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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男     锋寒三尺三txt下载     锋寒三尺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暗藏刀

    “梅舵主的雄才大略我比不了,若是这次你真能夺得了总舵主的宝位,那可别忘了分在下一杯羹。我答应你,今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两不相帮。”

    梅黄雨听罢似笑非笑的看了卫理一眼,他晓得,能让卫理两不相帮,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望着眼前的通天石柱,梅黄雨淡淡道:“走吧,先进冷蟾宫。”

    五柱峰下的冷蟾宫内已点起了数堆巨大的篝火,但也不知是怎个原因,那本是鲜艳红亮的火焰此时竟显现出幽蓝之色。在冷蟾宫中把守着的覆族族众都离那火焰远远的,他们在那火焰旁不仅感受不到半分温暖,反而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像是被冻结了一般的寒彻入骨。

    卫理一进了冷蟾宫便皱眉道:“果然是要变天了。这冷蟾宫我也来过几次,但却从没瞧见如今日一般的异象。”

    梅黄雨微笑道:“我倒是觉得正常,世人只知白泽奉圣人书,却不晓得在这冷蟾宫内也居住着一只与白泽类似异兽。”

    卫理闻言微笑道:“这倒是需要梅舵主指点一二。”

    梅黄雨淡淡道:“这冷蟾宫有冷蟾,因而得名为冷蟾。传言那冷蟾体大如磨盘,其背后托一石碑。每逢朝代更迭,王者降世,那冷蟾便会驼石碑而出,石碑上刻有王者之名。”

    “这个说法倒是稀奇,我今日还是头一次听到,该不会是梅舵主现编的吧?”

    梅黄雨听罢笑而不语。

    过了片刻他道:“不管是现编的还是本来就有的,其意义无外乎就是鼓动人心罢了。”

    卫理闻言又敲了敲四周映射着幽蓝火光的石壁,他微笑道:“梅舵主今日可真是做足了工夫。”

    卫理话音刚落,就有一人来报:“启禀二位舵主,开山舵主派人来了。”

    “派人来了?”

    听得此言,梅黄雨与卫理二人皆是有几分诧异。卫理缓过神来后笑道:“开山舵主可真是聪明人,他应该是早就料到今日定有一番厮杀,所以早早便置身事外。”

    梅黄雨微笑道:“他既然不来,那我也就少了一个劲敌。总舵主之位唾手可得,岂不美哉。”

    梅黄雨说罢,便听得洞口处有一人笑道:“在下姗姗来迟,还望二位舵主恕罪。”

    梅卫二人循声望去,只瞧的来人是个穿一袭黑衫,上身套了件紫色夹袄的年轻男子。而这男子,竟是那成都万里钱庄的伊掌柜。如此一来,那开山舵主的身份,倒是更值得人揣测了。

    梅黄雨淡淡道:“怎么是你?”

    伊掌柜微笑道:“开山舵主因有些俗事缠身,所以不能前来,他吩咐在下全权为其代劳。”

    卫理听罢颇为感慨的说道:“如今,还真是王爷离世了。前几日我还不敢信,但现在我却信了。在这冷蟾宫的会面,三位舵主竟没有来全,这放在以前,可是不敢想的。”

    伊掌柜抱拳道:“实在惭愧,实不相瞒,开山舵主是因为听到王爷离世的噩耗,便一病不起,他实在是无法经受这万里奔波,于是才委托了在下,还望二位舵主莫要迁怒于开山舵主。”

    伊掌柜话音未落,就听得卫理幽幽道:“杀子的杀子,谋权的谋权,装病的装病,这世道,人心不古……”说完,卫理便走到一旁,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卫舵主这是?”

    梅黄雨冷笑道:“他本来就有疯病,无需理睬他。倒是伊掌柜你,是否真的能代替开山舵主?”

    伊掌柜笑道:“梅舵主请放心,开山舵主说了,今日我说的每一句话,皆算是他说的,我做的每一个决定,他也不会有所异议。”

    梅黄雨微笑道:“但愿如此。伊掌柜应该晓得今日三舵齐聚冷蟾宫,应该是所为何事吧?”

    伊掌柜摇头道:“这我倒是不晓得,开山舵主让我来,那我便来了。至于所为何事,在下是一概不知。”

    “哦?伊掌柜身在成都,难道就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伊掌柜微笑道:“说到底,在下也就是一个跑腿的。而在开山舵主手下,我也只是负责打理生意,就这在下还忙不过来,那还有心思去打听别的。”

    梅黄雨听罢点头道:“伊掌柜精明能干,能得到你的相助,是开山舵主的福气。”

    “梅舵主谬赞了。”

    梅黄雨笑了笑,接着说道:“既然伊掌柜不知道今日三舵齐聚冷蟾宫的目的,那我便告诉你。如今王爷已死,覆族三舵无人统筹,此等三足鼎立之事若是旷日持久的维持下去,我覆族势必会分离崩兮。到那时王爷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岂不呜呼哀哉?”

    伊掌柜笑道:“的确如此,国不可一日无君。”

    梅黄雨微笑道:“不知开山舵主有没有当总舵主的心思?”

    伊掌柜摇头道:“在下不晓得。”

    梅黄雨继续追问道:“那伊掌柜你心里可有总舵主人选?”

    伊掌柜闻言笑道:“梅舵主取笑在下了,在下只是个生意人,对谁担任总舵主,在下并不关心。不过,那总舵主的人选,王爷在离世前应该已经有所指定吧。要不然蜀中王府,也不会召集三舵舵主在此聚集。只消得王府使者一来,总舵主的人选,自有定论。”

    梅黄雨嗤笑一声说道:“走个过场罢了,覆族三舵中,三千舵与我五行舵亲如手足,卫舵主也支持我当这个总舵主。我现在想听听,若是那王府来使与我跟卫舵主的意见相左时,伊掌柜会如何做决定?”

    伊掌柜闻言心道:“开山舵主所料不错,今日三舵齐聚,当真杀机四伏。”踌躇了半晌后,伊掌柜开口道:“在下作为一个生意人,所做的决定,只权衡利益二字。若梅舵主能带领覆族发展壮大,那在下便倾向于梅舵主,卫舵主与开山舵主,亦是同理。”

    梅黄雨听罢眉头微蹙,伊掌柜这话看似什么都说了,但仔细一琢磨,又是什么都没说。梅黄雨不禁暗骂一句开山舵主跟伊掌柜说的那番话一般,他委派伊掌柜前来代替他,实则毫无意义。梅黄雨若是此时控制了伊掌柜,那只会激发五行舵与开山舵的矛盾,他想要一统覆族三舵,更将是遥遥无期。其实梅黄雨最看重的便是开山舵,开山舵除了有遍布南北的情报网外,其财力更是富可敌国,所以对于开山舵的态度,梅黄雨甚是在意。

    正当梅黄雨寻思着该如何将伊掌柜拉拢过来时,伊掌柜忽的开口道:“梅舵主其实无需计算太多,你的功劳在覆族上下是有目共睹的,开山舵主也自愧不如。想来王爷可看在了眼里,他不选您当总舵主,还会选谁呢?”

    梅黄雨闻言叹道:“只怕我所做的一切在王爷眼里,只是无用功罢了。”

    就在此时,忽的有人来报,说是王府的使者来了。霎时间,梅黄雨等人皆打起了精神。但出乎梅黄雨意料的是,那王府的使者他竟然认识,而且还无比熟悉。

    “你是王府的使者?”

    “怎的,梅舵主不相信?”

    且瞧,进了冷蟾宫的两人,竟是段云楼与水护法。水护法一听段云楼忽的就成了王府使者,他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段云楼一幅信誓旦旦的模样,他也只好打起了圆场:“自上次从少林寺出来后,我们二人便去了蜀州,王爷在临终前,特意指派了段祭酒为托孤之人。”

    梅黄雨见状不好,他可是跟段云楼有过过节的。想不久前,梅黄雨见得段云楼在五行舵内威望越来越大,他怕终有一日自己被夺权,于是他便将段云楼给囚禁了起来。若段云楼真是王府使者,岂能有他的好?

    段云楼搓了搓手,她淡淡道:“这冷蟾宫今日怎的怪模怪样的?”

    梅黄雨淡淡道:“我看段祭酒今日才是奇怪,当日我派水护法将你从少林寺救出,你竟然没回舵里,而且连个口信都没捎回来。怎的你这消失了一阵子,就成了王府的使者了?”

    段云楼嗤闻言笑道:“梅舵主这话可不对吧,当日水护法将我救出少林寺,那是得了王爷的信,而不是通过梅舵主你的命令。而我当日来到北莽,也是得了王爷的指派。现在我成了王府的使者,也是合乎情理。我倒是想问问梅舵主,今日本是三舵集会,那为何此地除了二位舵主以外,其他舵内的高层,倒是一个都没瞧见,这可不合规矩。难不成梅舵主是早就做好了违抗王爷遗命的准备,但怕舵里支持王爷的高层阻拦,所以梅舵主便没让他们来?”

    见段云楼一来便是这般咄咄逼人,梅黄雨登时便起了杀心。这时,伊掌柜忽的开口道:“段祭酒这话说的可有些过分了,梅舵主乃是王爷生前的心腹,他又怎会违抗王爷的命令?”

    段云楼蹙眉道:“阁下是?”

    伊掌柜微笑道:“久仰段祭酒大名,在下伊子广,今日是代替开山舵主来的。”

    段云楼微笑道:“看来开山舵主也是怕了梅舵主,所以才派来了一个替死鬼。”

    梅黄雨此时恢复了镇静,他淡淡道:“你说你是王府的使者,那可有信物在手?”

    段云楼听罢,咯咯一笑:“梅舵主若是质疑我的身份,那大可以出去瞧瞧,我与水护法正是骑王府豢养的千里神驹赶来的,王府的马,梅舵主总不会不认识吧?”

    水护法听罢一惊,他开始以为段云楼抢那酒馆里两个食客的马只是为了赶路方便。但他没想到,段云楼竟瞧出了那两匹马是王府的马。但这么说来,那在酒馆里的两个食客,岂不就是真正的王府使者了?

    梅黄雨听段云楼一说,便径直出了冷蟾宫,当他回来时,脸色阴沉的就快要滴下水来了。王府所豢养有神驹二十三匹,这些宝马各个都有个响亮的名号,其他的马是万万伪冒不来的。

    段云楼瞧得梅黄雨难堪的脸色,不禁微笑道:“梅舵主,你可还有疑议?”

    梅黄雨闻言淡淡道:“几两匹马而已,就算你是从王府出来的,那也不能证明你就是王爷指派的使者。”

    伊子广点头道:“在下也同意梅舵主的看法,如此就认定段祭酒的身份,未免太过草率。”

    段云楼笑道:“这是当然,我这里……”说到此处,段云楼顿了顿。忽的,她从衣衫内取出一封信来:“我这里还有王爷临终前的一封亲笔书。”

    闻言,梅黄雨与伊子广二人皆是神色一凌,就连坐在石头上,把玩手中的玉箫的卫理,也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梅黄雨忽的微笑道:“既然有王爷的亲笔书,为何还不拿来给我等传阅?”

    段云楼笑道:“梅舵主这是着什么急,待我将信中的内容念完,我自会让几位舵主来验明这信的真伪。”

    说罢,段云楼启开了信封,缓缓的将信封里的信纸给抽了出来。见得段云楼如此不紧不慢,梅黄雨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足足过了片刻,段云楼才煞有其事的将那信纸打开念道:“本王最喜出师表,诸葛丞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信念着实令人敬佩,此时本王北上,恍然间,竟如同当年刘玄德一般。刘玄德当年虽为的是报兄弟之仇,折戟沉沙东吴,但其心中念的不光有手足兄弟,更念光复汉室。吾亦如此,此去北上,本王不仅要抱当年死于北莽的两位皇兄之仇,更要光复我宋室,还天下一个清白。但天性使然,本王历次出征,皆不先念胜,而是先想败。正所谓,未雨绸缪。为此,本王特写下此封书信。本王毕生心血,覆族是为体现。本王知晓,覆族的三位舵主皆是拥有雄才大略的帅才。本王若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此三位舵主,定会为争权夺势而明争暗斗。为了不使本王的毕生心血毁于一旦,因此,本王特指定段云楼,为覆族总舵主。三舵舵主,定要如同诸葛孔明一般辅佐于他,养精蓄锐,以待来日方长。”

    段云楼虽无半点真气修为,但她却是将这封信念的中气十足,其洪亮之声,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冷蟾宫内近千余号覆族族众的耳朵里。其将信念完的半晌之间,仍有余音萦绕于这偌大的冷蟾宫内。

    段云楼先是将信交给了伊掌柜,她淡淡道:“当日我听从王爷的吩咐来到北莽,其目的,便是为了监督统筹三舵的行动与日常运行。但没想到梅舵主为了一己之私,竟将我留在了五行舵为你自己做事。之后,梅舵主又担心我动摇了你的舵主之位,又将我囚禁了起来。但幸好,王爷明鉴,提前便给了我个公平。”

    梅黄雨攥住信纸的手在微微轻颤,伊掌柜开口道:“段祭酒的手段在下早有耳闻,你若能当这个覆族总舵主,那对于覆族来说也是件幸事,我开山舵没有异议。”

    段云楼听罢,瞥了卫理一眼道:“卫舵主,你呢?”

    卫理淡淡道:“既然是王爷的命令,那我不敢违抗。”

    段云楼此时将视线移到了梅黄雨的身上,她打量了梅黄雨许久后笑道:“梅舵主,这信看完了,你说这是不是王爷的笔迹?”

    梅黄雨闻言,将信交还给了段云楼,他咯咯笑道:“的确是王爷的笔迹无疑。”

    “那你应该不会违抗王爷的命令吧?”

    “自然不会,不过……”

    忽的,只听“嗖嗖”两声破空之声传来。梅黄雨陡然伸手,捏住了正要擦过段云楼耳边的两支冷箭后继续说道:“不过族中的有些兄弟,好似对王爷的命令不太理解。对于他们来说,是绝不能容一个本该待在家里生孩子的女人,来做这个总舵主的。”

    水护法登时便将段云楼护在了臂弯之下,卫理见状也持萧赶来,他皱眉道:“梅舵主,如今大局已定,你还是将那些算计收起来吧。”

    梅黄雨摇头道:“卫舵主,此时你难不成还要倒打一耙,让本舵主来替你背这个黑锅?方才本舵主可看的清楚,那射出冷箭的人,是你三千舵的手下。”

    伊掌柜冷声道:“此处人多眼杂,危机四伏,还是先将段姑娘护出去的好,在下在前方开路。”

    伊掌柜话音未落,十数条蒙面的黑影便从四面八方蹿了出来。伊掌柜见状随手一挥,竟甩出去了一道锋利无匹的剑气,剑气一出,登时就有两个黑衣人被削去了首级。

    梅黄雨见状心道:“不愧是李闵济的弟子,剑道修为非同寻常。”

    而再看卫理,也已经孤身与七八个黑衣人缠斗了起来。唯有水护法,寸步不离的守在段云楼身旁,他的双眼紧紧的盯着梅黄雨,紧密的注视着梅黄雨的一举一动。

    梅黄雨摇头道:“水护法,你可真是对我这个老舵主没有半分旧情。”

    水护法听罢笑道:“舵主多心了,我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第七章 唯我独尊

    “说的好!”

    梅黄雨蓦的一喝,将众人吓了一跳。顶 点 X 23 U S旋即他又说了一句话,便让段云楼感觉到要坏事。只听梅黄雨大笑道:“诸位弟兄,还不来保护信任的覆族总舵主!”

    卫理闻言一皱眉,他先避开了那几个蒙面人的攻势,旋即又喝道:“三千舵兄弟没我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伊掌柜也是一喝,“开山舵兄弟不得上前!”

    卫理与伊掌柜都晓得,此时的局势还算明朗,若是让守在冷蟾宫内的近千号人冲上来,那场面定然大乱,浑水摸鱼取了段云楼的性命,当的是轻而易举。但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幕,大大出乎了卫理与伊掌柜的意料。只见的冷蟾宫内的覆族族众,不管是三千舵,亦或者是开山舵的人马皆没有要停止脚步的意思。

    段云楼冷笑道:“梅舵主当真是好安排,你为了今日夺权,怕是早就在王爷生前就开始谋划了吧,但我却没想到,你竟然在开山舵跟三千舵里也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梅黄雨闻言嗤笑道:“总舵主这是哪里的话,你可别辜负了弟兄们的一片好意,他们这可是为了保护你,才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冲过来的。若是让总舵主误会了什么,那梅某也只好先向总舵主赔罪。”

    卫理与伊掌柜此时越发时不敢掉以轻心,在他们身旁的这个梅黄雨,才是今日最大的威胁。梅黄雨今日为了夺权,怕是不光会对段云楼下手。而当场面混乱到一发不可收拾时,便是梅黄雨动手的时机。

    水护法闪身护在段云楼身前,他与梅黄雨四目相对,神念交锋。梅黄雨淡淡道:“水护法,你应该清楚,凭你的修为,是护不了总舵主的安危。毕竟我对你的武学套路,甚是了解。”

    水护法微笑道:“梅舵主当真要与在下撕破脸了么?”

    梅黄雨摇头道:“不不不,水护法误会本舵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性命之宝贵,死了可就什么都瞧不见了。水护法你跟随本舵多年,本舵可是惜才的很。我着实不想看到自己得力的手下,死的随随便便。”

    水护法淡淡道:“承蒙舵主关心,但在下的命,可不会被谁随随便便的取走。若是舵主不信,大可以过来试试我的修为长进了没有。”

    梅黄雨微笑道:“切磋武艺有的是机会,不过此时此刻,本舵以为,我们还是应该同仇敌忾,齐心协力保护好总舵主。”

    “但愿如此。”

    梅黄雨的目光灼灼,只要再过十个数,这覆族便要易主了。

    “呱!”

    突如其来的一声宛如雷鸣般的蛙叫,当的是让众人为之一振。而正朝段云楼等人冲杀过来的覆族族众,更是齐齐停下了脚步。忽的,一只晶莹剔透,大如石磨般的蟾蜍缓缓的从石壁处裂开的一个大窟窿内钻了出来。

    梅黄雨见状暗自腹诽道:“好死不死,怎的这个时候爬了出来!”

    上千人的目光聚集在那只奇蟾背后所驼的石碑上,突然,从人群中蹿出了几个人率先将那奇蟾跑去。众人见状,旋即调转了方向,一并朝那奇蟾蜂拥而去。

    与此同时,卫理与伊掌柜也将那些蒙面的刺客斩杀了干净,他二人纵身护在段云楼左右。他们与水护法一起成三足鼎立之势,密不透风的将段云楼保护了起来。

    错失良机的梅黄雨,稍稍怔了片刻后,忽的笑了起来:“总舵主能安然无恙,实乃我覆族幸事。”

    段云楼从三人围成的壁垒之中走了出来,她面对梅黄雨微笑道:“这还要多亏了梅舵主尽心尽力,本舵倒要好好想想,该如何赏赐于你。”

    梅黄雨表面不动声色,但他藏于长袖中的双拳已凝聚起了能开山裂石的巨力。他只等有人念出那石碑上所刻的名字,他只待民心所向,便一招将段云楼斩于身前。

    梅黄雨自然没有那么大的魄力敢在赵庆庭的眼皮子底下,在覆族中做小动作。而之所以冷蟾宫的三舵舵众今日都能听其号令,全凭他在来此之前,将对卫理所讲的那白泽奉书,神蟾驼碑的传言散布了出去。

    百姓民心所向之处,无外乎有神明所在。而今日冷蟾宫的异象,也更令众人对那传言深信不疑。在传言里,那神蟾背后所驼石碑上所刻的名字,便是梅黄雨。

    外围的族众已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每个人都在议论,那石碑所刻的名字。忽的,有人高声喊道:“碑上刻的是啥!”

    里面有人高声回道:“董平!”

    “呼!”

    斗大的拳头带着猎猎风声便朝段云楼的面门砸去,但旋即,那拳头又停滞在了半空之中。梅黄雨不敢置信,明明他刻的是三个字,此时怎又变成了两个字?更令他不敢置信的,是那董平二字。董平是谁?除了梅黄雨,洞内众人也在纷纷议论思量。突然,梅黄雨想了起来,他曾经签发过一道水火追杀令,那追杀令上,便有一个名叫董平的人。

    段云楼听得董平这两字,也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负屈衔冤般的长吐了口浊气。她倒退两步,离开梅黄雨的拳头后笑道:“梅舵主可真是心急,本舵这正想该赏你点儿什么,你这拳头倒是提前就打上来了,难不成是在埋怨本舵话说晚了?”

    这时伊掌柜微笑道:“诸位远在北莽,或许还不清楚。王爷离世前招的驸马,便名为董平,今日有奇蟾驼碑而至,难不成就是在预示着王爷没有选错人?”

    梅黄雨收回了拳头,淡淡道:“今日是选的总舵主,关那驸马爷什么事?依本舵看,那石碑上也应该刻的是三个字,而不是两个字!”

    段云楼闻言笑道:“那依梅舵主看,那三个字该是段云楼,还是梅黄雨?”

    梅黄雨神色不快,他皱眉道:“总舵主这是在戏耍本舵?”

    段云楼听罢咯咯一笑,她道:“这我哪儿敢,方才本舵只是赏赐的不及时,梅舵主的拳头便砸了上来。要是本舵敢戏耍梅舵主你,那我岂不是会被梅舵主打死?我这一个小小的妇道人家,可比不过梅舵主这般文武双全的好汉。”

    卫理阴郁着脸,他淡淡道:“梅舵主,如今大局已定,总舵主没有责怪你已是万幸,别做无所谓之事了。”

    梅黄雨冷声道:“卫舵主,你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可见长啊!”

    这时,伊掌柜说道:“梅舵主,刚才虽不知你为何突然要对总舵主下手。但你此举,已违反了族规,理应重罚。”

    “好啊!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便要烧在我梅黄雨的头上!段云楼,以你的资历,凭什么做这个总舵主!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里,从今以后,我五行舵与覆族再无半点瓜葛!”梅黄雨看着面前几人的咄咄逼人,终的是再也忍受不住,气急败坏的喊了出来。他心道,即使掌不了覆族的舵,那掌控五行舵,做个一方诸侯,也是自在快活。

    段云楼闻言冷笑道:“梅舵主,你这话也太不识好歹了些。五行舵是王爷生前费劲千辛万苦,才组织起来的,你能当这个舵主,也全是王爷给了你一条命。我今日可以念在你以往的功劳,对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但这五行舵,却是万万不能让你做主了!”

    “呵!”梅黄雨睥睨众人一眼后,大笑道:“你想夺我的权,那要看五行舵的兄弟答不答应!”

    梅黄雨话音未落,忽的又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喊:“方才瞧错了,这石碑上刻的名字,是梅黄雨!”

    梅黄雨听得此言,旋即猖狂大笑:“定是如此,定是如此!我亲手刻的字,怎会出错!”

    梅黄雨话音未落,人群中便响起一片唏嘘之声。段云楼更是捂着肚子,笑得合不拢嘴。

    “诶呦,可真是笑死我了。梅舵主,你这聪明一世,怎就耐不住一时寂寞?而且你这在石碑上刻字的哄小孩儿把戏,未免也太幼稚了一些。”

    梅黄雨的脸色一阵青,一真白。他从未想过,他的精心算计,竟让他变成了令人发笑的跳梁小丑。

    卫理摇头道:“覆族三舵创立至今,各司其职。开山舵负责情报消息,五行舵负责开疆扩土,三千舵负责监察自省。梅黄雨,今日就算是总舵主能绕得了你,我三千舵也不得不对你动手了。”

    梅黄雨忽的冷笑道:“今日你们便尽管试试,看谁能动的了我梅黄雨一根寒毛!”

    梅黄雨话音未落,一股翻江倒海的蓬勃气势便从其体内溢出,无形的气浪如大潮来袭!水护法见势不妙,一把拦住段云楼便连连往回退去。梅黄雨眉头紧锁,登时他就纵身朝水护法二人奔袭而去。

    伊掌柜与卫理同时出手,攻向梅黄雨双肋。

    “蝼蚁之辈!”

    梅黄雨双臂朝两方一劈,骤然间,两具极速旋转的飞轮便朝卫伊二人攻去。这飞轮之上蕴含着的真气是又薄又凶,飞轮一出,卫伊二人兄前的衣衫,便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卫理目光中稍显诧异,他曾与梅黄雨多次切磋,但从未见其施展过这飞轮,一时间他的招架便显出了几分慌乱。

    伊掌柜更显狼狈,这飞轮正好克制他的剑气,他的剑招攻势在这飞轮之下,便弱上了一半。

    梅黄雨冷笑一声,他撇下与飞轮缠斗的卫伊二人,径直杀向了段云楼。水护法一把将段云楼推开,他朝前探出一臂,正面向着来势汹汹的梅黄雨迎了上去。

    梅黄雨瞧着水护法笔直伸开的一只手掌,不由得笑道:“这读龙贯手,也不晓得是谁传给你的!”

    水护法微笑道:“当年我之所以选择修炼这读龙贯手,便是因为其他没有招式能克制于它。”说罢,水护法握起了四根手指,唯独留下了一根食指伸展在外。

    梅黄雨见状,神色之间略有惊骇。多少人穷尽一生时间,也只能堪堪跨过修炼读龙贯手的门槛。但这水护法,年纪轻轻,便将读龙贯手修炼到了一指贯手的巅峰之境。面对将全身修为齐聚于一点的一指读龙贯手,无论何等神兵利器,也要暂避其锋芒。

    梅黄雨的双眸中,流露出几分狠色。面对水护法这一招堪称能撼动神佛的杀招,梅黄雨竟加快了速度迎了上去。水护法见状大惊,不过转瞬之间他便明白了梅黄雨的用意。

    刹那之间,只听“噗”的一声。

    水护法这一指贯手,竟刺进了梅黄雨的体内。但水护法的脸色却是难堪到了极点,他自知自己的这一指贯手,梅黄雨是舵不掉的。梅黄雨也自知此点,所以他没有选择避退,而是迎面朝水护法的攻势冲了上去。而在他要撞上水护法的这一指贯手时,他却借助突然发力带来的额外力道,将身子稍稍偏移了一些。

    如此一来,水护法本要刺入梅黄雨胸口的食指,此时却卡进他的琵琶骨里。梅黄雨忍住肩膀上传来的撕心之痛,一把捏住了水护法的手腕。他狂笑道:“我今日,便掰了你这条恶犬的獠牙!”而正当他要一把捏碎水护法的手腕时,他的目光却突然一滞。梅黄雨瞧见,他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片血红荒原。而在那荒原之上,正有青面獠牙的数百恶鬼,缓缓朝他行来。

    “雕虫小技!”

    神鬼当的是也怕恶人,梅黄雨一甩头,便撕碎了眼前的幻象。但高手过招之时,怎容他有半分失神。水护法也不晓得梅黄雨怎会有半分恍然,他当的也不会理会那么多。当梅黄雨清醒过来之时,水护法已一掌击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梅黄雨身遭重击,当即口喷鲜血,翻到在地。而正当他欲要翻身跃起之时,两个面具人突然从天而降,踩住了他的手脚,令其动弹不得。

    水护法对这两个面具人的打扮自当铭记在心,当日在那莲蓬狱,他便在那面具人手上吃过亏。

    此时,那围聚在一起的覆族族众,忽的闪开一条通道。只瞧的,一独眼的汉子扛着一块石碑阔步从通道中走了出来。而在他身后,还有个俊逸的男子翘着二郎腿骑在那晶莹剔透的蟾蜍背上。

    这二人,正是林三川与董平。

    “在来之前,我便晓得能看到一出好戏,但没成想,这出戏的精彩程度,远远超过我的意料。”董平此时已骑着那大蟾蜍来至段云楼身前,他的手往段云楼身前一晃,一封书信便被其捏在了掌心之中。

    “一块假石碑,引出了头害群之马。一封伪造的亲笔书,则调来了条贪食的恶狼。”说罢,董平将那从信封中抽出来的信纸往蟾蜍潮湿的后背一摸,霎时间,那书信上的字便化成了一个个小碎纸块。

    段云楼意味复杂的看了董平一眼后,忽的单膝跪地道:“属下得驸马爷之命,已识破了梅黄雨摸权篡位的阴谋!”董平闻言,无奈一笑。段云楼抢了他的马,可着实让他走了一段辛苦路。他虽没赶上好戏开始,却亲手营造了好戏**。方才这蟾蜍现身,最开始围上去的,便是他与林三川几人。而他们几个围住那石碑,石碑上所刻的是什么,便任由他们说了。董平心道:“浑,要浑水摸鱼。密,要密不透风。张府尹,我总算是有些领悟了。”

    梅黄雨被擒,那两个飞环,自然也咣当掉在了地上。得出空来的伊掌柜笑道:“前些日子在尊上的喜宴与王爷的葬礼上,在下有幸见过董驸马。”

    董平微笑道:“伊掌柜不必客气,说起来,我们之间还算做过生意。”

    “哦?”伊掌柜抱拳道:“失礼,在下已经全然没有印象了。”

    董平笑笑,没搭话。他又瞧了瞧卫理,这个与他有些许恩怨纠葛,又是赵庆庭死前特意指定的覆族总舵主后开口道:“我从蜀中赶来北莽,又将诸位召集到此地,除了要看看是是谁想毁去王爷所创造的基业之外,还要向诸位宣布一项王爷在死前所托付给我的大事。”

    梅黄雨闻言,幽幽笑道:“你何德何能,能代替得了王爷。”

    董平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递给一侧的段云楼后说道:“这是王爷的兵符,见此兵符,如见王爷。段祭酒也让几位舵主瞧瞧,这兵符可不是随意裁剪几封书信便能伪造的。”

    听得董平意有所指,段云楼不仅蹙起了眉尖。她没好气的夺过兵符,将其在梅黄雨三人面前轮番展示一圈儿后。伊掌柜与卫理二人,登时便双膝跪地。

    董平淡淡道:“王爷遗言,在他死后,覆族上下唯董平独尊,有不服者……”

    董平话音未落,梅黄雨便厉声喝道:“我不服!”

    踩住梅黄雨手脚的百鬼与大魇二人闻言,毫不犹豫便将梅黄雨的脑袋踩了个稀碎。其场面之血腥,当的是令人发指。人群之中,不乏有干呕之声传来。

    董平接着说道:“有不服者,杀无赦。”

第八章 两个朋友

    此等雷厉风行,杀鸡儆猴的凶狠手段。就连卫理这般先是任过大内密卫统领,随后又当了覆族一舵之主的狠角色见了,也不由得心里微微发毛。那段云楼更是闪身往冷蟾宫外跑去,也不晓得她是出去吐了,还是去透气了。

    倒是伊掌柜微笑道:“这话在下本是不应该说的,但今日在下是代替开山舵主而来,所以有一句话必须要问清楚。”

    董平道:“请讲。”

    伊掌柜道:“董驸马身份尊贵,担当覆族总舵主是合情合理,但这并不是一件小事,敢问王爷在临终前,可给了驸马爷书信之类的委任凭证?”

    “凭证?”董平满不在意的笑了:“王府内有颇多王爷生前留下的笔墨书信,若是我想效仿段祭酒伪造一封假书信,那是轻而易举。但此等掩耳盗铃的事,我不会做,不屑于去做。王爷在临终前已是命悬一线,所以他给我的只是口头交代。我今日前来,对诸位所说的,真是王爷临终前所说的。伊掌柜可以怀疑我,但却不能怀疑王爷。”

    伊掌柜听罢笑道:“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那在下便代替开山舵主表个态,我开山舵坚决拥护驸马爷为新任的覆族总舵主。”董平闻言稍显诧异,伊掌柜先是来势汹汹的一问,但旋即便轻而易举的相信了他的话。董平笑了,他晓得,这伊掌柜是在给他做了个台阶下。

    “卫舵主,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卫理淡淡道:“我卫理还没有自信自己的头比梅舵主的还硬,只要合乎规矩,不管谁担任总舵主,我倒是都无所谓。”

    卫理说罢,段云楼便面色苍白的走了回来。董平从那蟾背上跳到地上后正色道:“既然三位舵主都无异议,那这件事便定下来了。我董平,从今以后,便是覆族总舵主。但这北莽我却是久待不了,在南方,王爷在临终前藏匿起来的十万大军,依旧是宋朝廷的心腹大患。若不出所料的话,召我进京的圣旨,如今已送到成都了。即使为了不撕破脸皮,那临安我还是要去的。但我不在,覆族还是要照旧运行。所以我以总舵主的身份下第一道命令。”

    董平话音刚落,伊掌柜便带头跪了下来,旋即卫理,段云楼等人也依次跪下。董平见状点了点头,他道:“我担任了覆族总舵主一事,不便外传,今日冷蟾宫内所在之人晓得便可。梅舵主固然罪大恶极,但念在他也是一员老将,其所作所为便不用昭告天下了。但五行舵不可一日无主,新任的五行舵主便让段祭酒担任。今日段祭酒的表现诸位也看在眼里,她完全有能力做好五行舵主。”

    段云楼闻言,稍显错愕。

    董平仍在说着:“覆族的大半基业都在北莽,王爷雄才大略,所以才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自当是不如王爷,以后我若是去了临安,对于族内一些情况不能及时调度时,那便全权由卫舵主打理,可先斩后奏。”董平话音未落,便听得段云楼说道:“总舵主既然想要保密,那这洞内的其他人……”在欲言又止间,其话中含义,已是非常明了。

    董平微笑道:“有韩太忠与宫芮二人在,段舵主无需多虑。”

    韩太忠淡淡道:“这些人没什么大毅力,只需略施手段,便能永绝后患。”

    董平听罢点头道:“如此甚好。事情已经交待完了,诸位舵主请起。今日一别,再重逢便不知会是何年何月,只望诸君能谨记王爷生前教诲,养精蓄锐,待来日再谋大业!”

    “属下遵命!”

    雪还在飘着。

    望着眼前的苍茫,段云楼微笑道:“姐夫,你这一辈子还真是沾了女人的光。”

    董平淡淡道:“那你为何不说是那些女人运气好,摊上了我这位好夫君。”

    段云楼无奈嗤笑一声:“这可不见得,跟了你的女人,都没有一个是好下场。我表姐为了你,忍辱负重多年,苦苦撑着周王府那个烂摊子,不光没过成一天好日子,还耗尽了半生心血。还有上次在寒鸦城里的那个丑丫头,此时保不准也早已被你抛弃了。还听说,那上官家的大小姐,只是因为你年少时的一次调戏,便耽误了终身。”

    董平闻言并无辩解之意,他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吓人。要说起来,那只能怪我这扫把星撞到了老鸦窝,晦气找晦气。”

    “你这次去临安,会去与我表姐相认么?”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相认又何好处,不但没有半分慰藉,反而会让人徒增烦恼。”

    段云楼搓了搓手,感慨道:“要早知你是这番心思,那在戍北城时,我便将你给杀了。”

    董平微笑道:“你幸亏没那么做,要不然今日你怕是也活不成了。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问你。那戍北城外尼姑庵里的小尼姑被你弄到哪里去了,我曾在那尼姑庵里,捡到了周王府的腰牌。”

    段云楼闻言狡黠一笑道:“当日我只是给表姐去了一封书信,我告诉表姐,去北方边关接一个小尼姑。只要将那小尼姑捏在手里,姐夫便会回家。姐夫,你若是真在乎那小尼姑的下落,便去周王府去找表姐。”

    “罢了,一个女人,死了也就死了。”

    段云楼一怔,她脸色微变,斥声喝道:“柴关山,你何时变得如此铁石心肠?”

    董平微笑道:“我的心肠,向来都比铁石还硬。话就说到这里,时候不早,该启程了。韩太忠与宫芮二人,我便留在你这里……”

    董平一语未毕,段云楼便打断他道:“你放心,我不需要他们保护。”

    董平闻言咯咯笑道:“你这便想岔了,留他们二人在你身边,是为了监视你。我晓得你心思活络,常做惊人之举。但你可千万别胡来,要不然,别怪我不念及往日情分。”

    听罢,段云楼知觉寒风凛冽,吹入了骨髓深处。

    一晃七日,临安街头屋檐上的积雪,已有消融之相。滴答滴答的水滴汇入砖石砌成集水沟里,又涌入城中那条时刻都有巨大画舫游弋而过的宽阔长河内。

    本已被禁足了数月的柴厌青又偷偷溜到了街上,他就像是一头活泼的幼兽,在这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的临安城内欢快的游荡着。自然,来往行人皆对这个纨绔子弟唯恐避之不及。所以柴厌青这身前身后,身左身有的三尺之内,皆是空空荡荡。

    柴厌青倒也乐的自在,他昂着头,眯着眼,阔步走着,一幅天上地下唯老子独尊的狂傲模样。但忽的,一阵疾风从其身边刮过,登时就将柴厌青给刮了一个趔趄。

    柴厌青连忙稳住身形后,便回头喝骂道:“他娘的,走路不长眼啊!”

    只瞧此时正有两匹高头大马停在了他的身后,一个骑客扭过身子笑道:“爷们儿,你倒是长着眼,但你那眼却是生在了头顶,硬是没瞧见两匹马冲了过来。”

    柴厌青皱眉道:“你个独眼瞎子,也不好好瞧瞧,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另一骑客转过头来,淡淡道:“眼有几只无所谓,关键是要心亮。”

    瞧见此人,柴厌青耸然动容,他怔了片刻后摆手道:“他娘的,晦气,出门撞上鬼了。”说罢,他转过头,又自顾自的向前方行去。

    来往行人皆是开了眼界,他们纳闷,向来无理搅三分的柴二爷,今日明明占理,怎的就莫名其妙的服软了。

    林三川笑道:“这临安城里的纨绔子弟,难不成都是这个德行?”

    董平微笑道:“这还算好的。”

    林三川听罢不禁摇了摇头,他心想,这都算好的,那坏的该有多坏。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便干脆不去想。他道:“公子,咱们这既然来了临安城,那还回成都么?”

    董平揶揄道:“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但这别久了,那可就成了没油盐的清汤寡水。怎的,你就不想家里娇滴滴的媳妇儿,跟那便宜儿子?”

    林三川面露羞色,他道:“这还没拜天地,算不得媳妇。”

    “那好,就让你回去拜天地。将家里事儿处置完了,再来临安也不迟。”说罢,董平一挥马鞭喝道:“驾!”

    两骑呼啸而去,长河之中,千帆已过。

    柴厌青晓得万海花开里,他那几个相好的姑娘,如今都成了蒋辞?z的眼线。他今日是趁着蒋辞?z去了宫中,偷偷溜出来的。若是他去了那万海花开,说不定回了王府,便会被扒一层皮。

    所以他便在一间偏僻的酒馆里落了座,酒馆上下皆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儿。来这酒馆里吃饭歇脚的,大多都是些穷苦的劳力。他们之所以来此地,皆是因为这酒馆吃饭便宜,两个铜钱,便能吃个肚饱。若是运气好,还能抿上一口酒喝。

    而柴厌青倒像是此处的熟客,酒馆里的吃饭的劳力们一瞧见柴厌青来了,皆是热络的对其打上两句招呼。柴厌青则是神魂落魄的随意回上两句,待其在一张空桌旁坐下来后,那小二便上道:“二爷,您瞧今日吃些什么?”

    柴厌青淡淡道:“吃什么不重要,得看跟谁吃。老规矩,来几个人上几道菜。”

    “得嘞!”

    柴厌青今日是在此处会朋友来的,柴厌青明面上的朋友不少,但能交心的,却只有能来这破酒馆里的几个。

    过了没多久,一个衣衫褴褛,提着一柄剑的男子便走进了酒馆。那或许并不能称之为一柄剑,用一块快要烂掉的锈铁片称呼貌似比较合适。这男子虽然蓬头垢面,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迸射着逼人的寒光。他进店后左右一环顾,便将食客吓得避退三舍。这男子在柴厌青的对面坐了下来,与此同时,小二也端来了第一道菜,那是一道西湖醋鱼。

    这男子,便是柴厌青的第一位朋友。而他的行当,是一名剑客。在临安,最确定的便是富商大贾与高官名士,这等人,最怕死。所以雇佣护卫,便在临安蔚然成风。临安东市的一条暗巷里,便聚满了将自己当做货物出售的江湖武士。而在那条巷子里,这拿着锈铁片的男子是最出名的一个。无外乎其他,只因这男子好笑的吓人。他为自己标了十万两纹银的身价,但却传言他的身上没有半点武艺。自抬身价,自当就成了笑柄。而这男子,也是将一柄好剑都给等烂了,也没觅到以为愿意雇他的主顾。

    古润,是他的名字。

    古润刚坐下没多久,一个肚皮快要耷拉到地上,又带着满眼笑意的年轻男子便进了店里。这男子一进来,就做出十足的客气派头,对着店中上下,他都老老实实的抱拳行礼,并且给每人都送上了几两银子。拜完以后,他便坐到了柴厌青身旁。这时,小二上了第二道菜,醉虾。

    这男子便是柴厌青的第二位朋友,他的来头倒是大了。他的父亲,乃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别瞧从三品在临安这宋朝帝都临安内排不上号,但人家可掌管的是临安城与大内皇宫的护卫,可是掌有实打实兵权的。而且掌握的是临安附近的兵权,其地位可想而知。而这大腹便便的年轻人,名宋承军。别看他彬彬有礼,甚至有几分低三下四。但临安的官宦子弟们都晓得,这位是个笑面虎。宋承军一坐下,便笑道:“二哥,瞧见你这愁眉苦脸的模样,可真是稀奇。”

    宋承军开口便极为亲昵的喊了柴厌青一声二哥,只因其父乃是蒋钦舟的心腹,宋柴二人,自幼便交好。

    柴厌青回过神来说道:“你说怪不怪,今儿在街上,我这么一晃神,像是瞧见老大了。”

    宋承军听罢摇头笑道:“二哥,这你就眼花了不是。老大都死多少年了,平时也没见你怎的念起老大,今儿个倒真是稀奇。难不成是你被大嫂打怕了,想让老大回来给你做主。”

    听了这揭短儿的话柴厌青搁平常,早就上手打起宋承军了。但此时他却是一反常态,蔫儿的厉害。

    “不是有传言说,柴关山三年前没死,而是临阵做了逃兵,隐姓埋名躲了起来。依他的德行,这种事儿也不稀奇。”

    听柴厌青一说,宋承军也皱眉琢磨了起来,过了半晌他开口问道:“你在哪儿瞧见了大爷?”

    柴厌青道:“就在来时的街上,碰见两个人骑着马。我瞧一个骑马的,那眼神跟柴关山有几分像。”

    宋承军听罢一耸肩,不置可否道:“咱们还是喝酒吧。”

    古润默不作声的吃着菜,喝着酒,全然没有要与柴宋二人交谈的意思。宋承军看向他笑道:“我说你给我当个侍卫得了,不是十万两纹银么,看在二哥的面儿上,我给你。”

    古润一脸冷清,没理宋承军这茬。宋承军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得低声咒骂了两句。柴厌青见宋承军吃瘪,嘿嘿的笑了起来。要说宋承军与古润虽都是柴厌青的朋友,但他们却是各交各的。古润是柴厌青的朋友,但却不是宋承军的朋友。

    柴厌青笑道:“古润,你给他当侍卫,他绝对亏待不了你。你又何苦在那巷子里要饭。”

    古润淡淡道:“士为知己者死。”

    柴厌青闻言问道:“他愿意花银子雇你,难道不算是你的知己?”

    “他不是,他是蚂蟥,是猪。”

    “我干你姥姥!”宋承军“噌”的一声就立了起来,他抄起面前盛酒的海碗,便欲往古润的脑袋砸去。

    柴厌青赶忙拦住宋承军后说道:“他是蚂蟥不假,但做官的哪个不是蚂蟥?不是蚂蟥的清官,可没有十万两纹银。”

    古润闻言,闷头喝酒,不予置评。

    宋承军憋着一肚子火坐了下去后没好气的说道:“二哥,你说这过几千年,才出这么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

    柴厌青笑道:“我倒觉得古润不是一般人。”

    “狗屁!”宋承军嘟囔了一句,便裹住酒壶嘴儿,嘬了一口老酒。这老酒入喉,他的气就消了一半。

    转眼,他又呵呵笑道:“二哥,听说你前些日子被万瘸子给整治了?”

    柴厌青闻言,脸色铁青:“怎的,你也想拿这事儿来羞辱我?”

    宋承军忙道:“诶呦,这我哪儿敢!但依二哥你这脾气,折了这么大个跟头,应该早就打回去了。怎的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得。”

    柴厌青淡淡道:“告诉你,我本是要去烧了那万府的!但那万依硪提前上门给我三拜九叩赔了醉,我想得饶人处且饶人,便将这口气忍了下去。”

    宋承军笑笑,没有拆穿柴厌青死撑着的面子。他瞥了眼四周后,靠近柴厌青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好好整整那万企威,无需二哥出手。”

    柴厌青闻言,登时就来了兴趣,他笑道:“说来听听。”

    宋承军伸出四根圆滚滚的手指说道:“就凭这个,那万瘸子便要载在咱们手里。”

第九章 少女之离世始终

    柴厌青同样也伸出四根手指,满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宋承军笑道:“二哥,不是我说你,你看似是个明白人,但实则就是个睁眼瞎。www.uu234.net那万瘸子的习惯,你就一点也不晓得?”

    “不晓得。”柴厌青颇为实在的摇了摇头。

    宋承军见状得意道:“别看那万瘸子生了一幅万年难寻的恶心模样,但他对这美,可是讲究的很。这万瘸子有一个习惯,从他开始吃晚饭,到他入侵,就要四个年轻女子赔着,而且这四个女子每天还不能带重样的。”

    柴厌青看了看自己的四根手指,嘟囔道:“那四个女子有什么说道?”

    宋承军微笑道:“守先,这宋承军在吃饭时,要有一个女子作陪。而那女子先不管其长相,但她的胸脯上的那两块软 肉,必须要分量十足。据那万瘸子家里的人说,**四溢,能使人食欲大震。”

    “呦,这有点意思,继续说下去。”

    宋承军接着说道:“吃完饭后,宋瘸子得喝杯消食的茶。这喝茶时,可就得换另一个女子了。这时上来的女子,必须要脸盘小,五官精致。这说道是,赏心悦目,茶水方能浸人心脾。”

    柴厌青听到此处,深感自己这么多年都白活了。他跟那万瘸子一比,算什么,那就算个屁!

    “这万瘸子,还真是个讲究人。”

    宋承军笑道:“那可不是!那万瘸子喝完茶以后,就该看书了。这时,又得换上第三个女子。这时的女子,必须要腰肢苗条。当万瘸子看书时,那女子便坐在万瘸子的腿上,万瘸子将那盈盈的小腰一抱,方才明白何谓书中的颜如玉。”

    柴厌青淡淡道:“这胸软的,脸美的,腰细的都出来了,那第四个该是个什么玩意儿?”

    宋承军摆手道:“这第四个,那便是侍寝的了。而那侍寝的女子,一无需有酥胸,二无需西施容,三更不要多苗条。只要嘛,那腿得漂亮。”

    柴厌青笑道:“万瘸子这算不算缺什么补什么?”

    宋承军摇头道:“这倒不是,我看呐,万瘸子才是真正会享受之人。这世上,有一幅好容颜的,那可多了去了。但那好腿,能有几条?”

    柴厌青闻言嗤笑道:“你说了这么多,那办法倒地在何处?”

    宋承军颔首,转动起酒碗,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前几日刚买了个姑娘,那一双腿,可谓是极品。”

    “哦?什么样的腿,才能被称为极品?”

    宋承军道:“那腿啊,笔直!嘿嘿,要不是我对那十五六的少女不感兴趣,岂能去便宜那万瘸子?”

    “你的办法是?”

    宋承军忽的附耳上前,对着柴厌青耳语了几句。

    听罢,柴厌青不得皱眉道:“这样做的话,那姑娘的命恐怕是保不住了吧?”

    宋承军满不在乎的说道:“一条贱命而已,早就活够本了。要不是我给了她家大把银子,她那**个嗷嗷待哺的兄弟,怕是过不了这冬喽,让她给我卖命,算什么。”

    柴厌青听罢,正细细思量时,那古润却如同发了狂一般。只瞧他捏起那条醋鱼的鱼尾,便将一整条鱼全都囫囵吞进了嘴里。随后,他捏着脖子,涨红着脸站了起来。遍全身上下,终的是摸出几文钱拍在了桌上。旋即,他便一言不发的,踉踉跄跄的走出了酒馆。

    宋承军见状,瞪大了双眼说道:“诶!他这是什么意思?”

    柴厌青微笑道:“他这是与我要恩断义绝了,你说的那事儿,我同意了。”

    “嘿,这才像柴二哥的作风!”

    宋承军比出一个大拇哥,咯咯笑道。

    一恍又是七日。

    万企威正盘坐在榻上,拿着一根金筷子拨弄着香炉内为燃尽的香料时,长须花白的万府官家穆伯,便恭恭敬敬的行进了屋子。穆伯在万企威面前站定后,躬身说道:“少爷,今日的四个姑娘已经找来了,您是不是要看看?”

    万企威淡淡道:“让她们进来吧。”

    闻言,穆伯便走了出去。当他再进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只穿着肚兜的女子。那女子显得有些局促,当她站定后,便不停拨弄起了手指。

    穆伯皱眉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解开,让少爷瞧瞧?少爷若是满意,可重重有赏!”

    女子听罢一咬牙,便狠心将肚兜解了开来。万企威只是在那沉甸甸的软 肉上扫了一眼,便神色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留下吧。”

    “多谢万少爷!”

    女子手忙脚乱的绑上肚兜,便低头站到了一旁。随后,又进来两个女子。万企威验过货后,百无聊赖的摇了摇那如脸盆大的脑袋说道:“怎的都是些普通货色。”

    穆伯闻言笑道:“少爷,还有一个,可是极品!”

    万企威嗤笑道:“穆伯,就您那眼光,能分得清什么是极品,什么是庸脂?”

    穆伯笑道:“等老奴将那姑娘领进来!”说罢,穆伯便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当穆伯这一次再进来时,他领的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约摸着只有个十六岁的少女。那少女红彤着脸,其眼角与耳根处,还有被冻裂的痕迹。

    少女长得只能算是清秀,万企威一瞧,便没了多大兴趣。他淡淡道:“将裙子撂起来。”

    少女闻言弯下腰,她捏住裙角的双手颤抖个不停。当其直起身子以后,她的脸庞上更是多了两道泪痕。少女死死的闭上眼,她不想去瞧从四方传来的怪异眼色。

    而万企威一看见那少女双腿的庐山真面目以后,当的是绷直了腰杆。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少女的双腿看个不停。如白蜡般笔直的双腿,又如葱白一样剔透滑腻的肌肤,当的是能称得上极品二字。

    穆伯微笑道:“少爷您瞧如何,若是您不满意,那老奴再去给您换几个过来。”

    万企威瘫倒在榻上,淡淡道:“就她了。”平淡的语气里,透露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今夜的饭,万企威感觉吃在嘴里是味如嚼蜡。今夜的茶,万企威品着是淡如清水。而那书,万企威更是觉得晦涩难懂。

    草草了事以后,万企威便忍不住拄着拐杖,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屋内,那少女正安静的坐在床上。

    万企威这花丛老手,今日竟显得有几分拘谨。他缓缓来至床边,在离少女两尺开外之处坐下后微笑道:“姑娘可有姓名?”

    少女低头说道:“穷人家的,没个名字。”

    “家中双亲可健在?”

    “爹死了,娘还活着。”

    “哦,那可怪凄惨的。你可还有兄弟姐妹,尚在人世?”

    “有,有八个弟弟。”

    万企威闻言笑道:“原来如此,我算是明白你爹为何会死了。”

    “诶呦!”

    少女忽的娇呼一声,万企威的一双魔爪,竟在不知不觉间,便攀上了她的双腿。万企威微笑道:“姑娘,你别怕,今日我便送你到极乐世界去!”

    万企威话音未落,便见他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随后,他一把将少女推倒在床,又将那少女一双宛如玉器的双腿抗在了肩上。万企威爱不释手的把玩着,霎时间,他竟然流出了泪水。

    此时,万企威终的是明白,为何会有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般话。忽的,万企威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此生足矣。”

    但下一刻,万企威便改变了想法。

    凄厉的哭喊声如一道惊雷,划破了漫漫长夜。一道如柱的鲜血,从那极快乐的交 合处喷涌而出。感受到下身传来的如刀割般的痛楚,又瞧得从自己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万企威忽然悟了,他顿悟了:“女人,算什么东西?”

    ……

    ……

    偌大的屋内,欢呼雀跃的,也只有灯罩下的火苗。冷飘飘穿着一身素色的布衣,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沿上捧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的研读着,她的一只脚,踩在撒满干花的水盆里。而在床上,脸庞上挂着泪痕的阮沥已合眼睡着了。

    忽的,冷飘飘目光一凝,她将书合起来后轻声喝道:“谁!”

    门开了,风尘仆仆的董平走了进来,他微笑道:“除了我,谁还能悄无声息的进这布下了天罗地网的蜀王府?”

    冷飘飘目露欣喜,但她却操着埋怨的口吻说道:“你回来,怎的也不先叫人通报一声?”

    “大半夜的,麻烦别人做什么?”

    董平脱了外衣鞋袜,在冷飘飘身旁坐下后,将脚也塞进了水盆里。他回头看了眼熟睡的阮沥说道:“这些日子,她好些了吧?”

    冷飘飘淡淡道:“双亲一日离世,怎能好?不过这两天不像以前,整日的哭了。我倒也是担心,她这哭瞎了该怎么办。”

    董平微笑道:“你这心肠也忒好了些,王妃那么对你,你竟没报复在阮沥身上。”

    冷飘飘腾出一只手,狠狠的在董平大腿上拧了一把。董平为了不吵醒阮沥,只好将那痛楚咽进了肚里。

    “我简直狠极了,不过我想了一个好主意,那便是将对王妃的恨算在你头上。反正你是我的杀父仇人,那我怎么恨你都不算为过。你也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董平咬牙,咧嘴笑道:“那我求之不得。”

    冷飘飘松开了手,她回头看向阮沥,目光变得柔软:“至于阮沥,就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小丫头。她摊上了你,双亲又突然离世,本就够可怜的,我怎的忍心去恨她。”

    “你的心肠好,以后我不在时,有你坐镇王府,我也能安心。”

    冷飘飘听罢惊道:“怎的,你又要走?”

    董平微笑道:“不是我想走,是不得不走。临安应该来了使者,说要让我去临安吧。”

    冷飘飘点头道:“不错,但让我给扣下了。”

    董平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更不能久留了。临安,我是不得不去。”

    “你要去,那便去,我拦不住你。但你可别忘了,千万,要活着回来。”

    董平微笑道:“这是自然。”说罢,董平话锋一转道:“你这看的是什么书?”

    冷飘飘闻言微笑道:“这是我在王府内翻出来的,没成想,这王府里竟存有与我冷家一脉相承的功法。虽然这功法的精深程度比不上冷家的,但拿来瞧瞧,也能取长补短。”

    董平皱眉道:“这么说来,你的修为要比我走时精进了不少?”

    冷飘飘略显得意道:“这是自然!”

    “那你试试,能不能隔空将那灯给熄灭了?”

    冷飘飘微微一笑,她屈指朝那灯盏一弹。登时,那灯罩上便添了一层冰霜。同时,那欢呼雀跃的火苗也渐渐的熄了下去。眨眼的功夫,这屋内,便暗了下来。

    “你瞧,我……”

    冷飘飘一语未毕,便惊呼道:“你做什么,还没擦脚呢!”

    “在被子上蹭蹭不久得了?”

    此时,冷飘飘方才明白,她又上了董平的当。不久,吵闹声渐渐熄焉。屋内只有蔚然如春风的粗重喘息声,此起彼伏的想起。而正当董平的大手在蹂躏着冷飘飘柔软的华发时,一双纤细的手臂却突然拦住了他的腰肢。

    “董大哥,沥儿想你。”

    冷飘飘轻轻锤了董平胸口一把,责怪他的动静太大,将阮沥给吵醒了。董平平躺下来,将阮沥抱住道:“我啊,也想你们。”

    一夜无话,却颇多郎情妾意。

    当夜尽天明之后,又过两日,董平便带着林三川与那精神恍惚的临安使者,便踏上了去往临安的路。

    这两日内,董平办了不少事,先是给林三川与殷素阁办了喜事。随后又安排石莽与新覆侍卫聂刀,去千岛府重组千岛府守军。再之后,他又将万府内的大小琐事处理了一番。

    王府还是那个王府,但王府却又不是那个王府。

    阮沥换上了华裳,即使她还略显稚嫩,但在她那日渐成熟的眉眼间,已有了当年王妃阮轻鹧的几分孤傲气质。

    在路口,阮沥静静矗立着,久久不愿离去。忽的,在她头顶传来一声嘲笑。

    “嘁!”

    阮沥抬头望去,只见费休罗正站在枯树的树梢之上。

    “小费,你好像不太喜欢董大哥。”

    费休罗淡淡道:“除了太一兄与王爷之外,我谁都不喜欢。”

    “但董大哥如今,已是王府的主人了。”

    “管我鸟事!”费休罗跳下了枯树,背着手往远处行去。

    阮沥双手合十,呢喃细语:“董大哥,沥儿一直都等着你呢……”

    这几日临安的天气稍稍回暖,但一场大雨倾盆而落,又将这座城给彻底冰封了起来。在万海花开坊的一包间内,宋承军正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给几个公子哥讲述着些什么,只把那几个公子哥给逗的是捧腹大笑。

    宋承军绘声绘色的说道:“你们不晓得,那万企威自以为是得了极品女子,但他却不知道,在他流连忘返的那桃源内,可嵌着刀片呢。就当他那么一进去,得,万企威那第三条腿,也瘸了!”

    众人听罢连声大笑,这万企威成了阉人一事,已在临安城变为了笑柄,但他们却不晓得,也不愿意去关心。在这笑柄背后,断掉的不仅是万企威的第三条腿,更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只因微不足道的面子之争,就有一名少女被折磨多日之后,抛尸荒野。

    来往飞去的黑鸦落在少女的尸身之上,啄着那如玉的肌肤,几声鸦鸣,便叫碎了这个繁华盛世。有谁可想过,少女在死前,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将锋利的刀片藏于体内,忍受刻骨的切割。她所谓的,又是什么?

    临安城外。

    林三川勒停了马,他看到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具惨破娇小的尸体正曲折着四肢,如一片枯叶般躺在地上。

    林三川下了马,他来至那尸体前,这铁打的汉子瞧得少女的惨状,硬是留出了眼泪。

    “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呐!”

    董平下了马,他看着那具尸体,表情无动于衷。忽的,他指向前方的临安城说道::那座城,便是由于无数这样的尸体堆砌而成的。我见过,太多太多。挖个坑,将如尸首埋了吧。记住地方,来日为她立个碑。”

    “哎!”

    不多久,一座新坟便立了起来。新坟与临安,隔空相望。

    跟随董平从戍北城到燕临,从燕临又到成都,来回跋涉数万里,但这一次,林三川的心情却是沉重的,稍显惧怕的。因为他终于瞧见了,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城。踏进那座城,势必就要成为其腹中美餐。

    “公子,咱们会蜀州吧,自由自在,岂不逍遥快活!”

    董平微笑道:“不行啊,来都来了,又岂有折回之理?”

    林三川不解道:“从前走,是为了习武艺,建功立业。如今什么都有了,来这临安的目的又何在?”

    董平笑道:“这回,咱们便将这临安城给拆成废墟。”

    林三川闻言,眸里终于重新浮现出光亮。

    “如此,能办!”

    说罢,二人上马。

    一路呼啸,一路朝临安城飞驰而去。

第十章 旧人新客

    万瘸子的命 根子折了的这件事,在临安传的是街头巷尾,人尽皆知。m.www.uu234.net而万家倒是对这传言不予理睬,此举让不少人觉得那传言是无稽之谈,但则也有不少人认为,这事儿没跑了。

    万家当的是处于两难之境,他们自然想将这消息给压下去。但若是他们此时有动作,岂不是落了他人的口实。无奈之下,万家也只好不予理睬。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万家已经这账算在了柴厌青的头上,万瘸子凄厉着嗓子,狠声道:“柴厌青,我定要你家破人亡!”

    望着压迫着城池的那满天乌云,董平哈出了一口白气。此时他的眼神有些许迷茫,这一瞬间,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是新客,亦或是旧人?

    “公子,干粮买回来了!”

    林三川的话语,将董平的思绪拉扯了回来,只瞧林三川端着屉有名的临安包子走了过来。董平与其将皮儿薄馅儿大的包子分食进肚里后,林三川笑道:“公子,咱们这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刚成了亲的林三川,瞧起来是精气神十足。董平拿出块绣着蜻蜓点水的精致手帕擦了擦嘴后说道:“初来临安,自然是要先去拜拜山头。你说,临安哪座山头最高?”

    林三川不假思索的回道:“那自然是大宋的官家,当今天子这座山头最大!”

    董平闻言,眸里流露出些许讶色。旋即,他笑道:“不错,你说的太对了。但就是这么浅显的道理,却有人一辈子都看不明白。”

    林三川有些不明白董平的意思,但他一听能见到皇上,还是有些兴致勃勃的。毕竟,那可是皇上。

    “但见皇上,怕是没那么容易。”

    董平点头道:“不错,一国之君的身份何等尊贵。可不是咱们这种乡巴佬,说见就能见的。所以,咱们得先去找能带咱们见得到皇上的人。”

    “谁?”

    “你可听说过秦中徽?”

    林三川登时睁大了双眼,颇为笃定的说道:“那大奸臣,我怎么不晓得!”

    董平闻言忽的来了兴致,他问道:“你怎晓得那秦中徽是大奸臣?”

    林三川笑道:“人人都这么说,他不是谁是?听说咱们这大宋朝廷从燕临迁到临安,撇下了北莽,可都是那老小子在背地里出的鬼主意呢!”

    董平听罢吁叹道:“不错,那秦中徽的所作所为,大多皆是奸佞行径。不过大多人在见他的第一面时,都会觉得他是个忠良。”

    “这是为何?”林三川不明白。

    董平其实也不太明白,他想了半晌,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或许这便是大奸似忠。”

    林三川皱眉道:“跟那种奸臣打交道,岂不是折了咱们的身份?”

    董平此时已经骑上了马,他微仰着身子,半眯着眼。任由马儿向前,对于林三川的话,不予做答。林三川见讨了个没趣,便不再追问。他也上了马,轻抽了马儿一鞭,赶上了前头的董平。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其实无论此时吹的是暖风,还是冷风,皆有大把的人沉醉其中。不管是北莽还是南方,天上飘着的云,总大抵是一样吧。偏居一隅,做个不愿醒的春秋大梦一场。

    马蹄声哒哒,风声微喧。

    秦中徽可能是临安权利最大的人,临安的百姓也或许不知道当今的皇上是谁,但一定都知道当今的丞相是谁。沉醉于后宫绮丽的皇上,已许久没上过早朝。而号令文武百官议事的,也是秦中徽。在诸多官员心里,秦中徽的地位,也许比皇上还要高那么一些。

    但就是如此权势滔天的秦中徽,他的府宅,却是临安城中最简陋的。没有几进几出的阔气院门,更没有罗揽怪奇的私家园林。唯有两扇铆钉锈迹斑斑的宅门,一面影壁,影壁后是三排坐南,坐西,坐东的三排简陋房屋。

    秦府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裹着破烂棉袄的老头。这老头虽穿着相貌宛如个乞丐,但来秦府上门拜访的高官大员,皆要对这老头以礼相待。不为其他,只因这老头是秦府中资历最老的家院。他本是无名无姓,后来秦中徽便赏他姓秦,来往人称其为秦伯。

    听得清脆的马蹄声,秦伯抬起头笑道:“你们不是临安人。”

    “这话怎么说?”

    秦伯回道:“只要是临安人,没有人敢在秦府前还不下马的。”

    董平下了马,抱拳道:“老先生说的不错,我二人正是打远处来的。初来临安,特慕名来拜访秦相。”

    秦伯笑道:“那你们可要等会儿了,秦相在衙门里处理公务,估摸着等晌午了,才会回来。”

    林三川正好还不想与秦中徽打交道,他闻言一喜,便在董平身后轻声道:“公子,没了这座庙,咱们还不拜佛了?干脆咱们去别处,这临安城里,指不定有多少人正等着巴结公子你呢。”

    董平笑道:“那好,我们便等秦相回来。”这句话就算是间接的给了林三川答复,看样子,今日董平是认准秦中徽了。

    在秦府前来回踱着步,估摸着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身着锦缎衣裳,但面黄肌瘦,一脸苦大仇深的中年男子便从远处走了过来。他来至秦府前,瞧见董平先是一怔。但他眸光闪烁了片刻后,便将视线从董平身上移开,与秦伯简单打了个招呼,便阔步走进了府宅里。

    林三川见状,皱眉喝道:“诶,老头!刚才进去的那人,可是秦相?”

    秦伯嗤笑道:“说什么呢后生,刚才进去的那人,是万依硪万大人!”

    林三川听罢,接着说道:“既然那人不是你们秦府的人,他进你们秦府,除了拜访秦相,那便是去与相好偷情的。老头你说,他到底是去拜访秦相的,还是去偷情的?”

    秦伯听罢哑然,他在秦府迎来送往几十年,也算是个见得世面的人物,今日竟被个年轻的后生给问住了。若他说万依硪是去拜访秦中徽的,那他刚才说的话可就成了戏弄人了。若他说不是拜访秦中徽的,那可就更叫人难堪了。

    憋了半晌,秦伯拉下脸子,冷声道:“后生,老朽劝你,这临安不比你们那外乡自在。在这城里,可要学会谨言慎行,要不然,说错了一个字儿,那可就要掉脑袋。”

    林三川岂是被吓大的,他秦伯讲完,嘿嘿笑了起来:“要这么说的话,你这脑袋能在你这老脖子上待这么久,倒也是稀奇。”

    秦伯闭上了双目,轻喝道:“今天丞相怕是回不来了,你们滚吧!”

    林三川大笑道:“今日爷还就不走了,我要等秦相回来,告诉他老人家,有个叫万依硪的,趁他不在家,来里应外合偷女人来了!”

    董平忽的回头,用眼神让林三川将还未说完的话给咽进了肚子里。旋即,董平回头笑道:“我晓得,临安高官家的门槛都高的很,给外乡人吃一顿闭门羹,是约定俗成的规矩。秦相就在府中,我也晓得。而我们二人之所以在外面等,是为了给秦相面子。现在闭门羹我们吃了,面子你秦府也攥了。若你再不放我们进去,那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秦伯闻言讥笑道:“老朽倒要瞧瞧,你们敢怎样不客气。”

    秦伯这话音刚落,董平便挥手喝道:“三川,摘马鞍!”

    “得嘞!”

    林三川大笑着取了一匹马的马鞍放在了地上,那马儿没了马鞍的束缚,登时便前蹄上扬,如高歌般的嘶鸣了一声。

    秦伯还不晓得董平这摘马鞍是在搞的什么把戏,他的身子便是一轻。只瞧林三川不知何时已来至他身前,一手便将其给拎了起来。随后,林三川一手托着秦伯的后脑勺,一手托着他的殿部,便将其担在了马上。

    那马是匹瘦马,马背后的脊骨高高耸着,这没了马鞍护着,那秦伯的老腰生生担在那马背上,其痛苦滋味儿,可想而知。秦伯张牙舞爪,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翻过身子。但这马颇有灵性,秦伯一动,马儿便是一颠。如此一来,无论秦伯怎的动,都无法将身子扭过来。不过片刻,秦伯便疼的老泪纵横,嚎啕大哭起来。

    董平坐在台阶上微笑道:“狗东西,今天便给你松松筋骨。”

    还是那间冰冷的屋子,还是那把老旧的椅子。秦中徽端坐在椅子上,听着万依硪的喋喋不休。

    忽的,秦中徽打断了万依硪,开口说道:“你说了这么半天,企威的命 根子是保住了,还是没保住啊?”

    万依硪摇头叹道:“烂了半截,但总比没有强。”

    秦中徽摇头道:“那不就结了,此事正好也给企威一个教训,让他以后莫要再沉迷女色!”

    万依硪拍打着双腿说道:“谨遵秦伯教诲,但企威得了教训,害了他的那些人,可还在逍遥快活呢!”

    秦中徽淡淡道:“你不要以为老夫老了,就老眼昏花了!老夫听说,你们万家将那女子给折磨了四天四夜,动用了三百多种酷刑!如此做法,难道还不足以平你万依硪的气吗!”

    秦中徽语气陡然一凛,万依硪当即便跪倒在地。

    “秦相,那事做的荒唐,我如今也是懊悔不已。我为何放着幕后真凶不去报仇,而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秦中徽冷笑道:“真凶,你告诉老夫,真凶是谁?但若你没有证据,便信口雌黄的话,那老夫便治你的罪!”

    “是柴厌青。”

    “证据呢?”

    “那女子死前说的。”

    “死无对证。”

    秦中徽说罢,无奈摇头道:“依硪啊,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何偏偏要去为难周王府?”

    万依硪淡淡道:“我并没有要跟周王府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若再放任那柴厌青游手好闲下去,还不晓得他会捅什么篓子。”

    秦中徽轻声道:“那你说,想怎么办?”

    万依硪沉声道:“依我看,应该给那柴厌青找个差事去做。”

    秦中徽闻言嗤笑道:“老夫也不是没想过,但周王府明面上是王室,暗地里却是蒋枢密那一脉的人。老夫去给他安排差事,不成体统。”

    万依硪回道:“那柴厌青之前找过张骏,他说想要进会南使馆。我看让柴厌青进会南使馆可行,毕竟会南使馆是中书门下与枢密院一并承办的,安排他进会南使馆,也算不得越了人情规矩。”

    秦中徽合目沉吟了半晌后淡淡道:“那就随你们去安排吧,蒋枢密若是怪罪,那有老夫顶着。”

    万依硪听罢,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快意。

    而这时,突然有一个丫鬟忙不迭的跑了屋内。秦中徽轻喝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那丫鬟闻言跪在地上说道:“老爷,你且去瞧瞧吧。秦伯正在外面被人折磨呢,看样子,他们是想整死秦伯!”

    “哦!”任凭秦中徽再沉稳,此时也不由得惊道:“是谁,敢如此大胆?”

    万依硪笑道:“我在来时,看到了两人。看模样,像是一主一仆。而且我瞧那主子,可是面熟的很,像极了一个人。”

    “谁?”

    “董平。秦相可还记得那个曾经越级上奏,参了秦相您一本的小吏么?”

    秦中徽琢磨了片刻后开口道:“记得,他不是已经辞官回乡了么?”

    万依硪煞有其事的说道:“我看,那董平这次临安,就是来找秦伯您的不痛快来了。他现在一身布衣,只要舍得一身剐,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秦中徽听罢笑了:“老夫当年本想是要提拔那董平来着,但没想到啊,他反手就参了老夫一本结党营私。皇上圣明,自然不信。老夫也是对此事付之一笑,后来还是他自己辞官走的,怎的他要来找老夫的麻烦?杜鹃,你去将那人叫进来,老夫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故人。”

    “是。”

    丫鬟杜鹃起身,便匆匆的走了出去。

    看着那秦伯哭天喊地的模样,董平是笑的合不拢嘴。突然,有人戳了他的后背一下。

    “诶,就是你,老爷要传你进去呢。”

    董平回头,瞧了眼姿容上佳的杜鹃后淡淡道:“你去告诉秦相,让他亲自出来请我。”

    杜鹃闻言,当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道:“你这人,怎的这么不识抬举。你可晓得,一般人还没这个福分进秦府呢。”

    “让你去就去,若你再多嘴,那我便将你也放在马上。瞧瞧你这小腰杆儿,受不受得了这份颠簸。”

    杜鹃听董平不像是在吓唬她,她抬头瞧了眼秦伯的惨状,身子猛的一哆嗦。她想都没多想,便跑回了府里。

    杜鹃进了屋,秦中徽见就她一人,登时皱眉道:“那人呢?”

    杜鹃低头道:“老爷,那人好大的口气,说是要老爷您亲自出去请他。”

    万依硪闻言,在一旁笑道:“秦相,您瞧我没说错吧。舍得一身剐,敢把秦相您拉下马。您老坐着别动,我代您去会会他。”说罢,万依硪一甩大袖,便昂首阔步走出门去。

    来至府外,万依硪俯视着董平的头顶,居高临下的说道:“董大人,许久不见啊。方才我还没敢认,但现在,我倒是确认无疑了。”

    董平的身子纹丝未动,他笑道:“能让万大人这般人物记在心里,对在下而言,当真是莫大的福气。”

    万依硪摇头晃脑,连连吁气道:“董平啊,听说你带着令夫人回了老家。这倒也是不错,安安生生的小日子过着倒也舒坦。但你为何,要来临安找死呢?”

    董平听罢笑道:“劳万大人还惦念着,但内人早些日子染上了重病,于是在下便带着内人四处寻医问药。但这银子花光了,却依然无力回天。内人一去世,在下便闲着无事四处逛逛,这逛来逛去,一不小心竟逛到了秦大人的府上。”

    万依硪闻言,咯咯笑道:“斯人已逝,令人扼腕叹息。董大人的遭遇着实让我感怀,不过你这既然来拜见秦相,怎的折腾起府上的下人来了?你心中有何冤屈,大可以去当面跟秦相说嘛!”

    董平突然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子,面对万依硪咧嘴笑道:“这老奴口出不逊,说万大人来秦府是来偷女人的,我这替万大人教训教训他,怎的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万依硪不怒反笑:“多年未见,董大人倒是变得伶牙俐齿起来。得了,废话我也不跟你多说。我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乖乖跟我去见秦相,你给他老人家三拜九叩,陪个不是。第二,被乱棍打死,落得个永不超生。”

    董平忽的正色道:“我早说过,让秦相亲自出来请我。”

    “姓董的,你不要得寸进尺!”万依硪指着董平的鼻子喝道。

    林三川见状,登时便走上前来。万依硪见得林三川一脸凶相,也是不由得往后挪了挪身子。董平抬手将林三川拦了下来,随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黄玉牌子道:“秦相即使不出来请我,那也得出来请这块牌子。”

第十一章 士别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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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依硪只见董平手握的那黄玉牌虽不过半个巴掌大小,但就是这么丁点个玉牌上,竟雕刻有足足十三条栩栩如生的蛟龙。

    蛟龙盘绕之中,刻有四个笔力遒劲的小字“王下奉天”。

    看着万依硪直勾勾的眼神,董平翻手将那玉牌收了回去,他道:“依万大人的见识,应该不会不认识这块王下奉天牌吧。”

    足足过了有几十个数,万依硪才结结巴巴的开口道:“这……这牌子怎会在你手里!你是从何处偷来的!”

    想当年,宋祖开国后,育有十三位皇子。而那十三位皇子,每人手里都有这么一块王下奉天牌。而其中十二块牌子,皆在宋祖驾崩后,做了陪葬品。唯有一块,仍留存于世,那便是蜀中王一脉的王下奉天牌。

    董平没回答他,只是道:“让秦相出来见我,我自有解释。”

    万依硪这次也不敢再刁难董平,他脚底抹油,一溜烟便跑进了府里。过了半晌,就见得慌乱整理着官府的秦中徽,跌跌撞撞的朝府外小跑着。

    当跨过门槛之后,董平顺势就将王下奉天牌掏出来,展示在了秦中徽面前。秦中徽瞧上那玉牌一眼,“嘭”的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他俯首叩道:“臣秦中徽,参拜王下奉天!”

    董平见状,微微点头。

    秦中徽抬起头,忽的又叩了下去:“老夫秦中徽,参拜驸马爷!”

    这一叩首,叩的秦中徽身后的万依硪是摸不着头脑。方才那一叩首,叩的是大宋开国皇帝御制的腰牌,还情有可原。但这董平,怎的就成了驸马爷了?

    董平此时动了起来,他赶忙上前扶起秦中徽,微笑道:“秦相,您何苦动如此大礼?我不能受。”

    万依硪闻言,赫然是下了一大跳。董平竟然还承认了,自己就是那驸马爷。

    秦中徽一直低着头,他颤声道:“尊卑有别,老夫见了驸马爷不跪,那是犯上。老夫跪的,驸马爷您也受得。”

    董平微笑道:“秦相这一跪,可是跪的我于心不忍呐。这外面风寒,我们还是先进去聊。”

    秦中徽点头道:“是老夫怠慢了,驸马爷请进。”

    董平先进了府,秦中徽与万依硪紧随其后。

    林三川咂吧了咂吧嘴,他嘟囔道:“这老东西,生的倒是面善。”随后,他来至那正受着酷刑的秦伯身前笑道:“这下你该晓得了,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没几天好活喽!”

    说罢,林三川便将秦伯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秦伯一屁股摔在地上,他长大了嘴巴,呆滞了片刻。忽的,他两眼一闭,竟背过了气去。林三川见状一惊,他心道:“该不会是被折腾死了吧?”想罢,他低头一瞧,正好瞧见地上一滩湿漉漉的水渍。

    好嘛,是吓的!

    跨进门内,董平打了一个寒颤:“秦相,你这屋子可够冷的。”

    秦中徽微笑道:“老夫生来体热,所以冬里向来不生火。若驸马爷不习惯,那老夫便叫人端火盆来。”

    董平摆摆手道:“秦相这是清廉惯了,舍不得生火。我这年轻力壮,怎能让秦相给比下去?”说罢,董平笑笑,便坐在了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万依硪此时实在忍不住,他突然开口道:“董大人,您怎的就成了蜀中王的驸马爷?”

    万依硪话音未落,秦中徽便厉喝道:“万大人,不得无礼!”

    “无妨。”董平笑道:“我晓得,我此时的身份对二位大人来言,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若是不说明白的话,未免还会遭他人非议。”

    秦中徽微笑道:“驸马爷有王下奉天牌在手,无人敢非议您的身份。”

    董平微笑称是,“秦相说的不错,但这腰牌是死的,可人却是活的。若是别人,我可以不说,但对于秦相您,我却要将这话给说通透了。想当年我回乡后不久,内人便染上了怪病。于是我便带着他四处拜访名医,但事与愿违,就在不久前,内人辞世。我在心灰意冷之下,便投到了蜀中王驻扎在千岛府的军营里。后来我有幸得到了王爷赏识,成了王府的驸马。这话说起来虽然简单,但其中的机缘巧合,可是数不胜数。”

    秦中徽听罢点头道:“驸马爷好造化,当年老夫便看出驸马爷乃是人中龙凤。有此番机遇,虽是意料之外,但却仍在情理之中。”

    “是啊!”董平微微感叹一声后接着说道:“没成想,这有生之年,还能再归临安。对了秦相,将我调到临安,是您老的主意吧?”

    秦中徽摇头道:“这是圣上的旨意。圣上自从听闻王爷因北上讨贼,而心力憔悴,撒手人寰之后,当的是清泪纵横。圣上将驸马爷调到临安,也是想给驸马爷您安排个高位,以此来慰藉蜀中王的在天之灵。”

    董平闻言,面露感伤之色:“王爷除了是我的岳父,是我的知遇恩人外。他更是一位令人钦佩的豪杰,英雄。斯人远去,长歌当哭!王爷离世,是我大宋之遗憾。”忽的,董平话锋一转道:“敢问秦相,何时能安排我去面见圣上?”

    秦中徽微笑道:“这个不急,那道圣旨,驸马爷可随身带着?”

    董平笑道:“那可不敢望,圣旨就放在在马鞍挂着的褡裢里。若秦相要看,那我这便去取。”

    秦中徽听罢忙道:“驸马爷折煞老夫了,那圣旨是皇上给驸马爷您的,老夫岂敢窥之?老夫只是想提醒驸马爷一句,那圣旨可别丢了,要不然圣上那里可说不过去。对了驸马爷,那去蜀中传旨时使者,为何没见侍奉您左右?”

    董平蹙眉叹道:“说来也是令人唏嘘,那位使者因来回的颠簸,再加上水土不服,在来临安的半道上死了。我便将其就地埋葬,想着到了临安后,再托人将他的尸首给拉回来,也给圣上一个交待。”

    董平这话到没扯谎,那使者在王府中被困于幻境多日,精神恍惚不已。他死在半路上,也着实令董平有几分措手不及。那使者一死,他这驸马爷的身份,就算是真的,怕也是会被人怀疑是冒名顶替的。使者之死,也是董平来临安之后,选择首先来拜访秦中徽的理由之一。

    秦中徽双目微眦,他后怕道:“驸马爷能安然无恙的来到临安,当真是万幸。万大人,你到秦伯那里取点银子,老夫要给驸马爷接风洗尘!”

    万依硪仍在云里雾里,听得董平这一套说辞,他倒是更加不信董平就是蜀中王府的驸马了。但他虽有疑虑,但也不敢违背秦中徽的命令,他轻声应了一句,便目不转睛的盯着董平,缓缓走出了屋子。

    当其走后,董平摇头道:“秦相您向来节省,何需如此破费?”

    秦中徽微笑道:“这是应该的,驸马爷能来拜访老夫,老夫荣幸之至。”

    董平笑道:“秦相有所不知,这次来临安,我第一个拜访的便是秦相您。”

    “当真?”

    “怎的,秦相以为我在扯谎?”

    “老夫不敢。”

    董平凝视着秦中徽的双眼,他只瞧得秦中徽此时的目光中只有欣喜之意。只是这一个眼神,便让董平再度感叹秦中徽着实不简单。能随心所欲伪装自己的情绪心思,这等人该有多可怕?

    “在离开临安之后,我算是想明白了。想要在临安能够八面威风,还得依仗秦相您。”

    秦中徽微笑道:“老夫何德何能,能够独善其身,已是不易,又何来八面威风一说。”

    董平闻言笑着打趣道:“这风,是树大招风。”

    秦中徽一听,微微吁叹,感同身受的说道:“驸马爷这话说的不假,身居高位,无论做的再好,也是难免遭人猜疑污蔑。当年驸马爷那一道,指责老夫贪赃枉法的折子,可着实将老夫吓得是几天几夜都没能睡的囫囵觉。”

    “年少轻狂,想出个风头而已。多有得罪之处,还望秦相见谅。”董平摆摆手,语气尴尬。瞧他的脸上,写的皆是往事不堪回首。

    秦中徽正想言语,万依硪便走了进来。

    “回秦相,接风宴已经安排好了。”

    秦中徽微笑道:“麻烦万大人了。”说罢,秦中徽又看向董平说道:“驸马爷,不如这样。你这一路车马劳顿,定是乏极了。万大人正好新置办了一处宅院,您若不嫌弃,那便先去万大人的府上稍作休息。待日落之后,我们接风宴上再谈。”

    董平闻言,合乎时宜的打了一个哈欠:“秦相这么一说,我这困劲儿便上来了,就听秦相的安排。”

    董平话音刚落,秦中徽便对外喊道:“杜鹃,快带驸马爷去万大人的新宅歇息!”

    “哎!”

    董平闻言笑道:“杜鹃,杜鹃,倒真是人如其名。听这声音,便如同杜鹃一般清脆。”

    秦中徽微笑道:“驸马爷日后肯定是要在临安置办宅院仆人的,若驸马爷不嫌弃,便让杜鹃侍奉驸马爷左右。”

    董平摇头道:“君子不夺人之美,我怕是没这个福分喽!得嘞!”董平忽的站起身道:“那我便先告辞。”

    秦中徽躬身行礼道:“驸马爷慢走。”

    待董平走后不久,万依硪便迫不及待的说道:“秦相,这董平怎的就成了驸马呢?”

    秦中徽朝前走了两步,随后转过身子,缓缓的坐在了椅子上。他淡淡道:“谁说他是董平了?”

    万依硪闻言大惊失色,他如同见了鬼一般:“他怎么不是董平?就他那模样,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刚才那人,的的确确就是董平!”

    秦中徽嗤嗤笑道:“方才老夫对他说,当年他参了老夫一本贪赃枉法的折子。而他呢,无动于衷。但当年,他参我的那道折子,却是参的结党营私。董平就是因为那道折子,才辞官离开了临安。如此一道重要的折子,他怎会不记得?但他又好像对以前的事,并非是都不晓得。看来,他就算不是真的董平,那也是与董平有过交集的人。你去查,查董平参老夫那年之前,与其打过交道的人里,谁曾离开了临安,并且下落不明。老夫定要将他的目的,弄一个明白!”

    万依硪感觉有几分匪夷所思,他将点到半截的头,又重新抬了起来:“秦相,难不成他那驸马的身份,也是造的假?”

    秦中徽摇头道:“这绝无可能,普天之下,还没有人能将王下奉天牌从蜀中王府中盗出来。”

    万依硪此时,忽有顿悟,他忙道:“或许他说的话都是真的,真正的董平就是当今蜀中王府的驸马爷。不过,他却不是真正的董平。真正的董平,或许惧怕秦相您,所以不敢来临安,这才特意找了一个替身。我曾听说过,江湖上有一种惟妙惟肖的易容术,那可堪比孙猴儿的变化。”

    秦中徽微微颔首道:“这也不乏为一种可能,所以老夫才要你去查。”

    万依硪笑道:“我一定将这件事,给查的水落石出。但这位驸马爷,秦相觉得现在该如何处置?”

    秦中徽微笑道:“你可知,他为何来拜访老夫?”

    万依硪不屑道:“他要是假货的话,那定然是想攀上秦相您这高枝,好飞黄腾达。”

    秦中徽摇头道:“他之所以来拜访老夫,是因为他晓得,只要老夫的一句话,他即使不是驸马爷,那朝野上下,也会认为他就是驸马爷。既然如此,那老夫便遂了他的愿。你放出风去,就说驸马爷已进京了,老夫要大摆宴席,给驸马爷接风洗尘。但在哪里办宴席,又何时办,不要往外说。老夫想瞧瞧,有谁会干着急。而这驸马爷既然主动找上了门来,那也省去了老夫的许多麻烦。这位驸马爷,我们定要将其攥在手里。他,可是一道利器。”

    万依硪微笑道:“下官遵命。”

    临安街头,人声鼎沸,繁华至极。

    杜鹃双手各牵一条缰绳,步伐轻快的在前领着路。

    董平笑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还能算的上是秦府的丫鬟么?”

    杜鹃回头道:“小女子一个妇人家,哪里见过什么世面。而且自打我进了秦府,大多时候都是在伺候老爷,这临安城我可还没怎的转过呢。”

    董平微笑道:“瞧你这么尽心尽力,我看秦相应该将你给娶了。正所谓,上得厅堂,下的厨房,一枝梨花,能压海棠。”

    “诶呦驸马爷,您这哪儿来这么多酸词!”杜娟别过头去,董平没看见,一朵红云飞上了梢头。

    林三川倒像是更没见过世面,他的脑袋提溜着转个没完,面前的眼花缭乱,着实迷了他的眼。

    “公子,这临安可比燕临,还有成都,都要热闹百倍!”

    董平不以为意,他道:“这里还只能算做偏僻,等有工夫带你去西湖边瞧瞧,那里才叫真热闹。”

    董平话音未落,忽听杜鹃“诶呦”了一声。董平循声看去,只见得一个身着竹绿色锦衣的肥壮男子,撞在了杜娟身上。

    杜鹃没好气的说道:“我说你这胖子,怎的走路不看道呢!没瞧见,你前面有个大活人么!”

    “嘿,我这道都不看了,怎么还能看见你这个活……”胖子抬起了脑袋,将那个人字儿咽进了肚里。他脸颊肥肉轻颤,只听他谄媚笑道:“诶呦,这不是秦相的爱婢,娟儿姐姐吗?”

    “我说是谁这么横冲直撞,原来是宋将军家的公子。”

    这闷头走路的男子,却是宋承军。

    宋承军闻言笑道:“姐姐可别教训我了,我这不是着急回去给老爷子道喜吗!”

    “宋将军有什么喜了?”

    宋承军呵呵笑道:“老来乐,家里三娘生了,一对儿龙飞胎!”

    杜鹃闻言一笑,她腾出了手,取出荷包,捏出两粒银子扔给了宋承军道:“这可是喜事,我这当也给宋将军添个份子。”

    宋承军双手合十,拜了拜道:“得,谢姐姐。我说姐姐,你这牵着马,是要去哪儿?”

    感情好,这宋承军眼皮子着实低,可没瞧见那马背上还驮着人呢。

    “我……诶呀,我不跟你说了,还有正经事儿急着去办呢!”杜鹃说罢就要走,但这宋承军却又不依不饶的拦了上去。但还没等他说话,便听得一声凶狠的呵斥:“胖子,给爷滚远点儿!要不然老子一马鞭抽死你!”

    宋承军闻言,抬起了头。这时,他才瞧见独眼的林三川。宋承军到底也是临安城内出类拔萃的纨绔,何时容得别人骂他了。而他正要反唇相讥时,却突然瞥见了林三川一旁的董平。这一瞧见董平,宋承军便僵在了原地。而当他缓过神来,揉了揉眼,却瞧见董平几人已经走出去了老远。

    宋承军一拍大腿,猛的就随手拉过来了一个行人。

    “你……你要做什么!”

    宋承军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笑道:“想不想要?”

    “想!”

    “那你可想着吧!”

    说罢,宋承军将杜鹃给的那两粒碎银交给了行人后又对他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

    “怎的,能不能办?”

    “这有银子拿的好事儿,怎么不能办?”

    “若你将事儿办漂亮了,那这元宝也是你的。”

    说罢,二人便分道扬镳,各自远去。

第十二章 瓮

    “好家伙!”

    林三千站在万依硪的新宅面前不由得一声惊叹。顶 点 X 23 U S

    董平也笑道:“这派头,可快赶上皇上的行宫了,不知何年何月,我才能有一处这么大的宅子。”

    杜鹃轻声笑道:“您这堂堂的蜀中王府的驸马爷,也看得上这个?”

    董平摇头道:“这你就不明白了,我这进了王府的门,说好听些,是个驸马爷。说不好听了,那就是个倒插门女婿,公主霸道,对我管的紧。王府的家业就算再大,那我也只能干看着不是。”

    杜鹃听罢没有言语,悄悄的将董平这话记在了心里。

    这处宅院,是个八进八出的大宅院,就单走到内院,就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杜鹃到是个熟悉门路的,对该从哪个角拐,从哪闪门进,她是一清二楚。若是让董平与林三川自己寻摸,那可是会成无头的苍蝇。

    杜鹃将董平二人的马牵到了马棚后回来对二人说道:“驸马爷,林大哥,这院子里的几间厢房你们便随意挑着住。我先回去通报老爷一声,待快开席了,我再来叫你们。”

    “麻烦姑娘了。”

    “不妨事。”

    杜鹃笑笑,一转身,便扭动着玲珑的身段儿走了。注视着杜鹃的背影,董平久久没挪开眼睛。忽的,林三川咧嘴笑道:“这妞儿,可真是辣的紧。”

    董平瞥了他一眼,不屑道:“先将你那哈喇子收起来吧,怎的娶了媳妇儿,还跟未经人事一样。”

    林三川笑道:“这女人,可真是不错。”

    不晓得林三川是在泛指跟男人相对的女人,还是在特指杜鹃。董平淡淡道:“一枝梨花压海棠。”

    林三川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董平微笑道:“海棠花见过吧?”

    林三川忙道:“那怎么没见过,又粉又白,招人稀罕的紧呐!”

    董平伸出右手食指,指头朝下的画了一个圆圈,他似笑非笑的说道:“那又粉又白的海棠,就是指的那妙龄女子柔滑的粉嫩肌肤。而那梨花呢,指的就是老头的白发。你再想想,那一枝梨花压海棠是什么意思?”

    林三川猛的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公子,你的意思是,那杜鹃姑娘跟秦老头子有一腿?”这话音还未落,林三川便又将自己给否定了:“不可能,这不是糟践人嘛!那姓秦的,七老八十,还顶用吗?”

    董平微笑道:“几年前或许还顶用,但现在,就未必了。”

    “这话怎讲?”

    董平鄙夷道:“你难道没看见,那杜鹃姑娘的屁股扭的多浪,多欢?”

    林三川脸色微红,连连摆手道:“那我哪儿能盯着姑娘家的哪里瞎看。”说到此处,林三川忽的又比出了个大拇指说道:“但公子您是行家,您说是,那就是。”

    董平笑笑,不再言语。旋即,他随意走进一间屋子,便去休息了。

    与此同时,且说那宋承军拖着一身肥肉,已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周王府。站在王府大门口,宋承军踌躇了片刻,方才鼓起胆子走了进去。

    “砰砰!”

    本正睡晌午觉的钱老头,听得有人在敲门房的窗户。他这好不容易上来的睡意,登时便被震了个烟消云散。他眯瞪着眼,没好气的大声问道:“谁!”

    “老钱,是我!”

    钱老头翻身坐起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宋公子?你怎么来了?”

    宋承军一听老钱这语气,登时就撸起了袖子道:“嘿!瞧您老说的,我就不能来你这周王府了是不?”

    钱老头嗤笑道:“宋公子,王妃有两令,一是不准二爷出王府。这二,就是不能让你进王府!”

    宋承军笑道:“老钱,你这就多虑了不是?今天啊,我真不是来找二哥的。而是来找王妃的,我有一件要事,要禀报王妃!”

    钱老头摇头道:“那你可是找错时候了,今天哪,王妃回蒋家了。你这来的,多余。”

    宋承军闻言咯咯一笑道:“那就好。”

    说罢,他便撒丫子往府内跑去。

    钱老头见状,这才反应过来。他一拍胸脯,心道是上了宋承军的当。他赶忙出门想要去追宋承军,但这宋承军还挺灵活,一溜烟儿便没了人影。

    宋承军气喘吁吁的跑到柴厌青的房前,他还没进去,便听得房内有人拉着长调说道:“一上前,杀得敌寇丢盔卸甲!”二上前……”

    “嘭!”

    听得一声推门响动,本是站在地上的柴厌青陡然就缩回了床上,他闭着眼喃喃道:“大嫂,今儿个我可哪儿都没去,我可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家里……”

    “嘿嘿,二哥。你又跑那瀚海轩听曲儿去了吧?我晓得,你刚才念的,是西山先生写的新作,驱虎狼里的词儿。放心,王妃回娘家了,且不会回来呢!”

    柴厌青一听是宋承军说话,登时就觉得自己出了丑。他自觉失了面子,于是仍闭着眼睛,念念有词道:“别以为你是个狗屁的王妃,就敢对二爷我大呼小叫,若将我惹急了,那我便将你赶出王府!”

    “诶呦,二哥,你就别装疯卖傻了!”

    宋承军一屁股坐在床边,就见这床板往下一沉。柴厌青此时才翻身坐起,他大笑道:“承军,怎的是你来了!”

    若是搁往日,宋承军定要好好取笑柴厌青一番。但现在,他倒是没有心思再跟他扯皮。

    宋承军甩甩脑袋说道:“二哥,上次你说你瞧见了大爷,可是真的?”

    柴厌青皱眉道:“你怎的问起了这个?”

    “你就说是不是吧!”

    柴厌青淡淡道:“不错,是有那么档子事儿。我瞧见的那人,虽跟柴关山长得不一样,但神情却是一般无二。兴许也是我瞧花了眼。”

    宋承军听罢点头道:“二哥,今日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儿。今天我在街上,本要回家给老爷子贺喜时,突然撞上一个人。嘿,你猜是谁?”

    柴厌青一瞧宋承军这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猛的一脚就将宋承军给踹到了地上:“我猜你个脑袋!不想说就给我滚!”

    宋承军这回老实了,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又重新坐到了床上接着说道:“我撞上了秦府的丫鬟,杜鹃。那杜鹃牵着两匹马,马上坐着两个人。左边那马上坐的是个独眼的,一脸狠相的汉子。而那右边的马上,坐的是个白面公子哥儿。你别说,我一瞧见那公子哥儿都吓坏了,就那双眼睛,就跟大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柴厌青听罢神情动容,他点头道:“没错了,你碰见的那人,跟我瞧见的那人定是一人。不过他怎么跟秦府的人,搅和到一块儿去了?他们现在去哪儿了?”

    宋承军摇头道:“我这又不是神仙,分身乏术,哪里能知道他们去何处了。不过我在来王府前,已找了个人跟着他们。我吩咐他,让他打探到消息,便来周王府街上的那洪计茶馆里等着。现在,说不定他已经来了。”

    柴厌青听罢感叹道:“兄弟,多谢你了。你这放着自己的事儿不办,反而还操心我家这档子烂事儿。”

    宋承军微笑道:“我那弟弟妹妹,还不晓得手不是老爷子的种呢,我去看他们作甚。但大爷可就不一样了,他不光是你大哥,还是我大哥。你说大哥的事儿,咱能不管吗!”

    “得,我今天就要去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柴关山!”

    随后,二人便偷摸着溜出了王府,一路来到了那洪计茶馆。在茶馆里寻摸了一圈儿,宋承军愣是没有找到替他办差的那人。宋承军道:“坏了,那小子不会是拿着我的银子跑了吧!”

    柴厌青闻言摆手道:“也许是还没来得及回来呢,莫着急,咱们先在这里等着。”

    说罢,柴厌青坐了下来。小二倒了两杯茶,柴厌青想喝,但那茶碗刚到嘴边,又被他放了下来。如此往复,宋承军看出了柴厌青的焦虑。他笑道:“二哥,你琢磨什么呢?”

    柴厌青略显紧张道:“我听你说柴关山跟鹃儿姐在一起。难不成说,柴关山是犯了浑,想要跟秦中徽同归于尽?”

    宋承军闻言无奈道:“二哥,这可想多了。大爷就算再浑,也干不出那事儿来。”

    柴厌青微微点头,喃喃自语道:“这倒是。”但旋即,他又猛的开口道:“或许,柴关山贼心不死,还想跟秦中徽一起办恶心事儿!”

    宋承军笑道:“那人是不是大爷还两说,若他真是大爷。这么多年,他难道还看不透秦中徽的真面目?再跟秦中徽一起,大爷办不出那事儿!”

    听到这话,柴厌青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他端起茶碗,将茶水一饮而尽。与此同时,一个鬼头鬼脑的男子,忽的钻进了茶馆里。宋承军见人,目光一亮,他笑道:“二哥,人来了!”

    柴厌青一瞧见那人,刚要动,却被宋承军按住了。宋承军起身来至那人面前说道:“我要你跟你那人,现在在哪儿?”

    男子一摊手,嘿嘿笑道:“银子。”

    宋承军笑笑,将银锭给了男子。但这男子还没来得及将银子收起来,宋承军突然一脸狠色的说道:“瞧见没,身后的那位爷,可是周王府的柴王爷!你若是敢说一句假话,那你可就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这条小命。”

    男子笑道:“银子都收了,我怎么会扯谎。你要我跟的那人,现在在万老爷的新宅子里。”

    “万老爷……”柴厌青先是念叨了一句,随后猛的便站了起来:“承军,快随我走!”

    来到街上,宋承军不解道:“二哥,你这着的哪门子急?”

    柴厌青沉声道:“万老爷,不就是万依硪么!那万依硪一定是认出了柴关山,万依硪跟我有仇,他定要报复在柴关山身上呢!”

    宋承军诶呦一声,心道是这么个理儿。他也不雇双腿酸痛,便又随柴厌青一起跑了起来。

    万府这新宅今年初刚建成,但建成之后,万依硪并未来此居住,而时一直搁置着,时常在此招待来临安的外地官员。

    宅内各个房屋所摆放的家具皆是上品,尤其是那一床被褥,滑柔似雪嫩肌肤,盖在身上舒服极了。董平这连日奔波,也确实乏了,再加上这被褥软和,他一躺床上,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一阵恼人的开门声,便将董平给叫醒了。董平侧过身子,睁眼一瞧,只见得来人是林三川。他打了个哈欠后开口道:“怎么了?”

    林三川关上门,紧张兮兮的说道:“好家伙,公子你不晓得,这府宅内,可有不下百人正把守着呢!”

    董平下了床,在屋中不停踱着步,他淡淡道:“不多不少,一共一百一十七人。”

    林三川闻言一惊,他不敢置信的说道:“公子,你都晓得啊!”

    “我不将此处的情况查看清楚了,能放心睡觉么?”

    “这查清楚了,怎么还能放心?”

    “怎么就不能放心了?”

    董平终于停了下来,他找到一把酒壶,那壶中还有佳酿。用酒漱了漱口后董平微笑道:“有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着咱们,咱们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担惊受怕,慌里慌张?”

    林三川笑道:“我肯,他们不是来保护咱们的,而是来要咱们命的。只要咱们一走,恐怕立刻就得人头落地。”

    “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董平指了指窗外,接着说道:“看着吧,他们可不敢让咱们出一点事。”

    林三川找把椅子坐下来,满心不快的说道:“我算看出来了,这人在城外,那叫做请君入瓮。这人在城里呢,那就叫瓮中捉鳖。这既然是鳖,那就得缩着脑袋活着。”

    “说的什么狗屁话!你想做王八!”

    董平忽的变色厉喝一句,登时就将林三川给吓的站了起来。董平向来是不喜欢发火的,这一次倒也是罕见。

    “公子,我这话可没别的意思。”

    董平啐出一口唾沫,低声道:“这话晦气,你难道就不想想家里还留着女人呢吗?”

    “啪啪!”

    林三川狠抽了自己嘴两巴掌,他忙不迭的点头道:“不能当王八,一定不能当王八!”

    董平来至窗边,推开两扇窗,望着天上堆积的那沉闷乌云。忽的他笑了:“放心吧,这里困不住咱们。”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柴厌青与宋承军二人已来到了万府新宅大门前,宋承军轻推开大门,探头往里瞧了瞧。旋即,他将脑袋缩回来一笑:“放心吧二哥,这里面没人守着。”

    柴厌青摸着下巴说道:“这万依硪在搞什么鬼把戏。”

    “管他搞什么把戏,咱们先闯了这道空门!”

    说罢,宋承军一把便将这门给推了个大开。

    “不错,进去再说。”

    二人这没心没肺的便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万府新宅,但他二人这还没走多远。

    “嘭!嘭!”

    两计闷棍,就将他二人敲晕了过去。

    将他们两个打晕过去的,是两个身着短打劲装的壮年男子。将柴厌青与宋承军翻过来,这两人乐了。

    好家伙,这不是万府的大仇人么!这次,可算是立了功了。这二人好一顿商量,方才将决定由谁去给万依硪报信,有谁留下看着二人。这万府内狼多肉少,可要小心提防着。

    万依硪此时正办完秦中徽交待的要事,正往秦府赶,他可不晓得手下人给背地里给他找了那么个大乐子。

    来至秦府,万依硪正想径直进秦中徽那房间时,却忽听得屋内传来一阵怪动静。万依硪留了个心眼儿,他揭开一角窗户纸,往里一瞧。便瞧见那杜鹃正坐在秦中徽的腿上,她一手托个点心盘子,另一只手则忙个不停的往秦中徽嘴里送点心。

    瞧见秦中徽这私密事儿,万依硪当的是不亦乐乎。但正当他看的起劲时,冷不丁的有人戳了他背后一下。

    “谁啊!”

    万依硪本就是提心吊胆的干着偷窥的勾当,被人这么一戳,当即就大喊了出来。他这一喊,屋内杜鹃端着的盘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而那来人,则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万依硪心道坏了,他一看来人,不正是自己的手下吗!

    “诶呦,我的妈呀!”

    万依硪一把拽起那男子,迈着大步就跑出了秦府。

    屋内,杜鹃赶忙离了秦中徽的腿,站到了地上。

    “听刚才那声,像是万大人。”杜鹃低着头说道。

    秦中徽微笑道:“万大人何时也学会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

    杜鹃闻言道:“都是奴婢不好,非要用身子帮老爷取暖,这才让外人瞧见了。幸好是万大人,若要是别人的话,指不定会在背后念叨老爷什么呢。”

    秦中徽听罢咯咯笑道:“杜鹃呐,你是个贴心人。留在老夫身边,那是在耗费大好年华。老夫准备给你找个新老爷,你觉得如何?”

    杜鹃瞧一眼喜怒无常,老谋深算的秦中徽,她这话,倒也不晓得该怎么说了。

    秦中徽见杜鹃不言语,接着说道:“老夫是为你好啊,再过几日,他又要来咱们府上了,难道你不想活着?”

    杜鹃闻言一怔,旋即她忙跪伏在地,大哭道:“多谢老爷救鹃儿一命,鹃儿来世定做牛做马的报答您老!”

    秦中徽合上双眼,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他喃喃道:“这辈子,你做够了牛马了。来世,做人吧……”

第十三章 胭脂滂沱

    “真的?”

    “真的!”

    得到手下人的答复,万依硪是又惊又喜,他心道:“好小子,你这次可算是栽到我手里了!”想罢,他又对一旁待命的手下吩咐了两句话,便动身向自家新宅行去。m.www.uu234.net

    在一座昏暗的空屋内,柴厌青与宋承军被五花大绑在了一起。柴厌青慢悠悠的转醒过来,他瞧见身上绑着的绳子,当的是使劲挣扎了几下。但奈何他这养尊处优惯了,身子伴儿孱弱,无论他动的多欢,绑在他身上的那绳子倒是纹丝不动。

    这时,柴厌青只听身后有人哀嚎了两声。原来是宋承军醒了。柴厌青气不打一处来,他骤然便喝道:“你不是说没人吗!怎的一来就让人瞧了闷棍!”

    宋承军缓了缓,过了片刻方才开口道:“二哥,你都说了那是闷棍,那便是说打咱们的人藏在了暗处。你想想,他都藏在了暗处,我能瞧得见吗?”

    “晦气。”

    柴厌青低声咒骂了一句后又道:“先别说没用的,你不是经常吹嘘跟你家老爷子练了几手出神入化的功夫么?你快,用你那功夫将这绳子给撑开!”

    宋承军讪笑道:“二哥,你既然晓得我那是吹嘘,我又哪里来的真功夫?要说嘴皮子功夫,我还是有些的。”

    闻言,柴厌青便像那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了下去。

    “这回,算是栽到了万依硪的手里。”

    宋承军笑道:“二哥莫要担心,那万依硪算个什么东西。就算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怎么着!”

    宋承军话音还未落,一个蒙面男子便“咣当”一声推开门走了进来。

    宋承军见人,登时喊道:“喂!你快将我们二人放开,你可晓得我们是什么身份!”

    蒙面男子没理会宋承军的大呼小叫,他径直来到二人身前。随后,他伸手往怀里一掏,便摸出了两个玉坠儿。

    柴厌青淡淡道:“就算你现在想赔礼道歉,那也来不及了。”

    从那面罩后,忽的传出一声冷笑。旋即,这蒙面男子便将两个玉坠儿分别塞到了柴厌青与宋承军的衣裳里。办完这件事,男子便闪身掠出了屋子。

    宋承军皱眉道:“二哥,他这是什么意思?”

    柴厌青冷声道:“你的脑子都去哪儿了,这明摆着是想栽赃嫁祸咱们。就像你说的,那万依硪的确是不敢怎么着咱们。所以,他就得给咱俩安排些莫须有的罪名。”

    柴厌青说罢,就听得房外有人喝道:将那两个蟊贼给我押出来!”那人一说,顿时便有一群人冲进了屋子,七手八脚的将柴厌青与宋承军二人架了出去。

    来至房外,宋承军便是脖子一阵发凉。原因无他,只因他瞧见了万依硪正一脸怒容的站在他与柴厌青前方不远处。

    万依硪面无表情的来到二人面前后冷笑道:“你们说的贼,就是这两人?”

    “回万大人,就是这两人偷偷溜进了宅子,偷了府上的东西。但幸好兄弟们招子放的亮,这才没将这两人给放跑了。不过听这二人的言语,他们倒像是有些身份的人,所以兄弟们不敢对其贸然搜身。”

    万依硪闻言义正言辞的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管他们是什么什么,一律搜了再说!”

    见这万依硪与手下一唱一和,柴厌青不禁发笑道:“万依硪,你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象呢!你今日敢碰老子一个试试!”

    万依硪闻言,神情一阵恍然,他忽的笑道:“刚才我还没看出来,这不是柴二爷么?怎的柴二爷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当,改行当贼了?”

    柴厌青大笑道:“那万大人又是何时不当官儿了,该当青楼里的老鸨子了,专干欺男霸女的勾当!”

    宋承军见状暗自跺脚,他算是看出来了,今日万依硪是要下狠手了。

    “我说二哥,你还硬气个什么呢?”

    宋承军腹诽一句,忙的嬉皮笑脸道:“万叔叔,万大人!您瞧,这误会了不是,我跟二爷哪里会当贼?这纯属是个误会,就在刚才,我跟二爷在这街上溜圈儿。一个没注意,就溜到您府宅前了。我们一瞧,您这宅门没关严实,便心想着给您关上。我们这也是一番好意,但没成想,我们连这门槛儿都没跨过去的,就来了两闷棍,将我跟二爷敲晕了过去。您说说,我们这哪里是贼?”

    万依硪闻言微笑道:“宋公子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也不愿意相信你们是贼,毕竟二位在临安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你们背上这个贼的污名。来人呐,将二位爷的衣裳扒干净了,好好搜上一搜,还二位爷一个清白!”

    万依硪话音一落,其身后站着的人,登时就一拥而上。柴厌青见状放声大笑,旋即嘶声力竭的喝道:“好你个万依硪,栽赃嫁祸不要脸!你啊,生个儿子一脸麻子,长了三条腿,瘸了两条,好个断子绝孙的小太监!但你说妙不妙,怪不怪?这小太监以后那可是子孙满堂!这太监怎会生儿子,莫不是说堂堂的万大人,为了延续香火,做起来扒灰的勾当……”

    柴厌青骂声不绝,骂的是越来越声大,越来越难听。万依硪的被气的脸色铁青,他恨不得亲自上前,拔了柴厌青的舌头。但终的,他还是将这口气给咽了下去。他不光忍气吞声,还咯咯冷笑,他心道:“好啊,等着吧!看我今日如何将你们周王府,给羞辱的身败名裂!”

    柴厌青的骂声惊动到了大宅深处的董平与林三川二人。林三川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后笑道:“好家伙,这哪家的泼妇在骂街呢!”

    董平摇头道:“不是泼妇,是个男的。走,出去瞧瞧。”

    林三川闻言一愣,他正纳闷董平怎会对这些事儿感兴趣时,董平已然推门走了出去。

    柴厌青与宋承军已被剥了个赤条条。

    柴厌青这般敢光着身子在临安街上大摇大摆走上一遭的混不吝,此时倒是面不改色,他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而宋承军,倒是羞的将脑袋深埋了下去。

    与此同时,那蒙面男子硬塞给二人的吊坠儿,正静静的躺在二人那被撕碎的衣衫之上。万依硪敢忙走上前,极宝贝的将玉坠儿捧在手里。他颤声道:“这……这可是我的那一对儿祖传玉貔貅啊!在市面上,能卖出万两白银。如此贵重的物件儿,我一直保存在宅院深处,严加看守。怎的现在,这玉坠儿落到了你们身上。现在人赃并获,你们还敢说你们不是贼!”

    柴厌青瞧得万依硪这装模作样,装的是有模有样,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他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万依硪,你要是有本事,就将我们押到衙门里,让各大刑狱司好好查查。看这玉坠儿倒是你的家传之宝,还是你收受的贿赂。再看看你这玉坠儿到底是我偷的,还是你硬塞给我的!”

    万依硪站起身,微笑道:“二爷,何必要说这些撕破脸面的话。我并非小气之人,既然这玉坠儿追回来了,那我便没有再追究的道理。”

    柴厌青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我跟宋承军放了!”

    万依硪摇头道:“不急,我还要等一个人。”听到这句话,柴厌青心里猛的咯噔一下:“等一个人,他要等谁,难不成是要等柴关山?他想好好羞辱我们兄弟二人一番。”

    柴厌青刚想到此处,就听得有人在他身后开口道:“万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闻言,柴厌青愣住了,他扭过头去,瞧见了面无表情的董平。但就是这一眼,让柴厌青确定,他面前的男子虽然陌生,但那份血脉相连的搏动,却做不了假。一时间,柴厌青如鲠在喉,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讲。但到头来,他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万依硪也是一怔,他只想着怎的整治柴厌青,却忘了董平还待在这里。他赶忙上前对董平说道道:“诶呦喂,您不晓得,这两个蟊贼,偷了我这传家宝!”

    董平淡淡道:“你说他二人是贼?”

    万依硪笑道:“那怎会有假,您瞧这一对儿玉坠儿,就是从他二人身上搜出来的。”

    董平忽的笑道:“但我瞧这二人细皮嫩肉,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豪门少爷,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呐。”

    万依硪微笑道:“这临安城内的落魄王公子弟那可多了去了,临安城内的一大半贼偷就是这种曾经的纨绔子弟。”

    “哦,原来如此。但万大人既然已经晓得了他们是贼,并且人赃俱获,为何不将他们押送进刑狱衙门?”

    万依硪回道:“实不相瞒,这二人的先辈与在下有些许交情。我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这东西既然已经找回来了,那我便不深究了,小惩大诫,足矣。”

    董平摇了摇头,轻声笑道:“我说万大人,若是你真念及往日情面,那就该让他二人把衣裳穿上。这情景,看着可是够扎眼的。”

    此时,宋承军碰了碰柴厌青后窃窃道:“怎的,他是不是大爷?”

    “如假包换。”

    “既然如此,这万依硪怎的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像个下人?”

    “这我不晓得,但你记住了,莫要将他的身份给抖落出去。”

    “晓得了。”

    正当二人交头接耳时,忽的来人在他二人身上各披了件衣裳。

    董平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万大人不如将他二人给放走吧。”

    万依硪微笑道:“这可不行,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各自府上了。等会儿便会有人来接,若是就这样将他们放走,指不定他们还会去别处偷鸡摸狗。”

    董平听罢,便坐在了一旁的门槛儿上。他让万依硪始料不及的说道:“闲着也是闲着,那我便陪万大人一起等。”

    “这……”

    “怎的?”

    “这外面寒,可不能让您受了凉。”

    董平微笑道:“若是万大人真的怕,那便生堆火。”

    这句话,彻底将万依硪给堵的哑口无言。

    ……

    ……

    临安,蒋府。

    蒋辞?z正与一中年妇人一起缝制着一件衣裳,这中年妇人虽鬓角斑白,但却未能掩盖住那份经岁月打磨过的优雅与文静。而这中年妇人,便是蒋辞?z之母,封岚。

    忽的,封岚将手中的针线放下,她微笑道:“岁月饶不得人,从前还对这话不屑一顾,但做起了针线活,便不得不服软。”

    蒋辞?z微笑道:“那娘以后就得好好歇着,莫做这些劳神的事了。您以后想做什么衣裳,那便派人去王府支会女儿一声,女儿定给您把活做的漂漂亮亮的。”

    封岚注视着蒋辞?z手中纷飞的针线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亲哪里敢总是使唤你。”

    “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蒋辞?z在娘亲面前,显露出几分娇憨。

    封岚笑道:“娘说的不对么?从上个月娘便叫你回家吃顿饭,但你左右推脱,愣是拖到了今天。”

    蒋辞?z嘟了嘟嘴,“这王府里杂七杂八的事太多,女儿哪里能不管。但娘你瞧,我这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爹爹硬是一句话都没跟女儿讲。”说罢,蒋辞?z回头看了看正襟危坐,一丝不苟阅读书籍的蒋钦舟。

    封岚闻言笑道:“别瞧你爹爹在那里惺惺作态,他心里啊,可比谁都高兴呢。要不然,他能放下枢密院那么多的公务,特意留在了家里?”

    蒋辞?z微笑道:“那也是,公门里的事,可比王府要繁重多了。”

    蒋钦舟合上了书,淡淡道:“三年了,你已经仁至义尽了。这样吧,我上一道折子,请求圣上许你改嫁。”

    蒋辞?z忽的咬住了嘴唇,不知怎的,那根她熟稔操使着的绣花针,扎进了她的指头里。

    “爹爹,你要是再提这话,那我从今往后,便绝不踏入蒋府一步。当年是你拼命要将女儿送进王府里,但现在,王府没落,你就要将女儿拉出来。你这般做法,是背信弃义!”

    “混账!”

    蒋钦舟将书摔在了地上,纸页碎裂。

    封岚皱眉道:“钦舟,你这是做什么?辞?z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不能好好关心关心辞?z,非要说这些伤了家人的话?”

    蒋钦舟将书拾了起来,他淡淡道:“我这话才是贴心的言语,守着周王府,迟早会将你女儿拖累死!”

    “我不觉得拖累,反而还觉得开心极了呢。”蒋辞?z语气间没有半分退步,父女二人越发针锋相对。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进来说道:“回老爷夫人,外面有人找小姐呢。”

    “谁?”

    “不认识,反正不是王府的人。”

    蒋辞?z闻言一怔,她道:“我出去瞧瞧。”但就是这一出去,她便再没有进来。

    过了半晌,蒋钦舟摇头叹道:“定是柴二爷又惹祸了。”

    封岚闻言淡淡道:“你这当父亲的,我倒是头一次见。辞?z本就是心力交瘁,你不帮她我不怪你,但你为何要处处伤她?”

    蒋钦舟不耐烦的摆手道:“你这妇人家的懂些什么!”

    这时,一个黑衣男子走了进来,对蒋钦舟附耳说了几句话。听罢,蒋钦舟双目一瞪,骤然间便无力的坐在了椅子上。

    封岚见状,急忙关切道:“怎的了?”

    “驸马爷进京了,还被秦相给留下了,斗争终的是要开始了。”

    封岚闻言无奈道:“如今时局,南北都闹得厉害,你们怎的还有心思斗来斗去?”

    “攘外必先安内!”蒋钦舟沉声一喝,便起身带着黑衣男子走了出去。封岚拾起了针线,她看着方才还欢声笑语,此时已是人走茶凉的大屋,唯有叹息不断。

    一群人围在一起烤着火,宋承军忽的碰了碰柴厌青道:“你嫂子来了。”

    闻言,柴厌青抬头一瞧,只见蒋辞?z正冰冷着面孔,往此处走来。见状,柴厌青慌忙将衣衫收拾整齐。他此时才晓得万依硪是在等谁。

    蒋辞?z跨过了门槛儿,陡然喝道:“跪下!”

    万依硪吓了一跳,柴厌青乖乖的跪了下来。

    万依硪回过神来笑道:“王妃,你来了那可就太好了,我正琢磨着该怎么处置这二爷呢?”

    蒋辞?z淡淡道:“万大人不必多言,我周王府的二爷绝不会做偷窃之事。柴二爷我问你,你为何不在王府里待着,而要来万大人的府上。”

    柴厌青琢磨了片刻后开口道:“今天有人骑马撞了我,还蛮横的厉害,我一时气不过,便追着他来到了这里。但没想到还我还没进门,就被万依硪的手下给敲晕了过去,他还污蔑我是盗贼,宋承军可以作证。”

    蒋辞?z点了点头说道:“是谁骑马撞了你。”

    柴厌青指了指一旁的董平。

    董平斜睨了蒋辞?z一眼,便又低下了头去烤火。只是一眼,蒋辞?z便如遭雷击。万依硪闻言本想将董平的身份点出来,但他刚要开口,便想起了秦中徽的吩咐。他转口说道:“王妃,你若是想将二爷带走,那便跪下来磕三个响头。”

    蒋辞?z回过了神,“万大人,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周王府的王妃!以下犯上,扣押王府二爷,我现在便将这两条罪状拟成折子,递给圣上,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二爷,回府!”

    说罢,蒋辞?z转身便走。柴厌青与宋承军二人灰溜溜的跟了上去。

    但殊不知,前一刻还是气势凌厉的王妃。

    转身之后,胭脂滂沱。

第十四章 撒缰跑马

    万依硪愣在了当场,一场闹剧似的栽赃戏码,最后也以闹剧的方式收尾,本是正常。顶 点 X 23 U S但万依硪却觉得这结束的未免太过于潦草了一些,他不但没能一出闷气,反被扣上了一顶侮辱王室的帽子。

    这这这,诶呦,气死我了!

    万依硪似赌气般的坐了下来,就听得董平微笑道:“这王妃,还够泼辣的。”

    万依硪淡淡道:“毕竟是名门之后,又操持了王府多年,总会有些脾气。但王妃今日可是无理搅三分,他如此包庇柴二爷,往后定会酿成大祸。”

    董平摇头道:“但你让一个堂堂的王妃给你下跪,未免也太过了。周王府虽没有皇室血脉,但那名义上也是宋室的恩人。大宋有律,周王府一脉,在圣上面前免跪礼。万大人你这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也晓得这些吧。”

    听得董平训斥,万依硪甚是尴尬。他本是极为精明能干的人物,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做秦中徽的左膀右臂。但人无完人,万依硪亦是如此。他的软肋与缺陷,便是万企威。话说万依硪刚成婚时,便极想要个孩子,但无论他如何使劲儿,万夫人就是怀不上。万依硪一怒之下,便再成婚三月后就纳了一房妾侍。说来也怪,那二夫人也生不出孩子。

    万依硪又是纳了一妾,三夫人也是如此。

    之后那一年之内,万依硪一连便纳了七方妾室。万依硪倒也有几分原则,一个妾室怀不上,那他就再纳一个。但对于府中的丫鬟,跟外面的女人,是一概不沾的。终于,这七房生了个孩子,那孩子便是万企威。

    尽管是个歪瓜裂枣,但万依硪却将其奉为至宝,这爷俩的感情,那可不是一般的好。而就是这么被他宝贝的万企威,却被人割下来半根话儿,这万企威能不急么?因此,他才险些酿成了大错。

    听得董平这么一提醒,万依硪登时便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禁想到:“今日幸好蒋辞?z没跪,若是她跪了,不光是我,恐怕连秦相都得受牵连。”这虽然是想明白了,但万依硪却是隐隐觉的有些对劲,他这就问了:“驸马爷,您怎的处处帮周王府说话,被偷了东西的可是我啊!”

    董平笑道:“别说我在帮周王府说话,我这可是处处在帮万大人你啊!难道万大人听了,就不觉得受用无穷?”

    万依硪正想接话,却陡然神情一变,“啊”的怪叫了一声。

    “驸马爷,您的手!”

    董平低头一瞧,只见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探进了旺盛的火苗里。他的掌心通红,生满了燎泡。董平不动声色的将手缩进了袖筒里后,自嘲道:“我这只顾着雪中送炭,却忘了自己是在火中取栗。”

    万依硪哪里敢放着,他赶忙站起来,左右吩咐者便让人去找大夫了。而董平直勾勾的盯着那火,熊熊的火焰,好似燃烧在了他的眼眸里。火焰熄灭后,只剩白惨惨的,无用的灰烬。

    蒋辞?z领着柴厌青回了周王府,宋承军则在半路便脚底抹油,溜了。到了王府,柴厌青便照例跪了下来。蒋辞?z用手遮着双眼,手肘拄在桌面上。二人就这般沉默许久之后,柴厌青实在是受不了,便率先开口道:“大嫂,今日我可真不是出去惹事儿了。我是去找柴关山了……”

    宋承军一语未毕,蒋辞?z便将其打断道:“你大哥,哪里有你大哥?”

    柴厌青双手比划了起来,他道:“方才那人大嫂你难道没瞧见?就那穿黑衫的,他不是我大哥是谁!”

    蒋辞?z淡淡道:“他怎么会是你大哥,鼻子不像,耳朵不像,嘴也不像,眉毛也不像……”蒋辞?z一项一项的列数着。柴厌青听着笑了,他道:“若大嫂觉得他不是柴关山的话,怎的会将那人的脸看的如此细致?还有你从万府出来,便哭了一路,可别以为我不晓得。”

    蒋辞?z拿开了遮住双眼的手,旋即“嘭”的一声拍在了桌上。她的眼眶红肿,脸上涂抹着的胭脂水粉,也曲成了花儿。

    “我是在为你哭,周家列祖列宗的名声,全让你给丢尽了!”

    “我丢人,我丢什么人了?那万依硪栽赃陷害我,那是他丢人。对了大嫂,那道参万依硪的折子,你什么时候写?”

    柴厌青嘻嘻的笑着,丝毫没把蒋辞?z的话听进耳朵里去。蒋辞?z的脸色冷了下来,“今日我回娘家,我父亲说的一番话,我现在想想也是有道理。我已给周王府守孝三年,仁至义尽。这王府,也该交到二爷你手里了。从明日起,我便搬离王府。”

    柴厌青怔住了,捋了捋思绪后,他急忙说道:“大嫂你不在王府,那要去哪儿!”

    “改嫁。”蒋辞?z言辞笃定,不像是在开玩笑。柴厌青这时开始慌了,他双唇微颤,舌头也打起了结:“……大嫂…你你要改嫁我绝不拦你。但现在…大哥已经回来了…你哪里还有要改嫁的道理!就算你不承认那是大哥……但你将王府交在我手里…那不是让我将这个家败光么!大嫂,王府离不了你啊!”

    蒋辞?z正色道:“离得了,想来你这么多年都还没个担当,都是怪我。怪我没早些将这王府的大权交到你手里,才让你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在这里,我给二爷赔个不是,从今以后,二爷愿意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

    柴厌青连连叩首,他流着眼泪说道:“大嫂……我以后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您就留下吧,您说往东,那我便绝不往西!”

    蒋辞?z掐着眉心,轻声道:“二爷无需再说了,好自为之吧。”

    柴厌青闻言,忽的站了起来,他指着蒋辞?z喝道:“好!你想走是吧,我看你能不能踏出王府一步!”说罢,柴厌青转身出门。他一出门,便听得当当的锁门声,随后又听柴厌青大喊道:“谁要是敢放蒋辞?z出这间屋子一步!那我柴厌青,便把他的皮扒下来!”

    蒋辞?z这时再也撑不住了,她趴在桌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她怎能不认得,二十五年的水乳 交融,已将对方的烙印深深的刻在了骨髓里。只是瞧见他惊鸿一瞥,蒋辞?z便断定,是自己的夫君回来了。

    苦等三年,再见伊人,蒋辞?z没有等来该有的喜悦,反而是感觉到无限的悲凉。她心中反复念着,诉着:他这三年,到底去哪儿了?他又有因何苦衷,改头换面……他到底承受了怎样的苦楚?

    一问又一问,蒋辞?z不断在质问自己,但她却没勇气去亲口跟自己的夫君说上一句话。

    “他瞧见厌青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心中应该恨极了我吧。如我这般,早已不配再当他的王妃……”

    蒋辞?z在质问着,柴厌青也在在质问着,他瞪着双眼,低声呢喃道:“为何,你为何回来了不进自己门!反要去跟昔日将你玩弄于鼓掌中的仇人混迹于一起!柴关山,今天,你给我说个明白!”

    柴厌青抄起那突火枪,再一次出了王府。

    临安,序君楼内。

    序君楼虽只是一间茶楼,但不知为何,朝中的官员们颇为青睐此间茶馆,时常来此会客议事。而此序君楼,也被时人戏称为小朝廷。

    序君楼一雅阁内,一留着花白胡子的老者端起了茶杯细细品味了一番,那让人唇齿留香的上等好茶。而在他对面坐着的,是个圆脸的中年男子。这二人来头可不小,皆在中书门下担任着要职。那花白胡子的老者姓蒲,名雾围。而圆脸的中年男子,则姓杜,名杜合辛。还有两人站在窗边,一人回过了身子。一瞧,这人乃是段清流。

    忽的,杜合辛淡淡道:“蒋枢密,有何要紧事,将我等召集过来?”

    另一人也转过来身子,正是蒋钦舟。

    蒋钦舟沉声道:“蜀中王的驸马到临安了。”

    杜合辛听罢笑道:“这是好事,那驸马爷现在在何处?”

    段清流轻叹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据钦舟手下人来报。他打听到消息,说是那驸马爷一来临安,便去拜访秦相了。秦相还正准备着给驸马爷办接风宴呢,估摸着,那位驸马爷现在正在秦相府上呢。”

    “混账!”

    蒲雾围虽上了年纪,但这脾气却是火爆异常。他骂了一句后,又冷笑道:“这位驸马爷难不成想认贼作父?难道蜀中王在离世之前,就没告诉他应该投靠谁?就算王爷没说,他也应该明白是谁从中做计,害死了王爷吧!”

    杜合辛微笑道:“蒲大人何须动怒,这说不定这是秦相的疑兵之计呢。”

    蒋钦舟点头道:“杜大人所言极是,秦相或许是想扰乱咱们的阵脚啊。所以,咱们可以再这上面做个文章。若驸马爷没来临安,咱们到可以借此机会将秦相一军。”

    段清流微笑道:“钦舟可有良策?”

    蒋钦舟看向杜合辛道:“这就要劳烦杜大人了。”

    “枢密请讲。”

    “杜大人与户部的杨大人私交不错,而那杨大人又是张骏的亲信。杜大人可否请那杨大人喝一顿酒?”

    杜合辛听罢微笑道:“蒋枢密是想让那杨大人充当个认证,若驸马爷真的在秦相府中,那秦相明日定会将其带去面见圣上。而这消息若是假的,秦相带不去人,我们就可以将驸马爷到了临安,进了秦府的消息告诉圣上。若秦相抵赖,那我们便将杨大人推出来。”

    蒋钦舟笑道:“不错,这件事若是成了,即使不能让秦相伤筋动骨,也能令皇上对其起几分提防之意。”

    蒲雾围这时开口道:“诸位大人与秦相共事多年,难道还没有摸清秦相的脉络?秦相素来小心谨慎,即使行走于平路之上,也是一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他不会打无把握之仗,更不会给我们留这般口实。依我看,那位驸马爷是实打实的来临安了。”

    蒋钦舟点头道:“蒲大人言之有理,所以我们更要做多手准备。刚才说的那是驸马爷没来的准备,现在便要说驸马爷来了的准备。诸位有所周知,王爷是何等英雄人物,他难道就会挑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做王府的驸马?我看不会。驸马爷要是真去拜访了秦相,那定然也是以后为了在临安好谋事,这才虚与委蛇。又或者说,是秦相用了不见光的手段,将驸马爷截到了秦府。而最让人唏嘘的一种可能,那便是王爷挑的这个驸马过于聪明,所以选择了一棵好乘凉的大树。不管是哪种可能,我们都必须要在或许会举办的接风宴上,见上那位驸马爷一面。”

    段清流摇头道:“这说起来轻而易举,但做起来,谈何容易。秦相既然敢将消息放出来,那他便有把握让我们寻不到那接风宴的举办之处。”

    蒋钦舟道:“只能把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几位大人将手中能用的人手全都调派出来,守住临安城中的大小酒楼。另外,秦府,万府,张府这三家也要看紧了。”

    杜合辛忽的说道:“万一秦相他们举办家宴,那该怎么办?”

    蒋钦舟微笑道:“这岂不是更好?咱们正好省了脚力,登门拜访。”

    蒲雾围一挥手,霸气十足的说道:“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安排人手!”说罢,蒲雾围站将起来,便风风火火的出了雅阁。

    杜合辛起身道:“那我也下去吩咐一声,我这一走,便不回来了,我先将杨大人那里安排妥当。”

    “有劳杜大人了。”

    “不妨事。”

    杜合辛说罢笑笑,便也走了。

    段清流淡淡道:“临安如今的局势还算平和,但驸马爷一来,这各方力量的均衡,可就要被打破了。”

    蒋钦舟微笑道:“所以我们更不能让秦相得此助力,但若是……”蒋钦舟欲言又止,他微微一笑,看似早已胸有成竹。

    且说柴厌青拿着火器,气势汹汹的来到了万依硪的新宅。他已见识到了万依硪这新宅的厉害,这次他不敢再贸然行动了。而万宅大门正对的那面墙角处,靠着几堆青砖,这倒是个藏身之处。柴厌青挤进了青砖后,口中念念有词道:“你若说不明白,那我便要了你的命!”

    而柴厌青钻进砖垛后不久,就见一吊儿郎当的汉子牵着一辆马车从远处走了过来。柴厌青本只将其当个过路的,却没成想这车夫竟在砖垛前停了下来。他先是解了腰带,在砖上撒了泡尿。随后,他又用几块砖将缰绳压了起来。办完这几档子事儿,车夫便大摇大摆的进了万家新宅。那马夫殊不知,在砖垛后,已有人从两垛砖中间露出的缝隙里,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恍惚间,那堆积在西山的阴云便被染成了淡粉色。又过了半个时辰,这天便彻底黑了下来。

    序君楼下栓了三匹骏马,序君楼上,蒋钦舟三人正略显焦灼的等待着。忽的,一年轻男子推门进了雅阁说道:“秦相出府了!”

    蒲雾围登时喝道:“可有别人跟着!”

    男子摇头道:“来报的兄弟没瞧见别人,只见得秦相一个人上了马车,随后那马车就往西走了,有几个兄弟跟了上去,沿路做了记号。”

    蒲雾围点头道:“蒋枢密,你们便留在这里,我去追秦相!”

    蒲雾围这话还没完全从嘴里掉出来,也没等蒋钦舟答话,他就快步下了楼,骑马走了。

    段清流失笑道:“蒲大人可真是个急性子。”

    蒋钦舟微笑道:“有些事,没蒲大人这种急性子,还真是办不成。”

    蒋钦舟说罢过了半晌,有人来报:“蒋大人,张骏父子出了府,坐上马车走了。”

    蒋钦舟问道:“除了他们父子,可还瞧见了别人?”

    “这倒没有,不过那马车里之前有没有藏人,这也不清楚。”

    段清流对蒋钦舟说道:“看来秦相是要调虎离山,钦舟,张骏父子便由我去跟。你留在此地,切记不要轻易动身。”

    “你也要小心行事。”

    简单寒暄两句,段清流也走了。

    蒋钦舟留在房内,思绪万千。今夜的接风宴极为重要,可能一个小小的差错,便会让驸马爷易主。本是不信佛的蒋钦舟也在心中念了几句求菩萨保佑,保佑他一定要在接风宴上现身。

    忽的,有人来报:“蒋大人,万依硪从他的新宅出来,带着两个生面孔上了马车。”

    “怎样的生面孔?”

    “一人是个着黑衣的白面公子,另一个是穿劲装的威猛独眼汉子,在此之前,这二人好似从未在临安现过身。”

    听得此言,蒋钦舟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他忙道:“传令下去,让人紧紧跟住这辆马车,它何时停,何时回报!”

    “是!”

    当男子走后,蒋钦舟越发的坐立难安起来。

    “那两人中,十有**就有一人是驸马爷。这,我是去跟还是留在这里?”

    蒋钦舟踌躇了片刻,忽的狠下了心,他下了楼,解开了骏马的缰绳。只瞧他翻身上马,竟要亲自去跟从万府新宅而出的那辆马车。

第十五章 觥筹交错

    共有五人在追从万依硪新宅出来的那辆马车,这五人自不敢扎堆儿赶在那马车后头。顶 点 X 23 U S五人列成一道长龙,那龙头位的不紧不慢的跟马车之后十丈之后。其余四人如长雁衔尾一般,依次跟在前人身后。如此一来,既不会被马车中人发现有人尾随,而且这条长龙队伍中有谁出了意外,后面的人也能及时补上。

    蒋钦舟沿着记号,追上队尾之人后,便下了马。那人简单行了个礼,蒋钦舟随意回了一句。他心中纳闷,为何万依硪的马车专找这种偏僻复杂的道路行走。看这架势,他倒不像是去赴宴,而是像在跟自己打转转。

    蒋钦舟觉得不对,便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得得的向前赶去。他还没骑马走上两步,这跟踪马车的长龙队伍便撒了欢似的往前跑了起来。

    “坏了!万依硪定是有所察觉,像甩开我们!”想罢,秦中徽不敢迟疑,他抽了座下骏马两鞭子,便加速向前而去。途中,秦中徽瞧见一人猛的摔了个马趴。他只道这手下太不小心,也没多想。

    当蒋钦舟超过那长队龙头时,万依硪的马车早已快没了影。蒋钦舟忙的催马赶上前去,而那马车途径一家门外悬着灯笼的人家时,蒋钦舟清清楚楚的见得那车后放着一截麻绳。那麻绳来回的上下颠簸,说掉便要掉到地上。

    蒋钦舟此时不敢跟的太紧,“吁”他勒了勒马,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之后。又往前行了不到半里,在路径一十字路口时,骤然生变。

    只见那马车忽的调转车头,便拐进了右手边的一条昏暗的小巷里。蒋钦舟催马快速上前,当他穿过那条小巷,来至宽阔的街道后。竟见得,竟有两辆制式相同的马车各朝东西而去。蒋钦舟左右一看,没着急着追,反而是折回了小巷子。

    当从巷子出来后,蒋钦舟毅然朝往北的那辆马车追去。这其中缘由无他,只因车后放着的那截麻绳。初瞧上去,那麻绳只是被人无意落下的。但蒋钦舟仔细一琢磨,便晓得这是个障眼法。

    往南而去的马车后放着麻绳,而往北去的马车后却没有放着。但方才那马车陡然拐进了巷子里,那在平路上都上下颠簸的麻绳又怎会安安稳稳的待在那马车上呢?所以刚才蒋钦舟折回去瞧,便是去瞧巷子里有没有被颠下来的麻绳。当真,就如蒋钦舟所料。

    麻绳,落在了巷口处。

    马车内,一人撩开了车后挂着的帘子,往前一瞧,便笑道:“这人跟的可够紧的。”

    万依硪微笑道:“那就让他追,可有好戏等着他呢。”

    蒋钦舟紧追不舍,那马车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蒋钦舟心道:“马车笨重,车内有载着人,它是定跑不掉的。现在要堤防的是途径的大小路口。”

    蒋钦舟刚想罢,便见得有两辆马车从前方左右路口冲了出来。旋即,三辆马车便开始并排行驶,大摆**阵。蒋钦舟不为所动,不管途中钻出了多少辆马车,这马车又拐了多少路口,蒋钦舟依然死死的跟在自己认定的那辆马车之后。

    这追了半个多时辰,那辆马车竟到了临安的北城门。只见那禁闭的城门忽的一开,马车陡然闪出城外,大门也随着紧闭。

    “是想去城外赴宴?”

    蒋钦舟来至城门前厉喝道:“开城门!”

    这守城门的官兵,虽认识这位鼎鼎有名的蒋枢密,但听了他的命令,却皆是显得局促至极,没人敢去开那城门。蒋钦舟见状断定,万依硪定在那车内。

    蒋钦舟也不与这群官兵多言,只要是站着不动的,皆挨了他一马鞭。见这枢密使真动了怒,官兵们也不敢再扭捏,乖乖的把城门打开了。

    蒋钦舟出了城门,便见那马车已跑出了数十丈远。好在这四周开阔平坦,绝无偷龙换凤与藏人的可能,这马车不至于跟丢。蒋钦舟将刮进嘴里的扬尘变成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策马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有三辆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下来。头一辆马车上下来三人,却见这三人赫然便是万依硪,林三川与董平。万依硪来至马车后,看了看那车后放着的一截麻绳笑道:“这蒋钦舟,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只见那麻绳上钉着一根细铁钉,在夜里,若是不仔细瞧,那是绝看不出来的。

    随后,后面两辆马车上的人也走了下来。从中间马车上下来的是秦中徽,而第三辆车上下来的则是张骏与张千度父子。

    董平开口道:“秦相这是挑的什么酒楼?”

    秦中徽微笑道:“驸马爷见谅,老夫窃以为,今日还是来此处给驸马爷接风最为合适。”

    董平抬头一瞧,笑道:“不错,此处最为合适。”

    那张千度是小辈,这里自然没他说话的份儿。但他自然也不会待在一旁默不作声,趁着董平与秦中徽等人交谈时,他便上前去叫门了。

    “咚咚咚!”

    着三生闷响过后,便见一俊俏的小丫鬟打开了门。开门一见张千度,登时就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找谁?”小丫鬟怯生生的说道。

    张千度淡淡道:“我找你家大人。”

    小丫鬟道:“几位来的不凑巧,我家大人此时没在府上。几位先请回,明日再来寻吧。”

    张千度冷笑道:“说什么胡话,你今日要是敢怠慢了我们,明日小心你的人头落地!”

    小丫鬟哪里见得这种场面,她往后退了两步,张千度见得空当,竟夺门闯了进去。那小丫鬟险些跌坐在地,她带着哭腔说道:“几位爷,我家大人真没在府上。”

    “那就叫你们夫人来,瞧见后面那位老先生了没?那可是秦中徽,秦相!”

    小丫鬟自当是听过这个令人震耳欲聋的大名,她上下打量了秦中徽一番后道:“等着,我去通禀夫人一声。”说罢,小丫鬟便快快的跑了去。

    张千度回过身,一改方才凶貌,他弯腰谄媚道:“秦相,您老请进。”

    张骏听罢皱眉道:“千度,你懂不懂规矩?为尊者讳,你不在朝为官,断不可称呼秦相二字,论辈分叫,你应该叫爷爷。”

    张千度一听高兴极了,但他还来得及没叫秦中徽爷爷时。秦中徽就咯咯笑了起来:“一个称呼而已,张大人未免太过严苛。秦相,就称呼秦相便可。而且今日尊卑有别,吾等应为驸马爷为尊,理当是驸马爷先请。”

    董平闻言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罢,董平便大摇大摆的进了门,林三川紧随其后。旋即,秦中徽等人也依次走了进去。当大人物都走干净后,那吹了半天夜里冷风的三位车夫,便颇有默契的钻进了车里,暖和着去了。

    “呵……呵…”

    几声粗重的喘气声,宣誓着主人的如释重负。只瞧得一人影从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底掉到了地上,柴厌青将被颠的已快散架的身子骨扭了出去。却说藏在砖垛后的柴厌青一见董平等人出了万家新宅,便刚忙偷摸着扒在了马车车底,一路被带到了此处。

    “可累死爷我了,他姥姥的,突火枪也丢了。”柴厌青揉了揉胳膊大腿后抬头一瞧,蓦的一惊。他只见面前这座府宅的大门之上挂着的那块牌匾上,书着两个大字,蒋府。

    “怎么到这儿来了?”

    柴厌青暗自琢磨了片刻,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既然没琢磨出来,那他也不再多寻思,径直就闯入了蒋府,打算着去找董平当面问个明白。

    封岚听得小丫鬟来报,当即便穿戴整齐,去见这几位不速之客了。董平众人正站在客堂内,都没有落座。封岚一来,便躬身裣衽道:“秦相,您这大驾光临,怎的不提前找个人告知一声,令我讲府如此怠慢于您。”

    秦中徽微笑道:“蒋夫人多礼了,这事出突然,老夫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蒋夫人见谅。”

    封岚定睛一瞧,见得来人里有万依硪,张家父子跟两个陌生男子,当下便觉得秦中徽一行人的来意不简单。

    “秦相哪里的话,若是知道您能来,钦舟不知道多高兴呢。”

    秦中徽摆手笑道:“蒋枢密可在府上?”

    封岚回道:“钦舟在枢密院忙公务,应该等上了早朝才能回来,秦相此次前来,可是有要事想找钦舟相商?”

    秦中徽侧过身子,一指董平道:“蒋夫人您瞧,这位是从蜀州赶到临安的蜀中王府驸马爷。老夫想着,前来寻蒋枢密,一起给驸马爷接风洗尘。可真不凑巧,蒋枢密竟然没在府上。这,如何是好?”

    封岚闻言一惊,她仔细打量了董平两眼,瞧得这位蒋钦舟极为重视的驸马爷此时竟就在蒋府之中,她不由觉得如梦似幻。封岚定了定心神,她颇为从容的说道:“这位驸马爷可真是人中龙凤,蜀中王好眼光。秦相您们几位就先在这里坐着,我这便去派人喊钦舟回来。顺便让伙房备上一桌酒席,府里最近来了个东州的厨子,手艺可好极了。”

    秦中徽回头道:“驸马爷您觉得如何?”

    董平微笑道:“却之不恭,怎敢拂了蒋夫人的一番好意,我瞧咱们就在这里等蒋枢密回来。”

    封岚闻言一喜,“几位大人先坐着,我这就下去安排。”

    说罢,封岚便走了出去。

    一出了客堂,封岚的脸上便攀附上了焦容,她现在当的是心急如焚。方才扯了谎,说是蒋钦舟在枢密院,但蒋钦舟此时到底在哪儿,她可是没有半分头绪。

    封岚正想着,便见得一男子脚底发飘,三步一打晃的朝她走了过来。封岚见人,目光一亮,她急忙跑上前去说道:“二爷,你怎么来了?”

    柴厌青此时心中懊悔不已,他悔自己怎的扒在了车底,初下来还不觉得如何,但刚走了几步,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酸伐劲儿便快要了他的命。

    柴厌青道:“来找人!”

    封岚问道:“你找谁?”

    “柴关山!”

    封岚蹙起了眉头,她道:“这里哪有柴关山?小祖宗,你可别胡闹了,现在你快去帮我把辞?z他爹给找回来!”

    柴厌青闻言嗤之以鼻,他正对蒋钦舟劝蒋辞?z改嫁之事不厌其烦,便满是不屑时说道:“我凭什么去找他?你不使唤你府里的人,反来使唤起我了!”

    封岚着实拿柴厌青没办法,她只好苦口婆心的说道:“你不晓得,蜀州的驸马爷来了,还有秦中徽跟万依硪他们。府中的男丁全被钦舟调出去了,你让我怎的去指望一群手脚无力的小丫头。若是钦舟回来,晓得了驸马爷曾来过,而他却不再,他定会被气疯的!二爷,您就看在辞?z的面上,帮我蒋家一次。”

    柴厌青倒是全然没讲驸马爷三个字听进耳朵里去,但他一听得辞?z二字,却心中有了主意,他道:“我倘若将他找回来,那你可得帮我一件事。”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帮什么忙,尽管你提。”

    柴厌青笑道:“口说无凭,你得立个字据。”

    封岚不晓得柴厌青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她一想柴厌青平时的胡作非为,突然变了脸色道:“算了,我还是去找别人,你这叫亲家立字据,当真是让人心寒的很。”

    柴厌青闻言着了急,他忙道:“别,别!我去找就是,你只需劝我嫂子别让她改嫁就成。”

    封岚恍然大悟,她笑道:“你就是要我帮你这个忙?你且放心吧,辞?z今日一听说他父亲要她改嫁,她当即便回绝了,还损了她父亲几句。你且放心,辞?z定不会离开王府。”

    柴厌青闻言放了心,他笑道:“若是我嫂子改了嫁,那我可跟蒋家没完!找人这事儿,你可算是寻到人了。就在半个时辰前,我还瞧见蒋枢密来着。”

    封岚这个关节下,也没想柴厌青是不是在信口雌黄。她只是大喜,登时便推着柴厌青去寻蒋钦舟了。

    没多久,一桌酒菜便摆上了。

    众人落座后,一旁的封岚微笑道:“钦舟过不了多久便能回来了,几位大人不必拘礼,请动筷。”

    董平夹了一筷子鱼肉说道:“蒋夫人家的厨子手艺果然不错,单看这道怀抱鲤,便可管中窥豹。”

    封岚笑道:“驸马爷若是喜欢吃,那便常来府上做客。”

    董平微笑道:“一定。”

    秦中徽笑道:“蒋夫人也落座吧。”

    封岚笑道:“我便不打扰几位大人议事了,灶上还炖着一锅汤,得由我亲自去盯着。府内虽有好厨子,但却都不会熬汤,讲来也有趣。”说罢,封岚走了出去。而她走后没多久,便进来了两个丫鬟。竖着耳朵,奉茶倒酒。

    秦中徽淡淡道:“老夫先敬驸马爷一杯。”

    董平正要与秦中徽碰杯时,却忽的将酒杯放了下来,他愁眉不展:“前途莫测,这酒当真入不了吼。”

    张骏笑道:“依驸马爷这等身份,何须担忧未来前途。最近可有一处肥差,还没着落呢,不知驸马爷可否感兴趣?”

    董平笑了起来,他道:“张大人何必要吊我的胃口,你尽管说便是。”

    张骏道:“最近朝廷有意要与南疆诸国通商,在南方开辟一条商路。这件事圣上已经应允了下来,会南使馆正在建造。这使馆中的大小职位都有了着落,唯独这个会南使总令没有着落,驸马爷可有意担任?”

    董平闻言,稍显惊讶。但转瞬,他便明白了几人所打的盘算。他皱眉道:“南疆诸国地处荒蛮,诸国臣民未通教化,他们是不是仍在饮毛茹血也尚未可知。这通商一事,能行得通么?”

    秦中徽笑道:“驸马爷多虑了,就算南疆诸国百姓再愚昧无知,难道还比得过上千年前的西域诸国么?当年张骞能开辟一条商路,我们又怎么不行?而且这件事由万大人主内,负责商品采办。而万大人主外,负责与南人谈判沟通。驸马爷只需坐镇会南使馆,无需操持琐事公务。只需借您如今在蜀州的地位,这件事,便已成了一半。”

    “那我这个官未免做的也太轻松了些,让二位大人忙前忙后,我坐享其成,这说不过去。”董平虽有意推辞,但他目光中迸射的却是期待神色。

    万依硪见状笑道:“驸马爷有所不知,这会南使馆是由中书门下与枢密院联手所办,驸马爷正好借此机会,能在我大宋的两大枢纽中结交自己的人脉,这可是满朝文武求之不得的。而且与南通商,乃是国之大策。若驸马爷能把这桩事儿办漂亮了,不仅能打下自己的根基,圣上也能多看重您几分。如此一来,加上驸马爷之前积累的人脉关系,还怕不能飞黄腾达?三师三公,封疆大吏,不也是唾手可得?”

    董平轻叹道:“若是能做出一番功业,以后能在王府抬头做人,那我便不需此行。承蒙几位大人厚爱,这杯酒,我敬诸位大人。”

    闻言,众人齐笑,随即碰杯。

第十六章 该拜新神

    封岚有些望穿秋水,但更多的是心如死灰。顶 点 X 23 U S她有些悔了,她当时真的是急昏了头,才将寻人这般要事,交待给了临安城中最不靠谱的柴二爷。直到屋内杯盘狼藉,来客依次与其告别,封岚颇显木讷的回着礼。

    当人走茶凉,封岚嘭的坐在了门槛上,她啜啜的哭道:“老爷回来,怕是要被气疯了……”

    柴厌青虽然不靠谱,但封岚交待他去找蒋钦舟这事,他还真是用心去找了。不过他浑身酸疼,一瘸一拐的在街上跑,反倒没有扶着墙走来的快。

    在封岚面前,柴厌青提及能找到蒋钦舟的只有他,这倒也不是妄言。在柴厌青还扒在车底之时,那车曾猛的拐过一个路口,从那路口出去后,柴厌青倒耷拉着脑袋一瞧,只见前方有一匹大马在与他们这马车背道而驰。

    那马上坐的人是谁,柴厌青着实没看清楚。不过那匹大马毛色纯黑,但那马臀上却有个脸盆大小的白斑。这马柴厌青认得,是蒋府所豢养的一匹千里马。当时柴厌青只觉得那马上骑的人应该是蒋钦舟的手下,但他现在一联想秦中徽等人夜访蒋府,封岚又急着让他去寻蒋钦舟。他的心中便笃定起来,那马上坐着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蒋钦舟。

    柴厌青照着自己的记忆缓缓的寻找着,在路上,那柄被马车颠簸到地上的突火枪竟然失而复得了。柴厌青信心高涨,酸软的双腿竟多了几分力气。

    且说此时在旷野中的官道上,蒋钦舟本正不知疲倦的追着那马车向前行,但忽的,他却停了下来。只见蒋钦舟抓着缰绳的手停在半空,其脸色涨红,双眼暴突。过了片刻,他呜咽一声道:“我上当了!”

    蒋钦舟这般聪明人,竟也会中了这牵挂则乱的套。只闷头追出了将近快百里地,蒋钦舟方才恍然大悟,从那巷子出来后,所碰见的马车,马车后均没有放麻绳!

    想到此关节,蒋钦舟忍住气血翻涌,赶忙的往临安折返而去。他现在只盼着段清流与蒲雾围二人能及时赶到接风宴,莫要丢了先机。

    蒋钦舟在回程的路上,心中尚有一似希望。但当他进了城门,遇见一人后,险些没从马上跌下来。

    “厌青,你在这里做甚?”

    “你夫人让我来寻你。”柴厌青不咸不淡的说道。

    蒋钦舟急道:“府上可是出事了?”

    柴厌青淡淡道:“秦中徽跟万依硪他们到你府上去了,寻摸着说是要找你,到底是为什么,你还是自己回去看吧。”

    蒋钦舟不再多言,他一撒缰绳,策马而去。

    柴厌青望着蒋钦舟急速远去的身影,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嘀咕道:“这大半夜的,他骑个马晃荡什么呢?呸,这老家伙忒是惹人厌,我管他做什么?还是先回府,看看大嫂消停下来没有。”

    柴厌青拖着蹒跚的步伐回到王府后,瞧得自己临出去前上的那把锁还是严丝合缝,心道安稳。当他将锁大开,推门进了屋,登时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大跳。他只见得三尺白绫挂在房梁上,白晃晃的,着实令人眼花心乱。但透过白绫,又见得蒋辞?z安稳的坐在椅子上,面色红润,不像是个死人。

    柴厌青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大嫂?”

    “做什么?”

    蒋辞?z冷不丁的一开口,又把柴厌青给吓了一跳。

    “诶呦,您还活着,那太好了!”

    蒋辞?z冷淡道:“我本是要去死的,但临进鬼门关前,鬼差硬是把我推了回来,那鬼差说,地府里有凶鬼恶鬼高兴鬼,饱死鬼跟饿死鬼,唯独就是没有气死鬼。”

    柴厌青曲着膝盖,跪了下来,他诚恳道:“大嫂,我晓得是我不争气,害您恼了。但您放心,从今以后,我保证给您争气。但只求您一件事儿,那就是留在王府,莫要走了。这句话放以前,我是绝不会说的。但现在我能说了,因为柴关山回来了……您苦熬了这么多年,难不要功亏一篑?”

    蒋辞?z心神一动,转瞬,她低垂着眉眼说道:“你大哥,哪里有你大哥?”

    柴厌青笑道:“就是今晌,在万依硪新宅瞧见的那干净面皮。我方才又去找了他一次,我问他是不是柴关山,他一开始死活不承认。但他经不住我磨,到了还是承认了。”

    “真的!”

    一见蒋辞?z不再绷着,又惊又喜的问道。柴厌青笑了,他道:“那可不是,我问他既然活着,为何不回来,还改了幅面容。他告诉我,说是在三年前的宋辽大战中,大宋虽兵败如山倒,但架不住他的命好,硬是活了下来。但他觉得自己这败军之将无脸再回临安,于是就找了个高人,给他改头换面。自那时起,他便在边塞隐居了下来。”

    蒋辞?z目露柔光,水光,晶莹光,她柔声道:“那他现在,为何又回来了?”

    柴厌青道:“他说自己这次回来是有要事办,让我们切莫为他担心。他还说今日瞧见大嫂你瘦了些,让你别忘了三餐。”

    柴厌青虽扯的都是谎,但见得蒋辞?z高兴,他也就继续编了下去。

    蒋辞?z本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时,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叮嘱道:“你大哥这次回来,定隐藏着身份呢。所以为了护他周全,这件事儿你知我知便可,切不可以出去宣扬。”

    柴厌青点头道:“这我自然晓得,绝不把这消息外露。”

    蒋辞?z盯着自己的双掌出了神,她恍惚瞧见,在自己掌心中出现了一双白嫩的婴儿小手,那小手渐渐长大。最后,那婴儿的手掌变成了一双十指纤长的大手。这大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中暖流涌动。

    不知何时,蒋辞?z又流出了两行清泪。

    瞧的蒋辞?z目光迷离,憧憬中掺杂着哀伤,柴厌青忽觉得自己这谎扯的有些大了。但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虽是假的,但至少能给蒋辞?z留个念想。

    柴厌青出了房屋,叫起个丫鬟,吩咐其给蒋辞?z弄些吃食后,便强撑着疲乏的身子回了自己的卧房。

    在接风宴上还是双眼迸射 精光的董平,此时走在大宅院的僻静小路上时,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林三川许久没体会过这般沉闷,他感觉压抑至极。于是,他突然笑呵呵的没话找话道:“今天那几位狗头大人说了个什么,我倒是一句都没听明白!公子,我瞧你也笑的厉害,给我讲讲?”

    过了半晌,董平开口了,但他答非所问:“两个人若是成婚了,这叫做什么?”

    林三川一怔,旋即回道:“自然是夫妻。”

    董平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若两个人在襁褓之中时便睡一个筐里,吃一个妈妈的奶,之后又一起长大,接下来成婚。一来二十四年,从未分离,那这种夫妻,还能用夫妻二字简单形容么?”

    林三川沉吟了片刻,道:“我不晓得。”

    董平微笑:“我也不晓得,只觉得这心又跳起来了。”

    林三川闻言一惊,他倒不觉得董平是个死人,而是董平的话有几分匪夷所思,他见到谁,心又跳起来了?

    董平这时道:“得了,回房歇息吧。我明日要进宫,你就在临安大小街头转转,熟悉一番临安的情况。”

    二人散了,各回了自己的房间。

    董平进了房,他刚跨过门槛儿,便脱力似的坐到了椅子上。这三年来,他本以为自己的心已坚如磐石。但这次重返临安,他的心却是乱了。而乱他心的,是一个女子。

    在燕临,当董平得知因少年时的一面之缘,便为其倾心至今的上官曦,董平的心没乱。他只是给了上官曦一个待南不是南,待北不是北,君问归期未有期似的纸皮幌子。

    而重回戍北城时,晓得纯洁如同柔软白净宣纸的静心小尼姑被掳走时。董平的心也没乱,他只道是有缘无份。

    而冷飘飘耗费寿命,用无界神功为其逆天改命。董平从鬼门关回到人间,他瞧见冷飘飘的一头华发时,他的心也没乱。他只道是,这余下的半生,定要用性命来待她好。

    而阮沥跋涉千山万水,尝尽百般滋味只为见到他时。董平的心没乱,他只道这小丫头痴的可爱。

    董平呢喃道:“似我这般无情的人,又何德何能招惹如此多有情有义的姑娘。但我却食髓知味,逮到了,便死皮赖脸的不愿意撒手。说到底,辞姐姐,是你宠坏了我。”

    董平闭上了双眼,不知在想什么,他笑了起来。

    世间就是这个道理,有人笑,就有人哭。

    蒋钦舟一回到家里,听封岚讲了秦中徽一行人来府上的经过后,当的就倒在了封岚的怀里。见得蒋钦舟一脸风尘仆仆,满面的憔悴,封岚不由得心疼的拿出手帕为其擦脸,擦手。

    蒋钦舟有气无力的说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封岚道:“在他们谈话时,我便出来了,而是让紫,红两个机灵的丫头在里面伺候着。她们记性好,已将秦相几人说的话全数记在了心里。”说罢,封岚便将紫丫头跟红丫头叫了过来。待二人将秦中徽等人说了些什么,一字不差的讲完后。

    蒋钦舟倒又似回光返照般的来了精神,“秦相这次是给了我个下马威啊!但他的提议又是什么道理?会南使馆虽由中书门下跟枢密院共同管理,那会南使馆的办事房却是设在枢密院。秦相难道想将这块要到嘴的肥肉,推给我?”

    封岚摇头,无奈道:“你跟我说这些,我哪里能听得懂?但从今日秦相等人的举动来看,我倒是觉得秦相是想先敲你一榔头,然后再往你嘴里塞一块白糖。我看呐,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初出茅庐的驸马爷,就算王爷留给了他再大的权利,那又能掀起多大波浪?秦相是想借此事要你臣服,得了你这蒋枢密,那大宋国,不就让他一人独大了?”

    蒋钦舟闻言,心神一荡。他也不顾还有下人在,极为亲昵的在封岚脸上亲了两口。二人虽已是老夫老妻,但封岚毕竟是名门闺秀出身,面对蒋钦舟此举,她倒也只有双颊微红,娇羞的低下了头。

    蒋钦舟笑道:“夫人,你还说你看不明白,你这看的可要比我清楚多了。一言惊醒梦中人。以前于秦相的屡次交锋中,我总是略输一筹。我时常想,我为何比不过秦相。今日经夫人提醒,我明白了。就像这次驸马爷进临安,私以为我与秦相之间必有一番腥风血雨的明争暗斗。但实际上呢,只有我执着于这一颗棋子罢了。而秦相,早已俯瞰起了全局。执着于一子得失,未免就会着了相,陷入**阵。”

    在蒋钦舟说话的间隙,封岚已将两个丫鬟支出了屋子。她环住蒋钦舟的脖子,依偎在蒋钦舟的怀里后,道:“既然现在秦相的用意,你已经明白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蒋钦舟微笑道:“卧薪尝胆,将计就计。既然秦相把驸马爷送上了门来,那我可不能不收。等明日瞧瞧,这位驸马爷是不是个可造之材。对了,你觉得那驸马爷如何?”

    封岚道:“那位驸马爷除了生了幅好皮囊之外,依我看,其言谈举止,倒也只是泛泛之辈。”

    蒋钦舟闻言倒是满意的笑了:“这赵庆庭挑中的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他既然能在秦相几人面前装出幅泛泛之辈的模样,那他便定不会是泛泛之辈。看来他这先去拜访秦中徽,应该是有着自己的想法。”说罢,蒋钦舟弯腰托起封岚的腿窝,竟一把将封岚给抱了起来。

    “诶呀!”

    被蒋钦舟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抱,封岚当即便惊呼了一声。但封岚一觉得自己都已快四十有五,竟发出似少女般的娇羞呼喊,不由得更加面红耳赤起来。

    蒋钦舟柔声叫起了封岚的乳名:“阿宝,夫君累了。”

    二人双目相对,波光流转间心神激荡,一夜无话。

    待夜尽天明。

    一层薄雾笼罩于这座瑰丽雄起的城池上空,红日才刚刚从东边儿露了似一角糖饼的小头。那氤氲的白雾便被镀上了一层金红的神圣光彩,而那大内皇宫,也被映照的更加高不可攀。

    早起的货郎扛着货架沿街叫卖起了时兴玩意儿与日用杂务,他走过冒着热气的大笼屉,闻得满鼻的香味儿。货郎忍不住,便掏两枚铜钱买了几个表皮白宣宣似少妇肌肤的大包子。猪油被肉馅染成黄艳艳,让人大吞食指的汤汁从包子顶端的褶皱里流了出来。在老饕们的眼里,这里的包子,可比妇人的那两个包子有滋味儿多了。货郎没尝过别的包子,但他想,那包子只要有他手上这包子的一半美味,他便满足了。

    货郎大嚼着,即使偶尔被烫的张大嘴哈气,但他仍是乐此不疲,不愿意将包子晾晾。这一路走着,货郎又喝了碗滑腻的豆腐脑,吃了两个炸的金黄的油饼。这一条街没走完,他这备着的零散钱便被吃完了。熟悉人取笑他:“啊呀,怪不得你这快入土的年纪都没娶媳妇。原来是把媳妇儿吃进了肚子里,老货郎,你何时生个娃娃出来?”

    食客们闻言皆笑,货郎也跟着笑。笑到最后,他还顺走了一个油饼,只听他道:“我乐意着嘞!”

    说罢,货郎继续扛着货架往前走。但当他走至街口时,却停了下来。每天在这街口停上一会儿,已是货郎的日常惯例。因为在这里,他不仅能瞧见灿烂的朝霞,更能见得从南往北而去早朝的文武百官。对这些官员的姓名来历,官职大小,货郎已是如数家珍。他虔诚的朝拜着,不敢对这些官员有一丝亵渎之意。因为他晓得,能不能让他攒下钱来娶媳妇儿的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老神仙。而是他从他面前经过的这些人。

    忽的,货郎睁大了眼。他瞧见,在这群身着紫袍红袍绿袍的活神仙队列里,有一个身着澄蓝色长衫,不似官员的年轻男子竟站在了权利最大的紫袍神仙队伍里。

    货郎紧张不已,他扛起货架,便往回跑。旁人见状好奇,问他怎的了,货郎只是道:“要拜新神啦!”

    见得董平与秦中徽聊的颇为开心,还不晓得董平身份的人便上扎了堆儿的上前想去讨个热乎。而当晓得董平竟是险些要用铁骑踩碎临安的赵庆庭半儿时,众人又哗的散去,如遇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秦中徽微笑道:“驸马爷不必介意,他们这是敬畏极了从蜀州来的下山猛虎啊!”

    董平微笑道:“这一瞧,还有不少以前的同僚。但看上去,倒像是没有一个人记得我了。”

    张骏凑上前来说道:“当年驸马爷是区区小吏,说句实话,那在临安不值一提,他们不记得您,也不足为奇。但现在您却是堂堂的驸马爷,放个屁都能威震临安。等过几日,他们便会来巴结您了。”

    董平笑道:“我这一脚跺下去,能激起些灰尘,那还是借了秦相与张大人的分量。威震临安,我没去想,也不敢想。”

第十七章 谢主隆恩

    当张骏正要接话时,忽的有人打岔道:“秦相,万大人,张大人。还有这位,便是驸马爷了吧?”蒋钦舟赶了上来,秦中徽笑道:“秦枢密,你这架子可是好大。昨夜老夫本带着驸马爷去贵府拜访,但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就是看不见蒋枢密的人影啊!”

    蒋钦舟表现的甚是惭愧,他抱拳作揖道:“还望秦相宽恕则个,昨夜家中来人报信,说是秦相跟万大人张大人领着驸马爷来了。我当的是恨不得长上一对翅膀飞回家里,但手中那待处理的公文,却也是放不下。但等我处理完手头上几封要紧的公文,赶回家中时,秦相跟驸马爷却是已经走了。多有怠慢,实在惭愧。若秦相与驸马爷不嫌弃,那今日我便摆宴鸿宾楼,好好向几位谢个罪。”

    “蒋枢密还是莫要破费了,你家厨子的手艺倒是颇合我胃口。待有机会,定当还去贵府做客。”说话的是董平。其实蒋钦舟已用余光打量了董平半晌,现在董平一开口便婉拒了他的提议。倒是令蒋钦舟隐隐觉得有些不快,他道:“驸马爷这从蜀州来,我还怕家中那北方厨子烧出来的菜,不合驸马爷的胃口呢。”

    万依硪俏眯眯的走至蒋钦舟身后,似鬼魅般的说道:“蒋枢密多虑了,难道您就没瞧出驸马爷有几分面熟么?”

    董平笑道:“万大人哪里的话,似我这般刀笔小吏,又怎能入的了蒋枢密的法眼。”

    蒋钦舟讶然道:“敢问驸马爷贵姓?”

    “免贵姓董,单名一个平字。”

    见得蒋钦舟若有所思,秦中徽呵呵笑道:“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只要晓得驸马爷就是驸马爷即可。”

    “哈,秦相言之有理。”

    众官员穿过道道城门,进了威严的金銮殿。文武官员分列两排,这大殿两侧都放有椅子。这椅子虽制式相同,但文官做的椅子是用花榈木,而文官做的椅子用的却是紫檀木。一静一动,暗自契合文武之说。

    众官员站了片刻功夫,见没太监吆喝着上朝,也没瞧的有人坐上那皇位,便颇为默契的都坐了下来。董平直愣愣的站在两排官员中间,只听得左手边一粗犷的武官喊道:“今日又不上朝啦!秦相,您住持着散了吧,衙门里可有不少公务要处理呢!”

    秦中徽佝偻着身形站起来,他转身面对文武百官,开了口,中气十足:“按往日规矩,诸位大人将要上奏的折子,交给本官。本官代各位大人把折子,转交给圣上。”

    坐在末位的官员已偷摸溜走了不少,当秦中徽说完话,留在金銮殿内的官员,只剩三分之二了。

    秦中徽微笑道:“无人上奏,那便说明我大宋国泰民安,可喜可贺。诸位大人,散朝吧。”

    众官员起身,依次离去。

    董平见状笑道:“这倒是有意思,这些个大人起个老早,就是为了来这里走个过场?既然如此,哪里比得上在家多喝碗热汤,多跟夫人温存片刻,那这一天的办公也有精神。”说到此处,董平忽觉不妥,这话,怎的像个局外人说的。临了,董平添道:“在我离开时,这早朝还不是这么个光景。”

    一旁的张骏笑道:“比不得,比不得。诚如秦相所说,现在我大宋可是国泰民安啦。只是一小伙水匪,蜀中王便举了十万兵北上来剿。这不正好证明我大宋兵强马壮么?有如此雄厚的国力,哪里还有烦心事要议?”

    听得张骏这夹枪带棒的犀利话语,董平倒是面色如常,反瞧秦中徽已甚是不满的蹙起了眉。万依硪见得不对,赶忙拉起张骏道:“张大人,快回去办公吧!在这里蹉跎着什么。”旋即,万依硪又看向稳坐紫檀椅的蒋钦舟道:“怎的蒋枢密,您那压手的公文,已经处理完了?”

    蒋钦舟微笑道:“二位大人先走,我还有事要面见圣上。”

    “好,好。”

    待万张二人走后,秦中徽颤抖着嗓子开口道:“混账!蜀王爷为我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没蜀王爷,又何来今日我大宋安康。摔碗骂娘啦!”

    见得秦中徽捶胸顿足,董平笑着宽慰道:“若父王在天有灵,晓得在这庙堂之上,还有秦相能惦念着他的功绩,他定会欣慰的。”

    蒋钦舟起身笑道:“驸马爷说的不错,秦相不必动气。”

    秦中徽缓了口气道:“驸马爷深明大义,实乃我大宋之福。罢了,罢了,随他们去非议。蒋枢密既然也要面见圣上,那便随老夫与驸马爷一起去吧。”

    蒋钦舟点头道:“秦相请,驸马爷请。”

    三人并肩出了金銮殿,蒋钦舟开口道:“秦相,你说圣上此时在何处?”

    秦中徽微笑道:“今日初十,圣上定在韩贵妃那里。”

    蒋钦舟笑道:“还是秦相了解圣上。”

    秦中徽摆手道:“谈不上,谈不上。圣上天威难测,又岂是吾等凡人所能窥探?只是年纪大了,便容易记一些琐事。”

    董平似笑非笑道:“这便是有心人与无心人之间的区别了,怎的你这钻研本事,还没秦相厉害?”

    蒋钦舟笑道:“我怎敢与秦相相提并论,驸马爷莫要臊我了。”

    董平注视了蒋钦舟片刻,心道:“越发的圆滑世故了。”

    三人一路来至韩贵妃所在的宫院,在那浑圆的院门口,有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宫女正低头寻些什么。秦中徽三人来了一大会儿,这宫女也似跟没看见他们一样。董平道:“妹子,你找什么呢?”

    那宫女仍低头不起,带着慌乱之声道:“……贵妃…贵妃赏赐的一串珠子找不见了!若是让张妈妈晓得了,我定又要挨一顿藤条打了!”

    董平细细的打量了这女子一番后笑道:“妹子,你那串珠子长什么样子,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找。”

    宫女道:“那串珠子可好看了,寻常人只道世间有赤橙红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但那串珠子却有三十八颗宝珠,三十八颗宝珠颜色却又各不相同。戴着那珠子往太阳下一挥,可比那朝霞雨虹好看多了。”

    董平调侃道:“我不信,有本事你挥手让我瞧瞧。”

    宫女闻言抬起了头,她这一抬头,董平三人瞧见了一张面若桃花,唇似珠玉,双眸似幼鹿般澄澈透亮的少女。但这宫女,此时却是惊慌急了,秦中徽,蒋钦舟,这两个人物她可惹不得。但她却把这二人晾在了一旁半晌,她怎能不怕。

    董平微笑道:“妹子,你还没让我瞧瞧那比彩霞还要光鲜的珠子呢。”

    宫女蹙起眉尖,稍稍一打量董平,心想:“这俊俏的公子是哪里来的,怎的连秦中徽都站在他的身旁。”

    “那珠子丢了,公子怕是瞧不见了。”

    董平笑道:“你抬手挥挥就是。”

    宫女不敢违命,她刚抬起手,就惊喜的呼喊道:“诶呀,这珠子就戴在我手腕上呢!”

    秦中徽皱眉道:“碧音,你这是在耍什么宝?这位是蜀中王府的驸马爷,你见了还不行礼?”

    碧音闻言忙的行了个万福道:“碧音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驸马爷恕罪。”

    董平打趣道:“我可不是什么泰山,泰山是蜀中王,我顶多也就是从河滩边儿上滚进山里的一块石头。”

    碧音一笑,她心道:“这驸马爷好生有趣,比行事一板一眼的王大人可好多了。一想王大人,该有半个月没与他见过了。”想到此处,碧音又皱起了眉。

    秦中徽淡淡的道:“圣上可在这里?”

    碧音道:“在呢,奴婢现在便去通禀一声。”

    碧音刚走,蒋钦舟就笑道:“韩贵妃怎收了这么个迷糊的宫女。”

    董平笑道:“我看倒可爱有趣的紧。”

    秦中徽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董平一眼。

    这时碧音走了出来,她道:“驸马爷与二位大人请进吧。”

    进了去,就见宋皇赵篆正襟危坐于榻上,榻上摆有一桌。桌子的另一旁是衣着华贵,慵懒艳丽的韩贵妃。见人来了,韩贵妃冷谈的瞧了一眼。随后,她从容的侧过身子,品起了茗茶。

    “吾皇!”

    “免跪。”

    赵篆笑着,身上似乎半点帝皇该有的威严之气都没有。他凝视了董平半晌,旋即看向秦中徽道:“秦爱卿,今日早朝可有奏折递上来?”

    秦中徽如实道:“回禀圣上,一封折子都没有。”

    赵篆微笑道:“这群大臣们呐,就是想耍朕。朕上早朝时,折子便满天飞。而朕一旦不去了,这折子就没了。秦相,还是您治国有方。”

    秦中徽听得这话,冷汗直冒。他赶忙跪下连连叩首:“望圣上恕罪!”

    韩贵妃撇过头,嗤的一笑。

    赵篆见佳人一笑,登时便拍手大笑道:“爱妃笑了,爱妃笑了!朕说能让秦爱卿用头敲鼓,爱妃还不信朕。现在你瞧,该信了吧?”

    韩贵妃微笑道:“臣妾领教了。”

    董平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凉。他心道,真有些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风范。这时,赵篆又看向蒋钦舟道:“蒋爱卿,你左边这人是谁?”

    蒋钦舟道:“启禀圣上,这位是蜀中王府的驸马爷董平。昨日进京,今日特来觐见圣上。”

    赵篆有了些兴致,他道:“秦爱卿平身吧。”

    “谢圣上隆恩!”

    当秦中徽起身时,他的额头上已聚起了淤血。青紫难堪。

    赵篆又看向董平说道:“朕幼时,曾去过蜀中王府一次。在王府里,我瞧见了个奇丑无比的小丫头。那脸有多丑呢,就跟个瓷胎一般,红面獠牙。当时可把朕吓得六神无主,慌忙逃离。后来才晓得,那小丫头是皇叔的女儿。想皇叔与皇妃皆为天人之姿,怎的就有那么个丫头?爱妃,你说何等人才会娶那么个臭姑娘?”

    韩贵妃笑道:“十有**,脱不了荣华富贵四字。”

    赵篆若有所思,道:“爱妃言之有理,董驸马,你意下如何?”

    蒋钦舟抢白道:“启禀圣上,微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不当讲,闭嘴吧。朕跟驸马爷说话,爱卿插什么嘴。”

    蒋钦舟暗道不好,他担心董平若是一时气郁,冲撞了圣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他斜睨董平一眼,只见董平脸色如常,他这才稍稍安心。

    董平开口道:“陛下与贵妃的见解独到,草民心生佩服。陛下瞧公主面相丑陋,大概是因为陛下时常见得都是如同贵妃这等倾城之貌。陛下的眼界,吾等草民实不能比。公主在陛下眼里是暗红的瓷胎,但在草民眼里,却美的跟花儿一样呢。而天下熙攘,皆为名利来往。所谓荣华富贵四字,除了坐拥天下的圣上之外,世人谁不求?”

    说罢,韩贵妃一笑。

    赵篆见状不悦,他淡淡道:“驸马如今贵为皇叔膝下半子,又如何皆连称自己为草民?”

    董平回道:“我虽是驸马,但的确还是一介布衣。身为陛下的子民,在陛下面前理当自称草民。”

    韩贵妃微笑道:“那可真是怠慢了,陛下,你还不赐驸马爷个官做?”

    赵篆道:“皇叔劳苦功高,如今他已离世,驸马理应受其蒙荫。二位爱卿,你们可有建议?”

    秦中徽虽仍是头晕眼花,但他一听得赵篆问话,便赶忙回道:“启禀陛下,当下有一职空缺,正好适合驸马爷担任。”

    “哦?”

    秦中徽接着道:“如今会南使馆正缺一总使令,微臣私以为,驸马爷得蜀中王生前在南疆名声。若由驸马爷担当此职,与南通商一事,自当事半功倍。”

    蒋钦舟道:“臣附议。”

    赵篆微笑道:“既然两位爱卿都同意,那便让驸马当那使馆的职。”

    董平行礼道:“谢陛下隆恩!”

    “驸马跟二位爱卿还有何事要奏?”

    见没人言语,秦中徽看向蒋钦舟说道:“蒋枢密不是还有要事要启禀陛下么?”

    蒋钦舟笑道:“启禀陛下,今日微臣是当了马后炮了。微臣本就是为了驸马爷的安排而来,没成想,秦相已有了决定。”

    “既然如此,那几位爱卿便先行退下吧。”

    三人齐声道:“微臣告退。”

    但当三人就欲离去时,赵篆突然道:“秦爱卿留下。”

    秦中徽目送董平二人远去后,跪地道:“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只见得赵篆此时一脸严肃,他淡淡道:“爱妃,去找些药膏来,给秦爱卿敷上。”

    “微臣惶恐!”

    赵篆微笑道:“秦爱卿,朕将你留下,是想问问你对这位驸马爷是什么看法?”

    秦中徽回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一双慧眼,想必早有决断。微臣只与这位驸马爷相处过几个时辰,对其的评价,也只有机敏二字。”

    “机敏?”赵篆笑道:“这位驸马爷看上去可不光只有机敏,见朕敲山震虎,却无半点畏惧之色。这世上,可有见了皇帝不害怕的人么?”

    秦中徽回道:“驸马爷曾在蜀中王身旁相伴许久,之所以见了圣上能如此镇静,想必是早在蜀中王身上感受过了神龙余威。”

    赵篆若有所思,最后道:“朕看倒不尽然。”

    秦中徽微笑道:“臣有一提议,能解陛下忧虑。”

    “爱卿请讲。”

    韩贵妃拿药过来,正值秦中徽口吐莲花之时。听得秦中徽的提议,韩贵妃冷了脸,她坐在榻上,似赌气般的背朝赵篆道:“秦爱卿的提议,我不同意。”

    赵篆淡淡道:“爱妃不同意也得同意。方才朕逗你笑,你只是翘起了嘴角。而那驸马一说完话,你却咧开了嘴。在朕这里,这已是死罪。你今日若是同意了,那便算你将功抵罪,对方才之事,朕既往不咎。”

    韩贵妃闻言,轻咬朱唇:“臣妾那时之所以笑,全然是讥笑那驸马言不由衷。臣妾一心向着陛下,怎的陛下反倒怪罪起臣妾来了。陛下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没想到赵篆听了这话,更是勃然大怒,他拍桌而起,厉声喝道:“反复无常的贱人!说不同意便不同意,说同意便同意!似你这般贱人,就应打入冷宫!”说罢,赵篆挥袖而去。

    秦中徽面无表情的随赵篆行了出去,这偌大个寝宫里,只留韩贵妃一人趴在桌上,嗤嗤的啜泣。

    而秦中徽从宫内出来后,却见得方才还是龙颜大怒的赵篆,此时竟捂着肚皮大笑。秦中徽上前道:“陛下,韩贵妃她……”

    赵篆收起了笑脸,淡淡道:“怎的,秦相莫不是以为朕做的太过分了?”

    秦中徽正欲开口解释,赵篆却又接着说道:“若说这皇宫内谁最疼朕,爱朕,那除了韩贵妃之外别无二人。但就是因为如此,朕才要骂她,伤她。若非如此,朕不能欢悦。”

    “这生了幅似花又似玉般俊雅面孔的陛下,心却像是块铁石一般。”

    秦中徽暗自嗟叹,旋即说道:“陛下言之有理……”

    “有理,有个屁的道理?”赵篆愤愤的小声骂了一句后大声道:“秦爱卿,你方才的提议,朕准了。你去找管这院儿里宫女的张妈妈说一声,便将人带走吧。”

    “谢主隆恩!”

第十八章 贴身丫头

    董平与蒋钦舟并行与宫内大道之上。

    蒋钦舟微笑道:“想当年蜀中王进京,我二人也是一同于此行走。初见蜀中王,便惊为天人。蜀中王的谋略才智,政治见识,都可以说是千年不遇。想来蜀中王虽大业未半便中道崩殂,但他在世的几十年里,已是肆意潇洒,纵横捭阖,不枉来人世一遭。”

    董平笑道:“蒋枢密真乃王爷知己,此番我在会南使馆当职,还要承蒙蒋枢密多多照顾。”

    蒋钦舟道:“这是自然。王爷生前定然极为器重驸马,想来此次驸马来国都,应有一番大抱负要施展。”

    董平摇头道:“蒋枢密谬赞了,我与王爷不敢相提并论。王爷挑我做这个驸马爷,想来也不是看我胸怀大志,而是见我老实本分,因此才将公主托付给了我。

    蒋钦舟微笑道:“驸马爷如此谦逊,实属难得。仅凭这一条,驸马爷便胜过大多人啦!”蒋钦舟本想旁敲侧击探探董平的虚实,但见得董平如此滴水不漏,也只好作罢。想的董平是初来临安戒心太重,只待以后走动,再做打算。

    但出了大内,蒋钦舟又是邀请董平晚上去家里坐坐,董平仍是婉拒。在大内外等候的林三川牵马走了过来,他道:“公子,那又是个大官儿。”

    董平微笑道:“不错,是个大官,能跟秦中徽拜手腕子的大官。”

    林三川惊呼一声,他道:“这大官好似有意结交公子。”

    董平摇头,轻叹道:“但秦相待我不薄,我也不能辜负了秦相的心意。走吧。”二人骑着马行至了万依硪新宅,但这宅院大门紧闭,还挂着一把大铜锁。一辆四人抬的轿子落在台阶前。台阶上坐着四个膀大腰圆的轿夫。

    见得董平来了,这四人一股脑的冲了上来,齐声道:“参见驸马爷。”

    董平沉吟了片刻,说道:“走吧,前边带路。”

    闻言,这四位轿夫一惊。

    一人开口道:“驸马爷,带甚的路?”

    董平笑道:“难道你们不是万大人请来把我抬去新宅的?”

    那人憨笑道:“驸马爷真是聪明,万大人特意给您置办了一处宅院。我们四个便是您手下的家院。万大人说了,以后驸马爷还是别骑马了,该换坐轿子。在临安骑马,有失驸马爷的身份。”

    董平笑道:“我是驸马,又不是弼马,骑马能失什么身份?无消多说,前面带路,我平生最受不的人抬举着。”

    这四个轿夫心里高兴,又担忧。抬空轿子自当是轻巧,但若是让万依硪晓得了,难免会治他们一个失职之罪。

    一旁的林三川忍不住了,他骂道:“直娘贼!大老爷们儿磨磨唧唧的不成样子,公子,这轿子你不坐我坐!今日,我非得好好压压这群直娘贼!”说罢,林三川翻身下马,他如同只矫捷的猿猴般,身子灵巧一纵,便钻进了那轿子里。

    董平将旁的马缰攥在手里后“吁”一声调转了马头。那四个轿夫再抬起轿子,心中连骂自己不识抬举。这林三川的分量着实重,就跟抬着头老黄牛一般。殊不知,林三川却是暗动了真气,故意要累他们一累。

    待来至南城巷一间阔气的宅院前,这四位轿夫气喘吁吁的放下了轿子,累瘫坐地道:“…驸马爷…到……到了!”

    董平下了马,林三川出了轿子。

    二人进了这宅院后,头一眼瞧见的就是满世界的绿意盎然。只见一道道翠绿的竹帘从大小墙头垂下来,挡在白墙之前。而竹帘前,又摆放着修剪精美的松柏盆栽。在院外本是深秋,马上就要入冬的节气。而进了院子,却又如置身温暖春日,万物复苏。董平二人又穿过道道院门,这来往的走廊道路上,皆有家丁丫鬟在井然有序的打扫着庭院,般动着桌椅。待瞧见了董平,这些家丁丫鬟便放下手里的活,颇为规矩的对其行礼。

    林三川叹道:“乖乖,这万大人可是下了血本了。公子,您开开恩,饶我个管家当当。”

    林三川听罢大笑,他陡然何停了院中忙碌着的众人说道:“我旁边这位是林三川林大爷,以后这宅院里你们除了要对我这位驸马爷行礼之外,还要对这位林大爷行礼。”

    众人登时面向林三川,男的作揖,女的行个万福,齐声道:“林大爷好!”

    林三川被弄的面红耳赤,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忽的一声娇喝传来,抢了林三川的白:“怎的,又没规矩了?我不是教过你们,让你们对驸马爷跟林大爷都行礼么?惹了驸马爷生气,有你们的竹笋炒肉吃!”

    董平笑道:“鹃儿姐,你可真是好大的脾气。”

    杜鹃聘聘婷婷的从远处走过来,对董平裣衽行礼道:“回驸马爷,奴婢恭候多时了。”

    董平道:“我就说,这院儿里若是没个精明的女人操持着,是绝不会如此来往和谐的。多谢娟儿姐在百忙之中,还特意来帮我打理家中杂事。”

    杜鹃微笑道:“驸马爷这话可就见外啦,杜鹃以后就是驸马爷手下的人了。分内之事,又何须道谢?”

    董平稍显愕然,他皱眉道:“秦相舍得忍痛割爱?”

    杜鹃笑道:“就是秦老爷要奴婢来的,老爷说,好仆不侍二主,就怕驸马爷嫌弃奴婢。”

    董平暗道:“秦中徽难不成是想在我身边安一颗软钉子,叫我时刻堤防着?”

    杜鹃见董平皱眉不语,心中倒是有些许委屈。她这久居宰相府,形形色色的人等她不晓得见了多少。察言观色,便是她的一项本事。她晓得,董平此时定是在想,她是来给秦中徽当细作的。但大家丫鬟着实不一样,弹指间的思量过后,杜鹃便嫣然笑道:“是啦,秦老爷虽那么说,但奴婢却不以为然。奴婢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驸马爷那般顶好的人,定是不会亏待奴婢的。”

    林三川闻言大笑道:“妮子,你莫不成还想嫁给我家公子!”

    杜鹃微笑道:“林大哥,我不嫁驸马爷,嫁你行不行?”

    林三川又红了脸,他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有媳妇儿了……”他这一举,惹得远内的大小女子,皆是低头嗤笑起来。

    董平微笑道:“秦相的确多虑了,鹃儿姐能来,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嫌弃。”忽的董平又拔高了声调,对院内众人说道:“以后杜鹃便是我的贴身丫头,家里的大小事情,皆有她一手处置。”

    杜鹃忙的行礼道:“奴婢谢驸马爷厚爱。”

    董平笑笑,揉揉杜鹃的脑袋,便阔步进了厅堂。杜鹃忙的安排了众人继续干活,随后也进了厅堂。董平刚在太师椅上坐下,就听走进来的杜鹃说道:“驸马爷,桌上有沏好了的热茶,奴婢来给您倒。”

    瞧着似白蛟般的水雾纠缠腾空,董平笑道:“鹃儿姐,以后你伺候我,那你可是要遭罪了。”

    杜鹃撇嘴道:“驸马爷说的哪里话,伺候您,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

    董平端起茶杯,稍作思量,沉声道:“娟儿姐在秦相身边既然能待这么久,那自然是有本事的人。我想在临安做一番事业,不知鹃儿姐会不会尽心尽力的助我?”

    杜鹃“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以后跟了驸马爷,那便是驸马爷的人了。驸马爷的话,对奴婢来说,便是圣旨。只要是驸马爷吩咐的事,那奴婢自当尽心尽力的去办,绝不敢有二心。”这番话,言辞恳切。

    董平问道:“若是我做的事,妨碍到了秦相呢?”

    杜鹃一怔,她沉吟良久之后,一字一句的说道:“秦相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虽是女子,女子定要知恩图报。但驸马爷是奴婢认准了的主子,驸马爷的话我不敢不听,而秦相的恩,我也不敢不报。奴婢没有两全的法子,只能笨着来。若驸马爷以后让奴婢做的事,小碍于秦相。那奴婢做了之后,便在自己身上剌一刀。若是中碍于秦相,那奴婢做了之后,便剁自己一根指头。若是大碍于秦相,那奴婢做了之后,便舍了这条性命,去给秦相陪葬,也算是报答了秦相的恩情。”

    “小中大,这是怎么量的?”董平付之一笑:“似娟儿姐这般胜似白雪的肌肤,我又怎舍得让它流血。秦相对我也算是有知遇之恩,我定不会做有损秦相之事。鹃儿姐的心意我明白了,起来吧,我吩咐你去做两件事。”

    杜鹃站起来时,眼圈儿已经红了。

    瞧得美人垂泪,董平倒是笑的开心,他道:“娟儿姐这幅模样,我见犹怜。”

    杜鹃掏出手帕,一边擦眼泪,一边啜道:“驸马爷莫要取笑奴婢啦。”

    董平饮了口茶,道:“昨日连累了周王府的二爷,让万大人将他当成了贼。鹃儿姐替我买些礼物,去周王府赔个不是。别一来临安,便跟人家结下了梁子。”

    杜鹃笑道:“驸马爷放心,这件事奴婢定办的妥当。”

    董平接着道:“还有一件事。鹃儿姐可听说过黑宝这个名字?”

    杜鹃两只杏眼忽闪闪的,她大笑道:“这我怎的没听过,在燕临,谁还不晓得黑宝!”

    董平与林三川对视一眼,道:“这话怎么讲?”

    杜鹃吟吟笑道:“那黑宝是新科状元,后来又被中书门下的大元,礼部的尚书陆安汲陆大人相中,招做了女婿。”

    林三川听到此处,忍不住笑道:“这好啊,前途无量!”

    杜鹃笑道:“那可不是,这小登科跟大登科一并上了,在临安城内,这黑宝一时风头无量,所有人都觉得他能芝麻开花,节节高。但谁成想,这黑宝跟他岳丈一样,皆是古板之人,不晓得圆滑处事。这黑宝还没在刑部当几天官儿,便因得罪人脱下了官服。以至于这黑宝潦倒的凄惨,一度靠卖画为生。但上个月,临安附近磨盘县里的县令听说蜀中王要打到临安了,一时害怕,竟给吓死了……啊!”

    杜鹃本正说至兴头上,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的是吓得大喊了一声,便捂住了嘴巴。

    董平倒是丝毫没有介意的神色,他一见杜鹃不说了,反是催道:“怎的了,说下去。”

    杜鹃点头道:“磨盘县的县令死后,黑宝又被启用,补了那县令的缺,去磨盘县当县令了。”

    董平吁气道:“若是如此,那便好了。留在临安,依黑先生的性子,免不了要大大的碰钉子。”

    杜鹃问道:“驸马爷难不成认识黑宝?”

    董平微笑道:“以前在北方时,跟黑先生的确是好友。”

    杜鹃忙道:“驸马爷莫要怪,奴婢这张臭嘴取笑人取笑惯了,方才言语间有诋毁黑先生之处,还望驸马爷从轻发落。就打,就打十鞭子好啦。”

    董平摆摆手,笑道:“我打你做什么,听了你的话,我开心还来不及。黑先生毕竟是黑先生,依然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杜鹃也不晓得董平这话到底是在夸黑宝,还是在损黑宝。她稍作思量后说道:“既然黑先生是驸马爷的好友,那奴婢理应代驸马爷去拜访一番。”

    “莫要去饶他清净,算了吧。”说罢,董平便合起了双眼,不再说话。

    杜鹃轻声道:“那奴婢就去办事了。”旋即,她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她走后不久,林三川皱眉道:“公子,你将与黑宝先生之间的情分告诉她,难道就不怕那小妞子将风声走漏给秦中徽,露了咱们的底细?”

    董平淡淡道:“我故意告诉她的。”

    林三川先是一惊,随后明悟:“公子是想试探试探她。”

    董平道:“不错,她跟了秦中徽多年。我不敢不留她,但也着实不敢信她。三川,这两日麻烦你,于临安跟磨盘县走动走动。若是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那便……”说到此处,董平横掌一斩。

    林三川见状,心下明了。

    周王府。

    杜鹃办事却是机灵,不出半个时辰,便将赔罪用的礼物搬到了周王府大门口。两口红漆的大箱子摆在地上,十来个锦盒放在那大红箱子上。

    杜鹃对门房钱老头一支会。那钱老头便皱眉道:“驸马府?皇庭里的公主都被辽人掠走了,哪里凭空出来个驸马爷?”

    杜鹃微笑道:“我说老伯,你这见识怎的还没我这个小女子来的宽些?驸马,是蜀州来的驸马。驸马早就听说了周王府的鼎鼎大名,仰慕已久,这次一来临安,便急催着让我来拜访呢。”

    钱老头见得杜鹃说话诚恳,心下得意。也不晓得有多久,没人仰慕过这周王府了。

    “行,姑娘等着,我这便去通禀一声。”

    蒋辞?z正做着一双靴子,听得丫鬟通禀,不由得蹙眉道:“驸马府?”她心想周王府与蜀中王府素无来往,这驸马府来人拜访,可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蒋辞?z放下了针线道:“请她去厅里坐着。”如今周王府没落,王府内的花销紧张,蒋辞?z平常总是不施粉黛,穿些粗布衣裳。但这次驸马府来人,她当的是不能折了王府的威望。略抹些胭脂,便明艳动人。披上华裳,更是贵气十足。

    待蒋辞?z来至会客的厅堂,瞧得客人正端坐着喝茶,眉尖微蹙。

    “秦府的丫头,也敢来开涮王府了。”

    杜鹃闻言,忙的起身行礼。杜鹃曾身为秦府的丫鬟,名气可是大的很,不认识她的,估摸着也只有像是老钱头终日蜗居一室的人了。

    蒋辞?z瞥了眼摆放在厅堂中间的礼物,便行至主人家的座位上,稳稳当当的坐下来以后才淡淡道:“免礼吧。”

    “谢王妃。”

    杜鹃这次却是不坐了,她笑道:“王妃可是误会奴婢了……”

    杜鹃一语未毕,蒋辞?z便打断她道:“秦府的丫鬟如此的没规矩?我让你说话了么?”

    杜鹃晓得周王府与秦府有莫大的恩怨,王妃这般对她,她也不在意。只是闭上了嘴巴,不再吭声了。

    蒋辞?z淡淡道:“这礼,是秦相送的。还是秦相代蜀中王的驸马送的?”

    杜鹃微笑道:“回王妃的话,这礼是驸马爷要奴婢送过来的。奴婢现在已不是秦府的人啦,是驸马爷的贴身丫鬟。”

    “易主了,秦相真是好生大度。”蒋辞?z似笑非笑:“驸马爷为何要给周王府送礼?”

    杜鹃道:“驸马爷说上次因为他,害得柴二爷被万大人误会成了蟊贼。驸马爷甚是过意不去,所以才亲自挑选了这些礼物,给王妃与柴二爷送过来。”

    蒋辞?z闻言怔住了,驸马爷,万依硪,柴厌青这三个名字不停在她脑海中回荡。最后,她心如刀绞。

    “驸马爷可真是破费了,既然他有功夫亲自挑选礼物,为何不亲自上门赔礼?”

    杜鹃听得其生,不由感到好奇。女人本就天性敏感,只是一声,她便听出了蒋辞?z冷淡的话语间,似有莫大的悲怆。

第十九章 密杵轮教

    蒋辞?z冷冷的道:“驸马爷太客气了,二爷莽撞惯了。www.uu234.net是他冲动在前,理应本王妃向驸马爷去赔礼才是。”

    杜鹃微笑道:“哪里敢牢王妃大驾,王妃您瞧,这些礼物可都是驸马爷精挑细选出来的。”

    “那冤家何时这么细心了?”蒋辞?z压下一腔无名火气,淡淡道:“驸马爷都送了些什么,你说来听听,我也好回礼。”

    杜鹃笑道:“这下面两口红漆箱子里装的是些药材补品,是驸马爷送给柴二爷滋养身子骨的。而这上面的锦盒里装的皆是黛子轩的胭脂水粉,驸马爷那日一见王妃便惊为天人,他晓得王妃是无需用这些俗人的玩意儿,这些胭脂水粉便由王妃赏给王府内的丫鬟婆子。”说到此处,杜鹃上前提溜出个半尺多高,巴掌宽厚的红色锦盒来。

    杜鹃道:“王妃,这是驸马爷特意送给您的。”

    蒋辞?z稍有了些兴致,过了一会子,她道:“拿来让我瞧瞧。”

    杜鹃蒋锦盒放在蒋辞?z一旁的高桌上,旋即用十根灵巧白皙的手指一翻,就从那锦盒里提出个曲线狭长优美的琉璃净瓶来。只见得那净瓶里还盈着半瓶子淡粉色的晶莹水液,杜鹃道:“这是黛子轩的滋养佳品,百花露。此百花露用一百二十三种鲜花所酿,里面又佐以当归,熟地黄,阿胶,灵芝,甘草,山楂等药材。王妃若是时常饮用,定对身子大有裨益。”

    蒋辞?z心中苦笑:“我脾胃虚寒,向来吃不了熟地黄,他又怎会不晓得。好个贴身丫头,都成了他的管家婆了。”过了半晌,蒋辞?z对一旁的婢女淡淡道:“蒋驸马爷的礼物都收了。”

    “是,王妃。”

    杜鹃笑道:“若受晓得王妃中意这些礼物,驸马爷不知道多欢喜呢。”

    蒋辞?z微笑道:“替本王妃向驸马爷道个谢,你鹃儿姐是大忙人,我今日就不留你了。”

    杜鹃裣衽行礼道:“那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待其走后,蒋辞?z面露悲色:“牢我惦念,他成驸马爷啦。蜀中王府的驸马,可比这做个空壳子的柴王爷有派头。”蒋辞?z先是心中苦涩,旋即,那苦涩又变成了怒不可遏的熊熊烈焰燃烧了起来。

    杜鹃喜气洋洋的正想离开周王府时,突然过来八个一脸狠色的王府家院将她拦了起来。

    杜鹃警惕道:“你们做什么!”

    一人道:“鹃儿姐,说你是个精明人,但你却连自己何时得罪了王妃也不晓得!”

    杜鹃蹙起蛾眉,淡淡道:“我对王妃毕恭毕敬,何时得罪她啦?”

    那人摇头道:“你这一来便送了王妃与二爷满箩筐的药材,你这不是将他二位当做病秧子了么?这般咒王妃跟二爷,哪里还有你的好果子吃!”

    杜鹃闻言委屈,她不解道:“如今临安哪户官员家里,不是将药材补品当做饭来吃,这怎的就算咒王妃了?若是王妃误会了,我再去向她解释。”

    八人合成了一堵围墙,丝毫没有要透个缝隙,让杜鹃钻过去的意思。杜鹃冷笑道:“怎的,你们几个大男人,还要跟我这般一个弱女子动手?”

    一人道:“得罪了娟儿姐,这是王妃的意思!”

    刺啦一声,八人齐齐从背后抽出一根别在腰带里的藤条。杜鹃心下悚然,她忙的抱头蜷缩在地。旋即,那八根藤条就如同骤雨一般朝杜鹃的身上狠狠抽了下去。杜鹃这娇软的身段哪里受过这般痛楚,一藤条下去,险些要了她的半条命。但杜鹃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她心道:“今日一叫喊出来,可就给驸马爷丢脸啦!”

    众人抽了一会子,眼见得杜鹃背后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便纷纷停了手。杜鹃颤颤的站起身子,只瞧她面若金纸,气若游丝,上下没了血色的两片嘴唇不停发着抖。突然,她行了一个万福,嫣然笑道:“王府的回礼,驸马爷收下啦。”说罢,她转身离去。但她没走两步,便一头栽倒在地。随她来的几个挑夫赶忙跑过去,把她扶了起来。

    望着杜鹃一行人离去,那几个动刑的家院面露不忍。一人摇头道:“王妃向来宅心仁厚,对我们这些下人也从没个架子。怎的这次,非要跟个女子过不去?”

    一年长些的家院叹道:“要怪就怪她是秦府的丫头,咱们王府跟秦府的丑,是解不开喽!”几个稍显年轻,不解其中意思的家院围住年长的家院,要让他将那柴秦两家的恩怨说了明白。但这家院却讳莫如深道:“不能提,不能提,要掉脑袋的……”众人闻言大笑,旋即一哄而散。

    杜鹃被搀回驸马府后,便强打精神对所见之人嘱咐道:“别告诉驸马爷我回来了。”而她一回房,就忍不住痛,趴在床上咬住枕头,呜咽的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儿,眨眼间,就将那枕头给浸了个湿透。两个丫头拿着药膏过来,解开杜鹃的衣裳,给她背后那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敷上后便道:“鹃儿姐姐,你好生歇着,可莫要走动。等见了驸马爷,我们便告诉他,姐姐你受了风寒,这两日伺候不了他了。姐姐你先将伤养好,再言其他。”

    “别!”

    杜鹃一声娇呼,竟下了床,站在了地上。只见她在屋内踱了几圈儿步后,便强颜欢笑道:“你们瞧,我可好的彻彻底底啦。我没挨鞭子,也没得风寒。你们可不许向驸马爷瞎说。”

    那俩丫头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是无奈不解。齐声道:“姐姐,你这是何苦呢?”

    杜鹃满倔强要强的瞥了她俩一眼,心道:“我甜着呢。”

    一来入夜,满天星斗。

    杜鹃换了身崭新衣裳,又抹了腮红胭脂,抿了唇红,让自己瞧上去有几分人色。她打了一盆热水,轻敲董平卧房房门道:“驸马爷,奴婢来给您洗脚了。”

    董平在房内道:“进来吧。”

    杜鹃推门进屋,进去后身子一侧,又掩上了房门。董平穿着一身白色内衣,正坐于床上,闭目打坐。其额头鼻尖,皆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杜鹃不敢打扰他,便端着水盆安静的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子,董平睁开双眼,微笑道:“过来吧。”

    杜鹃笑吟吟的走过去,将水盆放在床下道:“驸马爷,第一次给您洗脚,也不晓得您是喜烫,还是喜凉。奴婢便自作主张,将这水弄烫了些,您若是不喜欢,那咱便等着水凉了再洗。”

    董平这时已将裤管撸到了膝盖之上,他将双脚探进盆里道:“下次再烧烫些。”

    “但……”杜鹃心道:“这已经是开水了,再烧烫些,那不就烧干了么?”她笑道:“奴婢明晚定给驸马爷端一盆比这还烫的洗脚水来。”

    董平微笑道:“有你做事,我便放心了。今日去周王府了没有?”

    杜鹃笑道:“奴婢去了,还带去了好些礼物。王妃瞧了开心,还赏了奴婢一件宝贝呢。”

    董平挑眉道:“宝贝,让我瞧瞧。”

    杜鹃娇笑道:“王妃是特意赏给奴婢的,若是驸马爷瞧见了,那就该喜欢的夺去了。驸马爷您就心疼心疼奴婢,让奴婢自己留着那宝贝。”

    董平闻言失笑,他暗道:“辞姐姐向来心善,她若知道是我派人送去的礼物,没准儿一时开心,就赏了些东西。”他道:“哈,我还能抢你的不成,算了,那鹃儿姐便好好收着。”

    杜鹃一笑,没再言语。

    过了下子,董平突然发出一声极为舒畅的呻吟。他轻叹道:“鹃儿姐,我可真是嫉妒起秦相来了。似你这般洗脚的手法,试过一次那便安逸似神仙了。秦相几世修来的福气,竟能享受那么多年。”

    杜鹃欢快的笑道:“这有什么可嫉妒的,前十几年是秦相的,往后这一辈子,可都是驸马爷的。只要往后驸马爷不嫌弃奴婢人老珠黄,见容生厌,那奴婢便一直给驸马爷洗脚。”

    董平觉得有趣,故意揶揄她道:“鹃儿姐,秦相可是老当益壮?”

    杜鹃不假思索的回道:“秦相的身子皆是着……呢……”杜鹃忽的想明白了董平话语间的关节,她涨红着脸,低头不作言语。

    董平本是想说笑,逗乐。但见杜鹃这幅娇羞模样,董平不但没开心起来,反倒心生几丝厌恶。

    他道:“怎的不接着往下说了?”

    杜鹃声如飞蚊震翅,小的可怜,她道:“驸马爷是误会秦相了,秦相为人和蔼,奴婢待他如同亲近长辈……秦相从未与奴婢一起做过那档子事……”

    董平微笑道:“我不信。”

    杜鹃抬起头,双眼汪汪,脸似朱顶,我见犹怜:“驸马爷…当真没有……只是只是秦府冬里不生火,秦相便将奴婢脱成只白羊,抱在被窝里取暖……除此之外…奴婢与秦相从未越雷池一步……”

    “那还不去找把铁刷子把身子蹭干净!”这话董平没有说出口,他转念想到:“若真用铁刷子蹭蹭身子,那不就把这一身细嫩的皮肉给蹭烂了么?”想到这里,董平不由觉得好笑。

    见得董平神色喜怒交替,杜鹃只觉得足底发凉。她无不悲伤的想到:“我本以为驸马爷能是个依靠,但似我这般身子邋遢的贱婢,又怎配依靠驸马爷呢?”

    董平淡淡道:“你说你是只白羊,我倒不信,也让我瞧瞧。”

    杜鹃闻言,更是如遭雷击,一颗心跌进了谷底。

    “终的,我终的只是个任人把玩的物件儿罢了。”

    杜鹃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去解衣带,但霎时间,她却是一怔。她心道:“身上的伤,却是不能让驸马爷瞧去的。”想罢,她挽起了袖子,露出了白葱玉臂,嫣然一笑道:“驸马爷您瞧,是不是肌肤胜雪?”

    董平睨了一眼,上半身便倒在了床上,双脚仍踩在盆里。杜鹃道:“驸马爷怎的不看了?”

    董平微笑道:“不看了,再看我怕自己喜欢上。”

    杜鹃道:“驸马爷若是能喜欢奴婢,那奴婢开心还来不及呢。”杜鹃已不再笑,但她这语气里,却带着笑意。

    “鹃儿姐这么标致,有谁会不喜欢呢?若非说一个,那唯有秦相。”

    杜鹃心神一动,也不知是怎的,便来了一句:“驸马爷这话怎说的,奴婢瞧秦相可喜欢奴婢了。他老人家夜里一寸一寸的摩挲着奴婢的身子,可是怜爱的紧呢。”

    “但鹃儿姐是物件么?我喜欢个什么瓶子玉器,也喜欢一寸寸的摩挲。鹃儿姐的灵巧懂事体贴,才是让人喜欢的道理。”

    杜鹃闻言心神激荡,她眼圈一红,似有热泪溢出。

    “驸马爷别夸奴婢了,奴婢就要陷进去啦。”杜鹃将手从盆里拿出来,道:“水凉了。”

    董平抬脚,撂在盆沿儿上,杜鹃为其擦干脚上水渍后端着水盆站了起来:“待会子,奴婢再来给驸马爷送夜宵。”

    董平道:“不必了,回去吧。明日张万两家的公子哥摆了几桌酒席,说要请我去。我想过了,这宅子都是人家送的,总不能驳人面子。我打算让娟儿姐赔我一起去,也算是给我撑撑场面。”

    杜鹃蹙眉道:“奴婢去…只怕会给驸马爷丢人……”

    董平微笑道:“原来如此,这也是不假,明日他们大多都会带个侍女随身伺候着,鹃儿姐若是怕比不过她们,那便留在府里。”

    杜鹃闻言不快,她心道:“那些女子谁瞧见我,不得叫声姐姐,我怎怕被她们比下去。”想罢,她道:“驸马爷还别激奴婢,奴婢明日就去给驸马爷撑这个场子!”

    董平起身拍手道:“好!鹃儿姐回去歇着,我不叫你,你不许起来。”

    “那奴婢正好偷懒睡觉去了!”杜鹃盈盈一笑,便娉婷而出。

    而杜鹃刚一走,一声空灵,似梵音,又似仙语的男子声音便在董平耳边缥缈而起:“公子捉弄这小丫头,可真是有一手。”

    董平闻声一惊,忙的闪身出了屋子,他纵身凌空,飞身至房顶,而待他飞檐走壁,四下一查,却没见得有异人现身。

    忽的,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呵,公子无需再找。吾乃密杵轮教教主,大欢喜圣人。吾教教义,男女欢配,应两情相悦,似公子这般靠言语欺诈,实在该死!”

    董平微笑道:“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称自己是圣人了,你若想取我性命,那便尽管来取。”

    那人笑道:“这次对公子小惩大诫,已有人替你受罚了。若是公子还不改过,那本圣人可就不客气了!”

    话音飘散而去,再未响起。

    不大一会儿,就听到宅院内传来几声凄厉呼叫。董平循声而去,只瞧得在一座小院儿里已围了不少人。他喝开人群,就见得有一男一女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董平认得,这两人是宅内的家院与丫鬟。这时杜鹃也跌跌撞撞的行了过来,她一见那两具尸首,先是害怕的惊呼一声,便趴在董平肩上小声啜泣起来。

    董平拍了拍杜鹃的后背,皱眉不语。当他见在场众人人心惶惶,沉声道:“去大理寺,报官!”

    驸马府大堂内,灯火通明,但冰冷异常。董平稳坐太师椅,前方左右各坐两人,一人目瞪如牛,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着黑色捕衣,配双铁尺。此人乃是临安府衙的捕头,杨靖。而另外一人年轻英俊,剑眉星目,身着白衣,腰挎长剑,此人乃是大理寺少卿,蒋褚柘。

    董平淡淡道:“两家还真是给面子,大理寺连少卿都派过来了。”

    蒋褚柘微笑道:“驸马爷身份尊贵,这是理所当然。在下此次前来,除了是要查明案情,更是要保护驸马爷的安危。”

    杨靖沉声道:“驸马爷说说案情经过。”

    这杨靖倒是雷厉风行,开门见山。

    董平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后,蒋褚柘皱眉道:“想来那人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功夫,但他在说话之前,定在驸马爷的卧房附近窥视着。而在驸马爷出去后,他便用极高明的轻身功夫逃走了。”

    杨靖淡淡道:“密杵轮教,此前从未在江湖的黑白两道听过这个名字。”

    这时,一位裹着围裙的老者阔步走了进来。

    杨靖见人道:“先生可有结论?”

    老者淡淡道:“两名死者虽全身是血,但其浑身上下,却没有任何伤口。”

    杨靖追问道:“那血从何来?”

    老者淡淡道:“血是在死者死后,被泼上去。观此血颜色,以及血中杂物,初步断定,此血是女子的月事血。”

    厅外的几个丫鬟闻声,不由得一声惊呼,旋即羞红了脸。

    “至于这二人的死因,应该因被外力震碎了五脏六腑,受内伤而死。”

    此老者是临安府衙的仵作,名为哥宛,资历颇深。杨靖点头道:“哥先生可曾听说过密杵轮教?”

    “密杵轮教……”哥先生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没听说过,但杨捕头与蒋少卿可知密杵轮为何意?”

    二人闻言,皆是摇头。

第二十章 宫娥道士

    适时,杜鹃端了个银盆缓步从后堂出来,行至董平身旁。顶 点 X 23 U S杜鹃一现身,满堂之人皆闻到一股浓烈的醉人酒香。银盆里盛的是温黄酒,杜鹃给董平撩开前襟,拿一块毛巾沾了黄酒,为其擦拭起了胸膛。

    此举,有疏通经络,安定心神之功效。

    蒋褚柘斜睨了一眼,霎时一惊,他只见得董平的胸口上满是伤痕。他不动声色的转过了视线,暗道:“听爹爹说,驸马爷本是个文弱书生,身上怎的会有如此多的刀剑旧伤。”蒋褚柘按住不动,悄悄将这节记在了心里。

    董平长舒一口胸臆,淡淡道:“先生就莫要卖关子了,有话直说。”

    “是。”哥先生应了一声,接着道:“那密杵轮,又名生殖轮……这般说…几位就应该清楚了吧。”

    杨靖冷冷的道:“果然是淫邪之教,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也容他们这般猖狂放肆!”

    蒋褚柘微笑道:“这密杵轮教出来的蹊跷,以往从未听过它的大名。但见它这般猖狂,背后定是有所依靠。这教定也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寻找蛛丝马迹的线索,就要仰仗杨捕头了。”

    杨靖淡淡道:“蒋少卿放心,在下定要查它个底朝天!”

    蒋褚柘点点头,又看向哥宛道:“哥先生,那两具尸首等下去了也要再重新验尸,您是临安的第一仵作,这次的案子,可要全靠您了。”

    哥宛点头道:“自然,这是本分。”

    董平见得蒋褚柘左右吩咐,颇有些大将之风,他笑道:“蒋少卿年少有为,有你办事,我便放心了。”

    蒋褚柘道:“驸马爷言重了。”

    董平微笑道:“不过窃以为,今夜未必只发生了这一桩案子。”

    蒋褚柘惊讶道:“驸马爷何出此言?”

    董平笑道:“听那位生殖教主的语气,可是狂妄的很。这密杵轮教虽初来乍到,但着实有要做一番惊天动地事业的意思。只杀两个人,又有何用?”

    这时,一个年轻的捕快慌忙走进客堂,对杨靖抱拳道:“捕头,大事不好!”

    杨靖皱眉道:“什么不好,快说清楚!”

    捕快道:“袁尚书,何御史两位大人皆来报案,这二位大人家中有人死于非命,其具体案情,与驸马府毫发不爽!”

    霎时间,众人的目光都睨向了董平。董平闭着眼,正享受着黄酒擦身。似乎注意到了众人怪异的目光,董平睁开了双眼微笑道:“不惊人寰,死不休。连连对庙堂中人动手,可真是包天的胆子。蒋少卿,杨捕头,你们要是把凶手捉住了,可定要对其严惩不贷。”

    蒋褚柘微笑道:“这是自然。”

    杜鹃此时收了毛巾,正欲离去时,突然听得哥宛道:“老夫斗胆,想提醒姑娘一句。”

    杜鹃回头嫣然笑道:“老先生请讲。”

    哥宛道:“姑娘有重伤在身,还是静卧修养的好,不宜忙碌走动。”

    杜鹃微笑道:“我好好的,哪里受伤了?”

    蒋褚柘点头道:“这位姑娘面色红润,声音清脆有力,绝不像是受伤之人。”

    哥宛冷声道:“老夫当了几十年的仵作,怎会连人受没受伤都瞧不出来?”

    “诶呀!”蒋褚柘忙道:“学生唐突了。”

    哥宛淡淡道:“姑娘红润的是胭脂腮红,但皮肤却是惨白无人色。而且这位姑娘从始至终走路都在有意无意的踮起脚尖,这就跟人憋了尿,夹紧双腿一样,姑娘明显是在承受着莫大的痛楚。”哥宛说的一本正经,反倒将杜鹃给说红了脸,她啐了一口,轻声道:“谁憋尿了……”

    董平打量了杜鹃一眼,霎时恍然,心中暗道:“方才倒没瞧出来,这妮子的呼吸可是有几分急促了。”忽的,他笑道:“晌午时分,我贪杯想多饮几杯酒,没想鹃儿姐贴心,劝了一句。我当时微醺,闻言气恼,便让人打了娟儿姐几鞭子。没想到这点丑事,还让先生给抖落出来了。”

    杜鹃闻言也不接话,踮起脚尖儿便急匆匆的走了。杨靖听的有些不耐烦,他道:“行了,宛先生,还是速速随本捕去袁家何家去瞧瞧。”

    杨靖起了身,连对董平拜别的意思都没有,便要离去。但这时,十来条黑影带着肃杀冷意,从天而降,挡在了客堂门口。杨靖见状,回头看向蒋褚柘大笑道:“蒋少卿说的话好漂亮,这都将丛云卫调来了,还要我这个小小的捕头做什么!”

    蒋褚柘忙的解释道:“杨捕头误会了,他们是来保护驸马爷的,不会插手这件案子。”

    杨靖连听都没听,大手一挥道:“带上尸体,打道回府!”

    那十几个身着墨色劲装,披着酱红大氅的丛云卫阔步走进了堂里。领头的是个身材高大,鹰鼻薄唇,满脸阴翳之气的壮硕男子。这男子瞧得主位所坐着的董平,陡然一惊,但旋即,他便面色如常。

    “丛云卫姜震笙,拜见蒋少卿,拜见驸马爷。”

    董平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血捕,有这么个怪模怪样的名字。”

    这姜震笙便是血捕,他刚从蜀州回来没几日,便被调来保护蜀中王府的驸马爷。但他万万没想到,这驸马爷,竟是与他有着生死过节的董平。此情此景,当真要叹一句造化弄人。

    蒋褚柘笑道:“驸马爷也识得血捕?”

    董平点头道:“前几个月我游历金陵,遇见了条为虎作伥的恶犬要来咬我,还是血捕大人出手相救,割肉喂狗,我才得以保全了这条性命。但那条恶狗的狗妈妈应该是条癞皮狗,粘人的很。它在金陵没咬到我,便一路追我到了白帝城下。那恶狗凶猛,我怎敌的过它。但我颇有些急智,登时生出了一记,脱裤子出恭。这一计果然奏效,我拉的腌?物臭的很,但那恶犬却吃的香。正当我要溜之大吉时,这血捕大人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只听血捕大人喊道:‘莫中了暗器!’我正不明所以时,就见血捕大人趴在了地上吃屎。而那恶犬,却被吓跑了。当血捕大人站起来时,我只瞧得他嘴里叼着一颗漆黑的弹丸。后来我才晓得,那黑色弹丸是极为厉害的暗器。那癞皮狗看似是在吃屎,实则是想声东击西,布下陷阱害我。若不是血捕大人及时吃屎,我怕早就命丧黄泉了。蒋少卿,你说血捕大人对我的恩情有多大?”

    蒋褚柘面露尬色,董平这番言辞虽有些虚无缥缈,但他已然听出,董平与血捕之间有结着梁子。

    血捕在丛云卫中的威望极高,他身后那十几个丛云卫见董平对血捕一番羞辱,登的是群情激奋,啪的一声,众人皆按住了腰间的佩刀。

    蒋褚柘见状,皱眉喝道:“不得放肆,都退下!”

    血捕冷声道:“干什么,都想翻天了?驸马爷,之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公家之人办事,难免会冲撞了好人。现在我向您赔个罪,您要杀要剐,我姜震笙随您处置!”

    董平笑道:“血捕大人这哪里的话,您可是对我有救命之恩,杀你剐你做什么?我杀那癞皮狗,剐那癞皮狗还差不多。”

    蒋褚柘微笑道:“驸马爷知恩图报,乃真君子。血捕,你便在驸马府守着,莫要让人贼人来犯。”

    “是!”血捕应了一声,转身带着手下便闪了出去。

    待其走后,蒋褚柘对董平抱拳道:“驸马爷,您多保重,在下先行告退。”

    董平点头道:“不送。”

    蒋褚柘紧锁眉头,出了厅堂。待其来至驸马府外,掐着手指吹了一个呼哨。血捕从墙头跃下,抱拳道:“蒋少卿有何吩咐?”

    蒋褚柘淡淡道:“驸马爷瞧你不顺眼,你还是快些回宫,找个人来顶你的位子。也免起冲突,也免你再次遭辱。”

    血捕道:“还是蒋少卿想的周全。”

    蒋褚柘忖道:“周全了什么,来一遭驸马府,不晓得得罪了多少人。”他叹了叹,无奈道:“走吧。”

    皇宫大内。

    在大内一角,有一条极为隐蔽的小路,素来人迹罕至,夜班时分,更是如此。而此时,却瞧得有一女子正低声啜泣着。戚戚哀哀,响于幽幽荒草之间,恐怖骇人。

    忽的,这女子停止了垂泣。她慌忙擦了擦眼泪,回头笑道:“修承……王大人…您来啦……”

    闻其声,晓得这女子竟是碧音。而此时来人,却是王修承。他们二人本是在年幼时被太叔倦安插进皇宫的眼线,但自从大宋迁都临安,太叔倦身陨之后。他二人便如夹在墙缝中,蒙住厚厚灰尘的棋子,再也回不到星罗棋盘之上。

    王修承清秀的面孔满是不快,他低声呵斥道:“到底是什么要紧事,约我来这里?”

    碧音闻言,泫然欲啼,旋即,她抽了抽鼻子,抿嘴微笑。王修承见状,平缓下语气,轻叹道:“又在韩贵妃那里受了委屈?”

    碧音摇头道:“王大人,你还记得那辆马车么?”

    王修承目光中极为罕见的温柔之色,他点头道:“记得,当时要不是傻傻的把脸灼热了,给我暖手,我怕早已冻死了。”

    碧音笑道:“那…王大人竟还记得,碧音高兴死了!”

    王修承甩了甩脑袋,他身负重任,怎能被一时儿女,就弄昏了头脑。他道:“若是没要紧事,我便回去值夜了。”

    碧音忙呼道:“王大人,您就再让碧音多瞧您几眼!”

    王修承心神一动,他道:“你怎的了,快说啊!可是要急死我?”

    碧音低垂眉眼,轻声道:“韩贵妃要把我送出宫了……”

    王修承心神巨颤,听得此言,他怎就感觉那么疼呢?就像是一把剔骨钢刀飞来,狠狠的剜去了他的一块肉。他一把抓住碧音的手臂,颤声道:“怎的…怎的了……你若是走了…留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宫里…我怎么办?”

    见得王修承眼眶里有泪打转,碧音心中又甜又苦涩,她低声道:“秦相说要将我送给驸马爷做婢女,王妃已经同意了……修…王大人若是不想碧音去…那碧音死也不去!”

    “新来的驸马爷…就是蜀中王府的驸马?”

    碧音点头。

    王修承沉声道:“这是个机遇,我鹿岳书院学生,一向为重整山河为己任。蜀王爷一世威风,但功败垂成。若是…若是咱们能依靠上驸马爷的话,那……”

    王修承在侃侃而谈,他的手已经松开了碧音的手臂。碧音心中一黯:“我是小女子,又不是大丈夫……”转瞬,她又笑道:“王大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你让碧音去,那碧音便去!”

    王修承颇是深情的看了碧音一眼,微笑道:“多谢了,碧音妹子。”

    碧音正想说些什么,忽的瞧见一道黑色人影在前方一闪而过。她赶忙将这话对王修承说了,王修承心下一沉。自上次费修罗孤身闯入大内,把大内闹了个鸡飞狗跳之后,宫内的侍卫皆受到了严惩。

    有先例在前,王修承当的是不敢掉以轻心,他登时甩下碧音,就据碧音所说朝那黑衣人追去。

    空荡荡的,碧音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只觉得好冷。

    那黑衣人跑的不快,眼瞧着还有不到五丈远,王修承便要逮住那黑衣人,但就在此时,一留三缕长须,面冠如玉的中年道人手持拂尘飘飘拦在了王修承身前。

    王修承停住身子,沉声道:“道长莫要挡路?”

    那道人微笑道:“贫道东野道人座下首徒,虞环子,有礼了。”

    王修承泠然,东野道人可是皇上极为信赖的世外高人,面对他的弟子,王修承也不敢怠慢。他作揖行礼道:“道长何以要拦在下追拿贼人?”

    虞环子微微笑道:“那不是贼人,是贫道座下的一名顽劣之徒。他初来大内,难免觉得新鲜,便乱跑了起来。多有叨扰之处,还望阁下见谅。”

    王修承淡淡道:“既然如此,还请道长将高足拿来,当面对质,求个安心。”

    虞环子一甩拂尘,笑道:“那可不成,劣徒脚力快,贫道追赶不上,现在他已经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待明日,贫道一定拿他到阁下面前当面谢罪。”

    “这……”

    虞环子蹙眉道:“若阁下不信,贫道可随阁下一同去陛下面前,当面对质。”

    王修承分得轻重,他微笑道:“这便不必了,在下只是为求安心,本就没有怀疑道长之意。”

    虞环子微笑道:“那贫道先行告辞。”

    说罢,虞环子一挥拂尘,身子便飘然到了几十丈之外。王修承心下骇然,他只道这虞环子修为恐怖至极。这时,他忽的想起了碧音,而在他回去寻找时,碧音已然走了。

    明月下了梢头。

    董平打了一个哈欠,他坐在床沿上,床上趴着杜鹃。杜娟此时只系着肚兜,穿着亵裤。她把红成苹果的脸埋在枕头里,任由董平手指于其背后轻点。

    “好了。”董平将手中的药膏放到一旁,道:“若不是哥先生提醒,我可就成了摧花的恶人了。”

    杜鹃痴痴的笑道:“奴婢挨打时被快疼死了,恨死了。但现在却巴不得再挨几顿打。”

    董平调侃道:“我这双手细皮嫩肉,再加上几个粗砺老茧,双管齐下,自然是舒服的很。”

    杜鹃喃喃道:“驸马爷可真不要脸……”

    董平一笑,站了起来,道:“歇着吧,七天之内哪里都不许去。”

    杜鹃登时坐了起来,但因猛的用力,撕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嘤咛”一声。

    杜鹃嘟嘴道:“驸马爷说话不算数!你说了要带我去吃席的!”

    董平笑道:“我没罚你也就算了,你还想去吃席?”

    杜鹃蹙起眉尖,不解道:“驸马爷罚奴婢做甚?”

    董平道:“你得罪了王妃,我该不该罚你?”

    杜鹃委屈道:“我都不晓得哪里得罪了王妃…精心挑了那么些赔礼,不但没得一个好脸色…还挨了一顿毒打。”

    董平笑道:“王妃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不许犟嘴。”

    杜鹃闻言更是委屈,她道:“驸马爷可一点都不向着奴婢。”

    董平失笑道:“我让你歇着,还不向着你?”

    杜鹃低声道:“驸马爷向着好看的,王妃是蔷薇,我只是野菊,驸马爷自当不向着奴婢了。”

    “真是歪理。”董平重新坐到了床沿上,他道:“我让你歇着,是怜惜你。方才我的话有失偏颇,我给你赔礼。这样吧,你歇着的这几日,我天天过来给你擦药。”

    杜鹃闻言甚是惊喜,她鬼使神差的说道:“还不够。”

    董平冷了脸,他淡淡道:“恃宠而骄。”

    杜鹃一见董平没了笑模样,登时打了个哆嗦。她暗自懊悔不已,方才自己当真是太无礼了了。杜鹃心道:“在秦相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向来是恭恭敬敬,怎的到了驸马爷这里就没了规矩。”

    董平突然又笑了起来:“你越娇横,我反倒越高兴,这才不失了我家贴身丫头的身份。这样,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岳阳楼瞧瞧。”

    杜鹃大喜,她除了临安跟记不清模样的故乡,别的地方倒是一概没去过。

    “歇着吧。”

    董平起身出了房,他心道:“这娟儿姐是敌是友,我倒是快分不清了。秦中徽,你可真是好本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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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寒三尺三介绍:
大国争锋之下,引江湖动荡,庙堂不安。北莽之地虎啸龙吟,南蜀一隅三神相争,少林大佛下的老魔能辩群僧,剑墟中的仙人傲骨铮铮。天宝元年,正当乱。董平带刀离了戍北城,从烂俗的江湖走到更烂俗的庙堂。他与人斗,又与天斗,一不小心,就把这烂俗尘世闹了个天翻地覆。锋寒三尺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锋寒三尺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锋寒三尺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