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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男     锋寒三尺三txt下载     锋寒三尺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这位姑娘

    昨夜,是腥风血雨的一夜。www.uu234.net

    尽是一夜,便有十数人殒命。所遇害者的身份,大多是官宦人家的家仆丫鬟。但其中,也不乏有身份较高者如侍妾之类人等。除此之外,更有令人触目惊心的一件大案发生。二十多名良家妇女,黄花闺女惨遭玷污。而施暴者更是在行凶之前剜去了受害者时双眼,其作案手段之凶残,令人发指。

    蒋褚柘来了周王府,蒋辞?z甚是开心,命人端来了蜜饯点心,鲜果时蔬。蒋褚柘兴致索然,他道:“姐姐,这些日子你便随我回家去住吧,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蒋辞?z微笑道:“那些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姐姐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但这偌大的王府,我可不能不管。”

    蒋褚柘淡淡道:“这王府里有什么可打理的,大抵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姐姐尽可以交待给了机灵的丫鬟,替你打理。再不济,不还是有柴二哥呢吗。”

    “什么叫再不济!”柴厌青大咧咧的走进了堂里,瞥蒋褚柘一眼,高声叱道。

    蒋褚柘早已对柴厌青的行径有所微辞,但因他修养颇好,平日又碍于亲家情面,一直对其以礼相待。但这次关乎蒋辞?z的性命,他却是不能再彬彬有礼了,他冷声道:“做夜发生的一切,柴二爷应该有所了解。我姐姐这条命,是靠运气捡来的。我绝不能再让她身处险境,性命有虞!”

    柴厌青横眉冷对道:“险地?好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可是当年你老子说的。啊,怎的,现在见我柴家没落了,就想卸磨偷驴了?”

    蒋辞?z面露愠色,她拍桌道:“二爷,你在胡说些什么?”

    柴厌青就势坐下,背对二人道:“我倒里外不是人了,娘家人自古就是一条心。但我柴二爷也不是白给的,我就这么一个嫂子,绝不能让你给带走了!”

    蒋褚柘喝道:“你就一个嫂子不假,但我难道就有两个大姐了么?”

    “都闭嘴!”蒋辞?z睨了二人一眼道:“你们一个大嫂,一个大姐的叫的亲热,但何时将我这个大嫂,大姐放在了眼里?你们又不是当年缠着我去给你们买零嘴儿的小孩子了,还如此聒噪,成何体统?”见得二人不再言语,蒋辞?z语气一柔,道:“褚柘,我收拾收拾便回去。厌青,这家里便交给你了,你是个机灵孩子,定能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是不?”

    “但……”

    蒋辞?z微笑道:“怎的,他都回来了,你还怕我不回来?”

    柴厌青轻叹一声,点头道:“大嫂你这次走,把家里的女眷们都带过去,我烦死了那群女子整日叽喳。”

    蒋辞?z晓得柴厌青是担心家中女子们的安危,不由得欣慰一笑道:“好。”

    蒋褚柘抱拳道:“二哥,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柴厌青嗤笑一声,没理会。蒋褚柘也不在意,他看向蒋辞?z道:“姐姐,你这便收拾,待吃过晌午饭,我再来派马车接你……”

    柴厌青忽的抢白道:“不牢你们蒋家费心,我柴家又不是没有马车!”

    蒋褚柘一笑,便对二人告了别。

    待其走后,蒋辞?z目露伤感,她轻声道:“你大哥做了驸马,你怎的没知会我一声?”

    柴厌青惊道:“什……我不是怕大嫂你伤心么?反正大嫂你也不在乎这个,再说了,当驸马爷,总比当别人的姘头好。”柴厌青讪讪一笑,不再言语。

    蒋辞?z无奈一笑,思忖道:“我比自己想的,可要小气的多。”

    此时,蒋褚柘正要出王府,身后却有人喊住了他。蒋褚柘回身一笑,拱手道:“钱老,您有何吩咐?”

    钱老头神神秘秘的对其招了招手,蒋褚柘走了过去,道:“钱老,有什么话,藏的这么严实?”

    钱老头嗫喏道:“舅爷…你…你是不是在查夜里发生的那几桩案子?”

    蒋褚柘点头道:“不错,案子太大,临安大小的刑狱衙门都调动起来了。”

    钱老头道:“昨夜我瞧见了些古怪,也不晓得跟那案子有没有关系。”

    蒋褚柘被骇了一跳,他拉着钱老头走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道:“钱老,您若是发现了些什么,那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钱老头笑道:“我也不晓得能不能帮到舅爷,就是感觉古怪的很。”

    蒋褚柘忙道:“钱老您可快急死我了!”

    钱老头笑道:“舅爷莫急,我这就告诉你。估摸着是子牌时分,我听得街外有拖踏的脚步声。当时我觉得不对劲,因为咱这王府地处偏僻,白日里尚且都没几个人经过,更何况是大半夜。于是我便借着月光透过窗缝儿往外一瞧,只瞧得有两个人停在了王府门口。一个人身着黑衣,脑袋上蒙着一个枕套。另一个则穿着道袍,像个道士。”

    蒋褚柘呼吸一凝,他心道:“那密杵轮教不是从道学旁支衍化而出,就是从密宗旁支衍化而出。那两个人半夜行路,一人又打扮的古怪明显是不想让人瞧得真身,另一人又是道士,他们没准儿还真是那密杵轮教的。”

    钱老头接着说道:“那两个人在王府门外停了一会儿,那道士拔腿想进来,但却被那蒙着枕套的黑衣人给拉住了。随后,二人也不晓得嘀咕了些什么,便走了。”

    蒋褚柘心惊胆寒,他暗道:“我姐姐这条命,还真是捡回来的。但他们为何没进王府,难不成……”蒋褚柘意味深长的向王府深处看了一眼,转头对老钱道:“那道士的长相,您可瞧清楚了?”

    钱老头摆手道:“那道士也不知施了什么妖法,那脸上就跟蒙了一层白雾似得,看不清他的模样。”

    蒋褚柘点点头,正色道:“钱老,这件事限于你我二人知道便可。若是透露出去,你我都要遭杀身之祸。”

    钱老头忙道:“诶呦,舅爷……您便放心,小老儿定当守口如瓶!”

    临安城郊,一农户之中。

    只瞧一身着粗布麻衣,鬓角斑白,满脸风霜的老者正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只听他颤声道:“我…可就这么一个闺女…被糟蹋了不说……还…还被刺瞎了双眼…这教我怎么活啊!各位官爷,你们可定要将那恶贼给擒拿归案,千刀万剐啊!”

    院内站着四个丛云卫,领头的戴着一张黑铁面具。那杀人案尚好调查,但那强暴案的查证却是寸步难行。那些人家皆对家中女眷被玷污一事绝口不提,不知寻访了多少家,也只找到了此处。

    她轻轻一叹,沉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罢,她对身后三人打了个手势,便一人进了破屋。屋内有坐着一穿着朴素的清丽少女,只瞧她正缝补着一件衣裳,因为眼睛瞧不见,她的手指也不晓得被扎了多少次。尽管如此,这少女还是甜甜的笑着。

    少女听得有人推门进来,微笑道:“你是来抓坏人的姐姐吧,快坐,若儿给你倒茶。”

    铁捕闻言微笑道:“你怎晓得我是姐姐?”

    若儿笑道:“因为姐姐身上的味道是甜甜的,香香的,若儿闻的清楚。”

    “多好的姑娘。”沈明月摘下了面具别在了腰上,她夺步上前搀住了正胡乱若儿道:“姐姐不喝茶,你快坐。

    若儿坐下以后道:“姐姐想问什么,那便问把。”

    沈明月拿起了若儿方才缝补的那件衣衫,她只瞧得那衣衫上的阵脚虽歪斜着,但活儿做的却是极为精巧。她不无心疼的说道:“若儿,你现在应当好好歇着。”

    若儿笑道:“我不歇着,若是我歇着,那谁来伺候爹爹。爹爹今天老是流泪,说若儿嫁不出了。但若儿想这样也好,我便能一心一意的照顾爹爹了。”

    沈明月不想再问,她怎得忍心再撕开少女的伤口。她拉住少女的手,微笑道:“若儿真懂事,谁说若儿嫁不出了,似若儿这般好女子,不知多少人抢着想娶呢,若姐姐是个男子,现在就与若儿拜堂成亲。”

    若儿霞飞双颊,但转瞬那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儿便掉下来,浇灭了那新燃起的火焰。她伸手擦了擦眼泪,旋即笑了起来。若儿仿佛晓得沈明月不想提及她的伤心事,于是主动开口道:“姐姐,夜里来的那两个坏人,可臭死了!”

    沈明月蹙眉道:“若儿瞧见了他们的模样?”

    若儿摇头道:“这倒没有,当我醒来时眼睛已经瞧不见啦。”

    沈明月心中一疼,把若儿抱在了怀里。

    若儿笑道:“但我闻见了他们身上的味道,一个是臭臭的,但另一个像是从庙里出来的一样,身上有烧香的味道…但…但好像也有些不同。”

    沈明月闻言心道:“是道士,还是和尚?”弹指间,她便有了自己的决断。她对屋外喊了一声,单独将若儿的父亲叫了进来。老者瞧见沈明月抱着自己的女儿,登时勃然大怒,举起凳子,便要朝沈明月砸去。

    突然,这老者的动作戛然停住。保住他女儿的,原来是个艳若桃花的美丽女子。

    沈明月道:“我要将若儿带走。”

    老者嘭的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官爷…官奶奶…您开开恩…别把若儿带走啊,若儿可是老汉的命啊!”

    沈明月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行至老者身前,抬脚就朝老汉胸膛一踢。老汉大为惊恐,但沈明月这一脚踢得很轻,仅仅只是把他踢到而已。老者仰身一躺,两个光亮的物事从其衣衫内飞了出来,落在了地上。定睛一瞧,那是两块银子。

    老汉大为惊恐,正当他要去扒那两块银子时,沈明月又将那两块银子踢到了远处。她蹲下身子,按住老汉的脑袋,低声说道:“你瞧见了欺负若儿的那两个人吧,这银子,是你卖女儿的银子,对不对!”

    老汉想要大声强辩,但他斜睨了若儿一眼后,勉强将声音压低说道:“不是,不是,白天我一醒,这银子就在老汉的床头了!”

    沈明月冷笑道:“你与若儿所住的房屋只隔了一道墙,她被欺负时大声呼救,你难道就没听见?若是你没听见起身查开,他们又如何会用银子封你的嘴?现在,我便将你做的丑事告诉若儿,然后再一刀了解了你的性命!”

    老汉慌忙道:“不是,不是!老汉听见了,想要进去阻止他们,但那道士一掌就将老汉打出来了。然后那道士想杀我,另一个人出来阻止了他,还给了老汉两锭银子。”

    沈明月逼问道:“然后呢?”

    老汉道:“然后他们…他们就走了!”

    沈明月冷笑道:“你扯谎!是他们给你银子再前,欺负若儿再后!妄若儿敬你,孝你!你这个当爹的,却禽兽不如,眼睁睁看着若儿这好姑娘被那猪狗玷污!”沈明月这一问本是在诈这老汉,却没成想,这老汉趴地痛哭,再不做狡辩。沈明月心如刀绞,她叹道:“若你不是尚有一丝良心,我现在便结果了你!说,那两人长什么模样!”

    老汉道:“只知…道其……中一个是名道士……至于他们的模样…老汉没看清……老汉没看清……”

    沈明月思忖道:“量他也没说谎,若是他看清了,怕是早被灭口了。”

    若儿先是听得沈明月与自己爹爹窃窃私语,随后又听得自己爹爹放声大哭,她一时心急,忙问道:“爹爹,怎的了?”

    老汉看了眼沈明月冷若寒霜的眼神,旋即说道:“若儿,你随这位官奶奶走吧!她能,她能治你的眼睛,还能给你找个好婆家!”

    若儿笑道:“我信这位姐姐说的话,但若儿不能走,若儿要是走了,爹爹该怎么办?您老年迈,还得靠若儿来照料您呢。”

    老汉苦笑道:“官奶奶给了爹爹好些银子,足够爹爹我后半辈子享清福了,若儿莫要担心我!”

    沈明月拿起面具戴在脸上,随后抄起若儿的双腿将其抱了起来。

    若儿啜泣道:“姐姐……”

    沈明月微笑道:“若儿莫要担心,姐姐带你去治眼睛,治好了眼睛,你就能看见你爹爹了。”

    若儿木然点头。

    二人出了破屋,一路远去。若儿虽然双目失明,但她仍是下意识的回头看去。那座给她带来无限温馨,同样也带来无数痛楚的破屋,此时已荡然无存,只剩眼前的无限漆黑。不知过了多久,若儿埋在沈明月的怀里痛哭起来。

    目光虽黯淡,但心如明镜。

    血捕神色没落的坐在台阶上,忽的,他咧嘴笑笑,站了起来:“妹子,你怎的还领了个小丫头?”

    沈明月将若儿放在地上,拉着她的手,对血捕耳语了几句。血捕点了点头,他深深的看了若儿一眼,感叹道:“这是个好姑娘。”

    沈明月微笑道:“大哥不是在驸马府做守卫么,怎的又回宫里来了?”

    血捕苦笑道:“一言难尽,碰上旧时对手了。对了,你便代我去做那驸马府的守卫吧。”

    沈明月蹙眉道:“这可不行,我手上的案子可快要烧起来了,哪里有那个闲工夫。”

    血捕微笑道:“你刚自成都归京,没待两日便又去了徽州,你这来回奔波,该歇歇了。”说到此处,血捕压低了声音,在沈明月耳边诉道:“这案子不缺你一个来查,我替你,你总该放心了。而且这小丫头你领回来了,可不能不管,你就趁这功夫,好好开导她一番。”

    若儿虽瞧上去开朗的紧,但沈明月却能感觉到她的身躯一直在轻颤着。听得血捕言语,她无奈一笑,道:“那就拜托大哥了。”

    血捕点点头,道:“这次你去驸马府,顺便将韩贵妃那里的一个宫娥给驸马送过去。”

    沈明月惊道:“这是什么道理?”

    血捕笑道:“听说是秦相的提议,笼络人心罢了,这驸马爷作为蜀中王的继承人,谁不想好好拉拢一番。”

    “这道也是。”沈明月此时思忖道:“那蜀中王盖世英豪,也不晓得他挑的这个继承人,是什么德行。”

    时值晌午,沈明月来了驸马府。

    看门的守卫瞧得她这身装束,没敢拦她,任由她走了进去。她没走多久,便碰上了杜鹃。董平虽说让杜鹃歇着,但杜鹃却是闲不住,一老早便起身操持了起来。

    杜鹃瞧见沈明月戴着的骇人铁面具,先是一惊。旋即,她看见沈明月身后一个身着翠绿色宫装,肤若凝脂,唇红齿白,正用一双骨碌碌的大眼好奇打量四周的女子,不由得心道:“这妹子好生漂亮。”

    沈明月压低声音,淡淡道:“驸马爷可在府上?”

    杜鹃行了个万福,道:“驸马爷去赴宴了,没在府上。大人有何事,可先告诉奴婢。”

    沈明月道:“本捕身后的这位碧音姑娘,是圣上赐给驸马爷的,既然驸马爷不在,那本捕便将他交给你了。”

    杜鹃闻言不禁又望了碧音一眼,但这一望,她却是自惭形愧,她心道:“这位姑娘,好生漂亮……”

第二十二章 西山两戏

    杜鹃心中咯噔一下,转脸,她却微笑道:“姑娘你过来。m.www.uu234.net”

    碧音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杜鹃是在叫自己,她忙的过去,行了个万福道:“姐姐好。”

    碧音盈盈笑着拉起了碧音柔若无骨的白嫩小手道:“这位妹子不仅生的漂亮,也懂礼数,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驸马爷瞧了定然喜欢。”

    碧音听得杜鹃夸奖自己,不禁心生欢快,脸色绯红。而当她听到最后一句,则思忖道:“为何要让他喜欢?”杜鹃又细细打量了碧音两眼后,侧头看向沈明月道:“大人,这位小姑娘是?”

    沈明月道:“是本捕的一个小妹子,因其双目失明,旁的离不了人,带她来贵府叨扰几日,阁下应该不会介意吧?”

    杜鹃微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府内空荡,驸马爷巴不得热闹一些呢,奴婢也自然欢迎。小妹子,待会子姐姐给你去拿新炸的糕点果子。”

    若儿笑道:“谢谢姐姐。”

    杜鹃笑道:“那大人轻便,我去给这位妹妹安排住处。”

    碧音笑道:“姐姐,我叫碧音。”

    杜鹃微笑道:“这个名字好,听着透亮。我叫杜鹃,你叫姐姐也好,鹃儿姐也好,直呼其名也好,随你心意。”说罢,杜鹃便拉着碧音往内院行去。

    若儿笑道:“姐姐,你是不是对那两个不耐烦极了?”

    沈明月微笑道:“倒不是厌烦,只不过在宫里瞧多了女子们的勾心斗角,瞧见话多的女人了,就觉得有些无趣。哪里像咱们江湖儿女,有话直说,那多痛快。”

    若儿笑道:“那若儿也要做江湖儿女。”

    沈明月抱起若儿纵身跃至一楼屋顶,笑道:“那今日姐姐便传若儿听声辩位的法门。”

    若儿满是冀望的说道:“学了那法门,眼睛都能瞧得见么?”

    沈明月道:“学会了,那比用眼睛看,看的还清楚呢。”

    若儿摇了摇沈明月的手臂,笑道:“那姐姐快教我。”沈明月将面具侧掀,露出一点绛唇,对若儿附耳细语。

    碧音跟在杜鹃身后走着,心思惴惴,她翕动嘴唇,似有话要说,但又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她终的是有勇气开口道:“姐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杜鹃回眸笑道:“这有什么求不求的,妹子尽管说就是。”

    碧音嗫喏道:“求…求姐姐别让我去伺候驸马爷…让我去刷恭桶也好…扫院子也好…但别让我去伺候驸马爷。”

    杜鹃适时一惊,旋即她反应过来,心中思量道:“这丫头久居深宫,伺候贵妃娘娘,明争暗斗的争宠瞧得多了,自也有一番心思。她说这话,应的是想先向我示弱,叫我以后莫要为难她。”杜鹃笑道:“妹子你若求姐姐别的,别的自然一口应允。但唯独这件事,姐姐不能答应你。要是让驸马爷晓得圣上赐给他的丫头,被我这个贴身丫鬟给调去刷恭桶了,那他指不定会怎么责怪我呢。”

    碧音不解,她暗道:“好生奇怪,以往在宫里,别人恨不得赶着你去刷恭桶,这位姐姐,反倒跟不愿意似的。”她叹了口气道:“我平日里办事太糊涂,不晓得被骂了多少次,我若伺候驸马爷,定会经常惹他恼怒。姐姐,为了让驸马爷少生些气,也为了让我少挨几顿打,您就帮帮我。”

    杜鹃暗道:“这妹妹的姿态已然摆的够低,若我再拿捏着,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她微笑道:“那姐姐便跟驸马爷说说,但总得让你拜见驸马爷一面才行。”

    碧音笑道:“妹妹感激不尽。”

    杜鹃笑笑,没再说话。

    临安,有客楼内。

    瞧得一人侃侃而谈道:“临安的酒楼茶馆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好事的闲人便为这些酒楼排了个英雄谱,凡是能进这酒楼英雄谱的馆子,大抵都是有百年以上的历史,那馆子里的一道凉拌豆腐,那都有着说道,有着传承。而这有客楼自创立至今,也不过个十来年,但硬生生排了个第四。

    若说原因,那就讨了个不拘一格,跟下精心功夫的巧。就说一道饺子,人家怎么做?嘿,告诉你。人家是先剥下乳猪的猪皮,剁成碎末,然后大火熬制七七四十九天,每一天都在这锅里放一道作料,待最后一日,人家再加一味密不相传的方子。这猪皮肉胶,就算是熬制差不多了。但这还没算完,将这猪皮肉胶放到用羊脂白玉雕的罐儿里,往那冰窖中走一个来回,这胶一凝,饺子的第一道作料就算成了。”

    一人微笑道:“费这么大功夫,这才弄了一味作料?”

    那人笑道:“这可不,要不怎么叫做精致呢。但这后面就简单了,饺子馅儿要用七分羊肉,两分猪肉,剩下的一分要用鱼肉鸡肉调和。那羊肉一定要用长安来的山羊,猪肉则要用半大公猪的后臀,鱼要用海鱼。那一分鸡肉,嘿嘿,这就奇了。听说有客楼后院豢养这个老花魁,这老花魁年轻时那也可是名动十九州的绝世美人啊!但女人,尤其是烟花女子,最怕的就是人老珠黄,那老花魁也不例外。而当那老花魁流落街头,孤苦无依时,正是这有客楼收留了她。这有客楼锦衣玉食的供着她,这老花魁却不感激,因为啊,这有客楼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供着那老花魁是有要求的,那便是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从哪老花魁身上割二斤肉。嘿嘿,这便是那一分鸡肉的来历。驸马爷,您是人物,那便尝尝,今日饺子里的鸡肉,是用的那老花魁身上的哪一块?”

    这时,一个端盘子的酒保放下菜,大笑道:“宋公子,你可别毁我们有客楼啊!”

    董平本刚夹起一个饺子,想放进嘴里时,一个胖子便走过来说了这么一通。而这胖子,便是那宋承军。董平笑笑,道:“我这来了,有客楼自然会拿最好的来款待于我。”

    宋承军点头道:“那倒是。”

    董平将饺子扔回盘里,微笑道:“爷不吃了。”

    宋承军不解道:“这是为何?”

    董平笑道:“我怕吃出卷毛来。”

    这一楼宾客闻言,哄堂大笑。

    与董平同处一桌的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轩眉道:“宋胖子,滚一边去,别坏了驸马爷的雅兴!”

    宋承军讪讪一笑,又瞧了董平两眼,便回了自己桌上。那脸色苍白的男子对董平抱拳笑道:“驸马爷,失态。本想请你出来乐乐,但没成想,来了这么一帮东西。”

    董平四下一扫这一楼的几十个食客,笑道:“万公子大病初愈,便亲自出来作陪,又请了如此多的青年才俊,我不胜感激。”

    那脸色苍白的男子,便是万企威,他苦笑道:“嗨,一群纨绔子弟而已,我却是瞧不上,大多都是张兄请来的。”董平这一桌上只有三人,除去董平与万企威之外,剩下的人便是张千度了。张千度笑道:“万兄这大病一常,倒成了不食五谷的圣人了,小弟佩服。”

    万企威闻言一愠,他淡淡道:“张兄,你这话里有话啊。”

    张千度笑道:“对了,我这话里有话,可不想你,就剩了半截话儿。”

    万企威嘭的拍桌起来,他撑住摇摇欲晃的身子喝道:“张千度,你讨打!”

    张骏与万依硪虽是秦中徽的左膀右臂,但张千度与万企威却是貌合神离。只因张千度身上还无功名,这万企威便已要做侍郎了。平日里张千度在万企威面前是毕恭毕敬,但自万企威胯下受伤,而张千度又被叫去作陪董平,商议要事。这让张千度认为,他在秦相那里的分量,已然超过了万企威。于是便在董平的面前,出言揭万企威的伤疤。

    董平见二人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于是起身拦道:“二位兄弟难不成是要打我的脸么?”

    万企威坐下,冷冷的瞥向张千度道:“不敢。”

    张千度笑道:“在下口无遮拦,驸马爷见谅,我敬驸马爷一杯。”张千度饮下杯酒,道:“驸马爷,听说夜里您府上也遭难了?”

    董平摇头道:“这贼人胆大包天,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我本以为是单独冲着我来的,但没成想,这临安城里可有不少人都遭了秧。”

    万企威缓和了几分神色,淡淡道:“听说还有不少良家妇女遭了玷污,不晓得这两桩案子,是不是一伙人办的。”

    张千度笑道:“我看跑不了,但万兄放心,这案子肯定查不到你头上。”

    万企威一愣,随意明了了张千度的讥讽。他愤然起身,抄起拐杖,对董平抱拳道:“驸马爷,在下告辞,待来日,我再单独邀您一聚!”万企威提到椅子,一瘸一拐的走下楼去。

    董平轻叹道:“你又何必如此,未免太伤和气。”

    张千度笑道:“驸马爷,你这就不懂了。若是我现在不打压打压这万企威的气焰,那兄弟我可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董平笑道:“这话怎么说的?”

    张千度道:“驸马爷,您是自己人,不瞒您说,这临安这么多的青年才俊,我唯独佩服的就两个人,一个是这万兄,另一个则是周王府的柴二爷。那柴二爷是太浑,浑的让人牙痒痒,但又不得不让人佩服他那股浑劲儿。而这万企威,则是真有本事,十六岁考了榜眼,后来做了县令,不消五年,他便入了庙堂。这其中虽不免万大人的帮助,但也遮掩不了万企威的光彩。而这人最大的毛病,便是贪色要面儿。而不久前他吃了个瘪,下面那玩意儿快废了。驸马爷您想,若是他养好了伤,痛定思痛,戒了这好色的毛病,那他不就成顶尖的人物了么?到那时,我还怎的翻身。就是得趁现在,他半死不活之时,狠狠驳他的面子,让他心智恍惚,一蹶不振。秦相瞧他表现不好,那不就青睐我了么?”

    “诶呦,原来如此!”董平口中惊呼,但眸子里却是平静如水。他笑道:“张兄弟若是得了秦相的青睐,可别忘了替我美言几句。”

    张千度笑道:“驸马爷在损在下,谁不知道您驸马爷的分量,这临安城的祸福安危,不就是驸马爷您的一句话么?”

    董平摆手道:“说笑,说笑。我现在就想做个会南总使,沟通南北,好报效大宋。但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圣上的旨意都下了两日了,怎的还没有人来通知我去那会南使馆上任?”

    张骏眼珠子一瞥,笑道:“驸马爷有所不知,如今国库空虚,而年关又将至。这与南通商一事,可是填补国库的一根救命稻草,岂能草草?家父自当要将万事都准备妥当了,才能请驸马爷去上任,驸马爷也不想接手一堆烂摊子不是?”

    董平微笑道:“那便辛苦令尊了,我也得个清闲,坐享其成,岂不快活?”

    众人一顿推杯换盏之后,便起身去瀚海轩听戏了。到了瀚海轩,正好未牌时分,赶上瀚海轩开门。瀚海轩外已挤了不少来客,虽说有先来后到的不成文规矩,但没人敢跟这群裤脚都透着蛮横的公子哥抢位置。呼啦一群人,将勾栏台子围了起来。

    这一开场,便是几个金发碧眼,高鼻梁的高挑女子跳了一支舞。围看众人笑声此起彼伏,一曲舞罢,台上已堆满了红绡。众女子盈盈一笑,捡了赏,弯腰一谢,让众人大饱眼福之后,才退了下去。

    接下来,又是敲花鼓的,说书的,唱小曲儿的,咏词的吟诗的,变戏法的耍杂技的……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台,看的人是眼花缭乱。一晃两个时辰过去,瀚海轩外已覆盖了苍苍暮色,但轩内之人,却是浑然不觉。

    随后,又是一出大剧演起。这戏唱的不错,戏里演的内容倒也是简单,演的是一群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们花天酒地,欺男霸女的故事。故事虽然简单,但编排的却是妙趣横生,发人深省。董平左右瞧瞧,只见随自己而来的那群纨绔子弟皆是连连叫好,扔起了金银珠宝。董平哑然失笑,他暗道:“你们当真瞧不出来,这就是演你们的?”

    这出戏演完后,一个穿着花绿色熟罗袍子的矮小老儿上前道:“各位客官,下一出戏压轴,是西山先生方才派人送过来的本子。本子好,但后面的这些角儿们却是没排,若演的不好,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董平笑道:“莫不成是西山效颦?”

    一旁的张千度笑道:“驸马爷有所不知,那西山先生是前不久出来的一位有才人物,那编的戏,叫一个好看。但此等人物,在下却总是与其缘悭一面,当真是可惜至极。”

    董平笑道:“方才那出戏,也是西山先生编的?”

    张千度道:“不错。”

    董平点点头,不再言语。

    最后一出戏已经演开了。

    只见开头演的是一女子正在浣洗衣物,接下来一书生打扮的男子走来与这女子眉目传情,对唱诗歌,随后,这二人相继离台。

    本当董平以出戏演的是痴男怨女,但台上戏风一转,只见得那女子回了家,照顾完爹娘,正欲上床休息之时。七个全身蒙着黑布,戴着青面獠牙恶鬼面具的怪人突然冲出来,就在此时,锣鼓声如劈啪暴雨一般骤急!

    台下众人皆提了一口气,旋即,只见这七人闯进了女子的房间。台上油灯一灭,只闻一声凄厉惨叫!

    接下来演的戏,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台上挂起了一道青楼的布景,随后演的就是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推杯换盏,聊天打屁。在这之后,一直没演那几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去哪儿了,也没瞧见那受了欺负的女子去哪儿了。但明白人却是会心一笑,摇头轻叹。

    董平看向张千度道:“张兄弟,这出戏有意思。”

    张千度淡淡道:“似是而非。”

    董平笑道:“仔细数一数,在那青楼里喝花酒的公子哥一共有七个,而那作陪的女子,好似跟那农家女也有八分像。”

    张千度笑道:“驸马爷的意思是说,那女子被玷污之后,便投身到了青楼。”

    董平笑笑,不置可否,只是道:“戏还没演完呢。”

    忽的,只见那本是一派祥和的台上,骤然生变!只见那女子忽然从托盘底下抽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那七名公子哥的胸口就是一人一刀。那女子狂笑三声,拔刀自刎。

    台下叫好声零落,而那些出手阔绰的公子哥们,此时更是沉声不语。

    董平笑道:“张兄弟,你现在看明白了吧?”

    张千度点头道:“明白了,那女子被玷污之后,便走了极端。她瞧得别人开心快活,心生不满,于是杀了他们已泄私愤!”

    董平先是一怔,随后点头道:“这倒也不失为一种想法,但依我看,这出戏明显是在影射昨夜所发生的那几桩案子。是那七个公子哥玷污了那位姑娘,自那之后,姑娘应是被家人所驱,情人所弃。万般悲愤之下,这才自甘受辱于青楼,伺机复仇。戏中女子虽然大仇得报,但现世里,却没有现世报。”

    这时,只见几个纨绔子弟豁然起身,满脸怒容的就朝那台上扔起了杯碗瓶子,台上的角儿们大惊失色,接连退场。后面之人瞧不惯这帮公子哥如此肆意妄为,登时怒骂声连连。一时间场中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第二十三章 旁敲侧击

    董平微微一笑,声荡十丈:“张兄弟,你的这些小朋友,怎么这么大的火气。顶 点 X 23 U S”

    张千度忙的起身喝道:“做什么,想找死么!”

    一直默不作声的宋承军起来打圆场道:“诸位诸位,都听在下说一句。这瀚海轩是打架的地方么?连圣上都时常来此听戏都好生坐着,你们干什么打架?要想打出去打,但出去打也不行,咱们大宋是有王法的,你们在街市上斗殴,是要被捉进大牢里去的。看小子的薄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到此处,宋承军又叫过了瀚海轩的班主道:“让先生们再辛苦一些,加唱一出莺莺燕燕,点心茶水您也尽管给诸位上,那钱便记在我的身上。”

    班主自然高兴,他对众客赔了个礼,便又去后台招呼角儿们重新开台了。而这时,却有不少纨绔子弟已愤然离去。张千度眼珠子骨碌个不停,也不知在寻思些什么。忽的,他沉声责备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驸马爷您还在这里,他们竟擅自走了,我去教训他们!”说罢,张千度也不等董平给个回话,便气鼓鼓的站起来,甩着膀子出了瀚海轩。

    董平翘着二郎腿喝着茶,面色从容。那宋承军瞧得董平四下没人了,便矮着身子坐到了董平身旁。宋承军笑嘻嘻的抱拳道:“驸马爷,幸会。”

    董平哈哈笑道:“算不得幸会,宋公子每次见我,总要到霉,窃以为宋公子早对我避之不及了呢。”

    宋承军笑道:“驸马爷这是哪里的话,上次在下莽撞,冲撞了驸马爷,还望驸马爷见谅。”

    董平微笑道:“客气。”

    宋承军见得董平兴致阑珊,没有与他攀谈的意思,他心中不由有些着急。过了片刻,他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皱眉道:“其实上次在下也是被柴二爷撺掇着去的,柴二爷柴厌青,驸马爷晓得伐?”

    董平笑道:“宋公子不说,我倒是快忘记了。上次因为我,而害两位公子受辱,我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于是差人去了周王府赔礼道歉,但却忘了宋公子,宋公子记下了,待明日,我差人给贵府也送上一份赔礼。”

    宋承军忙道:“这倒是不用,其实上次我与柴二爷去万大人府上叨扰,也是事出有因。”

    董平道:“这我明白,不就是我骑马撞了二位么?”

    宋承军摆手道:“不是,不是。柴二爷是去万府寻自己的大哥,柴大爷,柴关山了。”

    董平失笑道:“柴二爷的大哥,怎会在万府?”

    宋承军问道:“驸马爷可听说过柴大爷?”

    董平点头道:“略有耳闻。”

    宋承军轻叹一声,微微低头道:“说来也是孽债,当年周王爷离世,柴大爷刚掌王府大权,王府声望一落千丈。这位柴大爷呢心高气傲,见得王府没落,便想着重振王府声威。但他却一时拜错了神仙,投到了秦相门下。秦相倒也赏识这位柴大爷,将其捧到了高位。”

    董平微笑道:“秦相是慧眼识英雄。”

    “嘿嘿。”宋承军讥讽一笑,接着说道:“秦相哪里会做赔本买卖,他当时早对主张北伐的窦围窦大元帅心怀不满。而他将柴大爷捧到高位,无非是想用柴大爷这个傀儡,来架空窦元帅的势力。但窦元帅是何许人物,爱兵如子,受百姓爱戴的常胜将军是也。一个柴大爷自然架空不了窦元帅,于是他老人家便别出心裁,在窦元帅的头上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罪名一下,那窦家,可就是要被满门抄斩。但当时窦元帅并没有接到那道圣旨,他接到的圣旨是一道嘉奖他军功的圣旨。

    那一日,去窦家传旨的是柴大爷。柴大爷带人拉着金银珠宝,跟几大瓮的好酒去了窦家。那时柴大爷也主张北伐,他虽身为秦相手中的一颗棋子,但本人却是对窦元帅格外钦佩。宣读完圣旨以后,柴大爷当即便开了一瓮酒,与窦元帅对饮了三大碗。而谁知,那瓮里的装的酒是放了软筋散的酒。柴大爷出了窦府便毒性发作,倒在了地上。

    这时,秦相领着几个太监过来,又对柴大爷下了第二道圣旨,那道圣旨上写的便是要对窦家满门抄斩,并允诺在窦元帅死后,让柴大爷接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这对柴大爷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同时也会让他身坠阿鼻地狱。最后,柴大爷还是接了那道圣旨。当他吃了毒酒的解药后,便率人屠了窦家满门。

    这柴大爷虽有些头脑,但多的是少年意气。他自以为能驱逐鞑虏,但奈何英雄气短。百万雄师惨遭败北,柴大爷本人也不知所踪。可怜柴大爷到最后,也不晓得自己做了他人斗争的一颗棋子,担了残害忠良,无能将军的骂名不说,最后还闹了个不知所踪,尸骨无存……”

    宋承军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董平的神情变化,瞧得董平的脸色愈发铁青,他自以为是戳到了董平的痛楚,于是笑笑,准备接着说下去。而此次,董平却是突然将手中茶杯摔在了地上。宋承军一惊,就听的董平淡淡道:“是柴关山残害忠良,跟秦相有什么关系?宋公子,我不知你诋毁秦相是何意。但念在这次是私下谈话,我不会禀报给秦相,但若有下次……嘿嘿……”

    宋承军闻言当的是心惊胆战,面若死灰,怔了半晌,他方才慌忙起身,作揖道:“是在下无理,脏了驸马爷的耳朵,请驸马爷莫要放在心上,在下告辞,在下告辞!”宋承军慌忙离去,却撞上了进门来的张千度。

    张千度行至董平身旁,笑问道:“驸马爷,宋公子这是怎的了?”

    董平微微一笑,淡然道:“口出不逊,被我骂了两句。”

    张千度摆手道:“这宋承军天生的大嘴巴,驸马爷莫要跟他计较。”

    董平笑笑,说道:“张公子怎的出去了这么久工夫。”

    张千度笑道:“本想出去训训那帮小子,好嘛,这一个比一个跑的快!我这是追了半晌,也没追到人,这不,败兴而归。”

    董平瞧他似有隐瞒,但也没有多问,道:“消消火,听了这出戏。”张千度笑道:“是。”

    且说宋承军出了瀚海轩,便租了辆马车,慌忙往周王府赶去。宋承军下了车,提起长衫,就朝府里冲。老钱头见得来人,赶忙从门房出来,拦下了宋承军道:“宋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没叫门,就往府内闯,也不怕惊扰了府内的女眷?”

    宋承军道:“老钱头,你可别唬我,我可听说了,你们府上的女眷都搬去蒋家了。”

    老钱头皱眉道:“那也不许你往里面闯!”

    宋承军冷笑道:“老钱头,你往日拦我那也就拦了,我不跟你计较,但今日你若是拦了,待以后你柴家满门抄斩,当年老钱头人头落地时,可别埋怨我!”

    老钱头一怔,旋即喃喃道:“你是有要紧事。”

    宋承军笑道:“那可不!”

    老钱头侧开身子,让出路来,道:“那你进去吧。”

    宋承军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老钱头扭头一瞧,见得宋承军的背影,蓦的一惊,他抢上一步,攥住了宋承军的手腕。宋承军回头喝道:“你做什么!”老钱头松开了宋承军的手腕,迭迭道:“没什么,没什么……”

    柴厌青身处厅堂,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他的那根突火抢。他填了火药,塞了铁砂,刚将那突火枪往厅堂门口一指,宋承军就现了身。瞧得那黑漆漆的枪口,宋承军登时就吓得跌坐在地。柴厌青赶忙将突火枪放下,上前扶起了宋承军道:“兄弟,你怎么来了?”

    宋承军哽咽道:“二哥,我对不起你啊!”

    “起来说,起来说!”柴厌青将宋承军搀坐到椅子上后,宋承军便道:“那你大哥,不是你大哥!”

    “我大哥?”柴厌青轩眉道:“这茬儿我还没问你呢,柴关山怎的就成驸马爷了,我大嫂一问我,我险些漏了馅儿!”

    宋承军摇头道:“二哥,你先别管这个。昨个我听说张骏跟万瘸子要宴请驸马爷,便想着过去凑个热闹,旁敲侧击的试试,这驸马爷到底是不是你大哥。今日去了,我趁没人时,将大爷以往的遭遇跟那驸马爷说了。但谁成想,这驸马爷反倒因为我诋毁了秦相,要我人头落地啊!你说,要是真的大爷,能这么护着秦中徽么?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千万别拿他当大爷看了,要不然到最后,害人害己!”

    柴厌青抓了抓脑袋道:“他是不是,我倒是无所谓,但我大嫂却是认定了。你也知道,凡是我大嫂认定的事儿,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我去会会他。”

    宋承军道:“我来王府时,他还跟张千度一起在瀚海轩听戏。现在,也不晓得他是打道回府了,还是被张千度领着去别处快活了。”

    柴厌青回身至太师椅上坐下,蹙眉道:“我倒还真不想跟张千度打交道,这样吧,等明日我起个早,登门拜访。”

    宋承军自责道:“这也怪我,当时眼瞎瞧错了人。”

    柴厌青笑而不语,心道:“他又不晓得你是来干嘛地,跟你套什么近乎。我瞧,这柴关山的身份,倒是十拿九稳的坐定了。”

    当董平赶回驸马府时,已是亥牌时分。

    离着驸马府老远,董平便瞧得驸马府大小屋脊上,皆有双双贼眼打着亮。董平摇摇头,阔步向前而去。

    沈明月刚将若儿哄得睡着,一出房间,心中便是蓦的一凛,她抽出短刀,悄悄的潜了过去。

    忽的,只听“嘭”的一声!

    董平展开双臂,眯上眼,颇为陶醉的吞吐一口长气,笑道:“终于也轮到在下被强暴了么?”

    沈明月将勒住董平的那条手臂往回一手,越发箍紧了一些,她沉声道:“废什么话!”

    董平闻声笑道:“原来是故人。铁捕大人,你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但行事也忒放荡了一些。若是你相中了在下,那大可以直言。在下考虑一番之后,或许可以对你明媒正娶。拜了天地,咱们自可以光明正大的欢好。你又何必用此等下作的手段,贻笑大方不说,在下还会瞧不起你,你以为夺了在下的贞洁,在下就会一心一意的对你了么?妄想!”

    “登徒浪子!”沈明月又羞又恼,她抬起手,就朝董平的嘴巴扇去。董平回手往沈明月腰间一摸,抽出了沈明月的佩刀。旋即,董平将那佩刀一竖,挡在面前,截下了沈明月挥来的手掌。

    与此同时,四名丛云卫从天而降,抽出长刀,用刀尖指向了沈明月二人。沈明月大喜,她一把推开董平,而董平也没做抵挡,顺势摔在了地上,嘴里连连“诶呦”个不停。好似沈明月这一推,便将他的五脏六腑给震碎了。

    沈明月喝道:“将这贼人拿下!”

    那四名丛云卫一动,则是朝沈明月逼近了一步,那四把钢刀,皆离沈明月只有半寸之遥。沈明月一惊,旋即呵斥道:“放肆!”

    一人低声道:“铁捕大人,对不住了,上头有令,敢犯驸马者,格杀勿论!”

    “驸马!”沈明月瞧了眼躺在地上的董平,心中翻涌起了滔天巨浪,但旋即释然。她心道:“怪我心急,他若真是匪徒的话,又如何进入这把守严密的驸马府?但他…他怎的就成了驸马?”

    董平揉着腰缓缓站起身来,他微笑道:“铁捕大人也是出于一番好心,她是将我当成了贼人,护主心切,怪不得她。都起开,莫伤了铁捕大人。”

    四名丛云卫心下一松,他们将刀一转,刀尖朝下,抱拳齐声道一句“得罪”,便纵身而起,隐匿了身影。

    董平笑笑,走上前一把拉住了沈明月的手臂。沈明月刚想将手臂抽回,心中却满是惊骇。她发现,从董平的掌心中竟涌现出一股怪力,封锁住了她手臂的经脉,令其动弹不得。

    董平轩眉道:“头一次你莫名其妙的对我动手也就罢了,但这一次,我却不晓得哪里得罪了你。可别忘了,在李家老宅里,我可费劲了心思帮你。”

    沈明月冷笑道:“帮我?笑话!你那是将功赎罪。”

    董平松开了沈明月的手臂,道:“强词夺理。”

    沈明月轻揉手臂,淡淡道:“早知道是来保护你,我宁可辞官不作,解甲归田。”

    董平笑道:“你跟我是有多大的仇怨,你若是真想辞官,那便立马滚蛋,谁拦得着你。”

    沈明月笑道:“这命令本捕既然已经接了,那自然不会半途而废,驸马爷,本捕定会好好保护你。”那保重二字忽的加重了语气,董平心中一凛。

    沈明月接着道:“这些年在丛云卫做事,别的没学到,杀人的手法倒是学了七八百种。让人突然暴毙,不留下任何线索的,那也不是没有。”

    董平忽的笑道:“既然如此,那铁捕大人从现在开始,那便一步不留的守着我,我倒要瞧瞧铁捕大人的本事。”

    沈明月不甘示弱道:“那便让驸马爷瞧瞧。”

    沈明月话音未落,便听一女子笑道:“驸马爷,您可回来了。”

    董平皱眉道:“娟儿姐,我不是让你歇着吗,你乱跑些什么?”

    杜鹃走上前来说道:“奴婢可都躺一天了,再躺就要起褥疮了。驸马爷你快去歇着,奴婢给你去打洗脚水。”董平轻拉住杜鹃的右手道:“不必了,我还是先给娟儿姐擦药。”

    杜鹃笑靥如花,垂首道:“那谢谢驸马爷啦。”

    来至杜鹃房里,沈明月也跟了进来。

    董平弗然道:“铁捕大人请出去,难不成你要坏了女子家的清白么?”

    沈明月故意压低声线,粗声说道:“驸马爷的吩咐,要在下寸步不离的守着。”

    杜鹃一听要个陌生男子看着董平给自己擦药,一张俏脸不由涨的通红,她贴着董平的耳朵,轻声道:“驸马爷,今日就别擦了。”

    董平摇头道:“我应允的事,怎么能不作数呢。”说罢,董平一把抱起杜鹃,把她放在床上,伸手就要去解杜鹃的衣裳。铁捕低喝道:“登徒浪子。”旋即,她转身走了出去。

    杜鹃忽的满脸愁容,泫然欲涕。

    董平见状问道:“怎的了?”

    杜鹃抽泣道:“都是奴婢不好,让别人误解了驸马爷。”

    董平笑道:“那就随别人误解去,大不了我将鹃儿姐纳成妾,堵住别人的嘴。”

    “啊!”杜鹃先是一喜,旋即又落寞道:“驸马爷可别开奴婢玩笑啦,您是驸马,哪里能纳妾。”

    董平点头道:“这也是,要不然我给鹃儿姐找一门好亲事,你也做做让人伺候的夫人。”

    杜鹃忙道:“别!杜鹃要一辈子做驸马爷的奴婢,一辈子伺候驸马爷!”

    董平皱眉道:“你这是何处来的执着呢?”

    杜鹃低头道:“在秦府,形形色色的人奴婢不晓得看了多少。奴婢一瞧得驸马爷,心里便尊敬喜欢上了。秦老爷一说将奴婢送给驸马爷,奴婢当即便应允了下来。奴婢已打定主意,要好生伺候着驸马爷。”董平微笑道:“娟儿姐待我是真好,依你的意思,方才的那些话,我以后便不提了。就算官家要来纳你为妃,我对他也只有两个字,滚蛋!”

    杜鹃闻言大惊,赶忙捂住了董平的嘴巴,小声道:“隔墙有耳。”但她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第二十四章 掌心纹路

    转瞬,杜鹃又愁苦起了眉眼,她轻声叹道:“哎,奴婢还没来得及跟驸马爷说,今日从宫里来了个妹子,是圣上赐给您的一个宫娥,人长得精致,性子也糯的很,驸马爷瞧了定然喜欢。顶 点 X 23 U S”

    董平一怔,笑道:“你说时那个姑娘,我或许知道是谁。不出所料的话,这该是秦相的主意。”

    杜鹃惊疑道:“驸马爷怎晓得?”

    董平有意想哄杜鹃开心,道:“上次在秦府初遇娟儿姐,我便心道,这世上怎有如此俏丽的姑娘,所以禁不住多瞧了几眼。秦相当时虽不点透,但想着也是应该瞧见了,之后才把娟儿姐推到了我这里……”

    董平一语未毕,杜鹃便抢白道:“驸马爷骗人,我怎没看见你瞧奴婢?”董平笑道:“怎么,难不成上次在秦府,你一直在看我?”杜鹃脸色通红,不作言语了。董平解开了杜鹃的上衫,触着杜鹃那淋漓的伤口,淡淡道:“去大内,跟个宫娥攀谈了几句,秦相保准也记在了心里。但秦相怎晓得,有了娟儿姐,还有什么丫头能入了我的眼,徒增烦恼罢了。”

    董平自然是一等的风流人物,而充当风流两字门面的,便是他精湛的骗术。何为精湛呢?董平在少年时曾遇见一个娇弱柔美的姑娘倚着阑干垂泣,董平呆呆的瞧了她半晌,忽的,他涕泪横流。因为在那半晌的工夫里,董平骗自己爱上了那个姑娘。而在哭过之后,董平又欢笑着撒尿和泥去了。

    在经后的年月里,董平便将这变成了本事。他在打诳之前,总要想想,这幌子,起码得先骗过自己吧。

    杜鹃欢喜极了,她道:“那妹子可不能怠慢了,也得贴身服侍着驸马爷。”

    董平微笑道:“皆依你。”

    适时,冰凉的药膏已酥润了杜鹃的身子。董平将药瓶搁在一旁,道:“我现在得去蒋府瞧瞧,问问那蒋少卿案子查的如何了。这事情若没个着落,我总放不下心。”

    “诶!”杜鹃忙的扭转身子,一把拉住了董平的袖子。但用力过猛,以至于扯动了伤口。

    董平蹙眉,一手穿过杜鹃的脊背,将她好生抱在怀里,问道:“怎的了?”

    杜鹃道:“听说周王妃搬去蒋府了,驸马爷去了,可莫要因为奴婢,而跟王妃起了什么冲突。”

    董平微笑道:“是吗?你不说倒还好了,但你这一说,我非要好好整治她一番不可。”说罢,董平捂住了杜鹃欲言又止的红唇道:“骗你的。”

    董平出了屋子,瞧得沈明月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外。他笑道:“铁捕大人好生称职。”

    沈明月淡淡道:“驸马爷的吩咐,在下怎敢不从。”

    董平笑道:“那就辛苦铁捕大人再随我出去走一趟。”

    沈明月一怔,道:“去哪里?”

    董平回道:“去了你便晓得了。”

    套了一辆马车,从驸马爷而出,一路来至蒋家。

    本已酣睡的蒋褚柘听得下人在外喊话,登时就从睡梦中惊醒而起。霎时间,他便传下令去,要蒋府上下,皆穿戴整齐,去迎接驸马爷的大驾光临。

    董平一见蒋府上下灯火通明,不由得拱手惭愧道:“蒋枢密,我何德何能,牢您倒履相迎。”

    蒋钦舟忙的上前抬起董平的双臂,笑道:“不敢当,只要驸马爷不嫌我礼数不周就行,来,请到厅堂说话。”

    沈明月素来不喜跟朝廷官员打交道,瞧得董平没招呼她,她也乐意留在院儿内求个自在。

    在厅堂坐下,蒋钦舟没入主座,而是坐到了董平身旁的位子上。蒋钦舟笑道:“驸马爷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董平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过来问问蒋公子关于鄙府那桩案子查的如何了。”

    蒋钦舟微笑道:“原来如此,自从昨夜接连出了几桩案子以后,犬子便一直没回过家,想来是为那案子一直在四处奔波着。但扰的驸马爷亲自上门来问,他也忒是办事不力了。驸马爷放心,我定会好生督促犬子,谅他也不敢有所怠慢。”

    董平微笑道:“是我唐突了,贵公子年轻有为,自当能将这案子办的漂亮,为亡者申冤。今夜多有叨扰,既然贵公子既然不在府上,那我便先告辞了。”

    蒋钦舟闻言心下一急,这请而不得的驸马爷,怎的就能如此轻易放他走了。蒋钦舟用袖遮面,轻咳一声。封岚便端着茶水自外而进,她笑道:“驸马爷请饮粗茶。”

    董平起身行礼道:“这位便是蒋夫人了吧,早听说蒋夫人是临安城内一等一的奇女子,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封岚一边斟茶,一边笑道:“我这一个寻常妇人,怎就成了奇女子了?”

    董平微笑道:“若不是一等一的奇女子,又如何做的了蒋枢密的管家婆?”蒋钦舟闻言一笑,封岚道:“驸马爷抬举了。”

    这时,蒋钦舟道:“夫人,辞?z呢,怎没出来见客?”

    封岚道:“辞?z正睡着呢,我便没忍心叫醒她。再说了,辞?z如今已算不得蒋家的人了。叫她与咱们一起迎客,未免坏了规矩。”

    蒋钦舟皱眉道:“什么规矩,怠慢了驸马爷,那才叫坏了规矩!”

    董平插嘴道:“蒋枢密口中的辞?z,可是当今周王府的王妃?”

    蒋钦舟摇头道:“说的好听些是王妃,说不好听了,只是个贻笑大方的寡妇罢了。”

    “老爷…”封岚瞪了蒋钦舟一眼,却碍于董平在场,没有发作。

    忽的,只听一冷清女子声音传入了厅堂:“蒋枢密,你这话未免跌了身份。驸马爷来拜见,那本王妃怎能不出来瞧瞧。”

    蒋辞?z踏入了厅堂,她头发披散,只束一枝金钗,她上身穿了件红底绣金色凤凰的短衫,下身的裙子上则绣着妖冶的牡丹。她华贵明艳,只用凤目觑了董平一眼,便令那男子心神摇曳,魂飞天外。

    蒋钦舟不悦的呵斥道:“辞?z,你就是这般跟你父亲说话的么?”转头,又对董平道:“小女不懂礼数,还望……”

    驸马爷莫怪五个字还没出口,就见得董平起了身,挡在蒋辞?z面前作揖道:“在下董平,参见周王妃。”

    蒋辞?z去扶董平,淡淡道:“驸马爷免礼。”她心下却是羞怒了起来,董平的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了她的手掌。尽管晓得面前这人便极有可能就是自己三年位见的夫君,但没等确认之前,蒋辞?z又怎能容他如此冒犯。

    蒋辞?z正欲出声怒斥时,却察觉董平的手指轻轻的划过她的掌心。霎时间,蒋辞?z心神一荡,泫然欲涕。她的手指也划向董平的掌心,仔细摩挲起来。

    忽的,蒋辞?z的心都快碎了。

    尽使朱颜改,不变掌心纹。

    封岚不晓得二人在僵持些什么,正欲出声提醒时。蒋钦舟却笑道:“夫人,我看驸马爷倒是与辞?z颇为投缘。”

    介时,董平松开了蒋辞?z的手,直起身子笑道:“前几日在下的奴婢冲撞了王妃,还望王妃见谅。”

    蒋辞?z面靥绯红,她操着轻颤的玉足坐至椅上,微笑道:“驸马爷可是有心了,一个丫鬟还时刻放在心上。”

    董平微笑道:“王妃怎的不说在下是时刻惦记着您呢?”

    蒋辞?z睨了蒋钦舟与封岚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放…放肆。”

    封岚不仅颦眉,她心道:“这位驸马爷,也忒是轻浮!”

    蒋钦舟却笑呵呵的站起身,拉住封岚的手臂道:“驸马爷失陪了,我明日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该去歇息了,不如就由小女陪驸马爷聊聊如何?”说罢,蒋钦舟也不管蒋辞?z答不答应,便拉着不明所以的封岚走了出去。

    路上,封岚甩开蒋钦舟的手道:“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钦舟微笑道:“我有些乏累,让辞?z陪陪驸马爷怎么了?”

    封岚怒道:“你这是要坏辞?z的名声!”

    蒋钦舟弗然道:“你是不相信辞?z的人品,还是不相信驸马爷的人品?”

    封岚淡淡道:“我是不相信老爷你,我瞧啊,二十七年前的大戏,又要开锣了。”封岚此言,显然戳到了蒋钦舟的痛楚,他沉声道:“若是驸马爷真能排解辞?z的亡夫之苦,那旧戏重演,也未尝不可!”

    封岚气的是浑身颤抖,一个“你”字,硬是在嘴里兜转了半晌都没吐出来。

    厅堂内,蒋辞?z低着头,良久没有言语。忽的,她嗫喏道:“驸马爷,娶亲了?”这句话一出,蒋辞?z在心里连声骂自己是蠢货。

    董平从上到下,来回打量着蒋辞?z,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装进自己眼中去。他笑道:“那是自然,不娶亲又怎能成驸马呢?”

    蒋辞?z如鲠在喉,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哪里疼的很。忽的,董平又口吐锋利,用言语之刀,切割起蒋辞?z千疮百孔的心:“王爷也瞧得起我,知晓我已有个身怀六甲的夫人,竟还将公主许配给了我,齐人之福,也不过如此。倒是王妃你,听说一直在守寡,当真是凄苦的很。”

    蒋辞?z凄然一笑,她喃喃道:“如此就好,这三年里,一直盼着你好,只要你好,就算是老天爷立时收了我这条性命,那我也绝无怨言。但怎的……怎的瞧见你好了……我反倒心痛起来了呢?”

    董平道:“王妃,老天待你刻薄,你还求什么老天呢?那人猪狗不如,你又何苦如此痴情呢?”

    蒋辞?z抬头,深深的向董平看去:“驸马爷,你说那人可在心里惦念过我?”

    董平摇头道:“我觉得没有,若是有的话,他怎还会喜欢上别的女人呢?”

    蒋辞?z淡然一笑:“他只比我小两个月,可却一直粘着我,听我的话。那时他还不懂事,不晓得我与他的婚约,一直吵着要我去给他找媳妇呢。或许他一直只把我当作姐姐看待,男女之情是没有的。但我晓得,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董平沉默着,过了许久,他轻声道:“你不骂他,却是让他愈发的过意不去了。他原以为,要是将心里话讲出来,那王妃会觉得他是花言巧语,更加的恨他,但现在看来,他是杞人忧天了。”

    蒋辞?z黯淡的眸子里,突然生出一丝耀眼的光彩。她道:“他心里的话是什么,驸马爷能告诉我么?”

    董平微笑道:“他最爱的,便是辞姐姐。那个捂住他眼睛,不让他瞧漂亮姑娘的辞姐姐。那个背着他这个从树上掉下来摔断腿的笨蛋,跑了十里地去找大夫的辞姐姐。那个将护他在身后,去抽欺负他的,那些坏人耳光的辞姐姐。那个即使他被万夫所指,依然将他抱在怀里,不让他去瞧百般冰冷目光的辞姐姐。那个即使明知他已经可能尸骨无存,但仍固执的挂一盏蓝灯笼,守候他这个无家可归的亡魂的辞姐姐。那个坐在这里,尽管不停被他伤害,仍要维护他的辞姐姐。柴关山的挚爱是蒋辞?z,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但挂着别人名讳,贴着别人脸庞的董平,却是不配让辞姐姐这般去爱了。”

    蒋辞?z咬住藕臂,豆大的泪珠不停滴落。过了半晌,只听她淡淡道:“驸马爷,夜深了,回吧。”

    董平点头道:“告辞。”

    看着董平离去的背影,蒋辞?z不住的启动朱唇,她抬起手臂,最后又无力的垂下。董平来至院内,连连长啸道:“告辞,告辞,叨扰,叨扰!”

    本已睡下的丫鬟仆人登的又被惊醒,本就毫无睡意的蒋钦舟更是为之一震,他心道:“这位驸马爷,真气修为倒也是不低。”

    封岚起身道:“我得去瞧瞧,辞?z被欺负了没有。”

    蒋钦舟将其按下道:“你再寻思些什么!”

    封岚淡淡道:“那驸马爷言辞轻浮的很,再加上他有恃无恐,难免会举止不端。”

    蒋钦舟听罢,摆了摆手,也没多做言语。

    蒋辞?z失魂落魄的回到闺房,和衣躺在牙床之上。她只是不停的流泪,却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阵怪风吹进屋内,刮灭了烛火。蒋辞?z一怔,却也没有起身查看。蓦的,一张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蒋辞?z回过神来,大惊失色,她一想起昨日发生的那些血案,不禁冷汗直冒。而当她想要挣扎脱困时,却发觉自己的身子竟然动弹不得。

    黑暗中,只听一人笑道:“别怕,是我。”

    那话音刚落,屋内的蜡烛竟又亮了起来。火光一照,蒋辞?z见得抱住自己的人竟是董平,她不禁又羞又怒。董平拿开了捂住蒋辞?z嘴巴的手,道:“辞姐姐,我想死你了,想你都快想疯了。”

    蒋辞?z冷声道:“你莫要欺我,他明明已经走了。你无非是想装成他的模样,来为非作歹罢了。”

    董平也不作辩解,他嬉笑道:“不错,我就是要瞧瞧,你下面那里生的那朵梅花胎记。”

    蒋辞?z一怔,旋即耳根子发起烧来。她这等**的秘密,除了柴关山外,再无别人晓得。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不是走了么?”

    董平微笑道:“若是我不走,怎的能偷偷来找你。再说了,我还得将个跟脚的麻烦人物给诳走。”

    蒋辞?z心下一凛,她先是啪嗒啪嗒的掉起了眼泪,旋即冷声道:“我夫君死的好惨。”

    董平惊道:“我好好活着呢,怎的又惨死了?”

    蒋辞?z道:“关山在死前定是被你这个贼人给捉住了,受尽你百般折磨,严刑拷打,才将我与他之间的事告诉了你,你所为的,无非就是来羞辱于我!”

    董平哑然失笑,他道:“亲亲辞姐姐,乖乖辞姐姐,你到底怎的才相信我便是你夫君?”

    蒋辞?z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心底里其实已信了眼前之人便是她的夫君,但没来由的患得患失,却让她忍不住的固执,怀疑。

    这时,只听有人敲了两下门。这可把蒋辞?z吓了一跳,她对董平道:“快躲起来!”

    董平揶揄道:“我是贼人,你为何要我躲,不如让人现在就将我捉了走。”

    蒋辞?z冷笑道:“关山最听我的话,现在我倒是信了,你不是他。”董平无奈,只得翻身下了床,躲进了床底。

    此时,敲门那人道:“辞儿,你跟谁说话呢?”

    蒋辞?z回道:“娘,女儿是在自言自语,骂我爹爹呢。”

    封岚道:“骂你爹爹做什么?”

    蒋辞?z道:“那个驸马爷讨人厌的很,爹爹还让女儿跟他聊聊,可是越聊越气。”

    封岚关切道:“那驸……那人没做什么不合礼数之事吧?”

    蒋辞?z道:“这倒没有,不过女儿瞧他讨厌,娘你回去替女儿骂爹爹一顿。”

    封岚叹了口气,道:“娘这便回去好生骂他一顿,你爹爹,是越老越糊涂了。”旋即,封岚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行渐微。

    董平从床底钻出来,趴到床上,一把抱住了蒋辞?z。蒋辞?z慌忙推着董平道:“你这是做什么,快下去!”

    董平笑道:“我倒是想一直抱着你,不撒手呢。”

    蒋辞?z道:“你又不是我夫君,凭什么抱着我?”

    董平闻言,现出一丝落寞神色。

    蒋辞?z见状心中一疼,旋即,她幽幽道:“你愿抱着,那便抱着吧……”

第二十五章 夜宿荒庵

    董平却是松开了蒋辞?z,他幽幽道:“都是这张脸碍事。www.uu234.net”

    蒋辞?z想看董平,却又不敢,她向外侧着头道:“那你……那你便快将这人 皮面具给撕下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董平笑道:“哪里有什么人 皮面具,唬人的东西,我这张面具,一辈子也揭不下来了。”

    “啊!”蒋辞?z惊呼一声,她身子一倾,跌下了床,她指着董平道:“那你到底是谁?”她这句话讲的又决绝又凄凉,字里行间皆写满了心碎。

    董平忽的扯开了衣襟,满目疮口伤疤,让蒋辞?z看的心惊不已。董平指向左边胸膛一处十寸长,深陷入皮肉内的伤疤道:“我本是死过一次了,但我却没来由的又活了过来。这颗心,跟这张脸,却都不是我的了。”董平停下来,满目柔情的抚摸着自己的右肩,道:“但瞧见这处疤痕,我便晓得,即使心脸都换了,过去的事也变不了。辞姐姐,你还记得么,在咱俩洞房时,你在我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瞧见我流血了,你都要急哭了。”

    蒋辞?z站起身,踉踉的走向董平,当她瞧见留在董平肩上的那道咬痕,眼泪已是簌簌而下,泣不成声。她一把抱住了董平,毫不犹豫,也毫不怀疑。

    董平把脸深埋进蒋辞?z的怀里,揽住她的腰肢,轻声道:“辞姐姐,你心疼么?”

    蒋辞?z哭道:“我怎的不心疼!”

    董平微笑道:“我就是要让你心疼心疼我,这世上除了你,我不敢让别人心疼。”

    蒋辞?z双手拄着董平的肩膀,昂着身子,梨花带雨的注视着董平的双目,道:“你这些年都受了些多少委屈,一并告诉我,别埋在心里。我晓得,从小到大,你最爱在心里藏事儿了。”

    董平把蒋辞?z抱到床上,耳鬓厮磨着,轻轻将三年来经过的大事小情一并给蒋辞?z诉着。蒋辞?z时而欢笑,时而流泪。不知不觉间,她抱住董平所用的力道,反而比董平抱着她的力道还大了些。

    忽的,蒋辞?z道:“关山,你带我走吧。这次你去哪里,我都随着你。我要时刻拉着你,绝不把你给弄丢了。”

    董平探出手指,缠绕着蒋辞?z的发丝。他没回蒋辞?z这一求,而是问道:“辞姐姐,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我总得想个法子好好补偿你。”

    蒋辞?z摸着董平的脸蛋儿,柔声道:“吃什么苦了,为了你,我再吃几辈子的苦,都心甘情愿。”

    董平道:“我心疼。”

    蒋辞?z微笑道:“关山,你长大了,没三年前的小孩子气了。”

    董平笑道:“我倒觉得自己还是个娃娃,要不然我也不会冒着被人看穿身份的危险,来与辞姐姐私会。”

    蒋辞?z眼波流转,无奈笑道:“我明白,你这次回临安,是要做大事的。方才说你小孩子气,其实是我小孩子气了。也怪我太想你,要不然绝不会说让你带我走的那话。”

    董平道:“不走,为何要走?待以后,我将天下都送给你,我们不用走,哪里也不用去。”

    蒋辞?z莞尔一笑,刮了刮董平的鼻子,道:“瞧,你又说孩子话了不是?”董平笑笑,不做解释,他用脚一勾,放下了一边罗帐。蒋辞?z脸色绯红,她轻按住了董平要放另一边罗帐的手,嗫喏道:“关山…今夜…我们就说说贴心话好不好?”

    董平没理,他将另一边罗帐也放下来,道:“辞姐姐,我想亲亲你。”

    望着董平的双眼,蒋辞?z轻叹一声,道:“你晓得,我最拗不过你……”语气里,饱含蜜意。宫商角徵羽铺出的曲子再婉转,也敌不过情人间一声嘤咛,一声低语来的摄人心魄。

    弹指,便是两个时辰。只听罗帐后的董平哑着声音道:“辞姐姐……让…让我歇一会儿……”

    蒋辞?z果决道:“不!”

    明月隐入树梢,斑斓的影儿洒了一地。旷野千里,宛如烂银铸造。一个高大的汉子阔步行于荒野之中,厚实的白霜沾在他的裤腿上,转瞬化成水露,浸湿了他的衣衫。汉子的眉目间满是风尘疲态,瞧得出,他已经许久没得歇息了。

    突然他停下脚步,眯眼朝前方一眺,笑道:“老天怜我,还有个歇脚的地方。”只瞧得在前方坐落着一片房屋,像是庙宇,但走近了一看院门上挂着的匾额上写着“临水庵”。汉子有些兴致阑珊,他一挥手,骂道:“他娘的,怎么是个尼姑庙!”他无奈坐在台阶上,背靠着门,眯瞪起了眼。过了片刻,他睁开了眼,嘟囔道:“他娘的,出家人的地方,百无禁忌,老子累的很,借宿一宿咋的啦!”

    汉子下定决心,站起身就要瞧庵门。但他这手却是僵在半空,落不下去。汉子道:“嘿嘿,他娘的怂货!”又愣了片刻,便听“笃”的一声。汉子轻敲了敲门,他本以为这庵门不会开。但没成想,门竟然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缁衣的中年尼姑,那尼姑见得门外站的是个高大男子,只是微微一愣,倒也没显得有多少惊慌。

    汉子一见这尼姑,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原因无他,只因这女子脸上竟施了脂粉。汉子颇为尴尬的笑道:“师父,我……”

    中年女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汉子的话茬,道:“带银子了么?”

    汉子释然道:“叨扰贵庵,自有香油钱奉上。”汉子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递了上去,中年女尼将银子一收,微笑道:“进来吧。”

    汉子走进去,带上门,跟在女尼身后。但他还没走上几步,女尼便回头横了他一眼,旋即低声道:“脚步轻些,别让师父听见了。”汉子忙的双手合十拜了拜,随后便蹑手蹑脚的行了岂来。

    跟着女尼左拐右拐,汉子行至三列长屋前。女尼停了下来,汉子偷摸推开了身旁一座长屋的门,汉子拿眼往里一瞧,只见得屋内有一长铺,铺上正有十来个尼姑酣睡,他赶忙将门关上,嘴里迭迭道:“得罪得罪。”

    女尼白了他一眼,笑道:“你急什么,在这里。”女尼将中间长屋的房门推开,并摆手道:“请。”汉子笑笑,走了进去。这一进去,汉子登时就想退出去,但那女尼却已把门关上,封了他的退路。

    汉子急道:“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尼微笑道:“你装什么傻?”女尼绕过汉子,依次将长铺上睡着的六个尼姑拍醒后对汉子笑道:“施主,喜欢哪个,你便挑。”

    汉子红着脸,又重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尼显得有些不悦,她淡淡道:“你半夜瞧尼姑庵的门,不就是为了这个么,你既然给了银子,那我们也不是白给的!”

    汉子明白了,他冷笑道:“你们这是打着念经吃斋的幌子,做暗娼。”

    女尼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姐妹几可是一心向佛的,只不过在剃度前,我们姐妹几个是在烟花场所谋事的,这经书古佛虽然好,但我们却是始终放不下从前的差事,偷偷赚些银子怎么了?”

    没成想,汉子一听这话勃然大怒,他喝道:“你们这群娘们儿真该死,老子是来借宿的,不入你们那臭水沟!”说罢,汉子哐的一推门,阔步出了长屋,留下几个尼姑面面相觑。汉子气鼓鼓的走到尼姑庵后院,在一堆柴草上躺了下来。

    “他娘的,什么玩意儿。”汉子喃喃的骂着,心中越想越气,却没注意在他对面一间斗室内仍亮着灯火。

    忽的,只听那从斗室中传出一声喝骂:“静心,静心!心都静不下来,叫个什么静心!”

    汉子闻声,陡然打了个激灵。他起身,矮着腰来至那斗室前,戳开一点窗户纸,往室内看去。他一瞧,便见一个尼姑背对着他跪在地上。还有个看不清上半身的尼姑正绕着跪地的尼姑来回踱步,那站着的尼姑,来回用一根藤条鞭挞着那尼姑的身子。汉子心下一凛,暗道:“好啊,这是要逼良为娼啊!老子今日,非要将这藏污纳垢,玷污了菩萨的破庵给拆了不可。”正当他要动手时,却听有几个女子七嘴八舌的喝道:“来人啊!有采花贼!”

    汉子呸了一声,暗道:“那几个娘们儿要阴我,这庵里还是有好尼姑的,若让人瞧见了我,那我可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这时,那室内站着的尼姑也扔了手中藤条,往外走来。汉子忙的施展轻身功夫,宛如一直猿猴般纵身连跃,逃出了尼姑庵。

    跑了一盏茶的工夫,汉子才堪堪停下脚步。他摇头苦笑道:“也只能连夜赶回临安了,这地方,来日再处置它。”

    汉子低头走了几步,一个跨剑的白衣青年迎面走来。白衣青年一见这汉子,驻足道:“兄台这是要去何处?”

    汉子摆手道:“赶路的!”说完就走。

    白衣青年蹙了蹙眉,也没再多问。且瞧这白衣青年一身白衣一尘不染,眉目俊秀,颇有几分正气。而此人,便是蒋褚柘。蒋褚柘自从老钱头那里听得,在临安犯下大案之人极有可能是个道士。于是他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对临安附近的道观明察暗访,不过查了一圈,却并无发现。于是他便又查起了寺庙庵院,以期能有所得。

    蒋褚柘自语道:“去临水庵瞧瞧,若是没有古怪,那就只能去更远处的道观寺庙查访了。”想罢,蒋褚柘快步往前方的临安庵行去。还没行至临水庵,蒋褚柘就听得不绝于耳的女子哭喊声,从庵内传出。他心中一凛,忙的闪身进了临水庵。

    几个尼姑蹲在地上哭哭啼啼个不停,围看的大小尼姑脸上皆是惊慌之色。一个满脸褶皱的清瘦老尼忽的厉声喝道:“哭什么,现在便去报官!”

    蹲在地上的一个中年尼姑闻言一惊,她对老尼道:“师父,可别,那人凶神恶煞的紧。若是官府捉不到他,他定会来报复咱们,我们这群弱女子,哪里能斗的过他。”

    老尼淡淡道:“怎么,这窝囊气就要贫尼忍下去?”

    蒋褚柘已来至此处,他见状道:“师太,这是怎的了?”

    听得有男子之声传来,众尼吓得缩到了一起。老尼厉声喝道:“淫贼,你还敢来!”

    中年女尼一瞧来人,是个俊俏郎君,心神一动。她赶忙起身抱住了老尼道:“师父,这位公子不是那采花贼。”

    蒋褚柘一听采花贼三字,是又惊又喜,他解下腰牌,递给老尼,道:“在下大理寺少卿,姓蒋,草字褚柘,敢问几位师父,庵里可是闹贼人了?”

    老尼看过蒋褚柘的腰牌,神色稍有缓和,她道:“定玄,你见过那贼人,且将那贼人的面目特征,告诉这位大人。”

    蒋褚柘抱拳道:“不敢当。”

    那中年尼姑直勾勾的盯着蒋褚柘,吞吞吐吐的将那汉子的长相讲了出来。蒋褚柘听罢一怔,“坏了,方才那与我擦肩而过的男子,竟然就是采花贼。”他也顾不得寒暄几句,拔腿便走。这时,那中年尼姑定玄忽的上前拉住了他,道:“公子,您的腰牌。”

    蒋褚柘回身接过腰牌,对定玄的秋波流转报以一笑,纵身而去。

    那汉子本就乏了,走路也是慢悠悠的。

    忽的,他无精打采的双眸,精光迸射。他陡然转身,只见蒋褚柘正飞身朝他冲来。

    汉子大笑道:“小兄弟,你也是被那群尼姑给吓出来了吧!”

    蒋褚柘缓了缓脚步,在汉子三丈外站定,笑道:“不错,的确是从尼姑庵里出来的。与兄台相见,也算是缘分,不如交个朋友,在下蒋褚柘,大理寺少……”

    那“卿”字还没出口,大汉就是一掌朝他攻来。铮的一声,长剑出鞘,幽寒四溢!蒋褚柘把长剑横于胸前,往后退道:“兄台,你这是什么意思?”

    汉子不依不饶的向蒋褚柘攻着,他笑道:“小兄弟,可有人带着一身杀气说要跟他人交朋友的?想跟老子耍花腔,你还太嫩了些!”那汉子变掌为爪,一道雄浑的真气豁然于掌心吞吐而出。蒋褚柘骇然失色,这汉子的修为精深,远远超出他的意料。电光火石之间,那道真气已隔空击在了蒋褚柘的胸膛之上。蒋褚柘登时只觉嘴里泛起一股腥甜,随意跌倒在地。

    这当儿里却容不得多加喘息,只瞧他就势往回一滚,旋即双腿交叉,翻身蹲起。他身子一倾,其手中的长剑就斜斜的刺了出去。好一招,抬头望月!

    汉子见长剑来势凶猛,直指自己咽喉。他心中一凛,陡然就将两手一合,硬生生的用双掌夹住了那长剑。

    “好兄弟,你这一手可帅的很呐,娘们儿的功夫!”

    忽的,汉子的双掌变得通红,宛如烙铁。他用力一掰,那三尺长剑登时变成了两截。

    蒋褚柘心下骇然,这柄剑乃是蒋钦舟在他十六岁那年,特命铸兵库为其打造的,虽说不上是神兵,但也算得上是利器,寻常修者休想折断。

    剑一断,蒋褚柘便自知不敌,他登时放下了在与面前汉子继续缠斗的意思,并急忙往后撤去,大喝道:“在下乃大理寺少卿,朝廷命官,阁下动了我,也不怕被五马分尸!”

    汉子一愣,随即笑道:“你既然是官,那为何要与我动手!人人都说临安的官全是庸碌无为之辈,以前还有些将信将疑,但现在看来,其言不虚!”

    蒋褚柘暗道,“明明是你先动手的。”但这当儿里容不得他多掰扯这个,他心思一转,道:“是在下糊涂,方才在临水庵里听得有采花贼闹事,听闻阁下曾在临水庵借宿,于是就欲向阁下问个明白。”

    汉子笑道:“狗屁!那临水庵就是个暗娼门子,不仅在佛门清净之地大行苟且之事,还要逼良为娼。老子本想破了她们的勾当,却先被那群贼尼倒打一耙。老子不想弄个不干不净,这才及时避出,待来日再做打算。谁想到你这小庸官,被那群贼尼迷花了眼,竟与她们同流合污!”

    蒋褚柘此时才好生打量了这汉子一番,只瞧这汉子浑身的刚猛正气,倒不像是为非作歹的宵小之徒。他抱拳道:“若阁下真问心无愧,那便随在下去临水庵与几位师父当面对质。”

    汉子笑道:“去就去,老子怕什么,但就怕你这小庸官又着了她们的道。”

    蒋褚柘笑笑,不置可否,他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汉子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俩木六个一,林三川是也!”

    蒋褚柘听得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沉吟了片刻,他恍然道:“敢问壮士,临安的驸马爷,董平董公子你可认识?”

    林三川笑道:“我家公子,我怎不晓得?”

    蒋褚柘忙的拱手道:“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林壮士见谅。但在下听说随驸马爷进京的那位林壮士,天遮一目,但阁下?”

    林三川一怔,旋即笑着将遮住脸庞的几缕头发撩了起来,笑道:“在外行走,怕吓到娃娃们,便将那窟窿给遮起来了!”

第二十六章 瞧她好看

    蒋褚柘心下歉仄,连道得罪。www.uu234.net

    林三川咧嘴一笑,毫不在意。

    林三川道:“兄弟,你这当官的,大半夜怎跑这里来了?”

    蒋褚柘简要将城内发生的几桩血案叙述了一番,林三川惊道:“那我家公子没什么事吧?”

    蒋褚柘笑道:“林大哥放心,驸马爷安然无恙。”接着道:“林大哥说那尼姑庵有暗娼,还有逼良为娼的丑事,可是真的?”

    林三川笑道:“这还有假?兄弟可愿意随我去坏了那群贼尼的买卖?”蒋褚柘无奈道:“林大哥有所不知,在我大宋还未迁都时,这临安便是天下第一的风流之地,遍地都是烟花场所,青楼妓院。但至迁都以后,圣上便痛定思痛,禁忌骄奢淫 逸。当时查封了不少青楼勾栏,临安城里登时多出了一大批无路可走的姑娘。有些红牌姑娘早早的就被存下的青楼挑了去,其余的不是被大户人家便宜收做了丫鬟,就是远走他乡。但还有一些得了暗病的,年老色衰的无路可走,只能皈依佛门。但她们或许是闲不住,又或许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才做起了暗娼。说到底,都是苦命人。于理上,小弟应当依法办事。但于情上,我却不想绝了她们的后路。”

    林三川心中一悸,他拱手作揖道:“兄弟,凭你这番话,我向你赔罪了!”

    蒋褚柘忙的托起林三川的手臂,把他扶起来,道:“林大哥,这话是怎的说?”

    林三川笑道:“开始瞧你年少轻狂,身居高位,我就将你当成了个靠家族庇荫,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但现在瞧,你可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蒋褚柘微笑道:“林大哥谬赞了,说出来不怕林大哥笑话,小弟能做到这个位子,的确是得了家中的提携,说什么青年才俊,愧不敢当。”

    林三川一挥手,不屑道:“提携的好!难道不让老弟这种人做官,偏要让那些庸碌无为,狗屁不通的糊涂蛋去做官么?”

    蒋褚柘羞惭一笑,不置可否,他道:“但这次既然碰见了,也不能不管,不过怎么管,却要好生斟酌。而且那逼良为娼,可是一桩大案,须得仔细查证。”蒋褚柘一抱拳道:“小弟先行别过,待明日回了临安,再请林大哥喝酒。”

    林三川笑道:“嘿,我林三川就喜欢凑热闹。再说了,我好歹还算是个证人呢,兄弟可不能敢我走!”

    蒋褚柘微笑道:“林大哥乐意同行,小弟求之不得。但林大哥最好去了之后先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林三川道:“兄弟你也莫要着了那群骚娘们的道。”蒋褚柘一笑,道:“这是自然。”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慢悠悠的回到了临水庵。临水庵此时已黑了灯火,看上去应该是都休息了。照之前的商量,林三川在外守着,由蒋褚柘上去敲门。

    “咚,咚,咚”三声响,庵门开了,而开门的仍是定玄尼姑。那定玄一见叫门的是蒋褚柘,登时就桃红了两腮。过了片刻,定玄颇为娇羞的说道:“小……小官人,你怎的回来了?”

    蒋褚柘干笑两声,神色有几分惭愧,他道:“真是抱歉,在下没本事,让那采花贼溜之大吉了。现在天色已晚,所以在下想在贵庵借宿一晚。”

    定玄心下欢喜,一把牵住了蒋褚柘的手,笑道:“那姐姐可是欢迎极了,小官人快进来。”二人进了门,定玄一惊,她只察觉蒋褚柘竟不停用指尖划着她的掌心。定玄心道:“没想到这小郎君是个外羞内热的小骚汉子,今晚我可是有的乐了。”心中这么想,但定玄的面色却是显出了几分嗔怒,她甩开蒋褚柘的手,道:“小官人,你再这么无礼,姐姐可不理你了!”

    蒋褚柘又将定玄的手挽起来,笑道:“好师父,我也是在临安混过不少时日了,你们这一些尼姑庵里的规矩,我可是知晓的清楚。家里管的严,连青楼都不让我去。今夜若是师父能好好待我,那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

    定玄“哼”了一声,道:“姐姐我虽然出身不好,但现在却早已皈依佛门,不做那档子事儿了。若不是看小官人捉贼辛苦,姐姐才不会委身于你呢。”

    蒋褚柘喜道:“那师父是答应了?”

    定玄白了他一眼,道:“小官人随我来。”

    这定玄拉着蒋褚柘一路走,不过这次她没将其带到长屋,而是把蒋褚柘带到了一间面积不大的空屋里。蒋褚柘在床上坐下,那定玄正欲解开缁衣时,蒋褚柘却道:“好师父慢着。”

    定玄蹙眉道:“怎的?”

    蒋褚柘道:“能不能再找几位师父一起来陪我?”定玄横了他一眼,嗔道:“怎的,有姐姐一个人还不够?”

    蒋褚柘抱拳哀求道:“弟弟我快憋坏了,求求好师父,你便多找几个人来吧,银子我半点也不会亏待好师父。”瞧得定玄无动于衷,蒋褚柘登时就取出一锭约摸着有五两重的银块儿来,道:“好师父收着。”定玄将那银子夺在手里,冷哼一声,道:“姐姐想与小官人谈情说爱,但小官人却如此绝情绝义。”

    定玄转身走了出去,待她再进来时,已领来了七个姿色不一的女尼。这些女尼瞧见蒋褚柘,目光皆是一亮,她们不禁调笑起来:“是咱们姐妹买他,还是他花钱买咱们姐妹?”一人呸了一声,道:“老娘今夜非活剥了他!”旋即,几声娇笑响起。瞧她们现在的放浪模样,哪有半点佛家子弟的庄严。

    定玄淡淡道:“吵些什么,还不脱了衣裳,伺候这位小官人?”

    众女一边嘻嘻笑,一边剥解衣裳,一边对蒋褚柘暗送秋波。但她们这衣裳刚脱到一半,蒋褚柘登时站起,声色俱厉的喝道:“好啊,这尼姑庵里果然藏污纳垢,都给本官跪下”

    众女尼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唯有定玄强做镇定,上前问道:“小官人,你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蒋褚柘“铮”的一声抽出半截明晃晃的长剑喝道:“都跪下,谁敢轻举妄动,本官便要她血溅当场!”

    定玄“啊呀”一声瘫倒在地,她哭道:小官人,姐姐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蒋褚柘正襟坐下,将剑横于膝上,道:“没有得罪不得罪,你们若是此刻在青楼内光明正大的接客,我管不了你们。但你们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偷摸干这龌龊的买卖,那我自然要好好管管。”

    一女尼爬到蒋褚柘脚下,不停磕头,她道:“爷爷…您绕绕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蒋褚柘一把按住那女尼的肩膀,轻叹道:“你们既然已遁入空门,为何还要重操旧业呢?”

    定玄抽噎道:“空门是好,但却不是我们姐妹的归宿,我们还想着还俗,嫁人呢。但似我们这般人,想要嫁人除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之外,还要花银子治治身上的病,没钱怎么行。当初,我们被拐进青楼,受人折磨时,就没人来管。但我们深陷泥沼,给自己挣份后路时,你们就来秉公执法了,这老天怎的这么不公,这么调戏我们这些苦命人?”

    蒋褚柘无奈道:“我知道几位师父都是苦命人,所以这次并没想抓你们,我只是要问你们,这买卖以后能不能不做了?”

    定玄斜睨他一眼,沉声道:“小官人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蒋褚柘苦笑道:“自然是真话。”

    定玄冷冷的道:“那好,我也不瞒小官人,只要一天没攒够银子,这龌龊的买卖就我们便要继续做下去。我话说完了,小官人要杀要刮,要捉要拿,请尽管动手。”

    蒋褚柘微笑道:“若本官说,能给你们找一份正经的行当,你们愿不愿意去做?”

    一女尼生怕定玄再说什么厉害话惹到面前的官爷,便抢道:“官爷您说,只要不把我们捉进牢里,那我们什么也愿意去做!”定玄白了那女尼一眼,倒也没说话。

    蒋褚柘笑道:“几位师父可会纺线织布?”

    众女尼抢道:“会!会!”

    蒋褚柘点点头,道:“那便行了,今年朝廷准备再开几个织场,要织造大量锦缎布匹,正缺女工,你们若是愿意去,我便托人给你们安排。至于嫁人,你们也不用担心,谁不愿意取从织场出来的女工?”众女尼闻言欢呼雀跃,却唯有定玄将信将疑的说道:“当真?”

    蒋褚柘笑道:“这有什么假的,你们若还认识跟你们一般的苦命人儿,那就联系她们,若有意的写个名册给我,我一并将你们安排进织场去……”他一语未毕,就听得定玄冷笑道:“我瞧小官人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蒋褚柘一凛,登时解下自己的腰牌,道:“你们不信我,那便将这腰牌收着,若我安排不了你们的后路,你们尽可以拿这块腰牌去朝廷告我个贪赃枉法的罪名!”

    蒋褚柘捧着那腰牌,但没一人敢上前去拿。定玄身子一软,旋即跪伏在地,她磕了一个头,哭道:“爷,我们信你!”

    蒋褚柘起身抱拳道:“各位师父,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说罢,他在身上胡乱摸索一番,取出些银子放在地上,笑道:“这次出来,也没带几多钱,几位师父收着。”

    有人道:“官爷,我们怎能收你的银子?”

    蒋褚柘微笑道:“我晓得几位师父的身子都有些不舒服,这些银子你们拿去买些药煎来吃。但银子可不是白给的,是借给几位师父的。待往后你们赚了干净银子,找了个好婆家养好了身子,再还给我。”

    见得蒋褚柘一番话讲的至情至性,众女皆感动的泣不成声。蒋褚柘觉得过意不去,只道举手之劳四字。

    过了片刻,蒋褚柘出了临水庵。林三川从暗处闪出身子,拦在蒋褚柘面前,笑道:“兄弟,事情办妥了?”

    蒋褚柘笑道:“不负林大哥所望,那几位师父都决定金盆洗手了。”林三川笑道:“那就好,兄弟你这也是一番功德啊!对了,那被逼良为娼的尼姑,你见了没有?”

    蒋褚柘摇头道:“我问过了,那几位师父说这庵里都是好人,绝不会做逼良为娼的勾当。林大哥,是不是你看错了?”

    林三川嗤之以鼻,道:“我怎的会看错,那打的叫一个恨呐,兄弟若不信,那随我来!”

    蒋褚柘随林三川翻墙来到了那斗室前,只见得那斗室仍亮着灯火,透过那破碎的窗户纸往里一瞧,里面正有一尼姑跪在蒲团之上。只见那尼姑虽身着夸大缁衣,但那玲珑的身段却是遮不住。蒋褚柘怦然心动,暗道:“这世上,怎有这么好看的背影。”此时,林三川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进去瞧瞧。蒋褚柘回过神来,点点头,轻敲敲门。

    忽的,只听那室内传来一声紧张的娇音:“谁……谁?”

    林三川正搁那窗户缝儿瞧着,他见得那跪着的尼姑一回头,霎时心肝就是一颤。那尼姑不过二九之龄,粉扑扑的小脸蛋,星辰似的眼眸,糕点似的鼻子,桃花似的红唇,那一惊下的花容失色,当真是勾人心魄。林三川忙扭过头,拍了自己一巴掌,他心道:“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若真被逼良为娼了那还了得?”

    而蒋褚柘此时却仍魂飞天外,他心神荡着,念道:“这声音也太好听了些。”但就这半分失神,其身后就被林三川猛推了一把。他身子一倾,竟撞开了门,趴在了地上。林三川闯进门,笑道:“姑娘,我们来解救你了!”

    那小尼姑一见林三川,登时就缩到了墙角里,哭道:“你们,你们是来做什么的?”蒋褚柘站起来,忍住心神激荡,一作揖,道:“姑娘,是在冒犯,听说你被逼良为娼,我跟林大哥便来救你了!”

    小尼姑闻言,看着一身狼狈的蒋褚柘跟呆头呆脑的林三川,却是破涕为笑道:“谁……谁被逼良为娼了?”

    林三川道:“半个时辰前,我可瞧见有个尼姑不停用藤条抽你呢?难道这还不是逼良为娼?”

    小尼姑靥如春桃,她道:“二位施主你们误会了,那是贫尼念佛经走了神,师太罚我呢。哪里……哪里有逼良为娼一说啦!”

    林三川一拍脑门,道:“当真?”

    小尼姑见他们不似坏人,笑道:“自然当真,你们快走吧,要是让师太瞧见,又该打罚我了。”

    蒋褚柘直勾勾的盯着小尼姑,忽然开口道:“小师父,我曾见过你。”

    小尼姑闻言满是诧异,“是么,在何处?”

    蒋褚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带着几分腼腆道:“在临安时周王府,小师父也许不记得了。”

    小尼姑“啊”了一声,神色之中闪过一丝落寞:“或许吧,贫尼是真不记得了。”

    蒋褚柘微笑道:“当时小师父还蓄着发,现在却已经剃度了。”

    小尼姑摸了摸光光的脑袋,笑道:“三千烦恼丝,剃了好。”

    林三川不耐烦道:“兄弟,快走吧。让别人瞧见了,咱可有理也说不清了!”

    “是是!”蒋褚柘又对小尼姑说道:“小师父,敢问法号?”

    小尼姑微笑道:“法号静心。”

    蒋褚柘笑道:“在下蒋褚……”

    那个柘字还没出口,林三川便拉着他走了出去。林三川不解道:“兄弟,你跟个尼姑攀谈些什么?”

    蒋褚柘笑道:“我瞧这位小师父好看,便忍不住跟她多说几句话。”

    静心闻言,不禁脸色一红,转瞬,她忙道:“你们快些走吧,师太快来了!”

    蒋褚柘回身道:“告辞。”

    出了尼姑庵,林三川一脸郁闷,他道:“这事办的糊涂,若不是先遇上了那几个贼尼,我也绝不会将那小尼姑受罚,跟逼良为娼联想到一起去。”

    蒋褚柘笑道:“不糊涂,不糊涂,这件事办的好极了……对了林大哥,你现在可是要回临安?”

    林三川道:“那可不,本想歇一晚来着。但现在也没心思了,不如快些赶路。”

    蒋褚柘摆手道:“不忙,急不得。若林大哥没要事在身,不如赔小弟去喝一杯。”

    林三川皱眉道:“这荒郊野岭的,哪有喝酒的地方?”

    蒋褚柘笑道:“林大哥刚来临安,还不晓得。这临水庵往西十里,有个村落,那里的状元青酿的极好,咱不如去那村里的酒馆讨杯酒喝。吃饱喝足,再借两床铺盖歇上一晚。待明日醒了,再回同回临安不迟。”

    林三川笑道:“这倒是好极了,走!”

    正待要走时,蒋褚柘忽的鼓足一口气,大喝道:“在下蒋褚柘!”

    林三川笑道:“兄弟你嚷嚷些什么,也不怕引狼过来?再说了,你这褚是哪个褚,柘又是哪个柘?你将自己名字喊的再大声,若不说清楚了,那别人也是不晓得的。哪有我这名字方便,一说三川,再说六个一,那谁都晓得是哪两个字了。”

    蒋褚柘笑道:“林大哥说的是。”

    静心听得那喊声心中一颤,但她忙的低头喃喃道:“菩萨,弟子愚钝,这心却是怎的也静不下来……”

第二十七章 宛若处子

    渐渐被驱逐的夜色,骤然间又漆黑如墨。顶 点 X 23 U S这是黎明之前,过不了多久,东边就要泛起鱼肚儿白了。

    罗帐后的酣战刚刚偃旗息鼓,浓情蜜意的男女说着让人捂脸的悄悄话。从只言片语间,依稀听得男子笑道:“宛如处子。”女子笑道:“你亦如少年。”

    蒋辞?z拍打着董平的胸膛道:“你快走吧?”董平笑嘻嘻的捉狎道:“怎么,你舍得我走?”蒋辞?z道:“自然舍不得,但过一会儿下人就要忙起来了,要是让人瞧见了你,那可了不得了。”董平叹道:“那我便走,保全你的清白。”蒋辞?z蛾眉轻蹙,道:“我怕什么,我巴不得让别人瞧见你,咱俩好光明正大的做一对儿受人唾骂的狗男女呢,我还不是怕坏了你的大事!”

    董平握着蒋辞?z的小手在掌了自己两个耳光,他道:“辞姐姐,我是混蛋。”说罢,他翻身下床,穿戴好衣衫,又在蒋辞?z的脸上香了香,便如鬼魅般闪出了屋子。

    蒋辞?z提着被子遮掩住面庞,她轻咬红唇,面似春桃般的心中念道:“冤家。”

    驸马府前是用方大青石铺成的宽阔道路,沈明月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忽的,一颗石子被她弹出。那石子落地,就听“当”的一声响。

    若儿持着一根青竹杖站在道路中央,她往东走了两步,蹲下身子,在地上摩挲了片刻,捡起了沈明月弹出的那颗石子,起身笑道:“姐姐,我找到了!”

    沈明月笑道:“若儿真厉害。”

    正当沈明月要弹出第二颗石子时,却见董平正打远处走来。沈明月将石子扔到一旁,上前拉住了若儿。她只想起昨夜董平从蒋府出来,便打发她一个人先回去。沈明月本是不肯的,但她想起若儿还独自留在驸马府,心中放不下,便先行回来了。但她却没料到,董平竟在外浪荡了一宿。

    董平走近了,笑道:“这是哪家的小丫头,长得可真水灵。”沈明月闻到从董平身上传来的脂粉气,不由皱起了眉头,她把若儿护在身后,道:“驸马爷这只顾自己快活,却不晓得府里有人眼巴巴的盼了你一宿。”

    董平笑道:“我晓得,你说的应该是鹃儿姐。她天生就是操心的命,等我回去跟她说两句甜言蜜语,她便好了。”沈明月淡淡道:“驸马爷好本事。”董平又看了那若儿一眼,道:“走吧,去吃早饭。估摸着今天厨房做的应该是油饼子,蒸的枣泥儿。小丫头,油饼爱不爱吃,枣泥儿爱不爱吃?”

    若儿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她笑道:“从前没吃过,但想来应该是好吃的很。”

    “嘿。”董平似带有满面春风,他一挥手,道:“走吧,带着你那小妹子来填饱肚子。”

    董平刚进府,一个软糯的身子便扑到了他的怀里,那人哭道:“驸马爷,您可回来了,可叫奴婢担心死了!”董平笑着揉了揉杜鹃的满头青丝,道:“爷就算死了,那也得从坟坑爬出来,给鹃儿姐道个别不是?”杜鹃用粉拳在董平胸口锤了两下,随后站着身子,擦了擦黑眼圈儿边挂着的眼泪,噘嘴道:“不许驸马爷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董平拉着杜鹃的手,笑道:“不说不说,走,咱们去吃饭。”

    来至用饭的暖阁里,只瞧得一道淡黄的窈窕身影正在餐桌上忙活着。杜鹃聘婷着走上前去,拉住了那人的手道:“碧音妹子,快些拜见驸马爷。”

    “啊!”碧音惊呼一声,旋即满面愁容。

    她上前低着头在董平面前裣衽行礼,道:“奴婢碧音,拜见驸马爷。”

    董平笑道:“以后这礼数就免了,咱家没那些破规矩,来来来,都过来吃饭。”董平往餐桌走去,碧音如释重负,拍了拍胸口,长舒口气。董平坐下后,睨一眼左边站着的杜鹃,道:“鹃儿姐坐下,你身子抱恙,别站着。”杜鹃笑道:“谢驸马爷。”

    铁捕扶着若儿在董平对面的位子坐下,董平瞧了眼局促不安的碧音,微微笑道:“碧音妹子去伺候那个小丫头用饭,我瞧她眼神不好,动起来不方便。”碧音忙道:“是。”但还没等她动,若儿便笑道:“不用啦,我自己来就好。”紧接着,若儿摸起一双筷子,先是往桌上一瞧,听了听响动后,便准确无误的夹起了一块油饼。

    董平面露讶色,他笑道:“铁捕大人,你这调教弟子的本事,可真不错。”沈明月清澈见底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骄傲,她淡淡道:“是若儿自己的天赋好。”

    碧音有些尴尬,她那条腿,也不知该不该往前迈了。杜鹃将碧音的窘态尽收眼底,她对董平笑道:“驸马爷,不如让碧音妹子也坐下来吃些饭。”

    碧音双手不住在身前乱摆,她道:“多谢鹃儿姐姐美意,我…我还是在一旁伺候的好……”

    董平放下了筷子,似笑非笑的说道:“上次在宫里瞧妹子可不像个胆小的姑娘,怎的到了我这里就这般蹑手蹑脚起来了,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还没等碧音回答,董平又接着道:“哦,我明白了,妹子肯地是心里有人了,你既不怕我打你,也不怕我骂你,唯独怕我给你好脸色瞧,怕我吃了你,对不对啊?”

    碧音脸色一红,喏喏的半天没说出句话来。杜鹃扑哧一笑,道:“爷,您瞧得可真准。”

    董平捏了捏杜鹃的娇俏的下巴,道:“鹃儿姐,你说秦相爷将你送给了我,那你是不是我的人。”

    杜鹃一羞,道:“那…那还用说,奴婢自然是驸马爷的人。”

    董平微笑道:“那若是你背着爷想别的野男人,那爷该不该罚你?”

    杜鹃一脸坚定的说道:“那还用说,若是奴婢对驸马爷三心二意,那驸马爷即使乱棍打死奴婢,那奴婢也绝无半句怨言。”说罢,杜鹃看着董平狡黠的目光,心中一悸,她暗道不好,是上了董平的套了。

    董平此时又转头对碧音说道:“碧音妹子,你也听见了,鹃儿姐说要罚你,那我也没法子。去外面跪着吧,清清心思。”

    杜鹃拉住董平的手臂,不忍道:“爷…是奴婢,是奴婢说错了话,您可别怪碧音妹子!”董平横了她一眼,淡淡道:“怎的,莫非鹃儿姐刚才的话是在诓我?”

    “我……”杜鹃嘴唇翕动,却不知该怎的接话了。

    铁捕在一旁冷眼旁观,忽的,她冷笑道:“若是我,就算是出去跪着,那也不在这里多待一刻。”董平笑道:“怎的,铁捕大人也想当我的奴婢?”杜鹃晓得方才言语间违逆了董平,她有意弥补,此时笑道:“铁捕大人是个男子,怎的给驸马爷做奴婢。”

    碧音心中却是暗喜,她对着董平福了一福,道:“驸马爷,奴婢甘愿受罚!”碧音跑出去,跪在天井下,心身惧轻。她暗道:“修承,碧音对不住你,我实在是不想在那驸马爷面前卑躬屈膝,以后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但心里,可千万别记恨我……”

    杜鹃笑道:“爷,昨夜您到底干什么去了?”

    董平微笑道:“我不是说过么,我给你去报仇了。昨夜我可将那王妃羞辱了一顿,还将她给打哭了。”

    杜鹃扑哧一笑,道:“驸马爷可别逗奴婢了。”

    董平笑笑,不置可否。旋即,他喝了一碗粥,猛的感觉小腹鼓涨,董平暗道:“昨夜被辞姐姐困在了床上一宿,想来还没小解。”他站起来,道:“我去趟茅房。”

    董平正要解裤子,却感觉旁边一直有人在盯着他。他歪头一瞧,豁然间被吓了一跳。只见那沈明月正站在高处,直勾勾的看着他。董平笑道:“铁捕大人还是躲一躲,莫要污了你的眼睛。”

    沈明月揶揄道:“驸马爷尽管脱了裤子,痛痛快快的撒一尿,本捕既然要贴身护着驸马爷,那受些委屈自也无妨。”董平也不在意,但当他解腰带时,却踌躇了起来,他心道:“上次戏耍了这小妮子一番,现在她心里指不定憋着什么损招要整治我,我若是一手握着话儿撒尿,那可就是身不由己,任凭他人宰割了。”想到此处,董平干笑两声,道:“我还是知晓廉耻的,为了姑娘的清白,我憋一憋又何妨?”说罢,董平一背手,扬长而去。

    饭桌上,董平拿着盛满枣泥儿的汤匙,一动不动。杜鹃笑笑,贴着董平的耳朵说道:“爷,您是不是憋着尿呢。”

    董平惊讶道:“鹃儿姐怎晓得?”

    杜鹃微笑道:“上次哥先生不是说过么,大腿夹紧,必是在憋尿。”董平心思一动,附耳对杜鹃说了两句话。忽的,杜鹃蛾眉一横,登时变了脸色,她将筷子一甩,淡淡道:“驸马爷要是再说这话,那奴婢便一头磕死!”旋即杜鹃站起身,铁青着脸,跌跌撞撞的跑出门去。若儿脸色发白,她扔下手中的食物,躲到了沈明月身后。

    沈明月忙的轻抚若儿的后背,关切的询问道:“若儿,怎的了?”

    若儿道:“姐姐,那驸马爷是个坏人。”

    沈明月不解道:“他怎么你了?”

    若儿哭了出来,道:“他没怎么若儿,不过他对方才跑出去的那位姐姐说,要尿在她的嘴里。”

    沈明月登时喝道:“董平,你真是禽兽不如的败类!”沈明月牵着若儿走了出去,留下董平一人在屋内咯咯苦笑个不停。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既然人都走了,那董平便能无所顾忌的去茅房放水了。站在茅坑前,董平要解腰带的手又僵住了。宛如一盆冰水从天而降,泼在了他的身上,令其骨髓发寒,动弹不得。

    董平抬头一瞧,只见沈明月站在茅房的的墙壁之上,用蕴含杀意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董平微笑道:“铁捕大人若是不顾及,那我可就不要脸了。”铁捕淡淡道:“阁下何时要过脸?”

    董平去解腰带,但戒备之心陡增,令其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二人就这般在茅房内诡异的僵持着,突然间的一声大喝,打破了这份沉默。

    “公子!公子!”

    听得这是林三川的声音,董平宛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他大声回道:“三川,我在这里!”林三川风风火火的闯进茅房,哈哈大笑道:“公子我可找到你了!你要我办的事,我办妥了!”

    董平皱眉道:“茅房里谈什么公事。”

    林三川一怔,他抬头一瞧,蓦的吓了一跳,他指着沈明月道:“这…这是哪路的神仙?”

    董平微笑道:“这位是大内来的铁捕大人,无需管他。你这奔波了几日,也该好好撒一尿了吧。”林三川笑道:“那可不是,昨夜喝了不少酒,现在全变成了尿,该痛快一番了!”林三川不晓得戴着凶神恶煞面具的沈明月是个女子,也无顾忌,解开腰带,便哗哗的尿了起来。董平松了口气,解了腰带也尿了起来。

    林三川方便完,正要系上腰带时,忽的目光变为了惊恐。董平心下一毛,问道:“怎的了?”林三川眼圈一红,说道:“公子,你尿血了。”

    旋即,几声放肆的大笑划破长空。董平抬头望去,此处已没了沈明月的身影。董平系紧腰带,从容道:“武道境界练至巅峰,便是血浓于水,你始终境界太低,理解不了。”林三川一惊,恍然大悟,不住点头。

    董平心下却是暗暗警惕,“往后床帷之事,可要节制。”

    来至厅堂内,杜鹃笑语嫣然的给林三川奉上茶,但对董平却是冷着脸子。董平董平捉住杜鹃的手,微笑道:“方才跟你说笑,你还真恼我了。”杜鹃淡淡道:“奴婢不敢,我这在驸马爷眼里似夜壶般的人物,怎敢对驸马爷恼怒。”董平皱眉道:“那我要如何,要不然我给你做尿壶?”杜鹃脸色一红,拍打了董平肩头一下,轻声道:“去你的!”

    杜鹃知趣,晓得离府多日的林三川定与董平有要事相商,她斟好茶,便退下了。林三川一口将热茶饮尽后道:“公子,这府内有眼线,说事儿不妨碍吧?”

    董平微笑道:“咱们说自己的事,跟他们有何关系。”

    林三川点点头,道:“那我便放心了,这次出去,我将公子的信交给虞南允的亲信了。虞南允随没现身,但给了回信,说公子吩咐的事,他能办妥。至于黑宝先生,我也顺路去瞧了一眼。好家伙,这黑宝先生可真不好找。听县衙里的人说,黑宝先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怎么去衙门。而黑宝先生的住处,他们也都不晓得。我打听了半天才知道黑宝先生的家在哪里,去看了之后,发现黑宝先生跟她的夫人相敬如宾,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舒坦的很。”

    董平点点头,道:“这般便好,依黑先生的性子,若他在朝廷内办事,定会吃大亏。你没有现出踪迹吧?”

    林三川道:“自然没有,还有件事儿我要跟公子说说。”

    董平道:“讲。”

    林三川笑呵呵的将昨夜的事讲了一遍后,但将自己误会被人逼良为娼一节,给隐了去。说罢,他又接着道:“那群贼人忒是可恶,蒋小兄弟跟我说了,他如今在大理寺根基不稳,身边也没个帮手,所以他想请我去帮帮他查这件案子。我是有这个意思,但不知道公子答不答应?”

    “蒋褚柘……”董平沉吟了片刻,笑道:“他的事,可以帮帮,毕竟咱们府上也有两条人命牵连了进去。”林三川大喜,抱拳笑道:“那我便去找蒋小兄弟了!”林三川大步走后,董平又呼来了杜鹃。

    杜鹃道:“驸马爷叫奴婢所为何事?”

    董平道:“鹃儿姐来府上也有些时日了,该回秦府去瞧瞧了,也别让别人说咱们驸马府没礼数,你带些补品点心,回去看看秦相爷。”

    杜鹃咬了咬红唇,道:“驸马爷是瞧奴婢方才没了规矩,想将奴婢赶走吧。”

    董平淡淡道:“不错,我就是要赶你走,快滚吧!”杜鹃“嘭”的一声,跪在地上,她直视着董平道:“驸马爷,奴婢不走,死也不走。”

    董平笑笑,扶起了杜鹃,道:“你瞧,你不想走,我也没赶你的意思,你怎么时时都往哪方面想呢?鹃儿姐,你这般聪慧的人,怎的就不懂我的意思?”杜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董平,等着他的下文。

    董平微笑道:“说句实话,我以前的确怀疑娟儿姐是秦相爷安插到我这里的奸细。”杜鹃喃喃道:“奴婢不是……”

    董平笑道:“现在我知道了,鹃儿姐不是。所以,我才让你去给秦相爷送这个礼。送这个礼的意思,便是还了秦相爷将鹃儿姐推给我的恩情。从此以后,鹃儿姐便完完全全是我府上的人了。别说赶你走,就算是鹃儿姐自己要走,我也不允了。”杜鹃颔首道:“奴婢明白了,驸马爷是想替奴婢了了这块心病。”

    董平微笑道:“你回来以后,就别叫我驸马爷了,我不爱听。以后就叫我公子,除了我媳妇儿外,三川算是我最亲近的家里人,他便是这么叫的。”

    杜鹃心中一阵悸动,她轻启朱唇,道:“公……”但旋即,她却改了口,欢快道:“这称呼,就等奴婢回来再改啦!”

第二十八章 金针淬毒

    “姐姐,你今日看起来精神极了。m.www.uu234.net”蒋褚柘回了蒋府,一瞧见蒋辞?z便说道。蒋辞?z微笑道:“那可不是,能陪着咱们的母上大人,我不晓得多开心呢。”封岚刮了刮蒋辞?z的鼻头,转头横了蒋褚柘一眼道:“臭小子,你昨夜去做什么了,害的你姐姐受人欺辱!”

    蒋褚柘闻言,又惊又怒,他蹙眉道:“是谁这么大胆子?”

    封岚淡淡道:“还不是那新进京的驸马爷,言辞轻浮的很,触犯了你姐姐。”

    “啊!”蒋褚柘失声叫道:“姐姐,母亲此言可当真?”

    蒋辞?z掩面笑道:“你听咱娘亲夸大其实呢,那驸马爷随行事轻佻了一些,但我瞧也是本性使然,不是针对我一个人。我气的是咱爹爹,昨夜驸马爷来咱府上,找你询问案情进展如何。但你不在府上,爹爹便将我推出来待客,我怎能不气。”

    蒋褚柘舒了口气,无奈笑道:“爹爹也是,待这案子了了,我便将姐姐立刻送回王府去。”封岚冷声道:“那这案子可是别了的那么快,我还想守着我这宝贝女儿呢。”蒋辞?z娇憨道:“女儿也舍不得娘亲,但这案子关乎数条人命,可不能因咱一家人,便给耽误了。”

    封岚笑骂道:“你也将娘想的也忒愚了些,你以为娘不晓得哪件事大,哪家事小?”

    蒋褚柘笑道:“娘最深明大义了,对了娘,孩儿有些话想对姐姐说。”

    封岚啐了一口,呸道:“没良心的东西,好,娘走,不打扰你们姐弟俩说悄悄话。”说罢,封岚又爱怜的揉了揉蒋辞?z的脸蛋,临走时还瞪了蒋褚柘一眼。

    蒋褚柘笑道:“姐姐这一回来,娘亲便不拿正眼瞧我了。”蒋辞?z微笑道:“娘亲最心疼的还是你,姐姐晓得。有什么话坐下说,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模样,昨夜肯定又没睡好。”

    蒋褚柘一坐下,蒋辞?z便掏出手帕,给他擦起了脸上的灰尘。蒋褚柘微笑道:“姐姐,前几个月,我在王府瞧见的那位陌生的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蒋辞?z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姑娘?我倒是不记得了?莫非不是二爷胡闹,带进王府里的?”

    蒋褚柘嗤笑道:“姐姐可别唬我,你管束的那么严,厌青哪里敢将不三不四的女人带进王府里。我记得你还跟那位姑娘说了几句话,然后,便来人将那姑娘给带走了。”

    蒋辞?z收回了手帕,眼神飘忽,道:“哦,我记起来了,那是王府内一个家院的远方亲戚。因老家闹灾,便过来投奔他了,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蒋褚柘欣喜若怀,他忙道:“姐姐,昨夜我又瞧见那位姑娘了。”蒋辞?z不由得失声惊呼,她有些无措,开口道:“怎的,你是怎的碰见她的?”

    蒋褚柘也没注意蒋辞?z的情绪变化,自顾自的把昨夜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蒋辞?z听罢,心中一凛,她忙道:“那临水庵,竟然如此不堪,那…那位姑娘没怎的吧?”

    蒋褚柘笑道:“姐姐想什么呢,别人可都好着呢。”蒋辞?z稍稍安心,她干笑两声,道:“你莫不是看上了那位姑娘?”

    蒋褚柘一拍手,道:“姐姐,你倒是真晓得我的心思!”

    蒋辞?z“嘭”的一拍桌,喝道:“胡闹!”

    蒋褚柘愣住了,过了片刻,他回过神来,道:“姐姐,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蒋辞?z自知失态,她神情僵硬的勾起嘴角,道:“你怎能对出家人动那番心思。”

    蒋褚柘拍拍腿,叹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不才找姐姐你帮我出个主意么?”

    蒋辞?z微笑道:“这我可帮不了你,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与那姑娘情投意合,咱爹爹能同意么?他可是有意让你迎娶洪御史家的千金呢。”

    蒋褚柘神情一萎,惨然笑道:“若我是严青,那便直接将那姑娘给抢过来,哪里还会如此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

    蒋辞?z扑哧一笑,道:“你平日里不是瞧不起二爷么,怎的现在又羡慕起他来啦?”

    蒋褚柘摇头晃脑,吟道:“情字当头,直教人黯然**。”蒋辞?z拍了拍蒋褚柘的脑袋,笑道:“去你的。”

    正当姐弟二人说笑时,忽的一小厮进来,说道:“少爷,外面来了人说要找你。”

    蒋褚柘问道:“谁?”

    小厮道:“那壮士自号林三川。”

    蒋褚柘猛的站起来,对蒋辞?z道:“姐姐,我便不多陪你了。来了朋友,我得去办正事了。”

    蒋辞?z微笑道:“去吧,行事小心些。”

    待蒋褚柘走后,蒋辞?z神情落寞纠结,她心道:“怎的就将她给忘到脑后了,这件事,该如何向关山交待?”想来想去,也只有无限叹息萦绕。

    蒋褚柘一出门,便对矗在门外的林三川抱拳道:“林大哥,小弟还当你会在家里歇息会儿呢,你怎的如此快就来了?”

    林三川大笑道:“嘿,不抓到那贼人,我这心里就跟猫挠似的,走,咱们去抓恶人!”

    蒋褚柘笑道:“林大哥莫要心急,咱们还是先去府衙看看那几具尸体仵作验的如何了。”

    林三川笑道:“都听兄弟吩咐!”

    二人并肩行去,来到了临安府衙。在府衙停尸房内,他们瞧见了正瞧着二郎腿躺在椅子上喝茶吃肉的哥宛哥先生。林三川瞧着一屋子的尸体,干笑道:“这位先生,可真是奇人呐!”蒋褚柘微笑道:“那可不是,哥先生可是咱大宋的第一仵作。”哥宛放下茶碗,起身抱拳道:“蒋少卿谬赞了,老朽愧不敢当。”

    蒋褚柘回了礼,开门见山道:“哥先生,那几名死者的死因可查明了?”哥宛点点头,走到屋内一乌黑的大立柜前,取出一铜盘道:“蒋少卿请看。”

    林三川隔着老远,便道:“几根细如毫发的金针,怪不得一开始没查清死因,哥先生好本事,竟能从死者体内将这金针取出来。”蒋褚柘在近处瞧了半晌,才看清那几根金针的模样。

    哥宛惊叹道:“壮士,好眼力!这几根金针,可比大夫针灸所用的针细上几倍,寻常人是绝瞧不出来的。”

    林三川笑道:“不敢当,老天爷厚爱咱。”

    蒋褚柘微笑道:“林大哥谦虚了。不过哥先生,将这般细的金针插入人体,并将人毙命,想来也不是件易事。”

    哥先生点点头,道:“不错,这金针虽是被人从受害者的耳朵打进脑子里的,但凭这般细的金针就想要人的命,那也是天方夜谭。所以要命的不是这金针本身,而是这阵上淬的毒。老朽差人送了根金针去宫里的易太医那里,但连易太医那般用毒的宿耆竟一时也弄不清这毒的来历。”

    蒋褚柘闻言惊骇,他道:“当年的毒王,竟也瞧不出来?”哥先生无奈点头,旋即,他又道:“二位请过来看这具尸体。”

    哥先生行至右方墙角,撩开一架子上的白布,白布下,是一具妙龄女子的尸首。女尸的皮肤惨白,喉咙处有一两寸长的伤疤,伤口还未凝固,明显是利器所致。

    蒋褚柘微笑道:“哥先生,这位死者的死因,与其他几位好似有些不同吧?”

    哥先生笑道:“何止是不同,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哥先生顿了顿,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哀伤与悲天悯人。他淡淡道:“蒋少卿,你现在查的是临安大户人家里的死人案子吧?”

    蒋少卿微笑道:“正是。”

    哥先生点点头,道:“但那一夜,临安除了死了不少人,同样也有着不少良家妇女惨遭玷污。林三川愤恨道:“这群直娘贼,不仅玷污了女子们的清白,还将她们的双眼给刺瞎了,若是让老子逮到他们,定将他们剁成肉酱!”哥先生赞道:“壮士好一股狭义之气。”

    蒋褚柘心思活络,他沉吟了片刻,道:“哥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两桩案子,是一伙人做的。”

    哥先生点点头,道:“蒋少卿说的不错,这位姑娘在被贼人玷污,并刺瞎双眼以后,求生不得,只好一死了之。而在她被刺瞎的双目里,老朽找到了两根金针。这金针,跟在之间那几位死者脑中找到的金针别无二致。但从这位姑娘眼中取出的金针,却并未淬毒。之前当老朽听到密杵轮教这个名字时,便觉得此教定然是一个奉行 淫邪教义的邪教。杀死人后,在死者身上泼满女子的月事血这是邪。刺瞎女子的双眼之后施暴,此乃淫。当然,此乃老朽个人臆测,做不得实质证据。不过凭借这金针,老朽可以断定,这两起案子,皆是密杵轮教所犯。”

    蒋褚柘道:“这伙人冒出来的也太突兀了些,之前丝毫征兆都没有,要想查下去,可谓是比登天还难。”

    哥先生抚须笑道:“蜀州产竹,有一竹名为毛竹,此竹生长极快,只须一场落雨,此竹便能在一夜之间长个丈许多高……”

    林三川抢白道:“哥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没有征兆,只是临安的这些酒囊饭袋之前没有发现。”

    哥先生微笑道:“正是此理,蒋少卿,只要你肯静下心来查,自当会寻到蛛丝马迹,案情也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日。”

    蒋褚柘作揖道:“多谢哥先生指点迷津。”

    忽的,哥先生一把拉住蒋褚柘的手臂道:“蒋少卿,今日老朽跟你讲的话,有真有假,你切不可以全当真话听。”蒋褚柘闻言骇然失色,他道:“哥先生,此言何解?”

    哥先生笑笑,不再言语,又转身回到座椅上,吃一块熟肉,喝一口清茶。蒋褚柘还欲追问,林三川却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走吧,在这里能蹉跎出个什么来!”

    二人出了停尸房后,蒋褚柘满目疑云,他道:“哥先生这是跟我打的什么哑谜?”林三川微笑道:“老弟,你难道没瞧见哥先生说话时,一直在有意无意的瞥向那盘金针么?”

    蒋褚柘听罢,恍然大悟,但旋即,他却是身子一寒,“林大哥,小弟真心拿你当作兄弟,所以有些话小弟便直言不讳了。”

    林三川道:“我也没拿兄弟当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蒋褚柘道:“方才哥先生在说那宫中的易太医也瞧不出针上淬的是何等毒药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易太医在进宫前可是久负盛名的毒王,用毒第一人。他怎么可能一点眉目都没有呢?而且这案子发生在临安,所以小弟不得不怀疑,易太医可能也掺和进了这案子里。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所牵连的人与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所以小弟恳请林大哥,莫要再插手这件案子。待此事了后,小弟自当请林大哥喝酒,赔罪。”

    林三川轻叹一声,拍了拍蒋褚柘的后背,道:“我还当老弟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要放屁。实话跟老弟说,要是之前只有那一桩案子,我可能也就不插手了。但我平生最恨的便是奸污妇女,所以不管是跟老弟一起,亦或者是我自个儿,这案子我都要弄个清楚。把那群恶贼,给杀个干净。”

    蒋褚柘沉默了片刻,笑道:“是小弟把林大哥看低了,走吧,咱们一起把这案子给查个水落石出。”林三川笑道:“往哪儿走,总得要有个去处,要不不就成无头苍蝇了么?”

    蒋褚柘道:“去寻位老先生,他没准儿还知道些什么。”

    行走于热闹繁华的临安街市之上,柴厌青一手握着一个鸡腿儿,啃的不亦乐乎。突然,柴厌青大笑道:“蒋少爷,这好死不死的在这儿碰见你了!”

    蒋褚柘上前抱拳,笑道:“二哥,你这日子也过得惬意。”

    柴厌青忙的把鸡腿儿啃了个溜光,又随意在来往的行人身上将手擦干净,抱拳道:“蒋少爷多礼,上次我实在是错怪了你。自你姐姐走后,我这日子过得不知多舒坦,我现在倒巴不得我大嫂不回来了。”蒋褚柘笑笑,没做答复。柴厌青瞥了眼蒋褚柘身旁的林三川道:“蒋少爷,你怎的跟驸马府的人混到一块儿去了?”

    蒋褚柘笑道:“驸马爷出了人命案子,林大哥是特意来督促我查案的。”

    柴厌青大笑道:“好,好威风!驸马府都成大理寺的顶头上司了,有意思,有意思!”柴厌青一背手,扬长而去。

    林三川不屑道:“老弟,你也忒给这浪荡子面子了。”蒋褚柘微笑道:“沾亲带故的,我总要给他些面子。再说,他太横,我也的确惹不起他。”

    林三川大笑道:“好兄弟,现在都是鼓吹自己厉害。但是敢认怂的,没有几个,你是个人才!”

    蒋褚柘道:“林大哥莫要取笑小弟了,走,咱们往前赶赶。”林三川道:“好!”二人加快了步伐,不出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周王府。

    蒋褚柘正欲进王府时,那老钱头却先闪将出来。老钱头焦急道:“舅爷,不……”他转头瞧见了林三川,登时收了声音。蒋褚柘道:“钱老,这位大哥与我是交心的朋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老钱头微微颔首,道:“舅爷,你可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在夜里我瞧见的那两个人?”蒋褚柘点头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老钱头苦笑一声,淡淡道:“我想我知道那道士身边,跟着的那个穿黑衣,罩着黑枕套的人是谁了。”蒋褚柘心中一凛,他暗道:“上次钱老说,那道士本是有意进王府的,但却被另一人给制止了。如此看来,那人应该是跟王府有些交情,或许他就是王府中人。我只盼着,他不是柴厌青,他不是柴厌青……”蒋褚柘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一言不发,等着老钱头的下文。

    老钱头叹道:“那夜里我就觉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但一直没想起来像谁。但就在昨儿个,宋承军宋公子来府上,我这么一瞧。好家伙,这两人走路时扭着的大肥腚,那可是一模一样啊!小老儿敢肯定,那宋公子就是那夜停在门口的黑衣人!”

    蒋褚柘心下一阵轻松,他道:“宋公子来王府做什么?”

    老钱头摇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但看模样,那宋公子挺慌张的。”蒋褚柘心中猜想道:“那案子若宋承军也真有参与,那他说不定是来找厌青报信的,毕竟他二人的关系向来不错。”旋即,蒋褚柘又叮嘱老钱头守好消息,便于林三川一起走了。

    蒋褚柘与林三川自然是要去宋府的,宋蒋两家离的不远,也只有二里地来远的路程。这来回转了小半天,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宋府前。

    一个小厮止不住的拱手致歉:“诶呦蒋少爷,可真是对不住,我家少爷没在府上,您也晓得,我家少爷就喜欢乱逛,也没个固定的去处。要实在不行,小的替您去周王府看看?”

    蒋褚柘微笑道:“不必了。前几日别人送了我一对儿蝈蝈,我瞧着喜欢,但却不会养,这不就快死了。宋公子深谙此道,所以我便想请他帮忙看看。不着急,待他回来,你知会他一句就行。”

    小厮笑道:“好嘞,小的一定把话帮您给传到了。”

第二十九章 作壁上观

    目送蒋褚柘走远后,小厮忙不迭的跑回了府里。www.uu234.net此时却瞧,那宋承军正在院子里打转转呢。小厮上前说道:“回公子,蒋少爷走了。”

    宋承军停下了惴惴不安的脚步,长舒一口气,道:“走了好,走了好……对了,蒋家老二都说了些什么?”

    小厮回道:“蒋少爷说得了两只蝈蝈,养不好,所以想让公子帮忙去看看。”宋承军皱眉道:“蝈蝈?”小厮继续说道:“公子,蒋少爷不是您一直求而不得,想要结交的人物么?怎的这次蒋少爷亲自上门了,您反倒多躲起来。”宋承军颇是温和的,说道:“你啊,懂个屁呀。”

    小厮忙道:“小的多嘴!”

    宋承军冷笑道:“蒋枢密的家教严厉,那蒋褚柘活脱脱一个小钦舟,他也是向来瞧不起我这般人的。他这次主动来找我,大抵是要化身扫把星,来寻我的晦气了。”

    小厮点头道:“那公子还去不去蒋府,帮蒋少爷瞧他的那对蝈蝈儿?”宋承军淡淡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蒋府去,还是要去的。若是我不去,怕是连老爷子那关都过不去哟。”说罢,宋承军一声长叹,佝偻起了身子。他身子本就肥,这么一佝偻,倒更像是个球了。

    蒋褚柘本正在路上走着,忽的一个人从其身后夺多来,站到了他的面前。蒋褚柘笑道:“林大哥,你可看清楚了。”林三川微笑道:“错不了,那宋承军就在家里待着呢,这小子心里一定有鬼。”

    蒋褚柘道:“不错,若是能确定宋承军跟这案子有所瓜葛的话,那案子便可以说已经破了一半。但宋承军这个人表面嘻嘻哈哈,胆小怕事,但他的城府却是深的很。要想从他身上抓到些破绽,并非易事。”

    林三川眼神一狠,沉声道:“只要兄弟一声令下,那我便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开口。我倒要瞧瞧,他这官宦子弟,怕不怕死!”

    “万万不可!”蒋褚柘忙道:“这办法实属下策,就算用威逼的手段强迫宋承军说了些什么,只要他还活着,就有一万种办法翻供,并置咱们于囹囵之境。”林三川讪讪一笑,道:“瞧兄弟说的,我也不是那般莽撞之人,还是会拿捏分寸的。”

    蒋褚柘笑笑,道:“小弟打算今日先探探他的口风,便麻烦林大哥留在此处,监视宋承军的一举一动。若发现什么风吹草动的话,林大哥切记要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惹火上身。”林三川道:“兄弟尽管放心,这事儿便包我身上了!”林三川拍拍胸脯,哈哈一笑,旋即纵身往上一蹿,便跃到了路旁的墙头上。待他在闪身三次,便彻底隐匿了行踪。蒋褚柘也加快脚步,往蒋府赶去。

    乌云又开始堆叠。在单纯灰暗的天色下,一颗架着老鸦窝的高大杨树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笔直向上窜起的光秃枝丫,有二十来只喜鹊停落着。忽的,一阵风刮来。哗啦一下,那群喜鹊惊慌失措的飞起,随后平静,绕树梢盘桓。

    柴厌青站在驸马府前,吐口哈气。他正欲进门时,一颗石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砸在他的头顶。

    旋即,就听一少女娇呼道:“我……我好像砸到人了!”

    柴厌青摸摸脑袋,随后抬头道:“你的确砸到人了。”

    沈明月微笑道:“若儿,你这次可犯下打错了。你砸到的人,是全临安最不讲理的柴厌青柴二爷。”

    若儿忙道:“二爷,若儿若儿不是故意的……”

    柴厌青笑道:“得了,看你长的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原谅你了。要是那石子儿是你旁边那丑八怪丢的,我绝饶不了他!”

    沈明月轻声一笑,道:“二爷怎的有空来驸马府做客了?”柴厌青阴恻恻的一笑,没理沈明月,一甩袍袖,径直进了驸马府。若儿道:“姐姐,那位二爷好似跟你不对付。”沈明月微笑道:“那位二爷可不是什么好货色,前年他跟人在酒楼里打架,结果闹大了,这位二爷便要点火将人家酒楼给烧了。幸好让我遇上,教训了他一顿,这才没酿成大祸,不过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若儿轻呼一声道:“但若儿觉得那位二爷像是个好人。”沈明月揶揄道:“若儿,你这耳根子也太软了,别人夸你一句好看,你就认定别人是好人。似你这般,以后找夫君可是会吃亏的。”若儿脸色微红,羞涩的摆弄着衣角,低声道:“姐姐可别取笑若儿了,对了,方才那心经讲到哪一节了?”

    沈明月微微一笑,也不再打趣若儿。她一回头,目光凝重的看着柴厌青的背影,心道:“周王府跟蜀中王府何时勾搭到一起了?”忽的,她对若儿说道:“走,姐姐带你去别处练功!”

    碧音仍跪在冰凉的青石上,她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幕,轻声呢喃道:“难不成又要下雪了……”突然,她听得前方有人笑道:“没成想,这驸马府还真是卧虎藏龙,有这么多靓丽的妞儿。”碧音闻声低头瞧去,她只见一个身着灰色锦衣,生着一双大小眼的俊俏公子正不停打量着她。碧音何时见过如此放肆的目光,她不由得羞人答答的低下头去。

    柴厌青来至碧音面前,蹲下身子,笑道:“好妹子,你抬起头来再让我好好瞧瞧。”碧音一时不知如何答对,她一双粉拳攥紧了又松开,窘极了。

    柴厌青笑道:“好妹子,你为何在这里跪着?要是我,绝舍不得让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跪在地上。”碧音嘴唇翕动,正欲说话时,柴厌青又道:“好妹子,要不然这样,我躺在地上,你再跪在我身上,这样你膝盖就不疼了。”

    还未等话音落下,柴厌青竟真躺在了地上。柴厌青往上一看,正好与碧音那双灵动的双眼四目相对。柴厌青抓住了碧音的裙摆,道:“好妹子,你快来,跪在我身上!”碧音往后挪了挪身子,轻声道:“男…男女授受不亲……”柴厌青一听这话,倒是更放肆了。他翻身起来,与碧音对面跪着。旋即,他一把拉住碧音的手腕道:“好妹子,怎的就男女授受不亲了?”

    碧音着实被下了一跳,她惊慌失措的将双手从柴厌青的魔掌下挣扎而出。当他瞧见柴厌青又欲伸手向她抓来时,情急之下,她竟抬手“啪”的一下在柴厌青脸上打了一巴掌。碧音忙的收回了手,哽咽道:“对不住,对不住,大爷…奴婢不是故意的……”

    却没想,柴厌青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咯咯笑道:“好妹子,你刚才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你却主动用手摸了我一下。这男女授受不亲就不做数了,你快来,跪在我身上!”

    碧音微微抬头,偷偷打量了柴厌青一眼。她只瞧柴厌青目光澄澈热烈,倒没有丝毫的淫邪之意。她破涕为笑,喃喃道:“你…你怎的如此无赖?我不跪在你身上,把你身子压坏了怎么办?”

    柴厌青笑道:“好妹子,你不光人好,in心地也善良的紧呢,知道心疼人。既然你不肯跪在我身上,那我也感激你的恩情,你快起来,别跪着了。”

    碧音不由得问道:“我与你素未谋面,你为何这般对我?”

    柴厌青笑道:“因为我瞧你好看,我舍不得好看的姑娘受委屈。”

    碧音扑哧一笑,道:“若是我生的丑,你就不理我啦?”说罢,碧音又觉自己的言辞有些不妥。刚才这话,倒不像是该跟一个陌生男子说的。须臾间,碧音又不禁念道:“修承若是瞧见我跪在这里,不晓得他会不会有半分心疼。”

    柴厌青道:“那是自然,若你生的丑,我才不理你呢。但谁让你爹妈心疼你,也照顾我,明明能给你千百般模样,偏偏挑了幅最好看的给你。”

    碧音柔声道:“公子,你别管奴婢了。是奴婢不懂事,触怒了主人家,这跪是应当跪地。这家主人是驸马爷,权势可大的很,若是因为奴婢牵连到了公子,那奴婢可真就成罪人了。”

    柴厌青笑道:“妹子,你真好。我真想抱抱你,亲亲你,但我不敢,我怕你再打我。”碧音的脸红艳欲滴,她深深的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这时,杜鹃从碧音身后的厅堂中走了出来,她微笑道:“驸马爷听见外面有动静,这让奴婢出来瞧瞧,没成想是贵客到啦!二爷,您快里面请。”

    柴厌青站起来,冷笑道:“鹃儿姐,怎的几日没见,您就成两姓家奴了?”

    杜鹃掩面笑道:“二爷,您刚才这话说的有些欠妥,奴婢自然是驸马爷的家奴,但驸马府跟秦府却是不分家的。奴婢若是去了周王府,那才叫真正的两姓家奴呢。”杜鹃看了眼碧音,又道:“碧音妹子,驸马爷说让你起来。”

    碧音仍跪着,没有动。

    杜鹃道:“妹子,你宽宽心,驸马爷也不是有意要罚你的。”

    碧音转头,面颊之上红晕未消,她道:“我…我……”

    柴厌青皱眉道:“我这妹子跪了有多久了?”

    杜鹃微笑道:“小一个时辰了。”

    柴厌青啐道:“呸,跪了一个时辰,腿都麻了,还能站的起来吗!”说罢,他弯下腰,在碧音耳边说道:“好妹子,一会儿我把你抱到走廊里,你坐一会儿,待腿不麻了,再回屋去歇着。我先跟你说,是想让你别打我。”

    碧音笑道:“公子,奴婢跟你赔不是还不行。你待奴婢这么好,奴婢怎还敢打你。”

    柴厌青咧嘴笑笑,他先是脱下外衣,铺到走廊上,随后才将碧音抱过去。杜鹃见状笑道:“二爷若是将这体贴分上千分之一给奴婢,对奴婢少一些挖苦,那奴婢就该去庙里烧香还愿啦。”柴厌青没理她,大步走进了厅堂。

    杜鹃摇摇头,弯腰对碧音说道:“碧音妹子,待会儿姐姐将我那里的药膏给你拿去,你往膝盖上一抹,用不了半日就好了。”

    碧音感激的点点头,道:“谢谢鹃儿姐姐。”杜鹃无奈一叹,转身进了厅堂。

    董平坐在太师椅上,眯瞪着眼,微笑道:“柴二爷,稀客。”

    柴厌青大咧咧的坐下来,笑道:“上次冲撞了驸马爷,还望驸马爷见谅。”

    董平微笑道:“久闻柴二爷是个不肯低头认错的主,今日能莅临寒舍,亲自赔罪,稀奇。”

    这时杜鹃为柴厌青奉上了茶,正当她要走时。柴厌青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道:“驸马爷,我这一路走到你府上,可是腿酸的很。久闻鹃儿姐是个伺候人的能手,驸马爷能否割爱,让鹃儿姐给我捶捶腿?”

    杜鹃委屈的看向了董平,却没成想,董平摆摆手,淡淡道:“鹃儿姐,二爷是贵客,既然他开口了,那咱就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你帮他捶锤吧。”杜鹃咬了咬嘴唇,无奈道:“是。”

    柴厌青微笑道:“驸马爷有福了,能得这么个姐伺候着,这日子不晓得有多快活。”

    董平笑道:“二爷这话倒是不假,就算是弄个仙女儿过来,那也比不过我这鹃儿姐。”

    柴厌青将腿收了回来,淡淡道:“行了。”杜鹃如释重负的起了身,慌忙退到了董平身旁。

    柴厌青道:“这次来叨扰贵府,主要是为了我一个不成器的朋友。那宋承军,驸马爷还记得吧?”

    董平点头道:“宋公子,自然记得。”

    柴厌青笑道:“昨日宋承军跑到王府,说是言语之间冲撞了驸马爷,给他吓得不清,所以想找我给他说和说和。”

    董平大笑道:“这宋公子可真是,明明那么大个块头,却成了惊弓之鸟。上次他顶撞我是小,但他出言冒犯了秦相爷,那就罪无可恕了。不过宋公子是个聪明人,想来他以后不会再犯了,我自然也不会将此事告诉秦相爷。”

    柴厌青猛的一拍桌,笑道:“这就是了,那宋承军上次说的话,不就是在放屁么!我家大哥已经死了三年了,驸马爷怎会是他。”

    杜鹃闻言一怔,不光是她,就连坐在厅堂房檐上的沈明月都是一惊。若儿道:“姐姐,你……”沈明月忙的捂上了她的嘴巴,示意她不要说话。

    杜鹃如遭九雷轰顶,她心道:“不会,不会,驸马爷绝不会是柴大爷,要不然,他绝不会对我这般好……”柴厌青有几分戏谑的看着董平,静待他会如何给出下文。

    董平一脸淡然,从容自若的说道:“是啊,我也在纳闷。那宋公子,怎会将我跟周王府已经死去的柴大爷联系到一起了呢?”董平看向杜鹃,微笑道:“鹃儿姐,听说蒋枢密一脉,向来都跟秦相爷过不去。而那死去的柴大爷,跟秦相爷也有恩怨纠葛。宋公子不用说,他自然是蒋枢密手下的人。你说,会不会是蒋枢密为了挑拨我跟秦相爷的关系,特意派宋公子来闹了这么一出?”

    杜鹃回过神来,忙道:“奴婢不知,奴婢不敢胡说。”

    沈明月心道:“这董平跟那柴大爷是八杆子打……不对,当年柴大爷就是在那座戍北城附近陨落的,至今未寻到尸首。我记得,这董平也是从戍北城离开,去往燕临鹿岳书院的。这事儿听上去虽是天方夜谭,但仔细想想,也能寻到二人之间的一些瓜葛。”

    柴厌青用茶盖儿不停拨弄着茶水中的浮沫,他道:“我大哥做人虽混,但却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他若是活着,绝对不会像驸马爷一样,老岳丈都被人害死了,还卑躬屈膝的去认贼作父。”

    杜鹃轩眉道:“柴二爷,你若是再诋毁驸马爷,那奴婢可就要不客气了。”

    “呦,驸马爷,你倒是养了一条好狗。”柴厌青看向杜鹃道:“有本事你现在就扑上来咬我一口,你看驸马爷答不答应。”

    董平微笑道:“鹃儿姐,二爷心直口快,他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咱们行的正坐得端,也不怕别人往咱们身上泼脏水。”

    柴厌青起身一拱手道:“驸马爷说的好,今日我要说的也都说完了,那就不打扰了,告辞。”

    董平笑道:“二爷慢走。”

    柴厌青来至厅外,瞧见坐在走廊上的碧音,微笑道:“好妹子,我要走了。”

    碧音忙的想要挪动身子,把柴厌青的外衣抽出来。柴厌青道:“好妹子,你总得把这衣裳洗干净了再给我吧。”

    碧音微笑道:“只要公子不嫌弃,那奴婢就给您洗。”

    柴厌青蹲下身子,笑道:“我欢喜还来不及呢,以后你可别叫我什么大爷,什么公子了。你若是不嫌弃,那便叫我厌青哥哥。”

    碧音脸色一红,道:“这…这也太不合礼数了。”

    柴厌青笑道:“你方才可听见了,我为了你,可好生羞辱了那驸马爷一番。你就不行心疼心疼我,叫一句我爱听的。”

    看碧音赤着脸,说不出话来。柴厌青也不再为难她,道:“下次我来拿衣裳,给你带些好吃的,好玩的来。”

    碧音低声道:“你得罪了驸马爷,下次他绝不会让你进府了。”

    柴厌青笑道:“我才不怕他呢,为了好妹子你,我就算硬闯也得闯进来。”说罢,他便似阵风般的跑走了。碧音望着柴厌青的背影,心道:“若是修承能似这位公子一般,待我有一半的好,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第三十章 青丝吊钟

    厅堂内,杜鹃扶住董平的肩膀,微笑道:“驸马爷,那柴二爷是个没遮拦的,他说的话,你切莫放在心上。m.www.uu234.net”董平拍拍杜鹃的手,笑道:“鹃儿姐,方才委屈你了。等夜里,我给你捏肩捶腿。”

    杜鹃忙的将手拿开,裣衽行礼道:“驸马爷,这可真是折煞奴婢了!”董平缓缓的道:“现在你便去秦府吧,估摸着时间,秦相应该回去了。你见到秦相爷后,把我与柴二爷说过的话,全都告诉他。”

    杜鹃闻言,心肝一颤,她眼泪汪汪,言辞恳切的说道:“驸马爷,你或许不晓得,周王府与秦相有解不开的梁子。奴婢跟随秦相这么多年,自诩也对他有几分了解。别人最厉害,也只有七窍玲珑心,而相爷那心,可是马蜂窝……”听到此处,董平扑哧笑了出来,他道:“鹃儿姐,你说话怎么这么可爱。”

    杜鹃无奈道:“秦相那里,本就对驸马爷心存芥蒂。若是将柴二爷说的话告诉他,驸马爷固然不是那柴大爷,但那念头只要在秦相那密密麻麻的心眼儿里一转,那他也该要怀疑起来了。”

    董平微笑着拦住杜鹃的腰,让其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他道:“鹃儿姐,你待我是真好。但是你不用担心,我让你说,你便去说。你以为这驸马府是善地?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呢。这件事即使我不说,到最后也会传到秦相爷的耳朵里。既然如此,还不如咱们先告诉秦相。不管他怎么想,咱们至少能落得个心安理得,你说是不是?”说着,董平便要去挠杜鹃的痒。杜鹃咯咯的笑了起来,但她的双眸间却没有本分喜色。她满怀忧虑的往向屋外,看着阴沉沉的天,觉得自己的心也蒙上了一层扫不去,刮不净的阴霾。

    董平轻叹道:“你其实怕的不是秦相,你怕的是,怕我真是那柴关山。你怕我对你好只是在利用你,你怕我是虚情假意,对不对?”

    杜鹃声音怅然一笑,似解脱,又似沉沦:“驸马爷太了解奴婢啦,奴婢当真再也不想回到秦府里去了。”董平的右手穿过杜鹃乌黑的秀发,如浸入一汪春水。那只手就那么直直的往下滑着,指尖掠过杜鹃背后还未痊愈的伤口与滑腻的肌肤。也不知是欢愉还是痛楚,杜鹃忍不住口吐嘤咛。

    董平道:“你对我我,我自不会忘了你的情义。鹃儿姐记住这点,便行了。”杜鹃无奈道:“奴婢记住了。”

    董平拍了拍杜鹃的纤腰,笑道:“记住了那便起来吧,你都把爷的腿给压麻了。”杜鹃娇嗔道:“明明是驸马爷将奴婢拉过来的,怎么现在又怪起奴婢了?”董平笑而不语,刮了刮杜鹃的鼻子。

    杜鹃站起来,道:“奴婢这就准备礼品,去秦府了。只怕奴婢这次去秦府,秦相就要奴婢做对不起驸马爷的事了。”

    董平笑道:“那秦相让你做什么,你便尽管做,千万别忤逆了他的意思。”

    杜鹃啪嗒啪嗒的掉起了眼泪,“相爷待奴婢有恩,驸马爷又待奴婢极好,奴婢真不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若相爷真要奴婢做对不起驸马爷的事,奴婢还是一头磕死了的好。”

    董平微笑道:“正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你为难,所以才要你顺他老人家的意。只要你心里有着我,那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是开心的。”

    杜鹃担忧道:“若,若秦相要……”这后半句话杜鹃怎的也说不出口,打心底,她还是不想说秦中徽坏话的。

    董平则大笑道:“谁想害我,阴我,那便放马过来。若是没点儿本事,我能当赵庆庭的女婿么!”

    房檐上坐着的沈明月心思一颤,她暗道:“这话怎的想冲着我来的。”她附耳对若儿说道:“姐姐送你回房,你仔细琢磨琢磨今日姐姐教你的那些心法。你若是饿了,渴了,那尽管叫府里的下人给你端来,谅他们也不敢亏待你。姐姐出去办点事,过会儿就回来。”

    若儿笑道:“姐姐放心去,若儿能照顾好自己。”

    沈明月将若儿送回房后,便只身出了驸马府。沈明月其实对董平还不甚了解,二人第一的交集,是在吞南城,那时铁捕再追捕老神偷,无意瞧了董平一眼。后来铁捕在燕临明察暗访老神偷的踪迹时,董平已经进了鹿岳书院。后来在成都,沈明月也是将心思扑在李家灭门一案上,所以对从她手里溜走的董平也没怎么记挂。直到这次二人在临安相遇,董平摇身一变成了驸马爷,却让沈明月要对其详查的念头。不过苦于要照顾若儿,沈明月一直没腾出手。但今日听得柴厌青一番似是而非的言语,沈明月却是忍耐不住,准备要动手调查了。

    沈明月先是来到吏部,查了董平从前在庙堂为官的记录。沈明月心道:“这董平以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也不像是有意要隐藏自己修为的意思。但从那日在李家老宅里,他与我交手的表现来看,他的修为全然不逊色于我。虽然他自称在戍北城当了三年的参军,就算他这三年里勤学苦练,之后又在鹿岳书院经高人提点。但这不到四年的功夫,他的修为如何达到这个地步?”想到这里,沈明月不禁动了要去戍北城亲自去查访的心思。

    忽的,她又想:“我若是查清楚了,那又有什么意义?蜀中王府驸马爷这个名头,不比那柴关山来的重么?我当真是着了相,若我调查明白了他的身份,就是当年的柴关山,再给几大统领一禀报。那这消息自然会流到秦中徽耳朵里,那我可就间接成了秦中徽的帮手了。”沈明月一时有些进退两难,拿不定主意。过了半晌,沈明月下了决心,她暗道:“我总得弄个明白,只求自己安心,不向别人说就是。”沈明月倒也是雷厉风行,心思一定,便去丛云卫的豢马场调了八匹好马。纵马狂驰,一路向北。

    于此同时,一辆溢着香气的马车缓缓停在了江陵一兵营外。赵庆庭那下落不明的数万大军一直是宋庭的心腹大患,为了调度及时,防患于未然。因此,枢密院便在南方各个水陆交通枢纽处,都新置了兵营。江陵这兵营,便是此中一处。

    赶车的是个头戴斗笠,面容阴翳的中年男子。他身着一身黑袍,腰间别着一把银灿灿的四尺钢钩。在马车右侧,是川流不息的长河,与蒙在薄雾里,连绵不绝的黑色大山。而左侧,便是透漏着肃穆与杀意的兵营。

    忽的,中年男子微笑道:“大人,这位马将军倒有两把刷子,我已经许久没见过,拥有如此气场的兵营了。”

    中年男子话音未落,就有两个士兵持着长枪跑了过来。他二人用枪尖指着中年男子,喝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莫要逗留!”

    中年男子淡淡道:“去告诉你们马将军,临安的大人要见他。”

    一士兵皱眉道:“可有州里的手札,信物!”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他一伸手,便摸住腰间的钢钩。这时,却听车内人开口道:“州里的手札倒是没有,临安万依硪万大人的手札却是带了一封来。”话音落下,一个身材矮小,面色红润,留着花白短髯的老者撩开车帘出了马车。他将一封信扔在地上说道:“拿去给你们将军看。”一个士兵捡起来书信,跑回了兵营。另一个士兵,则扔一丝不挂的盯着那中年男子与矮小老者。

    忽的,老者微笑道:“小伙子,你这拿枪的姿势,可有些不对啊。”说罢,只见那老者纵身而起,如一只大鹏鸟般从那士兵头顶划过。那士兵只觉虎口一麻,他紧握着的长枪,不知何时竟不翼而飞了。

    中年男子笑道:“大人老当益壮!”

    士兵左右巡视一遭,豁然瞧见那老者竟握着长枪,站在军营北边,一处光秃秃的岩壁前。那老者微微一笑,横起长枪,用枪尖抵住岩壁。旋即,士兵只见这老者竟将丈许长的铁枪连柄没入了岩壁之中。

    士兵看的是瞠目结舌,他不敢置信,这看似年愈花甲的老者,怎的有如此力道。他不晓得,这位老者,当年在大内可也是排的上好的高手,也仅比冉仲弱上几分而已。

    忽的,一冷清的男子声音从兵营中传了出来:“韦统领既然大驾光临,何不来营中一叙。”

    老者微微一笑,淡然开口,却声传数里:“老夫早已不任那密卫统领多年,马将军抬爱了。”

    带钢钩的中年男子在前开路,老者随其进了兵营,来至营内主帐。只见在那帐篷里,有一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正翻看着一本薄书。他本生的儒雅,但脸上的几道疤痕,却为其平添了几分狠厉。此人便是老者要寻的马将军,马安生。

    马安生放下书,微笑道:“韦统领,请坐。”

    老者微微一笑,端坐在了椅子上。而那中年男子,则一丝不苟的站到了老者身后。马安生缓缓道:“听闻韦统领辞去密卫统领一职后,便在江湖之上销声匿迹。想不到,韦统领竟是去做了万大人的幕僚。”

    老者微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又岂能常年霸占着那统领的位子。于是老夫早年间便将统领的位子让贤给我那徒儿,莫终生。可惜啊,小徒学艺不精,在大漠里断送了性命。”

    马安生唏嘘一声,道:“韦统领节哀。”

    老者摆手道:“老夫已经看开了,人死都死了,又何必哀伤,未亡人当已报仇雪恨为重。”

    马安生淡淡道:“韦统领有哪里需要帮忙的,小将义不容辞。”

    老者微笑道:“老夫在大漠查访许久,竟得知我那小徒竟死于一叫董平的年轻人之手,后来又听说,那董平曾在马将军你那里当过职,此事可当真?”

    马安生心中一凛,旋即点头道:“不错。”

    却说这老者姓韦,名韦渡江。他本是大内两卫,密卫的统领之一。而那死在寒鸦城的莫终生,便是他的弟子。那莫终生在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是要向他这位师父请安的。但一连两月,韦渡江都没见到莫终生的面,心中便断定莫终生已遭受了不测。后来他去大内打听了莫终生的去向之后,就与家仆添寿一同去了大漠。添寿,就是那带钢钩的中年男子。

    而另一方,在肃清舵内叛徒,杀了莫终生后。段云楼就与卫理商定,把莫终生的死全都推到董平这个外人身上。当时段云楼虽晓得董平是她的姐夫,但当她瞧见董平竟与阮沥结成了夫妻,抱着为蒋辞?z打抱不平的愤懑心思,一气之下就让董平背了这个黑锅。

    韦渡江所探听到的消息便是董平杀了莫终生,韦渡江自然要去寻董平。当时,北莽江湖一直流传着对董平的追杀悬赏令,韦渡江却对那悬赏令不屑一顾。似他这般在大内混迹多年的老狐狸,怎看不出太叔倦身陨背后的猫腻。他一直认为,董平被鹿岳书院偷偷藏起来了。但他忌惮书院的势力,一直未敢入书院寻找,而是蛰伏在燕临城内,明察暗访。直到前不久,添寿接到一封万依硪的亲笔书信。那书信中讲,说是要让韦渡江帮忙查明一个人的身份,而那人,正是风头无两的蜀中王府驸马爷,董平。韦渡江问讯,立刻回到了临安。在与万依硪的交谈中,韦渡江断定这董平与杀死莫终生的董平是一人。

    但当时韦渡江却不见欢喜,而是悲凉无比。因为他晓得,以董平如今的身份,他是无法对其动手了。不过万依硪却对其允诺,只要查清楚董平的真实身份,那他便准许其刺杀董平。韦渡江心想,既然有万依硪出来顶缸,那他便决定替万依硪查查。一来二去,就查到了已调任江陵的马安生这里。

    韦渡江微笑道:“听说那位董参军,是马将军从戍北城外送善湖的死人堆儿里扒拉出来的?”

    马安生笑道:“韦统领这是听了城里百姓说的话了,以讹传讹罢了。董参军是小将从送善湖带进城的不假,但却不是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当时小将去送善湖埋葬战死将士的躯体,正好碰见了董平。那时,他刚搬来戍北城外的一村落不久,他到送善湖来是为了给体弱多病的妻子捕两尾鱼吃。但那满湖的尸体,却把他吓傻了。后来与他交谈,我才得知,他曾在临安为官。小将念及同僚之情,就把他带回了戍北城,给了他个参军的虚职,也算是份养家糊口的差事……”

    韦渡江忽的抢白道:“可老夫听说,那位董参军一直独身居住在城里,这妻子又是从何处来的?”

    马安生笑道:“董参军的夫人生来腼腆,又体弱多病,于是董参军一直将其安置在城南的尼姑庵里,每逢过节,营中无事时,他便前去尼姑庵探望。城中有谣言说董参军与尼姑庵里的小尼姑有染,实则不然。而知晓董参军情况的人,也只有小将而已。”

    韦渡江冷笑道:“马将军,你说话可要多掂量掂量。老夫来此之前,曾去拜访过你手下的教头,韩清淤。他的说法,可是与你大相径庭。”

    马安生微笑道:“若韦统领认为韩教头说的是真的,那又何必来问我?”

    添寿笑道:“马将军勿怪,去拜访韩教头,是在下的主意。”

    马安生一挥手,道:“小将说的句句属实。后来董参军出城护送一位小姐,但他在我离任之时也未回来,当时我以为他已经惨死在了流匪时刀下。但却想不到,他竟与莫终生的死扯上了关系。”

    韦渡江微笑道:“那位小姐应该是段清流之女,那段小姐早在娘胎时,就曾与北莽一大户人家腹中的胎儿指腹为婚。当时段清流不顾南北两隔,执意要送段小姐去北莽完婚可着实博了不少称赞。但据老夫所知,那户人家却一直没等到段小姐。哎,可惜,可惜。马将军,你可是做了大孽。选谁去护送段小姐不好,非要挑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董平。说不定那董平遭遇流匪时为了活命,亲手将段小姐给送献出去了。”

    马安生忽的笑道:“韦统领,那莫统领既然是您的高徒,想必修为不低吧。”添寿抢道:“那是自然,身为密卫统领,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马安生微笑道:“既然如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董平又如何能杀的了莫统领呢?又或者说董参军一直身怀绝技,只不过从未在人前显露。要是这个说法的话,又岂来董参军贪生怕死,为了活命,将那位小姐拱手让人一说?韦统领,您老聪明一世,可别在晚年着了相。”

    韦渡江心中一悸,他暗道:“当时老夫气愤非常,当晓得那董平是杀了终生的凶手后,心中便只有将其杀之而后快的念头。没想到这念头,竟成了执念,蒙蔽了我的双眼。现在一想,这其中果然有不少漏洞。那寒鸦城是覆族的地盘,其中又藏了多少猫腻?”想到此处,韦渡江释然一笑,他道:“既然董平久出不归,马将军可否替其看望过董夫人?”

    马安生点头道:“在小将离开戍北城之前,看望过一次,送了些银两。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韦渡江点点头,起身道:“既然如此,老夫就不叨扰了,告辞。”

    马安生笑道:“不送。”

    韦渡江二人一出营帐,添寿便道:“韩马二人给了两种说法,咱们该信哪一种?”

    韦渡江淡淡道:“自然是姓韩的,这马安生处处都在袒护董平。他的话,反着听就行了。”

    添寿点头道:“是。”

    韦渡江望了眼前方朦胧的山水,恍惚间泪眼婆娑。

    他轻声道:“修封书,给临安传去。”

第三十一章 打草惊蛇

    临安

    封岚娘仨吃过晌午饭,正坐在客厅喝茶闲聊时,就见那宋承军托着圆滚滚的肚子,带着笑脸进了客厅。m.www.uu234.net他一进来,就给封岚磕头,拜道:“蒋叔母,小侄给给您磕头了。”封岚笑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轻易也不瞧你过来一趟,还了还行这大礼。银环,快把地窖里埋着荔枝,取一盒给宋公子尝尝。”

    一个小丫鬟应声而去,宋承军笑道:“多谢叔母。”旋即宋承军又挪转身子,欲对蒋辞?z叩首,蒋辞?z笑嫣嫣的拦住了他,道:“平常你去王府,也未曾瞧见你对我行礼,今日怎的这么客气起来了?”宋承军笑道:“那可不一样,在王府,您是我大姐,您是我大嫂。但在这里,您可是我奶奶。”

    封岚闻言啐道:“辞?z是你奶奶,那我这个叔母成什么了?”宋承军嬉笑道:“这辈分错不了,您是我祖奶奶。”宋承军这一席话,把两个女子逗得咯咯直笑。

    蒋褚柘起身,把宋承军从地上拉起来,说道:“宋公子,咱们还是先去办正事。”蒋辞?z似笑非笑的说道:“办正事,跟着宋公子能办什么正事?”封岚横了蒋辞?z一眼,蒋褚柘正欲开口时,宋承军便抢白道:“的确不是什么正事,蒋少爷说养了两只蝈蝈,快养死了,所以让我帮忙看看。”

    封岚蹙眉道:“褚柘,你何时也学别人养起蝈蝈来了?”蒋褚柘微笑道:“娘,从前我爹爹不也养过么?”蒋辞?z帮腔道:“娘,那养蝈蝈儿,为的是听那虫鸣之声。这就跟咱们听曲儿,听琴一样,只要不玩物丧志,也不失为陶冶情操,修身养性的好法子。”蒋辞?z话音未落,蒋褚柘忙道:“姐姐说的正是!”

    说罢,他便拉着宋承军快步行出了厅堂。

    封岚轻叹道:“褚柘这孩子,怎跟这宋公子搅和到一块儿去了。”蒋辞?z微笑道:“娘,你这担心个什么。你还怕我这弟弟,跟别人学坏了不成?”

    封岚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怎能不担心。”蒋辞?z笑道:“褚柘是个极有分寸的孩子,就算是别人推着他去学坏,他也不可能学坏。”封岚淡淡的道:“但愿吧。”

    这时,小丫鬟已端来了一盘红皮挂着白霜,更显娇艳欲滴的荔枝进了厅堂。蒋辞?z道:“端少爷屋去。”封岚道:“别,再弄一盒给少爷他们送去,这盘留下来给小姐尝尝。辞儿,这是今年五月,岭南的刘知州送来的极品状元红,一直放冰窖里冰着来着。你爹爹本打算在过年时给他那些老朋友送去尝尝鲜,既然你来了,那就先吃他一盒。”蒋辞?z嘟嘴娇嗔道:“娘你不疼女儿,这么好的果子,外人来了,你蛮大方的就送了一盒。女儿都来两日了,也不瞧你拿给女儿吃。”

    封岚笑道:“臭姑娘,你这话可是摸着良心说的?你来的这两天,娘哪日不是亲自下厨给你变着法儿做好吃的。其实娘本早就忘了荔枝这茬,估摸着你爹爹也忘了。要不是今日宋公子来,娘还想不起来呢。”蒋辞?z好奇道:“这是为何?”封岚压低声音,笑道:“那宋公子本就圆滚滚的,今日还穿了身大红的袍子,可不活脱脱的就是颗大荔枝么!”封岚说罢,母女二人又是咯咯的笑了起来。

    还不知自己做了大功臣的宋承军正脸色怪异的盯着一个葫芦罐儿瞧个不停。忽的,蒋辞?z微笑道:“宋公子,你瞧如何?”宋承军抬起头,苦笑道:“蒋少爷,我可得埋汰您一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蒋辞?z笑道:“为何?”

    宋承军道:“蒋少爷,实不相瞒。您这一对儿,不是蝈蝈,乃是一对惊蛩。”蒋褚柘皱眉装傻道:“何谓惊蛩?”宋承军皱眉道:“蜀州人叫这玩意儿为灶鸡子。”蒋辞?z惊道:“我这蝈蝈儿怎么又变成鸡了?”

    宋承军一拍大腿,哭丧着脸,道:“我说蒋少爷,您可就别耍我了。这哪儿是蝈蝈啊,明明就是一对儿蛐蛐儿。还是对母的,个头大不会叫的主。蒋少爷,您叫我来,有什么话就直说。这拐弯抹角的,忒是吓人。”

    蒋褚柘笑笑,没有言语。

    他哪里有什么蝈蝈儿,就这对母蛐蛐儿还是他亲自从厨房的犄角旮旯处逮的。瞧蒋褚柘不说话,宋承军不由得暗道:“这蒋家老二装什么傻呢?难不成……”

    蒋褚柘突然重重的拍了拍宋承军的肩膀,道:“在下叫宋公子过来,的确是有些事要在私底下对宋公子说。”

    宋承军抱拳道:“蒋少爷请讲。”

    蒋褚柘在一把椅子上坐了,又示意宋承军落座。宋承军颇显忐忑的坐了下去,他强颜欢笑道:“说实在的,我家老爷子虽是蒋枢密的手下,我打小也与柴氏兄弟交好。但我跟蒋少爷你,却着实没多少交情。您找我来,想必不是因为私事。而蒋少爷在刑狱衙门谋事,这次找我来,莫非是为了公事?”宋承军没注意,他这后半句话说出来,舌头都打起颤了。

    忽的,只听那房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了。宋承军一个激灵,险些从那椅子上滑下去。蒋褚柘回头道:“环儿,你做什么来了?”

    进门的丫鬟银环,银环端着个盘子,笑吟吟的说道:“少爷,奴婢来给您跟宋公子送荔枝来了。”蒋褚柘上前把荔枝接过来,对银环说道:“你先下去,告诉别人,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银环应了声,便退出了房间,她把门带上后抿嘴一笑,心道:“这宋公子,还真像一颗浑圆的大荔枝。”

    屋内,蒋褚柘回到座位,把盘子探到宋承军面前,说道:“宋公子,请用。”宋承军一笑,拿颗荔枝,连皮都不剥,就囫囵塞进了嘴里。他大嚼两下后,便将沾满口水与碎烂果肉的荔枝皮吐到了地上。

    蒋褚柘微笑道:“这次寻宋公子来,可以说是为私事,也可以说是为公事。”宋承军干笑两声,道:“蒋少爷,我宋承军行事光明磊落,而且最讲王法,这公事好像砸不到我身上。”

    蒋褚柘微笑道:“不久之前,有一位道士来寻我,说是要我入他的教。我自小读的便是儒圣之书,当然没有答应他。”蒋褚柘观察着宋承军的神情变化,见宋承军情绪并无太大波动,他便继续说道:“之后,临安城里就接连发生了数件大案,据我所知,为非作歹的是一个名为密杵轮教的邪门教派。”

    宋承军脸上肥肉一颤,但旋即,他便顺势冷笑道:“这群念经的,没一个好东西!幸好蒋少爷没随那个道士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蒋褚柘讶然道:“宋公子言重了,那位道长可与此案毫无瓜葛,宋公子怎晓得那密杵轮教是道士们组建的教派?”宋承军微笑道:“蒋少爷可别将审犯人那套用在我身上,刚才我是故意那么讲的。既然蒋少爷知道那位道长与那密杵轮教无关,你又何必先提上一嘴?”

    蒋褚柘微微一怔,他心道:“这宋承军可不好对付的很。”宋承军暗道:“可让我给圆回来了。”他攥攥拳头,掌心里全是冷汗。

    蒋褚柘笑道:“提那位道长,自有后话,宋公子请静听。昨日我寻那案子的蛛丝马迹,一直跑到了城外。在城外,我又碰上了那位道长。那位道长指点我说,要想查清楚这案子,可去周王府。”

    宋承军心中一凛,他道:“那道士说的话,蒋少爷也信?”蒋褚柘无奈道:“我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而且我看那位道长也的确像有真本事的人。结果我去了周王府一遭,果然找打了线索。”

    “啊!”宋承军忍不住惊呼一声,忙道:“难不成周王府里也有人死啦?”

    蒋褚柘微笑道:“周王府自然平安无事,我是在周王府附近的一户人家中打听到,在发现数桩血案的那夜里,那户人家的主人瞧见,曾有两人在周王府前逗留了许久。”

    宋承军瞳孔微凝,他拿起一颗荔枝塞进嘴里,又用袍袖擦擦脑门,嘟囔道:“这荔枝凉的很,吃上一颗,不晓得要留多少冷汗。”随后,他又提高嗓门,道:“可看清那二人的模样了?”

    蒋褚柘摇头道:“这倒没有,不过那家主人倒是对其中的一人的身影格外熟悉。他说……”蒋褚柘一语未毕,宋承军就抢白道:“人家只是在周王府前逗留了片刻,难不成就跟那夜里发生的案子有关系了?”

    蒋褚柘心中一喜,暗道:“宋承军的马脚倒是越露越多。”他笑道:“这自然不能,但那二人有意遮挡面容,可见其心中有鬼。但他们却百密一疏,有时候,一个人的背影比一个人的脸更好认。”说到这里,蒋褚柘皱眉道:“但我却不明白,厌青为何不肯进自己家呢?”

    宋承军惊呼道:“你说其中一人是柴二哥!”

    蒋褚柘点头道:“不错,那家主人是这么说的,他说在周王府前有一个道士跟一个用枕套捂着头的黑衣人曾在周王府前逗留,而那黑衣人便是柴厌青无疑。”

    宋承军忽的笑道:“这就好解释了,二哥生性好玩儿,没准儿那夜里,他是想装鬼去吓唬人呢。”蒋褚柘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没准儿也想错了。所以叫宋公子来,所为的便是想让你去跟厌青说说这件事,若他有别的隐情,还望宋公子能劝他来找我。”

    宋承军满口答应,旋即他便告辞走了。蒋褚柘心道:“依宋承军的性子,我这番打草惊蛇,他应该会有所行动了吧。”

    宋承军一路回到府里,心中是惴惴难安。他暗道:“好啊,这蒋老二明摆着知道那人是我,却将屎盆子扣在了二哥身上。看来他老子已经跟他通过了气,这案子最后不光要让我背黑锅,而且还要拉二哥下水!他妈的!我说那群牛鼻子当时怎的来找我趟这趟浑水,看来是早就想好了后路!好好好,要死一块儿死!”宋承军满面怒容,他一嘴咬破手指,用鲜血书了一封信。旋即在自己床底下取出一鸽笼,那鸽笼里关的是一只灰色的鸽子。宋承军把信卷好,装在鸽子腿上的竹筒里。随后,他握着鸽子推开窗户,一把就将那鸽子扔了出去。宋承军冷笑道:“看谁死的惨。”

    一晃间,就到了傍晚。

    驸马府的晚饭已然备好,偌大的桌子旁,只围着董平与若儿两个人。董平看着若儿愁眉不展,便笑道:“好孩子,你那边摆的饭食夹进嘴里就能吃,没骨头也没刺,快吃吧。”若儿素来听话,董平一说,她便呆呆的拿起筷子夹菜往嘴里送。

    见她兴致索然,董平微笑道:“怎的,是想你那位好心的姐姐了?”若儿点点头,道:“姐姐说要出去办事,一会儿就回来。但若儿等了好几个时辰,姐姐也没回来,驸马爷,姐姐是不是不想要若儿了?”说了这句话,若儿的脸刷的一下白了。旋即,那泪珠儿就吧嗒吧嗒的掉进了饭碗里。

    董平笑道:“她不要你,那我便养你一辈子。但谁舍得丢下这么一个宝贝不管呢?你放心,过不了几日她便回家了。”若儿不说话,闷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董平用筷子抵着额头,心道:“也不晓得慧敏大师有没有法子治治这小丫头的眼睛……”若是董平晓得慧敏大师早已圆寂,也不知他心里会是怎样一个滋味儿。

    忽的,一道倩丽的人影走进了厅内,是碧音。碧音来至董平身旁,跪下道:“对不起驸马爷,奴婢来晚了,奴婢这就伺候您用膳。”碧音心中又惊又悔,清早她回房歇着,本打算腿不麻了就起来忙活。但她生来就有几分糊涂,在床上一躺,竟然睡着了,一睡就是一整天。碧音暗道:“不知驸马爷这次要怎么责罚我。”

    董平忽的抬起头,道:“起来吧,这几日铁捕大人不在府上,你便负责照顾若儿的起居,陪她聊天解闷。”若儿闻言忙道:“若儿能照顾自己,不劳烦碧音姐姐!”

    董平道:“碧音,你听清楚了么?”

    碧音喜出望外,一时忘了答复,此时董平这么一问,她才回过神来,说道:“奴婢听清楚了。”

    碧音起身,来至若儿身边,低声道:“若儿妹妹,我不敢不听驸马爷的话,你就可怜可怜姐姐行不行?”若儿想起今早董平让碧音在外跪着,一时感觉方才自己太过任性,她忙道:“碧音姐姐只要不嫌弃若儿烦就行。”碧音莞尔道:“那怎么会,若儿妹妹这么可爱,姐姐喜欢还来不及呢。”一说起可爱这两个字,碧音不禁想起柴厌青那张混不吝的脸庞来。碧音心道:“明早,便将那位公子的衣裳给洗了。”

    这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进了屋内。董平笑道:“是鹃儿姐回来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杜鹃就带着盈盈笑意走进了屋子。董平道:“鹃儿姐这一去就是大半天,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杜鹃走到董平身旁,蹲下身子轻捏着董平的双腿道:“是奴婢回来晚啦,奴婢给公子赔罪。”董平微笑道:“你说,怎去了这么大半天。若说不明白,我可饶不了你。”

    杜鹃笑道:“奴婢也不想,但相爷晌午没回来,一直到日头快落山才回府。”董平道:“话都传到了?”

    杜鹃道:“公子的吩咐,奴婢怎敢不照做。当奴婢将公子与柴二爷的之间说的话告诉相爷后,他不但没生气,反而显得很开心,还留奴婢在秦府吃了晚饭。奴婢瞧得出来,相爷是真的开心极了。但奴婢却不晓得,他老人家为何那般高兴。明明……”杜鹃看了碧音跟若儿一眼,便不往下说了。

    董平似是而非的说道:“因为秦相是明白人,他也看出来,我是明白人。他晓得我心里明白,自然开心极了。”杜鹃噘了噘嘴,起身道:“你明白,他明白,就奴婢蒙在鼓里,糊里糊涂,什么都不明白。”说罢,杜鹃从董平手里夺过筷子,夹了一块儿晶莹剔透的东坡肉塞进了嘴里。董平捏了捏杜鹃鼓起来的粉腮,道:“你不是在秦府吃过饭了么,怎的还跟个饿鬼似的。”杜鹃将肉咽进肚里,又用手指一抹嘴角的汤汁,旋即轻启檀口,允了一番指尖,道:“相爷虽留奴婢吃饭,但奴婢哪里敢在相爷面前动筷子。还是在公子面前吃饭觉得自在……呀!”杜鹃一声娇呼,脸色绯红的望了碧音一眼。她低声对董平说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羞死人了。”董平拿开放在杜鹃肚腹上的手,笑道:“我要瞧瞧你有没有在撒谎。不错,肚子扁扁的,的确是饿坏了。”

    杜鹃娇嗔道:“奴婢…奴婢不理你啦!”说罢,杜鹃低着头跑出门去。

第三十二章 老逼去火

    女儿家的娇嗔,本是对付男人的一大利器。www.uu234.net但董平却向来不吃这一套,见杜鹃带着一脸羞意跑走,董平只是心道:“跑吧,跑吧,一会儿看谁后悔。”

    万家灯火初上,本是该洗了脚,上床歇息的时辰。但在蒋家,封岚娘仨却围着饭桌,谁都没动筷子。晚饭时,若蒋钦舟没回来,那便不能开饭,这在蒋家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忽的,封岚起身笑道:“老爷,您回来了。快,伺候老爷更衣!”

    蒋钦舟把官服换成便衣,坐到了饭桌的主座上。他阴郁着脸,自从进了家门,便一句话都没说过。封岚三人也是不敢言语,蒋辞?z实在是受不了这恼人的气氛,她率先开口道:“爹爹,您尝尝这道金陵丸子,是娘亲亲自下厨做的。”

    蒋钦舟忽的回过了神,摆手道:“哦,都动筷子,别干愣着了。”三人暗自舒了一口气,封岚往蒋钦舟的碗里夹了一个丸子,道:“老爷,又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

    蒋钦舟微笑道:“日日都是事儿,哪一件都足够让人烦心的。”蒋辞?z笑道:“爹爹日日忙公务,也该找个日子好好歇歇了。”蒋钦舟笑道:“是啊,该歇歇了。若腊八下了雪,咱们一家便一起到西湖赏雪去。”

    封岚笑道:“那可好,咱们一家人也好生热闹热闹。”这时,封岚瞥了蒋褚柘一眼,只见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显然心不在焉。她道:“褚儿,你想什么呢?”

    蒋褚柘一怔,旋即笑道:“赏雪好,那咱们还叫厌青么?”蒋钦舟瞪了他一眼,道:“什么话,厌青与咱们也是一家人,怎能不叫!”

    “是,是。”蒋褚柘笑笑,放下了筷子,道:“孩儿吃好了。”说罢,他便要起身而出。蒋钦舟淡淡道:“你先等等,为父的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蒋褚柘道:“爹,您长话短说,我还有要紧事要去办呢。”封岚忽的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辞儿,去娘屋,娘也有话要嘱咐你。”蒋辞?z明白封岚的意思,应了一声,便随她一起走了出去。

    蒋钦舟叹口气,道:“褚儿,你最近是不是在查临安不久前发生的几件的案子?”蒋褚柘回道:“正是。爹,你可知道什么消息内幕?”

    蒋钦舟冷哼一声,道:“为父虽不知道什么消息内幕,但为父却没瞎。临安是什么地方,乃是我大宋之国都,天子脚下。但发生了如此重大要案,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却都没什么反应,你说这是为何?”

    蒋褚柘笑道:“爹,不瞒你说,这件案子很有可能牵扯到宫中的一位大人物。几大衙门应该是接到了什么消息,因为忌惮,所以选择了按兵不动。”蒋钦舟笑道:“哦?大人物,什么大人物?”蒋褚柘道:“此乃案情机密,恕孩儿不能透露。”

    蒋钦舟淡淡的道:“我就算没看过这案子的卷宗,也晓得这件案子定然牵连极大。从现在起,这件案子你就不要管了。”

    蒋褚柘一怔,旋即大声道:“为何!别人畏惧权贵,难道孩儿也要畏惧么!别人卑躬屈膝,难道孩儿也要同流合污么!爹爹,你可是从小就教孩儿要刚正不阿的!”

    蒋钦舟“嘭”的一拍桌,喝道:“那今日我便再教你四个字,审时度势!”

    蒋褚柘怔怔的看着蒋钦舟,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恍惚间,蒋钦舟在他眼里,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让他感到可怕与厌烦的人。蒋钦舟柔和了语气,无奈道:“褚儿,你终有一日会明白为父的苦心孤诣。”

    蒋褚柘点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蒋钦舟道:“明白就好,夜里好好休息,待明日,去工部报到吧。”蒋褚柘瞪大了双眼,道:“工部,爹爹,孩儿在大理寺还没干多久,怎的又要去工部了?”蒋钦舟淡淡道:“依你的性子,在刑狱衙门当差,迟早会出大事。工部好,至少能磨磨你的脾气。”

    蒋褚柘咬咬牙,道:“孩儿明白了。”

    蒋褚柘话音未落,一个下人便进房来报:“老爷,外面有位高大的独眼汉子,来寻少爷了。蒋钦舟一惊,道:“独眼的汉子,驸马爷身边的侍卫好像也是缺了一只眼。”

    蒋褚柘道:“爹爹说的不错,那位壮士正是驸马爷的侍卫。”

    蒋钦舟不解道:“你怎的跟驸马府的人牵扯上了?”

    蒋褚柘道:“准是来找孩儿了解案情的,孩儿这就打发了他走!”

    蒋钦舟猛的一伸手,阻拦道:“不,不可如此莽撞。你在家中拿几盒上好的糕点,跟那位壮士去驸马府,登门向驸马爷解释。你告诉驸马爷,说你是因为调迁,不得已放下了这件案子,望驸马爷不要介怀。”

    蒋褚柘点头道:“是。”

    蒋褚柘出了府,就瞧满脸焦急的林三川迎了上来,道:“兄弟,你磨蹭什么呢!”

    蒋褚柘道:“林大哥,那宋承军可是有了动静?”

    林三川道:“套了辆马车,出门了,就他一人,没带随从,咱们快些追,兴许还能赶上!”

    蒋褚柘一把将手里提着的糕点扔在地上,喝道:“走!”

    二人仗着身上有些功夫,便一路踏着人家的屋脊走。林三川凭借着自己过人的目力,终的是没跟丢宋承军的马车。宋承军驾驶马车从北门出了城,他是守城将军家的大少爷,自然没人敢拦他,蒋褚柘亦是如此。

    这越往北走,天色越暗,估摸着走了有五六里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蒋褚柘正诧异这天色为何会如此黑暗时,一个没注意,便被路面上突起的石头绊了一跤。幸亏林三川听到动静,及时扶住了他,要不然他现在已然摔了个七荤八素。林三川道:“兄弟,你拽着我的衣裳,我带路。”蒋褚柘道:“麻烦大哥了。”

    林三川心中也是嘀咕:“这天黑的真有些邪门。”

    估摸着又行了十来里,林三川猛的停了下来。蒋褚柘问道:“怎的了?”

    林三川道:“马车停了,那人进了树林子。”蒋褚柘道:“咱们也进去。”

    树林又密又大,宋承军在林中走,林三川二人便在树上一路跟着。林三川暗道:“怪了,怪了。今年冷的早,但这林子里的树叶,好像一片都没掉。”

    又行了一刻工夫,隐隐约约瞧见前方出现了火光。走进了才看清,在林中一片空地处,燃着一大堆篝火。十九个身着黑衣,头上罩着黑罩,只露出双眼的蒙面人围篝火盘坐。而在这十九人外,则围着有二十个道士。

    林三川二人在树冠隐秘处盯着,蒋褚柘暗道:“看这打扮应是没错了,这群人就是凶手无疑。”忽的,只见宋承军一脸杀意的挤进了人圈中央,他破口喝道:“好啊,事情要败露,你们就要拿老子顶缸是不是!”

    此时,一个圆脸的中年道士纵身而起,轻飘飘的落在宋承军身旁,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往宋承军肩头一点,宋承军偌大的身子轰然就趴在了地上。

    林三川心中一凛,暗道:“好家伙,这牛鼻子的功夫可不浅啊!”

    中年道士淡淡道:“宋承军,你已被逐出本教,是谁允许你擅自过来的?”

    这时,一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捋了捋胡须,微笑道:“师弟,你忒是无礼。是宋公子先用飞鸽给我传了书信,我准许他过来的。”

    圆脸道士忙的抱拳道:“师弟得罪了。”说罢,他便回到原位坐下。

    中年道士微笑道:“宋公子误会了,本教可从没有过置教中弟子于不顾的先例。”宋承军喘着粗气,翻身坐起,道:“你们已经将我扫地出门了,这教自然不会再护着我!”

    中年道士笑道:“这也是事出无奈,入我教,必须要在除他人秽与净自己身两种考验之间选上一条去完成。但宋公子一条都没有办到,我教自然不能收留宋公子。话说回来,尽管宋公子不是我教弟子,我教也不会置宋公子于不顾。这样吧,若宋公子还想入我教,那贫道愿意再让宋公子接受一次考验。”

    群道闻言纷纷摆手道:“不可,不可,我教向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中年道士微笑道:“若是我教之人墨守成规,固执己见的话,那与其他教派还有何区别?”

    众道沉默。

    宋公子冷笑道:“什么除他秽,净己身,说的好听,不就是杀人跟强暴么!老子做不来!”

    林三川闻言暗赞一声:“这人的品性倒是不赖。”

    圆脸道士陡然喝道:“大胆狂徒,你……”中年道士打断他,道:“宋公子不想入我教也无妨,请坐下来听贫道讲完这段经书。待听完经后,贫道担保以后再也无人敢来扰你。”

    林三川心中一凛,他暗道:“坏了,这牛鼻子的威望很大,显然是这群人中修为最高深的一个。他恐怕是早已察觉到了我与蒋兄弟的踪迹,起了灭口之心。我折在此处不要紧,可别让蒋兄弟年纪轻轻也死在了这里。”

    此时,那宋承军笑道:“好,我就听你讲一段经。但你也休想对我如何,在我离家之前,已给我家老爷子留了一封书,将你们的那些勾当全写了下来,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别妄想能落的了好!”

    中年道士微笑道:“这是自然。”旋即,宋承军盘坐下来,就听那中年道士微笑道:“阴生阴,阳生阳,老阴生少阳。此为易经所记,乃为一变卦。理解起来也简单,诸位弟子静心听了,吾等可将阴理解为黑夜,把阳理解为白昼。黑夜不会转眼过去,而是逐渐持续,这个阶段便是阴生阴,阳生阳亦是同理。而夜色最浓时,便为老阴。夜晚转为白昼交接之际,便为老阴生少阳……”中年道士一语未闭,众人就听得头顶有一粗犷的声音大笑道:“道长讲的??拢 ?/p>

    这声音自然是林三川所发,蒋褚柘闻声吓了一大跳,他不解林三川为何要突然暴露踪迹。他睨向林三川,只瞧林三川正对起使着眼色,他登时明了,林三川是想舍了自己的性命,换他一条生路。蒋褚柘心下感激不已,他点点头,旋即纵身而去。林三川见得蒋褚柘没那么迂腐跟矫情,大松一口气。

    而下方众道正欲起身时,却被中年道士喝住了。中年道士微笑道:“壮士难道还有其他解释?”林三川笑道:“我就是觉得这文绉绉的词儿,太过麻烦!什么老阴生少阳,依我看,叫老逼去火还差不多,浅白易懂!”

    中年道士哈哈大笑,他道:“老逼去火?有趣,暗合阴阳相斥又相互融合的真理。”

    林三川双掌变得通红,他大喝道:“让老子给你这个牛鼻子去去火!”说罢,林三川一跃而下,他的双掌直盖中年道士天灵。中年道士一挥手中拂尘,三千白须陡然盘旋而起,宛如灵蛇一般死死的缠住了林三川的双臂。

    那中年道士微微一笑,手腕一抖,就将林三川重重的抛在了地上。一旁的圆脸道士心道:“师兄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林三川笑道:“牛鼻子你要杀要刮,尽管来!”

    宋承军一愣,他心中惊道:“这不是驸马府的人么!”

    中年道士微笑道:“贫道只想与壮士论道。”

    林三川笑道:“那好,今日老子便传你一门口水道。”

    中年道士微笑道:“何为口水……”那个道字还没讲出来,他就见林三川一口浓痰朝他吐了过来。中年道士微笑道:“原来这便是口水道,没什么意思。看来壮士肚里的东西已经用完了,只有老逼去火四个字可以请书法大家写一幅字裱起来,至于其他的,不足为谈。壮士还是静心听贫道讲经吧。”林三川心下骇然,他只见自己吐出去的那口浓痰戛然停在中年道士面门半尺远,便再也不能寸进。忽的,中年道士左手捏了个兰花,倏地往右一摆,那浓痰蓦的就如一颗冰雹深嵌进了一颗大树的树干之中。

    林三川干笑两声,笑的自己都有些发毛,他道:“道长好本事,这才叫一口唾沫一个钉,小子献丑了。”

    中年道士微笑道:“雕虫小技。”

    中年道士话音未落,呲呲的破空之音便在其头顶炸响。他左手往上一擎,食指与中指轻轻一夹,一根笔直的木棍便被他夹在了指间。

    随后,他手臂往下一落。一男子就摔到了篝火旁,林三川回头看去,大喝道:“兄弟,你又回来做什么!”这男子不是蒋褚柘,还能是谁。

    蒋褚柘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笑道:“家父今天教给我审时度势四字,看来还是很有用的。”

    原来,方才蒋褚柘只是假意要走,转身便偷偷躲到了暗处。当他见得林三川被擒,自不能坐视不理,一时激愤下,折了一根树枝,就攻了出来。

    宋承军大惊道:“蒋少爷,你来做……”宋承军话没说完,心里就明白了,他道:“我原来是做了鱼饵,蒋少爷…不会就来了你们两个人吧!”蒋褚柘笑道:“宋公子,对不住了,你是个正人君子。”宋承军拍腿道:“你真他娘是个糊涂蛋,就凭你们,能做的了什么!”

    中年道士微笑道:“今日的确是个黄道吉日,没想到有这么多人都想听贫道讲经。”

    圆脸道士淡淡道:“师兄,这几个人留不得。”

    中年道士淡淡道:“自然,待贫道讲完经,他们便死而无憾了。”

    林三川破口大骂道:“你个牛鼻子老道,还要不要你那张破脸了!你讲的道,就跟跑肚的老太太拉稀时放出来的屁一样,臭不可闻!”

    圆脸道士“啪啪”掌了林三川两下嘴,喝道:“住口!”中年道士微笑道:“无妨,我们应该以理服人。”

    林三川的脸豁然肿了起来,他笑骂道:“马后炮!”

    圆脸道士又伸手打了林三川两巴掌,中年道士微笑道:“诶,忒无理,我们应当以理服人。”

    林三川恨的是牙根痒痒,但他却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思,也不再骂了。

    中年道士满意的笑了笑,他道:“来,贫道继续讲经。阴生阴,阳生阳,老阴生少阳,老阳生少阴,独阴不生,孤阳不长……”

    蒋褚柘眯着双眼,突然,他左脚探进篝火里,猛的往外一拨。登时,满天火星簌簌而下。那群道士见状稳坐泰山,但那帮蒙面的黑衣人却是坐不住了,纷纷站了起来,欲要避让。蒋褚柘见状,鼓足一口真气,陡然扑将起来,扼住了一个黑衣蒙面人的脖子。群道脸上陡然显现出一丝惊慌神色,中年道士皱眉道:“蒋公子,贫道虽喜以理服人,但平生却最讨厌有人打扰我讲经。”

    蒋褚柘微笑道:“道长,在下的确没有要打扰您讲经的意思。但性命攸关之际,在下也只能无礼了。”

第三十三章 檐上残雪

    群道皆显得有几分投鼠忌器,仿佛蒋褚柘此时用手臂扼着的,不是那蒙面人的喉咙,是他们自己的喉咙。m.www.uu234.net

    中年道士轻叹一声,道:“蒋公子把我教弟子放下,贫道放你们走就是。”

    林三川大笑道:“兄弟,别放!这群牛鼻子是怕了,你放了他,咱们可就没活路了!”

    圆脸道士恶狠狠的说道:“你莫把我师兄想成跟你们一样的俗人,他向来是一言九鼎的!”

    中年道士微笑道:“师弟言重了,有时候,贫道还是会失信于人的。”圆脸道士干笑道:“师兄,此情此景之下,您就不必自谦了。”

    蒋褚柘道:“请道长先把我林大哥放了。”

    中年道士微笑道:“一人换一人。”

    蒋褚柘还没言语,宋承军便道:“一根手指换一人如何!”说罢,他抓起那蒙面人的右手,握住那食指一掰。只听“啪”的一声,宋承军便将那蒙面人的食指掰折了。那蒙面人登时哭天抢地的惨叫起来,一听声音,赫然是个男子所发。

    中年道士冷笑一声,旋即他一抖手中拂尘,林三川的身子打着转儿便落在了蒋褚柘等人面前。

    林三川站起身,重重的拍了拍宋承军的肩膀道:“干的好!”宋承军苦笑两声没有说话,他现在与林三川二人是拴在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不当出头鸟也是不行了。

    中年道士抿嘴一笑,他藏于大袖之内的左手轻弹两下,只听“呲呲”两声,林三川与宋承军应声倒地。蒋褚柘大惊失色,他低头一瞧,只见林三川与宋承军两眼翻白,面皮发紫,嘴角还渗着白沫,显然是已身中剧毒。

    蒋褚柘怒喝道:“你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他!”说着,蒋褚柘的手臂便紧绷起来。被他扼在臂中的男子,双脚乱蹬。

    中年道士微笑道:“贫道还真不怕,不过蒋公子宅心仁厚,一定怕这两位会死。只要蒋公子把我教弟子还回来,贫道定然会把解药双手奉上。”

    蒋褚柘冷静下来,暗道:“这道士发射暗器的手段高明,看起来他刚才所发的暗器,便是哥先生在那些死者颅内取出来的金针。但除了他之外,莫非其他道士就不会发射暗器了,为何他们不出手偷袭我?”忽的,蒋褚柘明白过来:“我现在靠近篝火,他们是怕我中毒倒地后,带着这蒙面男子一起栽进火里。这道士是想诈我,我还偏就不放人了!”想明白以后,蒋褚柘大笑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林大哥想必也不会要一个贪生怕死的兄弟。今日,我便与他同归于尽啦!”说罢,蒋褚柘便作势带着那蒙面男子一起倒进篝火内。

    中年道士目光微凝,面露杀意。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铃声从中年道士身后的密林中响起。只听一少女说道:“师父叫你们回去了。”

    中年道士面色一缓,淡淡道:“是小师妹叫我们来了,走吧。”圆脸道士喝道:“咱们就这么走了!”

    中年道士淡淡道:“师命不可违。”

    说罢,他转身便走。其余道士也就近抱起一个蒙面人,随中年道士一起往树林深处而去。待人走后,蒋褚柘瞧面色铁青的林三川,竟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伏地痛哭道:“林大哥,我对不起你啊!”

    但没过多久,却听那中年道士的声音从树林深处飘来:“一钱相思豆,半两锅底灰,用温参水调和服下,可解此毒。”

    蒋褚柘闻言一怔,霎时间止住了哭声,他虽不晓得那道士为何会大发善心,但也顾不得那许多。他吐纳一口真气,登时便抗起了林三川与宋承军两人。这二人的分量可都不清,蒋褚柘被压的险些吐出一口老血。而就在他无暇分身时,那蒙面男子却要偷偷溜走。蒋褚柘心下一怒,陡然间就用脚尖扫起一颗石子儿冲那蒙面男子砸去。

    只听“夺”的一声,这石子儿正好砸在了蒙面男子的腿窝之上。这蒙面男子看上去像是养尊处优惯了,蒋褚柘这一脚的力道虽不重,却把他打的单膝跪倒在地。蒋褚柘喝道:“你最好老实些,否则我现在便把你给就地正法了!”

    蒙面男子身躯一颤,便趴将起来,乖乖的走到了蒋褚柘身旁。蒋褚柘冷哼一声,扛着林三川二人往林外行去。

    走出了树林,蒋褚柘把林三川二人放进马车车厢,又探了探二人的鼻息。发现二人气息还算平稳,才稍稍放下了心,他暗道:“我真是糊涂,险些就害了你们的性命。宋公子,多亏你赶了车来。”

    蒋褚柘转身出了车厢,看着那蒙面男子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声道:“我倒要瞧瞧你是哪路的妖怪 。”说罢,他伸手就欲揭那男子头上套着的枕套。那蒙面男子忙不迭的往后躲去,但他怎逃的过蒋褚柘的掌心。蒋褚柘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旋即一把揭开了蒙着他头的黑色枕套。

    就是这一眼,吓得蒋褚柘双眼大睁,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身躯微颤。他一步踉跄,只觉天旋地转,如坠天罗地网。蓦的,蒋褚柘苦笑,心道:“我应该听爹爹的话。”随后,他侧头看向那树林,呢喃道:“怎的一开始没注意到,这是片榕树林呢……”

    一阵微风刮过,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忽然之间,飞雪如花。

    且说数刻之前,树林深处

    只瞧一个身着淡紫色罗衫,不扎发髻,将一头及腰的青丝随意披着的十三四岁少女,正娇羞的抿嘴笑着。她生的好看极了,十足的像一个用美玉雕琢而成的小玉人儿。粉雕玉琢四字,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她虽笑的开心,但她此时的处境却是不妙。一群道士将她团团围住,那中年道士与圆脸道士便在其中。

    中年道士微笑道:“小姑娘,你顽皮死了,你为何要装成我们的小师妹,哄骗我们?”圆脸道士淡淡道:“幸亏这小丫头没毁了咱们的计划。”中年道士摇头道:“尽管如此,这小姑娘也不能留了。”

    少女双手叉腰,不悦的噘了噘嘴,娇声道:“你们一口一个小姑娘,小丫头叫的开心,但我今年都一百多岁了。若单论年纪,都可以当你们的祖奶奶了,你们说话,最好放尊重些。”

    中年道士带头大笑,圆脸道士喝道:“人长得不大,口气倒是不小!贫道倒要瞧瞧,你这一百多岁的小妖精,有何本事!”说罢,中年道士脚步一挪,眨眼间便欺到少女身旁。他右掌盖向少女面门,左掌则揽到少女身后,蓄势待发。这一招前后夹击用的端是巧妙,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如临渊峙岳,稳如泰山。

    中年道士微微蹙眉,暗道:“以四师弟如今的修为,他打出一掌,其掌心蕴含的劲力,便可隔三尺之远开碑裂石。怎的那小姑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圆脸道士心下更是骇然,此时他的前后双掌停在少女面前脑后半尺开外,不论他再如何加力,双掌都无法寸进。忽的,那小姑娘似个银铃般的咯咯笑道:“你心里保准在想,怎的连一个小丫头的护体罡气都破不了,对不对?”

    圆脸道士脸色一变,怒喝道:“哪里来的妖精,今日道爷便要斩妖除魔!”少女笑道:“我瞧你呀,就别乱费力气了。”圆脸道士话音未落,就见少女一举手,伸个剑指,便朝他的腋下斜斜的刺去。中年道士骤然脸色惨白,他厉声喝道:“师弟,快躲开!”

    圆脸道士心神巨颤,他们所修炼的这功夫罩门所在,就是腋下。看少女这一指,不是无心之失,而是有意攻来。少女这一指若是戳中了他的罩门,他这数十年的苦修,可就要毁于一旦了。圆脸道士赶忙收掌,宛如一只受了重伤的野猪,踉踉跄跄的往后避去。他轰然坐倒在地,连呕鲜血。方才那一掌收的太急,真气反噬,已伤了他的气宫。少女没追来,而是看着他的窘态,拍手大笑。

    中年道士正色道:“前辈从何而来,与我门又有何渊源?”少女抿嘴一笑,没有答话。中年道士眼前一花,当他双目恢复清明时,那少女已至他身前半丈之内。中年道士脸色大变,惊慌道:“结阵!”

    其余道士闻言一拥而上,刹那间便结了两个北斗七星阵,一个四童子阵。少女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猎猎风声,嗤的一笑。她素手霍然一挽,铺天盖地而来的凌厉掌气,陡然就把中年道士笼罩在内。中年道士极速转动拂尘,那白须转动之间,竟宛如一柄白伞。

    少女淡然一笑,伸出双指轻轻一夹,那飞速转动的拂尘白须,赫然便被她稳稳当当的夹在了双指之间。

    中年道士陷入茫然,他轻声道:“散阵!”中年道士的威严显然极大,他一声令下,本已贴近少女衣衫的十八双大手,陡然撤回。

    中年道士躬身作揖,一揖到地。他道:“晚辈唐突,望前辈莫要怪罪。前辈有何吩咐,尽管直言。”

    少女微笑道:“我要你把那解药,给外面那三人送去。”中年道士一怔,旋即直起身子,用传音的功夫,对外喝道:“一钱相思豆,半两锅底灰,用温参水调和服下,可解此毒……”

    少女面露怀疑,问道:“这么简单,便能将毒给解了?”

    中年道士微笑道:“贫道本就是为了吓唬吓唬他们,中了那毒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要不了人命的。”

    少女微笑道:“好,我就信你一次。若是你骗了我,我可就把你们这破林子一把火给烧了!”中年道士忙道:“晚辈不敢。”

    少女拍拍手,喃喃道:“谅你也不敢。”

    中年道士微笑道:“前辈可否随晚辈去观内一叙。”少女微微一笑,不做言语,飘然而去。中年道士目送少女走远后,阴沉着脸走到圆脸道士身旁,为其疗伤。过了半晌,圆脸道士方才吐出一口闷气,道:“师兄,这姑娘是什么来路,看她的功夫,好似跟我们师承一脉,但却有些许的差异。”

    中年道士摇头道:“只能回去询问师尊了。”

    ……

    ……

    吐了吐舌头,吐出一口灰尘渣滓,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乌黑的木板。林三川睡醒了,他撩开被子,翻身下了床。他趿拉着鞋,来到窗户前,他伸手推开窗子,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逼得他眯上了眼睛。当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瓦片上的残留的积雪,跟一个夹着水盆的姑娘。姑娘正一边看着他,一边捂嘴笑着。林三川认得,这姑娘是驸马府的丫鬟,翠微。

    翠微笑道:“林大爷,您总算是醒了。”

    林三川拍了拍脑门,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翠微笑道:“不多不多,一共也只有两日两夜而已。”

    “啊!”林三川惊呼出口,他只记得在那林子里中了那道士的暗算,之后的事,他就再也记不清了。他忙扣上鞋,推门出了房间。翠微喊道:“林大爷,洗脸!”林三川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往前跑。

    翠微摇头叹道:“照顾了他三日,连句谢都没落着,但能照顾这么一位大英雄,也算是我的福气了。”说完,翠微低头痴痴的笑了起来。

    董平坐在太师椅上,杜鹃,若儿,碧音都在。董平暗道:“原来如此,那日在瀚海轩看戏时,就觉得他们蹊跷。但这件事仔细想来,也并非是那么简单,里面藏着多少猫腻……”

    忽然,林三川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厅堂。他一看见董平,便道:“公……”他只说了一个字儿,就见满脸挂着泪痕的若儿跪在他面前,不住的磕起了头。林三川见状,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忙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杜鹃笑道:“林大哥,若儿跪你,你受得着,你可是大英雄呢!”

    若儿抬起头,啜泣道:“林大爷…若儿谢你…谢你帮若儿抱了大仇!若儿甘为林大爷做牛做马!”

    董平微笑道:“行了,你这不是报答他,是为难他呢。”

    林三川挝耳挠腮,不解道:“公子,这是怎的了!”

    董平笑道:“震惊临安的大案破了,你可是破案的两大半功臣之一,剩下的一个是蒋家的公子,宋家的公子戴罪立功,算是半个。”

    林三川顿足道:“公子,你可别跟我打哑谜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董平缓缓道:“那夜里蒋少爷把你送回来,说了解你所中之毒的办法后,便匆匆打道回府。待到天明,刑部便发出讣告,十九个犯下大案的匪首尽数落网。而你与蒋少爷还有宋公子三人,便是破案功臣,圣上也是龙颜大悦,说要好好奖赏你们呢。”

    “逮着了!”林三川听完更是糊涂,他道:“那夜我跟宋公子都不省人事,蒋公子面对十几个牛鼻子老道本就孤木难支,他又如何逃出生天,还把那些人一网打尽的呢?还有,这十九个人,人数也对不上啊!”

    董平摇头道:“这我便不清楚了,其中缘由,你可以去问蒋少爷。对了,过会儿吃完饭,咱们一起去菜市口,看斩首去。”林三川失魂落魄的坐到椅子上,疑云满面。

    这时,厅堂外忽的有人拉长声音喊道:“周王妃驾到!”

    杜鹃面色一变,对董平说道:“公子,我可不敢惹那王妃的眼,我先下去避避。”董平点点头同意了,杜鹃一溜烟便跑出了厅堂。董平又对碧音说道:“把若儿扶下去,让她好生歇歇。”碧音点头道:“是,驸马爷。”碧音刚扶起若儿,着一身华丽凤袍,用紫金凤钗扎着发髻的蒋辞?z便款款走了进来。碧音行礼道:“奴婢参见王妃。”

    蒋辞?z微笑道:“免礼。”

    “谢王妃。”碧音起身带着若儿出了厅堂。董平微笑着单膝跪地,拱手道:“王妃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王妃恕罪。”

    蒋辞?z白了他一眼,旋即睨向林三川,道:“驸马爷快起来,我这是来驸马府登门拜谢的,哪能让主人家行如此大礼。”董平起身,搀住蒋辞?z道:“应该的。”

    蒋辞?z忙的把手臂缩回去,低声道:“还有外人在,你这是做什么。”董平揶揄的笑道:“这位林三川,林英雄,可不算是外人。”蒋辞?z惊讶道:“这位就是林壮士?我这次来,便是替家弟,来向林壮士道谢的。”董平道:“三川,王妃来向你道谢了,你愣着做什么。”

    林三川回过神来“扑腾”跪在地上,道:“您就是蒋兄弟的姐姐?”

    蒋辞?z微笑道:“正是,林壮士快快起来,家弟能平安回府,可全仰仗了林壮士。”

    林三川道:“王妃,您可知蒋兄弟回了家,都做了些什么?”

    蒋辞?z眉头一蹙,道:“这……”

    董平扶着蒋辞?z坐到太师椅上,道:“辞姐姐,我也想知道,褚柘是如何抓到那些人的。”

    蒋辞?z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甚清楚。”

第三十四章 斩首示众

    “说来也是奇怪,那夜褚柘带着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蒙面人回了家。www.uu234.net他先是带那人去找爹爹,只听爹爹破口大骂了几句,就又带着那蒙面人出了府。爹爹一共出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当他回来,就把褚柘锁在了屋子里。没成想,第二天一大早,刑部就来人道喜了,说是把那些犯下重案的犯人全都捉拿归案了。他们还说,能破了这大案,全亏了褚柘,林壮士还有宋家公子。”

    董平蹙眉道:“那天夜里,你弟弟回家以后,便没出去过?”

    蒋辞?z道:“正是。”

    董平又道:“你可清楚那些犯人的身份?”

    蒋辞?z摇头道:“不清楚,那些犯人是要犯,我爹爹也曾去过刑部天牢几次。但圣上有命,在斩首之前,任何人都不许见那些犯人。”

    董平沉吟不语,蒋辞?z道:“行了,你这里我不能久留,我这便走了。”董平回神,道:“我送你。”

    蒋辞?z微笑道:“不用,你好生坐着。”董平点点头,道:“那你慢些。”蒋辞?z道:“我坐轿子来的。对了林壮士,我给你带来些补品,命人放在院儿里了,你记着吃,我再替家弟谢谢你。”说罢,蒋辞?z福了一福。

    林三川忙道:“受不起,受不起。”

    蒋辞?z回眸笑道:“你这朋友可不像你,比你憨厚多了。”董平微笑道:“我不憨厚,但我粗长。”蒋辞?z俏脸一红,啐道:“去你的!”

    蒋辞?z款款而来,又款款而去。

    董平忽的叹道:“三川呐,恐怕你们这次是被人当刀使了。”林三川不解,道:“这话怎么说的?”董平笑道:“等去了菜市口,你就明白了。”

    离午时虽还有半个时辰,但菜市口却已是人头攒动。人海乌泱,人声鼎沸。地上没空隙了,人们便爬到房檐,屋脊上去看热闹。百姓们都想瞧瞧,瞧瞧这恶贯满盈的大恶人,大贼人生了幅怎样的脸。

    监斩官早已稳坐于监站台后,在他面前小小的场坪里,一共有十九个着黑衣,头罩枕套的蒙面人被反绑着双手,伏地跪着。在每个蒙面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身形剽悍,手持雪亮大片刀,宛如九幽罗刹的刽子手。说来也奇怪,在那十九个蒙面人脖颈后插着的明梏上,却没有书着他们的名字。

    看人闹的人们窃窃私语,一人道:“那亡命牌上,怎的没写名字啊?”一老学究捋须道:“这便叫做罄竹难书。”一小童笑道:“怪不得你活了快六十岁都没考上状元,你这成语用的词不达意。”老学究微笑道:“世间若有一万人,那其中的九千个都是糊涂蛋,他们活的似是而非,只要看着像,听着是那么个意思便行了,哪里还会管它到底该怎么用。”小童又道:“你这叫答非所问!”

    老学究呵呵笑道:“你爹妈可来了?”

    小童道:“没有,他们在铺里做活呢!”

    老学究点点头,他忽然一矮身,便用手臂夹住了小童的腰。随后,他操着干枯的手掌狠狠的往小童屁股上打去,口中喃喃道:“让你惹小老儿,让你惹小老儿……”

    董平与林三川也来了,独站一房屋脊。本来这房上还有不少玩闹的孩童,但董平觉得实在烦人,便用几个铜钱把他们都打发走了。府里姑娘们都怕见血,所以只来了他们两个。

    林三川那只独眼瞬也不瞬的盯着那十九个蒙面人,忽的,他开口道:“该不会是被调包了吧。”董平没回答他,而是问道:“你瞧没瞧见宋公子,蒋少爷他们?”林三川正欲摇头,却戛然停住,他伸手一指人群道:“我瞧那个人,长的怎跟蒋兄弟有几分像?”董平寻着林三川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头戴庄子巾,身着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场坪中所跪伏着的十九个蒙面人。

    董平淡淡道:“是蒋钦舟,蒋少爷的老爹。”

    “啊!”林三川先是惊呼一声,随后喃喃道:“怪不得。”

    董平顺势往蒋钦舟两旁的人群一扫,心中大感惊骇:“御史台的孟大人,兵部的孔尚书跟任侍郎,礼部的胡大人……怎的连张骏也来了?”这不数不要紧,一数,董平便数出了十来位朝廷大员。这些大官们,一会儿神情哀伤的瞧瞧十九个蒙面人,一会儿又对蒋钦舟怒目而视。

    董平心中的惊骇渐渐消散,他微笑道:“好狠的手段呐。”

    突然,如同鸣雷般的锣鼓声从人群外传将过来。旋即,只听数十人操着尖细的嗓子喊道:“圣上驾到!”

    人群一阵喧哗,旋即避让两边,跪伏于地。长蛇般的队伍开向场坪,几十个宦官拿着锣鼓在前,一身明黄色龙袍,面冠如玉的赵篆坐在车上,紧跟其后。而在那龙辇左右,是负责保护皇帝周全的大内侍卫。

    队伍停了下来,一年迈的宦官搀扶着赵篆下了车。这老宦官正欲把赵篆扶进场坪时,却被赵篆一把推开了。他昂首阔步的走进场坪,其一脸严肃,眉宇间带着一股浩然正气。

    场外百姓见得当朝天子竟是如此的天人之姿,更是心生仰慕,敬畏之情。那监斩官已快步行至赵篆面前,跪伏于地,道:“微臣参见陛下。”

    赵篆微笑道:“爱卿免礼。”

    旋即赵篆面向那十九个蒙面人,大声喝道:“朕知道诸位百姓心里肯定有疑问,你们心里在问,只是斩首几个犯人,值得让皇帝老儿出面么?”

    赵篆说罢,人群中便响起一阵轻笑。

    赵篆微笑道:“是啊,朕也不想来,因为朕不想看到在我大宋国土之上,还有歹人在为非作歹,还有恶人在草菅人命。但这次,朕不得不来,朕要向临安的百姓谢罪!”

    人群一阵骚动,旋即只听一人道:“陛下何罪之有?”

    赵篆道:“把这些歹人头上蒙着的枕套,都摘下来!”

    十九个刽子手一起动手,将蒙面人头上罩着的枕套摘了下来。一张张沾满泥垢血污,肮脏不堪,但又充满惊恐神色的年轻脸庞展现在众人面前。

    赵篆喝道:“诸位可否认识他们!”

    只听一男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哀呼道:“吾儿,爹爹来看你啦!”

    说话的是张骏,他此时已老泪纵横。那十九人中,赫然便有一人是张千度。那个前几日还意气风发,与董平高谈阔论,三言两语便气走了万企威的张千度,此时却双眼浑浊,满脸憔悴。张千度扭头看向张骏,他流着泪,张大着嘴想对张骏说些什么。但张骏却只能听见他发出咿呀之声。有眼明心亮之人已然瞧见,张骏嘴里的舌头,早被连根拔去了。

    突然,只听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将起来。

    “他们都是家里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儿!”

    “一群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

    赵篆闻言叹道:“是朕糊涂啊,这些食肉糜之辈,竟依仗着家族权势,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残害无辜。诸位百姓,朕,给你们赔罪了!”说罢,这当朝的天子,竟屈下了自己高贵的双膝,当场跪倒在地。

    数千人见状,心中大为感动,皆伏地叩首,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们感恩戴德,感谢上苍赐了他们这样一位明君!

    林三川叹道:“这小皇帝此时的表现,倒也当的上爱民如子四个字。”董平笑笑,没有言语。

    突然,赵篆起身,朗声道:“诸位百姓,你们说,该如何惩罚这些贼子!”

    排山倒海的呼声响应而来,只道一字:“斩!”

    赵篆大笑道:“好,斩!”他满脸兴奋的奔至监斩台前,将那一筒斩令牌尽数掷在地上,高声喝道:“斩!”

    君无戏言,刀自然也不是假的。

    刀光一闪间,十九颗人头同时落地。血喷如柱,十九道血柱映射着冷清的阳光,竟反射出一弯诡异的虹。

    有人大哭,但那哭声转瞬间便被淹没在欢呼的海洋里。张骏骤然站起身来,如猛虎一般的朝蒋钦舟撕咬而去。而在他出手的同时,已有两道身影如闪电般的掠到他身旁,把他死死的摁在了地上。张骏双眼猩红,目眦欲裂,他咬牙切齿的叫喊道:“姓蒋的,老子饶不了你!”

    赵篆循声望去,微笑道:“蒋爱卿,原来你也在。”

    蒋钦舟颤抖着身躯,摇摇欲晃的站起来,拱手道:“微臣,参见陛下。”赵篆忙的走上前去,扶住蒋钦舟道:“爱卿免礼。”随后,赵篆拉着蒋钦舟的手,绕着场坪缓缓踱步起来。他一边走,一边对人说道:“这位蒋钦舟蒋大人的公子,乃是破获此案的功臣。”

    看着人们向自己投射而来的钦佩目光,蒋钦舟心中叫苦不迭。他知道,从此刻开始,他蒋钦舟在庙堂之中,便成了众矢之的,一艘真正的独木小舟。

    转回监斩台前,赵篆微笑道:“蒋爱卿,令公子少年英豪,在此案的破获中可谓是居功至伟,朕封他个公爵如何?”

    蒋钦舟一头栽在地上,忙不迭的呼道:“犬子愧不敢当!”

    赵篆正欲再度开口时,却见有二十一人如同鸿雁一般从远天飘然而至。领头的是个发须皆白,清隽干瘦的老道士。老道士一落地,便道:“贫道东野,携座下劣徒,虞环子,石矶子,玉虚子,白清子,古月子,近器子,青衣子,重耳子,丹光子,高丸子,折净子,佐哀子,膏极子,恬苟子,皋朝子,纯梦子,祚莲子,盘根子,口教子,钢交子,拜见陛下!”

    赵篆忙道:“仙师免礼!”

    场外百姓皆是大惊失色,他们早就听闻在临安城北的榕树林里有位老神仙,名为东野道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林三川更是惊骇,他看的明白,那东野道人身后跟着的二十人,就是那夜里在树林打过交道的二十名道士。

    赵篆低声道:“仙师,您怎么来了?”

    东野道人摇头道:“贫道愧对陛下厚爱,是来向陛下谢罪了。”赵篆微笑道:“仙师何罪之有?”

    东野道人突然转身喝道:“你们还不跪下!”

    虞环子等人面无表情的跪了下来,他们面无生机,全然不像伙人。东野道人轻声一喝,已运转起了传音功夫的窍门。他一说话,场内场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些孽徒,背着贫道私建邪教,靠言辞蛊惑,招揽教徒替他们为非作歹,今日贫道便在陛下与临安百姓面前,清理门户,替天行道!”

    东野道人忽的在虞环子等人面前走了一遭,他每经过一个人,便抬手在那人头上拍去一掌。他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没没什么力道。但被他拍过的人,脑袋就如同熟透了西瓜落在地上,轰然碎裂。红的白的溅的到处都是,其场面血腥残酷,令人倒吸冷气,转身呕吐,不敢直视。

    赵篆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道:“仙师……你…你这是何苦啊?”

    东野道人微笑道:“他们死不足惜。”

    林三川看的倒是大呼过瘾,暗道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但这时,他却发现有一只小手按住了他的后背。他本以为是顽皮的孩童在跟他闹着玩,但旋即,他却察觉出了不对劲。巨大的力道从那只小手上传来,竟压的他动弹不得。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扭头看去,只见按住他的竟是一个小脸乌黑,衣衫褴褛的小叫花。但那小叫花的一双明眸闪烁,却是宛如星辰,动人的很。忽的那小叫花对着他狡黠一笑,随后,那小叫花朝场坪内大喊道:“官家,你可别上了那老道士的当!”听其声,竟是清脆的少女之声。林三川一怔,他总觉得这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却忘了是曾在哪里听到过。林三川又扭头看向董平,只见董平此刻正闭眼躺在屋脊上,还打着轻酣,显然是睡着了。

    而与此同时,人山人海变的鸦雀无声,他们齐齐循声看去。便瞧见一独眼的大汉,拉着一小叫花从一高楼屋脊一跃而下,飞身落在场坪内。林三川暗暗叫苦,别人见是他拉着那小叫花从屋脊跃下,实则是小叫花控制着他。

    而就再他们二人落地的同时,九柄长刀已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那监斩官喝道:“哪里来的宵小之辈,竟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林三川开口道:“草民林三川,拜见陛下!”

    赵篆笑道:“哦,你就是林三川?”

    林三川道:“如假包换,草民便是林三川!”

    赵篆点点头,道:“你倒是跟那林三川一样,都缺了一只眼。方才你说仙师欺骗了朕,所谓何意?”

    林三川正欲开口,却发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口浓痰,竟无法言语。他恶狠狠的瞪了小叫花一眼,知道保准是她在暗地里捣鬼。

    小叫花咧嘴一笑,转头对赵篆说道:“官家,我哥哥告诉我,这老道士明面上是拍碎了这些人的脑袋。嘿嘿,实则,这些人根本没死。他们装神弄鬼的办法,便是将脑袋缩在衣裳里,然后用头顶着一颗假脑袋,以此来蒙混过关。”

    东野道人微微一笑,道:“哦,是哪个劣徒敢如此糊弄贫道,糊弄陛下,还请阁下一一指出。”

    小叫花笑道:“这些人拿刀指着我,我怎么指。”

    赵篆淡淡道:“都退下。”

    几个大内侍卫闪到一旁后,小叫花拉着林三川走到一具无头尸体前,道:“他……”这一个他字还没说利落,小叫花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就被一只大手给捏住了。小叫花回头瞪了一眼东野道人,忍着剧痛道:“就是他!”说罢,小叫花伸手探进了那尸首上还汪着血水的领口里。当她把手拿出来时,竟顺便提溜出了一颗脑袋。林三川心中一凛,他认得,这人就是那夜处处刁难于他的圆脸道士。

    圆脸道士神色慌张的看着小叫花,忽然,他大喝道:“师尊,小徒不该欺你啊!”

    场外众人闻声,一片哗然。

    忽的,这圆脸道士一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生生拍碎了自己的脑袋。

    东野道人大笑道:“好孩子,你说,除了他,可还有别人再装死?”东野道人掠到小叫花身旁,一掌落在了小叫花的肩膀上。小叫花暗道:“不好,竟被这老道士逮住了空当,他若暗中用力,我非死即残。”

    小叫花笑了笑,道:“没了,就他一个!”

    东野道人大笑两声,拿开了手,道:“好孩子,下次务必来城北榕树林一叙!”东野道人手中拂尘一卷,那三千白须如同一条柔软灵活的手臂般,将地上保持着跪伏姿态的二十具尸体一并缠抱了起来。随后,他回头对赵篆笑道:“陛下,贫道告辞!”

    也不待赵篆答应,东野道人纵身一跃,带着那二十具尸体凌空而起,待他再落下时,其人已在数十丈开外。

    赵篆咧嘴一笑,道:“林卿家真乃当世豪杰,如何,朕赏你个丛云卫的统领,你干不干?”林三川一张嘴,发觉自己又能说话了,他忙道:“草民愧不敢当,草民粗人一个,还是在驸马爷身边当差的好。”

    赵篆笑道:“不错,有情有义,既然如此,那朕便赏你黄金千两,良田百亩。”看样子,赵篆也不是真心想让林三川做丛云卫统领。

    林三川道:“谢主隆恩!”

    皇帝走了,人群也渐渐散去。林三川猛然四顾,那个小叫花也不知何时,也走了。当他回到屋脊,瞧见董平正揉着朦胧睡眼。董平微笑道:“也不知怎的,就做起春梦来了。”

第三十五章 水火相济

    万依硪踏着小碎步,一路溜达到了秦府。www.uu234.net

    “秦相,大喜事,大喜事啊!”他一进门,便喊道。

    秦中徽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何喜之有?”

    万依硪微笑道:“方才,十九个犯下十恶不赦罪行的杀人强暴犯,已被斩首示众了,圣上亲自监的斩。”

    秦中徽笑道:“惩奸除恶,是大喜事。”

    万依硪神秘莫测的一笑,道:“秦相却不知死的都是那些人。”

    秦中徽拿起茶碗,摩挲了半晌,道:“谁死了。”

    万依硪笑道:“有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有御史台孟大人家的独子……还有张骏张大人家的公子张千度。嘿嘿,这些人里,可有一大半之前都是蒋钦舟的亲信。但现在,他们之间就算不反目成仇,那也得倒戈相向了。秦相,在下真是佩服您老,借刀杀人,却兵不血刃,便把蒋钦舟给孤立了起来。而且死的人里,还有张骏的儿子,别人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是您设计出了这场大戏……”

    “嘭!”

    秦中徽双目眦裂,一张橘皮似的老脸涨的通红,他猛然把手中的茶杯掷在地上,碎瓷片跟热茶水溅了万依硪一身,万依硪虽然惊骇,却不敢闪避。秦中徽抬手指向万依硪,手指与嘴唇皆打着轻颤,“你…你……绝后的……事…算什么喜事!”

    万依硪闻言,可在心里抽了自己几个嘴巴,他暗道:“我真是得意忘形坏了,秦相为人最喜低调,我这次可算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他道:“秦相,学生知错了。”

    秦中徽大口喘着粗气,他胸前的衣衫一鼓一鼓的。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的情绪才算平缓下来。他闭紧双目,低声道:“你以老夫的名义,给那些痛失爱子的大人府上都送去一幅挽联。”

    万依硪低低的应了一声,又道:“秦相,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事禀报,是关于那驸马爷董平的。”

    秦中徽眼皮也不抬的说道:“讲。”

    万依硪道:“我派人私下去查过那董平的底细,经调查发现,这董平的真实身份可大有文章。前不久,我还以为董平是真董平,不过临安这个董平,却是真董平派迷惑咱们视线的假货。但现在却改变了想法,临安的董平就是真董平,不过董平这个身份却是他冒充的。据那戍北城的曾经教头韩清淤说,这董平是被曾经的戍北城守将马安生从死人堆儿里给刨出来的,当地的百姓也印证了这个说法。而且董平在今年二月份左右离开了戍北城,说是要护送一个从临安来的贵小姐去北莽。据调查可知,那贵小姐就是段清流之女,段云楼。但这二人去了北莽,便再再也没回过戍北城。董平是去了燕临的鹿岳书院求学,而在六月份时,他又莫名其妙的背上了刺杀鹿岳书院院长太叔倦跟书院学监吕梁梦的罪名,遭到追杀,从而又离开了燕临。当他再次出现时,就已是赵庆庭的女婿了。

    而在这过程里,那董平的夫人却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呵呵,董平说是为了给自己的夫人治病,才去了蜀州,可谓是一派胡言。”

    秦中徽淡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万依硪笑了笑,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可能,虽然听起来太过荒谬,但却也最为合理。这董平,会不会是当年率军北征的柴关山?要知道,当年那人虽来信,说柴关山已经死了,但可谁都没有找到他的尸首啊。是不是柴关山根本就没死,这次改头换面,又得了一番势力,来临安复仇来了?”

    秦中徽点点头,道:“董平就是柴关山。”

    “什么!”万依硪方才虽还在款款而谈,但一听这话从秦中徽嘴里说出来,他却不由得被吓了一大跳:“秦相,您老早就知道了?”

    秦中徽的双眼瞥向窗外,淡淡的道:“前两天才知道的。”

    万依硪拱手道:“学生惭愧,在秦相面前献丑了。”

    秦中徽做了个微笑的表情,但眉宇间却没有半分笑意:“是他亲自派人告诉的老夫的。”

    万依硪不禁失声道:“他…他这不是找死吗!”

    “找死?”秦中徽反问道:“何出此言?”

    万依硪道:“恕学生说句不该说的,秦相您既然知道了那董平的真实身份,您会饶了他吗?那董……柴关山心里,最恨的可就是秦相您呀!”

    秦中徽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老夫不但不想为难他,反而还想提拔他呢。经过这三年,他已经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了。当年他不明白的一些事,他现在看明白了,所以他才会派人来向老夫投了这份名状。因为他明白,这庙堂之争,向来都不是流于表面的肤浅。不错,老夫的确仍是他的仇人,但却不是他的第一号仇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老夫认为,我与他还能再做上一段时间的朋友,直到我与他共同的敌人真正倒下。依硪啊,在眼界上,你比不过他。”

    万依硪苦笑一声,将信将疑的说道:“他当真想明白了?”秦中徽淡淡道:“比你明白。”

    万依硪又问道:“这么说的话,咱们现在便不能动他?”

    秦中徽道:“自然不能。”

    万依硪迷迷糊糊的坐在轿子里,忽然想到:“韦渡江为何要用飞鸽传书回来,而不是当面来向我汇报情况?当日他答应帮我,全然是因为我允了放他去找董平报仇。难不成,他真的要去刺杀董平了!”想到此处,万依硪已是冷汗涔涔。若此时董平死了,他也落不得好。万依硪猛然喝道:“停轿!”轿子还没落稳,几个轿夫就见万依硪似条撒欢儿的野狗一样,疯狂蹿出了轿子。一恍间,便跑没了影儿。

    临安,大内

    赵篆一回大内,便去了韩贵妃那里。

    韩贵妃先是行了个礼,旋即便开口道:“陛下,臣妾已经听先回宫的公公说了,您这次在临安百姓面前,可是威风的紧呢。百姓们都说,陛下您爱民如子,不徇私包庇高官子弟,是千年难遇的明君。”赵篆微微一笑,旋即又面沉如水,他冷冷的瞥了韩贵妃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看样子,爱妃挺高兴。”

    韩贵妃沏了一壶上好的香片,微笑道:“陛下受百姓爱戴,臣妾自然替陛下高兴。”

    赵篆闻言沉吟不语。

    韩贵妃上前奉茶道:“陛下请用。”

    赵篆伸手去接茶杯,但他刚握住那茶杯,却反手就将茶杯摔在了地上。韩贵妃目露惊慌,她还正寻思着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时,目光忽然瞟向赵篆的手,登时便花颜失色,失声惊呼道:“陛下,您的手这是怎么了!臣妾这便叫人去请易太医来!”

    赵篆却忙把肿成馒头的右手缩回袍袖里,厉喝道:“不用了!”

    韩贵妃蹙眉道:“陛下,您的龙体要紧啊!”赵篆站起身来,静静注视着韩贵妃的双眸。忽的,他伸出左手,极是用力的在韩贵妃白嫩的脸庞上落了两巴掌:“整日就知道喊易太医,难道在朕眼前,你也要偷汉子么!”说罢,赵篆似发泄般的又狠狠抽了韩贵妃两巴掌。

    韩贵妃身子娇弱,这两巴掌抽的她是天旋地转,险些就要倒在地上。但她却咬着牙,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她颤声道:“陛下……您…还是斩了奴婢吧!”

    赵篆的脖子跟脑门上,都浮现出了青筋,他怒喝道:“斩你,贱人!你以为朕下不去手么!朕不光要斩你,还要让你赤身**的骑木驴走街逛市,还要…还要在你的身上写满淫妇二字!”

    听得此言,韩贵妃终的是再也撑不下去,热泪与她的身子一并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赵篆舒了口长气,感觉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他推开宫门,看着院子里正跪在地上打哆嗦的太监宫女,微微一笑道:“去,把秦中徽给朕找来。”

    半个时辰后,秦中徽来了。

    秦中徽跪着,赵篆正坐在盘坐在榻上,而韩贵妃则小鸟依人的倒在他的怀里。赵篆一旁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盘果脯,与一个盛着半碗温水的银碗。赵篆拿一颗果脯,在温水里沾沾,随后就送进韩贵妃的嘴里。

    一连喂了有十颗,赵篆方才开口轻叹道:“秦爱卿,你可知道这果子为何要沾温水?”

    秦中徽道:“贵妃娘娘乃玉体凤躯,入口的食物,自然要力求洁净。”

    赵篆微笑道:“爱卿说的不错,但却猜错了。朕之所以把这果脯过了水才让爱妃吃,是因为朕喜欢。就比如朕说要让贵妃去吃屎,这话有道理吗?自然没道理,是因为朕喜欢。秦爱卿,你懂了么?”

    秦中徽叩首道:“老臣明白了。”

    赵篆淡淡道:“秦爱卿,今日朕传你来,其实是想跟你讲一个故事。”

    秦中徽道:“老臣洗耳恭听。”

    赵篆缓缓道:“说啊,在千百万年以前,这世间本是一片蛮荒,野兽横行,草木凋零。当时有位天神,瞧见世间这幅景象,于心不忍,于是他造了一群人,分成两批安放在蛮荒南北。但这群人身体羸弱,自然抵抗不了野兽的尖牙利爪。那位天神便各传了他们一门仙术,在蛮荒南方的人,学会了用火的法术暂且称其为火族。而北方的人呢,则学会了用水的法术,便称其为水族。但这法术却有个弊端,那便是只能用十次。尽管如此,这两批人也征服了蛮荒世界。一群人北上,而一群人南下。终于有一天这两批人碰到了一起。当时他们却并不知道,在世上,除了他们自家族人外,还有别人。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两批人为了争夺地盘,食物,展开了大战。他们大战了三天三夜,除了各有损伤之外,那仙术的使用次数,也只剩一次了。火族人,还是聪明一些的,他们见势不妙,便跟水族人虚与委蛇,暂时和解。当然,他们两族都不是真心的,他们每时每刻,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有一日,火族的头领想出了一个致胜的法子,那便是将天神绑架,为他们所用。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是天神,也有打盹儿的时候。于是,在天神小憩时,火族的人把天神绑了起来……”忽的,赵篆停了下来,他笑道:“秦爱卿,你以为这故事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秦中徽叹道:“自不量力,他们的力量本就是天神给的,他们又如何斗的过天神呢?他们若想活下去,只有与对方和谐相处,然后日日虔诚的供奉天神,那才是王道。绑架天神为自己所用,当真是愚不可及。”

    赵篆咯咯笑了两声,他道:“秦爱卿果然聪明,不错,当那天神醒来后,只是挥了挥手,就灭掉了火族。那火族之前的苦心经营,也毁之一旦。”

    秦中徽自然明白赵篆为何要讲这个故事,他跪伏道:“老臣秦中徽,定当为陛下,为大宋,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篆淡淡道:“秦爱卿忠心可嘉,但却言不由衷。你与蒋枢密明争暗斗,朕早就有所耳闻。但朕一直都没有理会……”赵篆一语未毕,秦中徽便抢道:“陛下明鉴,不信小人谗言……”赵篆双眉一轩,喝道:“闭嘴!”秦中徽身躯一颤,不再言语。

    韩贵妃垂着头为赵篆捋了捋后背,赵篆平缓和下语气,道:“朕之所以不管,是因为历朝历代,皆有党派斗争,我朝自然也不能免俗。所以你们在暗地里斗的再凶,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们不出格便行。但秦爱卿这次却斗的太过火了些,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朕来当你的急先锋!”

    “嘭!”

    秦中徽一头砸在地上,额头溅血。

    他呜咽道:“老臣不敢啊,老臣一片赤胆忠心,还望陛下明鉴!”

    赵篆微笑道:“但这次秦相所得的好处可不少,以前跟蒋枢密亲近的官员,经过此事以后,怕就要倒戈了吧,倒在你秦中徽这里!”

    秦中徽如捣蒜一般的磕头,他忙道:“臣必将这个烂摊子给拾掇干净,还朝堂一个清明!”

    赵篆冷笑道:“这是自然,爱卿自己捅出来的漏子,自当要爱卿自己给填补上。说吧,爱卿有什么法子。”

    足足过了有一个时辰,秦中徽才从走出宫门。这一个时辰对于秦中徽来说,太过漫长。他一头白发散乱,鲜血填满了他脸上的每道沟壑。他望着远天的白云苍狗,呢喃道:“我明白,我怎能不明白。若是我不明白的话,又如何能拥有如今的权势。我怎会干此等糊涂事,这一次,我与蒋钦舟都没落的好处,到底是谁谋划了这一切……哈…我当真是老啦……”

    秦中徽不明白,林三川也有许多事弄不明白。他最不明白的,便是那夜里本来有二十个蒙面人,还有一人,去哪儿了?

    蒋钦舟从菜市口打道回府以后,便命人紧锁门扉。但此时蒋府内却已有客来了,是段清流,他的连襟兄弟。

    段清流的脸色比蒋钦舟还差,蒋钦舟走进厅堂时,他正捂着双眼低声啜泣。蒋钦舟在太师椅上坐了,苦笑道:“清流,你也太经不住风雨了,老大不小的人了,哭个什么。”

    段清流擦擦眼泪,颤声道:“我倒还不要紧,关键是你啊,这次可要成众矢之的了!秦相这一大手笔,着实骇然呐。兵不血刃,便把咱们的根系给剪了个干净。我这次来,本去叫了杜大人蒲大人他们,打算共同商议个对策。但……但他们都对我,闭门不见啊!”

    蒋钦舟忽的摇头道:“不错,这件事跟东野道人扯上了联系。而那东野道人又是秦相举荐给陛下的,仔细一想,也只有他能策划这件事。但这件事,又绝对不可能是他做的。”

    段清流不解道:“为何?”

    蒋钦舟苦着个脸,这时却浮现出一丝笑意,看着他,感觉就跟吃着蘸糖的苦瓜一样怪异,他道:“若是那天夜我没看到那个人,也会认定这件事就是秦相谋划的。”段清流问道:“那人是谁?”

    蒋钦舟摇头道:“法不传六耳,不可说,不可说。”

    段清流点点头,道:“你自然有你的道理,你不说,那我也不问。但这件事的余波,可不会如此轻易消散。往后的日子,必将艰苦异常啊。”

    蒋钦舟抬头看向厅外,看到一个小厮慌张的跑了进来,小厮道:“老爷,宫里来人传旨了!”

    “啊!”

    蒋钦舟与段清流皆是一惊。

    不一会儿,五个脸上总带着幅不可一世表情的年轻公公阔步走进了厅堂。那为首的公公一展手里的圣旨,便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蒋家公子蒋褚柘智擒要犯,还临安太平,功不可没,特赏黄金两千两,猫眼儿五十颗,侍妾二十人,美酒四十坛,钦此!”

    “谢主隆恩!”

    蒋钦舟起身欲要接那圣旨,那年轻公公却笑道:“蒋枢密,这圣旨,咱家可不能给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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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寒三尺三介绍:
大国争锋之下,引江湖动荡,庙堂不安。北莽之地虎啸龙吟,南蜀一隅三神相争,少林大佛下的老魔能辩群僧,剑墟中的仙人傲骨铮铮。天宝元年,正当乱。董平带刀离了戍北城,从烂俗的江湖走到更烂俗的庙堂。他与人斗,又与天斗,一不小心,就把这烂俗尘世闹了个天翻地覆。锋寒三尺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锋寒三尺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锋寒三尺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