大门派便会光邀群雄举行比武大会,说是比武,实则是为了求个彩头,祈愿收成。但海州连年天灾,海中的收成大不如已前。没了钱财支撑的三大门派,一度势微。比武大会的来客也是寥寥无几,当时那三大门派的掌门以为是礼数不到,触怒了海中的龙王。

    于是这三位掌门便商量着将三年前的比武大会办的热闹些。他们倒是想出了主意,有一日,这三位掌门拉着几箱财宝去了海州府衙。他们用钱财买通了当时的海州府尹,他们的目地是借官府的影响力,帮他们放出个消息去。那消息是,今年的比武大会,他们邀请到了蜀中剑神李闵济。孰真孰假,想来应该只是个噱头。但这消息放出去后还没半天,这三家的灾祸便来了。

    那是在一个无月的夜里,那时我在海州府衙中担任个不大不小的职位。那夜正好论到我与府尹大人在衙门里值夜,大概是二更时分,一群黑衣人便找上了府衙。记得那领头的,带着一张画着虎纹的,模样古朴的木头面具。那群人手中都拿着家伙,我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儿。

    这群人一来,便直奔了府尹大人住处。没过片刻,这群人便走了。他们走之后,府尹大人一脸凝重的找到了我,府尹大人告诉我,这件事不许我对外声张。当时的府尹大人经常与江湖中人来往,收黑钱帮人办事,我当时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里,随后便答应了。

    而当第二天我才知道,剑松,周天,潮浪三大门派一夜之间被人给灭门了。后来陆续有人报案,说在昨夜里,曾在那三大门派前,瞧见过李闵济。当时府尹大人便将李闵济当做了嫌犯,并召集了海州所有的刑狱司衙门共同调查此案。当时我感觉不对劲,于是便向府尹大人提了一句,那夜里来的那帮黑衣人,有所古怪。他们可能与三大门派被灭,有所关联。但就是这么一句话,我却将自己的前程给丢了。在我被罢官后,还几度遭到过刺杀。但我的命大,都躲了过去。不过家父却被人给伤了,以至于落下了痴傻的病根。

    后来,因为证据不足,那件大案草草了之。但当时查案的那帮人却没被治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反而都得到了升迁。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三大门派被灭门,就是那帮夜访海州府衙门的黑衣人做的,而且他们也并非是一般的江湖客。他们,可是一群极有能量之人啊。”

    沈明月闻言心道:“能让蜀中李家举家相迎,又有能力将数百条人命的大案给压下去。在蜀州,如此手腕通天的人物,大概也只有一人了。”

    想罢,沈明月淡淡道:“今天入夜后,你去城北的钱庄。只要你自报家门,那里的掌柜便会划给你三万两银子。抱歉,你方才提出的那两个要求,我是答应不了了。即使我答应了你那两个要求,令尊与令郎以后怕也是无福消受。你现在最好的出路,便是拿了银子就走。”

    袁集闻言一怔,正当他要说些什么时,便瞧得沈明月已飘然而去。

    蜀州,成都。

    一离开海州,沈明月便马不停蹄的来到了成都。尽快她快马加鞭,水陆二途并用,但当她来到成都,也已过去了四日。

    在成都,沈明月见到了方寅卯。

    “大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

    沈明月淡淡道:“我交待你查的事,你查的如何了?”

    方寅卯抓抓后脑勺,满是无奈的说道:“走之前,好歹还是个求人的语气,就连糕点都预备上了。怎的一回来,我就成了你手下被盘剥的伙计了。”

    沈明月被气笑了,“这件事,事关紧要,我没空跟你说笑。待这事完了,你要吃多少糕点,我都买给你。”

    “嘿。”方寅卯摇了摇头说道:“你要我查的事,我已经查到了。这些日子,我在蜀渝二地走访了四十多位花匠。终于被我查到,在蜀州有一家,曾雇佣了十位花匠去照料几柱昙花。那家明面上说那是昙花,但有一位经验老道的花匠却瞧出来了,那昙花并非是昙花,而是夺命的毒花,迦楼。你猜,那家是谁?”

    沈明月摘下了面具,面色沉重的凝视了方寅卯片刻后淡淡道:“蜀中王府。”

    方寅卯闻言一愣,过了好半晌,他方才回过神来说道:“你…你怎么晓得?”

    沈明月微笑道:“你在查,难不成我就是去游山玩水了?但有一事我却想不明白,当年李家跟随蜀中王府在南疆浴血奋战,李家可算的上是蜀中王府的忠实拥垒。蜀中王府,怎的会对李家下手?这不在情理之中,完全是意料之外。但根据这些日子来的调查,灭了李家满门的,也只有蜀中王府。”

    方寅卯笑道:“这事儿我倒是清楚,你可晓得当今的蜀中王是谁?”

    沈明月微笑道:“这谁不晓得,自然是曾经的王府七爷,赵庆庭。”

    方寅卯点头道:“不错,这赵庆庭是蜀王府的七爷,王府的老幺。既然如此,你可曾想过,这赵庆庭既然是老七,为何能继承王位呢?”

    沈明月一时哑然,过了半晌,她方才开口道:“这个从前我倒是没做过了解,我一直以为赵庆庭曾在南疆战场大放异彩,这才破格继承了王位。”

    方寅卯嗤笑道:“非也。当年蜀中王府对南疆的几场大战,这赵庆庭一场都没参加过。你有所不知,这赵庆庭是庶出。当年他一出生,其生母便死了。而当时王府中老王爷正在南疆打仗,那王府中的几位王妃容不下赵庆庭,便将其送到了蜀州的孙家寄养。这一养,就是小二十年。而这二十年间,老王爷硬是没有与其见过一面。就连他这个名字,也是孙家的老家主给他起的。

    而在南疆的战事平息以后,蜀中王府的其余六位小王爷,接连暴毙。那赵庆庭这才得了机会,继承了王位。”

    沈明月闻言,不由得感觉后脊发寒。方寅卯这话,她着实不敢细想。过了半晌,她方才鼓起胆子,轻声说道:“难不成,那六位小王爷突然暴毙,是遭了赵庆庭的毒手?”

    方寅卯见沈明月这怯生生的模样,着实觉得好笑:“不光如此,坊间传闻,老王爷的死,都跟这赵庆庭脱不了关系。跟蜀州相连的几州里,除了李家被灭门,还有三家遭到过重创。但那三家被重创以后,无一例外,都投靠了赵庆庭。好巧不巧,这四家以前,可都是跟随老王爷南征的有功之臣。”

    沈明月点头道:“我明白了,当时这几家肯定也得到了老王爷与几位小王爷去世的内幕。而赵庆庭为了拥除后患,这方才将这几家给除去了。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得上报朝廷。”

    方寅卯闻言赶忙制止道:“得得得,就算你不上报朝廷,现在朝廷也正想办法对付赵庆庭呢。我看你啊,现在就别给朝廷添麻烦了。”

    “此话怎讲?”

    方寅卯回道:“你可听说过千岛府的水匪?”

    沈明月点头道:“这我听说过,那千岛府的水匪猖獗,盘踞于千岛府数十年。”

    方寅卯无奈道:“现在那千岛府的水匪将当地的驻军给剿灭了,现在已经出了千岛府,正往临安而去的。而赵庆庭则派大军,打着剿匪勤王的名头,也往临安而去呢。从前我就想,这蜀中王府拥兵几十万,怎的就剿不了几窝小小的水匪呢?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赵庆庭不是不剿匪,而是那些水匪根本就是他养的。看来这赵庆庭早就有谋反的打算,但他贸然出兵,名不正言不顺,定无法成事。但现在可好,他明则借着剿匪的名义率兵北上,实则是想窃国篡位。若是现在庙堂派兵阻挠他,那就是官 逼民反,那赵庆庭便可以光明正大的造反。但要是朝廷不派兵阻拦,那就是要将江山拱手想让与他赵庆庭。真乃,两难之境啊!”

    方寅卯说到一半,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他的模样,倒更像是在幸灾乐祸。但此时的沈明月却是面色凝重,“那人好像说他就是在千岛府的军营中谋杀的,现在千岛府驻军被灭,他岂不是也……我是在想些什么,那种人,死了才是清净。”

    想罢,沈明月又道:“这种朝廷,谁做主怕都是一样。但咱们大宋一旦内乱,那辽国岂不是会伺机南下。到那时,江山易主还是小事,改朝换代怕才是大事!”

    方寅卯淡淡道:“这你倒不用担心,北莽现在可乱着呢。听说数位江湖巨擘惨遭辽人毒手,死于少林。北莽江湖大乱,而那关州北王府的赵守关趁机起事,他联合了北莽江湖各道,组成了抗辽大军,正准备与辽人开战呢。而辽国那边,听说一位王爷死在了宋人手里。当真是乱的很,但此时两方针尖对麦芒,绝对是要打起来了。辽人现在,可顾不得南侵呢。”

    “虽说如此,但该复命,还得去复命。说到此处,沈明月忽的笑了,她道:“听你刚才所说,那赵庆庭虽手腕黑了些,但怎的也算是个雄才大略的主,若让他做了皇帝,或许是件好事。”

    方寅卯微笑道:“那谁晓得。”

    一路向北,再跨过一坐城,便是北莽。

    生了霜的黄草地上,铺着几张厚毛毡,绿珠儿盖着几件衣裳,酣酣的睡着。

    萧山鸣与孙明香相互依偎,望着悬于透彻夜空上的一勾明月,吞吐着白茫茫的哈气。

    忽的,孙明香开口道:“当年赵庆庭在我家居住多年,已算是半个孙家人。他比我大十九岁,我自记事起,便一直叫他叔叔。他继承王位后,又来孙家,讨要我家那条镇宅的神鞭。我爹爹怎会给他,但我爹爹并不是心疼祖传的宝贝,而是他想将赵庆庭跟孙家捆在一起,好让孙家化龙化凤。于是我爹爹便对赵庆庭说,想要取走那鞭子也可以,但是得将我娶了,那鞭子自当会当做嫁妆相送。

    赵庆庭一开始没有同意,但几日后他在来时,却说答应了。而我自幼将他看做长辈,怎会嫁给他。当时我便想逃,但孙家与王府的势力太大。要说逃跑二字,也只是痴人说梦罢了。但就在那王府的迎亲队伍要来孙家时,突然有人出手相助将我送了出去。我晓得是谁帮了我,是赵王妃。后来我一路来到北莽,在长安摆擂招亲。当时我想的是,随便找个顺眼的嫁出去,断了赵庆庭与我爹爹的念想。”

    萧山鸣笑道:“如此说来,我长的还是比较顺眼的了。”

    孙明香微笑道:“当时我可没想跟着你呢,只是见你老实,想拿你当做挡箭牌。但后来经过几番风雨,我才晓得,山鸣哥你是个可以依靠终身,值得一辈子去尊敬,去喜欢的人。山鸣哥,我说这话,可不许你生气。”

    萧山鸣笑道:“我怎会生气,你这般仙女儿似的人物,能不嫌弃我,愿意跟着我,我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是我的福分。”孙明香痴痴道:“在无界山庄,我已将那赵庆庭想要的东西给了他。孙家来人,也被咱们摆脱了,以后的好日子,可等着咱们呢。”

    萧山鸣看着眼前贴己的人儿,不由得胸腔内生起了万丈豪情,他忽的长啸道:“咱们去草原,去放牛牧马,还要生一群孩子……”

    “诶呀!”孙明香拉了一把萧山鸣后,羞红着脸说道:“小声点,别吵醒了珠儿。”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往事如烟

    “汪汪!”

    “滴答滴答。www.uu234.net”

    “汪汪!”

    “滴答滴答。”

    狗叫声与屋檐落下的雨声交响呼应,二者虽风马牛不相及,但现在听来却是和谐极了。一条长廊看不到尽头,只见有两个身着月白色衣裳的丫头在窃窃私语着。

    “昨日王妃一高兴,就将那镶着三十颗猫眼儿石的红珊瑚赏给了我。待下午我差使人将那珠宝拉回家,等今日清晨我一起来,你猜那红珊瑚怎的了?”

    “我怎晓得,你快说嘛!”

    “我爹爹呀,把那红珊瑚堵了猪圈了。”

    说罢,两个丫头便一同掩面笑了起来。

    “唉……”

    “这么好笑的事,你真的反倒叹起气来了?”

    “我是嫉妒死你了,王妃真宠你,你才入这王府不到两年,就不晓得赏了你多少宝贝了。”

    “你呀,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王妃对你多好,你前些日子只是抱怨了句自己是大姑娘了。王妃便托人去给大富户欧家说媒去了,你呀,一个丫头嫁给人家欧家的三少爷做正室,王妃还不宠你啊!”

    “其实说完我就后悔了,嫁人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陪在王妃身边。”

    两丫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可着实将摇椅上卧着的董平给听烦了。他抬头看看雾蒙蒙的天,又瞧了一眼院门前拴着的那只正狂吠着的“狗”。

    只瞧那狗长了个人模样,不对,那就是个人,一个正在学狗叫的人。

    “你们过来。”

    闻声,那两个丫头便跑到了董平身边。

    一人道:“怎的了姑爷?”

    董平掏了掏耳朵,淡淡道:“我说过,这两个字听着扎耳朵。”

    “即使您觉得扎耳朵,那我俩也得这么叫,这可是王妃吩咐下来的。”

    董平听罢不言语了,过了片刻,他指了指那只正趴在地上,学狗叫的人道:“你们这蜀王府,还时兴这种花样?”

    两个丫头闻言相视一笑,旋即一人说道:“姑爷你有所不知,在两年前,我家王妃去城里透气。而这人正好在街上遛狗,姑爷你可不晓得,这人啊可是成都街上有名的恶霸,专好放狗咬人。但他好死不死,触到了我家王妃头上。这人放狗去咬我家王妃,我家王妃大度,只是让一旁跟着的护卫将那狗打死了,也没怎么着他。但这人却不依不饶,还想调戏我家王妃,结果被王妃身边的护卫打了个半死。后来王爷知道了这件事,便命人将他抓到了王府,让他当了条狗,给王妃出了一口恶气。

    开始这人还是可横呢,但现在,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汪汪着叫起来,可比那真狗还像狗呢。”

    董平闻言笑了,他道:“就差一条绳子,他便能变成人了。但你们家王爷,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姑爷,这话可不敢说。”

    “姑爷,你刚才说的话,我俩可一句都没听见。”

    ……

    听着这两个丫头惊恐的七嘴八舌,董平莫名的便烦了起来。他合上了双眼,便不再说话。这两个丫头倒也是颇为识趣的,退到了一旁。

    这一闭眼,董平便想起了从千岛府逃遁出来后所发生的桩桩怪事。那夜,他带着冷飘飘与石莽来到了成都。他本想着到没挂牌匾的客栈去躲一躲,但当他三人来到那客栈后,却发现客栈的窗门都上着板子。后来一打听,他才晓得,这客栈已有数日都没开过门了。

    董平闻言担心老板娘的安危,于是他便破开了那店门。但一进了门,董平却发现,老板娘正在大堂中来回走动着。不时间,她还停下,对着那空桌子有说有笑。就宛如这空无一人的大堂里,是座无虚席。董平饶是胆大,但霎时间也是慌了神。他赶忙上前打晕了撒着魔怔的老板娘,但正当他要将老板娘带到楼上的客房去歇息时,一个身子高挑的面具人却进了客栈。

    这面具人一来,董平也不晓得怎么就眼前一黑,晕晕乎乎的昏了过去。当他醒来后,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盖着一张绣着黑面绣金龙的锦被。一晃多日,董平才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知晓以后,当的是叫人唏嘘不已。

    董平忽的睁开了双眼,倒不是他想睁,只是听得院儿外有人喊:“王妃驾到!”那两个比雨后黄莺还有精神的小丫头,听得王妃二字,登时就立的比比直直,板儿正的很。

    旋即,一位身着华贵鹅黄色裘裳的少妇便聘聘婷婷的走进了院儿里。在她身后,还跟着十八个抱着起衣衫拖尾,宛如嫩葱般的小丫头。

    纵使晓得这位妇人是自己的丈母娘,董平每次见她,也不由得裂开嘴,露出宛如色痴般的嘴脸呵呵笑道:“我瞧见了月亮。”

    王妃此时已落座,在董平身旁,由几个皮糙肉厚老妇摆成的像模像样的人椅。忽的,王妃伸出晶莹剔透,好似羊脂白玉的食指轻点了一下董平的额头道:“不是月亮,是你丈母娘。”

    董平闻言立马摆正了姿态,他正色道:“你们王府难不成也要来拉郎配,让我认你这个丈母娘之前,总得将你家的公主拉出来让我瞧瞧。”

    王妃扑哧一笑,几滴口水沾在了她那赤红色的唇上,她伸出柔软香舌将其舔舐而去后微笑道:“我家的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又不是骡子骟马,怎能拉出来瞧瞧。”

    “这怕是不行了,王妃也瞧过,我身边跟着女人呢,那女人还怀有身孕……”

    董平一语未毕,王妃便打断了他道:“那姑娘可以做小,我王府不追究。若你觉得孩子是拖累,我那里还有几幅堕胎的药,那里面的红花可皆是上品。”王妃说罢,又似笑非笑的点了点董平的额头道:“你这人倒真是有趣,天大的好事送上了门,你倒是还一厢的不情愿。这倒也是,当年在白帝城下那间酒馆里瞧见你时,我就觉得你是个可以托付的男子。这才不介意你身边又跟了个女人。若非如此的话,依我家王爷的脾气,你早已被剁成肉酱喂狗了。”

    “喂狗?”董平指了指那狗人,满是嫌弃的说道:“与其进他嘴里,还不如去做鱼食呢。”

    “你真有趣。”王妃咯咯的笑了起来,董平兀自摇着头,偷瞄着他这丈母娘的花容月貌。

    “对了,你当真不晓得你要娶谁?”

    王妃问了一句,便自顾自的的说了起来:“我对我家这王爷,可真是又爱又恨。当年我将孩子生下来,王爷便将孩子爱不释手的抱在了怀里。我那时只是因腹中微痛,皱了皱眉头,王爷便以为我嫉妒了。于是他就将孩子一把扔进了滚水盆了,那娇嫩的娃娃,那里经得起他这么折腾。就因为此事,我七年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之后,他为了追求武道巅峰,为了一件兵器,要再娶一房嫔妾。他堂堂一个王爷,娶再多都没人能管的住他,但他却来问我的主意。他的手下都说王爷雄才大略,但我却瞧他就是一个十足的傻子。一个女人,哪里会愿意自己的夫君再娶。但当时我一赌气,便答应了。

    而后来他要迎人家姑娘过门时,我却又将那姑娘给弄跑了。王爷晓得是我做的,但他一回来却没有责备我,而是连连的赔起了不是。你说这王爷,怎的就这么傻呢?

    姑娘不愿意在家里待着,王爷又来问我怎么办?我便说放姑娘出去散散心,但他可倒好,硬是将姑娘给扔去了北莽。虽然明里暗里都有人护着,但儿女在外,总叫人担心不是。当后来听说,有个男子不嫌弃我家姑娘的容貌,愿意豁出性命去护着她,守着她。王爷又开心了起来,但后来他听说这男子又移情别恋了,他又忍不住说要去杀了他。但真的与那男子见了面,王爷反倒是对这个姑爷下不去手了。你说我家王爷,是个怎样的人?”

    董平眯瞪着眼,不知何时,他不再去瞧王妃了。当王妃一问,他便回道:“花费十数年的功夫,在千岛府培养饿狼猛虎,今日挥兵北上。运筹帷幄,在北莽成立覆族,今日阻辽人南下。此等作为,当的是千古罕有。大事一成,他是英雄。中道崩殂,他是枭雄。但在我看来,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痴情女人放在家里,他顶多就是一狗熊。”

    “狗熊。”王妃扑哧笑了:“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他,不过这话是他器重的姑爷说的,他晓得了以后应该也不会生气。你在千岛府的作为他全看在眼里,还不时夸奖你呢。这次北上,他本打算带着你一起去,但他考虑着你与我家姑娘的婚事,才是你现在的头等大事,于是他便打消了带你北上的念头。”

    “阮沥怎么样了?”

    董平突然一问,王妃倒是愣了下来:“她,可不好了。为了来南方找你,你可不晓得她吃的多少苦。到了成都,她也不说回家,反倒是在一个客栈里干起了苦力。就是因为那老板娘,说能替她给你写几封书信。你不提还好,你一提,我真是想狠狠抽你几巴掌。”

    “让我见见她。”

    王妃闻言一口否决道:“我们皇族可没这个规矩。”

    “那让我见见她。”

    “不行,在你与沥儿成婚前,你绝对不能见她。”

    “她该不会已经被你们杀了吧。”

    “这你尽管放心,她现在可是我王府的上宾。但你若是敢不与沥儿成亲,那我便杀了她。顺便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掏出来,让你瞧瞧。”

    董平哑然失笑:“真是最毒妇人心。”说罢,董平抬起了手,只瞧得他的手腕上扣着一个乌黑的镯子:“那将这个给你姑爷解了吧,浑身无力,连拉屎都不方便。”

    王妃眉眼之间带着笑意,她拍了拍董平的脸道:“你要做什么,尽管吩咐我给你派来的那两个丫头。至于这个,等你洞房时,我自会吩咐沥儿给你解开。”

    董平无力的垂下了手,他微笑道:“那便随意吧。”

    王妃立了起来,几个拿着手帕的婢女过来,细致的为其擦起了手。

    “姑爷这几日便好生歇息着,我得去瞧瞧那几千丈的红绸织好了没有,待你与沥儿成亲那日,我要让整个成都都披上红装。”

    王妃说罢,便让人搀扶着下了不到半尺高的台阶。当她要出这庭院时,董平忽然开口问道:“还不晓得王妃姓名。”

    王妃回眸一笑,当的是从那房檐上落下的雨滴儿都化作的大小的玉珠儿。她轻启檀口,淡淡道:“阮轻鹧。”

    王妃一走,那狗便又叫了起来,那两个丫头又叽叽喳喳起来。

    “姑爷,明日蜀渝黎三州,还有大理南疆的贵族便要来王府给您与公主送贺礼来了。待会儿我们两个带您去看几件王妃新作的衣裳,您明天可一定要精精神神的。”

    她们二人说着,董平已打起了轻酣。

    蜀王府内歌舞升平,而那些被蜀中王兵马围起来的大小府衙里的大小官吏,却是人人自危。

    狭小的房屋内,虽满头苍白,但未减其暴戾的谢知州谢大人正来回踱着步子。鲁一刺正襟危坐,不紧不慢的品尝着热气腾腾的茶水。

    忽的,就听“咣当”一声响。

    茶杯碎于地上,一片地砖,冒起了白腾腾的热气。谢知州掐着鲁一尺的脖子,将其高高举起:“鲁一尺!秦大人让你来监视赵庆庭的军事行动,你他娘的看到狗眼里去了!莫不成你是对秦大人虚与委蛇,你他娘还是蒋段两家的奴才!”

    瞧见鲁一尺脸色青紫,谢知州无奈怒吼一声,便将鲁一尺一把扔在了地上。鲁一尺连连咳嗽了几声后,又喘了两口粗气,方才说道:“知州大人,赵庆庭这一招暗棋下了十多年,我的确没看出来。就连在蜀州待了几十年的大人您,不也是没看出半分蛛丝马迹么?不出七日,赵庆庭便会打到临安。现在您老还跟我扯党派之争,有何意义?”

    谢知州两眼暴突,鼻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咬牙道:“那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鲁一尺淡淡道:“现在不是说该怎么办的时候,而是求生求死之时。谢大人,您是想死,还是想活?”

    “狗屁!老夫当然想活!但你睁眼瞧瞧,那赵庆庭想给咱们活路么!”

    鲁一尺微笑道:“我们现在还活着,那便说明赵庆庭并不想杀咱们。即使赵庆庭得了皇位,就凭他自己,能管理整个天下么?那些朝官需要担心改朝换代,但咱们这些地方官则无需杞人忧天。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谢大人,我告诉你。不管那赵庆庭是成是败,咱们可都是有功之臣。先说那赵庆庭若是胜了,他定会为了稳定民心,将咱们提拔上去。但他若是败了,那咱们还能落个没有投敌的忠臣名分,那朝廷定也会提拔咱们。所以说,谢大人,咱们就只管在这里喝喝茶,等待胜负分晓之时。”

    谢知州闻言目光一亮,他皱眉道:“鲁一尺,老夫一直以为你是个没什么花花肠子的直臣。但现在看来,老夫是小瞧了你,对这天下大势,你倒是比老夫看的清楚。”

    鲁一尺微笑道:“谢知州谬赞了,下官只是被摔打惯了,学精明了而已。你说咱们,求得无非是升官发财,这命卖给谁不是卖?”

    “有道理,有道理。”

    谢知州提起茶壶,倒上了一碗清茶道:“鲁大人,请用茶。”

    “这叫茶,这他娘的就是枯树叶子!”

    林三川将满是茬口的大海碗摔在了地上,他满看着眼前的茫茫水域,竟有几分悲从中来之感。像他这样的汉子觉得悲了,那就是真到了非常伤心之处。

    田柱呵呵笑道:“林兄弟,咱们这不是苦中作乐么?”

    “他娘的,真是憋屈,咱们在这破岛上一窝就是半个月。外面怎样了,咱们是狗屁不知道!没准儿啊,咱们的人全让水匪给杀了!”林三川虽是说的气话,但却是一语中的。

    田柱皱眉道:“三川兄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营里有石将军,章将军,还有董参军在,咱们能让水匪给灭了?”

    林三川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说道:“我他娘是不管了,现在我就要走!”

    田柱闻言“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三川兄弟万万不可,你这叫临阵脱逃,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有本事,你田柱现在就砍了我!要是你不砍,那我现在就走!”林三川瞪着那一只锃亮的独眼盯着田柱瞧了半晌,田柱倒也是最后也是无奈的摆了摆手道:“行,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你就先回营里去瞧瞧。这是我田柱,此地的主将吩咐的,不算你临阵脱逃。”

    “谢了,田老兄!”

    林三川听罢,嘎嘎一笑,他连船都没要,扑腾便跳进了水里。

    “林大哥,等等我们!”

    只见龙兄虎弟疾步跑来,也是纵身跳进了水里,一溜烟便没了人影。田柱见状,也只是无奈一笑。

第一百六十九章 肚兜上的折子

    天宝元年,九月初七。

    推开门,昏暗的小屋子里亮堂了起来。其实亮堂与不亮堂,对于蒙着双眼但仍不能遮其视线的冉仲来说,都无所谓。屋里摆设简单,一张榆木桌,两条长板凳。

    而此时屋中正有一人背着门跪着,听得冉仲推门的声音,这人便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最先惹到人眼的,是他那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这人显得苍老极了,他将手负于微驼的后背之上。旋即,他抬起头,便瞧他须发灰白,暗黄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块小块的褐色斑纹。

    就是这般一个老态龙钟的苍老男子,方才所跪之处,竟铺满了硌肉的鹅卵石。老者蹒跚着步子,坐在了长凳之上。他先是揉了好半晌的膝盖,方才缓缓开口,用浑厚微哑的声音说道:“冉总管,既然来了,那便坐下吧。”

    “是。”

    一直强迫着独孤训叫自己总统领的冉仲,对于老者的总管二字口误,却没有半点提醒起改正的意思。

    冉仲显得有些谨小慎微,在他从站着到坐下这段不长的工夫里,他几乎一直都在观察老者的脸色。而这老者则是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像是睡着了。冉仲坐了片刻,老者方才缓缓抬起头来,睁开他那双浑浊的双眼说道:“冉总统领,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冉仲回道:“禀秦相,上次在临安闹事那人的底细大致查清楚了。若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蜀中王府的人。”

    “蜀王爷可真是咱们大宋身上的虱子啊。”老者说罢,咯咯一笑:“冉总统领,对于蜀中王府北上,你可有何退兵良策?”

    冉仲沉声道:“下官对行军打仗一事是一窍不通,就不敢在秦相面前献丑了。”

    老者微笑道:“但说无妨。”

    冉仲闻言,琢磨了半晌,方才开口道:“那下官便冒犯了。自从咱们大宋南迁之后,又经过几次大战,兵力本就不足。再加上这几年朝中又无良将……”说到此处,冉仲的声音戛然而止。当他瞧见老者的脸色并无波动时,又继续说道:“朝中的武官,大多都是些无能之辈,咱们军队的战斗力是一日不如一日。而蜀中王手下的各路大军,皆在南疆异国浴血奋战,久经厮杀,尽是精兵良将,咱们的军队是绝对敌不过他的。若想拦住蜀中王北上的步伐,唯有出奇兵,擒贼先擒王。”

    老者听罢,点头道:“老夫甚感欣慰,冉总统领是个办实事的人才。老夫是不愿意出兵打仗的,所以在几次朝议中,老夫皆建议皇上将那些发兵的折子都驳了回去。倘若真要开战,那不知会有多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此乃社稷之大祸事。”

    冉仲闻言忙起身说道:“秦相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意率丛云,密卫去取赵庆庭的项上人头。”

    老者摆了摆手说道:“不可,咱们不能动手。蜀中王此次打的是剿匪的名义,按理说他之前所做的大小伏笔,使此次他的北上剿匪,在师出有名上做的天衣无缝。而我们宫中的人一旦对其动手,若成功了的话,他的手下也不会安分,到时候我大宋各处起刀兵,心怀叵测之人摇旗造反,那才是苍生社稷之大祸事。若要是不成功,那就更糟了。所以,这次咱们要请江湖中人动手。”

    冉仲摇头道:“不瞒秦相,根据下官手下送来的情报。那蜀中王极有可能与上次伤了下官与独孤统领的是同一人,可以说,他的修为此时已是举世无双。两卫的十大统领一起出手,胜负还在未知之数。江湖上的那些所谓高手,怕更不是其对手。”

    老者笑道:“咱们要找,就要找绝顶的刺客。你吩咐下去,将洪天宗的四皇,烟花楼的三老板与七杀门下的七位大杀主全都请来。这戏人加在一起,怕是能抵得上十万精兵吧,对付一个赵庆庭,还不是绰绰有余?”

    冉仲显然是被老者的想法给吓到了,愣过了半晌,他方才颤声说道:“秦相久居庙堂,可能有所不知。您方才说的那些人,大多都已经成了避世不出的老怪物,想让他们动手,没个几亿两银子,怕是行不通。”

    “那就把国库搬空,若是不够的话,那就将张骏,万依硪的家给抄了。这些年,他二人不晓得贪污了多少银子,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老者陡然拔高了声调,只瞧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活像只刚被惊醒的猛虎。

    冉仲心下一颤,那张骏与万依硪二人皆是这老者的心腹。老者说这话,便可想而知其决心坚定。

    “朝中上下,怕是不会同意此举。”

    冉仲话音刚落,老者便猛的一拍桌子,他旋即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三省六部两庭院,有一个算一个,谁敢不从,那就将其乱棍打死!”

    说罢,老者又一屁股坐到了长凳上,大口大口的喘起了粗气。过了半晌,老者平缓了气息又开口道:“送我进宫面见圣上,你去国库清点银两。”

    老高的日头,照的世间亮亮堂堂。

    老者一进宫,便直奔福宁殿而去。

    站与福宁殿殿门之前,老者阴沉着脸踌躇了半晌,方才跨进了殿门。但一进大殿,他立刻便换了个笑模样。只见在那大殿里,正有一男子赤身**的趴在地上,那男子的脸上还罩着一个白肚兜。

    殿里满是身着单薄的俏丽女子,那趴在地上的男子背后托着两个女子。他像匹马一样在女人堆儿里,不时从那肚兜下传来几声惟妙惟肖的马叫,引得众女子捧腹大笑。

    忽的,这男子挺了下来,他面朝殿门喊道:“是谁来了!”

    老者赶忙跪下道:“启禀陛下,是老臣秦中徽。”

    男子听罢,又托着女子趴了起来:“原来是秦相,你来的正好,快随我一起来玩儿这做马的游戏。”

    “是。”

    老者毫不犹豫的就脱光了衣裳,露出一身苍老的皮肉。他刚爬下,就过来两个女子骑在了他的背上。老者笑呵呵的驮着那两个女子,当起了还未失蹄,便已失蹄的老马。老者趴到男子身旁,与其齐头并进了起来。

    男子笑道:“真是难为了秦相,就你这把老骨头,还随孤玩儿这游戏呢。这游戏虽好玩儿的紧,但就怕你这把老骨头受不了。”

    老者笑道:“回禀陛下,老臣可是陪陛下玩儿这个,专门下了功夫呢。”

    “哦?你下了什么功夫?”

    老者回道:“老臣在家中日日跪鹅卵石,刚开始老臣这膝盖都快碎了,但现在老臣每日不跪上半个时辰,那就浑身难受。现在老臣莫说背上两个人,那就是背上三个人那都是毫不费力。”

    “好好好!”男子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拄着地面,他不停狂笑着,其后背上的两个女子也被颠了下去。

    “秦相,你可真是孤的知己!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老者回道:“老臣的确想要赏,不过这赏不是给老臣求的,而是为蜀中王求的。”

    男子笑道:“皇叔不都是要反了么,赏他做什么?”

    老者笑道:“那皆是乱臣贼子们对王爷的污蔑,依老臣看,蜀中王不辞辛劳,北上剿匪,可都是为了稳固咱们大宋的基业,这着实该赏。”

    男子咯咯笑道:“既然秦相说赏,那就赏!”

    老者回道:“那劳烦陛下给老臣写一道从国库拨款的折子,老夫好去体恤一番蜀中王的手下。”

    男子闻言站了起来,他扯下了脸上的肚兜,露出白脸红唇,这位陛下男生女相,倒是美的很。忽的,他抓住一个女子脖子将其了过来,旋即,他的脸就凑了过去。那女子见状,当的是又惊又喜。

    但忽的,就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福宁殿。那女子的红唇被咬下了一块,这时她这双唇真成了娇艳欲滴了。男子将嘴里含着的唇 肉吐在了地上,随后,他便蘸着从那女子唇上流下的鲜血在那肚兜上写好了一封拨款书。

    “拿去!”

    老者捧着这肚兜,将其奉若至宝。

    “多谢陛下。”

    他连连叩首。

    男子坐在了地上,大笑道:“秦相为我大宋江山呕心沥血,真当是良臣。”

    老者此时已是痛哭流涕,他道:“有陛下这句话,老臣死而无憾。”说罢,老者又凑到男子跟前,对其耳语了几句。男一一听,登时就不停怕打起了地面。

    “秦相你可真是舍得,行,今夜孤便微服去你的府邸一遭。”

    当老者穿戴整齐,从殿内出来时,便看见冉仲已在殿外等候着了。

    “回秦相,方才清点了国库的银子,怕是不够。现在下官正准备去抄张万二人的家,特来向秦相禀报一声。”

    老者闻言淡淡道:“他们两家能有多少油水,抄家就不毕了,你去中书省,让他们将即刻起收上临安各地的三年赋税。”

    “这……”冉仲倒是不敢言语了,赋税一事兹事体大,谁敢擅作主张?

    老者沉声道:“你拿这个肚兜去,对中书省的人说,这是陛下的命令,折子写在肚兜上了,肚兜是从韩贵妃身上拔下来的。”

    霎时间,冉仲便明白了老者的用意。他不在多问,接过肚兜便纵身而去。

    老者望着眼前的宏伟皇宫,淡淡道:“这天,还翻不了。”

    “翻得了。”

    窦怀生将那一封封书信装在了信封里后正色道。

    一旁坐着的老先生笑道:“那赵庆庭如此厉害,你怎么去翻他的天?”

    窦怀生微笑道:“赵庆庭为一己私欲滥杀无辜,此等人必除,赵闵济除不了,那我便帮他除。”

    老先生笑道:“你凭什么?”

    “凭这把剑。”窦怀生握着那柄他曾经一直想放下,但现在却怎的都放不下的剑。

    “哦?你倒是有一番志气,李闵济在最后,终的是觅到了一位好传人。”

    窦怀生笑道:“前辈,你与那山中的前辈,还有那位老婆婆,应该是一人吧。”

    老先生闻言一愣,窦怀生接着说道:“在三位前辈的耳后,都有一颗痣,若说这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些。”

    老先生长叹道:“自从当年赵庆庭灭了我全家满门,又杀害了薛姐姐后,我便不晓得我到底是谁了。”

    “至于那宛似鬼魅的红衣小童,应该是具傀儡。从前就曾听师傅说过,但那般栩栩如生的傀儡,我还是头一次见。”

    老先生闻言微笑道:“你真机灵,也不枉李闵济废了这么多心血。”

    “但晚辈还有一事不明,赵庆庭为何没有杀了李剑神?”

    老者淡淡道:“因为赵庆庭自卑,嫉妒。他嫉妒李闵济的天资绝伦,他嫉妒李闵济年纪轻轻便名满天下。所以他不杀李闵济,而是废尽心思去诋毁李闵济,去剥夺李闵济的一生挚爱。唯有如此,方才能让他那狭隘之心好受一些。”

    老者说罢,就瞧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蜂蜜橘子跑进了屋子:“怀生,咱们该走了!”

    老者淡淡道:“可想好了要去何处?”

    窦怀生微笑道:“回燕临,这在江湖行走一遭,晚辈方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赵庆庭修为通天,唯有继续跟随师父修炼,方才可能有朝一日与其并肩。”

    老者点了点头,他忽而看向蜂蜜橘子说道:“她是个好姑娘,别再将她给丢下了。”

    看着窦怀生与蜂蜜橘子相携而去,黄老板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黄老板站于老先生身后说道:“姐姐,你看他能成吗?”

    老先生伸手抹了一下脸,登时就扯下了一张人 皮面具。黄老板看着那面具下展露的容颜,欣慰一笑,他已经十年没瞧见过了。他这个南岭军营里的小鬼头,多想再瞧瞧那群英姿飒爽的姐姐们,所展露出来的笑颜。

    “去问李闵济。”

    黄老板闻言苦笑摇头:“姐姐,你说当年要是没有李闵济的话……”

    “有当年,但没有如果。”

    如今,都已随风而逝了。

    天宝元年,九月八日,霜。

    阮轻鹧果然兑现了诺言,两天两夜,她就为这座老城穿上了红装。一眼望去,喜庆,红艳。沉醉于其中的人们,不禁大喊,草堂里的杜甫,武侯祠里的孔明,可否来饮上一杯。四面八方来贺喜的人,陆陆续续的都来了,蜀王府也是大气,在王府内外摆了三千六百桌酒席,山珍海味,任尔大快朵颐。

    董平也是微醺着,不为其他,只因他身旁桌上放着的一壶酒。

    在桌子的另一边,坐着一位生着两道粗眉的青年男子。在大婚前,就能来摆见王府驸马的,当的不是普通人。

    忽的,董平笑道:“孙二爷,你这酒的确是好酒。但今日我怕是无福消受了,王妃嘱咐过我,在大婚前,不得贪杯饮酒。”

    一声孙二爷,便知晓了这位年轻人的身份。当今蜀州最有声势的武道家族,青花府孙家当代家主的二儿子,孙木伊。

    孙木伊笑道:“无妨,驸马爷能瞧得上我这酒,那我便心满意足了。”

    此时,董平把玩着一个金青色的天圣神国玉坠儿,倒没要再搭理这位孙二爷的意思。孙木伊晓得董平这是要送客了,但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听闻驸马爷曾在南北交界之地待过几年,在下有一事想请教驸马爷。”

    “我就晓得这孙二爷这酒不是白送的。”董平说罢,将手中的玉坠儿扔进了酒壶里,霎时间就听咣当一声,酒壶被砸的稀烂,那壶中所乘的琼浆玉液,也洒了一桌子。”旋即,董平便冷脸道:“说。”

    孙木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过了片刻,他方才开口道:“在下一直神往北莽的剑墟少林,但却一直未曾去过,这几日正好得了空,所以想去北莽一遭,还望驸马爷能指条近路。”

    “你是想找能避开宋人守军的缺口吧。”

    孙木伊笑道:“驸马爷果然慧眼独具。”

    董平淡淡道:“你可以乘水路。”

    “在下怕水。”

    董平听罢嗤笑一声道:“那你只能过黑木堡了。”

    孙木伊忙道:“还望驸马爷指点一二。”

    董平淡淡道:“无需我指点,南北交界处的百姓都晓得,这两年刚兴起的门派,庇护一方。因为这黑木堡不作恶事,而且专门与流匪做对,所以边塞守军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对其放任不管。但那里的过路费,可是不便宜。”

    孙木伊笑道:“多谢驸马爷指点,这酒等来日我再给您送上几坛。”

    “罢了,这酒太好,我无福消受。”

    孙木伊见董平油盐不进,也放弃了讨好的心思,苦笑一声,就此拜别离去。当其走后,一个丫头便上前收拾起桌上那残破的瓷片。

    “姑爷,我瞧您好像不喜欢孙二爷。”

    董平微笑道:“一脸的贱样,还没那条狗招人稀罕。”

    “既然如此,那您怎的还给他指路?”

    董平笑道:“傻丫头,那黑木堡可是北地最大的土匪窝,进了那里,无疑是去找死了。”

第一百七十章 宴席

    “姑爷,你可真是坏死了!”

    这丫头咯咯笑着。顶 点 X 23 U S

    而董平却注意到了另一个正坐在护栏上正愁眉不展的丫头,董平低声问道:“她怎么了?”

    “我也不晓得,从今天早晨起来她便这样,问她怎的了,她也不说。”

    董平闻言点了点头,他大笑道:“怎的了蝶儿,是不是那什么什么家的什么二公子不要你了?”

    那丫头闻言,登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董平见状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嘴,他自语道:“难不成还真说准了。”

    这时另一个丫头赶忙上前抱住了蝶儿说道:“蝶儿,你到底怎的了,难不成姑爷说的是真的?他们也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连王妃牵的线都敢剪了!”

    蝶儿呜咽道:“不……不是……”

    “可真是急死人了,那你快说到底怎么了呀!”

    蝶儿抽噎道:“我…我今天清晨起来……路过…路过王妃的卧房时……瞧见瞧见屋中放了一具棺材!”

    闻言,不光是那丫头,就连董平都怔住了。

    “带我去见王妃。”

    那身着大红裘赏的绝世佳人,倚着一口棺材,笑偃如花:“阴沉木的棺材,听说死后住进这棺材里,能保尸身千年不腐。若真是这样,那当真极好。这样,便有一朵不会凋零的花一直陪伴在王爷身旁了。”

    董平嘴里嚼着的糕点,顿时变的如同白蜡一般没了滋味儿。

    “你这王妃倒做的好,人还没回来,你便盼着他死了。”

    阮轻鹧咯咯一笑:“这是我们二人的事,与你无关。你与沥儿办你们的喜事,我与王爷办我们的丧事。”

    董平不禁问道:“他会死么?”

    阮轻鹧微笑道:“王爷这次本就没打算活着,即使他夺得了天下,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为何?”

    “因为这人间太小,容不得他那般绝世的人物。”

    阮轻鹧的指尖不停敲打着依靠着的那具棺材,听着“嗒嗒”之声,阮轻鹧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多年之前的一个雨夜。

    “赵哥哥,你去哪里了?瞧你这淋的一身……”

    阮轻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那淋在赵庆庭的身上的并非雨水,而是黏稠的鲜血。赵庆庭淡淡道:“走吧,我的王妃。”

    靠着棺材的阮轻鹧想到那一幕,忽的又笑了起来,她喃喃道:“做了王之后,却不见他有多开心,他反而是日复一日的苦闷起来。我晓得,他是不想做王的。他心中向往的,一直是那个肆意潇洒,纵横江湖,于白帝城上煮酒论剑的李闵济。”

    “因为向往,所以嫉妒。所以他才要千方百计的将李闵济,逼到绝路。”

    “不,不!他从来都没有嫉妒过李闵济,他本是能杀了李闵济的,但他却一直下不了手。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李闵济自暴自弃而已。但他却没有想到,李闵济总是能在绝处逢生。他不甘,但也欣慰。”

    “他做这些的意义何在?他既然想做自在人,那就尽管去做,有谁能挡的了他?为何要费尽心机的,去谋求皇位?”

    “皇位?”阮轻鹧冷笑:“他向来不稀罕什么皇位,我说过,人间太小,容不下他。他想做向阳之花,却注定是落花的命运。若说为何,那便是人间最不幸,那便是生在帝王家。柴大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董平一怔,旋即释然:“对于覆族创立者而言,我的身上的确没什么秘密可言。”

    阮轻鹧微笑道:“你有不得不去的事,他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即使万劫不复,也要奋勇前行。”

    “我仍是不懂。”

    “那你懂飞蛾为何扑火么?”

    “不懂。”

    “那便对了,世上有许多行为不被人理解,但那些行为仍在继续着。即使不被理解,也要去做,因为就在那里,不是么?”

    “赵庆庭是飞蛾,那何为火?”

    “以前他也不晓得,但他隐隐能感受到有一把滔天的火焰在炙烤世间。但当他从无界山庄归来之后,却明白了那把火为何物。因为他知晓了,有些东西不是一成不变的,既然不是一成不变,那就有能力去改变。但他晓得,那把火他还扑灭不了,即使千年之后依然不会被扑灭,但他愿意去做先驱者。即使他输了,打败他的也不是庙堂,也不是江湖。而是滚滚向前翻涌的长河,大江东去。”

    “我或许有一些明白了,是大同。”

    阮轻鹧笑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友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行,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避,是为大同。”

    “这是几千年前的圣人所言,但至今却一条都没有存于世间。”

    “所以你改明白王爷是在跟什么做对,即使他当了皇帝,又有何用。但改变不了这个世道,那就飞蛾扑火,与其同归于尽。从前,我以为王爷爱的是我,但现在才明白。他呀,还是最爱那满径的落花。”

    董平淡淡道:“他改变不了什么。”

    阮轻鹧笑道:“他无需改变什么,改变了自己足矣。即使天下不大同,那他自身已然大同。”

    听到此处,董平站了起来,他正要出去时,阮轻鹧忽的喊住了他:“将我与王爷合葬。”

    董平闻言动容,过了半晌,方才点头道:“知道了。”

    董平一出去,两个丫头便搀住了他。两女叽叽喳喳,急切的询问起王妃的情况。董平微笑道:“这些王公贵族,脑袋大抵都有坑。王妃说睡床睡腻了,就想睡睡棺材。没什么事,你们俩无需担心。”

    听罢,这俩丫头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董平晓得她们这是喜极而泣,便任由她们哭去。

    董平抬头看看天,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两日红的东西瞧多了,就连碧蓝的秋日苍天,在他眼里也蒙上了一层红布。或许他也瞧见了,瞧见了赵庆庭瞧见的那把火。但过了半晌,董平摇了摇头,他自嘲一笑:“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怪人,若是人人都如同我一般寻思着过安逸的小日子,那不就早大同了?”

    这时,刚哭完的两个丫头又开始说笑起来。

    “怎的,又背着我说什么趣事儿呢?”

    蝶儿笑道:“我们哪里背着姑爷你了,你不晓得,方才膳房里的张妈妈愁眉苦脸的走过去,我们问她怎的了,你猜她怎的说?”

    “我猜她说让我摸你俩的屁股。”

    董平话音刚落,这两个丫头便惊呼一声,齐齐的跑开了。这两日,她俩可没少领教董平这双手的厉害。一听董平这话,当的是避之不及。但她俩这一躲,可苦了董平。董平这一时失礼,登时便是一个趔趄。

    俩丫头又忙的扶了过来,瞧见董平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蝶儿忙吐了吐舌头,嬉笑道:“姑爷,你这还要留着力气入洞房呢,就别在我们俩身上下工夫了。”

    董平笑道:“就你们这两块囊膪子,白给我我都嫌肥。”

    “姑爷,瞧你说的。就你说的那囊膪子,可有人吃的香呢。”

    “哦?”

    蝶儿瞧见董平转了兴趣,便接茬说道:“方才张妈妈说,府外的席上来两个疯汉,正比着吃饭呢,不到半天工夫,那两扇猪肉就进了他们的肚子了。”

    董平笑道:“诶呦,还有这么有趣的事儿呢,快搀我去瞧瞧。”

    “不行,姑爷您现在不能出府。”

    董平听罢皱起了眉头:“弄的倒像我跟新媳妇似的,你们去,将那两人请进来。就说内府清净,没人跟他们抢着吃。我倒要瞧瞧,他们是不是这么能吃。”

    随后,俩丫头将董平搀回他居住的大院后,蝶儿便出去叫那两位疯汉了。没过多久,正在走廊上喝茶的董平便听得院外有人吵闹了起来。

    “诶呀,我说你们两个快些,吃饭是风卷残云,走起路来倒是磨磨蹭蹭。”董平一听,晓得这是蝶儿那丫头的声音。

    “他娘的,你个死丫头,让你风卷残云的吃几桌席,你给我健步如飞个瞧瞧!”

    蝶儿说罢,就听得一人操着破锣般的嗓子骂骂咧咧起来。董平听得此声,险些手一软,就将茶杯摔在地上。

    旋即,就见蝶儿领着两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进了院子。这两人一进院子,董平与其皆是怔住了。

    随后,就听那肥硕的乞丐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而那稍矮一些的乞丐,则是“嘭”的一声就跪在地上,骤然便哭了起来。

    旁边那丫头贴着董平的耳朵说道:“姑爷你瞧,你多威风,他俩一见你,都被吓的不成样子了。”

    董平斜睨了丫头一眼,骤然喝道:“狗屁,这是我兄弟!”

    “公子!我可找着你了,我就晓得你死不了!你看,你这不仅没死,又娶上媳妇儿了。这排面弄的也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你这一生精明,连娶媳妇儿都忘不了当倒插门女婿!”

    董平闻言,是被气的哭笑不得。

    “得了,快站起来,像什么样子。”

    跪在地上的乞丐托着被撑的浑圆的肚子站了起来,他擦了一把脸,露出了本来面目,可不就是林三川么。那肥硕的乞丐,自当就是被董平差使着去送刘夫堂夫妇的阿井了。董平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这要娶媳妇儿了,而却忘了他这苦兄弟。

    “去,在院儿里摆一桌酒菜。”

    两个丫头一瞧是董平的熟人,当的是快步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一桌堪称豪华的宴席便在院子里摆了起来。南北的美食,就没你找不到的。

    林三川往嘴里塞了一勺滚烫麻婆豆腐,那红艳艳的红油都从其嘴角淌了出来,就是这样,林三川愣是没说一个烫字儿,这不,还正往嘴里塞呢。而阿井更不用说,一嘴一盘菜,就像是倒泔水呢。

    董平皱眉道:“三川,你也是个机灵人,怎混成这幅模样了。”

    林三川擦擦嘴说道:“我这还算好的呢,公子你不晓得,田将军他们还在那岛上啃树根呢。我奉命从那岛上出来打探消息,但这一出来才晓得咱们的人都死绝了。但我知道,公子你肯定没事儿。这不,我就在这成都府找起你来了。身上没银子,我又不像公子你有那三只手的本事,身边又跟着两个不成器的娃娃兵,那就只能要饭了。今日可好,既吃了白食,又寻见了公子,而且公子你又要娶亲了,这可真是三喜临门啊!”

    董平笑笑,与林三次碰了一杯。

    “那你是怎么跟阿井碰上的?”

    “嗨,在饭桌上碰见的。但瞧他那模样,保准比我饿的工夫还长。”

    董平点了点头,旋即叫了阿井一句:“阿井,我交待你的事儿,你办的怎么样了?”

    阿井将一直表皮烧的焦黄流油的鸭子塞进了嘴里,抽空点了点头,顺便又抓了一大把的牛肉。

    董平微笑道:“咱们这次倒还不算是全军覆灭,田将军还活着是件好事,但总让他们在千岛府待着也不是个事儿。三川,一会儿你吃完了,让府里的人带你去一遭歇马镇的石家,你去将石将军给我叫过来。等你回来了,我送你一份大礼。”

    “要啥礼,我去去就回!”说罢,林三川一抹嘴,便跑出了院子。待其走后,董平不禁笑道:“这次,倒就差个崔爷了。那老东西,跑哪儿去了?我可还有账,要找他算一算呢。”

    且说林三川出了院子,拽住一个家丁便往外走。这王府的家丁,倒也算体面人物,哪里受过这般对待。他正要发火时,只瞧林三川那独眼一瞪,他倒是没了半点脾气。当林三川说了董平的吩咐,这家丁登时便说要去赶个驴板车。

    林三川吼道:“赶你娘个八瓣儿屁!老子这腿,什么驴往能追的上!”恶人自有恶人磨,一世枭雄王府家丁,也不得不屈服于林三川的淫威之下。

    而当过了半个时辰以后,林三川便后悔了,还不住的骂这家丁废物。原来那歇马镇离成都城约摸着有个两百里的路,这其中还有一百七十里的山路。林三川这是吃了肚饱,他一张嘴,就能瞧见那麻婆豆腐搁他嗓子眼儿里打转呢。

    这倒好,他一上山,那饭食往下边沉,这一下山,那饭食就往上边反,这山路可赶的着实累人。无奈之下,二人只好走三步歇两步,直到天黑,二人才赶到了歇马镇。

    “得了爷,那石家就是镇里的头一户,我就不随您进去了。”家丁一屁股坐在地上,便没了要起来的意思。

    “废物……”林三川的骂声也小了起来,他揉揉肚皮,抬脚便进了镇子。这刚进镇子,林三川便瞧见了一个奇观,他只见在一户大宅的门前,正吊着一伤痕累累的女子。林三川仔细瞧瞧,那宅门上悬着的牌匾,正是石府。林三川再回头瞧瞧那女子,霎时间林三川便被吓住了。这女子,可不正是石莽么?

    林三川一时火气,便想着将石莽给救下来。但他转念一想,这石莽挂在石府前,那定当就是石府的事,这关乎于人家家事,林三川便心道不能莽撞了。他回头寻摸了一番,就见不远处有间小破酒馆。林三川想了想,忍住腹中被颠簸的不成样子的饭食,抬脚便往那酒馆而去。酒馆冷清,无一客人。

    来至酒馆坐下,那小二便走了上来。还没等小二说话,林三川便问道:“那石府前挂着的人是怎个回事儿?”

    小二笑道:“串串。”

    “啥?”

    “戳锅漏!”

    “你他娘的,我问你那人是怎的了?”

    “戳锅漏!”

    “我明白了,你说那人把锅给戳漏了,这可了不得。”

    “你个哈 批瓜儿子日你仙人板板!”

    林三川闻言一笑,这些话他倒是经常听营里的兄弟说,大致说的什么,他也晓得。

    “得了,把你店里的酒菜都给大爷我上来!”

    小二一笑道:“得嘞!”

    过了半晌,林三川的面前便摆了一桌酒菜,“说说,那人干啥把锅给弄漏了。”

    小二笑道:“大爷你不晓得,那人是石家长女。那府中的石老将军从前可是个人物,但他老人家没福气,底下的几个儿子全打仗打死了,于是他便把这个女儿当儿子养,还让她上战场打仗,你说这不胡闹嘛。结果,这女娃吃败仗了,丢人丢大了。那石老将军,便把她给挂在了门外,还让镇上的瓜娃子们拿石子儿丢她。我瞧,再这么折腾下去,过不了几天,这女娃就要被折腾死了。”

    林三川闻言捏了捏拳头,当他正欲起身离去时,这小二忽的拦住了他笑道:“客官,饭钱。”

    “行,哈 批给你饭钱。”

    小二一笑,心道,这怎的还有人自己骂自己呢。但他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味儿起来。只看此时,林三川已解起了腰带。小二又笑着打趣道:“客官,您这藏银子的藏的还真是够隐秘的。”

    “那是自然!”林三川说罢,伸手往下一掏。

    小二倒吸一口冷气:“客官,您怎的把那玩意儿给掏出来了!”

    林三川陡然向前一挺,哗哗的就在那桌酒菜上撒起了尿。

    “哈 批瓜儿子日你仙人板板,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说罢,林三川一提裤子,便仰天大笑出门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成双

    林三川方才耍横除了酒馆,那小二随后便带着店里的厨子杂役冲了出来。m.www.uu234.net林三川这得了便宜哪里还会跟他们纠缠,他双脚一抹油,便解下了被鞭挞的不成人样的石莽,宛如股妖风般就闪身出了镇子。

    这可着实将在镇外歇脚的王府家丁给吓了一跳,旋即当他冷静下来后,便站起身跟了上去。但他这还没走两步,身后的衣领便被人给揪住了,只瞧那人围着个沾满油腻的白布围裙,是个五大三粗,面相凶煞的壮年汉子。

    “朋友,你有何贵干?”

    “你是幅生面孔,你跟刚才跑了的那人可是一起的?”

    家丁琢磨了片刻,点了点头:“是,怎么了?”

    这时那小二走了过来,他手搭凉棚,往前一望,只见这茫茫大山间,早已没了林三川的身影。

    “是个练家子,看来咱们是追不上他了。但无妨,咱们去找石家的人,那龟儿子劫走了石家的姑娘,他石家人总不能不帮咱们吧。”说罢,小二又指了指家丁道:“还有这龟儿子,也得看好了!”

    没多大一会儿,那小二便带着一帮火气冲冲的壮实汉子从石府走了出来。只瞧这群汉子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那么一股一往无前的杀气,一瞧便是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拼杀出来的。而小二身旁的,则是一个口鼻棱角分明,英气逼人的白衣少年。

    这少年一出镇子,便对家丁喝道:“我堂姐被你们乖到哪儿去了!”

    家丁稍稍一琢磨,便大致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他微笑道:“告诉你们也无妨,但就怕你们不敢去。”

    少年冷笑道:“这天下虽大,但还没有我石家人不敢去的。”

    家丁笑道:“石家固然皆是英雄好汉,但唯有去了我说的地方,进门前,你们石家人得三拜九叩。你堂姐,就被带到了那里。”

    “混账!”

    那白衣少年听罢,登时就照家丁脸上,一边来了一个大嘴巴子。

    “呸!”

    家丁从嘴里啐出一颗碎牙,他嘴角淌着血,“好,既然你不信,那我便带你们去。”

    少年闻言思量了片刻后,先是差使了旁边人去给府中报了个信。随后,他对家丁说道:“在带路前,可好好关照关照你这条贱命。”

    “这不用您操心。”

    说罢,家丁便被棍棒架着脖子,向前带起了路。

    且说林三川此时正双手托着石莽,不紧不慢的在山路上小跑着。路上石莽虽醒过两次,但转眼便又晕了过去。虽然林三川不通医道,但也能察觉出石莽此时气息紊乱,脉搏虚弱。又正因如此,林三川才不敢放开步子跑。这万一颠出个好歹,那当真叫人后悔终生。待他回到蜀中王府时,府内府外仍是觥筹交错,众宾客大快朵颐的不亦说乎。

    董平正裹着被子在摇椅上小憩,忽的一声吆喝,便将其给喊醒了:“公子!要出人命了!”

    董平睁眼一瞅林三川抱着的石莽,不禁眉头一皱,但他也没来得及多问,登时便喊道:“快叫大夫来!”

    蝶儿微笑道:“姑爷你就别操这心了,已经去叫了。”

    董平微笑道:“你们倒是机灵的很。”

    说罢,董平便让林三川将石莽抱到屋内去休息了。过了不久,一留着山羊胡,大夫模样的清隽中年男子便被丫头领进了院儿里。他一来便沉声喝道:“病人在哪里!”

    “在屋里。”

    董平话音未落,这中年男子便推门进了房间。没过片刻,他便走了出来。董平不禁问道:“先生,病人莫非是没救了?”

    “没救了?哼,我是谁!”说罢,这大夫便一脸傲然的阔步行出了院子。

    董平不解道:“他是谁?”

    蝶儿笑道:“那位大夫,可是有名的杏林高手,张系林张先生。”

    “张系林,倒有些印象。”

    来到屋里,董平发现石莽已经醒了。

    “那位先生倒真是有些本事。”董平吩咐丫头在床边摆了把椅子,他坐下来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田柱将军还活着,你还有盼头。”

    石莽闻言,“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石莽哭的梨花带雨,带刺的蔷薇哭成了柔弱的月季。董平默默的看着,一语不发。他晓得,现在的石莽又有了盼头,她又能继续活下去了。待石莽哭了个差不多以后,董平笑道:“你们家老爷子也真够可以的,这打自己的亲闺女,手下也不晓得留情。”

    石莽将脸埋在被子里,将泪水擦干。待她抬起头来,眼眶已然红肿:“这怪不得家父,是我不争气。今日我的遭受是应得的,我该为枉死的兄弟们以死谢罪。”

    董平笑道:“不瞒你说,从前我也曾犯过大过错。足足八十多万条人命啊,就断送在了我的手里。当年我本是也该去死的,但我却侥幸活了下来。活下来以后,我跟你一样,日日想着要以死谢罪。”

    石莽闻言,半信半疑的说道:“你曾统领过数十万的军队?”

    “怎的,你不信?”董平摇了摇头,自嘲的笑道:“说起来,我也不信。现在想想,当年我只是做了别人的棋子罢了。有人要我去死,我不死,他们就无法下完那盘棋。也是可笑,当年我之所以没选择以死谢罪,是因为我太怕疼。我试过上吊,但吊到一半,就因为憋气憋的难受,挣扎着从绳索里将脖子抻了出来。后来我也试过割腕,但只是划了个半寸长的小口子,我便受不了疼,赶紧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石莽听到这里,嘴角不由得露出些许笑意:“真瞧不出来,敢想敢做的董参军,竟这般胆小。”

    董平微笑道:“死了几次没死成,我便想明白了。咱们被生下来,又活下去,这是多不容易的事儿。这般宝贵的性命,怎能这般就轻易舍了。于是我想明白了,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要别人的命,咱这般人,生下来就是要别人命的。”

    石莽淡淡道:“那你给我说说,当年你为何能统领几十万的大军?”

    董平笑道:“这可不行,你什么都没说,凭什么要我讲。我这白话半天了,你总该说说你为何要上战场去打仗?”

    石莽听罢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她才开口道:“石莽是我兄长的名字,我本名石抱雪。在我十三岁那年,兄长葬身沙场。家父便将我带在了身边,随他一同征战。原因就是这么简单,我身为石家长房长女,继承父业,当仁不让。”

    董平点头道:“黑石抱雪,一讲便讲出了一幅画,这名字好听,以后我便叫你石抱雪了。”

    “任你怎么叫,现在你总该讲讲你是如何统领了几十万大军的吧?”

    董平将双手摊在膝盖上,露出手腕上扣着的黑环道:“这个不着急,你瞧瞧能不能将这两个镯子给解开了。”

    石莽见状,不由得轻咦一声道:“这东西好似是来自南疆的缚灵环,我家中便有一只。这东西也不晓得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天生便带着压制真气的奇效。但这缚灵环用蛮力是破不开的,必须得要用凿灵锤。这蜀王府中,好像就有一把。”

    董平闻言,将手缩了回去。

    “那日被带回蜀中王府后,王爷便说要将你纳为王府的驸马,将我赶了回去。怎的,王府难不成是在逼婚?”

    董平笑道:“倒也说不上是逼婚,对了,你石家几代都是蜀中王府的家臣,理应与王府的关系亲密。难道这么多年来,你都没见过王府的公主?”

    石莽摇头道:“只是听说王府有个公主,但却从未见过。怎的,你瞧不上王府的公主?”

    董平摸了摸下巴,摆出一幅百无聊赖的模样说道:“看来今夜是没什么事了,我便跟你讲讲我在北莽遇见的那些人跟事儿。”

    且说与此同时,家丁与那石家一帮人也进了城。这越跟着家丁走,少年便越发的感觉不对劲。当来至蜀中王府前世,这少年终的是忍不住了,他一把揪起家丁,厉声喝道:“你带的是什么路,怎的带到王府里来了!”

    家丁笑道:“我之前不就说了吗,你堂姐被带到了一个你石家人,在进门前得三拜九叩的地方。这不,就是蜀中王府。怎的,几位大人,随小的进去,一同将你堂姐给抢出来?”

    少年怎的也没想到这家丁竟然是王府的人,但他此时却觉得这家丁是在狐假虎威的吓唬他。登时,他便举起拳头,要砸在这家丁的脸上。但还没等他动手,哗啦一下,王府的家丁便从四面八方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家丁看着少年停在半空的拳头,得意洋洋的笑道:“你这出了败军之将石家,难道连王府的人都敢打了?”

    少年压下一股正喷涌而出的愤懑之气,他松开了家丁的衣襟说道:“既然是王府的人要找我堂姐,那进府说一声就是了,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难免会生出误会。”

    家丁笑道:“那位抢人的爷是刚来王府的愣头青,不晓得这些规矩,所以办起事来没个轻重。有得罪之处,还望石少爷见谅。”

    “走。”少年没再搭腔,转身便要带着一干手下离去。家丁这时反客为主,他拦下了少年说道:“这大老远的,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反正明日就是我家驸马与公主成婚的大喜之日,石家定然是要来道喜的,石少爷就安安心心的留在王府,明日也无需起早,多好的事。”

    少年淡淡道:“我石家没这个脸面再来王府,这公主的喜酒我石家也不配喝。多谢阁下美意,在下就此告辞。”

    家丁闻言,登时就发挥了大户人家恶仆的本质,他拉下脸子说道:“难不成石家要驳王府的面子,胆子可不小。”

    听得此言,少年是再也挪不开步子了。他道:“阁下都说这话了,那在下不留也得留了。”

    家丁忽的笑道:“面子都驳了,还留个屁,赶快滚!”

    少年自有一番血性,被家丁三番两次的侮辱,他当的是再也压抑不住一腔怒火。只瞧他手腕一抖,便夺过了他身后一人手中的长棍。霎时间,他对着那家丁就是当头一棒。

    忽的,却听“嘭”的一声。

    少年手中的棍子竟被人接住了,少年心中一惊,他自诩在同辈少年之中,自己已是罕见敌手。而这时接下他手中棍棒的人,却是一个看上去还小他一两岁的少年。那少年只是轻轻一攥拳头,这手臂粗细的木棍,便被捏成了齑粉。

    董平只是刚将一丈红丧子的事儿说到一半,石莽就哭的不成了样子。董平没想到,平日里行事作风宛如钢铁的石莽,内心竟是这般绕指柔。但瞧见石莽彻底打开了心结,董平也是放下了心来。

    这时,突然有人敲起了门。

    董平淡淡道:“进来。”

    他话音刚落,蝶儿便推门走了进来。她笑道:“姑爷,您要奴婢请的人,已经到了。”

    董平点头道:“知道了。”

    这时,石莽擦了擦眼泪说道:“那位老板娘,最后是留在了卫理身边,还是回了大漠深处?”

    董平微笑道:“你何时见过说书的,一口气都将精彩的故事一口气说出来的?今夜我还有些事儿要办,待有工夫了再讲。”说罢,董平一抬手,蝶儿便赶忙过来,将董平给搀扶了起来。

    一转眼的功夫,董平便来到了一间会客所用的偏厅里。在厅堂内,林三川正眯瞪着双眼,昏昏欲睡着。一见董平来了,林三川赶忙将眼睁了个滴流圆:“公子,你这可有点太折腾人了。有啥事儿,也得让我眯一觉再说。”

    董平坐下后,微笑道:“我可不是叫你来帮我办事的,再你去歇马镇前我不是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么。”

    林三川笑道:“什么礼不礼的,我林三川啥时候眼馋过那些。”

    董平笑道:“这我晓得,但今日这礼,你不收也得收。”旋即,董平对蝶儿言语了几句。蝶儿听罢笑笑,便走了出去。

    “你那贼眼别乱寻摸,人家姑娘可许配人家了。”

    待蝶儿出了厅堂,林三川才依依不舍的将粘在那少女窈窕身段的视线收了回来,他一咧嘴,嘿嘿笑道:“公子你这都娶几房媳妇了,我这饱饱眼福,倒也成过错了。”

    董平微笑道:“你这可真是马后炮,当初你徒弟的娘亲殷素阁可对你有意思,我让你将她娶了,可你嫌弃人家是个寡妇,现在你倒是跟我算起秋后帐了,怪我没给你寻摸一房媳妇儿?”

    林三川赶忙摆手道:“公子,你这话可就有失偏驳了,我哪里嫌弃人家,我是觉得我配不上人家。人家大姐长的俊,做事又勤快,我巴不得能娶人家呢。但我这高不成低不就的,拿什么娶人家。”

    董平揶揄道:“当初你不是一口一个大妹子叫的亲热么,怎的现在就成大姐了。”

    林三川笑道:“说实话,人家大姐比我长个两三岁,但要是叫了大姐,那不是显得生分吗。”

    “你这贼心眼儿,倒是一环套着一环。行了,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说到此处,董平停了下来,他摆手道:“我怎觉得我越来越像个老娘们儿了,得了,这话让她来问吧。”

    说罢,董平啪啪就拍了两下手。

    林三川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就听有人操着清脆的声音大喊道:“师父!”

    林三川猛的回过头去,就见一黑瘦的少年,正瞪着明亮的一双大眼,站在门前笑呵呵的看着他。

    “元……元生……”

    这时,一俏生生,娇滴滴的美貌妇人站在了少年身后。

    董平看着浑身轻颤,就差打起摆子的林三川,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笑了半晌,他便说道:“元生,我问你,让你师父当你爹,你可愿意?”

    张元生笑道:“这是我娘的事,我不管。我娘愿意,我就愿意。”

    殷素阁拉着张元生进了厅堂,她目光流转,忽的,她“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道:“我配不上元生师父。”

    董平皱眉道:“你们可真是别扭坏了,难不成你们要辜负我的一番美意?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今天这事儿不成也得成。”

    殷素阁将头叩在了地上,她带着哭腔说道:“小女子从前本是烟花之地的一低贱妓子,后来因故,小女子从青楼逃出,流亡至蜀州。之后嫁于张夫,孕有一子。像我这般低贱的女子,着实配不上林大哥!”

    董平闻言淡淡道:“怪不得,瞧你的姿容谈吐,也不像是村野妇人。浪费我的工夫,滚吧。”

    忽的,林三川从椅子上跌下来,他跪在地上,死命的朝董平磕起了头:“公子,我林三川是苦出身,殷大妹子也是苦出身,我半点也没有嫌弃殷大妹子的意思。公子,看在我林三川赔您三番五次出生入死的份上,求您答应我与殷大妹子的婚事!”

    “林大哥……”

    董平听罢微笑道:“一帮狗东西,滚吧。今儿个在城北我托人给你们买了一处宅子,不大,但也能容个百人。等我办了喜事,再给你们办。”

    “公子!我林三川给你磕头了!”

    林三川的脑袋深埋在地上,过了半晌,董平方才淡淡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殷素阁,你的底细我已经找人查了。据之前你所在青楼的老鸨说,你当初从青楼逃出来,是因为那时一个与你交好的姑娘抱了个孩子。那老鸨让那姑娘将孩子扔了,那姑娘不从,结果她被活活打死,而她再临终前,将孩子托付给了你。而那孩子便是张元生,之前你不说实话,无非是不想让张元生晓得自己的出身而已。其实这话没必要瞒着,瞒着糊涂,说明白了反倒敞亮。你虽出身青楼,但忠烈不输所谓的良家女子。若非如此,就算你是清清白白的皇家公主,我都不会撮合你与三川的喜事。”

    殷素阁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着,张元生关切的为其擦拭去眼泪。忽的,这少年说道:“我娘就是我娘。”

    董平微笑道:“三川,你那粪坑,跳的值吧。”

    林三川嘿嘿傻笑道:“值!值!”

第一百七十二章 花落

    天宝元年,九月初九。www.uu234.net

    一间大屋里,三十来个嬷嬷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她们所围着的,是一件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大红色嫁衣。凤冠霞帔,置于一旁。

    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嬷嬷拉住了一旁女子的手,微笑道:“冷姑娘,要是没有你帮衬着,这嫁衣没准儿我们还赶不出来呢。”

    “嬷嬷客气了,蜀中王府对我夫君与我有救助收留之恩。王府的公主要出嫁,我帮衬着是理所应当。”冷飘飘不时瞥一眼那凤冠霞帔,其目光微热,她不禁想到自己与董平还没像模像样的拜过天地呢。

    “对了嬷嬷,这些日子怎的没瞧见我家夫君?”

    那嬷嬷微笑道:“冷姑娘莫要担心,令夫君是随王府的人一起去接驸马爷了,天亮之前定能赶回来。”

    “这是大事。”冷飘飘说罢,便轻抚了一番那大红的嫁衣。

    “冷姑娘你也几日没合过眼了,你还怀有身孕,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行,趁时候还早,你先回房去歇息几个时辰。”

    “嬷嬷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感觉乏了。”

    冷飘飘刚将手从那嫁衣上缩回来,几个嬷嬷便将这嫁衣折起来,带了出去。冷飘飘晃了晃神,旋即她一笑,也行了出去。

    几个嬷嬷将嫁衣与凤冠霞帔带至一间门前,便听屋内传来似银铃般的少女娇笑。

    只瞧得屋内,阮轻鹧正着着一身素白色的轻衫坐在床沿上。在床上,是鼓起来的被子。忽的,只听那被中有一女子笑道:“母妃,你猜我在哪儿呢?”

    阮轻鹧轻轻怕打了两下被子,微笑道:“都快要嫁人了,怎的还这么顽皮。”

    阮沥从被子里钻出来,她眨巴了眨巴眼睛说道:“母妃,这么久没见,我都要想死你了。”

    阮轻鹧瞧着阮沥这张微微泛红的小脸蛋儿,忽的放声笑了出来:“你才不想母妃呢,若你真的想,那为何到了成都不先回家,反倒要你父王去找你。”

    阮沥嘟着嘴,过了片刻,她方才喃喃道:“我怕我父王嘛……”

    阮轻鹧闻言无奈一笑,她一边抚摸着阮沥的头发,一边说道:“沥儿,你的性子太软。成婚以后,未免不会遭人欺负。”

    “董大哥才不会欺负我呢。”阮沥揉搓着一角被子,她先是大喊了一句,随后又将羞红的脸垂了下去。阮沥怯生生的问道:“母妃,董大哥真的又找了个女人么?”

    阮轻鹧正欲开口,阮沥又将耳朵堵了起来。阮轻鹧温柔的将阮沥的手握在掌心中后说道:“不错,不光是又找了个女人,而且连孩子都有了。但你无需担心她,我已经想了个办法治她,量她以后也不敢对你怎样。”

    阮沥低声啜泣着,忽的,她一把推开了阮轻鹧。旋即,她大喊道:“既然如此,母妃为何还要将我许配给董大哥!董大哥与他夫人,会恨我一辈子的!”

    阮轻鹧轻蹙眉头,她不无心疼的说道:“世上之事,总得要有个先来后到的次序,你总去惦记别人,怎的就不惦记惦记你自己了?董平的为人想必你也清楚,若是他不愿意娶你,我做什么怕都是不管用。”

    “我晓得,董大哥是个好人,他心里疼我,我晓得。但他却不想娶我,我也晓得,我也没有妄想要嫁他为妻,只要能让我留在他身边伺候他,我便心满意足了。”

    阮沥哭红了眼眶,阮轻鹧紧紧的把她抱在了怀里,她连连轻叹道:“傻丫头……”

    夜晚寒风呼啸,常年在湿热的南域行军的士兵们皆有些不习惯这忽来的寒冷。为求暖意,他们紧捂着被子。

    赵庆庭不停抚摸着那张虎纹面具,素来冷若冰霜的他,此时的脸上却浮现着一丝笑意。

    这时,一位身着儒衫,面目清雅的中年男子提剑进了营帐。瞧这中年男子文质彬彬,但他却是赵庆庭手下数一数二的得力干将,其人性虞名南允。

    赵庆庭抬起头,目光中流露出些许讶色,过了片刻,他方才开口道:“你现在应该坐镇前线,怎的,有何事汇报?”

    虞南允抱拳道:“启禀王爷,临安来人了。”

    “谁来了?”

    “秦中徽。秦中徽这老狐狸也不知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他竟带了大笔的银子来犒劳咱们了。王爷,这银子,咱们收还是不收?”

    赵庆庭淡淡道:“送上门来的银子为何不收,咱们北上讨贼,劳苦功高,这银子应该收。”

    “那我便去请这位秦相过来。”

    “嗯。”

    虞南允正要出营帐时,赵庆庭又叫住了他:“过子时了没有?”

    虞南允回头道:“启禀王爷,刚过子时。”

    “那现在,便是重阳节了。好日子,该登高望远,思忆故人。而且今日,是我女儿的大喜之日。”

    虞南允闻言一惊,他忙道:“这般重要的日子,王爷应该回去。军中之事,暂且交给我打理便行。”

    赵庆庭摇了摇头道:“她会不自在的,行了,你先出去吧。”

    “是。”虞南允轻轻回了一声,便走出了营帐。但过了片刻,虞南允又折了回来。

    “还有何事?”

    虞南允垂首说道:“回王爷,这越发逼近临安,就应该越要小心有刺客来夺帅。这几日,还是由我来担当王爷的护卫。”

    赵庆庭微笑道:“是么?”

    这时,赵庆庭拿起了那面虎纹面具。

    “可惜啊……”赵庆庭先是没来由的感叹了一句,旋即,他骤然就将手中的面具掷了出去。这一掷,那面具正好砸在了虞南允的脑袋上。刹那之间,虞南允的头颅便掉在了地上。但这脑袋虽然掉了下去,那虞南允身子直挺挺的站着。

    登时,这虞南允的身子就宛如一道霹雳般,朝着赵庆庭飞扑而来。但这面具还未到赵庆庭身前,便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给捏成了齑粉。但营帐内,却没有瞧见血肉横飞的污秽景象。

    “如此惟妙惟肖的傀儡,应该只有七杀门下的几位杀主能做的出来。”

    赵庆庭端坐于营帐之中,而此时营帐之外,却有足足上千具傀儡正从天而降,如同冰雹一般,朝着营帐砸去。

    此般骇人景象,自当引起了军营中人的注意。这时真正的虞南允正在与秦中徽皮笑肉不笑的交谈着,当他瞧见后方赵庆庭的营帐外上有所异动时,当即便撇下了秦中徽,率人朝赵庆庭处赶去。

    忽的,一声宛如天破般的轰隆巨音,骤然间就在赵庆庭处炸响。旋即,便见那赵庆庭一步一生莲,脚踏虚空往苍天行去。

    “好!七杀门下的七位大杀主,洪天宗的四皇,还有烟花楼的三位老板。你们,都算的上当今江湖的豪杰。江湖之上,人人皆惧你们三分。但你们聪明一世,今日却糊涂一时,做了错误的决定。那便是……”说到此处,赵庆庭的声音戛然而至。旋即,他以睥睨天下之是往四下扫了一眼后,骤然喝道:“莹莹烛火,也胆敢与皓月争辉!”

    说罢,赵庆庭抬手“啪”的朝前一抓。

    登时,就见一位老者被他捏着头颅抓在了掌中。暗处中藏伏的这些当世绝顶刺客见状一惊,他们的脑海中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一个念头,今夜一战,怕是有去无回。

    霎时间,散落在地上的数千具傀儡同时浮起,共同朝赵庆庭攻去。这些堪称不死兵器的七杀傀儡,此时在赵庆庭的面前却显得太过不堪一击。只瞧一具傀儡还没飞至赵庆庭面前,便在数丈开外被击的粉碎。其他傀儡,大抵也是这个下场。

    而赵庆庭的眉头却是紧锁,他有预感,他预感到在这不堪一击的傀儡大军中,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正逐渐酝酿而起。忽的,他瞧见了,正有十三人在这傀儡的掩护下,一同朝他飞来。而赵庆庭也终于明白了,那股危险的气息来自何处。

    拿钱办事,这是江湖三大杀手组织立派的根本规矩。不管上下尊卑,谁拿了钱,就得将事给办的漂亮,即使以命相赔,也在所不惜。而在这些当世的顶尖刺客,瞧见赵庆庭的不世之威后,他们便有了觉悟,自爆气宫,是此时此刻,他们杀死赵庆庭的唯一出路。

    赵庆庭伸手去摸连环鞭,但为时已晚,数团灼目的火光骤然亮起。虞南允瞧见空中那宛如烈日般的数团火球,登时便呼吸一滞。此情此景,宛如灭世的天灾!当年共工怒撞不周山所导致的天崩地裂,论震撼之状,大抵也是如此。

    忽然之间,方圆百里的夜空,宛如白昼。伴着轰隆隆的闷雷之声,近万名士兵登时便被滚烫的气浪夺去了性命。虞南允虽修为超群,但在此等天威之下,他当下也被震了半死不活。

    夺目之光,转瞬即逝。但苍天之威,仍有余震。

    大雨,倾盆而下。

    虞南允拼命站起来,大喊着赵庆庭,但其音寥寥,刹那间便被淹没在了雨声之中。渐渐的,虞南允停止了呼喊。他应该晓得,身处那般险境,世间没有人能逃出生天。

    但正当他心如死灰时,却瞧见一人正踉踉跄跄的从远处走来。这人影他再熟悉不过,不是赵庆庭,还能是谁?

    赵庆庭此时显得狼狈极了,大雨滂沱,不断冲刷着他那已快要碎烂的身躯。尽管如此,他还是迫使自己站的笔直。虞南允上前想要扶他,但却被赵庆庭给推到了一旁。

    赵庆庭淡淡道:“去找件干净衣裳。”

    “王爷!”

    “我还死不了,但临安,我是去不了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两件更重要的事办。我走后,便施行战败后的计划,全军上下,不得再往北行一步。”

    ……

    渐渐,接近拂晓时分。

    今日重阳节,有两个地方格外热闹,一是白帝城。第二个,便是成都。

    今日,就是李闵济论剑的最后一日了。白帝城下的江畔,聚集了约摸着有近万名江湖客。他们在期待着,期待着有人能来打败李闵济的不败神话。江下人声鼎沸,而白帝城上,却是格外寂寥。

    老神偷摇了摇酒葫芦,此时的酒葫芦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酒葫芦了,因为此时这葫芦里面,已没了半滴酒。老神偷失了兴致,他将那酒葫芦扔下城头,百无聊赖的问道:“你说,他还会来么?”

    李闵济淡淡道:“不管他来不来,都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赢了。”

    老神偷嗤笑道:“做什么春光大梦呢,你放心,他若是来了,你敌不过他,老偷儿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李闵济闻言没有拒绝,他微笑道:“多谢了。”

    与此同时,江畔上矗立的人群,陡然沸腾起来。因为他们瞧见,有一人纵身上了那白帝城。这一战,无论胜负如何,都叫人翘首以盼。而此时一个消息在人群中不胫而走,有人认出,方才上了白帝城的,竟是当今蜀州最有权势之人,蜀中王,赵庆庭!

    登时,人群的呼声与喝彩声是一浪高过一浪。他们没想到,堂堂蜀中王,竟放下了身段来参与这江湖比斗。这下,众人更是期待了起来。他们想瞧瞧,出身于青花府孙家,是这传承了当今第一神兵的蜀王爷厉害,还是声名显赫的李家剑神更厉害一些。

    但当众人兴高采烈的期待了半个时辰之后,却没看到什么大动静。忽的,众人望见,从那白帝城上,纵身跃下了一个人来。这人来到江畔,只见这人竟是老神偷。而此时的老神偷面容痛苦,他浑身血迹斑斑,而他的左臂却不晓得去何处了。众人认出了老神偷,登时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就将其给团团围了起来。

    “谁输了,谁赢了?”

    老神偷吸溜了两口后,呲牙咧嘴的说道:“李闵济赢了。”

    “那李闵济呢?”

    “死了。”

    老神偷此语,无异于一声炸雷,众人压抑住翻江倒海的情绪,七嘴八舌的问道:“李闵济既然死了,那为何说他赢了?”

    “一对一输了,二打一赢了。”

    众人听得期待已久的一场大战,竟如此草草了事,心中皆不是个滋味儿。当他们想找老神偷问个明白时,却发现此地早已没了老神偷的踪影。如今,唯一知晓白帝上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知情人这一走。从今以后的江湖上,势必又会多添一件悬案。

    今日半夜,董平便去了城外的驸马宅,而当天一亮,他便带着十里红妆,骑着高头大马进城去迎亲了。而在蜀王府内,有人正喜悦焦急的等待着。阮沥望着蒙住双眼的红,哭了,笑了。她在想,若是这次董平再见到她,还会说她是扑棱蛾子么?

    一大早,冷飘飘吃过早饭后,便被几个嬷嬷拉着上街去看热闹了。冷飘飘生性喜好冷清,这般热闹,她本是不想去参与的。但一想能见到多日未曾谋面的董平,她便梳洗了一番,就随众人出了王府。

    刚来到街上,她便听得有一群孩子在齐声呼着驸马爷。冷飘飘循声望去,霎时间,她便愣在了原地。刹那间,她的心宛受重锤一击。旋即,她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几个嬷嬷见状,相视一笑。她们连连称赞王妃这一招高明,亲手给自己夫君的新娘子做嫁衣,还有什么,比这更杀人诛心的?随后,当董平的带着的迎亲队伍走近前,这几个嬷嬷便将冷飘飘抬进了王府。

    董平此时的心情说不上喜或悲,好似成亲这等大事在他眼里,就如同吃饭睡觉一般稀松平常。但当他快要到蜀中王府时,有一人却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挡在了马前。若是拦在蜀中王府驸马爷前的是别人,此时恐怕已经被乱棍打死了。但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因为他们认得此人,乃是蜀中大将,虞南允。

    董平本想叫林三川将虞南允拉走,但一想起林三川正在驸马府忙活别的,也只好做罢。但这时,虞南允却一把将董平从马上拉了下来,旋即他撂下一句这是王爷的吩咐,便快速奔走了。

    董平还没摸着头脑,便被虞南允带到了城外的一片荒地上。荒地上,有一课孤零零的,枯死的柳树。而那柳树下,正坐着一人。只是一眼,董平便晓得了那人的身份。虞南允将董平放下后淡淡道:“王爷有事要嘱咐你。”说罢,虞南允便向远处走去。

    董平趔趄着身子,来至柳树下,在赵庆庭的身边坐了下来。

    “败了?”

    “败了。”

    “既然败了,那便回去喝喜酒吧。”

    赵庆庭闻言笑了:“想去喝的,但怕是赶不上了。”

    “总该回去,见见王妃吧。”

    “不见了,总会见的。”

    赵庆庭抬起头,看着雾蒙蒙的天,他忽然瞧见,那个在小径上,为落花而伤感的少女,正缓缓向他走来。

    “叫你来,是嘱咐你几件事。”

    “我听着。”

    赵庆庭忽的,抬起手凭空一握,旋即,那手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我虽死,但却不放心曾经与我出生入死的那班兄弟。我手下的那十几万大军,如今已化整为零,躲了起来。在我死后,朝廷定然对其进行清剿。虞南允与龙正风,是我从前选定的两位接班人。由你做个公正,谁能带着手下的兄弟发展壮大,那我的军队便交给谁统领。北莽覆族三舵,以后便交给卫理了,你去北莽带个话。最后,照顾好沥儿,将我与王妃合葬。”

    看着一代枭雄在自己身旁逐渐失去生机,董平的心中也不知是怎么个滋味儿。

    “后悔吗?”

    “后悔……落花之处,来年定会有新花绽放……”赵庆庭再度抬起了手,这次,他终于握住了那少女。

    “赵哥哥,从今以后,三生三世,永生永世,我阮轻鹧,都是你掌心的花朵……”

    “三生三世,永生永世……”

    …………

    由远及近,是急促的脚步声。

    阮沥紧紧的抓住了衣襟,当那人的脚步停下后,她不禁开口道:“可是驸马来了?”

    “嘭!”

    来人跪了下去,旋即,就听那人哭喊道:“公主!王妃……王妃她服毒自尽了!”

    阮沥扯下了红盖头,拼命的跑出了屋子,凤冠霞帔,散落在地。

    天宝元年九月九日,成都,大殇。

    (第二卷 终)

第三卷 唯我独尊 第一章 暴雪已至

    还没入冬,怎的就下起了小雪。www.uu234.net

    遥看这雍容华贵的临安城,装点上些许薄雪,竟多了几分素雅宁静的气质。而在临安城内的偏城北,正陆陆续续的有不少人,向着一间私人园林前汇集而去。这些人的言谈举止,分寸拿捏的极为得体。众人的衣着,也甚是华贵,腰间挂一块巴掌大小的羊脂玉,算是标配。

    而这些人,便是当今宋国拥有最高权利的一批人。这些人,可都是当朝大元。最次的,也是个从二品。这帮人除了在本家衙门担任高位外,他们更是当朝中书门下,与枢密院主管政务与军务两大机构下的官员。

    这时,一辆罩着青衣的轿子缓缓被抬了过来,轿顶之上蒙了一层雪丝。这轿子还没过来,便有不少人围了上去。当轿子落稳当后,一位身条瘦长,双颊微凹,一对儿圆眼眼角生着不少深纹的中年男子,便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这男子倒没什么架子,有人跟他说话,他也热络的回应几句。但与之相对的,还有两群人没凑这个热闹。从面容表情上看,站在正门口的一群人,好似与围在轿前的那群有几分不合。

    还有一群人,矗在这两帮人中间,也瞧不出他们跟谁交好。忽的,那刚下了轿子的中年男子拍打了两下落在肩膀上的细雪说道:“怎么,秦相还没来?”

    这时,一两鬓斑白的老者回道:“蒋枢密有所不知,秦相自回到临安以后,身子便一直有些抱恙。今日的天气也不好,看来秦相是无法赶来了。”

    听称呼,便晓得这位好似被众星捧月的中男子,原来是当今枢密院的枢密使,蒋钦舟。蒋钦舟闻言微笑道:“既然两府的各级官员已差不多到齐了,咱们就先进府吧。”

    蒋钦舟话音刚落,就见站于府门前的那群人中,有一个身着灰色锦缎衣衫,方脸虎目,胡髯黑黄的中年男子开口笑道:“蒋枢密此举怕是不妥,今日虽说是两府议事,但三司也有参于。秦相不仅为中书门下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更担任了三司计省的一职。而这三大衙门里,只来了您这位枢密院的枢密使,恐怕不妥吧。想来待会儿议事,也会有失公允。”

    蒋钦舟听罢笑道:“张侍郎言之有理,是本官只考虑到了秦相的身子,一时没想周全。咱们便在这里等,秦相何时来,咱们何时进府议事。”

    “蒋枢密言重了。”

    至此,众人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立于原地。渐渐的,这雪倒是下的越发大了起来。还是九月中旬,又地处南方,下这么大的雪,倒是显得诡异至极。殊不知,如今北莽的雪,已经积的有二尺厚了。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众人的肩上,头上,皆覆积雪。忽的,众人只瞧从远处浮现出一佝偻人影。霎时,这三群人登时就聚到了一起。那人走近了,才瞧出来人正是秦中徽。

    秦中徽来至众人面前后,先是目光一怔,旋即便笑道:“诸位大人,你们在这里是愣着什么呢?”

    蒋钦舟微笑道:“我们也是刚从府内出来,听听说秦相您来了,所以我们特意出来迎迎。”

    秦中徽呵呵笑道:“蒋枢密……你莫要哄老朽了。看你们身上的雪,都快有半寸厚了,哪里是刚出来。老朽明白,你们是在特意等着我。这可真是叫老朽我难为情,我本是觉得在家憋的闷屈,所以今日就想溜达着过来。但没成想,就因为老朽的一时兴起,害诸位大人受苦了。诸位大人速速进府,这要是因为老朽,而将你们这些国之巨擘给冻出个好歹来,那老朽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秦中徽说罢,众人登时便笑成了一片祥和。随后,众人进了这府苑,又在一间大屋落座。旋即,几位侍女便端着火盆进了屋子。

    众人烤了一会儿火后,便听秦中徽淡淡道:“咱们的时间紧迫,还请诸位大人开始议事吧。”

    秦中徽说罢,这屋中再次分成了三群人,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众人围成了一个椭圆形的长圈儿,而在这圈儿内,是三个火盆。

    见众人都没有言语,蒋钦舟笑了笑,便第一个开口道:“秦相只凭一己之力,便退去了蜀中王北上的大军,秦相可以说是居功至伟。”

    秦中徽手中握着一根铁钳,他时儿用那长钳子搅一搅火盆中的火炭。听蒋钦舟说罢,他的脸上未显悲喜。他只是低着头,淡淡道:“这叫什么功劳,蜀中王虽然退了兵,但当他退兵后,那手下的那些兵逃到了哪里,现在藏在何处,我们是一概不知,还不晓得,他们何时还会卷土重来哦!蒋大人,保护皇上,你枢密院与兵部,可是责任重大。”

    蒋钦舟笑道:“这是自然,但我认为,蜀中王既然已死,他的手下在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我们现在第一要提防的是身处北莽的虎狼,对我大宋垂涎欲滴的辽国。据我所知,辽人已有了南侵的苗头。我们体会过辽人的厉害,所以更应该对其重视……”

    “嘭!”

    秦中徽忽的用那钳子一敲火盆,当下就将众人下了一大跳,同时也打断了蒋钦舟还未说完的话。

    “既然说到了辽人,那老朽想问一句,边界上连城筑墙的防御工事,修建的如何了?”

    蒋钦舟斜睨了一眼,他搓了搓手说道:“这件事虽隶属我枢密院,但实则一直是工部与兵部联手办理,我这枢密使一直听到了消息就是正在修建,至于进度到底如何,还得请张大人解答。”

    秦中徽抬头看了眼那方脸男子后,沉声说道:“张骏,张侍郎,张大人。那防御工事,到底进展如何了?”

    半个时辰前,那拦住蒋钦舟的男子便是工部侍郎,张骏。张骏一听秦中徽发问,忙回道:“启禀秦相,这连城修墙的防御工事,乍一听上去,当的是容易。但实际修建起来的难度,可无异于当年秦始皇修建长城。其工事进度,目前只建了十之一二……”

    “嘭!嘭!嘭!”

    秦中徽又是连敲三下火盆,这一敲,可敲的是火星四溅。

    “三年,你才修了十之一二!你这工部侍郎,枢密院副使,是怎么当的!”

    还没等他回答,一圆脸的中年男子便开口说道:“秦相,这的确怪不了张大人。修建工事虽然容易,但这也是要有足够的本钱撑着。咱们大宋刚南迁不久,各方面都要使银子。巧媳妇也难做无米之炊,张大人手中没有银子,这工事自当便搁下来了。”

    秦中徽淡淡道:“左大人,你无需替张侍郎开脱。他办事不力是小,但耽误了军国之事是大。张侍郎,我勒令你,明年开春前,这工事必须要完成一半!”

    张骏苦笑道:“秦相,你这可真是难为下官了。这眼瞅着就要过年关了,先不说边塞士兵的军费,就说这朝中文武百官的俸禄,还有皇上修缮大内,江徽二州治理水患的银子,可还没有着落。又从哪里挤出银子,去修建那工事。”

    秦中徽左右看看,忽的他咯咯的笑了起来:“老朽明白了,老朽明白了!诸位大人,是在埋怨老朽搬空了国库的银子吧。老朽该死啊,该死啊!”

    “秦相,你言重了。您的一举一动,朝野可是有目共睹。您花银子,不也是为了保住我大宋的江山社稷么?”秦中徽笑道。

    秦中徽点了点头道:“老朽即使死,也绝不后悔。因为诸位大人还好好的坐在此处,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诸位大人还在,咱们便能克服此道难关。”

    这时,一比秦中徽面相还老上一些的瘦小白发老者淡淡道:“但朝野上下缺银子的确是道明坎儿,咱们要得想办法迈过去,也是事实。不晓得秦相,有何高见?”

    秦中徽微笑道:“陆大人您是三朝元老了,老朽在您面前也不敢称老了。如您这般资历,大风大浪不晓得见过了多少,似这般难关,想必在陆大人看来也不值一提。我献丑提几个建议,还望陆大人能帮着把把关。”

    “秦相折煞老夫了。”

    秦中徽摇摇头说道:“在座的诸位既然为官,想必为的就是皇上与大宋的江山社稷。咱们苦一些无所谓,但却不能让皇上陪着咱们担忧,这是咱们做臣子的本分。所以宫中来年的花销,半文钱都不能少。至于军费,也不能少。而朝廷百官的俸禄,地方官吏减半,而朝臣的俸禄停上两年。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蒋钦舟闻言正欲开口时,却被张骏抢了先,他道:“这自然没有问题,但我们的俸禄对于填充国库的亏虚来说,可也只是杯水车薪。”

    秦中徽淡淡道:“登山没有说一步便能登上去的,正因为亏损巨大,我们才要从微末处节省。我们做臣子要做出表率,至于亏损的大头,老朽觉得,来年的赋税,可要涨一涨了。”

    此言一出,当即便听得几声哗然。

    那老者这时开口道:“秦相你难道不晓得,上次在临安附近几府临时征税,已是弄的民怨载道。近年来我大宋各州天灾不断,此等情形下再多征赋税,那不是要了百姓的命吗?若是民怨爆发,闹的起了刀兵祸事,我大宋可真就要处在内忧外患之中了。”

    蒋钦舟皱着眉头,他开口道:“陆大人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我大宋的百姓皆视皇上为神,为父。只要让他们晓得此举是造福江山,造福皇上,那他们定不会有什么怨言。”

    老者闻言冷笑道:“蒋枢密,你出身官宦之家,又身居高位,哪里晓得百姓疾苦!”

    “不错,陆大人言之有理,是我欠考虑了。蒋枢密,你与老朽同为两府主官,你有责任提醒老朽莫做错事啊。”

    蒋钦舟舒展开眉头,微微笑道:“并非是我不提醒秦相,而是我的确认同秦相的看法。”殊不知,蒋钦舟藏在袖中的双掌,已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秦中徽淡淡道:“陆大人言之有理,百姓这几年的确苦啊!老朽所说的征收赋税,也不是说要几倍几倍的征收。我认为,这赋税还是要多征的,但上限不能超过远来赋税的两成。而这两成,咱们也要在富庶的州县征收,至于常年闹灾,民不聊生之地,咱们不仅不能多征赋税,还要为其减免赋税。陆大人,我这么说,你意下如何?”

    老者轻叹一声道:“也只好如此了。但南迁之初,便要多征赋税,实乃违背民心之举。”

    张骏笑道:“既然这税不能多征,那想填补来年的各项支出,无异于天方夜谭。”

    秦中徽淡淡道:“咱们为何缺银子,还不是因为被辽人夺走了北莽,以至于南北无法通商。”

    秦中徽说罢,便有人搭腔道:“秦相所言极是,下官倒是有一个建议。”

    “讲。”

    那人笑道:“依下官拙见,咱们想要填充国库,那就不得不从商人身上下手。诸位大人也应该知道,在我大宋南迁之时,有不少大富商都留在了北莽。而且北莽幅员辽阔,其中更不乏大小地主乡绅。这些人手中有的是银子,但南北一相隔,这产自南方的丝绸,美食,他们便极少能享受了。我们为何不将南方特产的丝绸美物,运往北莽,去换他们的银子?”

    蒋钦舟听罢挑眉道:“此举恐怕不妥,如今宋辽局势紧张,我们更应当与其减少接触联系,不能让辽人抓到了咱们的把柄。”

    秦中徽点头道:“蒋枢密言之有理,商大人的提议也有理。老朽倒是想将你们二人的建议糅合一番。如今蜀中王殇,那阻挡我大宋与南域十六国直接接触的最后一道屏障便没了。据老朽所知,南域十六国虽地处蛮荒,但他们最不缺的便是金银珠宝。古有张骞通西域,咱们也可以跟南域做生意嘛。”

    秦中徽话音还未落,便有几人连声附和起来。但有不少人,却是保持着缄默。秦中徽微眯双眼,观察着众人的脸色。但最后,他的视线却是定了陆姓老者的身上:“陆大人,你意下如何?”

    老者沉声道:“此举虽有待商榷,但至少比绞尽脑汁去搜刮民脂民膏来的好。”

    秦中徽笑笑,他又看向蒋钦舟问道:“蒋枢密,你意下如何?”

    蒋钦舟微笑道:“我主管军事,对于财政之事是一概不通。但南域十六国,虽近些年安分了一些,但他们到底是真心不在打我大宋的主意,还是惧怕蜀中王府不敢北上,还未可知。我担心现在蜀中王殇,南边儿的守备空虚,他们会不会趁虚而入?若他们真要起兵的话,那与其通商,怕也只是个镜花水月的念头罢了。”

    秦中徽微笑道:“蒋枢密言之有理,但防止南蛮侵我大宋,是你枢密使的职责所在,老朽希望看到在南域与我大宋通商前,蒋枢密已经在南方边界做好了守备。”

    秦中徽这一句话便将蒋钦舟给堵了回去,意思便是各司其职。

    这时,有人说道:“秦相,不晓得对于蜀中王府,朝廷该如何处置?”

    秦中徽淡淡道:“蜀中王府不能动,赵庆庭在名义上可是讨贼的有功之臣。我们不仅不能动蜀中王府,更要对其奖赏。”

    “但那蜀中王府下属的十几万大军,还不知藏匿于何处,这始终是个后患之忧。”

    秦中徽微笑道:“无主之臣,说到底也只是幅空架子罢了。诸位大人也许还不晓得,蜀中王在离世前,将自己唯一的公主给嫁了出去。他此举,便是在找接班之人啊。想要不让蜀中王府的余孽再生事端,那我们就该将蜀中王府的驸马爷给握在手里。依老朽所见,把那驸马爷调到临安来,给他在朝中安排个虚职。如此一来,既是给足了蜀中王府面子,又给了朝廷一个交代。”

    张骏听罢笑道:“秦相此举,当真是高明,一举两得。”

    火盆里的碳,不时传来两声噼啪之音。这就像是场中众人的心思,表面是漆黑的尘,但那里面,却是滚烫的涌动。但场中众人此时还不知晓,他们要掌控在手里的蜀中王府驸马爷,此时已然策马在前往北莽的路上了。

    今日,北莽又新覆大雪。

    好似一切的问题都回到了原地,看着一片苍茫的北莽大地。董平不禁数月之前,眼前的雪。两下一比,景色没有多大差异,但其心境,却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覆盖万里的白雪,会是瑞雪兆丰年,亦或者说是凛冬的永夜。董平不知道,他手中的刀也不知道。董平只晓得,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挡住他前路的,他与手中的刀,便会一同将其斩断。

    锋寒三尺,能披荆斩棘,亦能斩妖除魔。

第二章 荒唐

    瞧从大老远处走来一位年纪不大的爷们,这位爷生的是清新俊逸,挺鼻薄唇,高挑的身段尽显风流倜傥。顶 点 X 23 U S但这位爷的眼睛长得不好,右眼是一只上挑含骚的丹凤眼,着实标致。而那另一只眼,却是一只三角眼。那只三角眼的眼皮子上,还有两道疤痕,瞧起来,他这眼应该是被人打成这样的。

    大雪还在噗噗的往下落,街上来往的行人,有的围着裘脖,有的披着大氅,最不济的人家也得举把伞。唯独这位爷,只穿着一件轻衫,还敞着怀,引来旁人侧目私语。但这位爷却浑然不在意,他大咧咧的,故意迈着八字步朝前走着。他的右手举的老高,五根手指转动着两个被盘的圆润的玲珑核桃。

    这位爷刚上了一座流水小桥,他扶着栏杆往河中一瞧,忽的,两条金光鲤鱼便跃上了水面。这位爷一喜,就将手中的核桃给扔进了水里。说起来这位爷也是够败家的,随手就将那俩价值百银的核桃给扔了。

    这时,一八抬大轿被八位壮实的轿夫抬到了桥上。这轿子一到那位爷身边便停了下来,随后,这轿帘便被撩开了。霎时间,烘烘的热气,就从那轿子里喷了出来。一个圆滚滚的脑袋钻了出来,这人年纪不大,但却是肥头大耳,生的一股富态威严。但这人却没注视自己的这番仪表,他眯起双眼,颇是猥琐的笑道:“诶呦,这不是柴二爷吗?”

    那爷闻言一回头,便咯咯的笑了起来:“怎的,张老臀,上次揍你没揍够,你有想来触爷的霉头了?”

    轿中人一听,眼眸中便显出些不快了。这富态的年轻人姓张,名千度。一提张千度,便就不得不提工部侍郎张骏。而这张骏是谁,那可是权倾朝野的秦中徽秦相的左膀右臂。当今在临安,敢直呼张千度外号的,估摸着也只有这位生着大小眼的浪荡爷了。

    忽的,这张千度嘿嘿一笑说道:“您柴二爷的拳头厉害,我可是不敢再领教了。上次也是我不对,那姑娘是柴二爷您先看上的,我不敢夺人之美。怎的,听说瀚海轩那勾栏里的西山先生又写了新本子,正招呼戏子们唱呢。柴二爷赏脸跟我去瞧瞧,也算是向您赔个不是。”

    那爷听罢笑了起来,旋即他便破口大骂道:“狗屁的西山先生,老子还是东坡先生呢!只有王八蛋才去看那种破戏,滚蛋!”这爷话音未落,便抛下了一脸铁青的张千度大摇大摆的继续朝前走去。

    张千度自语道:“周王府的这几根凤凰毛,迟早让你给蹦哒干净。”说罢,他便一把,狠狠的将那轿帘给摔了下去。

    那爷一路走,便一路晃荡到了万海花开前。这万海花开是临安城内有名的青楼,这楼里的姑娘,各个都是身怀绝技。就算卖艺不卖身的妓子,也有人花大把的银子供着。这爷还为进去,便有一群姑娘迎了出来。按说这万海花开里的姑娘,向来是不出楼迎客的。但唯独这位爷是个例外,不为其他,就因为但凡是跟这爷有几分交情的姑娘,皆给了他个会心疼人的评价。

    那爷被众女子簇拥着进了楼,那些姑娘七嘴八舌的质问他,怎的这么久都没来了?这爷只是笑笑:“老子不喜欢你们了!”他刚说完,便伸手掏进裤裆里,摸出了一大串玩意儿。这串玩意儿里有玉佩,也有串珠,贵的便宜的,一应俱全。

    众位姑娘一瞧,登时便笑逐颜开。

    “二爷,你真是心疼咱们姐妹。上次只是跟你随口提了一句的东西,您这次便带来了。”

    这位爷闻言满不在意的笑笑,待那串玩意儿分到最后,却有一只短箫空了下来。那爷把玩着那短箫,不禁皱眉道:“上次是阿孺向我讨要一直短箫,她说本来的那支摔坏了。我问你们,阿孺去哪儿了?”

    旁的一位贴着花黄,唇红齿白的姑娘说道:“阿孺姐姐回乡省亲了,二爷你若是早来一日,便能瞧见她了。”

    “这瞎话,你们也编不全乎。回乡省亲?是省老鸨子阿,还是省王八龟公?”那爷嗤嗤一笑,旋即,他快步跑到一旁,一把便掀翻了一张桌子。这一举,吓的那桌待着的姑娘客人是登时退散。

    “你们不说!我便一把火将这四海花开给烧了!”

    “诶呦二爷,我们的心肝儿,您这是做什么,我们告诉你就是!”

    一群姑娘将这爷拉扯到角落里,随后一人小声道:“今天清晨,刘翰林的公子刘敏驰跟韩中丞的公子韩生璋就来了。他们一来,指名道姓的便叫阿孺姐姐去陪酒……”

    “混账!你们妈妈难道没告诉他们,阿孺是我的姑娘么?”

    “说了,但人家不听。这两位公子的父亲,可是秦山党的人,咱们哪里惹得起。”

    这位爷笑笑,便道:“带我去瞧瞧他们。”

    半晌过后,这爷便站在了一间雅间门前。在门外,就能听得屋内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琵琶声。这爷一听声音不对,他登时便一脚将那雅间插着的门给踢了开来。门一开,可着实将屋内的三人给下了一跳。

    屋内有三人,这爷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以为梨花带雨的姑娘在一留着小胡子的青年男子怀中挣扎。还有一中年男子,则正在胡乱拨弄着怀里的琵琶。

    忽的,那中年男子扔了手中的琵琶,那小胡子松开了怀里的姑娘,姑娘则是飞扑道了那爷的怀里。

    那小胡子嘻嘻笑道:“诶呦,柴二爷,您怎么来了,快请坐。”

    这爷先是瞥了眼怀中的姑娘,旋即他笑道:“哭个屁!你这当妓

    女的不伺候好这二位公子,还有脸哭,给我滚蛋!”说罢,这位爷便一把将怀中的姑娘推出了门外,随后他的脚往后一踢,顺势又将门给关上了。

    要说这位爷是什么,先是羞辱张骏之子,随后又将这两位高官之子给下的浑身打颤。这位爷可有来头了,临安城中唯一家异姓王府内的小王爷,其名为柴厌青。要说这家王府虽没什么实权,但这位柴二爷可是临安城内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临安城中就没他不敢惹的。凭什么,就凭他幼时跟当今大宋皇上,一起撒尿和过泥。

    柴二爷笑笑,便做了下来。而这韩公子跟那刘公子却是躲得远远的,甚至连看,都不敢看这位柴二爷一眼。

    柴二爷见状,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品了起来。

    “瞧你们两个的胆子,也是不敢给我做对。说吧,是张胖子指使你们给爷我下绊子的,还是那位万瘸子。”

    这二人相互瞧瞧,没敢言语。

    “你们不说,那我便将你们两个胯下的那玩意儿割下来,塞进令堂嘴里。”

    闻言,那中年男子抬头喝道:“柴老二,你莫要欺人太甚!”

    柴二爷微笑道:“这恶人倒先告起状了,倒是是我欺人在先,还是你们先碰了我的女人在先?”

    那中年男子不像是个圆滑之人,他听柴厌青一问,轴劲儿就上来了:“不就是一个万人骑的妓 女么!怎的就成你的女人了!”

    “好!说的好!”

    柴二爷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他缓步来至那中年男子面前,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刘公子,听说令尊当年也算是个风流才子,而令堂当年便是青楼女子出身。照你刚才的说法,我岂不是也可以去贵府,骑在令堂身上了?”

    “你!”

    中年男子闻言,登时便勃然大怒。正当他要出声喝骂时,其嘴里却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原来不知何时,这柴二爷已握住了他的命

    根子。那小胡子见状,霎时间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此时只听那柴二爷大喊道:“万瘸子!你给老子出来,我知道你就在这里!难不成你想当缩头乌龟,眼睁睁的看着你这条狗腿子当了阉人!”

    柴二爷说罢没多久,一个顶着张大脸盘子的矮小男子便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这男子的一张大脸上,尽是些麻子。他眼珠转动间,其脸上的麻子好似也跟着一同转了起来。猛的一瞧,就将是有数不清的小眼珠儿在盯着人看。而这人,便是万依硪之子,万企威。

    柴二爷一见万企威只是笑笑,并不显有多惊讶。他晓得在万海花开的上等雅间里,都有一间暗室供来客方便行男女之事。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笃定万企威就藏在此处。

    万企威微笑道:“柴二爷,何必动如此大的火气,我只是同你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

    柴二爷松开了韩公子的命 根子,他随手抄起一把酒壶,便用酒冲洗起了手。

    “万瘸子,你要是在跟爷开这种玩笑,那我就杀了你。”

    万企威闻言挑了挑眉梢,他淡淡道:“二爷若是真有本事,那便现在就杀了我,要不然我现在就下去,将那娘们的裙子撕了扔进天牢里!”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我真杀了你。”

    “你杀!”

    “我真杀你!”

    “你来杀!”

    ……

    “嘭!”

    本以为这柴二爷是在开玩笑,但雅间内的另外两人却没想到,这位柴二爷是真敢动手。只瞧他一酒瓶子砸下去,那万企威的脑袋,当场就开了瓢,鲜血淋漓!

    那小胡子愣了愣神,旋即嘶声裂肺的高声喊道:“快去请大夫!”

    过了没片刻,大夫便来了。但那大夫一进雅间,却瞧见了诡异的一幕。他只见,一受伤的男子正一手捂着流血的脑袋,一手给另一男子斟着酒。那男子他也认识,正是周王府的柴二爷。

    “二爷,我服了,您还真敢下手。你可曾想过,你若是真将我打死了,你王府不得弄个家破人亡?”

    柴二爷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他嚼了嚼又吐了出来,只听他笑道:“试试?”

    万企威讪笑道:“别,这我可不敢。对了二爷,这几日没瞧您出过王府。难不成是你嫂子,禁了你的足?”

    “狗屁!”

    柴二爷不晓得怎么就发起火,这时那大夫想上前给万企威医治,却被万企威一把给推开了。

    “在周王府里,她一个外姓人想管我,做梦!”

    “说的也是,您柴二爷是什么人物,怎会怕你嫂子呢。来,喝酒!”

    说到此处,二人便推杯换盏起来。也不知喝了多少,柴二爷眼前一黑,便醉了过去。

    当他悠悠转醒时,这雪已然停了。但天气却是冷令人发指,柴二爷就势转了个身,想扯扯被子。但这一扯,他却猛的便站了起来。他往四周瞧瞧,这四面八方皆是白茫茫的狂旷野,哪里来的被子。而他再往前一瞧,在前方二里开外有一座城,那城他认得,是临安。旋即,他又低头看看,他只见自己一丝不挂,浑身**。

    “呸!狗日的万瘸子!”

    霎时间,柴二爷便晓得自己上了那万企威的套。柴二爷撇了撇嘴,保住胳膊便往临安而去。此时正值傍晚,城门口与各条街道上,还满是行人。柴二爷入城门,又阔步在街上行,也不晓得惹了多少人的白眼与嘲笑。眨眼的功夫,柴二爷光着屁股在街上撒欢儿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临安。

    当柴二爷回到位于老钱街的王府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柴二爷在两扇阔气的大门前停了下来,他抬头瞧瞧被蓝色灯笼映照的有些许吊诡的周王府三个大字,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一路走来,他的身子已是冻僵了。

    “梆!梆!”

    柴二爷敲了两下门,便听得一阵令人牙痒的门轴转动之声。那门开了一个小缝,缝里露出了一只眼睛。这眼睛周围,皱纹丛生。由此可见,这开门的人,已上了年纪。

    “老钱……快…快…让我进去……冻死我了。”

    听得柴二爷的言语,开门的人便是一声叹息。随后,他操着有些许沙哑的声音说道:“二爷,不是老奴不给你开。是王妃有命,不让我给你开。她说了,你既然想丢人,那便尽情去丢吧!”

    “放她娘的狗屁!”

    说完这句完整话,柴二爷便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见此情景,那门当即便敞开了。驼背的老仆人刚忙将柴二爷搀起来,带进了宅子。

    一堆柴火燃烧的正旺,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柴二爷的脸上才浮现出了些许血色。老仆人端来一杯热茶递给柴二爷说道:“二爷,您今晚就在这门房里跟老奴一起讲究一宿,可别往内宅走。要是让王妃瞧见了,不光是你,就连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柴二爷淡淡道:“怕她做什么,这王府是我柴家的,理应我柴厌青说了算。”

    老仆摇头道:“二爷,你就让王妃省省心吧。要不是王妃苦苦撑着,这王府怕是早没了!您就算不顾及王妃的颜面,也得顾及老王爷跟大爷的颜面吧!”

    “呸!”

    柴二爷啐了口唾沫道:“一个窝囊废,一个黑白不分的混账,我凭什么要顾及他们的颜面!”

    老仆人瞧着柴二爷这幅玩世不恭的模样,一时间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是止不住的连胜哀叹。

    柴二爷见老仆人不言语了,他便安安生生的品起了茶。但他这茶还没品一半,就听得四面八方传来了轻重不一的杂乱脚步声。旋即,这门房外就是灯火通明,亮堂的很。

    “是王妃来了!”

    老仆人这一喊,柴二爷登时就滚下了床,他忙的钻进被子里,对老仆人嘱咐道:“可千万别跟我大嫂说我回来了!”

    柴二爷话音还未落,就听得门房外有一女子操着柔美的声线,却极力压低着声音说道:“柴厌青,出来!”

    老仆人摇头道:“二爷,你就出去吧,这哪里瞒得住?”

    柴二爷怔了片刻,最后无奈的下了床,他将一席被子裹在身上后方才推开门,走出了门房。这门房外此时已经聚了不少人,有家丁,也有丫鬟。当他们瞧见柴二爷这幅窘态,皆是极力的憋起了笑。而在众人之前,则立着的是一个穿着极为朴素衣衫的女子。只见她生的是鹅蛋脸,丹凤眼,琼鼻不高不低,红唇不薄不厚,裹在朴素衣衫里的身段不胖不瘦。她扎了个低髻,一头青丝倾斜,迷花了人眼。

    这谈不上惊艳,但却能让人过目不忘的面容,像极了一个人。说起来,她倒是与段云楼有七八分像,不过她的年纪看上去,倒是要长个几岁。

    忽的,这女子淡淡道:“跪下。”

    柴二爷倒也没多做纠缠,他登时便干脆利落的跪在了地上。随后,他又重重的对这女子磕了一个头。

    “大嫂,对不住!”

    但他这一磕头,那裹着身子的被子却是松开了。旋即,他又是手忙脚乱的裹起了被子。见到此状,围观的众人,当的是再也憋不住,皆小声偷笑了起来。

    “你没对不住我,你对不住的是周王府与柴家!你这次,做的也太过了一些。”

    柴二爷闻言本想辩解,但他一瞧女子泛着泪花的眼眶,终的是忍了下去。

第三章 临安风雪夜

    要说这女子是谁,那得先说说大宋的来历。话说当年大唐覆灭之后,这天下便又迎来了群雄割据的战乱时代。这段时代便是五代十国,而这五代中,最后一个朝代便是后周,柴室皇族。当年宋祖本是那柴皇帝手下的一位大将,后来其见当年柴皇帝懵懂年幼,于是他便发动了兵变,黄袍加身,摇身一变成了大宋的开国皇帝。

    自当这宋祖掌了权,这天下才又恢复了太平。也不晓得是真的宅心仁厚,还是要将戏做足。这宋祖没有对柴室皇族一脉赶尽杀绝,而是封了柴室一脉为周王,世袭至今。

    而这女子的父亲,便是当今权倾朝野的蒋钦舟。话说在二十多年前,这蒋钦舟还是一六品小官。他之所以在这区区二十来年里,就能位极人臣,全靠一个贵人相助,那贵人便是上一代的周王。上一代周王虽手中没有什么实权,但其人脉颇广。那蒋钦舟为了靠上周王这颗大树,也不知废了多少心血。终有一次,二人在一个酒桌上喝酒,那周王爷刚刚得了一个儿子,心情甚是愉悦。所以在酒桌上他便多喝了几杯,看周王爷醉了,那蒋钦舟便说自家内人身怀六甲已有八月,还不知是儿是女,若是个女儿,那便许配给周王府刚刚诞生的大公子。

    周王爷闻言,随口便答应了。但他却不知,自己已经上了蒋钦舟的套。蒋钦舟的内人怀有身孕不假,但那孩子却在一月之前便生了下来。他跟周王爷一起喝酒,就是想定下这门亲家。

    当后来这蒋钦舟抱着女儿去了周王府,那周王爷见状一惊,后来一听这蒋钦舟说结亲家的事儿,周王爷也是不好拒绝。他那时含糊的就随口答应了下来,他本想的是,等过些时日他再反悔。

    但他没想到,这蒋钦舟是个不依不饶的主,他不光在外散步自己已经与周王府结了亲家,还逢年过节,都带着女儿来周王府。而那周王爷瞧见蒋钦舟的女儿一天比一天生的端正,还知书达理,机灵懂事,他倒是也默许了这份亲事。

    当年这女子刚四岁,但还没个名字。

    后来打听了这女孩的生辰八字,蒋钦舟自然不敢照实说,他往后推了那么两个月。那周王爷起名字倒也简单随意,他那儿子命中犯土,于是他便为其起名柴关山。而这女子命中貌似犯木,于是他便为其取名蒋辞?z。

    蒋辞?z如今是柴王府的王妃,而这柴厌青,便是上代周王的次子,临安人称柴二爷 。

    蒋辞?z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后淡淡道:“我早对你说过,不许跟张万二人胡混,你为何不听?”

    “大嫂,你这话可有失公允了。我可跟他们二人没有一点瓜葛,是他们总来赵我的麻烦。”柴厌青挺直了腰杆,颇为硬气的说道。

    蒋辞?z轻蹙眉头道:“没关系?你可晓得外面是怎么评价你们三人的么?”

    柴厌青微笑道:“他们何德何能,能与我相提并论?”

    “你的德行也好不到哪里去!”蒋辞?z忽的厉喝了一声:“外面人都说,你们三个单拎出来,还能算是个人。但你们三个要是凑到了一起,那便是大小眼的独腿癞蛤蟆,招人恶心。”

    柴厌青嗤笑一声后自语道:“我这名声怎么臭到了这个地步。”

    蒋辞?z淡淡道:“今日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了解了,在青楼里为了一个歌女与人大打出手,还被扒光了衣裳扔到了燕临城外,你要不要脸不打紧,但我周王府却还在乎这份颜面。从今日起,三个月内,你不得踏出王府一步。”

    “诶,大嫂……”

    “怎么,你觉得不妥?”

    柴厌青闻言一摆手,旋即苦笑道:“得,我认栽。”

    柴厌青回了自己屋里,过了半个时辰,他的手脚方才彻底软了下来。但这一舒服了,他倒是又折腾了起来。

    “万瘸子竟摆了我一道,今天,我非把他家给烧了不可!”柴厌青恶狠狠的嘟囔了一声后,便翻箱倒柜的寻摸出一根一尺长的黑铁管子。这黑铁管子乃是江湖上善造火器的白家前些年供上来的,柴厌青当年玩了几天,觉得颇有意思,但世间一常,他玩儿厌了,便将其压在了柜底。

    “今日神器出鞘,我定要将他万家杀个干干净净!”柴厌青得意洋洋的抓起一件大氅裹在身上,便推门走了出去。但他刚站在走廊上往左右一看,就又忙不迭的退回了屋里。

    “二爷,你这大晚上的不睡,又要去哪儿折腾?难不成,你又将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柴厌青闻言探出了脑袋,他讪笑道:“瞧大嫂说的,这我哪儿敢?”

    蒋辞?z此时已带着两个丫鬟堵在了门前,蒋辞?z上下打量一番柴厌青,忽的笑了起来:“我说二爷这是要去干什么,感情是要拿烧火棍去做饭呢。但这粗活,可不敢劳二爷您动手。”说话间,蒋辞?z便轻描淡写的将柴厌青手中的火器给夺了过去。随后,她接着说道:“凤儿,把鸡汤给二爷端到屋里去。”

    “诶呦,鸡汤,这可好些日子没见肉了!”柴厌青目光一亮,也没待那丫鬟动手,他便将其手里的汤盅抢过去,转身进屋,就狼吞虎咽起来。

    吃了一会儿,柴厌青抬头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蒋辞?z说道:“大嫂,您怎么舍得杀鸡给我吃了?”

    蒋辞?z微笑道:“二爷这话说的生分,我何时短过你的吃喝了?”

    柴厌青摇头道:“我真就想不明白了,国库空虚跟我们周王府有什么关系?这临安城里,但凡是个有品级的小官,那就比咱们王府富裕。但却只有大嫂你,将王府里的银子全捐给了宫里,还有你的首饰跟那些贵重的衣裳,瞧瞧你现在穿的这破烂衣裳,跟农妇有什么区别。就算你做到这份上了,那有人念你的好吗?”

    蒋辞?z淡淡道:“正因为别人不做,所以我们王府才要做。你可晓得,现在上上下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王府?咱们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这还不是柴关山搞的,要不是他,我们王府能落到这个份上……”柴厌青说到此处,忽的不做声了,他抬头看看蒋辞?z的脸色后,话锋一转道:“我说大嫂,咱们门口那蓝灯笼还是给摘了吧,夜里回来看着怪渗人的。”

    蒋辞?z笑道:“这几个月你又不能出去,那灯笼也碍不着你二爷的眼。而且,只要点着那灯笼,你王兄就一定会回来的,这是他在出征之前嘱咐过的。你也晓得,他这一辈子最为中意的便是蓝色。”

    “就他?嘿,恐怕也只有大嫂你才以为他还活着。”柴厌青吐出块儿鸡骨头,语气中满是不屑。

    蒋辞?z闻言,便忍不住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柴厌青淡淡道:“若是他还活着,为何不回王府?”

    蒋辞?z皱眉道:“你王兄他定有难处。”

    柴厌青笑道:“他若是真有难处,恐怕他的难处也是在外又有了女人,说不定还有了孩子,他是无颜来见大嫂你。”

    蒋辞?z闻言倒是不恼,她笑道:“只要他活着,便一切都好。”

    柴厌青一摊手,无所谓的说道:“那他便继续在外快活吧,我倒是不想他回来。上次他便将我一只眼给打了个半瞎,这他要是回来了,听得我在被人拔光了衣服扔在了临安城外,那还不把我的另一只眼睛也给弄瞎了?”

    “上次还不是你结交了狞友,你不听他劝,他这才一时失手打了你,他心里还是疼你的……”

    蒋辞?z一语未毕,就听得柴厌青拍桌骂道:“狗屁!要说结交狞友,还不是他……”

    “啪!”

    蒋辞?z的一巴掌本要打在柴厌青的脸上,但她愣了愣,却是狠狠的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的过,我这个当妻子的来为他受,但你这个做兄弟的,绝不许侮辱自己的大哥!”

    看蒋辞?z神态决绝,柴厌青登时就蔫儿了下去。他默不作声的喝了几口汤后,忽的嬉笑道:“大嫂,你可晓得我为何要出去?”

    蒋辞?z淡淡道:“你的理由向来是五花八门,我从何而知。”

    柴厌青笑道:“大嫂你不晓得,现在临安城外关于咱们周王爷的风言风语可多了去了。”

    “何时少过?”

    “但这次却是关于大嫂与我的,我大哥死没死别人不管,但如今在别人眼里,大嫂你就是个寡妇。而我呢,临安城内人尽皆知的浪荡子。这不,便有人编排起了大嫂与我这个小叔子有奸情。我这是为了避嫌,才出了王府的。”

    蒋辞?z听罢,捧腹大笑:“二爷也真是罕见的替别人着起了想,我先谢谢你的美意,但却不需要二爷抛下身段,去王府外避这个嫌。”

    柴厌青笑道:“只怪外面那些人忒不要脸,大嫂你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敬你如姊如母,自当要关心大嫂你的清白名声。”

    蒋辞?z微笑道:“二爷,今天你的嘴怎么这么甜了起来?难不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柴厌青咯咯一笑,他低下头轻声道:“大嫂,你能否给亲家公说一声,让他给我安排个差事。”

    蒋辞?z闻言面露惊喜之色,她道:“以前我上赶着要你去朝廷当差,你一百个不愿意,怎的今日又改了主意?”

    柴厌青抬头笑道:“因为我先在明白了,手上若是没有实权,那无论做什么,那都是别人眼里的笑柄。”

    蒋辞?z点点头说道:“你虽还没明白什么大道理,不过你有这份心,便值得赞许。要不然这样,家弟在大理寺任职,你平时不就喜欢听那些打打杀杀的书么,大理寺准能何你心意。而且你与褚柘一起,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大理寺?”柴厌青摇头嗤笑道:“没意思。

    蒋辞?z闻言思量了片刻后道:“要不然我跟姨夫去说说,让你随他在吏部磨炼一番。掌管官员调动人事,这权利可不小了。”

    柴厌青接着摇头道:“吏部还不是唯中书门下马首是瞻,一个空壳子而已,有什么意思。”

    蒋辞?z终的是皱起了眉,她淡淡道:“那你想去哪里?”

    柴厌青忽的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大嫂,你可晓得前几日两府议事,说要为了填补国库的亏空,准备与南蛮十六国通商?”

    蒋辞?z点头道:“这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听我姨夫那边说,这只是两府定下来了,皇上还没拍板呢。但依我看,这件事有几分天方夜谭,十有**是成不了。”

    柴厌青笑道:“这是秦中徽的主意,皇上能不听?我还听说,枢密院的北面房都开始着手建造会南使馆了。大嫂您瞧,能不能将我安排进那会南使馆,让我当个会南使。”

    蒋辞?z看穿了柴厌青的算盘,她微笑道:“二爷说了半天有的没的,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既然你问了,那我便明白告诉你。无论与南边儿异国的通商成没成,我都觉不允许你离开临安一步。”

    柴厌青闻言急道:“大嫂,你想想,这事儿可是一举两得。一来我这出去了,便没人在背后嚼大嫂你的舌根子了。二来,我还能出去见见世面……”

    柴厌青还没说完,蒋辞?z便招呼起丫鬟收拾起碗勺了。她起身行至门口时忽的停了下来,她突然回头。柴厌青只瞧她怒睁双目,秀眉倒竖,吓人的紧。忽的,蒋辞?z喝道:“二爷,我喊你一声二爷,是因为你终有一日会主掌周王府,成为真真正正的周王爷。你现在不懂事,去外面胡闹,我容忍,这个家我现在帮你扛着。但你要让我一个弱女子替你抗多久!若你王兄真的不再回来,你就必须要抗起这份家业,南域多险境,有去无回着十有**,我觉不会让你去送死。所谓名声,我半点不在乎。只求二爷你,别辱没了柴氏!”

    说罢,蒋辞?z便走了,再也没回过头。

    柴厌青低声嘟囔道:“连江山都拱手松了别人,还有个屁的辱没不辱没。柴蒋氏,你还别以为我怕了你,这南域,我非去不可!”

    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猎猎寒风,但一间大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只瞧蒋辞?z正与一瘦脸长髯的中年男子正交谈着些什么。这中年男子姓段,名清流,前些日子他还是大理寺卿,但现在他已是吏部尚书了。他与蒋钦舟,乃是连襟兄弟。

    此时,段清流苦笑道:“秦相这一手明升暗降,可真是玩儿的厉害。我今年本能进中书门下,但他却将我举荐为了吏部尚书。听说他老人家最近还有意将万依硪的儿子万企威安排到吏部当侍郎,如此看来,万企威入中书门下是板上钉钉了。这不是明摆着,要架空我吗?”

    蒋钦舟听罢,半开玩笑的说道:“谁让外边人家传,我们是蒋段党呢。其实你大可不必在意这调动,在吏部也有在吏部的好处。万企威虽然这些年在朝中锋芒毕露,但他毕竟没有根基,与你是比不了的。”

    段清流点头道:“这些只是牢骚话,要紧的是那与南域通商。秦相他提出此等天方夜谭的想法,依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于山水之间。”

    “何为山,何为水呢?”

    “此山中,水绕山流。我倒是只希望秦相此举只是为了来捂住朝野的嘴巴而已,他若是真要做些什么,那保不齐就要出大事。钦舟,待明日面见圣上时,你可尽力将这提议给挡下去。”

    蒋钦舟听罢摆手道:“我看没有必要,挡是挡不住的,挡了他与南域通商,他未必不会再来一个与西域通商。我们现在能做到的,便是看,看秦相到底想做什么。”

    段清流闻言摇头道:“也罢,随你。皇上别看平时玩闹的厉害,但他对朝野中事,可是门儿清,这次他应该不会由着秦相的的主意来。一提那万企威,我倒是想起今日临安发生的一件大事。”

    蒋钦舟微笑道:“说来听听。”

    段清流淡淡道:“柴二爷又名震八方了,今天他在青楼里用酒壶砸了万企威的脑袋一下。而那万企威也不甘示弱,迷醉了柴厌青,还把柴厌青的衣服扒光了扔到了临安城外。这柴二爷也真是个混不吝,就那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赤条着走回了王府。”

    蒋钦舟皱眉道:“厌青没冻出个好歹来吧?”

    段清流微笑道:“你也不是不晓得小王爷,天生没皮没脸,冻不坏,烧不透。辞?z或许是怕你生气,便派人来我府上说了一声,小王爷一点儿事都没有。”

    蒋钦舟听罢摇头道:“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厌青如今这般玩世不恭,是辞?z这个家没当好。对了,万依硪知道他那宝贝儿子被砸了一下,应该不会就轻易算了吧?”

第四章 吾皇

    “万依硪这个人你还不晓得么?他可是不管事情大小,皆事无巨细的一并冰雹给秦相。www.uu234.net秦相那里既然没风声走漏,那便说明这件事就过去了。”段清流说罢,又笑了笑,接着说道:“这厌青跟关山倒是走了两个极端路子,那关山身上可全是贵族气息,只可惜……”

    蒋钦舟摆手道:“那件事关山虽做的荒谬,但也情有可原。他是做了秦相手中的刀子,他是太想重振周王府声威了,若当时我……”蒋钦舟话没说完,空留几声长叹。

    段清流淡淡道:“如今人死了,前尘往事一了百了。”

    “是啊,一了百了。对了,赵庆庭既然已经战败,云楼也应该回来了吧?”蒋钦舟如此一问,段清流便无奈的笑了起来:“前些日子云楼来了一封信,她本来已经到了大宋地界,但她一听赵庆庭已身死道消,于是她又折回了北莽。云楼是女儿身,男儿心,留不住,随她去吧。”

    蒋钦舟哑然失笑道:“你的心倒是大,封岚这几日可没少提起这个外甥女儿呢。我也没将云楼出去的事儿告诉她,她还以为这个外甥女儿不跟她亲近了呢。”

    段清流微笑道:“等我再给她去一封书信,让她得了空也回来看看,别让家里人总挂念着她。但这话说回来,赵庆庭这番纵横捭阖,花费了十数年的心血布了一盘大局,他输得可是又憋屈又冤枉。”

    蒋钦舟淡淡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可能赵庆庭就缺那么一点运气。只要他再往北行二百里,那我手下的兵马便能与其会合……”蒋钦舟顿了顿,又话锋一转,说道:“但为了杀死赵庆庭,朝廷也损失惨重,光是国库的空虚,就能拖累我们个**年。”

    段清流笑道:“这无需你我操心,谁捅出来的篓子,那便让谁去补。现在我倒是关心,赵庆庭死后,他在南方的军队跟在北莽的覆族交给谁了。难不成真像秦相推测的那样,赵庆庭新收的女婿,便是他的接班人?”

    蒋钦舟听罢摇头道:“赵庆庭此人做事极有谋划,但这位驸马爷出现的却是极为突然,就算他选定其为接班人,在短时间内,他也不会将自己手下的人马交给那位驸马爷管理。人心难测啊,赵庆庭即使是为了稳定人心,也会选几个老人来继承他的事业,然后再逐步将权力过度给那位驸马爷。”

    段清流点头道:“我想也是,但秦相这次将那位驸马爷调入临安,说是为了握住蜀中王府的把柄,但依我看,他不过是想将其收入自己麾下罢了。”

    蒋钦舟笑道:“正因如此,所以这位驸马爷我们绝不能拱手相让。我会想法子将他调入枢密院,就算不为别的,看在与赵庆庭交情的份上,也应如此。”

    “但愿如此吧。”

    ……

    ……

    临安,秦府。

    秦中徽穿着单薄的衣衫佝偻在椅子里,他的这动作,让他看上起越发苍老了一些。屋内很寒,就连张骏这般高大的壮年男子,也不由得抱着胳膊,不停打着哆嗦。而在他旁边还有一人,那是个面黄肌瘦,两个嘴角往下耷拉着的中年男子。这位中年男子,姓万,名依硪。

    忽的,张骏开口道:“我说秦相,你这屋里也太冷了些。怎的连个火都不生,秦相可真是白养了那些下人了。”

    秦中徽抬头瞥了他一眼,旋即他又低下头,合起双眼道:“是老夫不让他们生火的,如今国库空虚,连宫中的木材碳料都减去了一半。咱们这做臣子的,哪里能让皇上一个人受冻。区区微寒而已,老夫都受得了,你倒受不了了?你去外面看看,还有多少百姓连件过冬的衣裳都没有。况且这还是临安,就不要说临安之外还有多少百姓正在衣不蔽体,忍饥挨饿。我看,就该将你这身官服拔了,让你去跟百姓一起过冬!”

    张骏闻言笑道:“秦相,我主要是担心您老的身子。要不然这样,我将家里的几个铜炉给您送过来。”

    秦中徽忽的身子一颤,他嗤笑了一声后说道:“今日喊你们过来,主要是为了那会南使馆一事。老夫已经想过来,要想填补国库的亏空,只有与南通商这个办法能行的通。但如今有两个问题摆在了眼前,我们与南疆异国多年未曾有过外交,这是其一。今天天灾**频频发生,瓷器与丝绸的产量较之去年,足足缩水了一大半,这是其二。总的来说,就是买家与货物。老夫问你们两个,你们谁愿意去与南疆异国联系,谁愿意解决货物不足的问题。”

    张骏皱眉道:“当日赵庆庭的大军都要攻到临安时,满朝文武都变成了缩头乌龟,没一个敢上前想个解决的办法。而秦相你于危难之中挺身而出,甘为天下人先。孤身一人,退去了赵庆庭的十万大军。但这赵庆庭一败了可倒好,那满朝文武不但不对秦相您感恩戴德,反倒是数落起您花光了国库的银子,多征了临安的一茬税。这真当是人心不古啊!”

    “嘭!”

    秦中徽豁然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旋即,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对张骏喝道:“别跟老夫我扯那有的没的,老夫就问你,这差,你愿不愿意当!”

    张骏忽的苦着脸说道:“秦相,这差我自然愿意当,但就怕坏了秦相你的大事。”

    秦中徽闻言,又缓缓的坐了下去。他看向万依硪道:“依硪,今日你怎么成了哑巴了?”

    “禀秦相,不是下官不想说话,而是下官的心中着实憋了一股闷气。这闷气就如一块千钧巨石,压的下官喘不过气。”

    秦中徽皱眉道:“说说,是谁又给你气生了?”

    万依硪淡淡道:“丞相有所不知,那周王府的二爷柴厌青,今日在酒楼里用一个酒壶砸在了犬子的头上,犬子至今还卧倒在床,不省人事。”

    “哦,竟有这等事?”

    万依硪还没开口,张骏便抢着说道:“万兄,你这可就有些恶人先告状了。那柴二爷是先伤了企威不假,但企威后来不也是使了些下作的伎俩,将柴二爷扒光了衣裳,扔到临安城外了么?至于企威不省人事,至今昏迷在船,更是子虚乌有之事。”

    万依硪见张骏差自己的台,当的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低声喝道:“张兄,你到底收了那柴二爷什么好处,竟这般帮他说话?”

    张骏微笑道:“我两袖清风,谁的好处也没收,我只是说一句公道话罢了。”

    “够了!”秦中徽一声厉喝,打断了还要争吵的二人。见二人不再言语,秦中徽顺了顺气后淡淡道:“后辈之间的事,你们就不要插手了。二爷自幼便缺乏管教,喜欢惹是生非你们便让他去惹,到时候让你们各家的儿子躲着他些就是,为何非要起冲突。”

    二人闻言齐声道:“秦相教训的是。”

    秦中徽摇了摇头道:“请蜀中王驸马上临安的事,你们办的如何了?”

    万依硪道:“禀丞相,传令的人已派过去了。算算日子,今天便是回信的时候,但那回信迟迟没来,是不是蜀州那便出了什么纰漏。亦或者说,那位驸马爷不愿意来临安,将送信的人给杀了?”

    秦中徽淡淡道:“这几日风雪急,回信有所延误也在情理之中。那位驸马爷若是个聪明人,他就应该知道怎么做。若他不是个聪明人,那他不来,倒也无妨。”

    张骏微笑道:“秦相真是宅心仁厚,对那乱臣贼子之后,竟还有提拔之意。”

    “嘭!嘭!嘭!”

    秦中徽又拍了起来,但他这次拍的不是座椅扶手,而是桌子。三声脆响,久久萦绕在空荡的大屋里,挥散不去。秦中徽连连咳嗽了几声后,声嘶力竭的吼道:“老夫早就说过,蜀中王不是乱臣贼子,他是讨贼的功臣!谁要敢再说对蜀中王不敬的话,那老夫就扒了谁的皮!”

    “下官知罪!”

    张骏见状,忙跪在了地上,他面容惊恐,怯懦的不敢再言语了。万依硪见张骏吃了瘪,不由得暗中偷笑。过了片刻,他开口道:“秦相,与南域异国通商如此要紧的事,为何不将公子喊回来帮忙?”

    秦中徽摆了摆手,淡淡道:“玺儿历练还不够,这件事,他挑不起这个大梁。老夫也不征求你们二人的意见了,依硪,你办事沉稳,待人接物更是八面玲珑。待会南使馆建成后,你便负责与南域异国的交流沟通。”

    “下官遵命。”

    秦中徽听罢,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张骏说道:“张骏便负责瓷器的烧制与丝绸的编制,不管到哪里,瓷与丝都是能拿的出的货物。”

    “下官领命!”

    秦中徽合起双目,仰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道:“明日老夫还要去与蒋枢密一起去面见皇上,便不多留你们了。”

    “下官告退。”万依硪说罢正要走时,却发现张骏拉住了他的衣衫。只见张骏指了指自己的腿,又摇了摇头。

    万依硪明白,张骏这是被秦中徽给吓的腿软了。他嗤笑一声,便拉起张骏,将其带出了房间。

    在屋外,经过那带着雪丝的寒风一吹,张骏才稍稍缓过神来。他心有余悸的对万依硪说道::万兄,你说秦相他老人家怎会发那么大的火?”

    万依硪摇头道:“张兄,平日里瞧你溜须拍马也是一号人物,怎么到关键时候,你便摸不准秦相他老人家的脉了?”

    张骏诶呦一声,连忙抱拳道:“万兄您是真聪明人,还请万兄指点迷津。”

    万依硪笑道:“秦相他老人家不愧为国之巨擘,百官楷模啊!张兄你可想过,在赵庆庭大军压境之时,秦相为何敢带人去给他送银子?”

    张骏转了转眼珠儿道:“这我明白,那些去刺杀赵庆庭的江湖人士,虽是朝廷派去的,但朝廷之所以用他们,也是不想将刺杀赵庆庭这事儿跟朝廷联系在一起。秦相孤身犯险,想必就是为了与那些刺客撇清关系。”

    万依硪微笑道::这不就对了,秦相他老人家千方百计才将这面子功夫做足。你在他老人家面前提赵庆庭是乱臣贼子,那不是打他老人家的脸么?”

    张骏听罢倒吸一口凉气后喃喃道::原来如此。”

    万依硪接着说道:“你可晓得秦相为何千方百计的想补上国库的亏空?”

    张骏摇头道:“这我便更不明白了,秦相取国库银子,又临时征税,这可不是为了他老人家自己啊!他已经护住了大宋的江山社稷,又何苦非往自己身上揽那破差事?”

    万依硪微笑道:“这就又跟刚才说的联系上了,秦相取银子去做什么,朝中上下虽都心知肚明,但这事儿却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因为说了,这不就又成了是朝廷杀的赵庆庭么?所以,这件事若是不解决了,那在明里,便是秦相擅自挪用了国库的银子。而这件事若是不解决,那秦相就算是有了把柄落在别人手里。秦相他老人家,能不想办法补上这亏空吗?”

    张骏听罢恍然大悟,他抱拳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万兄,多有得罪之处 还望见谅。”

    万依硪摇头道:“你我二人皆以秦相马首是瞻,哪里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将你我二人齐心合力将跟南域通商一事给办的妥当了。”

    张骏笑道:“这是应该。”

    “不过,有一件事,在下还想请教张兄。”

    “万兄请讲。”

    万依硪微笑道:“以前张兄不是视那周王府为眼中钉么,怎的今日张兄竟帮着柴二爷说起话了?”

    张骏苦笑道:“惭愧,因为我收了那柴二爷的好处。”

    “哦?这倒是桩奇事,柴二爷竟来贿赂张兄了。”

    张骏笑道:“柴厌青之所以贿赂我,是因为他想进那会南使馆。这件事我还正发愁呢,不晓得该不该让他进。”

    万依硪闻言,不做声的思量了片刻后开口道:“进,为何不让他进。难道张兄不想让那周王府,彻底翻不了身?”周王府一旦万劫不复,蒋钦舟他们也落不了好。”

    这次张骏倒是明白的快,他目光一亮,便道:“难不成万兄是想效仿秦相,炮制当年的做法?”

    万依硪低声道:“张兄请附耳过来。”

    也不晓得二人嘀咕了些什么,但当他们出了秦府后,皆是笑的合不拢嘴。

    在清晨时,雪总算是停了。

    蒋钦舟穿戴好官服,正在宫中行走时,忽的有人叫了他一声。蒋钦舟回过头去,只见叫住他的人是秦中徽。他赶忙停了下来,待秦中徽走过来后,他笑道:“秦相起得早。”

    秦中徽呵呵笑道:“比不上蒋枢密,老夫这是紧赶慢赶,才追上蒋枢密的脚步啊。”

    蒋钦舟闻言摇头道:“秦相您老当益壮,哪里有什么追赶一说。我这是比往日提前起了一个时辰,才堪堪走了秦相时前头。”

    秦中徽伸手请道:“你我边走边说。”

    蒋钦舟也不推辞,先一步便朝前走了起来。但他的速度却是稍稍放慢了,直道他这个先走的人,落在了秦中徽的身后。

    秦中徽微笑道:“蒋枢密,此次参见圣上,你可有什么想法?”

    蒋钦舟笑道:“若是那日秦相对于与南域异国通商的决定,在下自当鼎力支持。”

    “哦?”秦中徽略显诧异道:“但老夫可听说,朝中有不少人都在说老夫是异想天开,做春秋大梦呢。”

    蒋钦舟回道:“在下不能苟同,如今是非常之期,方方面面都需要银子,秦相的提议虽是非常之举,但也不失为一个剑走偏锋的法子。在下现在也是急需银子,给边关的将士们发饷呢。所以在下恳求秦相,待会儿面见圣上时,您老可一定得上圣上准了这提议。”

    秦中徽闻言沉默了片刻后淡淡道:“见过圣上再说。”

    待二人来至选德殿,便见那爱与宫女嬉闹的皇上赵篆,正在摆弄花草。但这种天气,哪来此等盛开完全的鲜花,再仔细一瞧,那鲜花竟是用各色的宝石雕的,雕的惟妙惟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中徽与蒋钦舟跪了半晌,方才听得赵篆淡淡道:“给二位爱卿赐座。”

    太监搬来座椅,秦中徽与蒋钦舟跪下后方听得赵篆笑道:“今日看着这些宝石花,朕方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这些没有生气的玩意儿才能万万岁,而朕怕是不能万万岁呦。”

    闻言,秦中徽与蒋钦舟赶忙从椅子上下来,又跪在了地上。

    赵篆微笑道:“朕赐二位爱卿坐,但二位爱卿却不坐,这便是违抗圣明,理应处死。”

    秦中徽此时已是老泪纵横:“陛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还请陛下收回刚才的话,陛下您是天子,自当万万岁!”

    蒋钦舟沉声道:“陛下,微臣附议!”

    赵篆戏谑的打量了二人一眼后,摇头笑了起来:“二位爱卿平身吧,朕收回那句话就是。”

第五章 五柱峰

    三人坐下以后,赵篆便摘下一朵鸡血石雕刻成的牡丹把玩在手中笑道:“二位爱卿前两日就吵吵着要来见朕,不知所谓何事?”

    秦中徽笑了笑,他斜睨了一眼蒋钦舟后道:“还…还劳烦蒋枢密先说。www.uu234.net”

    蒋钦舟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启禀陛下,近些日子,北莽的辽人又开始闹腾了。”

    赵篆淡淡道:“那就打他们,我大宋吃过一次亏,难不成还能在辽人手里吃第二次亏。”

    蒋钦舟忙道:“我大宋江山如今有陛下坐镇,当然不会怕了辽人。不过……”

    “不过什么?”

    蒋钦舟闻言回道:“唐时韩愈曾言,所谓千里马,食不饱力不足,其美也不能外现。如今我大宋的将士人人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士,但若是缺了粮饷,恐怕也不能长久做战。”

    赵篆将那鸡血石牡丹随手扔在地上说道:“蒋卿家可觉得这宫里有些冷?”

    蒋钦舟揣摩了半晌赵篆说此话的目的,沉默了片刻后他笑道:“这宫中甚暖,微臣并不觉得冷。”

    赵篆笑了笑后淡淡道:“蒋卿家,你可别犯了欺君之罪。”

    蒋钦舟目露些许惊慌之色,他改口道:“这宫中确实有些凉了。”

    赵篆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凉就对了,这几日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宫中竟开始烧起木炭了。虽说咱们现在暂时失去了北莽,但总不能短了宫里的煤烧吧。后来一问个后宫的妃嫔,朕才晓得,这宫里啊,又缺银子了。蒋卿家,你说,让朕从哪里给你取银子。再说了,不久前,朕不是刚给秦爱卿在银库中拨了银子,充做军费么?”

    秦中徽闻言搭话道:“回陛下,那银子并非军饷,而是给蜀中王的赏赐。陛下那道圣旨,可是用鲜血写成的。”

    赵篆一拍脑门笑道:“对,朕记起来了。秦爱卿,你主管朝中政务,又捏着三司的财政,这边关缺了银子,应该你拿主意。”

    秦中徽笑道:“老臣正有一道提议想要禀报陛下。”

    “说来听听。”

    秦中徽接着说道:“自商周以来,历朝历代都秉承着互通有无四字。当年汉武帝,就曾派张骞出使西域,与大漠诸国互通有无,这一举动不仅填充了汉武帝的国库,更使大汉威名远波西域。但如今西边有狼夏堵着,微臣手无法过去了。但在我大宋南方边塞外,同样有着盛产金银宝石的十六国。这十六国地处蛮荒,民智未开,但他们却十分崇尚我大宋精美的瓷器,木具以及华丽的锦缎丝绸。陛下何不与南域十六国互通有无,此举不仅能解我大宋燃眉之急,更能福荫子孙后代。”

    赵篆听罢皱眉道:“诚如秦爱卿所说,南域十六国民智未开,他们做事喜怒无常的很。与我大宋开战和谈,反复了不知多少次。从前有蜀中王在,尚且还能镇压他们,但如今皇叔离世,与他们会不会开战还未可知,又岂来互通有无一说。”

    秦中徽微笑道:“陛下不必忧虑,蜀中王的功劳自不必多说,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南域十六国本不想打仗,无奈蜀中王手下的一些将士不听管教,擅自挑衅南域十六国,而那南域十六国人士大多野蛮,一来二去间便有了摩擦,最后演变成了连绵十数年的战争。而现在蜀中王的离世,未必不是个与南域十六国和谈的契机。”

    赵篆听罢,看向蒋钦舟道:“蒋卿家意下如何?”

    蒋钦舟回道:“微臣已加快速度往南方边关驻扎军队,若是南域十六国真有骚动,微臣定然立刻镇压。”

    赵篆微微颔首道:“秦爱卿,若是真与南域十六国通起了商,那将士们的军饷是否就能解决了?”

    秦中徽微笑道:“回陛下,这是自然。不光能解决将士们的军饷,就连各州的水患,以及陛下准备在闽州建设行宫所需要的花销,都一并有了着落。”

    赵篆沉默了片刻后起身道:“这件事,两位爱卿便商量着去办,在来年初一之前,朕要去视察国库,朕不光希望能瞧见大好江山,更希望能瞧见金山银山。”

    “微臣遵旨。”

    回到府邸,蒋钦舟便发现段清流已等候多时了。段清流一瞧见蒋钦舟,便赶忙上前问道:“那件事怎么样了?”

    蒋钦舟阴沉着脸道:“去屋里说。”

    当听完蒋钦舟将宫中所发生的一切蒋出来后,段清流的眉头便拧在一起,打不开了。

    蒋钦舟淡淡道:“秦相自己不说,而是让我起这个头。说好听些,叫抛砖引玉。说不好听些,这叫祸水东引啊。”

    段清流沉声道:“可不是,你这先一开口,那与南通商一事,便成了是因为你要索取军饷而牵的头了。这件事若是成了还好说,若要是不成,那陛下定会拿你是问,而秦相则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蒋钦舟闭着双眼,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清流,你待会儿去将杜大人,吴大人,还有蒲大人都给请过来。我看呐,这事儿紧紧是起了一个头,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儿跟着呢。”

    段清流听罢便站了起来,他道:“你好好歇着,我现在便去请他们过来。”

    当段清流走后,蒋钦舟自言自语的说道:“永夜已至。”

    ……

    ……

    北莽大地之上,风雪骤急。

    这凛冽的风雪就跟飞在空中的刀片一般,打在人脸上,是生生的疼。只瞧在那风雪中,有两人戴着毡帽,圈着围脖,裹着大氅彳亍的,迎着风雪往前行着。在他二人前方不远处,屹立着一间摇摇欲坠的残破酒馆。

    二人来至酒馆前,看见酒馆外拴着两匹正在大嚼着干草的黑马。二人进了酒馆后,瞧见瞧见墙角处有两个裹得严实的汉子,正在低头就着一盆白菜炖肉,扒拉着干饭。这二人也没多在意,便摘下了帽子,解下了围脖。

    只瞧这二人是一男一女的两张熟面孔,一位是那段云楼,而另一位则是水护法。脸庞被冻的青紫的掌柜搓着红鼻头从柜台后招呼他二人道:“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段云楼淡淡道:“肉食,还有暖身子的烈酒。”

    “得嘞,我这就去给二位客官准备。”

    呼呼的风声从破窗户里吹进酒馆时,竟变成了了呜咽的笛声,凄凄厉厉,骇人的紧。段云楼坐下后,不禁又将围脖裹了起来。

    水护法微笑道:“你若是怕冷,那便将我这衣物也穿上,我不碍事。”

    段云楼笑道:“你不碍事,我还觉得碍事呢。”

    水护法听罢轻叹道:“若是搁平常,我还能跟你多聊几句。但如今,晓得总舵主死了,我倒是也没了这个心思。似总舵主那般人物,怎的说走便走了呢。”

    段云楼神色间也流露出几分哀伤,但其身后时不时传来的呼噜呼噜的吃饭声,却又将她从这哀伤的情绪里给拉了出来。

    水护法接着说道:“你说,总舵主既然已经死了,那又是谁要召开这三舵总会?”

    段云楼淡淡道:“出不了两种情况,一是梅黄雨,他早有当这个总舵主的心思,如今王爷一死,他的机会可就来了。其次,就是王爷暮色的下一代总舵主,你晓得王爷,他任何时候,都不打无准备之仗。”

    水护法点头道:“想来也是,但这跟我们却没有多大关系。你早就说过等有机会了,带我去临安瞧瞧,但这眼瞅着就要到家门口了,可还是没去成。”

    段云楼微笑道:“谁说跟我没关系。”

    水护法闻言耸然动容:“难不成你也想去争争那个总舵主的位子?”

    段云楼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我不够格?”

    水护法微笑道:“你当然够格,但我觉得咱们没必要淌这汪浑水,这一次,可不是儿戏。为了争权夺利,舵中的一些人什么都干的出来。尤其是梅舵主,尤其心狠手辣。再加上他修为超群,这总舵主的位子,十有**是他的了。你跟他争,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段云楼听罢嗤笑道:“谁说我要跟梅黄雨争了。”

    看得段云楼一幅神秘莫测的模样,水护法便想刨根问底的问个明白。但此时段云楼,却是怎的都不再搭理他了。又过了不多大一会儿,酒肉便上来了。

    段云楼二人先填饱了肚子,又用烈酒暖了暖身子后,便结了账,准备走人了。但要出酒馆时,段云楼又折了回来,他在那两个闷头吃饭汉子的桌上扔了一锭银子后说道:“你们的马,我征用了。”说罢,她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便大步出了酒馆。旋即,就听得两声烈马嘶吼之声。

    一个吃饭的汉子抬头道:“公子,就这样让她把咱们的马骑走了?”

    “想骑那便骑走,不是还给了银子么。”

    “这荒郊野外的,再弄马可不容易了,咱们要是走到那五柱峰,那还不将腿给冻折了?”

    “那咱们就慢慢走,迟些去,说不定还能看一出好戏。”说罢,这位公子抬起了头,他拨开了散乱在脸庞前的头发,露出了本来面容。没成想,这人竟是董平。而他对面坐着的那人,便是林三川了。且说董平为赵庆庭与阮轻鹧办完丧事后,便与林三川一起马不停蹄赶往北莽了。

    董平微笑道:“倒也是巧,竟能在这里碰见他们。”

    林三川摇头道:“碰见他们,那准没好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董平将碗里的热汤喝干净后起身道:“掌柜的,银子放桌上了。”

    掌柜闻言笑道:“晓得……”

    他这一句话刚说了半句,便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林三川见状,意识到不妙,他登时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短刀。董平四下瞧瞧,他道:“不用紧张,应该是接头的人来了。”说罢,他便走出了酒馆。此时的酒馆外站着三个人,两个穿着墨色大氅,戴着泼了油彩的面具。而在他二人中间,则坐着一个无精打采,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

    “二位便是新覆十卫?”

    闻言,这两人骤然便跪了下去。一人操着低沉的男声说道:“百鬼韩太忠与大魇宫芮,拜见驸马爷。”

    董平闻言点头道:“你们的事我听虞南允说过了,不愧是王爷的心腹。其他六人不是已经……那这位是谁?”

    韩太忠淡淡道:“此人名为成近秋,新覆十卫如今只剩四卫,属下准备将此人吸纳入新覆之中。”

    “明白了。走吧,去五柱峰。”

    在北莽??州一隅,有几座山格外奇特。或许这几座并不能被称为山,这是五根约有百丈之高的石柱。五根参天石柱并排树立,时人称其为五柱峰。有人曾言,此五根石柱,乃是上古之人祭祀的神器。但如今,这神器却沦落成了覆族集会之处。

    在五柱峰底,有一光阔的地下石洞,石洞名为冷蟾宫。此时石洞之内已聚集了不少覆族族众,五行舵,三千舵与开山舵的人今日皆聚集到了此处。

    梅黄雨的一身金袍,在纷乱白雪的映照下,显得越发霸道十足。他摊开手,接住飘落的雪花:“本以为老天爷会歇歇,但不成想啊,他倒是越发勤快了起来。我讨厌雪,看上去它光明正大,但干的却是润物细无声的勾当。”

    卫理手持玉箫站于梅黄雨身后,他同样也接住一片雪:“梅舵主难道不觉得,这雪,是老天为王爷戴的白孝。”

    梅黄雨握住了手掌,那片雪花登时便化成了点点水渍:“卫舵主,当年王爷一手提拔了你,救你于危难之中,我亦是如此。你这个人重情义,我晓得。但今日,咱们却要先将情义放在一旁。有人想要谋篡王爷费劲一生心血创办起来的基业,卫舵主,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卫理微笑道:“是梅舵主你的,那谁也抢不走,但要不是你的,你抢也抢不过来。”

    “卫舵主倒是深谙此中道理。”

    “毕竟有过教训。”

    卫理忽的自嘲一笑,笑的有几分惨然。

    梅黄雨摇头道:“若是王爷将总舵主的位子交给了你,那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毕竟王爷是把你,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

    卫理淡淡道:“梅舵主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你在心底里觉得,我卫理无缘舵主宝位。”

    梅黄雨笑了笑道:“卫舵主果然快人快语,”

    “不是我快人快语,而是梅舵主你的秉性如此。”

    梅黄雨闻言,脸色有几分难看。他冷冷道:“不错,能继承总舵主宝位的,极有可能是开山舵主。毕竟他常年侍奉于王爷左右,再加上他在钱财方面对王爷的帮助不小,王爷应该会卖他个人情,将总舵主的位子交给他。”

    卫理听罢笑道:“王爷不是那种喜欢在要事决断上卖他人的人情的俗人,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最恰如其分的。若是他没选你我当中的一人当那总舵主,那便说明,你我二人皆不合适。而我,也会坚决维护王爷的遗愿。”

    梅黄雨皱眉道:“如此说来,卫舵主是不想与我联手了?”

    卫理微笑道:“舵主的位子只有一个,即使我与你联手,那最后当总舵主的那也只能是你。既然无论如何我都当不了总舵主,那为何我不去选择帮一个赢面更光的人呢?”

    梅黄雨忽的大笑起来,他这一笑,震的那群山轻颤,雪花狂乱。

    “卫舵主说的不错,总舵主的位子只有一个。但我能答应你,只要你助我夺得总舵主的位子,那我便允许的的三千舵自立门户。到那时,你卫理坐镇寒鸦城,扼大漠咽喉。你可以不受任何人管束的去当一城之主,也可以招兵买马,自立为王,岂不快活?”

    卫理听罢摇头道:“三千舵之所以为三千舵,那是因为三千舵依附着覆族,有着开山舵提供江湖大小情报,又有着五行舵随时提供支援。更重要的是,在覆族背后有王爷,王爷能为我们提供权势以及财力的庇护。说到底,我卫理只是个俗人,权财皆爱。梅舵主说的一番话,固然漂亮,但我三千舵若是脱离了覆族,那也只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莫说是割地称王,就连寒鸦城能否保得住,也是个未知数。梅舵主那骗三岁小孩儿的说辞,就留着给自己的手下讲吧。”

    “这么说,是谈不拢了?”

    “并非谈不拢,而是梅舵主没有给出能让我与你合作的足够好处。而且我劝梅舵主你还是打消了这内斗夺权的如意算盘,听候王爷的指示。就如同我,梅舵主你若是除了开山舵主,那对你自己也没什么好处。没了开山舵的情报与财力支持,就凭你梅黄雨,能做的了什么?”

    梅黄雨咯咯笑道:“做什么?王爷能做到的事,我又如何做不成?如今北莽江湖正当乱,依我五行舵盘踞北莽多年的根基,又如何不能在此乱世中分得一杯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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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寒三尺三介绍:
大国争锋之下,引江湖动荡,庙堂不安。北莽之地虎啸龙吟,南蜀一隅三神相争,少林大佛下的老魔能辩群僧,剑墟中的仙人傲骨铮铮。天宝元年,正当乱。董平带刀离了戍北城,从烂俗的江湖走到更烂俗的庙堂。他与人斗,又与天斗,一不小心,就把这烂俗尘世闹了个天翻地覆。锋寒三尺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锋寒三尺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锋寒三尺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