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锋寒三尺三TXT下载锋寒三尺三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锋寒三尺三全文阅读

作者:北男     锋寒三尺三txt下载     锋寒三尺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直上青云

    风风火火查了一夜,连那神秘高手的尾巴都没抓到。m.www.uu234.net

    赵绝江与慧劫大师信步行于书院的石子路上,对那神秘高手的身份,二人自有一番猜测。

    慧劫方丈道:“赵剑主,你当真就凭借着老衲所说的兰花香一事,就认定那神秘高手就在鹿岳书院中人?”

    赵绝江颔首道:“不错,若之前咱们的设想都是对的,那神秘高手定然就是书院中人。兰花香。若不是常施脂粉的女子,便是就居兰花之地的人,身上才会附带此等香气。要说兰花,北莽之中,有哪处能比得上书院呢?”

    慧劫方丈道:“言之有理,赵剑主当日让老衲将此事隐下,是怕太叔院长会心怀芥蒂吧?”

    赵绝江微笑道:“太叔倦此人城府极深,我对他不得不防。”

    慧劫闻言皱眉道:“难道赵剑主怀疑太叔院长?”

    赵绝江摇头道:“鹿岳书院中人,我现在都不能相信。慧劫方丈可别忘了,当日墨府之乱,那一刀就是从鹿岳书院开始的。此后的种种事件,或多或少,都与书院脱不了干系。”

    慧劫方丈想想的确如此,当日鹿岳书院弟子遭背刀门人袭击,后来鹿岳书院顺藤摸瓜追查到墨家。之后,墨家遭袭,只有几个覆族族众与几个鹿岳书院的人走了出来。这才有了,数百门派上燕临,为讨公道,众人又汇聚杨家枪坪上剑墟。再之后,山河巨剑崩坏。而在这些事儿中,鹿岳书院就像一根线,把它们串了起来。

    慧劫方丈叹息道:“谭峰主之死怕只是个引子,还不知以后要生起多少事端。后天就是百花祭,百花祭一过,咱们可就没继续待在燕临的理由了。”

    赵绝江微笑道:“那神秘高手与牙非道我都要揪出来,老剑主之仇,我非报不可!”

    望着窗外的雨,太叔倦莫名的烦躁。悬挂在他屋中的字帖,早被他一一摘除,偌大个屋子显得空荡冷清。

    忽而,他房门被人咚咚敲了两下。

    太叔倦转身缓缓坐下道:“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一个满脸烦躁的中年男子便走了进来。

    太叔倦一瞧来人便笑道:“吴院首,还从没见过你这幅慌张的样子。”

    吴颜武寻了个座,坐下后立刻开门见山道:“院长,你最近有没有察觉吕学监有些不对劲?”

    太叔倦闻言一愣,他皱眉道:“吕学监为书院是呕心沥血,勤勤恳恳。怎么,你怀疑吕学监有问题?”

    吴颜武苦笑道:“我与老吕是十几年的挚交好友,我打死也不想怀疑他。不过他近日的确有些反常。”

    “讲。”

    吴颜武急切道:“平常,吕学监天不亮就要起身来操持院内事务。但这几日本是正忙的功夫,但三天两头不见他人影,难道院长不觉得反常?”

    太叔倦闻言笑道:“老吴,别看你平时不喜言语,但在院中诸多师长中,你是最沉不住性子的一个。吕学监在杨家枪坪受了伤,这几日闭关调理,不见他人影也不足为怪。而且你我对熟知吕学监的人品与作风,难道吴院首真的相信吕学监是那为非作歹之人。我与吕学监系出同门,皆是金院长的弟子。当年老师便经常夸赞吕学监的人品,反正我是绝不会怀疑吕学监。

    老吴,现在明摆着是有人要在我们书院的头上扣屎盆子。从背刀门人袭击我书院学生开始,此后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冲我们书院而来。别人要怎么看我鹿岳书院我不管,但我们切记不可自乱阵脚。”

    吴颜武听罢长呼一口气,点头道:“我是怕老吕搅进这浑水坛子里。今日有院长一言,我便放心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至今没弄明白。”

    太叔倦拿起笔正要写身么,听到吴颜武还有话没讲完,便点头道:“说。”

    “那日在去肃州的路上,船快靠岸时,吕学监突然说有要事要折返回书院,后来回书院后正巧赶上数百门派围堵燕临,我便没问吕学监是为何事要急着赶回燕临。之后,吕学监又带曲轩逸等人赶去杨家枪坪,这事便一拖再拖。这次他回来,我更是连个照面都没跟他打上。”吴颜武话还没说完,太叔倦的笔啪的一声便掉在了桌子上。

    太叔倦面目阴沉,但片刻后他又笑道:“原来是这件事,那日的确是院里出了一些事,我自己处置不了,才传信让吕学监回来的。”

    吴颜武闻言,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饶院长了。”吴颜武起身要走,太叔倦却喊住他道:“老吴,关于吕学监的事,你绝不能对外人透露,以免有人钻了空子。”

    吴颜武笑道:“自然。”

    待他走后,太叔倦合起了双眼,他侧卧在椅子上,显得疲惫至极。

    且说董平一回到府衙,便开始钻研起那两本书来。一本化气,一本合气。再加上他已学会的吞气与泄气,这四篇功法,便组成了那无上宗的不传之秘,《鲲鹏总略》。

    “吞真气,泄杂气,化他气,合己气。”董平将两本书看完后,不由感觉此功法的邪门与神异。

    董平自语道:“吞噬他人真气转化为己用,还真是应上了扉页上的那句老子说,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有吞气篇跟泄气篇做底子,学会这两篇功法对董平来说并不算难事。

    “先吞他人真气,随后泄出斑驳杂气。再将他人真气化成与自身相同的本源之气,最后合气为一。”

    董平将两本书记下后,便将书扔在了那盆药汤里。他晓得,这种东西若留在手里,免不了成为隐患。早些毁了,便少一件事端。

    突然,一个小吏从外面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

    那小吏一进来便笑嘻嘻的说道:“董大爷,您可还记得小的?”

    董平笑道:“自然,当日这住处,还是你带我与内人来的。”

    小吏闻言笑地更欢,他哈腰道:“董大爷好记性。”

    “不知小哥今日来,是为何事?”

    小吏道:“大人在青云店专门为董大爷设了宴席,这不让小的来请董大爷赴宴么?”

    董平轻挑剑眉,微笑道:“不知道是哪位大人要请我赴宴?”

    小吏一拍胸脯道:“自然是张大人!”

    董平摇头数落道:“这个张大人,抠门的很,我都与他相识这么久了,他这还是头一次请客。”

    小吏闻言赶忙嘘了一声,他轻声道:“董公子小声些,张大人不仅抠门,还小气的很呢!”

    二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董平摸摸肚皮道:“正好昨个一天没吃饭,咱们走着。”

    小吏往地上看一眼道:“董大爷,您这书都泡烂了,要不小的帮你拾起来晒晒?”

    董平笑道:“这是张大人送的书,没意思的很,你要是拾起来,我还得读,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不敢,不敢。”小吏闻言一笑,闪身出了屋。董平则抽出刀,将那两本书搅了个稀烂后,才走出房门。

    青云店乃燕临顶尖的馆子,当年大宋官家还给青云店提了一块牌匾。那牌匾给青云店撑了小百年的场面,但辽人一入关,那牌匾便被店家给劈成柴,烧火煮了一锅猪食。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不掌权的官家,还他娘不如一头猪!

    董平站在青云店前,忽而想起了当日上官曦给他送来的那几碟小菜。那饭菜的香味儿,至今还萦绕在他的舌尖。对于上官曦,董平更愿意将她当成一个知己。为红颜,董平愿意舍命,但为知己,他愿意摔琴。

    小吏被来往于青云店的人流给撞了几个趔趄,他看向呆呆矗立的董平,不由得开口道:“董大爷,别站着啦,上面的酒菜已经备好了。”

    董平点点头,大步跨入了青云店,“老张啊,今天我就当一回你的手脚。”

    小吏一进店便喊道:“九层,天字号,甲字房!”

    转眼间,一个干净利落,双眼有神的青年就走了过来。他一瞧董平便笑道:“爷,您上面请。”

    董平恍了一下神,他仔细打量来人一番后,不由得感叹到,这青云店的小二都如此神武。若是他不说自己是个小二,董平还真把他当成了哪家公子哥。

    董平笑道:“有劳了。”

    小二温和一笑,先行上了楼梯,董平紧随其后。但那小吏却站在大厅中没动脚,董平停下来对柜台喊道:“给这个兄弟上一桌上好的酒菜,帐就记在那天字号甲子房里的张大人身上。”

    小吏本以为董平要请他吃饭,还挺乐呵。但一听是要那张大人结账,小吏双腿一软,差点没瘫倒在地。

    且说青云店共有九层,每层又有九厅,每厅又有九屋,每屋里又有九个单间,这便暗合三十六重天,直上青云巅之意。

    待行到装饰最为奢华的第九层后,小二便停下了脚步道:“爷,这段儿我就不能带您了。天字号屋,甲子号房门上有些,劳烦您自己找。”

    董平挥了挥手淡淡道:“一会儿去找张大人领赏。”

第一百零七章 人之道?

    找到甲字房,门口那两位娇滴滴,白花花的妙龄女子便笑语嫣然的将那珠帘给撩开了。m.www.uu234.net董平在那两位姑娘赤条条的后背上摸了两把后笑道:“赏。”

    “痒才是真的。”左边女子掩面一笑,右边女子已花枝乱颤。

    一男子在房中笑道:“若董公子喜欢这俩姑娘,那尽管领走给贵夫人做个暖脚的丫头。”

    董平回道:“大人说笑了,我家那口子人丑脾气差,若我将这两个姑娘领回去,那这日子,可就算是没法过了。”

    说罢,董平进了门,只瞧那一大桌子珍馐闪眼的厉害。而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正翘着二郎腿,笑眯眯的瞧着董平。若非要说这人长了个什么模样,董平定会说这人生了一副典型的贪官脸。只看他大腹便便,小鼻子,小眼。那两点稀疏眉毛里上眼皮足有个三指多远,他要是不睁眼,你还以为他是在拿眉毛瞅你。

    “董公子。”

    “张大人。”

    闻言那人笑道:“董公子抬举了,您叫张大人,小人未免有冲撞张府尹之嫌。在下张栖桐。栖息的栖,梧桐的桐。董公子要是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张大哥。”

    “张大哥。”

    张栖桐一笑道:“董老弟,抬举了,请入座。”

    董平坐下后,笑道:“张大哥,不知道张府尹何时能来。”

    闻言,张栖桐神情一滞,随后又展露笑颜道:“不瞒老弟,今日这筵席不是张府尹坐庄,而是刘监军付账。”

    董平闻言不禁暗自腹诽,当日在抱月潭,张伯熊就提醒了董平。现在他两个走的近,而燕临府中的刘监军与闻通判难免就会盯上他,要他多加些小心。但董平没想到,这刘监军,来的会如此之快。

    董平佯装惊讶道:“这,张大哥。我是听闻今日张府尹设宴,兄弟才来的。既然不是,那兄弟我也不能厚着脸皮留在此处了。”说罢,董平便作势要走。

    张栖桐笑道:“董老弟还是留步,咱们都是落在府衙里的乌鸦,既然都是黑,又分什么彼此呢?”

    董平淡淡道:“我想张大人是搞错了,我只是与张伯熊张府尹有几分私交,才留在府衙之中的,兄弟我可不是什么府衙中人。这桌珍馐,看来兄弟我今日是无福消受了。”

    见董平执意要走,张栖桐冷下脸来道:“董老弟既然执意要走,那不妨听哥哥我两句话再走不迟。”

    董平笑道:“张大人请讲。”

    张栖桐站起身,一托肚子,便绕着桌子转起圈儿来。等他来到董平身后时,才缓缓开口道:“董老弟不远万里来到燕临,不知道是以董平的身份而来,还是以戍北城参军的身份而来。若是第一种,还无妨。但若等刘监军查实了你戍北城参军的身份后,董老弟可就是奸细探子。若按奸细罪来算的话,董老弟罪可当斩。就连张府尹,也逃不了干系。”

    董平微笑道:“这莫须有的罪名安起来,可谓是屡试不爽。张大人若是能抓到我在北莽所干奸细行当,那我董平愿意认罪,但若是张大人要强在我头上安这顶帽子,那我也无话可说。”

    张栖桐笑道:“那残害辽国士兵,算不算得奸细行当呢?”

    董平闻言,暗道:“原来那跟着我的辽人,是他们安排的。”

    “张大人所言,在下真是一概不知。”

    “董老弟也不必早早撇清关系,我只想求老弟一句回复,你若说的对,刘监军自会把你当成兄弟,以往之事也一笔勾销。如若老弟说错了,那以后,这青云店的饭菜,老弟怕是就吃不上了。”

    董平闻言,收敛了笑容,淡淡道:“请讲。”

    “昨儿个,董老弟去了一遭燕临皇宫。我就想问老弟一句,上官家与覆族到底有何瓜葛。”

    说道这里,董平才算是明白了这些人的心思。据张伯熊所讲,如今他在燕临府衙算是军政一手抓。但因其势大,辽国自然早对他不满意。于是早早就施压让他将手中的军权与政权各分割一半,给府中的监军与通判。奈何这刘监军与闻通判都不是张伯熊的对手,二人尽管有辽国支持,也无法将军政大权从张伯熊手中夺过来分毫。

    现在看来,这二人在军政大权上动不了手,便想着要动一动北莽的财神爷。他董平虽算不得什么人物,但却是一个奇妙的平衡点。上官家姐弟与其交好,覆族跟他有关系,张伯熊也对他青眼有加。若他能出面指正上官家与覆族有牵扯,其作用无异于四两拨千斤。到时候,上官家必定会受制于刘闻两人。而有了上官家与辽人的支持,那他们便有了与张伯熊相抗衡的资本。

    算盘打的很巧妙,但董平却不是任由他们拨弄的算珠子。

    董平站起来,面带微笑俯视张栖桐道:“你知道猪是怎么吃食的吗?”

    张栖桐不晓得董平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将两点眉毛拧在一起,摇了摇头。

    董平随手拿起一盘菜扔在地上,噔的一脚就猛踹在了张栖桐的膝盖上。

    张栖桐诶哟一声怪叫,便摔倒在地。他的肚子极大,倒在地上后,他的肚子便将他的手脚给撑的上下摇摆。而他,活像一个传神的不倒翁。张栖桐一边摇摆,他的脸变不停在洒在地上的那盘菜上起落。转眼,他就沾了一脸的油污。

    董平笑道:“对,就像这样。”

    当董平大摇大摆的走下楼后,瞧见那小吏正在胡吃海塞。而那小二也眼巴巴的看着董平,小吏登的站直身子,对着董平嘻嘻笑道:“董大爷,您与张大人聊的如何?”

    董平笑道:“聊的合拍极了,现在张大人高兴,让你们全上去领赏钱呢。”

    听闻此言,小吏将手中捧着的烧鸡扔在桌上,囫囵不清道:“走…走…领赏钱去喽!”

    霎时,小吏,小二,收账的伙计一并往楼上跑去。

    董平前脚跨出青云店,后脚响彻云霄的咒骂声便在顶楼飘了出来。董平拍了拍手,往两旁一瞅,只见几双望着他的眼睛,立马缩了回去。

    董平走了两步,拍了拍刚才盯着他的一买菜汉子道:“兄弟你这豆腐多钱一刀?”

    汉子直勾勾的望着董平,沉默半晌后,他伸出了四根手指。

    董平笑笑道:“四文钱?”

    汉子点了点头。

    “嘭!”

    董平手中握着的大白萝卜轰的一瞬间在汉子的头上炸裂开来,“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蔓菁阿!”

    汉子仍不做言语,但他的双目已然显出了道道血丝,他的嘴更是像野狼一样呲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动静。董平借势拽着汉子胸前的衣襟吼道:“怎的?你还想打架不成?”

    而董平的眼神不经意往下一掠间,就瞧得汉子胸口上绣着好大一颗刺花狼头。

    在汉子身旁的几个壮年,也纷纷将手往放菜的席子下摸去。

    董平见状松开了抓住汉子的手,用手背拍打他几下道:“以后注意些,你要是再敢把萝卜卖成豆腐价,我饶不了你。”说罢,董平负手而去。

    随后,汉子身旁几个壮年站起来,开始对着汉子叽里呱啦的说起了辽语。不过说了半晌,那汉子却没反应。这时,其余几个壮年才察觉出有些不对。一个辽人摇了摇汉子的肩膀,登时,汉子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在他肚腹之上,由三个手指粗细的伤口,正在滋滋冒着鲜血。

    一瞧见杀人,顿时整条街便乱成了一锅粥。等几个辽人杀气冲冲的走出慌乱的人群后,街上早没了董平的影子。

    董平坐在墙头,长呼出一口浊气,只见那浊气盘旋升上天空,竟如同一条长龙模样。

    “只是吞了那人一口真气,便赶上了往日三五天的苦修。这玩意儿,当真是让人又怕又爱。”董平翻身跃下墙头,缓步游荡在小巷之中。

    他眉尖低垂,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不禁觉得,当自己用《鲲鹏总略》吸取那辽人的修为之时,一只凶兽,也在自己的体内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而他则像一只飞蛾,明知道前路是万劫不复,但心中还想着奋不顾身的朝那两盏猩红飞去。如果他刚才不克制,很可能将其余几人的真气也给吞了。他不禁想到,连自己尚不能克制,若是孙穷奇等人练成这《鲲鹏总略》,江湖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想到此处,董平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董平目光一寒,惊雪随之出鞘。

    随后,就听得一女娃哇哇的哭了起来。董平回过神来一看,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正蹲在他身前哭泣。董平心头涌上一股自责,若是刚才他出了刀,不就害了一条性命么?

    董平从怀里摸出仅存的一文铜钱放在小丫头面前,微笑道:“拿去买糖吃。”

    这时,小丫头才怯生生的抬起头来,小声道:“你,你是董平么?”

    董平翕动嘴唇,过了片刻,他还是点了点头。

    忽而,小丫头展颜一笑道:“我抓到董平了!”

第一百零八章 武韵娘

    经那小丫头一喊,哗啦一下,十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儿便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www.uu234.net这些小孩儿纷纷抓住董平的一片衣衫,争抢道:“是我找到的!”

    “我找到的!”

    众人一顿争吵。

    那一开始来的小丫头,反被众人给挤了到外面。

    “好了!”

    董平沉声呵斥一声,这些小孩儿纷纷噤若寒蝉,睁着明晃晃的大眼,既害怕又满怀期待的瞧着董平。

    “谁让你们来找我的?”

    一瞬间,董平的心思急转。谁会派一些小乞丐来寻他?如果是友非敌,那寻他的人现在定然不在燕临城中。他既然能找这些小流民进入燕临,说明他现在并非处于困境,而是在燕临城中有他忌惮的事或物,他现在不敢轻易入城。如果是敌非友,那其目的就更令人难以琢磨了。

    一个小男童赶忙道:“是个长胡子的伯伯让我们来的!”

    另一人赶忙反驳道:“不是,是个白净的大哥哥让我们来的。”

    “不是,不是,是一个老高老高的的男人让我们来的。”

    听罢,董平微笑道:“你们可知道他们几个的名字?”

    众人互相看看,纷纷摇头。

    这时,那小丫头轻声道:“不用谢我,我生平最讨厌辽人。那大哥哥对我们讲,只要说出这句话,你就晓得他是谁了。”

    “萧山鸣…”董平微笑道:“小丫头,那你告诉我,他们现在在何处?”

    众人异同同声道:“白云山上,白云庙!”

    小丫头昂首走过来,拉住董平,操着稚嫩的童声骄傲道:“人是我找到的,赏钱应该归我。”

    其余几个孩子听罢,垂头丧气,一脸的落寞。

    董平见状微笑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来找我?”

    小丫头将手指掰来掰去,最后蹙着眉尖道:“好像有一百多个…”

    董平笑道:“你们将他们都找来,人人有赏。”

    孩子们听罢,大笑着一哄而散。

    小丫头歪着头看着董平道:“你在骗他们是不是?”

    “嗯?”

    小丫头明媚笑道:“那两个大哥哥都说你心眼多,要我们防着你些,你现在将他们骗走,是不想受他们纠缠,是不是?”

    “我有哪么坏么?”

    董平拉起小丫头的手道:“咱们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小丫头愣了愣,她盯着董平的脸庞道:“我叫武韵娘。”

    董平不晓得小丫头为何会自报名号,他此时才仔细打量起这武韵娘来,瞧她一张小脸满是泥渍,但其一双小手,裸露出来的脚踝,都洗的格外干净。董平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你怎么不洗脸呢?”

    武韵娘嘟起嘴,小声道:“娘说不能洗脸,要是被人看见了,不是被捉到青楼,就是会被大户人家做丫鬟。”

    董平点头笑道:“你倒是机灵。”

    听韵娘讲,她家本是燕州古道府的一大户人家,只因一场天灾,她家也遭了难。后来她随父母一路逃难来至燕临府。

    白云寺,董平早有听闻。那是所香火旺盛的大寺,不过这些日子,白云寺一直在救济灾民,香火反而冷清了不少。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群小孩儿便拥挤着来到了巷子里。看着一双双满怀期待的眼神,董平微笑道:“咱们走。”

    燕临城外一片萧条,而城中却繁华更甚。

    街上人来人往,但人群宁愿往两边挤着走,也不愿意去走中间宽阔的大道,只因董平领着一群脏兮兮的小童招摇过市,倒行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众人来至西城门,却见城门前站着两排凶神恶煞的官兵正在盘查行人。董平见状心里泛起了嘀咕,按说在百花祭的这几天,燕临城中来往人士众多,四城门向来也不设防。今日这情况,倒是有点蹊跷。

    董平走上前去,守城的小军官歪着眼瞧一眼董平道:“你,不能出城。”董平闻言前后一寻思,便晓得,这应该是张栖桐搞得鬼。

    董平笑道:“这城门别人出得,我为何出不得?”

    那军官从背后摸出一张纸来,展示在董平面前道:“你瞧,这上面画的人是不是你,这董平又是不是你的名字?”

    董平点头道:“不错,正是本人。”

    军官嘿嘿一笑道:“上面有了命令,命我们不能放董平出城,若你是董平,那便麻溜的请回吧。”

    “哦?你们是奉了谁的命?刘监军,还是闻通判?”

    军官闻言,冷声道:“刘监军与闻通判也是你能提的?不让你出城,那就在里面好好待着,废什么话!”

    军官话音刚落,董平啪的一掌便打在了他的脸上,军官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便听得董平劈头盖脸的大声喝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奉了张府尹的命,遣送这批流民出城,你他娘的眼瞎了,敢挡我的路!”

    军官两旁不明所以的辽人士兵,平日对这宋人军官也没多少好感,此时见他挨了打,纷纷抱起胳膊,在两边看起了笑话。

    “你…你……”

    那军官指着董平的鼻子,半天没说出句完整话来。

    董平顺势捏住他的手,轻微一用力往上一掰,就听一阵鬼哭狼嚎。这下那群辽人士兵也不好再看热闹,提着长枪就将董平给围了起来。董平却是浑然不在意的对那军官淡淡道:“张府尹的差事你也敢拦?是刘监军的主意?还是闻通判的?”

    那军官此时服了软,他痛哭流涕道:“董大爷,您饶小的一次。小的一心效忠张府尹,哪里敢跟他老人家对着干啊!”

    “那也就是说,这是刘闻二人的主意喽?”

    军官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急忙道:“不不不,这事儿与他二位大人也没关系,是小人眼瞎,是小人犯浑。董大爷不是还有公务在身么,小的给您开门,您出城。”

    董平拍拍军官的肩膀,似笑非笑道:“你这是急着想赶我走啊?”

    那军官心里一阵骂娘,替上边拦人的差事他也干过不少次,这可是个肥差。但没成想,今日拦的人不是财神爷,而是尊瘟神。他没了法子,便小声对董平道:“董大爷,你看这样如何。今天这事儿算我得罪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先出城办事,等晚上回来了,小的摆酒给你赔罪。”

    董平听罢笑道:“你小子还算机灵,你给我记住了,要是我把今天的事儿捅到张大人哪里,怎么也得办你个贻误军机之罪。刘监军与闻通判能担待的起,你能吗?”

    闻言,军官已流出了一身冷汗。他小声道:“兄弟我就是个办差的,不管谁的命,咱都得照办不是。董爷您先走,若是上边再有拦您的命令,我一概视而不见,也算我交您董爷一个朋友。”

    董平笑道:“你还算机灵。”

    军官将董平攥住的手指抽回来,便用辽语大声喊了几句放行。待董平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军官是越想越来气,他冲着刚才看热闹的辽人士兵骂道:“一群狗.娘养的!老子受难,你们却一个个的在旁看笑话,该死,该……我该死…”军官望着凶神恶煞的辽人士兵,指在他面前的长枪后,脖子登时缩了回去,他讪讪一笑,心里骂的更狠。

    城外,武韵娘拉住董平的手笑道:“你刚才是在吓唬他。”

    董平微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这群人明明就是你刚才召集起来的,你哪里是什么要遣送我们出城,我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我岂不是成傻子了?”武韵娘一脸得意的说道。

    董平笑道:“我倒是问了句废话。”

    武韵娘微笑道:“你胆子也真大,竟敢吓唬当兵的。”

    董平看着武韵娘乌漆抹黑的小脸,故作高深道:“有些人,吓唬他们一下,反而顶用。”

    武韵娘抿着嘴思索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嗯?”

    “现在北莽各地的守城军官大都是辽人为主,宋人少的可怜。刚才那人竟然在北莽的重镇燕临做了个守城军官,说明他定是善于经营,日常行事定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人是最怕事的,你刚才敢吓唬他,想必也是看出了这点吧。”武韵娘说罢,便抬起头满怀期待的望着董平,像是在等待董平的肯定与夸奖。

    董平心中惊讶,他本想卖弄的话,这下全被这个小丫头给说了出来,这不由得令他对武韵娘刮目相看。

    董平无奈笑道:“我看你不该叫武韵娘,叫武媚娘更合适。”

    武韵娘嘻嘻一笑道:“爹爹本来就是给我取得武媚娘这个名字。但后来娘说我福薄,承受不起,便将媚改成了韵。”

    董平暗道:“当年的武媚娘有没有你机灵还说不准呢。要是没法这场大水,以这小丫头当初的家室,嫁入个官宦之家不成问题,以后在家垂帘听政,定能保一家百年兴旺。”

    见董平半天没理自己,武韵娘皱起眉头,有些黯然的低声道:“娘说男人不喜欢卖弄聪明的女人,果然如此。”

    董平听罢刮了刮她的鼻子后大笑道:“女人?你还是个女娃呢,小东西。”

第一百零九章 两人

    “娘!”

    来至白云山下,董平身旁的武韵娘便撒开退朝站在前方的一个妇人跑去。www.uu234.net那妇人一把抱住武韵娘,有几分愧疚的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妇人收拾的干净利落,虽身着满是布丁的旧衣,但也掩盖不住那从她骨子透出来的书卷气。

    “大家闺秀。”董平在心中下了定义。

    那妇人揽着武韵娘来至董平身前道:“您就是董平董公子?”

    “对,娘,他就是董平。”

    “幸会,武夫人。”

    武夫人微笑道:“是董公子就好,萧公子他们正在山上的寺庙中等着阁下呢。”

    董平深深看了一眼武夫人后笑道:“劳烦武夫人给带个路。”

    武夫人点点头,低下腰对武韵娘道:“韵儿,你先去自己玩,娘待会儿再来找你。”

    武韵娘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董平,随后对着武夫人点了点头。

    董平笑道:“这孩子既机灵,又听话,武夫人真是好福气。”

    武夫人温柔道:“是啊,好福气。”

    这时,董平身后的一群孩子大喊道:“董平,别忘了我们的赏钱!”

    董平摆摆手:“忘不了。”

    董平与武夫人一进山,便看到了满眼,横七竖八倒在林地中的饥瘦灾民。

    几个僧人正在依次分发着干粮,汤水。

    武夫人道:“多亏了白云寺里的大师,要不然我们早都饿死了荒野里。”

    董平微微颔首道:“他们出了多少银子,你们竟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进城里,城里的人心凶恶,可不亚于洪水猛兽。你知道燕临城驱逐流民,却为何不驱赶孩子吗?”

    武夫人笑容凝滞,她压抑着自己是情绪淡淡道:“知道,女孩能被买去做妓.女,丫鬟,童养媳。男孩能被抓去做苦力,做徭役。但董公子你可曾想过,这对他们又何尝不是一条出路?负重而行,总要比苍苍而死来的好。他们还小,该活着。”

    我真是假圣人。

    董平自嘲一笑道:“我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武夫人莫怪。”

    “我怎么会怪呢?我比董公子,更恨我自己。”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一个曾经的大家闺秀,在荒乱的年月里,独自带着一个孩子会吃多少苦,受多少屈辱?董平看着武夫人的背影,生起了一阵恻隐之心,他淡淡道:“韵娘天资聪颖,惹人喜爱。等下了山,我看城中有没有适合她的好去处。”

    “多谢,董公子。”

    二人来至白云寺山门前后,武夫人停下脚道:“那两位公子就在寺中等着呢,我一女流之辈不方便进这佛门清净之地,劳烦董公子自己走吧。”

    “多谢,武夫人。”

    进至白云寺,董平一眼便瞧得一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大汉正在院中乱转。

    “萧兄?”

    闻言,大汉转过身来,露出满是胡茬的脸,他双目之中满是血丝,大概是有数日没合过眼了。

    “董老弟!你可算来了,快随我走!我有要事要与你相商!”萧山鸣大步来至董平身前,拽住他就往前走。

    董平知道他有急事,怕耽搁功夫,他便没有多问。

    且说二人来至一间禅房前,萧山鸣停住了脚步,沉声道:“进去吧。”

    董平推门而入,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冯玉书。

    冯玉书一见董平便大喜道:“董兄,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你没事吧,对对对,你能来便是没事,没事就好。”

    冯玉书虽也是风尘仆仆,双眼布满血丝。但与萧山鸣的一脸阴郁比起来,他倒显得更兴高采烈一些。

    董平心中一暖,他拍拍冯玉书的肩膀微笑道:“我好的很。”

    冯玉书笑道:“好,那就好。董兄快进来,你都不知道,我们把谁给带回来了!”

    董平打趣道:“宋朝皇帝?你要是把他弄过来了,我倒真要好好谢谢你。”

    冯玉书卖起了关子,他笑道:“董兄随我进来便知道了。”

    三人进去后,董平便看见一人正躺在榻上,其胸前起伏均匀,像是睡熟了。冯玉书示意董平上前去看,但他刚走到离床榻三丈远时,那躺在榻上之人,猛的坐了起来,他对着董平就是张牙舞爪,连连怪叫。

    董平定睛看向这人,只见他裸露出来的干枯肌肤上全是指头粗的圆形伤疤,喉头上的一处伤疤尤为骇人。

    “他的眼里插着的是什么?”董平望着那人装满眼睑的漆黑瞳孔问道。

    萧山鸣低声道:“那是两根贯穿头颅的铁棍,无法拔出来,只好将两头给削了。”

    董平看的是毛骨悚然,“本以为将人削成人彘就已是最残酷的刑法,但哪儿能知道,还有将人插成豪猪的。”

    萧山鸣淡淡道:“听说过金无为吗?”

    “金无为?鹿岳书院上任院长,又曾身兼居吏礼二部的要位,能在江湖与庙堂都能混的如此风生水起的人物,这算是头一号。不过,他二十三年前,已经死了。”董平如数家珍的说道。董平在十六岁前都曾居住于燕临,后来举家搬去的南方,在他幼时,燕临发生了件大事,便是金无为身死,官家加封其为侯爵,并风光大葬。那件事到现在,董平都记忆犹新。

    “这人,便是金无为。”

    董平笑道:“萧兄别不是在跟我说笑。”

    冯玉书搭话道:“董兄,这人就是金无为,金院长!”

    董平听罢,脚步一晃,一时没站稳,险些坐倒。但片刻后,他面色便恢复了平静。

    “我董平不也是已死之人么?死而复生,这倒是没什么稀奇的。”董平想罢淡淡道:“你们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同我讲来。”

    且说当日萧山鸣与冯玉书带着那“刺人”马不停蹄,连夜赶到东州后,正巧碰上默澜药谷的弟子出谷行医,医治灾民。萧山鸣二人说清来意后,那些弟子便将谷中的半步天涯快车借给了二人。

    这半步天涯快车是默澜药谷祖为了方便门中弟子行医,而请数位机关大师耗费巨大心血所造。其速度极快,不出两个时辰,二人便从东州边界,赶到了默澜药谷之中。

    在药谷里,二人见到了名闻天下的北莽第一名医,默沧海。

    默沧海一见到萧山鸣二人送来的这人,当即震惊倒地。萧山鸣二人刚开始也不解,想这默沧海当年连大宋官家都奉为上宾,什么风浪没见过,怎瞧见个被穿了钉子的人,就给吓成这样了?

    默沧海当时便颤声道:“金…金无为……”

    萧山鸣与冯玉书自当是不相信,他们只以为是默沧海认错了人,这刺人与那金院长面相相似,到也不是不可能。

    默沧海恢复平静后解释道,“我绝不可能认错,别人我或许会认错,但金无为却不会。”原来当年金无为曾跟随家父学医,他当年虽年幼,但也算是与金无为朝夕相处了几年。后来金无为在朝廷任职,又担任鹿岳书院院长,但他与默澜药谷的关系却没断过。默沧海更是与其亲如手足,这人到底是不是金无为,他又怎么会认错。

    讲到此处,默沧海是拍案而起,愤慨道:“当年我就觉得金无为的死有问题,没想到,他不仅没死,还被人折磨到这般下场!”

    冯玉书闻言道:“当年金院长的葬礼,家父也曾参与过。后听家父说起,那场葬礼声势浩大,江湖上下无人不知。但若是金院长没死,那是如何下葬的?难道庙堂与江湖都闹了一个大乌龙?”

    默沧海摆手解释道道:“并非如此,当年金无为带着一众书院学生,去南方的道南学宫进行一年一度的南北论儒大会。后来金无为一行人回燕临时,遭遇了歹人袭击。当仅存的几个学生回到燕临时,金无为只剩下了一捧烂肉。后查明袭击鹿岳书院一行人的是潜入大宋的一批辽国探子,但死无对证,也只好不了了之。”

    听到此处,萧山鸣当即否定道:“绝不可能,金院长出事那年,辽宋二国刚刚平息战火,两国又各自交换了一位公主和亲。那时正值两国休养生息之时,辽国又为何贸然对大宋出手呢?”

    默沧海皱眉道:“当年人都死了,死无对证,谁又说得清楚。”

    冯玉书道:“那当年回来的几个书院学生定然有问题,把他们找出来,真相自然大白。”

    默沧海叹息道:“当年回来了四个学生,有两个早死了。”

    萧山鸣忙道:“另外两人,现在在何处!”

    “在何处?”

    默沧海似嘲讽般的自问了一句,随后他凝视着萧山鸣与冯玉书二人久久不语。他在观察二人的反应,萧山鸣是满脸的急躁,看他那样子,如果金无为不说,他定会掰开他的嘴问个明白。而冯玉书的表情就值得玩为了,有震惊,也有不敢置信。

    金无为淡淡道:“这二人,是你们奉若神明的师长。我要是说了,怕两位以为我是在胡言乱语,信口开河。”

    萧山鸣登时回道:“请先生直言不讳。”

第一百一十章 歪理

    “当年金无为统领鹿岳书院,执教内院。www.uu234.net而内院有两人,是他最为得意的弟子。这二人曾跟随他去往道南学宫参加论儒大会,后来金无为所谓的遇袭身死,也是这二人将他残存的尸骨送回来的。后来这二人在鹿岳书院中平步青云,一位做了院长,一位做了学监,可谓是大权在握。”

    默沧海话音刚落,就听“嘭”的一声。萧山鸣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冯玉书已跪倒在地。

    萧山鸣翕动嘴唇,喃喃轻语:“太叔倦,吕梁梦。”

    听到这两个名字,冯玉书已怆然涕下。这两个人物在他心中的分量,不亚于他的生父。如果说他父亲给了他身体,那鹿岳书院便给了他信仰与精神。这信仰与精神的传播者,自然就是他奉若神明的吕梁梦与太叔倦。

    不管默沧海说的孰真孰假,但在此刻,却给了冯玉书灵魂重重一击。

    萧山鸣心中则是燃起了滔天怒火,他恨不得现在就赶回燕临,抓住太叔倦与吕梁梦的脖子质问他们,当年残杀他母亲与小妹,让他父亲身败名裂的罪魁祸首,是不是他们二人!

    萧山鸣虎目眦裂,他厚实的方口连连轻颤道:“默先生,金院长还有的救吗?”

    默沧海苦笑道:“若还有得救,我怎会有空跟你们说这么多不相干的话。我最多也只能将他身上一些不在要害之处的铁钉去掉,但他的脑子修为,是彻底回不来了。”

    默沧海此言早在萧山鸣预料之中,他也并无多少失望。

    之后,默沧海处理掉了金无为身上的铁钉,并随萧山鸣等人乘坐半步天涯,连夜赶回了燕州。

    董平听罢问道:“昨日你们便回来了?”

    萧山鸣道:“不错,昨日回来后,我们觉得现在入城不妥,便借住在了这白云寺里。我曾托寺中的僧人前去燕临府衙寻你,但得知你不在后,我跟玉书老弟便想了这个大海捞针的笨法子。”

    董平点头道:“默谷主现在在何处?”

    萧山鸣道:“今儿早,他入了城,说要见见太叔倦。”

    以默沧海的身份,在书院中想来也遇不到什么危险,让他先去探探太叔倦的口风,到也不是什么坏事。董平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锁起眉头,轻声问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金无为留在世上,对他们来说是个麻烦。他们为何不早早除去他,反而要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萧山鸣思索了片刻,玩味道:“难不成,他们还顾忌着师门情谊?”

    冯玉书不似萧山鸣与董平这般理智,他提前也不晓得搅动江湖风云的幕后黑手就在鹿岳书院之中。此时听得董平这么一问,他登时抓住董平的手臂,期许道:“董兄,你是不是也觉得,太叔院长与吕学监是被人冤枉的!”

    萧山鸣无奈道:“被谁冤枉?被默沧海,还是金无为?”

    董平摆手叫停萧山鸣,他看着冯玉书一脸的憔悴,心中也是不忍。幼时,只因有人骂了他父亲一句窝囊废。董平便举着菜刀,追了那位当朝一品大员的公子十三条街。冯玉书现在的心情只怕比他当年还要愤怒,但冯玉书本性温和仁善,他有什么苦痛,最多也是憋在心里。

    尽管如此,董平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你们许了那群孩子多少两银子。”

    “十两。”

    “玉书,你去给他们打赏吧。记得,每人十两。”

    听罢,冯玉书的心顿时坠入了谷底。

    他由一开始的兴高采烈,转换成面如死灰。

    “嗯。”

    冯玉书踉踉跄跄的走出禅房后,董平将十根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狠狠的握了起来,手筋崩成苍白。

    “萧兄,孙姑娘她们现在在何处?”

    “去东州之前跟她们打了个招呼,说我们有急事,先回燕临。估计她们现在,正在赶回燕临的路上。”

    “好。”董平点头道:“你们先留在此处,等孙姑娘她们回来了,你们再随她们一起进城。我先回书院,看看情况。”

    萧山鸣担忧道:“董老弟,你现在身上有伤,万事皆要小心。”

    董平看向禅房外,淡淡道:“看好玉书。”

    董平下了山,听着幕鼓声,看着落日红。

    冯玉书一脸黯然的在给一群孩子慷慨解囊,武夫人拉着武韵娘远远的站着。此时武韵娘已经洗干净了小脸,她多美,盖住了隐藏在树梢上的明月。

    武韵娘本是为那十两银子入的城,但她现在眼中早已看不上那十两银子。

    高挑,俊美的公子从远处走来。

    他左臂无力的垂着,但他的右手却牢牢的抓在刀柄之上。任谁都能看出,那刀,是要命的刀,而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拔刀,要命。

    但走到两个女人身前时,公子却松开了抓着刀的手。

    年长的女子虽面带风霜,但岁月与磨难却无法侵蚀她的美丽。

    “公子……帮韵儿,寻个好去处。”

    小小的姑娘,手虽牢牢被母亲抓着,但她的心,早就飞入了繁华的城里。

    公子松开了手,松开了握刀的手。他用左手拉住年长女子,用右手拉住小小姑娘。

    “走,我给你们娘俩寻个好去处。”

    三人一路走,行至了燕临城西门。

    “你怎么还走这边,你难道就不怕那军官识破了你的伎俩,然后抓了你?”

    “抓我?为何要抓我?”公子一笑道:“他还该我一顿酒呢。”

    燕临城晚间,丝毫不减半分炎热。

    此时,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在城门进出。几个辽人士兵正在城楼上灌着烈酒,大声唱着只有辽阔草原上才能听到的苍凉歌谣。

    城门前,只有一人,敞着怀,守着一小方桌自酌。

    他抬眼看到有三人正往此处走来,便大笑道:“董爷,来,酒给您备上了!”

    董平示意武夫人与武韵娘在原地等着,他则抱拳上前道:“有劳将军有心。”

    军官摆手道:“别,承受不起。您叫我乔军就行。”

    桌上的碗筷都备了两幅,董平坐下后笑道:“乔老哥还真是有心。”

    乔军生的一幅堂堂正正的面相,浓眉大眼,厚唇高鼻,但他一笑却是猥琐极了:“董爷,我可真是佩服你。今儿你走了,我才想明白,你是在吓唬我啊!后来又听说你把刘监军的狗腿子张栖桐给揍了,我才晓得他们为何要下命不让你出城。”

    董平倒杯酒,先涮了涮筷子。听乔军的一番言语,他却是丝毫不慌张的微笑道:“你既然知道了,还不找人拦我,反倒要请我喝酒,也不知是你傻,还是我笨。”

    乔军嘿嘿笑道:“这就是我佩服您董爷的地方了,若要是这事儿搁别人身上,他们敢再往这城西走吗?就凭这个,我乔军就得厚着脸皮,今天要交您董爷一个朋友。”

    董平笑道:“你就不怕刘监军他们知道这事儿了,会难为你?”

    乔军笑道:“我早就说过,我就是拿一份饷银,干一番差事,谁能拿我当棵葱。再说,这事儿退一万步来讲。我与您董爷交了朋友,那刘监军要难为我,您能不帮我出头,就凭董爷跟张府尹走的近,这北莽大大小小的官儿,就不敢拿您怎么样。”

    董平深深看了乔军一眼道:“你也算是个人物,深藏不露。跟你交朋友,你是能捞得着好处,但我总得图点什么吧。”按说,真交朋友这些话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但董平却晓得,跟乔军这种人打招呼,就得把事儿一开始全都掰扯干净,这叫先明后不争。

    乔军笑道:“董爷痛快!我乔军是个小人物,但这燕临城大小城门的守官,都跟我有几分交情。若董爷能跟我交个朋友,别的不说,您以后出城方便。”

    董平笑道:“不错,你这个朋友,我董平交了。”

    推杯换盏间,乔军又无心插柳的说道:“别看刘监军跟闻通判现在蹦哒的欢,但这北莽的天下,就是张府尹的天下,谁他娘都动不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董平道:“若将来有个机会能让你成为张府尹的心腹,你愿不愿意……”

    董平一语未毕,乔军便将胸脯拍地乓乓作响道:“只要您董爷,张府尹要用我,我乔军就算舍了这条命,也干!”

    董平用筷子将乔军的手压下来道:“言重了,这命还得留着享受荣华富贵呢,怎么能舍。”

    “董爷说的是。”

    酒喝一半,董平便放下杯带着武夫人母女入了城。武韵娘回头瞧见乔军别有意味的目光,不由得泛起恶心道:“你怎么能跟那种人交朋友?”

    武夫人赶忙呵斥道:“韵儿,不得胡说!”

    武韵娘嘟了嘟嘴,董平问道:“哪种人?”

    “就种下流人。”

    董平笑道:“你这鞋太破了,现在扔了吧。”

    武韵娘低头一看,只瞧自己十个秀气的脚趾已有一半都漏了出来。她用力将脚趾弯曲起来,缩在鞋里,羞红脸道:“我才不,现在把鞋丢了,那我的脚还要不要了。”

    董平闻言笑道:“那不就是了,你连这破烂的鞋都能穿,那我为何不能与下流人交朋友?”

    武韵娘瞪了董平一眼,小声道:“歪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未曾忘

    董平带着二人来到一座她们生平都未见过的大宅子前,白墙黑瓦,朴实厚重间又显威严赫赫。www.uu234.net

    “这是……皇宫?”韵娘小心翼翼的问道,面前的一切,足以把她年少且高傲的心,打击的零落不堪。

    “只是幢大宅院罢了。”

    董平没有多讲,四道宫门把守森严,但守门的侍卫却并没有多拦董平,便让他进了皇宫。

    大庆殿前的蟠龙阶梯上,正有几个婢女在嬉闹玩耍。她们看见了缓缓向此方走来的董平三人,神情都有些复杂。

    “梓桐姐,那董公子怎么又来了?”

    几个姑娘中年那位瓜子儿脸的清秀女子,是上官曦最贴身的婢女,平时几个姐妹有事儿了,也都靠他拿主意。

    梓桐轻咬嘴唇,乌黑的眼珠左右转了转道:“赶他走。”

    几个婢女闻言起身朝着董平迎了过去,“董公子请留步,这几日少爷不见客。”

    “我不是来找上官修的。”

    “小姐也不在。”

    董平笑道:“既然如此,那她们两个我就留在此处了,等你们小姐回来了,她自然会处置。”

    “对不住董公子,上官家从不留外人。”

    梓桐走了过来,她虽是经过多年调教,修养极好的婢子,但此时瞧着董平的眼神,却流露出几分厌恶。

    董平讨好般的笑道:“姑娘,上次我还帮你们解了围,怎么今儿个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梓桐极不情愿的挤出一个微笑来道:“对不住,这是规矩。”

    武韵娘瞧着梓桐的身上,渐渐有些痴了。她忽而开口道:“娘,这姐姐身上穿的是最高级的锦缎。”

    武夫人嗔怒的瞪了韵娘一眼,低声呵斥道:“韵儿,不得无礼。”

    梓桐低头,正好与武韵娘的眼神碰上了。

    这小姑娘好看,这是梓桐的第一个想法。

    这小姑娘机灵,这是梓桐的第二个想法。

    董平道:“这娘俩是流落在外的灾民,我瞧他们可怜,便想来上官家给他们寻个落脚的地方。若她们运气好,能得姑娘调教,以后能比得上姑娘一半,那放外面也是人上人。再不济,她们有手有脚,也能帮衬着在府中干些杂活,落个温饱足矣。”

    “这姑娘,我倒是挺喜欢的,我倒是能擅作主张将她下。不过,这位夫人……”梓桐一言未毕,武夫人便抢言道:“我无妨,只要姑娘能将小女留下,那我便日日夜夜感着姑娘的恩德了。”

    董平摆手打断武夫人道:“韵娘还小,她离不了你。今日,你们都得留下。”

    梓桐冷冷的瞥了一眼董平道:“这上官家的事儿,何时能轮到董公子做主了?”

    “我当然做不了主,既然姑娘也做不了主,那我就去找个能做主的人。”说罢,董平抬脚便要往里走。

    “董公子请留步,你要是想在上官家撒野,那就别怪我不给公子留脸面了。”梓桐拍拍手,登时,一群上官家侍卫,便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武夫人瞧见这阵势,不由得将韵娘楼在了怀里,她对董平喊道:“董公子,我们娘俩不劳你这么废心,你回来吧!”

    董平岿然不同,他抽刀,挽了个刀花,收刀入鞘。

    “今天我不是来打架的,带我去见上官曦。”

    “我早说了,小姐不在。”

    “她去哪儿了?”

    “去相亲,难道也要提前通禀董公子?”

    “相亲?”董平细细砸吧着这两个字,他猛然沉声道:“她不会去的,带我去见她。”

    梓桐心中一愣,她想辩驳,但看到董平灼热的目光时,她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却登时消融在了嘴里。

    的确,上官曦没去韩州。

    董平冷声道:“替主子挡客人,也是你们上官家的规矩?”

    面对董平的咄咄逼人,梓桐一时间竟有些怯了,她从董平身上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上位者的威压。她熟知的,但也一直惧怕的。梓桐定了定心神,淡淡道:“不是规矩,是本分。替主子拦下麻烦人,麻烦事儿,是我们做奴婢的本分。”

    董平觉得自己这幅面容也有些太吓人了,他缓和了神情,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姑娘通禀一声,您问问,我到底是不是你家小姐不想见的麻烦人。”

    梓桐听罢站在原地没动,她心里极讨厌董平,但凡是惹上官曦生气的人,她都讨厌。忽而,一个比武韵娘稍大些的小丫鬟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她上前拉住梓桐的衣袖道:“梓桐姐。小姐说,要我请董公子进去。”

    梓桐听罢,瞪了小丫鬟一眼。董平洋洋得意的笑道:“不如姑娘所愿,我不是麻烦人。”

    梓桐有些气急败坏的望着董平大步离去的背影,大喊道:“都过来!”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她们从未见过梓桐发过这么大的火,“梓桐姐…做什么……”

    梓桐闻言,又如泄了气一般的低声道:“带她俩去偏房里喝口茶。”

    且说那小丫鬟带着董平在宫中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巧夺天工,宛若仙境的宫苑里。

    “董公子,小姐在里面呢,您进去吧。”

    “多谢姑娘。”

    这宫苑里有湖清池,氤氲的水雾迎面扑来,不由得让人心生醉意。有人说这清池跟从前的酒池一样,是灌满了上好的佳酿。但董平晓得,这清池里并无半点酒水,而是用来自南疆的一种极品香料混合了雾,露,雨,灌注而成。

    池名酒不醉人,董平深谙此意,酒不醉人人自醉。

    在池水旁浓重的水雾里,一抹艳红灼烧人眼。

    董平朝那抹艳红走过去,来至她身旁,微笑道:“脚真白。”

    她笑的花枝乱颤,手中拿着的碧玉水瓢,也险些掉在池水里。

    上官曦没去看董平,她倾泻着一头青丝,发梢探进水里。她乘一瓢水,往后一泼,淡淡道:“滚远些,狗东西。”

    董平摇头晃脑的大咧咧坐下来道:“远处太远,近处太近,一尺二寸,正好。”

    说完,只听噗通一声,董平已将鞋脱下来,把脚泡在了池子里。

    “想不到用这里的水洗脚是这个滋味,与井里的水也没什么不同。”

    上官曦也没恼,她将沾在水里的头发撩出来道:“你若想泡,那就天天来泡,就怕你享受不起。”

    “上官姑娘舍得,那我……啊!”

    董平突然怪叫一声,将脚从池子里提了出来,只见他那右脚的大拇指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咬出了一个伤口,现在正在殷殷滴着血。血珠落在池水里,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的猩红色涟漪。

    忽而,一只漆黑的蟒蛇从池水中探出头来,将落在水中的血珠,全都吞进了嘴里。它不时还用绿豆般大小的漆黑眼珠瞟一眼董平,讥讽之意尽现。

    上官曦微笑道:“为防有人在这池水里不规矩,我便在里面养了几条蛇,董公子,没吓到你吧?”

    董平笑道:“怎么会呢?它惹到我,该害怕的是它。”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寒芒映月,一道血弧登的喷射向长空之中。董平手起刀落,竟一刀斩下了那蛇头。这池水,也彻底被染成血红。

    上官曦秀眉竖起,啪的一声将手中碧玉水瓢砸碎在假山石之上。

    “董平,你这个混人!”

    说罢,上官曦的粉拳便犹如暴风骤雨一般捶在董平胸口。董平目光平淡,她的暴风骤雨,对他来讲说是春风化雨,力道也小了些。

    董平伸手抓住上官曦的手腕,两只粉拳停滞在空中,上官曦望着董平的眼神不知是什么意味,愤怒,委屈,还有一股淡淡的哀愁。

    董平轻声道:“你拿捏够了没有?”

    “我拿捏?董平你扪心自问,我何时拿捏过你!你卖我的画,你砸我家的场子,你出了燕临一去不回,生生死死都没个音讯。好不容易,你回了燕临,却还带回来个夫人?我何时拿捏过你,难道,不是你一直在拿捏我?”

    董平道:“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另外,多谢你送来的鲛人皮。”

    上官曦听罢惨然一笑:“董平,你真是一个混人。”

    “十一年前如此,十一年后仍然如此。”

    董平放开了上官曦的手,她颓然坐在地上,望着月空,冷清地笑。

    董平轻轻按住上官曦的肩膀,淡淡道:“对不住。”

    上官曦猛然扭头,死死咬住了董平的手背。

    董平就这样放任她咬着,过了半晌,他道:“别咬了,疼。”

    听到此言,上官曦眼中翻起一层水雾,她松开口,放声大哭。

    董平坐在上官曦的身旁,将双指喝成一个圈,举起来放在上官曦头顶道:“你瞧,月亮还是跟十一年前一样圆。当年的那个丫头,早就不再怯生生的躲在母亲身后,她能独挡一方,她是上官家的少家主。但她却没改了,那个爱哭鼻子的毛病。”

    上官曦抬起头来,她从那个圈里看向天空,但她的眼里全是泪花,月光与天混成一色,迷离阑珊。

    “你记得。”

    “从没忘。”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待南不是南,待北不是北

    “记得那年也是百花祭,母亲虽生了病,但仍执意要带着我去看晚上的花灯会,那年弟弟还在襁褓,他躲在母亲的怀里哭的厉害。m.www.uu234.net但我只觉得他烦躁,那年,在上官家我们母女三人备受排挤。花灯虽好看,但我心里仍想的是回到家里还会遭多少白眼与辱骂。

    这时,母亲突然惊叫了一声,不知道是谁在她背后沾个糖人。趁着慌乱,一只手抓住了我,带我跑向人群。我那时怕极了,我拼命的呼喊,但耳朵里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嬉笑声,“小子,你眼光不错。”我抬头看去,只看见一个佝偻的年轻男子正在对着我,他双足离地,倒飞着往后走。我差点哭了出来,但一只手却捂住了我的嘴。我转头看去 那是个少年,长得俊美但一脸的玩世不恭与邪气。

    我咬住了他的手,他疼的呲牙咧嘴,但却没放手。”

    董平听到此处,微笑道:“他说,被咬了,疼。我带你,去爬灯轮。”

    “百丈高的灯轮矗立在燕临城北门,缓缓的转着。自从父亲走后,我便再没上去过。他真的带我上了那灯轮,在灯轮上,那少年竟异想天开的,说要娶我。我知道他是戏言,却当了真。那晚过后,我听说少年举家搬离了燕临。我以为他回来,但却等了十一年。但是没他,我或许早就像母亲一样,死在了家族的权势斗争中。我抱着一个念头,我要活着,等下次再见时,我要带着他上灯轮。”

    董平想去握上官曦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董平装作不经意的收回来,微笑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你的样子再变,但你眼角的这颗痣,却变不了。”

    董平摸摸了眼角,自嘲的笑了笑,他喃喃道:“这颗痣,不是我的……”

    上官曦已恢复了那个高傲,冷艳,大权在握的上官家少主模样。她站起身,淡淡道:“但你已不再是他。”

    “是啊,我不是他。”

    “他还会回来吗?”

    “会。”

    “何时……”

    “等南不是南,等北不是北。”

    董平裹了裹衣服,深夜,凉了。

    天虽不再下雨,城北又竖起灯轮,但董平知道,一场狂风暴雨,将至。

    今夜,鹿岳书院一扫之前的阴沉肃穆,众人聚与一起,共迎贵客。

    默沧海的修为虽只能说是泛泛,但其医术高超,更秉承其先祖遗志,怀仁善之心,行医天下。可以说,全天下有十之一二的人士都曾受其恩惠。所以,他一入鹿岳书院,便被奉为上宾。连赵绝江这等自诩江湖老先辈的巨头,也得给默沧海让三分座,再敬其一杯酒。

    在酒桌上,默沧海自然是众人的中心。在他两旁,是赵绝江与慧劫方丈。其后,依次有太叔倦,犹观主,吴颜武,九阳峰的两位峰主,跟脸色苍白的姜宫主等人。

    太叔倦做东,自当由他先举杯。太叔倦捧杯笑道:“默谷主可真是稀客,今年可是你第一次来燕临参加百花祭,是喜事,本院敬默谷主一杯。”

    默沧海一捋长髯,笑道:“好说。”

    说罢,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慧劫方丈接着道:“默谷主近日为北莽灾民施医舍药,乃大功德,老衲以茶代酒,敬默谷主一杯。”

    默沧海笑道:“论功德,在下又怎比得上少林。听说少林寺为救济灾民,连过冬的粮食都舍出去了,寺中僧人也是纷纷捐出了自己的僧袍衣物。连慧劫方丈这身衣服,都有二十来个补丁。这一杯,当在下敬方丈,敬少林。”

    两人喝罢,赵绝江笑道:“默谷主生性喜静,不知今年怎么想起来要来燕临凑热闹来了。”

    默沧海抱拳道:“赵前辈说笑了,我默沧海来燕临可不是来凑热闹的。”

    此言一出,场内登时冷清了下来。

    默沧海扫视一眼众人,笑道:“北莽三十六州里,可不只有东州发了大水。我听说燕州灾情尤为严峻,这燕临虽早已不是帝都,但却还没改掉帝都的臭毛病。城外天灾**,城中觥筹交错。我来燕临,不是为了参加什么百花祭,只是想与诸位宗门之主商议一番,该如何为北莽百姓,尽我们江湖中人的一番绵薄之力。”

    太叔倦放下酒杯,自嘲的笑道:“默谷主此番话真是羞霎在下了,我身为鹿岳书院院长,本肩负儒家使命,救济天下,但我却在这里吃肉喝酒,真是贻笑大方。”

    默沧海摆手道:“太叔院长言重了,在我来燕临的路上,也见到不少书院弟子在救济灾民。书院的本分,已经算是坐到了。”

    “惭愧。”太叔倦举杯一饮而尽,一脸的难言纠结。

    默沧海笑道:“太叔院长,今日为何只见吴院首一位分院院长。测龙院的秦院长,书画院的徐院长他们为何没来,许久不见,我可是有几分想他们了。”

    太叔倦与赵绝江对视一眼后,说道:“默谷主一心钻研医术,悬壶济世,对江湖之事不了解也是正常,现在燕临将有大乱,为避免秦院长他们这等不是武道中人的先生与学生,本院便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过了百花祭,再回燕临。”

    默沧海点点头,没有多问。突然,他恍然道:“别人都得了休,吕学监总不会也放了假吧。”说罢,默沧海哈哈一笑。

    太叔倦摇头道:“默谷主不知,吕学监在沧州负了些伤,现在正在闭关调养,无法出来拜会默谷主是我们书院礼数不周,本院带吕学监向默谷主赔个不是。”

    默沧海皱眉道:“太叔院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吕学监既然有伤在身,你为何不让我给他看看。”说罢,默沧海拍案而起,就要作势走出房去。

    太叔院长对吴颜武立马使了个眼色,吴颜武极不情愿的站起来,拉住默沧海强扯出一个微笑道:“默谷主不必担忧,吕学监伤势已好了大半,现在只是在静做调息而已。”

    刚才太叔倦的眼色,赵绝江与慧劫方丈都看在眼里,不过并没有道破。

    默沧海将信将疑的坐下来道:“太叔院长,吕学监虽是你们书院中人,但与我也有几分交情。若吕学监有半点差错,我默沧海可要跟你太叔倦过不去。”

    太叔倦呵呵笑道:“吕学监的伤势的确无妨。”

    赵绝江淡淡道:“默谷主,老夫有一事想要请教。”

    “赵前辈请讲。”

    赵绝江摇头道:“人不服老不行啊,老夫昨日练剑时,忽觉这右臂疼痛不已,犹如针扎,不知为何?”

    默沧海蹙眉道:“我来为赵前辈号一脉。”

    赵绝江伸出手,默沧海手指刚接触到赵绝江手腕时,蓦然一惊,随即,他脸色恢复如常道:“并无大碍,是赵前辈从前留在手臂上的暗伤犯了,等酒宴散后,我来为赵前辈针灸一番,便可痊愈。”

    赵绝江笑道:“那老夫就先谢过默谷主了。”

    “前辈言重了。”

    灯火恍惚间,夜已快尽,众人寒暄片刻后,便各自散去了。众人走后,房内只剩下了太叔倦与吴颜武二人。

    太叔倦面色阴沉道:“吴院首,你觉得默谷主此次突然前来,难道真的是为了救治灾民?”

    吴颜武叹息道:“太叔院长,我实在不晓得你有多少事瞒着我,我看默谷主言辞恳切,并无虚言,更无其他什么目的。太叔院长,我晓得你身为一院之长,又与鲁州孔家共担光大儒家的重任,心中定有许多苦衷。但你可以同我说,当初我带着阿九从湖州来燕临,要不是得院长相救,我们二人怕是早死了。我吴颜武说到底只是个江湖粗人,虽近些年沾染了些书卷气,但本质未改。

    我心中一直拿院长当做救命恩人相待,愿意为院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院长,你心中有什么事,与我说吧。”

    太叔倦站在窗前,身子略微佝偻了起来,他两鬓斑驳的白发,更为其添了不少疲态。

    太叔倦喃喃道:“这天下多好,我舍不得燕临,舍不得书院,舍不得莘莘学子,更舍不得你们这些老友阿……”

    “院长?”

    太叔倦挥了挥手道:“走吧,回去好好歇息。吕学监不在,这担子你我就多担待些。”

    “院长!”

    太叔倦忽而像是老了四五十岁,他无力道:“走吧。”

    吴颜武缄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合眼道:“是,院长。您多保重身子。”

    默沧海负着手,在书院中闲逛,他眉头紧锁,喃喃道:“赵剑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待了小半个时辰后,默沧海毅然向赵剑主居住的别院行去。

    待他快要走到赵绝江的住处时,忽而,一道人影从他背后赶过来,与他擦肩而过。默沧海皱眉喝道:“董平!”

    那人转过身来,瞧了瞧默沧海后微笑道:“您就是默谷主?”

    默沧海目露微光,笑道:“不错,怪不得萧山鸣他们要寻你,你的确是个机灵人。”

    董平走过来,低声道:“有劳默谷主,我已经见到过金院长了。”

    默沧海示意他噤声后轻声道:“有什么话,等我拜会过赵剑主后再细谈。”

第一百一十三章 翻铜镜

    董平与默沧海拜别后,就快步进入了来思院。

    绿珠儿正用手拄着下巴在爬在石桌上打瞌睡,董平上前拍醒她道:“老幺呢!”

    绿珠儿一被惊醒,她睁着朦胧的睡眼,瞧见董平便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是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没瞧见姑奶奶我睡的正香吗?”

    董平不想与她拌嘴,沉声道:“我问你幺声雨呢!”

    绿珠儿被被董平吓到了,她嘟嘴道:“我跟幺爷爷刚帮阮姐姐处理好脸上的伤疤,这才刚睡下,你就来嚷我,真是不知好人心……”

    董平摇了摇头,他可真是急糊涂了,都先忘了问阮沥怎么样了。他弹了绿珠儿一个脑瓜崩,便拔腿往阮沥的房间跑去。绿珠儿揉了揉脑袋,紧随其后。

    “你进去去时轻些,阮姐姐刚睡下。”

    董平点头,他正欲推门时,却又停了下来。他转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从洞中看去,阮沥正静静躺在床上,胸前起伏平稳。而她的脸上,则缠满了白布条。

    “没事就好。”

    绿珠儿闻言不悦的轻蹙眉尖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阮姐姐会有什么事,她跟着你,才会祸事不断。”

    “祸事,对,祸事!”

    董平登时像发了疯一样,唰的一声,就把那窗户纸给撕了个稀烂。

    绿珠儿看的直跺脚,她不敢大声言语,怕吵醒了阮沥,只能小声道:“你做什么!真是败家子!这窗户不是你家的,你也不能这么撕啊!”就她说话的这么一个功夫,董平就把那一排窗户纸全都撕了个稀碎。

    这下,董平才满意道:“不错,这样就不怕别人往里面吹毒烟了。”

    绿珠儿差点被董平气哭了,她哼声道:“诶呀,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走,跟我去找老幺。”董平也顾不得照顾绿珠儿的情绪,他刚将窗户纸捅破,这时又拽着绿珠儿往外跑。

    幺声雨年老体弱,好不容易才合上眼沉沉睡下,就听哐当一声巨响,他登时抬身坐起,惊出一声冷汗。

    “幺爷爷你看他,把我弄醒了,又来烦你,不光这个,他还把阮姐姐房屋的窗户纸全都撕了…”绿珠儿埋怨道。

    幺声雨松了一口气,问道:“董平啊,你有什么事,坐下说。”

    董平双眉拱成了八字姓,他摆手道:“老幺我问你,你在鹿岳书院中可布置过你在墨府中窥人隐秘的那些小镜子?”

    幺声雨哑然失笑道:“董平啊,你把我幺声雨当成什么人了。那东西,我能在书院摆吗?”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幺声雨面容严肃,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董平叹口气道:“那就没办法喽。”说罢,他坐下来,灌了半壶凉茶水。

    “怎么,你有用处?”

    董平摇摇头,笑道:“我就算要用,也没有不是?”说罢,董平转身要走。他暗道:“吕梁梦啊,你到底躲哪儿去了。”

    原来,董平将武夫人母女两人安置好后,便径直来到了鹿岳书院,他本意是想先找吕梁梦,探探他的口风。但他没想到,吕梁梦的卧房与学监房里都没他的人影。为了寻他,董平便想到了幺声雨在墨家设计的机关铜镜来。但这死马,终究是死马。

    绿珠儿突然叫住了董平道:“喂,董平,你真要用翻铜镜?”

    董平停下道:“你难道有?”

    绿珠儿笑道:“自然。”

    幺声雨听罢,一拍床头道:“绿珠儿!你真在书院里安翻铜镜了?”

    绿珠儿讪讪一笑道:“幺爷爷你别生气,我就为了好玩,安了几面而已。”

    “几面?”

    绿珠儿伸出手掌道:“五…五百面…”

    幺声雨闻言两眼一翻,登时就要气昏过去。

    绿珠儿急忙跑上前,扶住幺声雨给他拍背道:“幺爷爷你别生气,绿珠儿就是为了好玩,但绿珠儿可从没用过……”

    这下,轮到董平气结了,他道:“你都没用过,那能顶用么?”

    绿珠儿站起来,挺起胸膛道:“大毒蛇,你可莫要小瞧你绿珠儿奶奶。”

    董平抱着胳膊,有几分玩味的瞧着绿珠儿道:“你保准不想让我用,还想趁机拿捏我一番。”

    被董平看穿了心思,绿珠儿反而笑了起来,“对喽,我就是不让你用,谁要用都行,就是不给你这个疯子用。”

    “那要是这个疯子,能让你早些见到你日思月想月想的玉书哥哥呢?”

    董平笑道:“不错,冯玉书早已到了燕临,不过就是没回城罢了。”

    绿珠儿嘻嘻笑道:“走,绿珠儿奶奶带你去看翻铜镜。”

    看着这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

    幺声雨长叹一声,有气无力道:“别胡闹……”

    绿珠儿的房间不大,除却装窗户的那面南墙,其余三面墙上都悬挂满了翻过去的铜镜。在屋里的桌子上,则摆放着三个控制铜镜翻转的连云飞窍。董平一进屋,便直接扮动了一个飞窍。登时,东面墙上的镜子唰的一声,齐齐翻转了过来。董平点头道:“活儿做的精巧。”

    “那是自然。”

    “但,这铜镜上显的怎么是屋内的景象?”

    绿珠儿鄙夷道:“那就是做废了呗,你真是笨的可以。”

    董平压住火气,接着翻开了西面墙上的翻铜镜。

    “这个不错,倒是有了人影,不过,这好像是书院各个庭院的景象。”

    “那是自然,我总不可能跑去师长前辈的房里安机关吧。”

    董平微笑着,看向绿珠儿道:“你在耍我。”

    绿珠儿往后缩了缩道:“喂,不是还有一面墙的镜子你没翻嘛,那可是我冒死跑到几间房里安的。”

    “啪”

    董平扮下第三个连云飞窍后,总算是看到了几间屋中的景象。这一面墙上有上百面铜镜,但能显出影来是,也只有不过十面而已。其中有八面还都是学堂之中的景况,剩下两面上的光却昏暗的很。

    董平忽而指向右下角一面铜镜沉声问道:“这是哪里?”

    绿珠儿思索了片刻道:“好像是书院中已经废弃的戍字号书库。”她话音刚落,董平便匆忙跑了出去。

    “喂!你告诉我玉书哥哥在哪儿!”

    董平早跑没了影儿 。

    “呸!狗货!”绿珠儿愤愤的骂了一句,但她却不由得好奇董平在找些什么。她蹑手蹑脚的上前,去看董平问的那面铜镜。在昏暗的书库里,她猛的看到了一个人影。绿珠儿捂住嘴巴,不敢置信道:“吕…吕学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且说默沧海进了赵绝江所住的庭院,便大喊道:“赵前辈,晚辈前来拜见。”

    “默谷主,老夫已等候多时了,请进吧。”赵绝江话音刚落,默沧海面前的门,便无风自开。

    默沧海大步跨了进去,便见屋内除了有赵绝江,还有慧劫方丈。

    赵绝江笑道:“默谷主,你的银针带了没有?”

    默沧海摇头笑道:“在酒桌上我为前辈诊脉时,便发现赵前辈的身体健壮的很,哪里有什么隐疾?赵前辈既然有意请在下来,那便开门见山吧。”

    “请坐。”赵绝江点头道:“不错,今日请默谷主来,主要是想谈谈近日来发生的一些江湖大事。”

    默沧海嗯了一声,抚须道:“我虽居住幽谷之中,不染江湖之事。但近些日子来发生的一些事,我也略有耳闻。墨家,杨家枪坪,还有剑墟中发生的这三件事,就算是放眼百年前的江湖,也是骇人听闻。”

    赵绝江道:“不错,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想必默谷主还不清楚,就由慧劫方丈讲与你听吧。”随后,慧劫方丈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与其牵扯都与了默沧海娓娓道来,默沧海越听越心惊,但当慧劫要说到他们对其幕后黑手的猜测时 话语却戛然而止。

    赵绝江淡淡道:“默谷主,你来燕临的目的老夫也了解一二。”

    默沧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微笑道:“我来燕临的目的,在酒桌上就已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赵绝江别有深意的看了默沧海一眼道:“默谷主不必多虑,你来,想必是为了当年金无为金院长之死而来吧。”

    默沧海闻言,沉下了眉头,一眼不发。

    赵绝江见状微笑道:“当年金院长之死虽有蹊跷,但苦于当时金院长与敌方刺客都双双毙命,苦于死无对证,所以这件事便渐渐不了了之。但近日来所发生之事,另老夫与慧劫方丈不由得对当年之事重新有了几分猜测。

    实不相瞒,我与慧劫方丈猜测,最近拨动江湖风云的幕后黑手,就在鹿岳书院之中。”

    默沧海挑眉道:“哦?在鹿岳书院中?”

    “不错,其中院长太叔倦与学监吕梁梦的嫌疑最大。而当年暗害金院长之人,老夫猜,应该也是他们二人所为。”

    慧劫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与默谷主讲这些,主要是不想让默谷主来趟燕临的这潭浑水。默谷主与金院长交情匪浅,想必默谷主此次来燕临,也是查出了当年之事的一些眉目。不过,默谷主医术仁心,还是在默澜药谷悬壶济世的好。金院长的死,我们自会给默谷主一个交代。”

    默沧海听罢,轻声笑了起来。

    “金无为,没死。”

    一语,破天荒!

第一百一十四章 霏霏

    进了书院穿过辽阔前院,便是十二座以地支排列的大学堂,与其相对的,是书院尽头的十二间以天干计数的巨大书库。www.uu234.net

    这十二间书库,曾是鹿岳书院立远的根本,但自从藏建成后,戍庚壬三座书库里的书籍被存放到藏后,这三座书库就废弃了。

    几日没来人,这书库前就生出了一片茂密的杂草。身处古幽,董平只觉得身体周遭都是逼人的寒意,这夏日的天气,何时这么凉快了?董平望着离自己不足百丈远的戍字号书库,不由得踌躇起来,他在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进。万一,自己猜错了,吕梁梦杀了自己怎么办。他正在打量时,身后突然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董平。”董平回头看去,叫他的是太叔倦。

    这个面貌普通的胖老头,这两日却瘦了不少,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老态尽现。董平思考太叔倦为何会在这里出现,但想来想去,怕也只有来者不善四个字能形容。

    “院长。”

    太叔倦缓缓走过来,略有几分感叹道:“自从你入了书院,这还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说来惭愧,我这个院长不仅没能保护住你们,反倒让你们受了不少磨难。”太叔倦的言语恳切和蔼,董平听来,倒是不认为他是在作伪。

    董平微笑道:“玉不琢,不成器。就算是马匹也要经常抽打,才能跑的快。经历些磨难,学生确实感觉,心智与眼界,都比从前进步了不少。”

    太叔倦点点头,他看董平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赞赏之色:“董平,当日你知道我为何会提你为文试第一么?”

    董平摇头,太叔倦道:“当年你写的那篇策论虽是在讲如何以普通人之力制服陆地神仙一境的绝世高手。但其中漏洞也有不少。比如,一般的陆地神仙是绝对扛不住千军万马的冲击。而能抗住千军万马冲击的陆地神仙,也绝对不是仅仅靠劲弩强弓就能制服的。你那篇策论,说到底,也只是异想天开罢了。”

    董平有些自嘲道:“不错,学生当年修为浅薄,看事的眼界也狭窄,不免会写些意气之言。”

    太叔倦缓缓道:“当日还有几篇不错的策论,若是比较起来的话,都比你的好上几分,但就算如此,我还是把你提成了文试第一。”

    董平闻言,苦笑道:“这真是让学生受宠若惊。”

    太叔倦摆了摆手,严肃道:“我把你提成文试第一,不是因为你写的文章如何,而是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种精神气。”

    “请院长明言。”

    太叔倦看向东方将要升起的朝阳,微笑道:“你身上有一种立志要让天下大同的精神气。我曾飞向九天之巅,俯瞰天下芸芸众生,极北地是寒苦的茫茫草原,中土是农物葱绿的沃野千里,南方是楼阁林立的热闹城池。但从上往下看,这天下何处有国界,有的只是人心对一地一土的利欲争端而已。辽人难道就该居住在寒苦之地的极北,宋人难道就要独占沃野肥土?天下,没有这个道理。所谓天下大同,不只是宋人的天下大同,应该是天下人的天下大同。董平,你说本院说的对么?”

    董平听罢微笑道:“院长高瞻远瞩的境界,学生一时间理会不来。但学生知道,如果极北的草原没人居住,那谁来放歌牧马?大宋曾经也分南北,如果北莽的百姓羡慕南方的温柔山水而走,那谁来耕种这茫茫平原。如果南域百姓羡慕北莽的苍茫开阔而走,那谁来养蚕织丝,谁来建造楼阁林立?院长口口声声说,要天下大同,实则想要的还是攻城掠地,为一国之人而着想罢了。天下百姓各居南北,各司其职,这不是苦难的惩罚,这是平衡的天道。等各国士兵都藏锋卸甲,归隐家邻。等天下不再生战火,等南北不再有芥蒂,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同之日!”

    太叔倦静静听完,他的神情如一汪千年死水,无半点波澜。

    “是我狭隘了,不过行过狭隘之路,才是豁然开朗的世外桃源。董平,你太过理想化,想要天下大同,就不会不死人,就不会不流血。你以后便会知道,这天下的刀兵之争,永远也不会停息。”说罢,太叔倦负手,漂然而去。而董平的眼中也再无半点踌躇,他握刀,走向戍字号书库。

    轰隆一声,董平推开库门,迎面而来的是干燥的灰尘。数道微光穿破黑暗,直照在书库中盘坐的那人脸上。他面黄肌瘦,无半点从前的仪表堂堂。这光对他来说,有些刺眼。他用手挡在脸前,从指缝间看清来人后,声沙道:“稀客。”

    董平回头将库门关上,他道:“吕学监真是独成一统,在书库中避世,落了个清闲。”

    吕梁梦望着自己的双手上还残留的伤口,淡淡道:“那日在小丘村,我应该先把你杀了,一绝后患。”

    董平微笑道:“吕学监不会杀我,如果你要杀,在墨河之上就把我杀了,不是么?”

    吕梁梦自嘲一笑道:“对啊,那日,我就该把你杀了的。”

    忽而,董平放声大笑起来道:“吕学监,怎么一诈你,你就全露馅了。那日,明明是我与幺声雨放了你一命才对。”

    吕梦梁蓦然一愣,他微笑道:“那日没能杀了你,应是他最后悔的事。”

    董平走向一旁,聪灰尘中扯出两把椅子放在吕梁梦身前道:“当日,太叔院长曾给了两把椅子让我选,一把是小人,一把是君子。我今天,也想请吕学监选一选,一把椅子朝南,一把椅子朝北。”

    吕梁梦微笑道:“我哪把都不选,还是这地上坐着舒服。”

    “吕学监,是真国士。”

    过了良久,董平才从书库里出来。

    他往回走,回来思院。

    在来思院里,默沧海正与幺声雨围着石桌推杯换盏。见董平来了,幺声雨便招呼道:“董平,过来一起喝两杯。”

    董平上前坐下后,默沧海笑道:“这位小兄弟的面相生的精神。”

    幺声雨点头道:“默谷主这话说的不假,当年老朽奄奄一息,还是靠董小友救了我一条命。”

    董平觉得二人一唱一和间有几分好笑,但他却笑不出来。

    幺声雨笑道:“董平,刚才默谷主已经答应与我一起来为阮姑娘来医治脸上的烫伤,你可得好好谢谢默谷主,有默谷主出手,这事儿是十拿九稳。”

    董平淡淡道:“多谢默谷主。”

    “呵呵。”默沧海笑道:“方才听幺前辈说,董公子是着急着寻人跑出了,不知那人,董公子寻到没有?”

    董平挤出一个微笑道:“不想我这点小事,还劳烦默谷主惦念。默谷主放心,人我已经寻到了。”

    “寻到就好。”

    幺声雨在一旁暗自嘀咕,他开始只道二人不认识,但现在听他二人的言语交流间,明明就是暗藏机锋。他笑道:“老朽看默谷主与董平是一见如故,你们便在这里边喝边聊,老朽一宿没睡,真是有些乏了。”

    默沧海微笑道:“幺前辈与家父是故交,若是前辈为了招待我,而坏了身子,那就是在下的不是了,前辈先回去休息,等来日,咱们再好好叙旧。”

    幺声雨点点头,喊道:“绿珠儿,来推我回房。”

    绿珠儿从远处的小亭子里跑过来,一看见董平,不由得升起肝火。但碍于有外人在,她也不好发作,只能是狠狠瞪了董平一眼后,便推着幺爷爷回了房。

    院中此时就剩下了董平二人后,默沧海皱眉道:“你可是去找吕梁梦了?”

    董平点头道:“不错。”

    默沧海沉声道:“你也太冲动了些,太叔倦与吕梁梦二人现在都危险的很……”

    董平忽而自言自语打断了默沧海的话:“默谷主知道这来思院,为何叫来思院么?”

    默沧海此时哪儿有心情与董平猜谜,他淡淡道:“我与赵剑主与慧劫方丈已经决定好了,等明日百花祭,佛道儒三家祭祖时,我们便将金无为送回城,当着江湖诸位豪杰的面,诛杀太叔倦与吕梁梦这两个恶贼!”

    董平呓语道:“昔我来时,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默沧海无奈的笑了笑道:“我来找你,只是想跟你提个醒,这件事水太深,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董平回过神,笑了笑道:“若是诸位前辈知道知道这件事的干系有多大,便不会贸然下这个决定。”

    默沧海收起笑脸,皱眉道:“什么意思?”

    董平嘴唇翕动,竟使出了传音入密的法子。默沧海听闻董平的讲述,不由得流了一头冷汗,他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若我们要动手,便不是太叔倦与吕梁梦的祭日,而是我们江湖众人的祭日。”

    董平点头道:“不错,所以绝不能贸然动手。”

    默沧海苦笑道:“妥善的法子?怕是没有妥善的法子。”

    “默谷主不用担忧,已有人,决定赴死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过路费

    在由燕州通往云州的官道上,一辆八抬大花轿正悠悠的的行着。m.www.uu234.net前边吹吹打打,两边尸骨累累。

    一群流民朝着花轿猛扑过来,纷纷跪在那送花轿的富贵老爷面前求些银两吃食。

    那老爷笑逐颜开,“今儿个大喜,算老爷我发善心,拿去吧,白花花的银子呦!”说罢,富贵老爷从怀中掏出一把散碎银子,向远处扔去。

    那群流民蜂蛹而去,前方的道路,登时通畅了起来。

    那富贵老爷却面色阴沉,他看到,在前方,有三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正操着如饿狼一般的眼神,朝己方望过来。

    富贵老爷冷笑着又取出三锭银元宝道:“今日有喜事,望三位好汉行个方便。”他将银子扔过去,为首的汉子接住后,把玩了片刻,但他的眼神却越发的贪婪与咄咄逼人。汉子伸出生满舌苔的肥厚舌头,舔了舔嘴唇。随后,他掷地有声道:“来,瞧一瞧,看一看。这位老爷,怀里可揣着不少银子呢。”他把手中拿着的银元宝高高举起,那群流民像是正在啃主人吃剩下的骨头,而突然闻到鱼腥味儿的猫。他们回首望去,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位富贵老爷。

    黝黑男子的话,在这个场景下,的确极附煽动性。一群野狗,霎时间,变成了一群饿狼。

    富贵老爷皱着眉头,他连连叹息。斗米养恩,担米养仇。在这荒乱的年月了,他的确不该随意施舍善心。

    忽而,那群流民张着瘦骨嶙峋,皮黄肌瘦的身躯,向富贵老爷这边一行人撕咬而来。与此同时,众人身后那三位黝黑的汉子,脸上也露出了讥讽的微笑,他们从腰间抽出钢刀。钢刀很亮,应该是常饮人血。毫无疑问,当这群流民将送亲队伍撕咬的粉碎以后,他们三个也不介意,再将自己亲手调教起来的狼狗,送进地狱。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咱们哥仨,今天算是捡到宝了。”汉子掂了掂手中的银元宝,分量十足,得意十足。

    但他身旁的汉子却是结巴道:“哥…哥,我咋感觉不对劲…”

    “嗯?”领头的汉子闻言,朝富贵老爷一行人看去,猛的,他身子一僵。他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对凶恶流民,还气定神闲的送亲队伍。从他们平静如秋水的眼神中,汉子读懂了杀意。这种杀意,手中没有沾过几十条人命,是不会有的。

    黝黑汉子回过神来,扭曲着脸,嘶吼道:“跑啊!”

    三人刚起步,就听得身后,具具重物到地之声。三人回头一看,只见富贵老爷面前已是满地的尸体。富贵老爷摘下头上戴着的员外帽擦了擦手,平淡道:“把他们三个活埋了。”一语落平地,字字如惊雷。

    送亲的人们,纷纷扔下了手中的吹打乐器,他们围在花轿前,伸手往下一摸,只听噌噌之声不绝于耳。眨眼的功夫,藏匿在轿底下的兵刃,已被众人握在手上。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寒意,三人跑地是越发快乐起来。他们正亡命狂奔时,突然,在他们正前方出现一道氣墙。三人没留神,轰然撞上,登时,头破血流。

    三人正惊骇时,一位骑牛的光头黑衣老者从官道旁的山林间行了出来。老者留着微翘的山羊胡,他脸上带着虚假的笑,让人看的汗毛直立。

    “公孙堂主竟被三个杂碎给弄得手忙脚乱,看来五行舵真是没了人才,老朽怎么说,五行舵要将三个要犯,交与我开山舵看管呢。”黑衣老者咯咯一笑,阴森恐怖。那三个黑皮汉子见状,想要趁机逃跑。那黑衣老者搓了搓自己的山羊胡后,傲然笑道:“公孙堂主,这三人,便算是楚某,送给阁下的一份小小见面礼吧。”

    说罢,黑衣老者伸手凭空一抓,就瞧得一张冒着黑烟的大手在三人头上张开。老者手掌又轻轻用力一握,陡然间,那张大手就猛然落下,滚滚黑雾将三人笼罩。鬼哭狼嚎般的凄厉叫声从黑雾中涌出,令人不寒而栗。

    片刻之后,从黑雾中传来的嘶吼声逐渐微弱起来。老者放下手,黑雾消散而去,在那里,只留下了一滩血水。老者摸了摸牛头,微笑道:“公孙堂主,你说老夫送你的这道礼物如何啊。”

    那富贵老爷正是乔装打扮出了燕临的公孙轩,他面对老者的下马威,不怒反笑道:“楚长老能亲自来交接,已是给了在下天大的面子,哪儿还能再收楚长老的这一份厚礼呢?”

    这位被公孙轩称为楚长老的老者,在数十年前,还有个耸人听闻,听上去便晓得他是个格外典型的坏人称号:化尸老魔,楚千丈。

    楚千丈拍拍牛脊,他坐下的牛儿就听话的朝公孙轩这边走来。他边走边道:“那四人可处理妥当了?”

    几个手下将轿衣扯开,公孙轩微笑道:“处理妥当了,精钢囚车,十人份的凤凰散。”

    这时,那轿衣已被扯下,露出一座寒光粼粼的铁皮牢狱。这座囚车四面八方都被封死了,只有正前方那一面,还留有一个可开合的小窗口。

    楚千丈从牛背上往前一跃,转身便来至囚车之前。他伸手将那个小窗户打开后,眼带笑意的望着瘫软在囚车内的孙穷奇四人。他咯咯一笑道:“四位老友,咱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孙穷奇抬起眼皮,望着贴在小窗口楚千丈的脸庞讥笑道:“我当是谁,这不是楚老英雄么?嘿嘿。”感情孙穷奇是被自己说的话给逗笑了。

    楚千丈不理会孙穷奇的讥讽,他笑道:“孙穷奇啊孙穷奇,你们几个也不是什么好货,既然被覆族抓住了,就乖乖效力便是,为何非要装什么硬汉子。自己受了刑不说,还连累了我这如花似玉的沈家妹子。”

    “呵,呸!”

    楚千丈话音刚落,王饕餮就咳出一大口浓痰,全吐到了他的脸上。

    王饕餮愤怒道:“娘哩!你个瘪三,当年你明着跟俺们交好,背地里却投靠了开山舵,要不是你泄露了俺们的行踪,俺们又怎会被覆族逮去!”

    古梼杌在一旁淡淡道:“别搭理他,他这是跪久了,站不起来了。”

    楚千丈擦了擦脸上的黏痰,嘿嘿一笑道:“你们最好再骂的痛快一些,你们现在落到了我的手上,以后可是想骂都骂不出来喽!”说罢,楚千丈从怀从袖中摸出个拳头大的瓷瓶,啪的一声摔碎在囚车内,只瞧,一团毒虫便爬了出来。

    楚千丈微笑道:“你们就在里面好好享受吧!”说完,他砰的一声将那小窗户给合了起来。

    公孙轩左右拍拍袖子,漫不经心的说道:“楚长老,他们我可交给你了。这去云州还有了五六百里,路上贼人多,你可得小心些。”

    “我楚千丈要走的路,还没有人敢拦。倒是公孙堂主可莫要再被野狗给咬了,贻笑大方!”楚千丈一笑,飞身落在牛背之上,一条宛如灵蛇般的长绳从其袖口飞出,绕着那囚车,便饶了几个圈,死死的将其给捆了起来。

    “楚长老一路走好,这四人从现在开始,可就交给你们开山舵了。”

    “嗯?”一听公孙轩的话里,好似有弦外之音。楚千丈刚要走,便又停了下来。

    公孙轩见状大笑道:“如果楚长老怕了,那便由我替楚长老将人送到云州去。”

    楚千丈听后,双目一寒暗道:“竟被这厮给唬住了。”

    “不劳公孙堂主费心!”

    说罢,那老牛便曳着囚牢一路先前刺啦刺啦的缓缓行去。

    公孙轩自语道:“做个顺水人情,不仅得了本至高功法,还能打击一番开山舵,真是妙哉。”

    且说楚千丈拖着囚牢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公孙轩那句没来由的话,明白着是要撇清责任。若路上出了什么差错,那过错岂不是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思来想去,楚千丈为确保万一,又掏出瓶自己调的迷药,撒入了囚车内。楚千丈向来多疑,当年他背信弃义,转投覆族开山舵门下,为其提供了不少江湖邪道人士的信息,供其抓捕。这一举,虽为其换来了荣华富贵。但他这多年来,却是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

    “要不成,再回去找公孙轩一趟?”

    “不成,不成,太跌我楚千丈的面子。”

    “面子值几个钱?要是没了命,挣再多面子,有个屁用。”

    楚千丈在牛背上,自言自语,摇头晃脑,宛如疯魔。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喝停了坐下的青牛后,就要走回头路。

    这时,一道懒散沧桑的声音从楚千丈前方传来,“有缘相遇,在下愿请阁下小酌两杯。”楚千丈身子微僵,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前方。只瞧,一个穿着破烂,手握酒壶的红鼻子老头儿正侧卧在不远处的一块大青石板上。

    刚才前边儿明明没人的?难不成是来找我索命的鬼魅?

    想到此处,楚千丈背后的淌出的汗,已浸湿了衣衫。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诶呦!好快的剑

    “酒?为什么要喝酒?我为什么要与你喝酒?”

    “喝酒,只因这酒是好酒。m.www.uu234.net与你喝,是为了好生送你上路。”

    楚千丈双目微凝,他想与其一战,但不敢出手。他想跑,却又迈不开步子。不是他迈不开,而是他座下的青牛不知何时已断了气,从牛额到牛下巴,一条淡红色的血线,隐隐约约。

    “在下行走江湖四十余载,从未见过如同阁下一般的高手。”楚千丈有些害怕,他不知道为什么麻烦会找上自己。既然跑不了,那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战了。

    “呼!呼!”

    楚千丈隔空拍出数掌,只瞧在那老者头顶之上,八只拖着黑烟的巨掌正缓缓而下。老者轻咦道:“哦?化尸掌第九重,有些意思,不过还是不够。”

    老者话音刚落,楚千丈腾空而起。他座下的青牛陡然一分为二,血污肠肚流了一地。

    楚千丈的双袖猛然张开,化作两个巨大黑洞,无数虫蚁化作两横黑云灌注到那八只巨掌之中。登时,那八只巨掌迅速膨.大数倍。八掌融合化一,一只遮天巨手带着恶毒的腥臭与逼人的威势,朝着下方的老者压来。

    老者淡然饮完一杯酒,摇头道:“太迟了。”

    楚千丈明显觉得自己施展的那巨掌遭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再无法往下寸进半步。

    “给我去!”

    楚千丈鼓足真气,暴喝一声,他双手举起,又奋力往下一压。

    呲……

    “这是?”

    楚千丈不可置信低头一看,他只瞧,一条红线从他胸前一直延伸到下阴处。蓦然间,楚千丈只感觉有一股微风正从自己的身体中穿过。

    他惊颤着向左看,往右瞧。都望见了自己的一半身子。

    诶呦?好快的剑。

    “冤有头债有主,记得下了地狱,到阎王爷那儿,告我离一状。”

    说罢,老离儿提酒坛上青天,他在失去控制的飞虫堆里左右一晃,就见那满天飞虫自觉的排成了一柄长剑模样。

    “去!”

    老离儿一声低喝,在嗡嗡震天的扇翅声中,虫剑轰然撞击在铁皮囚牢之上。登时,铜墙铁壁化作满天碎泥,分离崩兮。

    老离儿慢慢走过来,望着无力躺在地上的四人淡淡道:“事了。”

    孙穷奇摇头笑道:“阁下真是讲道义,你本是不用来救我们的。想必董小子,把全本的吞气篇,都交给你了吧。”

    老离儿点头道:“不错。”

    孙穷奇笑骂一声道:“他娘的,这贼小子!”

    老离儿手指微动,在孙穷奇四人身上各打入一道剑气。那道剑气在四人经脉中游走了一遍,最后又从四人口中飞出。但这时,那几道剑气,已黑如锅底。似有毒液沾附于上,浓郁成浆。

    四人呼出一口浊气,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老离儿将两本书扔到地上:“你们自己拿去对照吧。”

    说罢,老离儿转身便走。

    这时,温若筠与矮小少年从暗处走了出来。

    此时温若筠的脸上已没了当日在剑墟时残留的那一份腼腆与天真,飞扬的眉毛,翘起的嘴唇,他似笑非笑,既邪又怪。

    温若筠道:“那《鲲鹏总略》我学的已经有了些眉目,总想抓个人来试试顶不动用。”说完,他将目光对准了矮小少年。矮小少年一开始是有几分不服温若筠的,但现在,他对其只剩下了害怕。

    矮小少年躲到了老离儿的身后,老离儿也不知道让温若筠学那《鲲鹏总略》是好事,还是坏事。那神异的功法,好像正在悄然无息的吞噬着他的本性。

    老离儿摇头道:“我会找人给你练功的。但有三不准:一,不准对寻常人施展这诡异功法。二,不准残害江湖正义之士。三,不准用此功法吸取他人本源。

    做事万万要留一线。”

    温若筠瞥了老离儿一眼,嘟囔道:“唧唧歪歪。”

    老离儿说罢,轻叹道:“走吧。”

    温若筠歪着脑袋,玩味的看着前方的孙穷奇四人道:“你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我把他们几个吸了,你总该没意见了吧?”

    老离儿一愣,低声呵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温若筠微笑道:“你刚才说的几条禁令对我来说还有那么一点用,但可管不住他们几个。他们可是凶名赫赫的四大恶人,若是他们将这功法练成了,那江湖上还会留几个活口?”

    老离儿听罢若有所思,他不是没想到这点,但是两方毕竟是合作关系。卸磨杀驴这勾当,老离儿不屑于干。但若是不管,以后江湖上掀起腥风血浪,那也不是他老离儿能担待地起的。

    孙穷奇几人也听到了温若筠与老离儿的对话,一时间,几人都未免有几分惴惴不安。古梼杌在几人身后淡淡道:“若过会儿他要动手,王饕餮,你就先带沈混沌先走。我来替你们挡他一时片刻。”

    闻言,王饕餮不由得有些感动,他本以为古梼杌这般古板刻薄的人,是最不近人情的,但没想到此时却是他扛起了几人生死的大梁。

    想要同声共死的话到了王饕餮的嘴边,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孙穷奇嘿嘿笑道:“老兄,好说咱们俩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你怎么不问我考虑考虑。”

    古梼杌冷冷的瞧了孙穷奇一眼道:“我死,也得拉你做个垫背的。”

    王饕餮垂下头低声道:“老古头,俺谢谢你了……”

    “呸!姓王的,你要是今天敢带老娘逃命,老娘就先咬死你,然后再咬舌自尽!”沈混沌怒视王饕餮,她打心眼里看不起王饕餮现在这幅窝囊样。

    古梼杌微笑道:“沈妹子,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个姑娘脾气。王饕餮,一会儿你先把沈妹子舌头剪了,我看她如何咬舌自尽。”

    说罢,古梼杌挺起腰杆,朝着前方走去:“我古梼杌自幼苦读圣贤书,存的是治国安邦的心思,谁成想最后成了一个万人唾弃的大恶人?沈妹子,你便随王饕餮去吧。我古梼杌,活够了!”

    话音未将落未落,古梼杌已拔身朝老离儿冲杀而去。

    老离儿自语道:“这世间最操蛋的事,某过于一个心硬的人,却时常心软。”

    他轻轻一弹,一股横练真气便飞袭向古梼杌,只用一招,就将其给打回原位。

    “你们走吧,但我说的那三条禁令对你们同样管用。若是让我晓得你们在江湖上,用《鲲鹏总略》兴风作浪,就别怪我手下无情。”老离儿刚说完,就听得温若筠故作感叹道:“没意思。”

    王饕餮将古梼杌扶稳后,焦急道:“老古,你没事儿吧!”

    古梼杌自嘲道:“好的很,是我自视甚高了。与他动手,不,我都没有资格与他动手。”

    王饕餮这才放心下来,他转头对着老离儿喊道:“阁下放心,俺媳妇是绝对不会干那档子伤天害理之事的。就是孙穷奇这小子,保不准,俺会看着他的。”

    老离儿也没回他,拉起矮小少年的手对温若筠说道:“走吧。”

    温若筠晃晃脑袋,忽而,他被后的独雷剑就跟只温顺的小猫一样,飞出长鞘,落在他面前。温若筠踩上长剑,对矮小少年炫耀道:“小子看着点儿,这叫御剑而行。”

    温若筠话音刚落,那独雷剑便载着他蹿上了空中,一飞十数丈。

    矮小少年失落的低下头道:“师兄的天赋…的确比我高……”说罢,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老离儿的冷汗唰的一下冒了出来,他赶忙宽慰道:“别学他,他太嘚瑟,迟早挨雷劈。”

    “是么?”矮小少年望向天空,若有所思。忽而他笑道:“师父,你真是一语中的!”

    老离儿不解,他闻言看向空中,只见豁然有一道粗大的雷弧从天而降,直朝温若筠头顶劈去。

    “不好!”老离儿当即打出一道凌厉剑意,朝那雷弧斩去。只瞧剑雷在空中相撞,轰然炸裂。那雷弧虽被老离儿的剑意消去不少,但那余雷的威力仍将温若筠从空中劈了下来。老离儿飞身将温若筠坠落的身体接住,此时温若筠已被雷劈的头发根根直立,还冒着缕缕青烟。

    老离儿皱眉道:“好厉害的人物。”

    这时,一老一少的声音从前方大路的拐角处传来。

    老者道:“徒儿,你说刚才那是什么?”

    少年道:“师父,这次你可唬不了我,那是只被烤熟的鸟。”

    老者拉长语调,高深莫测的笑道:“非也,非也。那不是鸟,更不是被烤熟了的鸟。那是一个人,一个被烧焦了的人。”

    老者说完,其二人便现出了身来。

    原是两个身着蓝衫道袍的修道之士,老道士胡须花白,满脸皱纹。小道士,是清秀少年。那少年憨厚中,又显出几分常人难以比之的灵气。

    老离儿怀抱温若筠落在二人身前寒声道:“刚才是你放的雷?”

    老道士笑道:“不错,正是贫道。”

    小道士有满脸忧虑道:“师父?你真劈死人了?”

    老道士摇头道:“非也。”

    老离儿一听来了气,他暗道,你知道是个人还要出手,如果今日不是我在此,那温小子岂不是没命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在灯轮竖起之前

    “贫道之所以用五雷法劈这少年,只因贫道晓得,刚才这一击,奈何他不得。www.uu234.net”

    “你倒是能掐会算。”

    “过奖。贫道算的诸位的机缘不在西北云州,而在燕州。劈这一雷,也是为了讲诸位拦下。”

    “嘿嘿,你倒是比我还会胡言乱语。”

    老离儿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合指为剑,猛然就朝老道士刺去。剑指行过之处,空间扭曲,荡漾出淡淡的波纹涟漪。

    老道士摊开手,凝出一个掌心雷。他往前一拍,老离儿的剑指便刺入了雷球之中。

    老离儿暗道:“这道术,端的是玄妙。”

    老道士微笑道:“你瞧,是不是在伯仲之间。”

    老离儿收势,老道士消雷。

    老道士喊道:“还有前边几位,你们的机缘可都在燕州呢!若是信贫道,便随贫道一起走吧。”

    孙穷奇几人窃窃私语。

    “他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东西。”

    老道士淡然笑道:“的确,贫道不是东西,贫道是王文卿,那是贫道的劣徒,平延宗。”

    少年道士走过来憨笑道:“是,我也不是东西,我是平延宗。”

    说完,王文卿与平延宗不又自顾自的往前行去。二人像是不负责任的布道者,王老道的话说的不明不白,但却勾起了众人的求知欲。

    机缘?什么机缘?

    老离儿对矮小少年道:“走,咱们去燕州。”

    孙穷奇轻声道:“燕州是个好地方,现在燕临城里鱼龙混杂,咱们就算是杀几个人,也没人注意。”

    王饕餮偷偷瞧瞧沈混沌的脸色,随后笑道:“好,俺们去燕州。”

    不一会儿,王文卿与平延宗的背后,就跟了一溜趟的人。

    王文卿,深得布道真意。

    燕临。

    五人盘在宽敞的车厢里,车帘没撩开,但车中却凉快的很。一口方方正正的大箱子,摆在车厢中间。箱子上又摆放着几盘时令的瓜果,更稀奇的事那瓜果甜美艳丽的果肉上,都挂着一层薄薄的冰霜。看上去诱人极了。

    蓝衫女子拿起一颗荔枝道:“赵公子,你家这个箱子可真是稀奇。就往这车厢里一放,不仅凉快,连这瓜果都冻上了。”

    黄衣公子微笑道:“听琴姐姐,这箱子也不算得什么稀奇物件。你若是想要,等你们走时,我送几位姐姐一个,你们回到宗门里,也能有个物件避暑不是?”

    这五人正是赵一惘与琴棋书画四位姑娘,且说赵一惘带着众人回到赵府后不仅没挨训斥,反而落了赵守关大大的夸奖。赵守关对乌大友不感兴趣,倒是满中意琴棋书画四女,他满口皆是要撮合赵一惘与几位姑娘的婚事。四位姑娘或多或少都有些羞红了脸,赵一惘却是不在意,他对四位姑娘要说多一些只是敬仰爱慕,谈不上多少男女之情。他也只当是赵守关开玩笑罢了。

    之后,又临近燕临百花祭。四位姑娘要赶到燕临,赵守关便大手一挥,将府中最珍贵的马车借给了四人,还命赵一惘一路跟随,美名曰是让赵一惘好生照顾四位姑娘,实则是要让几人多亲近亲近。

    落棋听完赵一惘的说辞,冷声道:“还是免了吧,这贵重的东西,我们受不起。”

    赵一惘摇头道:“受得起,这东西真不算的贵重。不过是用几块破木头,套一个破铜匣子,又在破铜匣子里,塞了几块烂冰而已。”

    听罢,落棋又呵呵笑了笑道:“哦?赵公子还这是大方,什么破东西都往我们手里塞?”

    赵一惘一时无语,一路上落棋不知道对他甩了多少脸子。他也不知哪里得罪她了,“唉。”赵一惘叹口气,干脆拿起一块西瓜堵住了嘴。怎么说都是错,那干脆闭嘴的好。

    雅书姑娘趴在桌上,弯起笑眼左右看看后,叹气道:“诶呀,听琴姐姐,也不知咱们这次出宫是好还是不好。”

    听琴捏捏雅书的鼻子,微笑道:“怎么了?”

    雅书看一眼躲在角落里抱着画轴神不守舍的均画姑娘,又看一眼脸上微微带着些愠怒的落棋道:“你看呀,一个得了相思病,一个害了失心疯。”

    听琴看一眼将要发怒的落棋,赶忙将手中的荔枝塞进了雅书的嘴里,笑道:“你呀,吃你的荔枝吧!”

    过了一会儿,赵一惘憋闷的厉害。他忽而掀开车帘,跟赶车的人说道:“宋大哥,快到燕临了吗?”

    赶车的这人穿着干净,长着一张不算俊秀,但落落大方的长条脸。乍一看上去,他与那宋铁扇倒有几分相似。

    “到了,你看,那不是人们在竖灯轮么?”

    寻声看去,只见老远的前方聚集了不下一两千人,一架百十来丈高的灯轮正在被缓缓搭建而起。

    雅书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好奇道:“我看这灯轮,倒是与水车有几分相似。”

    宋姓男子微笑道:“不错,这就是个按照水车的模样建的。但可不用水驱动,而是靠苦力在下面用绳子拉。如若不然,那花灯岂不是都被沾湿了?雅书姑娘若是有兴趣,等明晚,我与公子带你上去瞧瞧。等上到最高处,往东看,会看到万亩花田。往南看,又能瞧见张灯结彩的繁华燕临,世间美景,莫过于此。”

    雅书笑道:“宋大哥懂得可真多。”

    赵一惘自傲道:“那可不是,宋庆语宋大哥是我宋伯伯的亲侄子,自幼便博览群书,那可是我们这一辈儿里的。”

    “公子可别谬赞我了,你再夸,这马尾巴该翘到天上去了。”

    赵一惘还想说些什么,忽而,几人身后传来一阵绵绵不绝的洪雷声响。那声音从远到进,越发震耳欲聋。

    宋庆语回头一望,皱眉道:“是装备精良的辽人士兵,少说也有七八万人。”

    赵一惘收起笑脸,沉声道:“那咱们之前怎么没发觉?”

    宋庆语敲了敲后脑勺道:“应该是巧合,这群辽兵应该是从凉州屯兵镇调来的,跟咱们是前后脚的事儿。我刚才看快到燕临城,便放满的行路的速度。这才正巧与他们碰上。”

    赵一惘沉声不语,心有疑窦。

    宋庆语见状微笑道:“公子不用多虑,我看他们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自从辽人占了北莽,为防闹事,每年百花祭,燕临城里都会进驻辽兵。”

    赵一惘摇头道:“这事儿我也知道,但像这么大阵势还是头一次吧?”

    宋庆语闻言不由得暗道赵一惘长大了,他不再是别人哄两句便能乖乖听话的世子爷,而是个能与他人议事的大人了。想到此处,宋庆语便不再藏着掖着,他直言道:“不错,这还是第一次。”

    这时,浩浩荡荡的辽人大军已驶了过来。开路的是辽人的精锐铁骑,披着铁甲的战马,驮着笼罩重甲的辽人骑兵,整齐划一行进在烈日之下。灼热的光映照在钢甲之上,奇异的折射出一种近乎冷酷的肃杀之光。马蹄很重,但走的很轻。当一行近三千铁骑与马车擦肩而过,但却并无扬起一丝飞尘。

    随骑兵之后,又是一条步兵长龙。长枪,轻甲,步伐统一,训练有素。当这批军队经过马车后,宋庆语道:“今年不知道辽国有什么大动作,咱们还是早去早回的好。

    不多久,那批辽人士兵已涌入了城中。步兵占据各条街巷,骑兵在城中来回巡视。本该是热闹的日子,但城中却空无一人。百姓扒着窗口,小心翼翼的望着城中走动的士兵,不由得噤若寒蝉。他们心中恐慌,难道他们也要沦为下等民了?巨大的恐惧宛如垂天的阴云笼罩在燕临城上空。那满街,满院,满天的花朵,此时好像也失去了争奇斗艳的心思,都打着蔫儿,可怜死了。

    赵一惘等人的马车,也是经过层层盘查后,才进入城里。他们本想着去鹿岳书院,但还没到书院,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士兵在去书院的路上盘踞着。于是几人寻思,还是先寻个客栈住下。

    众人在一家名为鸿运客栈前停下,宋庆语先行下车对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的掌柜喊道:“掌柜的!备五间上房,再上一桌酒菜,对了让后厨烧几桶热水备用。”说罢,宋庆语也不废话,直接用一方分量十足的金饼将掌柜从周公那里拉了回来。

    掌柜的将金饼藏在怀里,笑眯眯的说道:“几位客官里面请,楼上的房都空着呢,您们随便挑着住。”

    这时,赵一惘与琴棋书画四女走了进来。赵一惘微笑道:“掌柜的,听说现在燕临的客栈里都挤满了从五湖四海而来的英雄豪杰。可谓是一房难求,但我看你这店拾掇的干净,店面也不算小。但为何客房全都空着呢?莫非是这店……”赵一惘话没说完,但其中蕴含的深意可是把掌柜的吓了一大跳。

    掌柜的赶忙解释道:“客官您别误会,我看诸位客官是刚从外边来的,对城里的情况有所不知。”

    赵一惘与宋庆语对视了一眼,看着掌柜说往下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像个怀春少女

    “昨天也不知哪里传来了消息,说明天百花祭城中会有大动静,不要命的就留下。www.uu234.net”说到这里,掌柜自嘲的笑了笑道:“谁敢不要命啊?命可比什么都金贵。今儿个上午跟昨儿个晚上,一些江湖人士便离开了燕临。后来这辽军的前脚刚一踏入北城门,好家伙,那群本还在房里睡大觉的江湖豪杰,连东西都没收拾,就从南门跑了。客官您别光看我这儿,就说这燕临最好的客栈里,现在也是没人喽……”

    宋庆语点头:“知道了,去吩咐烧热水备酒菜吧。”

    “得嘞,几位客官可以先去楼上歇着,等饭菜好了,我再上去叫你们。”

    赵一惘微笑道:“有劳掌柜了,不过我们这里女眷众多,还是先请掌柜的把楼上的客房先打扫出来。”

    掌柜打量一眼虽面貌相同,但各有风情的四女后,对赵一惘挤眼道:“明白!”

    “莫名其妙。”赵一惘摇摇头。此时四女已找到一张干净的桌子围坐了下来,赵一惘本想过去,却被宋庆语给拉住了。宋庆语皱眉道:“公子,燕临不宜久留,我看咱们还是休息一晚就走,为好。”

    赵一惘敲击着柜台,不容置否的说道:“咱们走,也得带上四位姐姐。燕临这般情况,我是绝不放心让她们留在燕临的。”

    宋庆语笑道:“这是自然,但这事儿还得公子来与她们好好说。尤其是对落棋姑娘,公子可得花些心思。”

    “不明白。”

    宋庆语拍拍赵一惘的胸脯,揶揄道:“公子明白。”说完,宋庆语就朝着落棋四女走了过去。

    赵一惘摇摇头暗道:“赵一惘,你到底是不想明白,还是不敢明白?”他无奈道,最难消受美人恩。

    这时,愤怒的骂人声音从客栈外传了过来。这人骂的可真算是掷地有声,气势磅礴,就连在外巡逻的辽人士兵,也为之侧目。

    “蠢材!你…你他妈就是个蠢材!我让你下小,你非要下大!结果呢?输了吧……你真是千年不遇的蠢材!”

    “公子,我第二把不是照你说的下了吗?”

    “好啊!你还敢跟我犟嘴?我让你听我的时候你不听,你第二把能坚持一下不听,那不就赢了吗?你…你,我连老婆本都输进去了!”

    “公子,你不是有媳妇儿了吗?还要啥老婆本?”

    “我说的是你的老婆本!狗奴才!你真是狗奴才!”

    被骂的那人也不生气,他呵呵一笑道:“公子还是记挂着我的,还给我留着老婆本呢。”

    那连连骂人的公子一时气结,他大步迈入客栈中,大喊道:“酒保!上酒!”

    赵一惘眼前一亮,他大笑道:“董大哥!”

    来人抬起头,看清赵一惘后,积郁在脸上的怒气登时烟消云散。他上前搂住赵一惘的肩膀,耳语道:“赵老弟,我刚才把银子全输光了,你能否借我两个铜板让我喝杯酒。”

    赵一惘与董平也算是有一番出生入死的交情,但见到他一来不是先与自己寒暄,而是开口问自己借钱,心中不由得有几分落寞。

    “我们正好也要了一桌酒菜,若董兄不介意,便与我们共饮如何?”

    董平扭头看到落棋四女,开怀一笑道:“不介意。”

    这时,林三川也走了进来。

    赵一惘请他共饮,林三川则是一梗脖子,像尊铁塔一般,站在了门前。

    宋庆语拉住赵一惘道:“这就是公子口中的董平?”

    “不错,怎么了?”

    宋庆语摇了摇头,没做言语。

    林三川站在客栈门旁,在他对面,是个膀大腰圆的辽人士兵。那辽人士兵本是无意扫见了林三川,但他却发现林三川正用一种凶狠的目光在凝视着自己。他立刻回望,这一宋一辽两位士兵,相隔十几丈,就开始了一场眼神上的博弈。

    过了不到盏茶的功夫,那辽人士兵宣布败北,他将头扭到左侧,选择不再去看林三川凶狠的目光。他很好奇,林三川是如何做到半天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林三川暗自得意,但随后,他又恢复了烦闷。昨夜,他与董平在赌坊中待了一个晚上,足足输了二百两银子,其中的一百九十两还是在赌坊里借的。

    输钱,还不足以另林三川郁闷。董平好赌,林三川在戍北城时就有所耳闻。但董平每次进赌坊,都是能在军营中流传一阵子的逸事。第一次董参军去赌坊,听说他是半夜喝醉了摸到了城中一寡妇屋里,结果被那寡妇连扇带踹给赶出了门。董参军那一夜过的凄惨,只穿一件内衫,被一群爱慕那寡妇的老爷们给在城中追了一宿。后来,董参军去了赌坊,输掉了一年的军饷。

    其后,这种事不胜枚举。但无一例外,董参军是心情不好,才会跑去赌坊,痛快的输些银子。

    但这次董平在赌坊中待了一夜,不光输完了银子,还向别人借了一百九十两银子。这在林三川的记忆中,这还是头一次。董平绝对是遇上极大的烦心事儿了,但董平不说,林三川这个做仆的便不能多嘴问。这事儿,就是林三川最为心烦的。

    酒桌上的几个人都看出董平的情绪不对,他只是与几人客套了几句,便一杯接一杯的灌起酒来。最后酒杯不过瘾,他又换了酒壶,酒壶不过瘾,他干脆搬来了酒坛。

    这酒桌上,成了他一个人在演独角戏。

    董平喝到打起了酒嗝,才想起问众人一句:“诸位来燕临不是来看百花祭的吧?嘿,现在想看,怕是也看不上喽。”

    赵一惘微笑道:“小弟此次来,主要是将落棋四位姐姐送到鹿岳书院,与姜宫主会和的。”

    “姜宫主?”董平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把众人都弄得颇有些尴尬。

    一说起姜宫主,董平便想到了那粗人的妙解。真是好玩至极,下流至极。

    听琴姑娘道:“董公子,不知家师近日来如何?”

    “好的很,几位姑娘不必担心。”董平虽有些醉,但还没到犯浑的地步。他一脸正色的回答,也算是宽了落棋四女的心。

    董平忽而看向均画微笑道:“均画姑娘,上次我说要将上官修介绍给你认识,前两天我已经跟他说了,他可是乐意的很。”

    均画姑娘本有几分闷闷不乐,但一听董平的话,却是喜上眉梢。她本以为上次在镇沙馆董平说的都是些酒话,但没想到,他却全都记在了心里。

    “多谢,多谢董公子。”

    雅书姑娘在一旁揶揄道:“诶呦,这么快就好了一个相思病。董公子,你告诉我,那上官修到底是一味什么药材,这么灵验?”

    均画姑娘轻搡了一把雅书,娇嗔道:“讨打!”

    董平翘起二郎腿,靠着椅背若有所思。当日他之所以能三言两语就将上官修哄走,就是看出了他这个年纪的通病。上官修到底是个少年,天下的少年少女有哪一个不怀春?上官修从小闷头作画,又压抑在大家族里,其藏在心中思春之意,发泄出来,就变成了上官曦等人眼里的无理取闹。

    董平只是对上官修说,有个姑娘挺仰慕你,你若是现在乖乖回去,便将那姑娘引荐给你。上官修闻言,立马乐呵呵的回了房。

    上官修之所以愿意把董平当朋友,就是因为他觉得,董平对自己而言,有一种知我者谓我心忧的默契。

    董平敲了敲桌面,打断了众人间的言语后道:“诸位若是没别的事儿,那就随我与均画姑娘去一遭上官家,也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均画自然是乐意,但宋庆语却是显出了几分不太乐意。“上官家?小弟也是慕名已久,若是能去一次,也算是不虚此行。”赵一惘言语中满是兴奋。

    落棋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便不与你们同去了。”说罢,落棋立起来,缓缓走向阶梯。听琴姑娘有几分歉意道:“雅书,均画,你们随董公子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董平一眼便看出了几人间的纠葛,他也不点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笑道:“那咱们走吧。”

    众人来至燕临皇宫,不由得惊叹上官家的财大气粗。更令众人啧啧称奇的是,在这里,竟没多少辽兵把守。

    董平的脸,好似就是行走在皇宫中畅通无阻的一张御赐金牌,把守各个宫门的侍卫没人拦他,也不管他带了些什么人。

    上官修这两日,一直在宫门前等着,他知道,董平一定会带那位姑娘来。果然,他带来了,不过他身后的两个姑娘却长得一摸一样。

    上官修一时间犯了糊涂,但当她们来至近处,上官修豁然开朗。他径直走到董平左手边姑娘前有些局促不安道:“均画。”

    均画捂住了嘴,她看向上官修,这个比她还小了几岁的青年,不由得思量道,上官工子除了是丹青圣手,还有这般异于常人的神通?要晓得,她们姐妹四个长的是一摸一样,若不与她们几人相处个一年半载,是绝不会如此轻易就将她们分辨出来的。

    “小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上官修看着董平时,情绪平稳了许多,他笑道:“这位姑娘身上有花粉与矿石的气味儿,所以我猜她就是你口中那位善于作画的姑娘。而且,她画的一定是工笔花鸟。”

    均画低头道:“在上官公子面前,小女子又怎敢谈善于作画……”她话还没说完,上官修就来到她面前,言辞诚恳道:“我这几日画了几副工笔,对,我那里还有黄徐两大家的工笔,你若是想看,便随我来。”

    均画踌躇了半晌最后羞着脸,呢喃道:“我…我愿意。”

    董平偷笑道,这小子,有一手。

    私以为,人生最大的痛苦是:我不爱你,却日日夜夜想着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国士无双(一)

    在燕临中心处,是个三百亩见方的巨型场坪。顶 点 X 23 U S从前,这是大宋官家专门用来祭天的场所,但现在成了寻常百姓摆摊看戏游乐的场地。这几日百花祭,佛道儒三家要在此处祭祖,所以这地方便又被暂时封锁了起来。

    昨天进城的辽兵弄得满城人人自危,鹿岳书院众人,也是不明所以。目前驻扎在北莽的军队有两支,一支是全都有辽人组成的辽国精锐之师,这支军队由辽国直接管辖。另一支则是有汉人与辽人共同组成的护城卫,这批军队是由张伯熊为首,联合辽国共同管理。但看燕临城里的这架势,应该是辽国亲自派来的军队。

    从燕临场坪,有四条大道分别向东西南北四方延伸而去。只见现在已是日近午时,黑压压的一行人正从东边的现龙大道,阔步朝场坪而来。

    为首的是赵绝江与另外两位剑墟剑主,三人身后跟着一百二位身板挺拔的剑墟仙人。这祭天一事与他们剑墟无关,他们只是来为其保驾护航的。往年的百花祭,绝对江湖上最大的盛世。除却全天下的佛道儒三家,还会有八百六十七派,三万六千名散修共同汇聚在燕临场坪之中。不光如此,连那高高在上,身为天下共主的大宋官家也会亲自莅临于此观礼。为免生出事端,剑墟就承担了护卫百花祭祭天大典的职责。

    今年的祭天大典就太过于寒酸了些,先不说什么其他门派散修。就连今日的主角,佛道儒三家,加起来,也不过来了两千多人。

    剑墟众人身后,太叔倦,慧劫方丈,犹观主三人并排而行。紫袍道士,白衣学子,握禅杖的僧人排成三大方阵迈着建步,缓缓而行。

    最后跟着的,则是霏娥宫与九阳峰两拨人。经那夜后,这两拨人是怎么看对方都觉得不顺眼,所以这两方队伍,都靠着边儿走,尽量离对方远一些。

    犹观主在前方显得有几分忧心忡忡:“太叔院长,那辽兵不是冲我们来的吧?”

    太叔倦揶揄道:“怎么?犹观主怕了?”

    犹观主摇头道:“的确怕,但不是怕他们,而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揣着什么目的。无法防备,自然有些怕。”

    太叔倦笑道:“犹观主多虑了,只要我们不做什么出格的事,辽兵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师出无名,他们将要得罪的是整个北莽江湖。这对辽国来说,是得不偿失。”

    犹观主点头道:“太叔院长,言之有理。慧劫大师怎么看?”

    “阿弥陀佛,老衲与太叔院长所见略同。”慧劫方丈刚说完,就听得场坪中央前的祭坛下,一个面白无须的老者拉着细长的公鸭嗓喊到:“三教弟子已归位,一请佛祖释迦摩尼!二请天师张道陵!三请儒圣孔夫子!三祖,下凡喽!”

    说罢,老者对着供奉着三家祖师的祭坛,连磕三个响头。

    这老者是宫中伺候过三代官家的老资历太监,往年百花祭的祭天大典也由他主持。七年前宋朝皇室败退北莽,这老太监却没跟着走,一直留在燕临,主持每年的祭天大典。

    老者跪拜完后,颤巍巍的走到一旁,坐在地上,喘口气自语道:“哎…看来咱家,明年是主持不了这祭天大典了……”说罢,他接着又对站在现龙街口处的太叔倦三人喊道:“太叔院长,过来参拜吧!”这句话他用的力气打了些,他刚说完,粉白的方脸上,就涌上一道病态的嫣红。

    太叔倦对老太监行了个礼后,高声呼道:“书院弟子,随我参拜孔圣人!”

    董平混迹在书院弟子之中,他嘀咕道:“也该来了吧……”直到后面有人推了他一下,他才讪讪一笑,随着队伍往前行去。

    就在太叔倦刚引着香时,一道高呼陡然从空中向下方涌来,其声如雄浑波浪,绵绵不觉的拍击着众人脚下这座庄严的城池。

    “太叔倦!你不配上这柱香!”

    赵绝江目光一凌他寒声道:“剑墟诸君!备战!”

    刹那间,长剑出鞘的清鸣声不绝于耳。

    那雄浑之声再度传来:“赵剑主,用不着这么紧张,本尊不是来打架的!”那声音一落,就见一具大黑色木棺从远处飞来。在棺材之上又坐着一人 ,那人面容威严,头戴金冠,一身金袍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令人不敢直视。

    赵绝江收起寒冥剑,淡淡道:“梅黄雨,你来做什么?”

    大多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有几分陌生,不过慧劫方丈等江湖先辈却是晓得。梅黄雨这个有几分阴柔的名字放在众人头上这个面容威严,颇有几分霸道的男人身上虽显得些格格不入。但他另一个称呼,却是响彻北莽三十六州。

    覆族五行舵,舵主!

    梅黄雨坐着棺材往下一落,约有数千斤的巨大棺材落在地上,却一丝飞尘都没惊起,这足以显示梅黄雨对于真气把控的厉害。

    “本尊既然今日单枪匹马的来燕临,就足矣表明了本尊不是来打架的。”梅黄雨一边说,那飞扬的粗眉还在不停挑动。

    太叔倦握着手中的三炷长香,淡淡道:“梅舵主若是想观礼,那本院欢迎之至。”说罢,太叔倦往前迈出一小步,就要将长香插在香炉里。

    梅黄雨一拍棺材板,一道劲气就朝太叔倦奔涌袭去。太叔倦神情漠然,他大袖一甩,卷起一道旋风,缠住了梅黄雨这一道劲气。但随即异变突生,数根由真气凝成的锐利长针竟从劲气中激射而出。

    “绵里藏针!”太叔倦虽然惊诧,但也是早已出招。一股浩然之气从太叔倦掌心喷涌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那数根长针。

    啪!啪!啪!

    只听数声脆响接踵响起,一瞬间,那数根长针尽皆被搅成粉碎。

    黄梅雨见状长笑不绝,他连连拍手道:“太叔院长的浩然正气篇真是练到了极致,本尊佩服。”

    太叔倦望着刚才被两人真气给冲击成数截的长香,神情严肃道:“梅舵主,你这是何意?”

    与此同时,太叔倦背后的师生皆怒视梅黄雨,齐齐上前一步。

    赵绝江出声喝止道:“都退下!今日是佛道儒三家的大日子,你们不能贸然动武。此事,全权交与我剑墟来解决。”赵绝江话音刚落,七把明亮的长剑已架在了梅黄雨的脖子上。

    梅黄雨笑着耸耸肩道:“本尊已经说了,我不是来打架的。太叔院长你问本尊是何意,本尊也早说了,你没资格上这柱香!”说罢,梅黄雨用力一拍棺材板,厉声道:“他才有这个资格!”

    梅黄雨话音刚落,嗒嗒的马蹄声从现龙街入口响起,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萧山鸣与冯玉书二人 便带着回城的书院学生们一起匆忙行了过来。

    众人单膝跪在太叔倦面前,冯玉书抬头道:“院长,学生回来迟了。”

    太叔倦看着冯玉书,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他点头道:“不迟,正好赶上。”说罢,萧山鸣抬头,看到被剑墟众人用剑架在脖子上的黄梅雨不禁愤怒道:“院长!此人!”

    太叔倦打断萧山鸣,淡淡道:“有什么话,慢慢道来。”

    萧山鸣咽了口唾沫道:“在两日前,我与冯玉书驱赶一帮盗匪,来至那盗匪的山寨,却在里面发现一个已被他们折磨的不成人样的老者。那老者浑身穿满铁钉,凄惨无比。我与冯玉书商量一番后,便决定先行带那老者会燕临,请求诸位前辈对其医治。但没想到在回燕州的路上,却被这人给劫走了!”说罢,萧山鸣一指黄梅雨。

    黄梅雨听罢呵呵笑道:“不错,而且本尊劫走的那人此时就在本尊屁股下的棺材里。”

    太叔倦眉头一皱,似有考量。

    梅黄雨双手往上一举,将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登时给弹了开来。他转转脖子,微笑道:“你们两个可别以为本尊闲的没事要抢一个废人,只因本尊晓得,若他被你们带会鹿岳书院,定然是死路一条。”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冯玉书站起身愤然道:“胡言乱语!我鹿岳书院的师长同门都是苦读圣贤书的仁善者,居住于书院的其他前辈亦是侠义之士,谁会伤害一个凄惨的无辜老者!”

    太叔倦闻言,上前拍拍冯玉书的肩膀,对黄梅雨道:“黄舵主,你既说那棺中人有资格替本院上这柱香,又说那老者来到鹿岳书院会有性命之忧。本院也很好奇,这棺中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黄梅雨听罢跳下棺材,他一掀棺材盖,便从里面提溜出个浑身颤栗,体无完肤的瘦小老者来。

    “诸位请看,这人本院相信,慧劫方丈认识,赵剑主认识,而太叔院长就更不用说了。”

    此时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太叔倦已跪倒在地。他身子颤抖的厉害,一时间竟流出了眼泪。

    “师长……”

    赵绝江双目微寒,他嘴唇微动,吐出了三个字:“金无为。”

第一百二十章 国士无双(二)

    众人登时窃窃私语,纷纷议论起来。www.uu234.net

    尤其是鹿岳书院这一方,金无为的名号他们怎么能没听说过,但这已死了二十多年的人,怎又会凭空出现在此?但看太叔倦的表现,他们也没有理由怀疑金无为的身份。

    这一切,当然是董平等人设计的。当时默沧海想要由他将金无为送进燕临,但董平却以为,若是如此,未免太显得刻意与算计。倒不如借别人之手,来办这件事。董平第一个想到便是覆族,他自己晓得,不管那幕后之人真实身份如何,他定与覆族有勾结无疑。但正因如此,董平却放心这件事由覆族来办。

    覆族虽名义上打着驱逐辽人的大旗而行走江湖,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覆族想要的,明显是天下。像是他们这群人,能为了利益与人合作,自然也会为了利益毫不留情的翻脸不认人。而这次,正好是他们打击辽国的一个绝好机会。

    那幕后黑手,可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南院大王身份啊!

    于是,董平便连夜通过公孙轩在走前给他留下的覆族地下暗堂,联系上了段云楼。段云楼听闻董平的计划,当即便答应了。只不过董平没想到,今日来的人,竟是神出鬼没的五行舵舵主。由此可看出,今天这事儿对他们覆族的意义有多重大。

    当然,这件事成与不成,对覆族来说都是不亏本的。成了,好,斩辽国一臂。不成,也好,断北莽江湖一足。

    梅黄雨忽而朗声道:“诸位可看好了,当年太叔院长与吕梁梦从南方回来,却只带回了金院长的一捧尸骨,而且对外宣称金院长已死。但谁料,这只是个瞒天大谎罢了!金院长不但没死,而且被他们折磨成了这幅残样。诸位不知,当初这金院长可是浑身插满了钉子铁棍!连睡觉,也只能掉在房梁上睡。要不是本尊好心为金院长截去了那些铁钉,金院长怕是还睡不了个囫囵觉呢!”

    此时,满场坪的目光通通对准了太叔倦,有困惑,有愤怒,有疑问……说不尽的情绪如根根钢针通通刺入了太叔倦的身体里。

    慧劫方丈疾步上前,他扫一眼金无为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金院长已受了二十多年的苦痛了……”

    众人读懂了慧劫方丈的意思,二十多年的苦痛,那金院长不是正好在天下人眼里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么?当年从南方回来的太叔倦与吕梁梦,岂能脱得了干系?

    赵绝江冷眼旁观,淡淡道:“太叔院长,给一个解释吧。”

    太叔倦缓缓抬起头,老泪纵横,喉咙颤抖:“我不晓得,我不晓得……”

    梅黄雨呵呵笑道:“你不晓得,那就是吕梁梦晓得了?”

    冯玉书眼圈红肿,他指着梅黄雨破口骂道:“你放屁!”

    听见冯玉书骂人,了解他的人都有几分诧异,但随后一想,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吕学监行事光明磊落,为人侠肝义胆,他绝不会做残害师长之事!”

    梅黄雨笑声不绝,他指了指太叔倦道:“若吕梁梦不是,那就太叔院长是了?”

    “不是!不是!太叔院长乃书院楷模,江湖正道的扛鼎之人,他不会,若真是吕学监与太叔院长害的,那他们怎么不直接杀死金院长,以绝……”

    “啪!”

    冯玉书一言未毕,太叔倦已在他脸上狠狠盖了一巴掌:“大逆不道!”

    冯玉书揉揉脸,不忍的摇头道:“学生,知错了。”

    太叔倦想上前去接金无为,却被一剑一禅杖给拦下了。

    太叔倦苦笑着摇头道:“当年,路遇歹人。由于院长带去道南学宫论儒的大多是些没有修为,专修儒学的同门。所以,御敌之事,便落在了院长与我跟吕学监的身上。歹人凶猛,我们三人既要御敌,又要分神守护同门。不久,我与吕学监便重伤昏倒在地。当我们醒来时,歹人与院长全都死了……”太叔倦说道此处,竟然哽咽起来,再难言语。

    梅黄雨冷笑道:“金院长明明活的好好的,你怎么认定他死了?”

    “因为当时现场没有金院长的踪迹,有的,只是一件他当时穿着的衣服浸在血污烂肉里。”

    赵绝江淡淡道:“当时是你昏倒了,还是吕梁梦昏倒了?又或者说,你们两个都清醒着?”

    太叔倦摇头道:“在我倒地前,吕学监已经倒地了。”

    梅黄雨咯咯笑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三根冒着寒气的幽蓝铁钉玩味道:“你们不说也没关系,本尊这三根通神钉这么一扎下去,嘿,就算是死人,本尊也让他开口!”

    太叔倦登时怒喝道:“尔敢!”

    刹那间,知道这通神钉阴毒厉害的人统统围了上来。

    神兵榜第七,三根通神钉,夺魂也要命!

    梅黄雨毫不退缩,枭雄之态尽现。

    他笑道:“金院长这么活着也是受罪,为何不给他个解脱,顺便让他说出害他的凶手,太叔院长执意阻拦,莫不是怕了?”

    “这通神钉扎下去,可就是断了金院长的前生来世!我怎能让你用如此恶毒的办法来害我恩师!”

    梅黄雨不屑道:“太叔院长又何苦言那虚无缥缈的前生来世,你不答应也无妨,来让本尊问问金院长同不同意吧。”随后,梅黄雨将手中的金无为交给了赵绝江道:“金院长,若你同意在下的话,便嗯一声,在下虽不是鹿岳书院中人,但也愿意替你报这个仇。”

    梅黄雨话音刚落,震撼人心的一幕便浮现在众人眼前。只瞧金无为的身子竟然疯狂颤抖起来,有一言,好似要从他那残破的喉咙中喷薄而出。众人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着下文。有人期待,也有人害怕。

    “嗯……”

    含混不清,又满是沙哑的一个字,在此时,却像一声平底惊雷,将众人掀翻在地。

    “听清了吗?”

    “听清了。”

    “他答应了。”

    “对,他答应了。”

    远处高楼的飞檐上有一人静坐,有一人自言自语。若是董平在这里,定能认出他来,戴着玄铁面具的捕头,铁捕。

    正在梅黄雨在众人的震惊与失落中要将那通神钉刺入金无为的天灵时。忽而,刺耳的尖叫在场坪四面八方响起。

    赵绝江与慧劫方丈闻声也是感觉有几分头痛,至于一些修为不高的弟子此时已捂住耳朵瘫坐在了地上。

    一道漆黑如墨的流光从东方飞来,直刺向赵绝江手中提着的金无为。梅黄雨伸手一握,将那道黑色流光给捏了个粉碎。

    “太叔院长,看来凶手是不请自来啊。”

    这当儿里容不得太叔倦多想,他飞身一跃,便朝东方而去。剩下的先生学子,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赵绝江与另外两位剑主纷纷祭出飞剑,追上太叔倦等人,助其一臂之力。

    梅黄雨呵呵笑着道了一句:“本尊今日也算是事了拂尘去,深藏功与名。”说罢,梅黄雨望了董平一眼,随后阔步离开了祭天场坪。

    这时慧劫方丈一震禅杖,朗声道:“此事与老魔牙非道有所牵连,少林弟子,且随我来!”

    赵绝江也招呼众剑仙跟随而去。

    犹观主旁边的一个青年道士笑道:“观主,咱们不去瞧瞧?”

    “先祭天。”

    “还要祭天?”

    “当然要祭。”

    城中闹出这么大动静,但守卫在城中的辽军却是一动不动,好似这一切与他们无关。

    董平等人也跟随众人的脚步一路追到离燕临城约有三十里开外的一座起伏平缓的山丘之上,这里开满了鲜花。

    红的,绿的,蓝的,紫的。

    漫山遍野的野花像是母亲温柔的怀抱,他抱住了山,也抱住了水。

    僧人,剑仙,书生,在一座山丘上围了一个圈儿。

    僧人念经

    书生垂泪

    剑仙无动于衷

    他们围着一个死人,或许在董平他们到来之前,他还活着。他鲜血淋漓,他浑身伤口。但他的嘴角却挂着满足与欣慰的笑意。

    “葬在此处,是他最后的心愿。”

    有人窃窃私语道:“他到死也没说出为什呢要害金院长的原因。”

    “慧劫方丈说他与牙非道有瓜葛,说不定他是被牙非道给迷惑了心智,听说,少林寺的十二位渡字辈大师都斗不过牙非道。”

    “阿弥陀佛,此地事了,老衲也该携众弟子回少林了。”

    “我等,也要回剑墟了。”

    众人逐渐散去,山丘上空留鹿岳书院一众人等。

    冯玉书颤颤巍巍的走上山丘,他猛的扑在那人的尸首上,痛哭:“吕学监!”

    “董平,你也做的太过了。”

    “吕学监,武试不流血,还叫做武试吗?”

    ……

    “吕学监,你要这么做,会死的。”

    “董平,若我不死,那天下又会死多少人?我虽死,但能换天下十几年太平足矣。总要有人流血的,这血,便由我来流吧。”

    董平站在山丘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他轻轻唱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741/ 第一时间欣赏锋寒三尺三最新章节! 作者:北男所写的《锋寒三尺三》为转载作品,锋寒三尺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锋寒三尺三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锋寒三尺三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锋寒三尺三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锋寒三尺三介绍:
大国争锋之下,引江湖动荡,庙堂不安。北莽之地虎啸龙吟,南蜀一隅三神相争,少林大佛下的老魔能辩群僧,剑墟中的仙人傲骨铮铮。天宝元年,正当乱。董平带刀离了戍北城,从烂俗的江湖走到更烂俗的庙堂。他与人斗,又与天斗,一不小心,就把这烂俗尘世闹了个天翻地覆。锋寒三尺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锋寒三尺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锋寒三尺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