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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脱逃者

    南疆,石山。

    “对不起……”

    “你没有查看这些案卷的权限。”

    楚沛神情复杂,看着眼前的黑袍女子。

    这是他第三次拒绝对方的要求。

    而与先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小昭没有与眼前这位执法司少司首争辩,她攥着袖口,默默低首,面容隐于袍内。

    沉默片刻后。

    她开口了,声音很轻。

    “摆在石山内阁的一百三十二摞书文,是我整理的。”

    楚沛哑口无言。

    是的……他当然知道。

    这石山本来只有两人,一步一步发展到如今地步,这里的每一卷书文撰写,修改,整理,都出自于这位姑娘的手笔……按理来说,她有权力查看这里的每一宗案卷,至少在数周之前,是这样的。

    但,如今则不一样了。

    “抱歉。”楚沛叹了口气,道:“这是上面的意思,我奉丁隐大人之令行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知晓丁隐名字对小昭并没有任何约束之力。

    “这也是宁山主,徐特使的命令。”

    楚沛称呼徐清焰为“徐特使”,而不是先前打招呼闲聊之时的徐姑娘,此一时彼一时,那位徐姑娘创立石山光明教后,受太子敕令去往天都……如今中州沸乱,不得脱身,光明教便交付于南疆执法司手上。

    拢共就没有立下几条规矩。

    而讽刺的是,对小昭的卸权……就是其中一条。

    楚沛一句话,提到了三个人,而小昭根本不在意前两个。

    “徐特使……”

    女子声音很低地喃喃开口,嗓子已经嘶哑。

    直至今日,她仍想在石山修补案卷档案……为的是谁?

    不就是那位徐特使!

    她随徐清焰颠沛流离,从天都到南疆,历尽苦难折磨。

    只不过一张字条,便对自己生出如此间隙……

    自那日分别之后,小昭便被剥离所有权力,她既无法查看石山的任何一份案卷,也无法插手这里的每一件大小琐事。

    平日里,与执法司修行者见面,对方仍然恭恭敬敬对自己行礼,但目光中却多了三分古怪。

    也是。

    任谁来看,徐特使的命令……意味都已明确。

    小昭,虽未宣罪,但已是有罪之人。

    她无法离开石山一步,被轮流巡守的执法司持令使者死死盯住,不分昼夜……只有躲在石山半山腰的那间屋阁内,才能得以片刻的安宁。

    “小昭姑娘,请回吧。”

    楚沛轻声道:“等徐特使回来,一切误会便会解开了。”

    小昭不再倔强,也不再开口……她默默离开这里,回到了自己的禁闭屋阁之中,回归了软禁的状态。

    日落月升。

    众声凋零。

    她躺在床榻上,无法合目,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离别那日的记忆。

    小姐与自己对视的最后一眼——

    在石山阶道尽头。

    隔着一层皂纱。

    回想万遍,她依旧猜不透皂纱下的目光,究竟是何意味。

    自那天后,自己就再也没有与小姐见过,被关押在这里,软禁在阁内,天都太子崩殂的消息传遍四境……石山自然也听闻了,而小姐去往皇城之后,南疆再无音讯。

    没有向自己传过一条讯

    令。

    更没有给自己一个指示。

    或许,这里真的有一个误会,一个天大的误会。

    小昭相信,小姐绝不会冤枉自己,委屈自己。

    可是按楚沛说的……要等小姐回到石山,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是等下去?

    还是……自己离开?

    不知不觉间,小昭站起身子,来到阁前,她抬起手,却没有推门,如一尊石雕般站立凝固。

    一瞬间,脑海里思绪杂乱如麻——

    头顶有飞剑呼啸的声音。

    执法司的修士,半炷香会在石山上空亲自巡守一圈,而其他时候,则是以监察阵纹为主……这座石山阵纹,乃是当初小姐亲自画下,自己采集材料所布置。

    在与小姐分别的那一日,小昭心头便隐约浮现了最坏的结果……她可能会被软禁在这里。

    而在这个念头浮现的那一刻,她便在勾勒逃离石山的计划。

    其实,逃离石山并不难。

    只需要抓准执法司修士的巡守时间,以及躲避阵纹的缺漏即可。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

    念头落定。

    小昭睁开双眼。

    “砰”的一声,木门被狠狠推开!

    一道黑袍窈窕身影陡然冲出!

    小昭知道,在这一刻,监察阵纹便会捕捉到自己离开屋阁的异动……最多十息,便会有飞剑赶到此处——

    而她,不需要十息。

    ……

    ……

    不出所料,在石山不远处,十数人正平静直视着阵纹沙盘。

    一位持令使者声音激动,道:“……她动了!”

    等待了很久。

    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小昭挣扎痛苦的每一个日夜,南疆执法司的巡守者,也在苦苦等候。

    楚沛平静道:“遣剑。”

    石山远方小溪,掠出一抹抹剑光,划破长夜,掀动轰鸣。

    “目标开始逃离……”

    那位盯住沙盘的使者,刚刚说了一句,声音便陡然怪异起来,“目标没有向山下逃离,目标没有向山下逃离……”

    肃杀夜色中,一袭黑袍被掷出,逆着大风,高高扬起,像是一片从大树上剥落的扭曲残叶——

    小昭离开木屋,向着山顶开始奔跑,她的双腿泛起漆黑的光华,贴绑在小腿的符箓燃烧着炽烈的神性,将血肉灼烧翻开!

    而奔跑中的女子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发出,俏脸煞白,以极其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住痛苦,宛如一头矫健的猎豹,掠至石山山顶。

    “她的速度好快……”

    盯着沙盘的使者忍不住惊叹。

    在执法司案卷中,这位跟随徐特使颠沛流离的贴身婢女,本身并没有什么修行什么功法,至于自身实力境界,看样子,最多是抵达中境的不入流修行者。

    而这一刻,她所展露的速度,爆发力,已经媲美命星。

    “轰”的一声!

    监察阵纹被冲破。

    这道迅猛如疾电的身影,从山顶纵身跃下,撞入滚滚云海之中。

    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一柄柄飞剑赶到石山,执法司剑修则是满脸惘然……不到十息,他们便失去了目标的捕捉踪影。

    而这鬼斧神工如一线天的狭窄地形,注定了山顶背面,是深不可测的幽暗

    深渊。

    投身落下,与寻死无异。

    这次行动,如果从带回“逃脱者”的角度来看,无异是失败的。

    而且……失败到了极点。

    宁山主那一日回到石山,给楚沛大人私下交代了几句。

    从那天之后,便有了这么一只特派小组,在南来城牢狱中耐力最好的几位持令使者,进入小组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来到沙盘之前,日夜轮流盯梢,只盯一个人。

    小昭。

    这实在是没有什么效率的一件事……这么一个没有修为,境界低微的女子,在执法司地盘,就算逃跑,又能跑到哪里?

    其实这些盯梢的持令使者,心底是不屑的。

    他们不能理解上级这道命令的真正意义……更不明白,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这一刻。

    这些盯着沙盘,好几夜都没有合眼的使者们,纷纷傻了眼,正是他们心底不屑,所瞧不起的“弱女子”,在层层监察之下,以最简单的方式,突破防线,逃脱了石山。

    使者们噤若寒蝉。

    无一敢开口,更无人敢直视楚沛大人的双眼。

    一片寂静中。

    楚沛开口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愠怒,只是轻声吩咐道:“让兄弟们回来吧,不必再找了。”

    一位使者怔了怔。

    他注意到……楚沛大人神情平静,似乎对小昭逃离之事,并不意外,甚至还略微释然。

    “大人……这位是徐特使钦定要扣押石山的罪人……”

    他小心翼翼开口,“就这么放跑了,不太好吧?”

    石室又陷入死寂的安静中。

    “徐特使钦定……”

    楚沛声音不大,语调拉长,缓缓重复了方才那句话中的几个字。

    说话之时,他慢慢挪首,面无表情望向这位下属,单单是那压迫感极强的眼神,便让下属打了个寒颤。

    “徐特使……为小昭姑娘定罪了么?”

    “定的……又是什么罪?”

    “退一万步……谁说我们将她放跑了?是她自己离开的木屋,自己去往的山顶,自己选择的坠崖。”

    眼神虽冷。

    但话里的点拨意味,却是十足。

    那位下属眼神一亮,被这么一点,陡然开悟,于是瞬间便沉默下来,不再多言。

    楚沛背负双手,轻声道:“执法司已经做到了该做的一切……山崖那面是万丈深渊……跳下山崖,便与死人无异。”

    “记住,徐特使没有为小昭姑娘定罪,无罪之人,更谈不上逃跑,她只是闲暇之余漫步山阶,无意跌落。至于我们……自然是搜寻未果。”

    此言一出,便是盖棺定论了。

    十几人尽数沉默,心中各有想法。

    另外一位使者长叹一声,声音苦涩,问道:“大人,我们这几日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演这么一出戏么?”

    “演戏?”

    楚沛声音尚未落地,那位开悟的使者便接过话题,道:“什么演戏?这是一场意外。”

    “嗯……”

    楚沛望向开悟那人,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

    “他说的不错,记住,方才……只是一场意外。”

    楚沛对小昭逃离的结局颇为满意,轻轻点了点头,道:“诸位,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向未来驶去

    石山上空游掠的飞剑,象征性兜转了几圈,便匆匆散开。

    黑鸦鸣叫几声,也就此作罢。

    长夜重归寂静,几双睁开的眼眸重新合拢。

    云深之处,不见人影。

    所有的一切,就仿佛没有发生过……

    ……

    ……

    “哗啦啦……”

    溪水潺潺,冲刷血迹。

    一位瘦弱女子,面色苍白,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溪水中,行走地有些缓慢。

    黑袍的下摆被溪水冲洗地很干净,看不出有污渍。

    但女子小腿,仍然不断渗出猩红之色……仔细一看,原来在小腿一圈,还捆绑着汲血的枯败符箓。

    这些符箓,在神性催动下,已经燃烧殆尽,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力可以催动,而燃烧之后的高温,则使符纸嵌入肌肉之中……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痛苦。

    小昭的脸上,则看不出喜怒哀乐。

    她麻木地涉水而行,虽然走得很慢,但一步也没有停,保持着匀速地前进。

    她朝着北方走去。

    准确地说……是中州,天都。

    按照这个速度走下去,不知要过多久,才能走得到天都。

    但她并没有走太久。

    只过去了两个时辰……小昭的面前,便出现了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停在溪水尽头,长夜尚未迎来破晓,黎明将至未至,黑暗雾气笼罩在车厢尽头,看不清这辆马车的一切。

    马车上的马夫,声音沙哑,也听不出男女。

    “要去天都?”

    他如是问道。

    小昭只是瞥了一眼马车,没有理会,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可以送你。”

    马车车夫再次开口,良久停顿后,“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这一次,小昭停住身子,她缓缓挪首,用力端详着这辆马车,她努力想要看清马夫的面容,但雾气太浓郁,她什么都看不见。

    但……却又隐约看见了什么。

    她隐约看见,马车上的那人,在对自己笑。

    “你瞧瞧自己现在的模样……”

    马夫轻声笑问:“像不像是一条狗?”

    小昭缓缓低头,看着溪水折射出的影像,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一片麻木,眼瞳中有什么东西已经死去了。

    “那个抛弃你的人……就在天都。”马夫继续道:“凭借你这双腿,走到中州,需要多久?半年,一年?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因为和马夫的对话,小昭下意识停下了迈步的动作。

    而一停下。

    刺骨的灼烧和痛疼,便钻心而来……她皱起眉头,继续前行,速度更快了一些,只可惜甩不掉那辆岸上缓缓而驶的马车。

    甩不掉的,其实是她心中的无数杂念。

    那位不知名的马车车夫,每一句话,都好似钻入心中。

    “你逃出石山,没想过活着离开吧?”

    “其实是想就此死去……但没想到自己活了下来……”

    小昭低头走得飞快,努力把这些声音都抛在脑后。

    “啪嗒”一声,抬脚那一刻,磕到溪底一块尖锐的粝石,一股钻心疼痛涌起。

    她重重摔了出去,撞入水中。

    与此同时……胸中忽然涌现巨大的绝望和无力。

    撑起双手,这一次使劲全身力气,也无法站起,只能缓缓挪动姿势,就这么簸坐在水中。

    小昭闭上双眼,长长吐出气,又深深吸入气。

    思绪也变得缓慢起来……

    “这么走下去……走不到天都的……”

    “很快就会死了……”

    “只是……好痛啊……”

    心口位置,不断涌出,灼烧般的疼痛,却不是痛在皮肉上……

    她缓缓睁眼,望向马车。

    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安静下来。

    此刻的寂静,颇为安宁。

    有人伸出了一只手,声音醇厚,道:“上车吧。”

    静谧无音的残夜。

    有马车继续前行。

    曙光推进,照耀在溪水上,波光粼粼,一片安宁。

    溪水上漂浮着几张脱落的,干枯的符箓。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

    ……

    一片绿叶,顺水而流。

    江河咆哮,激流飞湍。

    光阴如利箭,瞬息疾射万丈,长夜破碎,新昼降临,不到一刹,新昼便重新破碎,如此反复交替……只因这条“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大江大河,名为“时光”。

    而被江水冲刷到晕头转向的这片绿叶,看似微不足道,却是一只“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巨大鲲鱼。

    在奔腾咆哮的时空长河中,鲲鱼的确如一枚微末之叶。

    时空回溯到上个定格点——

    在北荒云海,神木矗立的起始点。

    因为与那位神秘人的巨鲲相撞,导致洛长生所布置的命线破碎……原本平稳的时空长河,在这一刻发生了骤变。

    汹涌澎湃的浪潮,瞬间将宁奕所乘坐的鲲鱼卷中。

    一股不可抗衡的力量,将他们拽入旋涡之中——

    洛长生神情凝重,死死攥住李白桃衣袖,将女子护在自己身旁,看得出来,面对此等骤变,谪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万一跌落时空长河,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数万年时空,丢失在某一节点。

    想要寻回……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数百条因果命线,从洛长生衣袍间掠出,缠住李白桃纤腰。

    “抱紧我。”

    谪仙低声开口。

    女子面色微红一刹,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做。

    这些因果命线……本来也分出一些,掠往宁奕方向,但洛长生只是瞥了一眼,便将其收回。

    宁奕额首之前,有七缕火光!

    七卷天书!

    真正驾驭鲲鱼,掌舵方向的,不是谪仙……而是完美炼化“时之卷”的宁奕,此刻时空混乱,唯一能使鲲鱼恢复平稳之相的,也只有宁奕。

    而命线破碎的那一刻,宁奕心中,仍然有着那个疯狂的想法,他想要看清那个神秘人的面孔……

    自己的天书之力,竟被对方轻描淡写地随手弹开?

    这是何等离奇的战力?

    空中巨大的阴翳笼罩而下。

    那条游向过往的鲲鱼,腹部遮天蔽日,与宁奕擦肩而过,当宁奕双手按住坐骑,准备强行拔升高度,追赶那条巨大鲲鱼之时,远方神秘人再次投来一道木然目光,巨大鲲鱼尾部抖出一道浪花——

    “轰隆隆隆!”

    好似被万钧之锤,狠狠砸了一下。

    宁奕灵魂都要被凿出窍了。

    座下鲲鱼长啸一声,被浪花卷中,彻底失去控制,于是便有了先前在时空长河中翻滚极坠的画面——

    鲲鱼,还有鲲鱼上的三人,在破碎的昼夜中穿梭。

    在时空长河中。

    时间失去了意义。

    这里不再有“流逝”的概念。

    “宁奕……”

    谪仙面色苍白,他杵着剑鞘,缓慢来到宁奕面前,但只一抬眸,便看到七卷天书中,那疯狂燃烧“时之卷”的光华。

    洛长生苦笑一声,将原先准备开口的话,重新咽了下去。

    他希望宁奕能稳住颠簸。

    但发现……时之卷,已经运转到了极致。

    而在这条壮观长河的法则面前,单一一人的“道”,实在太过渺小,宁奕能够护住自己三人,便已是倾尽全力。

    回想刚刚那一幕,实在有些余悸。

    不幸中的万幸,是鲲鱼没有被时空乱流所绞碎。

    而这场乱流,想要平复,自己一行人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等待……等时空长河自身平静下来——

    经过了数十万个昼夜破碎。

    鲲鱼背上的颠簸终于缓慢好转起来,至少可以站稳身子……但如果俯瞰长河,便会发现很是滑稽的一幕。

    哞哞叫的婴儿鲲鱼,此刻拍打双翼,不敢乱动,它腹部朝向河流上方,三人俱是头朝下所站立。

    鲲鱼想要翻身,但害怕自己稍有乱动,又是一阵剧烈颠簸。

    宁奕一只手摸着鲲鱼脑袋,生字卷传递生机,以此安抚着鲲鱼的委屈情绪……他望向四周绽放又破碎的混沌,神色并不好看。

    “现在……这里是哪?”

    李白桃以神念,感知着四周,神情茫然。

    洛长生轻声道:“命线破碎,我们迷失了方向。”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自嘲:“而且现在的我们……恐怕已经不会再有‘现在’的概念了。”

    每一刻,都有不知多少个昼夜破碎。

    未来成为现在。

    现在已成过去。

    如果凡夫俗子,有幸来到这里,以肉眼去捕捉鲲鱼身旁的景象,因为骤光和长夜迅猛交替的缘故,只要贪恋多望一眼,视力便会永久性受损。

    而境界够高的修行者,因为星辉神性内蕴其身的缘故,要好上许多。

    李白桃看了一眼,深深被昼夜交替的景象所震撼,但片刻后还是压住了探寻**,闭上干枯生涩的凤眼。

    有因果之力加持的洛长生,倒是平静凝视破碎重生的混沌。

    宁奕也是不受影响的那一人。

    谪仙看了很久,摇头道:“这里感应不到命运的气息……情况不太妙。”

    宁奕也看了很久。

    “运气似乎还算不错……”

    他悠悠道:“至少那个家伙,没能杀死我们。”

    “哦?”谪仙轻声笑了笑,“你的心态……似乎转变的很快……”

    宁奕也笑了笑,他伸出一只手,在昼夜破碎的时空长河间隙中,试探性地想要抓住什么……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抓住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树叶。

    一片绿色的,崭新的树叶。

    “噼里啪啦——”

    清脆的破风声音,在宁奕指尖响起,那片被捻住的树叶,从新绿之色,开始变得枯萎。

    宁奕喃喃道:“这是……”

    他意识到了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时空长河的旅客,若只是旁观,并不会有何影响,但一旦出现意外,被命线缠绕,会发生什么?

    上次在勐山,宁奕实实在在地耗费了一年寿元。

    而这一次……

    他转首望向身旁,神色陡然凝固。

    杵剑而立,被洛长生命线牢牢护住的李白桃,保持着闭目姿态。

    女子只来得及看一眼昼夜破碎的光阴盛景,说一句话,便缓缓石化,沦为寂灭,化为一尊雕塑。

    谪仙开口了。

    “看来‘过去’已逝……”谪仙身上,竟然也多了三分寂灭之气,只是脸上却带着笑意。

    他望着宁奕,轻声提醒道:“现在我们,在向着未来驶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万载光阴

    “我们……在向未来驶去。”

    说这句话的洛长生,脸上仍然带着笑意。

    但是在他肌肤之上,已经出现了龟裂痕迹,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尊即将开裂的石雕。

    宁奕不由怔住了。

    自己动用时之卷,撞入时空长河的那个时间点,是为原点。

    在长河之前,即是“过去”。

    长河之后,则是“未来”。

    回溯时光一万年,宁奕看到了云海古木的初生,那是时间长河的起始源头……而遭遇巨鲲撞击之后,鲲鱼失去方向,被卷入乱流中——

    此时此刻,便是向着尽头不受控制地坠去!

    向着未来坠去!

    其实想要操纵时之卷,回到过去,并不算难。

    因为过去种种,已经发生,成为了既定事实。

    而站在自己所在的时间节点,想要顺延长河而下,窥探一角未来……依靠一卷“时之卷”,是远远不够的。

    或许,有一万条长河分支……只有一条,能够通往真正的未来。

    其他的未来,只是一角可能,并非须臾,而是刹那便破散。

    推演之术,推演出千万可能,而顺延时空长河游历,则是亲眼目睹未来所发生的景象,这两者不可相提比论!

    驶出原点之后——

    每一个昼夜破碎的刹那,都会有实实在在的因果诞生,垂落在渡客身上!

    洛长生的这些命运丝线,缠绕在李白桃身上,其实是一种保护,而失去生命,石化为雕塑……其实也并非意味着,真正陷入死亡。

    宁奕回想起自己初次执掌时之卷时,熔炼的那把飞剑。

    将飞剑时空回溯,生锈剑器就此抛光,变得崭新。

    而继续回溯,飞剑则变为了一滩铁水。

    而眼前,李白桃石化的景象,则与飞剑相似……

    这是……昭示着她的命运。

    “在未来,白桃死了。”

    谪仙望向女子,神情里满是平静。

    他复又挪首,望向宁奕,轻轻开口道:“毕竟,人总要死的……对吧?”

    这些命线,缠绕在李白桃身上,其实是一种保护。

    即便石化,被因果业力所作用,也不会彻底崩碎。

    说话之间,洛长生身上的石化痕迹,也越来越多。

    “驶向未来,白桃会死……而我也……不例外。”

    两个人站在鲲鱼背上,破碎弥合的昼夜,速度变得缓慢起来。

    鲲鱼顺延大江飞流直下的速度,在急速减缓,这也就意味着宁奕和洛长生的生命,所经历的骤变,速度也在减弱。

    “老洛……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宁奕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问题。

    从很久之前,他便意识到……洛长生很有可能,已经预料到了此刻发生的一切。

    除了那与自己一样,遨游时空长河的巨鲲与神秘人。

    “我们是一样的。”

    洛长生眼中带着一缕浅淡悲哀,但更多的是笑意。

    他仍然是遵循着命运不可言说的至理,不给宁奕任何一条明确的提示。

    “你之所见,正是我之所见……”

    洛长生的衣袖,已经石化,浑身上下浮现数十道石斑,这些石化迹象,使得他无法挪动步伐,已经像是一尊石雕,不再如先前那般仙姿翩然。

    而宁奕低下头来。

    石化……没有出现在自己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

    宁奕惘然了。

    其实他在于谪仙对视的那一刻,已猜到了这一幕的寓意,在未来,李白桃石化成为雕塑,洛长生也没有逃脱这份命运……他们在此刻时间长河

    悬停的节点,已经寂灭,死去。

    那枚绿叶,更是已经彻底寂灭,飘掠成灰。

    而宁奕自己,没有出现任何石化迹象……便意味着,他在这个节点,仍是存活者。

    鲲鱼撞击着时空长河,陡然遭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轰隆隆——”

    昼夜破碎,加速。

    混沌寂灭,减速。

    在长河浪潮的冲刷之下,这条鲲鱼也逐渐石化,谪仙浑身上下都是石斑,但并不妨碍他与宁奕齐肩,共同望向长河终点的景象。

    一片漆黑。

    举世皆寂。

    “在未来……所有人,都死去了。”

    宁奕喃喃开口,道出了这一幕的意义。

    “只有我,还活着。”

    谪仙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笑着闭上双眼,彻底化为石雕。

    而宁奕,这一次,也不再需要从洛长生那里得到答案……因为,眼前所见,便是答案。

    他迎来了真正的寂灭。

    真正的寂灭,不是自身**的腐烂,更不是自身灵魂的破碎……而是举世陷入黑暗,再也没有一丁点的声音,也没有一丝的反馈。

    鲲鱼不再悲鸣,化为一艘失去意识的“石艇”,被浪潮席卷着,以恒定速度,“缓慢”向着未来漂去……很难想象,这副寂灭景象,竟然还不是世界终点。

    而宁奕,就这么安静的,孤独的,站在鲲鱼背上。

    他沉默感受着这寂灭的世界。

    他已看不到光明……此刻世界彻底沦为黑暗,无论宁奕如何伸出手去捞捕,也抓不到一片树叶。

    所有的生命,似乎都在这个时间节点,陷入了寂灭。

    “终末谶言……”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他不清楚这一幕是怎么发生的。

    光明密会已经清扫了大隋境内几乎所有的永堕者……做到这种程度,还不够么?

    就连洛长生也不免寂灭了……两座天下,还有多少人,能够逃脱这一劫?

    甚至……宁奕心头隐约浮现不祥预感。

    宁奕缓缓来到石化鲲鱼的头部,坐了下来,眺望远方,在失去时间意义的长河里,鲲鱼此刻的游曳速度,变得很慢,很慢。

    但此间已无风景。

    “喂……老洛……”

    宁奕轻声开口,道:“都死了的话,不会只有我活着吧?”

    他长叹一声。

    而那尊雕塑,当然不会回应自己。

    宁奕回头望去,看到了极其讽刺的一幕……洛长生袖袍里掠出的丝线,将他和李白桃牵在一起,这些象征着因果和命运的虚无丝线,竟然也被石化,成为了实质存在。

    在这一刻,一切都寂灭了。

    命运,因果,也不例外。

    “看来所谓的命运……也就是个狗屁……”

    宁奕低声笑了笑。

    接下来的时间流速,变得极其缓慢。

    在昼夜破碎之时,一刹如一日,一息如一年。

    此刻,恰好相反。

    无尽的,看不到尽头的漂流,入眼所见,便只有黑暗,黑暗,黑暗……这是一种极其严峻的道心折磨,度日如年。

    宁奕已经无法计算,自己在这条光阴长河上,漂渡了多久。

    距离终点……还有多久。

    他默默看着眼前的黑暗,缓缓抬手,七卷天书的光芒,铺展在面前……

    黑暗中,有了一缕光。

    但因为是光阴长河外来游客的缘故。

    这缕借来的光,并不能照亮长河,世界依旧一片黑暗。

    宁奕以命字卷推演,以因果卷计算,以时之卷尝试操纵鲲鱼逆向返回,以空之卷尝试切割方位

    ,以离字卷尝试拆解混沌,以山字卷缝合天书与黑暗,以生字卷尝试复苏石塑……

    所有的办法,在凝滞的时间中,宁奕都尝试了一遍。

    无一奏效。

    世上万物,唯一不变的,便是“变化”。

    到了最后,宁奕可以确认地是……这条鲲船,仍在前行,自己所处的光阴长河,虽然漫长,但仍在变化。

    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道念。

    既然这条长河有尽头。

    那么他便要看一看……这条长河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打定主意的那一刻,宁奕再次经受起无尽的折磨——

    这是自他从西岭降生以来,所经历的最大的“劫”。

    宁奕是凡俗,并非圣贤。

    而这世上,即便囊括圣贤在内,也没有一颗道心……能抵抗得住无边无际的孤独。

    这是一种几乎绝望的煎熬。

    宁奕开始专注道心,熔炼本命飞剑,在这条光阴长河中,拥有无尽时间,他终于有机会弥补自己最大的短板……相比于东域白帝,北域龙皇,两座天下站在顶端的那些大修行者,宁奕所欠缺的,就是时间。

    在这里,他开始了无休止的闭关。

    大道长河内的所有剑术,剑法,剑境,一遍又一遍演化……宁奕早已将星君境界的所有剑招都吃透,而天都长陵碑石中的意境,也尽数消化。

    本命飞剑,剑名“无限”。

    于是宁奕便在这条无限漫长的旅途中,开始锤炼飞剑剑意。

    他失去了外在时间的概念。

    于是便以捶打剑意来计算……一条完整的,被吞并消化进入“无限剑意”的道境,便是一个单位的度量衡。

    “第一道剑意,浮萍剑意……熔炼完成。”

    “开始熔炼第二道剑意,飘雪剑意……”

    ……

    ……

    鲲船漂流的某个时间节点。

    黑暗中,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第两千七百三十六道剑意,大衍剑意……熔炼完成。”

    那是一个眉心燃烧着神火的年轻人,他在光阴长河中孤独游荡,但岁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依旧保持着青春,所有的一切,都不曾腐朽过一丝一毫。

    只是他的双眼,已经不再如当年那么熠熠生辉。

    瞳孔深处,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雾。

    或许……离开这条光阴长河,他已抵达了一万年之后的时间节点。

    宁奕抬起头来,眼中浮现迷茫,困惑,痛苦。

    他没有想到。

    真正的终点,距离自己,竟然如此遥远。

    这随波逐流的“两千七百三十六”个时间单位中,他已经熔炼了自己在长陵所汲取的所有剑意,本命飞剑彻底圆满……

    可是终点,仍然没有一丝光亮。

    这样下去……鲲船被困在无垠的光阴长河中,失去方向,他将永远被放逐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而不等抵达终点,或许自己的道心,就将崩溃。

    宁奕想要去熔炼第两千七百三十七道剑意……

    可在大衍之后,是什么?

    一怔之后,宁奕才意识到,是寂灭……

    他脑海中浮现出徐藏在承龙殿所递出的那一剑。

    此刻隔了千万年。

    徐藏师兄风姿犹存。

    “寂灭……”

    宁奕喃喃,念出了这两个字。

    “寂灭……”

    伴随着再一次的念出,孤独的,坐在鲲船上的那个人,缓缓合上了双眼。

    那缕坚韧挺拔了万载光阴,不曾熄灭的神火。

    此刻陡然遭遇大风——

    瞬间黯淡。

第一百六十八章 道火……燃!

    猴子曾对宁奕说。

    神火一劫,若想渡过,需先捱到神火熄灭……而宁奕的神火,虽然只剩下那么小小的一缕,但就是那么一缕,实在是太过坚韧。

    千劫不灭,万难不熄。

    宁奕的修行路,是一条断路。

    初境之前,难燃星火。

    再之后,难窥命星。

    命星难成星君,星君难登涅槃,可就这么步步艰难险阻,宁奕一直修至圆满……只差最终的一缕道火。

    这条光阴长河,宽阔绵延,数万年来,也找不到一位修行者。

    能像如今宁奕一般,在星君之境,与涅槃圆满的大圣厮杀,而且……犹占上风!

    星君与大圣,差了太多。

    这已经不是一道天堑……宁奕之所以能抵达这一步,是因为他拥有着连大圣都不曾拥有的“不朽特质”。

    或者说,连神灵也未见过的。

    全新的特质。

    纯阳气,神性,至阴,三股力量,纠缠成一缕神火。

    这缕神火的神力品秩,已经足以登入不朽殿堂,正因如此,宁奕与金乌大圣厮杀对轰,在神力方面,才不会落于下风。

    若是他没有产生神魂变异,不曾拥有这朵三叉戟神火……

    那么即便肉身体魄,能锤炼至涅槃境,在对抗大圣级敌手时,也只有被碾压的份。

    不朽特质对于招式威力,兵器杀力的加持……远远大于星辉之力。

    而涅槃中的三六九等,也正是因此分出。

    除了像宁奕这样逆命而修的怪胎。

    其他修行者,几乎都要遵循这么一条铁律……唯有踏入涅槃,脱离凡俗之身,才有资格感悟“不朽特质”。

    当然。

    在大隋天下,还是能找到那么几个,未入涅槃,先拥特质的妖孽。

    譬如,扶摇。

    再譬如,徐清焰。

    而她们之所以没有成为宁奕……或者说,她们无法逾越这道巨大天堑的原因,也很简单。

    单一的不朽特质,还不足以逾越这道天堑。

    万古以来,宁奕的三特质变异,是独一份。

    而三特质变异……也让他几乎永久地停滞在“星君”之境。

    在天道规则之下,万物取舍有道。

    大圣曾不止一次地提醒宁奕,神性之力,纯阳气之力,都绝非星君境可以挪动的力量……越是想突破极限,越是在向下个境界借力。

    修行如登楼。

    一共就只有那么多层楼。

    站在第七层,看到第九层的风景……那么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登上第十层楼了。

    这是代价。

    也是道法。

    而这一刻……宁奕向着第两千七百三十七道剑意参悟的这一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寂灭……”

    坐在鲲鱼背上的年轻人,蓦然抬头,望向黑暗沉沦的穹宇。

    破碎了。

    入眼所及,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全都破碎了。

    “呵……原来如此……”

    宁奕十指握拢。

    他低声笑了笑,笑声中,带着三分自嘲。

    他终于明白。

    自己的神火劫来临,不是因为自己参悟这么一条条剑道法则,修行圆满,修来了这么一个契机。

    提前透支涅槃境神力的代价,就是终生受到大道压制,再也无法点燃道火,除非……

    大道破碎。

    万物生

    灵,都陷入寂灭,而高于生灵的天道规则……

    在这一刻,也寂灭了。

    神火劫,降临!

    而这意味着,宁奕自身,也将迎来寂灭……

    “看来……我比天道活得要更久一些么?”

    宁奕缓缓盘膝,双手搭在膝前,抬头望天,神情一点一点回归平静。

    他的眼底,却是浮现一抹疯狂。

    黑衣在狂风之中猎猎飞舞。

    “啪嗒”一声!

    很是清脆的破碎声音。

    宁奕肌肤已经出现了裂纹,然而他不管不顾,伸出一手,五指对准虚空,狠狠一抓——

    “撕啦”一声,光阴长河虚空破碎。

    山,离,时,空,命,因,生。

    七卷天书,在这万年长河洗涤之中,已经磨损到只剩最后一缕光华,此刻天书的状态很是奇怪,似乎与宁奕的神火一般。

    熄灭了,却又没有完全熄灭。

    “都说命由天定……”

    宁奕对着上苍,摇了摇头:“可当真如此么?”

    若是这条光阴长河,已经决定了未来的一切,那么他来到这里,又当如何解释?

    七卷天书,光芒黯淡。

    这说明,或许在大道崩塌,举世皆寂的未来,执剑者传承都被毁去……

    但此刻。

    坐在长河之上的宁奕伸出手掌,将七卷天书光华,拢和握入掌心。

    他轻声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嗡——”

    神火熄灭。

    七卷天书的辉光,撞入宁奕神海之中。

    神火熄灭的那一刻,意味着宁奕这个人的“死去”……在修行路上,这也是唯一修补涅槃断路的机会。

    神火熄灭!

    点燃道火!

    一个已死之人,又该如何点燃道火?

    就在猴子眼中看来,这都是无法完成的悖论……神火不熄,道火不燃,无法填补断路。

    神火一熄,便立即寂灭。

    或许……在寂灭来临的那一刻,精神的凋零,会比肉身,慢上一些。

    “咔嚓咔嚓~~~~”

    宁奕的意识感到无比的熟悉,在冰川皇陵,与太宗一同共赴寂灭,便是这种感觉,自己再也无法支配自己的肉身。

    整个人,好似跌落无尽深渊。

    而在这一刻……他观想到了神海的最深处。

    在无垠黑暗中,漂浮着三朵火焰,微弱而又灿烂,似乎近在眼前,伸手便可触及,又好似远在天边,永远不可抵达。

    咫尺,天涯。

    “道火……燃。”

    宁奕缓缓开口,他的嘴唇覆盖了一层石屑,已经无法嗡动,发不出丝毫声音。

    而在心海深渊中,这道声音却是轰然响起。

    只是传出一刹,便坠落万丈。

    一股磅礴的,无形的寂灭,随着神火的熄灭,覆盖降落。

    宁奕肉身,迅速石化——

    而他的精神,则是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寂灭”,像是有股冷彻骨髓的寒风,从牙关吹入,直抵天灵盖,嗖的将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贯穿。

    如坠冰窖。

    原来,这就是寂灭么?

    “道火……燃!”

    宁奕的声音,第二次响起。

    宁奕那强大到,足以硬撼寂灭的神魂,在肉身寂灭之际,向着心海深处,下达了不可违逆的指令——

    这缕指令,直撼神海!

    要将黑暗中的火焰燃起!

    “哗啦啦——”

    甚至……隐约有零零碎碎的火星飞出。

    只是,一切都归于死寂。

    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鲲鱼背上的宁奕,重新回演了坐在冰川皇陵的那一幕画面,只不过这一次覆盖他的,不再是冰粒,而是石屑。

    整座世界,都寂灭了。

    鲲鱼飘荡着,飘荡着,驶向未知的未来。

    这世界没有了光,也没有了火,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以及寒冷……这片上下无垠的光阴长河,就像是北境最荒芜的雪原,一片莽莽,难觅生机。

    不过,北境雪原中,有一种草。

    叫做霜草。

    这种草,冰冻万年,亦可抬头。

    焚烧成烬,来年春风吹,又是一载生。

    这种草……仿佛永不会死。

    虽然生得卑微,但无与伦比的顽强。

    压得再低,踩得再深,也能从石缝中钻出头来。

    霜草,是烧不死,冻不灭,踩不坏的。

    而命运这样的东西,永远无法使它低下头来。

    就好像,此刻盘膝坐在鲲鱼背上的那尊年轻人石雕。

    即便寂灭了,依旧抬着头,望着天。

    不知过去了多久。

    “咔嚓咔嚓……”

    忽然有细微的,破碎的声音传来。

    整座世界,整座寂静的世界,都听到了一道很轻的声音。

    “道火……”

    “燃!”

    燃字开口落地的那一刻,宁奕肌肤表面的石屑,咔嚓一声,破碎开来!

    与此同时,一缕金灿圣光,不受控制地从间隙中迸射而出,成为了这个漆黑世界的第一缕光!

    于寂灭中复苏。

    于绝望中重燃。

    宁奕,填补了一条不可能填补的断路。

    这是真正的“涅槃之火”……可惜此刻他坐在光阴长河,两座天下众生,无缘得见这般盛大宏伟的景象。

    道火点燃的那一刻,熄灭的神火轰然大盛!

    纯阳气,神性,两道不朽特质,发生了质变,金白之色,纠缠如鱼龙,而那股不属于宁奕的“至阴”,则是稍显微弱,成为了一条黑蛇,摇曳身躯,化为割绝两道力量的分水岭。

    宁奕的气息直接冲破涅槃初阶。

    中阶。

    高阶。

    圆满。

    厚积而薄发。

    这条无比艰难的道路……在宁奕补全涅槃道火的那一刻,给予他最丰盛的反馈,一枚圆满的金灿果实,在神火之中孕育而出。

    “生死道果……”

    宁奕伸出手,将这枚果实捻入掌心。

    很沉。

    一入涅槃,便直入生死!

    这恐怕也是两座天下空前绝后的唯一一人了。

    这枚道果的产生,在宁奕预料之中……因为他的涅槃之路,实在太过艰难。

    比沉渊师兄,比火凤……比所有人都要艰难。

    哪怕是周游,徐藏,也无法与自己相比。

    按时间来算。

    他在光阴长河渡过了万载时光。

    世人不知寂灭了多少春秋。

    这枚道果,来得已经很晚……

    但,终究是摘下了。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当自己摘下这枚道果……找到返回的方向,逆转未来,那么一切,就都不算晚!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光阴逆旅

    朝闻道,夕死可矣。

    宁奕凝视着自己的道果。

    自己参悟生死的这一“朝暮”……实在是太漫长,太漫长了。

    此刻。

    他毫不犹豫,摘下道果,将其炼化!

    “轰隆隆……”

    体内响起大海奔腾的浪潮之音,宁奕肌肤表面的石屑,层层破碎。

    他的生命层次,在这一刻发生了质变的迁跃。

    涅槃,脱离凡俗。

    道果,执掌生死。

    在两座天下的漫长光阴长河中,点燃涅槃道火的惊才绝艳之辈,不知凡几,每个时代或许就只有那么几位,但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堆叠……这些涅槃境的修士,最终难免枯竭老死,倒在了五百年的大限之前。

    对于“生灵”而言,涅槃,已是修行路上的极限。

    即便脱离**凡胎,享受五百年的长生,在光阴长河中,也不过是弹指一瞬便翻飞淹没的渺小浪花。

    而生死道果,便是不朽路上,突破极限的最后一道天堑。

    那些真正凤毛麟角,得以摘下道果的修士,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的绝世妖孽,若是生在灵气枯竭的年代……或许他们当中的某些人,已经成就了不朽。

    宁奕感到,自己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这只是一种错觉。

    但他的神念,他的思维,在这一刻速度陡然提升,足以……与光媲美。

    在漫长光阴长河中的记忆,其实是枯燥,如一的,但此刻铺展开来,宁奕回忆起了每一刹那的不同。

    黑暗翻涌。

    他的记忆开始延展,一直抵达西岭大雪,方才停止,那是自己记忆开始的地方。

    从此刻,向过去。

    从死亡,向初生。

    “这便是……生死道果么……”

    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宁奕忍不住开口感慨。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沉浸在这通神的观想境中,自身仿佛化为了一缕极光,须臾可抵永恒。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通神”之境,并非每位生死道果修士,都能感受得到……纵观光阴长河,找不到第二个“宁奕”,在天道崩塌的混沌中,经历漫长的孤独,无尽的折磨。

    宁奕额首的三叉戟火焰,炽烈燃烧。

    神火加持。

    他看到了光阴长河的全貌,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为了一尊巨人,只要抬脚,就能迈出这条江河。

    但同时也有一种预感。

    超脱光阴长河……对他而言,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很久之前。

    宁奕曾经有一个梦。

    梦境中,他化为巨人,坐在长河之上,俯瞰众生万灵。

    而这一刻……梦境成真。

    站在鲲鱼背上,寂灭世界尽头的黑衫,不再渺小。

    宁奕来到谪仙身旁。

    他自顾自喃喃道:“老洛啊,我看到了……回家的路。”

    石化万年的洛长生,面颊上挂着浅淡笑意,保持着微微颔首的倾听姿态。

    宁奕并没有急着催动鲲船,而是与谪仙并肩。

    洛长生凝化后的目光,便是望向归乡的那个方向。

    “这是在提醒我,该如何返回吗?”

    宁奕有些恍惚。

    “我早该想到……在光阴长河中,所有的答案,埋在未来,而不是过去。”

    他低声笑了笑,道:“可是,这里是你所看到的终点吗?想必……不是吧?”

    石塑当然不会回应。

    “我看到了过去。但是过去是截断的。”

    宁奕挪首,望向漂流而下的长河尽头,轻轻道:“我看不到未来……这说明黑暗,没有尽头。”

    在未来,世界寂灭。

    没有被改变。

    宁奕缓缓抬手,七卷天书,掠在空中,列阵排开,化为一缕缕纯粹剑芒。

    而此刻,这些剑芒的辉光,俱是十分黯淡。

    “我活下来了。”

    宁奕对着七卷天书开口,声音沙哑:“而你们……粉碎了?”

    这是无法理解,更无法相信的未来。

    宁奕喃喃道:“若是我此刻回溯光阴长河,取回灭字卷……集齐八卷天书,难道也无法阻止终末谶言吗?”

    念头落下。

    “山。”

    宁奕当即屈起两根手指,轻轻点出,列阵之中,荡出一声长鸣,山字卷飞掠出阵,融入宁奕眉心三叉戟火焰之中。

    “离。”

    “时。”

    “空。”

    “生。”

    “命……”

    每一卷天书的撞入,都使宁奕身上气息,增涨一截,神火与天书,在此刻完美融合,宁奕体悟到了前所未有的道境。

    山字卷,意味着合拢,吸纳。离字卷,意味着分离,切割。

    白帝和龙皇,视执剑者天书之为不朽之传承,因为每一卷天书,都象征着一条通向终点的至道。

    在星君境,宁奕身负天书,其实相当于是暴殄天物。

    他根本无法真正感受到……每一卷天书,对于通向“极限终点”的意义。

    此刻,水到渠成。

    而当命字卷撞入宁奕神海中的那一刻。

    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轰”的一声!

    宁奕逐渐开始理解一切……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当他挪首,身旁石化的谪仙,竟然发出咔嚓咔嚓的破裂声音,石屑破碎,光羽纷飞。

    宁奕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幻象。

    但这却又不是幻象。

    洛长生“活”了过来,眺望远方,缓缓问道:“你……都看到了?”

    宁奕点头。

    洛长生又问道:“真的都看到了吗?”

    这一次,他不再望向归乡的过去,而是望向未来。

    宁奕怔了怔。

    “看来……你还没有看到,你还没有想明白……”

    洛长生顿了顿,柔声道:“譬如,哪里是光阴长河的终点?”

    而此刻,宁奕脑海里跃入的第一个问题是,在失去时间意义之后……

    光阴长河,真的有所谓的终点吗?

    洛长生凝视着宁奕的双眼,指引般的,说出了最开始的那句话。

    “光阴长河是连续的,不间断的……”

    而宁奕,也在这一刻悟到了。

    他喃喃道:“或许,在这条长河上,可以找到其他的‘参照物’。”

    洛长生开心地笑了。

    谪仙又开口道:“改变命运,要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

    他认真凝视着宁奕的眼睛。

    命运,不可言说。

    命运,早已言说。

    “大墟……要有光。”

    大墟……要有光。

    宁奕恍若隔世。

    他缓缓挪首,四周的一切都重归寂静,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鲲鱼背上,李白桃杵剑而立,谪仙望着归乡方向微笑。

    ……他仍是一尊石雕。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望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五根手指,悬停在最后那卷,尚未被

    自己融化的因果卷前。

    “呼……”

    宁奕释然地笑了。

    他做了一个决定。

    而在这个决定落下,这个念头抵达的刹那。

    他抬起头。

    “轰隆隆——”

    头顶毫无预兆响起震耳欲聋的破碎之音!

    一片巨大的阴翳,长啸着撞破寂灭的光阴长河。

    宁奕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神情,反而无比平静。

    他轻声笑道:“你……来了啊……”

    ……

    ……

    “咚”的一声!

    沉闷如敲鼓。

    但敲的,却是血肉之鼓。

    北境长城,天外天,一座巨大黑色华盖阵法,笼罩而下。

    龙袍白亘端坐在一尊黑龙皇座之上,高高在上,俯瞰万物生灵。

    在他背后,一双金灿羽翅缓缓扇动,席卷湮灭之风,一枚枚翎羽不断自金翅中脱落,列阵在男人面前,仿佛一柄柄锋锐剑器,可供他挑选。

    白帝神情平静,宛若看戏。

    他轻轻弹指,一缕金芒掠出——

    “嗡”的一声!

    翎羽飞剑瞬间破空而去。

    黄沙阵阵,溅起一蓬鲜血。

    金灿的血液,翻滚在沙尘之中,颗粒饱满,宛如一颗颗舍利佛珠,散落而下,不断弹跳,却不曾融于尘土。

    一道干枯身影,盘坐在黄沙之中。

    披在肩头的青衫早已震碎成齑粉,座下莲花更是四分五裂。

    金刚佛骨,裂缝之中,密密麻麻插满翎羽。

    云雀……像是一个刺猬。

    不断有滚烫的金灿佛血,自伤口中渗出,聚少成多,潺潺而下,最终覆盖浑身。

    佛血干涸之后凝固成痂,像是一件金色的盔甲。

    这件“金甲”……缠绕血气,触目惊心。

    原本悬浮于云雀背后的那尊巨大地藏菩萨法相,仍然巍峨,仍然手持佛杵,镇守八方,但虚幻到只剩一缕浅淡烟气,带上了七分死战悲凉,看上去……随时可能破灭。

    僧人沐浴鲜血,闭着双目,双手颤抖,缓缓合十。

    “一万七千四百零八……”

    一枚翎羽,是为一劫。

    白帝笼阵,拉开阵纹,将云雀困在阵内。

    一共刀割剑杀,一万七千四百零八下。

    而地藏菩萨,不闻不问,不躲不闪,坐落在北境长城阵外,以肉身硬抗,为城内两千阵纹师,守住最后那片安宁。

    如今油尽灯枯。

    只剩……最后一口气。

    滔天沙尘,席卷如潮。

    僧人重重咳嗽一声,本来应该咳出一口鲜血……但此刻,一片嘶哑。

    血流尽了。

    “怎么,这就撑不住了?”

    白亘淡淡一笑,道:“佛门说,要成菩萨,先经恒河沙劫,十三亿四千四百万。如今只是万分之一,便承受不住苦痛了?”

    云雀没有开口,他已没有更多的力气开口。

    一杀又一杀……

    白亘愿意与自己玩这一场虐杀游戏,他便愿意以肉身抗劫,为北境飞升,拖住每一分宝贵时间。

    而此刻。

    白帝已没了更多耐心。

    他缓缓叩指。

    始祖的完美之血,在额心翻涌,背后羽翅瞬间拆分,化为数之不清的翎羽,瞬间席卷成一场风暴,将方圆数里尽数笼罩。

    “涅槃……与生死道果,可是天堑啊。”

    白亘轻轻道:“地藏菩萨,我送你一程。”

第一百七十章 出渊

    北境长城,剑光飞舞。

    鲜血涂抹的圆形屏障之外,已堆叠密密麻麻的“尸体”。

    白亘的永堕军团,给这座坚不可摧的战争堡垒,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即便有天外天阵纹作为最后一道防线,每位守城剑修心中都甚是忐忑,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那位地藏菩萨,已经用肉身,为北境拖延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

    不断抵达北境的阵纹师们,在紫山山主的带领下,倾尽所有,已经完成了外城的六成阵纹修筑……站在长城边陲上的甲卫,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下的这座长城,似乎被注入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

    像是……具有了灵魂?

    有人能感受到长城的震颤。

    有人能感受到地壳的攒动。

    卧龙酣睡,群蚁瘙痒。

    “黑甲铁骑,已推行至凤鸣山……”

    “圣山北伐军,从草原边陲切入妖族天下腹地,这是最新的情报……”

    无数条信息,汇入北境长城。

    无数条指令,再从北境长城汇出。

    这里是对界之战无数情报的“交互点”,而如今接受和发出这些信息的人,是二先生。

    千觞君的头发,在这一个月,灰白了大半。

    因为影子的存在,使得能够处理核心情报的人选,大大减少,北境长城不仅是三方战场的情报汇聚点,更是光明密会的主巢。

    或许是因为这场战争波及范围太广的原因……光明密会的诸成员,都销声匿迹。

    这里,只剩下千觞。

    与师兄相比,自己不是聪慧之人。

    所以他使用了最笨的方法。

    不眠,不休。

    此刻伏案而坐的千觞君,看起来无比憔悴,面色苍白,眼眶凹陷,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凡夫俗子的十岁,很难想象这是一位臻入星君圆满的大修行者。

    地藏菩萨在北境城外,以肉身阻拦白亘。

    自己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

    原本精神饱满的神海……接连不停的运转了一个月,此刻紧绷到了极致。

    千觞君深深吸了口气,他的意志力已经抵达极限,迫切地想要休息。

    这种情况已不是第一次出现,修行者即便成就星君境,也有自己的人体极限,打破极限固然可以短暂摆脱困境,但这就是透支……他需要继续捱下去,继续透支自己的体力。

    但,意识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

    恍惚之间。

    一道震天之音,陡然响起——

    “轰!”

    整座将军府,都被这道雷震惊醒。

    飞掠在北境长城外壁的数千位阵纹师,震惊错愕兼复有之,望向长夜中燃起猛烈火光的那座瞭望台。

    在这忙碌到近乎麻木的一个月里,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在那座瞭望台上,盘坐着一个寂静无声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层层阵纹将其笼罩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千觞君透支一切心力,顺利推进诸多事宜的原因……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北境的那位主心骨,一直都在。

    漆黑长夜中,掀动了破碎的罡风,盘坐瞭望台上的那人,缓缓睁开了双眼,漆黑无华的瞳孔中,缓缓亮起了光华,那抹光华并不强盛,但极其稳定。

    “撕啦——”

    他随手撕碎了阵纹,好让整座北境长城,都看到这无比璀璨的

    盛景。

    有人突破生死道果境。

    天地共鸣。

    漆黑之中,披着宽厚大氅的男人,就此起身,不再需要轮椅,伴随着其起身动作,那件融入黑夜夜色的大氅,燃起密密麻麻的金灿野火。

    “呼……”

    悠悠吐气。

    只一步,沉渊便来到府邸,师弟面前。

    昏黄灯火摇曳照耀出一张苍白面颊。

    “师……师兄……”

    千觞君声音嘶哑。

    未等他说完,一枚手掌,便轻轻落在他额首。

    千觞缓缓闭上双眼,放松思绪,感觉自己神海中,仿佛有一股暖流潺潺而过。

    这一个月来的事情,如露如电亦如光。

    北伐军顺利切入东域,金翅大鹏鸟退避三尺,灰界战场同样如此,一直抵达凤鸣山,都未曾遭遇真正意义上的抵抗……白亘似乎预料到了大隋天下的反击和进攻,在另外两座战场收拢了全部力量,这是一件好事,但也是一件不可预料的“坏事”,没有人知道,这位妖族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庞大的信息量,在那枚生死道果面前,不过数息,便被尽数消化。

    人有极限。

    而“神灵”……没有。

    “辛苦你了。”

    沉渊君读完之后,沉默了一小会,轻轻道:“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句话仿佛有一股魔力。

    千觞君缓缓点头,垂首之后,顺势伏案睡去。

    再一步。

    沉渊君来到北境长城城头。

    裴灵素飞剑悬立,掠至大师兄身旁,她神情凝重,低声道:“师兄……地藏菩萨,已在城外阻拦白亘三十四天……”

    佛门灵山的僧兵,苦修者,在金易带领之下,驻守在天外天阵纹内的第一线。

    北境长城若是开战,这些僧兵,会第一时间,与铁骑一同冲锋。

    天外天阵外,一层漆黑华盖,笼罩天圆地方。

    以他们目力,无法穿透白帝所布置的阵纹,看到云雀此刻的战况。

    “嗯。”

    沉渊道:“……我已经知道了。”

    裴灵素注意到,师兄的手掌,已经一左一右,搭在腰间一刀一剑柄把之上。

    沉渊君轻声问道:“北境长城的阵纹修筑,还需要多久?”

    丫头认真思索了片刻。

    她捋了捋头发,望向沉渊,道:“二十天。”

    大师兄缓缓点头,没说什么。

    只是,拔出了剑。

    剑名,破壁垒。

    一剑,撞出天外天阵纹!

    ……

    ……

    黑色华盖,笼罩天地。

    亿万翎剑,悬浮列阵。

    在白亘轻轻点指的刹那,这些翎羽,轰隆隆飞掠而出,向着云雀覆去——

    地藏菩萨,今日将成枯骨。

    便在此时。

    “撕啦”一声!

    虚空之中,有一道很是轻微的撕裂声音响起。

    一缕纤细剑光,从云雀后方掠来,洞穿华盖,下一刹那,与一枚疾射而出的金灿翎羽相撞,“铛”的一声脆响——

    剑光所至,万物辟易!

    那枚凝聚龙袍白亘精血之力的翎羽,瞬间炸得粉碎!

    飞剑继续撞去,瞬息撞碎数十片翎羽。

    坐在皇座上的白亘,神情短暂地错愕

    一刹,接着便低声笑了起来,他饶有兴趣地继续弹指,翎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而那柄名为破壁垒的飞剑,则是势如破竹,在层层叠叠翎羽浪潮之前,不见丝毫颓态。

    这并不是艰难抗衡。

    而是轻松击碎。

    远在北境长城的披氅男人,掷出飞剑之后,缓缓做了个虚握的动作。

    这世上有几种不同类型的世间极速……而沉渊君悟道所参的,乃是厮杀之时最为难缠,也是最令人头疼的穿梭之术。

    “破壁垒。”

    一瞬,消失在北境长城。

    一瞬,出现在天外阵纹。

    肌骨破碎的年轻僧人,缓缓抬手,看到了一袭燃烧野火的漆黑大氅,飘忽落定,就亘立在自己面前。

    疲倦至极的云雀,怔了怔。

    大先生啊……

    终是摘下了最后的那枚道果。

    他双手合十,笑声颤抖:“善哉……”

    一道温和,镇定的声音,在沉渊君出现的那一刻,于僧人神海中响起。

    “那一日,你说得很对。心怀死志之人,无法参透道果。”

    沉渊持握破壁垒,缓缓侧首,露出一枚燃烧炽火的眼瞳。

    “所以……你也不要死。”

    奄奄一息的僧人,在此刻凝噎无语,他低垂眉眼,下意识喃喃道:“生死有命……”

    说到这里,忽而停住。

    云雀蓦然低声道:“小僧这条性命……就交给大先生了……”

    沉渊君嗯了一声。

    黑色华盖,遮蔽穹宇。

    滚滚翎羽,溅荡金光。

    一柄飞剑,剑锋之处,撑开一座无垢屏障——

    沉渊君背后,云雀合拢手掌,收敛了那尊摇摇欲坠的巍峨法相。

    这一战打到这里……自己已是山穷水尽,真正竭力。

    好在。

    拖到了大先生。

    剩下来的,便都交付给大先生就好。

    漫天破碎的清脆剑音中,那袭宽大黑氅,踏步而行,衣袍如流水,在沉渊身上……似乎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

    一种象征着阴,柔,缓,慢。

    另外一种,则是截然相反的……阳,刚,急,燥。

    拔刀。

    刀法迅猛,大开大合,刀光抖擞如江河!

    出剑。

    剑意绵延,行云流水。

    这两种截然相反,可谓是矛盾的意境,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一刀一剑,左臂右膀……看起来无比违和,但却抵达了极致的完美。

    只一刹。

    破壁垒撞碎了漫天金羽——

    沉渊从翎羽杀阵之中撞出,向着皇座之上的白帝,掷出长刀!

    这一刀,忽而慢了起来。

    振身而起的白亘,瞳孔陡然收缩。

    “哗啦——”

    一蓬鲜血迸溅而出。

    他重新跌回皇座,不可思议地盯住自己肩头,那先前还凝滞在空中的那一柄缓慢长刀,不知何时,已经击碎两座虚空。

    洞穿他近乎完美的体魄,将他钉在这皇座之上!

    而令白帝悚然的……是下一刹。

    一柄飞剑,毫无花哨,直接钉入他额首之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开战!

    一蓬鲜血,炸开!

    刺入龙袍白亘额首的破壁垒,激荡出一缕剑气!

    这缕本该将白亘头颅撕裂,刺炸的剑气,却没有迸发出想象中的巨大杀力。

    因为那袭龙袍,瞬间被撑得扎裂开来——

    一尊巨大龙躯,凭空陡然降临。

    这尊龙躯,足足有数百丈,说它是龙,却又不像,因为在其背后,拔生出一对属于“金翅大鹏鸟”的金灿羽翅!

    除此之外……还有麟角,凤尾,龟壳,等等神兽体征。

    这是一尊糅合了万妖之长的“怪胎”!

    而在这巨大妖身之下,沉渊的那柄破壁垒,便显得尤为狭小,杀力不足。

    “……本命真身!”

    云雀看着这一幕,震撼无语。

    他从未想过,白帝的本命真身,竟会是如此畸形而又强大的怪物……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样一尊本命妖身,具备了万族之所长,乃是真真正正的完美之躯。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

    这世上,没有完美之物。

    更没有完美之灵。

    破壁垒所刺破溅出的那朵血花,在白帝所绽放的那尊本命真身额前,就像是刺破指尖挤出的一滴渺小血珠。

    沉渊君神情平静。

    他双脚踩住那龙形妖灵的额首,单手倒握破壁垒剑柄,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飞剑拔起。

    下一刹,一条粗壮龙尾,呼啸着扫荡而过。

    “砰”的一声!

    龙尾扫荡撞击,砸中面门,可惜只砸中了空空荡荡的一抹虚影。

    飞剑拔出。

    巨龙额心顿时血流如注,破壁垒虽小,但仍然对他造成了不可愈合的创伤。

    如今的沉渊……与他同为生死道果境的半神!

    一出手,便蕴含至道,满挟杀力!

    “鸟不像鸟,龙不像龙……”

    一道不屑,冷漠的声音,在白亘后颈之处响起。

    持刀握剑的沉渊,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双脚缓缓落地,踩在这巨大妖灵的肌肤之上,大氅在烈风中燃烧,整个人如同一轮燃烧的炽日。

    这尊妖灵的气息,十分骇人!

    只差一步,便可升华圆满,成就无垢神躯。

    但沉渊看出来了……这近乎完美之物的不完美之处。

    龙灵妖身的最大缺陷,便在于庞大身躯……限制了他的灵活。

    沉渊君冷冷道:“丢尽妖族颜面,你白亘,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一万年。”

    “吼——”

    龙灵扇动双翼,一道又一道湮灭之风,瞬间鼓荡而起,化为一座又一座漆黑洞天,向着踩在自己脊背上的男人,掠杀而去!

    同时,白亘翻转妖躯,撞向天外天阵纹!

    白亘试图将沉渊掀下,但他失算了,天旋地转中,沉渊神情反而更加平静,双脚踩住脊骨,仿佛有一股无形吸附之力。

    湮灭之风吹鼓大氅,吹出漫天金灿飘零的炽热火星——

    披氅男人开始奔跑。

    那件燃烧着野火的大氅,如同流水一般,递送出层层叠叠流畅顺滑的曲线。

    快与慢,两种截然相反的意境,同时出现在沉渊君身上。

    他是时间凝固中的一缕雷霆。

    起刀迅猛,落剑绵延。

    “咚”的一声!

    刀锋深深扎入巨龙脊骨之中,只剩下一截刀柄裸露在外,沉渊君陡然停住身形,他猛然一脚踩住刀柄,听到了入骨的沉闷声响,以及愤怒痛苦的嘶吼之音,方才漠然抬眸,湮灭罡风席卷之中,剑意如落雨泼洒,叮叮当当满盘招架,一阵清脆交撞之音——

    燃着野火的黑氅飘忽落定。

    不断俯冲旋转身子的巨龙,最终撞到了天外天阵纹之上!

    那覆盖整座北境长城,将无数生灵拢在背后的圆形屏障……此刻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

    “咔……嚓……”

    巨龙撞在这阵纹之上,撞出了一道细微,但十分致命的裂缝。

    那座圆形屏障,已经向着天下,证明了它的坚韧,在史无前例的攻守战中,它硬生生抗下了数万不死妖潮前赴后继长达数十天的冲刷。

    但,事物终有极限。

    在这一刻,巨大冲击力,冲破了它所能承受的上限——

    以至于,圆形屏障,出现了一个微微坍塌的凹陷。

    远方悬剑的裴灵素,面色苍白,她试着催动阵纹,连绵数十里的烽燧台座,在这一刹,齐齐燃烧,只一刹,便抽干了近千枚隋阳珠!

    于是这阵纹凹陷之处,下一瞬,便迸发出更加巨大的弹力——

    “砰!!!”

    这是天外天阵纹,燃烧无数星辉灵气,所迸发的一计反击!

    巨大龙灵被弹飞而出!

    它翻转身躯,以脊背着地,喷吐着龙息,半边身子深深嵌入大地,就这么被冲击力震荡推行了数里……这数里枯竭海岸,直接被庞大妖躯犁出一道深深沟壑。

    漫天尘埃。

    硝烟弥漫。

    那尊巨大妖躯

    ,本该如山岭一般横亘,阻拦……但在最终的撞击反弹之后,那尊妖躯便如泄气一般,迅速缩小。

    而那沟壑,则自然是逐渐收拢,像是一条笔直而逐渐锋利的长线。

    线的尽头,只剩下一个微末的小点。

    在这个过程中,被妖躯砸中,碾翻,被龙息沾染,裹满的那些永堕生灵,本该死去,但此刻却重新踉踉跄跄,爬起身子,继续以凡俗微不足道的血肉之躯,冲撞那座长城。

    它们不知肉胎痛苦。

    它们只有一个执念……撞碎这里。

    烟尘之中,一道无比沉着的声音,传递数十里。

    在北境城头上空响起。

    “开战。”

    ……

    ……

    “咚!”

    北境长城的钟声响起,有人擂鼓,有人开城,所有人都听见了那石破天惊的阵纹破裂之音,这道覆盖数十里战线的巨大阵纹,已经为境内子民送去了数十天的安宁,所有人都已经预想过了最坏结果的出现。

    阵纹破碎,当如何?

    当……死战!

    而他们,也听到了大先生的那一句。

    “开战!”

    “……咚——”

    第一声鼓撞响的那一刻——

    北境铁骑,一跃而出,马蹄如雷,狼烟如潮。

    北境长城境内铁骑,数量比灰界北征还多一倍,足足有六十万!

    城门一开!

    那坐在北境城头,抱棍而眠的律宗大长老金易,也在此刻陡然睁眼。

    “呔”的一声,老者纵身而跃,双脚未落,便狠狠一棍点撞在地,如同撑船老叟,凭空借力,将自己撑得飞出,旋即化为一缕疾电——

    灵山僧兵,诸苦修者,紧随其后,化为一拨潮水。

    圣山剑修,倾巢而出。

    一拨又一拨潮水,就在数息之间,汇聚而成,浩浩荡荡,撞向境外!

    其实这一战的目的……并不复杂。

    天外天阵纹庇护北境太平。

    而阵纹所在之处,距离真正的长城外壁,约莫有二十里地。

    如今城内阵纹师还在拼命修筑完善阵法,北境长城能否完成飞升,是这场战争的最大关键。

    铁骑僧兵,圣山剑修,要守住这最后的二十里地!

    即便死战,战死。

    也一定……要守住这里!

    ……

    ……

    (这章很短,容我在这里断章,明早还有一章更新。)

第一百七十二章 血之祭

    狼烟阵阵。

    万马奔腾。

    铁骑驰骋在灰界空旷的沙尘之中,悬在最前方开道的,一共有三把飞剑。

    三位飞剑大剑修,负责率领这场灰界之战!

    姜玉虚神情凝重,收起那枚传讯竹简,轻声道:“上次打入凤鸣山,只用了十五日。”

    那一次,大先生刀剑双道入圣。

    破壁垒,撕碎两界屏障,瞬杀白海妖圣。

    凤鸣山妖军士气大溃,北境铁骑掠杀而上,顶着层层妖潮逆流而上,也不过花费了十五日……而这一次,推行之处,一路毫无阻拦,竟然用了两倍的时间。

    “实在是……太古怪了。”

    与姜玉虚一同悬剑的,还有蜀山铁剑山山主齐锈。

    瞎子皱眉,道:“这一路推进,虽有重重阵纹遮蔽耳目,但却未遇丝毫抵抗……”

    灰界北伐,不可掉以轻心。

    此地战场地势狭窄,将军府铁骑北掠之势,行进一半,便算是孤军深入,一旦有妖潮夹击埋伏,必定陷入苦战……但最诡异地莫非于这一路推行,未遇丝毫抵抗。

    越是如此,越有鬼祟。

    于是铁骑缓行,寸步不敢冒进。

    “的确古怪。”

    龟趺山主李玉道,盘膝坐在一枚破碎龟壳之上,问道:“瞎子,你确信……越过凤鸣山,依旧没有妖气?”

    三人之中,姜玉虚境界最高。

    但要论感知觉察之力……还是蜀山齐锈最强。

    他失去了双眼,但却因此得而看见,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齐锈摇了摇头。

    “我……不敢随意妄言。”

    他神情有些惘然,喃喃道:“越过凤鸣山,就真正抵达妖域界限了……”

    攻破凤鸣山,在裴旻沉渊之前,是多少年都未曾有人完成的壮举。

    这一次,就这么轻易?

    “草原那边,同样传来了讯令。”

    “那边与我们境况相似。”姜玉虚道:“撕破东妖域腹地……只遭遇了零零碎碎的妖潮抵抗,都是一些未开灵智的低阶妖灵。”

    由于北境长城尚未飞升,如今的对界之战,主要是两座战场——

    一座是灰界,一座是草原。

    三十万铁骑,北上灰界,作为第一股冲击,原计划是撞破凤鸣山,吸引妖圣境的大能修士出手……而此时此刻,宁奕空之卷所开的门户,早已偷偷引渡了大隋近十位涅槃境的大能修士,这股集尽四境的精锐力量,将率领荒人战士和将军府骑团,化为一柄锋锐无双的刺刀,刺入东妖域腹部,深深撕开一道口子。

    这并不算多么精妙的作战计划。

    正面攻打,侧面袭杀。

    然而两座战场,都遭遇了一件匪夷所思,超出预料的事情……

    两座战场的推进,都进行地太过顺利。

    ……

    ……

    “白亘,究竟在想什么?”

    羌山老祖骑乘青牛,踩踏云雾飘渺间。

    他眺望极东,那是芥子山所在方向。

    身为涅槃境大能,突破倒悬海禁制来到妖族天下之后,只要他想,无须费多大力,便可抵达那座东域圣山。

    只是,芥子山之意义,类比于天都城。

    除非北境长城飞升,或者人族出现好几位生死道果境强者联袂……否则再多的涅槃境战力,都不可踏入那座圣山。

    芥子山中白帝无敌,不是说说而已。

    大隋天下的顶尖战力,都来到了这里。

    “白亘收拢了东域所有妖灵……东妖域接连几座大城,都空空如也。”千手神情凝重, 道:“身为皇帝,甘愿放弃自己疆域,领土。这不合理。”

    “的确不合理。”

    苏幕遮蹙眉思索,困惑道:“即便东域战力凋零……只要凝结妖潮,也不至于无法抵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沉渊和宁奕拟定的作战计划中,两座战场,无论是灰界还是草原,都只能算是骚扰力量,真正的主力进攻,则是放在北境飞升之后的举城碾压——

    可是面对“骚扰”,白帝直接选择了割弃疆域?

    “飞升。”

    一道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

    诸多涅槃,将目光投向那袭高大白衣。

    珞珈山主扶摇,按年龄来算,是诸涅槃当中最年轻的那位,没有之一。

    “白帝……飞升?”

    白鹿洞书院院长有些不解。

    “是的……北境长城在飞升,他也在‘飞升

    ’。”

    扶摇望向芥子山,原本也有所困惑的眼神,在这一刻绽放出开悟的神采,她语调先轻后重,逐渐笃定,道:“我们都以为,这场战争或许会陷入拉锯战,但事实并非如此。之所以北境长城陷入拉锯攻防,是因为白亘在与我们比‘速度’……”

    不止一人开悟。

    宋雀沉声道:

    “他在晋升……最终的不朽。”

    “北境长城在飞升,所以白亘遣派了一只永堕者军团前去攻打。这是他唯一遣派而出的战力,单单是这股战力,稍作分散,便可阻拦灰界,草原,两道攻潮。”

    扶摇问道:“这么一只超脱生死戒律的永堕者军团,战力如此惊人……他若是还有其他剩余,怎会在此刻还割舍疆域?”

    唯一的解释。

    那只永堕者军团,已是白帝所执掌的最强战力。

    “可是为何……要收拢妖灵……”

    苏幕遮还是有些不解。

    然而东境的几位涅槃修士,纷纷沉默。

    龟趺老祖,羌山骑牛的,还有宋雀,辜伊人,此时此刻,都想到了一副熟悉的画面。

    东境大泽之战。

    那个以星君之力,超脱极限,力压涅槃的鬼修。

    韩约突破天道束缚,成就涅槃之身,为了弥补血气,便足足炼化了一整座甲子城,还有东境大泽……

    如今这一幕,是何其相似?

    “超脱……需要代价。”

    宋雀神情肃穆,一字一句,道:“白亘要血祭整座东域,让麾下妖灵,成为他不朽的祭品。”

    “他……疯了?”

    苏幕遮下意识来了这么一句,说出这句话后,她陡然想到了天海楼战争之时,那披挂风雪的疯癫身影。

    “是啊。”

    宋雀低声道:“白亘……本来就是疯子。”

    于是所有涅槃,都沉默下来。

    这是一个听起来如天方夜谭般的猜想。

    离谱。

    荒唐。

    但眼前空空荡荡的妖族疆域……却在诸大能面前,无比清楚地印证了。

    这个荒唐的猜想。

    是真的。

    ……

    ……

    (下午还有。)

第一百七十三章 神挡杀神

    北境。

    天外天阵纹裂开一道口子之后——

    那几乎堆叠到屏障之上的无数永堕死尸,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哪怕那个突破口无比微小,微小到在数十万人面前,几乎可以忽略。

    但,有和无,这是零和一的区别。

    “轰隆隆——”

    身骸如潮水,不断被后方的浪潮所拍中,被挤入那个缝隙之中。

    噼里啪啦。

    北境长城的远天上空,像是下了一场雨。

    一具具身躯坠落,裹挟着腥风血雨。

    震得地面,尘烟弥漫。

    死寂。

    短暂的死寂。

    涂抹地面的那一层“雨水”中,缓缓站起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族女子,只不过肢体扭曲,骨骼折断,头颅翻转了一半,此刻她跌跌撞撞,走出尘烟,出现在天外天阵纹华盖之内。

    她缓缓站住身子,背后是涂抹天幕的血与火。

    女子陡然不动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与此同时,女子伸出双手,用力扳着自己的脑袋,将其一点一点掰回原位——

    “咕噜咕噜……”

    漆黑的眼珠,也缓缓翻转,回到了眼眶正中心的位置。

    一具又一具……**枯朽的身子,在血与火中起身,与她做出一样的动作,调整错位的骨骼,而后茫然远眺。

    短暂的死寂之后——

    他们开始奔跑。

    从高空俯瞰,北境长城拉开距离的最后二十里地,两拨潮水,相撞入骨。

    ……

    ……

    硝烟之中,一条深深沟壑。

    不见那横亘如山岭的巨大妖躯。

    只见一道干枯瘦削,而且高大的身影,耸立于尘埃中,尘烟遮住了他的躯干,只露出一双惨白如霜雪的眼瞳。

    他身上的龙袍支离破碎,只剩下几缕残破布条,在其周身,缭绕着如丝带一般,或是金灿,或是黯淡的血气。

    远远看去。

    他像是一枚吸噬辉光的黑洞。

    而飘溢的血气,则是一条条星河。

    那条犁出十数里的沟壑,从高空俯瞰,宛如一缕剑气,白亘悬浮立于最锋锐的剑锋之处,而沉渊,则是站在沟壑最深最粗的剑锷位置——

    他的背后,就是云雀。

    僧人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在方才的猛烈撞击之中,被大先生牢牢护住。

    此时此刻,两位生死道果境的超级强者,彼此气机锁定。

    这是他们的战场。

    在沟壑之外,没有任何一尊生灵可以踏入。

    “没有看到灭字卷……”

    沉渊君轻轻抖了抖手腕,转出一个剑花。

    他敏锐捕捉到了这个异样。

    实在是不合理。

    白帝执掌着天书当中杀力最强的那一卷“灭”,而在刚刚的交手之中,竟然没有丝毫展露。

    这是怎么回事?

    沉渊君暂时将这个疑惑放下。

    他微笑开口,语气中带着嘲讽,道:“真是不可思议,竟然甘愿放弃执剑者的大道……真不知道说你开窍了好,还是愚昧好。”

    “试图以融炼妖族血脉,来踏入不朽……看样子,你所谓的本命妖身,并不算成功啊。”

    方才的那具巨大妖身,看起来巍峨雄壮,只需一击,便可湮灭涅槃境修士。

    但其实,它有着不可弥补的巨大缺

    陷。

    如果继续厮杀下去……沉渊君只需一刀一剑,便可以确保,将这个大东西完全宰杀之时,自己连一丁点伤都不会受。

    它根本就碰不到沉渊。

    破壁垒这门瞬杀之术,实在太克制体型庞大的妖灵生物!

    尤其是在沉渊踏入生死境后,他的速度更快,杀力更高,如果对方不具备同样级别的极速……生死胜负,就只在一念之间。

    这一点,也被白帝堪破了。

    这就是……他为何会放弃先前那巨大形态的原因。

    烟尘缓缓散开。

    那道极其高挑,瘦削的身影,虽然化成人形,但仍然保留着妖族特性,额生龙角,背展双翼,双腿跟腱颀长如刀锋,肌肤覆满麒麟族黑金秘纹。

    “沉渊……你,还不懂么?”

    “修行到这等境界……已经没有本命妖身可言了。”

    白亘的声音,在短短一句话中,不断变化,时而粗糙沙哑,时而细腻婉转。

    不仅仅是声音。

    他的体态,也在短短数息中,不断变化——

    涅槃是脱离凡俗的桎梏。

    而不朽,则是生命层次的迁跃。

    在漫长的修行当中,白亘俯瞰众生,心中诞生了一个念头。

    想要真正成为超脱凡俗的“神灵”,任何的一种妖灵,都无法做到……他尝试化龙,尝试复苏远祖鲜血,但这些,都不够。

    神是完美的生物。

    他需要更多……真龙的力量,天凰的生命力,玄武的守御之力……当白亘把万妖之力,融入自己身躯之中,他的精神出现了分裂。

    这条道路,其实是可行的。

    他还差最终一步。

    也是困扰白亘的最终问题——

    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沉渊。

    “神,是什么?”

    那一条条星河般悬挂缠绕的血气,伴随着白亘踏步,散发出阵阵刺目的斑斓之色,如果仔细去看,便可以看到,在这一条条血气长河当中,倒映着金翅大鹏鸟,真龙,天凰,孔雀等诸多皇血妖兽的身影……

    白亘走了五步。

    他的体态不断变化,时而高挑瘦削,时而袖珍玲珑。

    他不再是他。

    而这就是白亘思索出来的答案……无所不能的神,是什么?

    是所有。

    “吾已……超脱生死,俯瞰凡俗。”

    白亘漠然道:“吾,即是所有。”

    ……

    ……

    眼前的……是神迹么?

    沉渊心头咯噔一声。

    他知道,周游踏入生死道果后,掌握了“至道真理”,言出法随。

    而随便改变自己容貌,身高,体态,骨骼,这似乎是周游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相比之下。

    自己踏入生死道果后,似乎没有掌握任何神迹之力……只是他隐约感觉,自己的体魄,速度,力量,都无比均衡地发生了质变。

    “看起来很厉害。”

    沉渊君看着白亘,认真赞叹了这么一句。

    他轻声叹了口气,笑道:“看起来,我仍然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只会握剑的凡人。”

    说到这里。

    沉渊望向自己的剑。

    然后他猛然拔剑。

    下一刹,这位凡夫俗子,就出现在白亘面前——

    破壁垒被沉渊按住剑柄,向着白亘额首位置刺去,原先巍峨如山的男

    人,瞬间化为一尊袖珍如飞剑的三尺童子。

    飞剑刺空。

    童子一脚侧踢,鞭腿在空中呼啸,重新化为一条覆盖枯裂龟壳的巍峨山岭——

    他的生命形态,不再拘泥于金翅大鹏鸟。

    万物生灵……在其血液中消融,拆解,消化。

    他,即是所有!

    “轰隆隆——”

    这一记鞭腿势大力沉,速度奇快无比,若是被踢中,恐怕是一整座大山,都会被直接踢得爆碎。

    但参悟道果后的沉渊……速度更快!

    他做出一个虚握动作——

    破壁垒刺空之后,瞬间掠出数十丈。

    肉眼看去,被那记鞭腿卷中的披氅男人,并没有化为一滩血肉,而是化为一抹烟气般的摇曳虚影,真正的沉渊君,身形出现在数十丈外。

    在做出虚握动作的那一刻——

    他便握住了破壁垒。

    踩住沟壑,沉渊回身便是一刀。

    没有回头,在那一脚落空刹那,童子便迅速化为高挑枯瘦之人,毫无预兆地俯身前冲,躲开了沉渊一刀。

    两道身影再次撞在一起。

    白亘双腿如尖刀,翻飞如蝴蝶,那双惨白瞳孔不含神情波动,他无比冷漠地调整着自己的生命状态……在两次交锋当中,白亘发现,自己一旦想要以重击结束战斗,便必定会出现一个情况。

    他无法触及沉渊。

    对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沟壑当中。

    披着大氅的男人,行云流水地递斩出剑,出刀,与白帝悍然对攻。

    白亘的速度快。

    他的速度更快。

    “砰砰砰——”

    一刀又一刀,一剑又一剑!

    白亘只有招架功夫,没有还手之力。

    无论是化为童子,还是壮汉,亦或是调整成与沉渊体态一致的人类,都无法对抗眼前这个一手持刀,一手掌剑,疯狂进攻的男人!

    即便是动用凤凰,大鹏鸟,麒麟,孔雀的血脉之力……将自己化为速度最快的瘦削形态,依然在对攻之中,被沉渊所压制。

    这只能说明一点。

    他所熔炼的血脉之中,没有一种血脉,可以快过沉渊的破壁垒。

    轰的一声。

    对攻之中,白亘双手抬起,遮挡面门,双臂浮现银白色玄武秘纹,他舍弃所有,只留下最强的御守血脉。

    饶是如此,依旧被这一刀,震得后退数步。

    白亘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他身化万物生灵。

    可无论如何,都抵不过那朴实无华的一剑……

    另外一边。

    沉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好像有些明白自己所掌握的,是什么力量了。

    正如同掌中这柄飞剑的名字。

    “破壁垒。”

    世间两点,一条直线。

    大道亦是如此。

    他所掌握的,是神迹,也不是神迹……这是世间最简单,最粗暴的力量。

    破壁垒,破心中壁垒,破世间万物,生灭壁垒。

    出剑,杀人,神挡,杀神。

    “超脱生死……俯瞰凡俗……”

    “你……即是所有……”

    “白亘。”

    沉渊重复着白帝方才的那两句话,摇了摇头,问道:“你千里迢迢来北境长城,就是为了来说这么一个笑话的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云海上的铁锋

    白亘的面色并不好看。

    在血脉熔炼这条道路上,他已经走到了极限……可是如今来看,这所谓的极限,的的确确就像是一个笑话。

    沉渊君的一把破壁垒,钉死了他体内所有的生命形态。

    “大先生……千万小心。”

    云雀沙哑之音,在沉渊神海中响起。

    “我于北境城前,受他千剑鞭挞,未见灭字卷。”

    结跏趺坐的年轻僧人,盘膝落在沟壑最深处,观望着这场战斗,心头隐约有一抹不祥预感笼罩。

    明明是沉渊占了上风,但他却并不乐观。

    须知。

    白亘向来以杀力冠绝两座天下著称……可是如今来看,这具身躯为了追求完美,熔炼万妖之血,舍弃了白帝最擅长的杀力法门。

    那么,灭字卷去了哪里?

    云雀心知,白帝因佛门旧怨,在此地摆开阵纹,囚锁自己,以生死道果境的翎羽,对自己千刀万剐,慢慢折磨……他若是想杀死自己,即便有地藏菩萨道火保佑,这身金刚骨再硬,也招架不住大成灭字卷的绞杀。

    而溯本求源。

    这场由催魂幡引起的杀局……其实是针对沉渊的杀局!

    “莲生三朵,身外化身,还记得莲花阁的袁淳先生么?”

    沉渊神情如常,对云雀道:“那灭字卷……他若是带在身上,恐怕早就取出,哪里还会留到现在?”

    云雀怔了怔。

    他明白了,原来如此……

    这白帝,竟是有如此野心。

    将灭字卷与自身拆解,分别尝试两条通向不朽的道路么?

    “那卷携带灭字卷的分身……恐怕不在北境长城。”

    “至于在哪,也不难猜。”

    沉渊神情冰冷。

    除了北境,还能在哪?

    在某位永堕者的情报下,宁师弟离开大隋天下,恐怕已不是一个秘密……被白亘视之为心腹大敌的宁奕,离开大隋,只有一个去处。

    北荒云海。

    ……

    ……

    一缕纤细红影。

    穿梭在穹顶层层云海之中。

    莽莽万里云海,布满因果业力禁制,若是不慎触碰,便会招惹业力。

    境界越高,越是不愿触碰这些虚无缥缈之力……因为抵达涅槃境的大能,都能感受到那高于穹顶的“业力”,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业力存在于过去和将来之间。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光阴长河,也便等同于业力长河。

    无论何等境界,一旦踏足这条长河,进行干预,自身便会招惹大道惩罚,境界再高,也无法在此方世界中与无上天道争锋!

    此刻穿梭于因果云海中的,正是火凤。

    他已豁出一切。

    天凰翼所化的千万片钢铁锋翼,已在无数次对撞厮杀中,被精纯的灭字卷杀力彻底绞碎……事实上,如果不是领悟了“纯阳气”,他早已死在白帝手上。

    一袭普普通通粗布儒衫的白袍男人,闲庭信步,游走在云海之中。

    这是属于两位世间极速者的追逐。

    火凤凭借天凰血脉,穿梭在因果禁制之中,而白帝则是不断施展“缩地成寸”,不紧不慢,跟在火凤身后——

    一旦接近百丈。

    白帝便会出手。

    而杀法更是无比简单……在他眉心,有一卷漆黑天书,百丈之内,瞬间便有一缕杀力

    迸发,直接向着火凤身躯贯穿而去。

    火凤其实觉察到了这次白帝的不对。

    比起上次交手……白帝似乎缺少了某些东西。

    他没有感受到上次那般巨大的压迫感了,眼前的白帝,更像是一个纯粹的人族修士,招式之间,看不到妖族气息,更感受不到妖族血脉……

    火凤脑海中隐约浮现了一个猜想。

    于是一开始,火凤还以天凰翼进行阻挡,但后来他发现这一切只是徒劳,即便眼前白帝,整体实力减弱了,自己仍然不是对手!

    天凰翼这件增幅速度灵识方面的先天灵宝,虽然带着三分攻杀之力,但根本无法与大成灭字卷进行抗衡。

    他必须躲。

    火凤知道,自己只比白帝快那么一点,眼下情况来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过白帝的缩地成寸。

    而且这一次与先前不同,他若是返回铁穹城……白帝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出手,将龙皇殿彻底拔除!

    所以火凤别无他途……唯有躲入这茫茫云海之中。

    希望能借助云海的业力因果,与这位东域皇帝斡旋一二。

    “火凤,这就是所谓的第三位妖族皇帝么?”

    追赶在后的白亘,不缓不急,语调甚至还带着戏谑笑意。

    他看着在自己面前,唯有逃命一途的火凤,眼神中有三分悲哀,七分冰冷。

    生死道果,又能如何?

    不过是一只丧家野犬……罢了。

    前方不断逃掠的火凤,不为所动,他速度不曾减少过丝毫,继续向着一座又一座因果禁地闯去——

    “宁奕……”

    火凤心中默念那个人的名字。

    生死道果境大修士,体内拥有无穷无尽的神力,只需要有片刻舒缓,一个吐纳,便可吞吐日月星辉。

    与白帝的这场厮杀,其实不算什么……可再这么疯狂逃窜下去,他的神力总会耗尽。

    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抗住了白帝!

    而且还是杀力最强的那具分身!

    而那艘撞入云海的鲲船,直至如今,还没有丝毫动静。

    “要抗下去……要抗下去……”

    火凤摒弃杂念,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他相信宁奕,会尽最快速度赶回来。

    而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久地拦住白亘。

    后方。

    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白亘,忽然皱起眉头,三尊分身共用同一神识……他在追赶火凤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北境战场的景象。

    这三十余日,龙袍分身在北境城头,鞭挞地藏菩萨肉身,只等那龟缩城头的将军府大弟子沉渊入局。

    而今日,沉渊君出关,竟然摘下了生死道果!

    “竟然又有一人,成功破境……”

    白亘敏锐觉察到了异样,在以往,生死道果境可不是这么轻松就能诞生的,两座天下数千年,也不过那么几位。

    难道是倒悬海的枯竭,改变了两座天下的气运?

    紧接着。

    他便感受到眉心一阵钻心之痛,那具熔炼万妖之血的龙袍分身,在一对一的对捉厮杀中,被沉渊的破壁垒压制,神体受损。

    几处剑伤,哗啦破开。

    白亘停下脚步,神情阴沉,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儒衫,风吹之下,白衫竟渗出丝丝血迹……

    三尊分身,共享神识。

    也共担痛苦

    这世上再是逆天的功法,也不可能让一位生死道果,安然无恙,分化出三尊分身,而且同时处于巅峰之境。

    这就是白亘那具“黑暗身”,始终坐于芥子山上的原因……如今尚是黑暗身最为虚弱的时刻,一旦出现意外,其他两具生死道果境的巅峰之身,都要遭受重创。

    而同样的,若是黑暗身完成了最终的“迁跃”,那么白衫和龙袍两具分身,便会熔炼合一,成为反哺黑暗身的养料。

    “同为生死道果境……熔炼万妖之血的我,竟然不是沉渊的对手?”

    白亘神情难看。

    他无法接受……自己是何等天资绝艳之人?一个修行不过区区百年的人类,凭什么敢站在皇帝面前挑衅神灵?

    是的。

    如今,他已将自己视为真正的神灵。

    “差了一些杀力。”白亘神情阴沉:“只可惜,这具身子无法脱身。”

    他很清楚。

    自己追杀火凤,这一个月来,看似胜负已分,自己高高在上,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简单……同为道果境,想要决出生死,条件实在太过苛刻!

    火凤只要利用世间极速,不断拼命逃下去。

    自己杀死他,就唯有一个办法——

    用灭字卷不断磨杀,杀到火凤神体崩溃……然后因为凤凰血脉的缘故,或许这只凤凰还能在濒死之际,“涅槃”重生那么一到两次。

    “若是我未分化妖躯……”

    白亘皱眉,心中忽然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

    若是他未分化妖躯。

    无论是沉渊,还是火凤,两边战局,都不至于陷入如今这般焦灼之境。

    如今看来,这两座战场,距离压迫对方到崩溃,就只差那么一点……

    “除非,我借用那股力量。”

    白亘沉默下来。

    在他心中,遥遥感应之间,芥子山方向,生出一股极其浓郁的“寂灭之力”,那股力量与灭字卷截然不同。

    同样是“灭”——

    灭字卷是纯粹的击碎,极致的灭杀!

    而这股力量……则是带着绝望,恐惧,无数负面情绪的“毁灭”。

    “那股力量,还未成熟,如果提前动用,或许会导致不妥。”

    白亘在犹豫。

    而另外一边。

    原先疯狂遁逃的火凤,感应到白亘停下追逐,连忙也停住飞掠,将两者距离保持在一个安全范围,利用这个不可多得的休息时间,长长松了口气。

    火凤一边吐纳,一边以神念观察。

    “有些奇怪……生死之际,白亘怎会停下来?”

    火凤觉察到了不对,按照白亘的追杀之法,已经逼得自己油尽灯枯,再追下去,这片云海就要被他杀穿了。

    可他却在这等关键时刻停下。

    而且……白亘身上的气息,竟然有所动摇!

    火凤何等聪慧敏锐,只是一刹,便联想到了北境长城的情报……

    自己的那个猜想,或许是对的。

    在北境,有人伤到了白帝。

    这一刻,他没有犹豫。

    直接展开天凰翼,向着白帝攻杀而去!

    云海之上。

    万千铁锋掠过。

    一蓬炽热鲜血,迸溅而出——

    ……

    ……

    (明天早上还有一章,另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会有一篇闲谈文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坍塌之城

    北境长城,血海翻腾。

    沟壑之中,烟尘阵阵。

    白亘缓缓放下手臂,他逐渐化为一个“凡人”。

    在其身上,不再有玄武秘纹,麒麟秘纹浮现。

    在与沉渊交手之后,他终于发现……自己原先的那个构想,熔炼万妖之血,成就不朽之身,只是一个空想。

    于是真龙,天凰,玄武,麒麟……一条条血气,从白亘身上飞掠而出,血气呼啸之间,化为一枚又一枚晶莹剔透的血珠。

    人族修行者感悟大道,有三千大道。

    而白亘,则是熔炼了万种妖血。

    此刻,他将其一一剔出。

    每有一股血气掠出,他身上的气息,便减弱一分,当然,生死道果境根基在此,再如何减弱,都绝非涅槃境修士可以媲美……而相对应的,他的妖族血气,也变得纯粹。

    诸多妖血,悬浮列阵。

    白亘垂落及地的长发,镀染着一层浅淡的暗金之色。

    在他眉心,有一枚金灿的鼓包,那是一枚十分丰满的鲜血,犹如眼瞳一般,流淌着一线漆黑。

    除却这枚鲜血,其他的妖族血脉,无论高低,都被摒除在外……而看到这一幕后,沉渊神情反而凝重起来,单手翻转的剑花缓缓停住,破壁垒一寸一寸抬起。

    剑尖对准白亘。

    眼前的男人,为了追求力量极致,走到了一条歧路之上。

    而在此之前……白亘已凭借自己天资,成就了生死道果,论修行天赋,他乃是两座天下数千年来最强大的天才妖孽之一。

    临阵突破。

    生死感悟。

    对白亘而言……同样不算什么。

    “他眉心还有一滴血……”

    云雀喃喃道:“那是……金翅大鹏鸟的祖血?但似乎有些不对……”

    沉渊皱起眉头,不知为何,摒除诸多强大血脉的白亘,反而给了自己更强的压迫感。

    这算是什么?

    由繁入简?

    “沉渊……你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低沉的声音,从白亘口中传出,摒除万妖血脉后,他的声音也恢复稳定,不再飘忽。

    “舍身之道……可以撼神。”

    白亘声音很轻,隐约能够感受到,一丝开悟之后的酣畅。

    这数百年来,没有对手。

    与沉渊的交战,让他想明白了困索自己的一个问题——

    白帝手指拨弄着一枚枚血珠,道:“在北境长城坍塌之前,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追随本帝,共抵永生。”

    他认真望向眼前的披氅男人。

    “你,可愿意?”

    听到此言,一旁观战的金乌大圣,不免怔住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陛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白帝曾在芥子山上立下大宏愿,有朝一日,要踏平大隋天下,灭尽人族。

    无比仇视人族的陛下,竟然愿意给沉渊这么一个机会?

    只是,沉渊冷笑一声,没有丝毫犹豫。

    他低声道:“你……果真是来说笑话的。”

    声落。

    人起。

    破壁垒化为疾电,人随剑刀,刀剑翻飞。

    白亘神情不变,双足轻轻点地,整个人向后飞掠而去,虚空之中的无数枚血珠,化为一座一座重若万钧的洞天世界,不断与沉渊的刀剑相撞!

    这一幕看上去轻盈而又厚重。

    看上去,像是沉渊君追着白亘砍杀,但实际上,刀锋与剑锋,却是相差了毫厘,每每切砍而出,总是擦着白亘肌肤而过——

    “咯噔。”

    沉渊心中很清楚,这一毫距离,意味着什么。

    白帝穷尽变化,以无数鲜血转换生命形态,始终快不过自己的破壁垒。

    当时他所差得,就是那么一毫。

    而如今……换做自己,差了一毫。

    一毫,即是天堑。

    “那滴祖血,有问题!”

    云雀的声音陡然传入沉渊君心湖之中。

    地藏菩萨睁开天眼,用力凝视着白帝此刻的法身,那尊巨**相,额首涌现千万缕血丝,与此同时,盘坐在地的僧人,双目渗出猩红之血。

    无数因果业力的缠绕之下,云雀“看”到了真相——

    “白帝还有……第三具分身!”

    目光穿透北境长城。

    穿透倒悬海岸。

    穿透妖族广袤大地,层层草原,重重雪山,最终抵达了一座高耸入云的漆黑山峰。

    无数妖灵,膜拜在山下。

    阴云缭绕,雷霆闪逝。

    有道巍峨身影,坐于漆黑王座,山巅之上,缓缓睁眸。

    因果业力交撞的那一刻,那道巍峨身影,向着千万里外的年轻僧人,投去了无比冷漠的一瞥,宛若一道雷霆,顺延着这缕虚无缥缈的业力,传递而去——

    “轰”的一声。

    云雀神海里传来一声轰鸣。

    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视物能力,而牺牲视觉换取而来的,则是这场战争中至关重要的情报。

    “他……已经抵达‘不朽’。”

    云雀喃喃开口,声音中有茫然,有困惑,更多的是恐惧。

    这个灵气枯竭的时代,怎么会有真正的不朽诞生?

    这意味着……什么?

    在云雀声音落地的那一刻,沉渊也觉察到了异样,与自己交手的白亘,似乎借用了某股不属于他的力量,强行突破了生死道果之间的那层界限。

    破壁垒推出,距离白亘只有一寸。

    眼前的男人,再无真正的形体,彻底化为了漫天飞羽。

    紧接着在金灿流光之中,无数血珠支离破碎,白亘本欲熔炼的万种妖血,在这一瞬间炸碎,化为了本命妖身的养料。

    一张巨大的妖口就此张开。

    只一瞬,便将沉渊和云雀吞入腹中。

    ……

    ……

    鲲鹏有多大?

    其翼若垂天之云。

    此刻……白亘燃烧万妖之血,所展化的金翅大鹏鸟真身,不亚于一头生长到巅峰期的鲲鹏。

    一头撞去,整座北境长城,都发出了剧烈震颤。

    “轰隆隆隆隆——”

    天外天阵纹,瞬间崩塌。

    在北境长城的将士眼中,这一幕实在太具有震撼力……遮蔽天幕的阵纹,被庞大到超越视野界限的巨 物碾压,直接炸裂破碎。

    磅礴吸力,宛如海啸,席卷着方圆数十里的一切生灵物事。

    就连沉渊云雀都无法抵抗,瞬间被吸入腹内……在吸力迸发的那一刻,金乌大圣竭尽全力施展功法,化为一轮炽日,同样无法避免被吞入腹中的命运,紧接着便是战场上厮

    杀的铁骑人潮,不论是那些永堕者还是北境守关人,在这一瞬都像是干枯破碎的蝼蚁枯草,被狂风席卷,不受控制地离地而起,在轰鸣声中瞬间被吞入无边的漆黑之中——

    这就像是一场海啸。

    在天外天阵纹破碎的第一时间,无数缕围绕北境长城外壁的剑光,便迅速开始撤离,只是那只金翅大鹏鸟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路摧枯拉朽,由远至近,看似“缓慢”,但只不过数息,便撞到了北境长城的外壁之上。

    两千年前狮心王所修筑的长城,极其雄壮,而且足够结实。

    经过阵纹修筑点缀之后,部分外壁已然满足了“飞升条件”。

    只是,灾难来的太快!

    这一撞,北境长城并没有直接破碎,那些抵达飞升条件的铁骨钢筑,抵住了万钧之重,但整座城墙却是瞬间爆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从高空俯瞰,与大鹏鸟接触的外壁不再如同钢铁,而是一根被弯曲拧转的麻花,在巨力冲撞的那一刻向内凹陷——

    再凹陷——

    大鹏鸟咬住了北境长城的眺望台,狂风席卷,数千把飞剑流光拼命逃窜,却是被风暴卷中,最终倒掠回拢——

    圣山的阵纹,佛门的宝器,无数圣光佛气升腾,但在此刻的巨型大鹏鸟面前,太过黯淡。

    狂乱的气流席卷。

    那些鼓起勇气,豁出性命的圣山弟子,佛门修士,瞬间被卷入腹中,那些沸乱的火光,刚刚燃起,便被熄灭——

    那股磅礴的吸力从未停止过爆发,居住在长城内壁城池中的无辜百姓,只听到一道震天声响,接着便是不可抵抗的神力席卷——

    楼阁街巷被连根拔起。

    孩童抬起头来,只感觉此刻天幕崩塌。

    永夜降临。

    城头之上,取代太阳位置的,乃是一双巨大的妖鸟瞳孔,漠然俯瞰着这座城池。

    紧接着,一条条人命,如草芥般升腾,被席卷入内。

    铁骑如此,黎民又能如何?

    一缕飞剑,掠过街巷,踩在飞剑上的紫衣女子,强行抵抗着那磅礴的吸力,抓住两个孩童后衣衣襟,掠出数里。

    大鹏鸟咬碎了北境长城眺望台,撞破了一扇城门,势头终于缓缓停滞,而紫衣女子,竭尽全力逃窜,也只是堪堪抵达了那股吸力的辐射范围边缘。

    裴灵素神情苍白。

    她怔怔看着眼前已经被巨力摧毁拧碎的景象……原先北境长城所庇护的境关,彻底破碎。

    街巷,古城,被连根拔起。

    入目所及,连一块完整的青砖都无法看到。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被她放下的那两个孩童,出奇懂事,没有啼哭。

    这是一对兄妹。

    哥哥紧紧抱着妹妹,一只手捂住妹妹的双眼,少年浑身都在颤抖,眼中不争气地滚出泪水,却是死死咬住牙关。

    “哥哥……”

    妹妹很懂事,紧紧抓着哥哥手臂。

    她声音很小地问:“娘怎么了……娘怎么……不说话了……”

    少年没有说话,满面泪痕,绝望地抬头望着救下自己的那个紫衣姐姐。

    他另外一只手,攥着一角沾满鲜血的破碎碧绿衣袖。

    ……

    ……

    (下午还有一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剑,足矣

    少年绝望地望着身旁女子。

    裴灵素只能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给出回答。

    北境长城内壁所庇护的,连绵坐落的数千座木楼,在一瞬间被连根拔起。

    活下来的,只有寥寥数人。

    丫头沉默望向眼前空旷破碎的土地……扭曲破碎的北境城墙,还有七零八落的几道剑气流光,修筑北境外壁的阵纹师,在冲击之中死伤惨重。

    她知道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

    北境已不再完整。

    飞升计划,功亏一篑。

    ……

    ……

    一片漆黑。

    不见五指。

    沉渊只觉自己神海轰隆隆震响,无论如何,都无法聚集心力。

    仿佛意识都被震出九霄之外。

    自修行握剑以来……这般感觉,从未有过。

    他是何人?

    他是裴旻无比欣赏的大弟子,继承将军府衣钵的天选之人。师父在世之时,曾带他行走北境,与大妖厮杀,与圣子对弈,只要沉渊出剑,俱是一招解决战斗。

    并非是那些圣山弟子,看在裴旻面子上,不敢全力以赴。

    而是他真的太强了。

    沉渊的强,远远超出了自己的同龄人……在徐藏出世前,沉渊就已经懂得遮蔽锋芒,因为此刻他所面临的敌手,已经不需要其暴露真正的实力。

    接过破壁垒的那一刻。

    他的道心便无比坚凝。

    只是在这一刻,无数记忆倒流,在神海震颤中,如同江河般奔腾而过。

    他仿佛又回到了练剑的第一日,那是一个大雨夜,荒山野岭,师父问他。

    “沉渊,你能砍碎眼前的木桩吗?”

    他握住剑,笑道。

    “不过区区一枚木桩,又有何难?”

    裴旻站在雨夜中,喝道。

    “出剑!”

    天赋异禀的沉渊,自幼便力大无穷,轻松能够扛鼎,此刻他毫不犹豫双手握住铁剑,倾尽全力地拦腰一斩,却只是在大雨中溅荡出一蓬细密的雨水,那木桩草人淋了大雨,似乎披了一层铁甲,高高耸立。

    沉渊需要抬起头来,才能仰望到木桩的脸孔。

    可他再如何仰望,都看不清师父的面容。

    那捧雨水,泼洒在回忆中。

    师父的话,也刻入骨子里。

    “剑,不是力量越大,越强。”

    那个比木桩草人更高大的身影,一只手,握住沉渊,与他一同握住了剑。

    没有任何星辉波动。

    不需要蛮力。

    剑锋突破了声音的极限,刺破了虚空,刺破了雨幕,一剑穿透木桩,击打出轻薄的一道震响。

    “啪嗒——”

    沉渊怔怔站在回忆里,他好似成为了一个旅客,以第三人视角,回到了那一刻。

    大雨凝固,漫天水珠。

    少年持握着铁剑,怔怔站在木桩草人的面前,视线被那高大的木桩遮挡,死死盯着那切入木桩腹部,没有丝毫外露的那一剑。

    裴旻的声音,轻轻回荡。

    “你,看懂了吗?”

    少年沉渊,没有回头,他只觉得老师的声音飘荡在很远之外。

    是在问自己,又不像是在问自己。

    “嗯……看懂了。”

    这是很快的一剑。

    在剑尖与草人心脏之中,只取一条直线的一剑。

    很多年后,沉渊仍然不断回想着这一幕,每一次记忆,都有所精进,每一次回悟,都感觉到自己对于那一剑的理解越来越深……直到铁骑破凤鸣,他再一次握住破壁垒,点燃涅槃道火,才有把握相信,自己彻底消化了师父当初传授的那轻松一剑。

    可是,当真如此么?

    记忆中的那个雨夜凝固了。

    执掌生死道果,站在自己握剑那一日的沉渊,静默站在雨水中,他看着远方如墨染渲开的层叠雾山,被高大木桩遮蔽视野的少年,没有看到这一剑真正的“气景”。

    雷鸣声中,连绵数座高山,在剑气之中崩离瓦解。

    年少无知的自己,以为远方的异景,是磅礴雷雨引发的泥石洪流。

    而雨夜中的裴旻,目光望向站在记忆中的自己。

    他的声音远远荡开。

    这一次。

    沉渊很确信,老师是在对自己说话。

    “你,看懂了吗?”

    神海的崩塌声音,在这一刻停住。

    雨夜的轰鸣,泥石破碎的炸音,所有的纷乱,干扰,就此凝滞——

    整座世界都安静下来。

    只剩下那对彼此心心相惜的师徒,隔着一座时空,相望,相视,相笑。

    破壁垒,撕破的不仅仅是最短的那一条直线。

    而是某个点。

    万物生灵都有那么一个“点”。

    与力无关,与道相关。

    只要找准那个点……摧山,只需要一剑,断海,只需要一剑,杀人,亦只需要一剑。

    雨水开始回流,溅落在地面弹起的水珠,倏忽一下,化为倒流瀑布,与此同时,沉渊君的整座记忆世界都如同江河逆湍,奔腾呼啸——

    他睁开双眼。

    依旧是漆黑一片,仿佛站在颠簸的海面之上,脚底不断起伏,神念无法外出探查,但所有的意识都恢复正常。

    记忆停留在被金翅大鹏鸟吞入腹中的那一刹——

    不容他过多回忆。

    一道虚弱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大先生……”

    沉渊向着声音望去,目力逐渐恢复,这里的确无光,但只是阴暗,并非绝对的黑暗,而脚下这颠簸的“海面”,则是一层流淌粘稠的膏体。

    这里是白亘本命妖身的肚内。

    发出声音,正是与他一同被吞入肚内的年轻佛子云雀。

    “嗤”的一声。

    沉渊轻轻弹指,一缕神性火光燃起,照亮了这狭窄空间。

    佛子耳朵动了动,听到了火焰焚烧之音,声音极轻地自嘲一笑。

    “大先生……不必费力为我引火了……”

    沉渊一下子沉默下来,他看到了此刻盘膝而坐,随“海面”一同颠簸的僧人面貌。

    宝相庄严的菩萨,此刻依旧含笑。

    只是双目不断流下潺潺鲜血。

    云雀已是彻底失去了目力。

    法相佛力消耗殆尽,座下莲花支离破碎,体表金刚肌骨更是龟裂,露出冉冉白骨,有些刺破肌肤,抵露出来,看起来触目惊心,令人心碎。

    那只大鹏鸟最后的吞吸,恐怕有万钧之力,轻易可以撕碎一座山岭。

    这般蛮横而不讲道理的力量,瞬间作用在凡俗身上……

    是何等残忍?

    被吸入腹中的生灵,境界不够的,恐怕在掠入唇齿之时,便被卷地直接爆碎。

    自己安

    然无恙,未有大伤,实在是因境界太高。

    生死道果,不是这么轻松就会战死的。

    而云雀菩萨,本就被白亘锁在城头,经受了万千次刺骨剥皮之痛,此刻……已是真真正正的油尽灯枯。

    “天外天阵纹……想必……已经破碎了……”

    云雀的声音很小。

    “北境飞升……还有……希望吗?”

    片刻沉默后。

    沉渊君声音很轻,但很笃定,道:“有的。”

    他声音很笃定,但心绪却是在这个问题之下,一片繁杂。

    沉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的惨象,已经浮现于脑海中,他实在不愿去想象,那些自己拼尽全力保护的人,此刻遭遇着怎样的绝望。

    胡思乱想,解决不了问题。

    他竭力让思绪平静下来,回到最重要的问题上——

    前有灞都城之坠。

    后有北境长城之袭。

    这位东域皇帝,如此竭力阻拦飞升……究竟是在惧怕什么?

    听到了这个回答。

    云雀笑了。

    大先生的回答……总是可靠的,可以令人相信的。

    他说有,那么便一定有。

    云雀伸出一只手,缓缓招了招,示意沉渊走近一些,此时此刻,他气血已经干枯了九成九……即便是挤出说话所需的气力,也需耗费全部。

    沉渊眼神悲恸,默默握拢刀剑,来到云雀面前,他缓缓坐下。

    “白亘与影子达成了共谋……”

    云雀声音嘶哑,将自己耗尽命数所看到的景象,缓缓说出,“我看到,在芥子山上,有一尊黑暗之身……”

    那尊分身,已成不朽。

    而忤逆天道规则的永恒存在,注定要遭受此间天地本源之力的排挤,白亘之所以没有直接登台亮相,以不朽身征伐天下,必定是那具身躯,还有问题。

    “大先生是生死道果……他杀不了你……只能困住你……”

    云雀喃喃笑道。

    “可惜这具身子……是大鹏鸟……”

    沉渊怔了怔。

    白帝的这具妖身,原本熔炼万妖之血,博采众家之长,而在最后一击中,为了吞下自己,不惜牺牲所有。

    只留了最后一滴属于自己的本源之血。

    那是……金翅大鹏鸟一族的始祖之血!

    很多年前,金翅大鹏鸟未入北方天下之前,乃是佛门的座下之灵,有幸落在佛陀肩头,聆听大道之音,方才开悟。

    也正因如此,这一族与佛门有着不可切斩的因果关系。

    “那滴血……”

    云雀一只手,搭在沉渊肩头,声音愈发微弱。

    “贫僧……看得见……”

    他失去了视力,再也不能视物,可是偏偏有一样物事,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晰。

    那滴与佛门因果相连,无法割离的祖血。

    云雀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穿透层层血肉,在这一刻,他神海中的画面,通过那只搭在沉渊肩头的手掌,无比清晰地传递而出。

    佛子咧嘴笑了笑。

    “大先生……只有一剑……”

    沉渊握住破壁垒,轻声道。

    “一剑,足矣。”

    ……

    ……

    (临近收官,最后的更新预告,已经于今早发在公众号上啦,大家可以关注一下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

第一百七十七章 归来之人

    “啪嗒——”

    “啪嗒——”

    巨大妖鸟的肚内世界,一片死寂。

    层层叠叠的腥水来回冲刷鼓荡。

    有人踏着血水,一步一步走来。

    一位浑身沾染血迹的金衫童子,步步蹒跚,扶着血壁,忽然怔住。

    在他目力所及之处。

    一位气息寂灭的年轻僧人,背对自己。

    金衫童子心中咯噔一声,下一瞬,只觉一道高大身影瞬间抵达自己面前,紧接着便是喉咙一窒。

    “呃……”

    披着大氅的身影,单手将他提拎起来。

    与此同时,一缕剑气火光缓缓漂浮而来。

    火光照亮金乌大圣的面容。

    “大先生……怎么了?”

    云雀困惑的声音响起。

    双目空旷,不断流淌鲜血的僧人,缓慢回首,耳旁响起了一蓬沉闷的碎裂之音。

    “没什么。”

    沉渊君松开手掌,甩了甩袖口。

    他漠然注视着那具跌落的童子尸体,陷入短暂的思考之中,芥子山有复生之术……金乌大圣被自己所杀死,却不见有所谓的芥子山复苏秘纹出现。

    看来,这位东妖域大圣,已经被白亘所抛弃。

    他缓缓来到云雀身旁。

    佛子闻到了那股萦绕在沉渊身上的浅淡血腥味……沉默片刻后,他轻声道:“白亘真是丧心病狂,金乌为他献命奉生,到头来,依旧是沦为吃食。”

    “白亘已经彻底疯了。”

    沉渊君低声道:“若你所见的那一幕为真,恐怕他真正的意图,是吞下整座东妖域。”

    若白亘想要炼化整座东妖域献祭,成就不朽。

    那么金乌之死……只不过是这场黑暗浪潮开始席卷前的一朵小浪花罢了。

    “没时间了。”

    云雀深吸一口气。

    他盘膝坐在颠簸“水面”之上,一只手搭在沉渊肩上,将自己所“看到”的画面传递而出。

    这一瞬,两人同时闭眼。

    神海之中,仿佛有千万条雷霆撞击而过,每一道雷霆,都勾勒出一角画面——数千丈妖身,纤毫毕现,无数筋骨脉络,跃然眼前。

    这一瞬,沉渊看到了——

    那滴精血!

    那滴金色的,漂浮在妖鸟血海内的“饱满血珠”。

    “大先生……你,只有一剑……”

    云雀声音渐渐微弱。

    他没有听到回应。

    仔细凝视着那滴精血的沉渊,握住破壁垒,声音很轻地开口,道:“不……”

    “是我们。”沉渊道:“我们只有一剑。一剑,足够了。”

    云雀怔了怔。

    我们……么?

    他自嘲笑了笑,伸出中指食指,缓缓并拢。

    年轻菩萨指向黑暗中的那个点。

    沉渊睁开双眼。

    ……

    ……

    北境长城最前方,数日前沉渊坐忘生死的那座瞭望台,此刻已是尽数碎去。

    入目所及,昔日繁荣昌盛的北境境关,此刻只剩下一片凄凄惨惨的断壁残垣。

    一尊巨大妖身压塌了北境长城的最前沿,那只撞入境关之内的巨大妖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意识,只记得拼命张大鸟喙。

    “轰隆隆——”

    虚无罡风,自鸟喙之中席卷,化为一个漆黑而又无垠的黑洞。

    一座座楼阁拔地而

    起。

    无数把飞剑逆流而回。

    在北境长城一座烽燧台上,一位持棍老者,浑身衣衫在狂风之中飘摇鼓荡,猎猎作响,他站立如枯松,浑身一点一点,陷于寂灭之中。

    老者衣衫,燃起火焰。

    于寂灭中点燃道火。

    “金宗主!”

    一袭紫衫,飘然掠至,裴灵素远远瞧见,这位律宗大宗主身上点燃了火光,她想要开口阻止——

    但,已是来不及了。

    道火已燃。

    对星君境修行者而言,贸然点燃涅槃道火……或许会获得一瞬的战力。

    但这一瞬极尽升华之后,却是会与道火一同熄灭,化为齑粉。

    昔日怒目金刚,如今亦成慈悲菩萨。

    在金易面容上,不见愤怒之色。

    “裴姑娘,不必拦我。”

    他杵棍而立,望向那压塌北境的巨大金鸟,轻声道:“佛子已去,贫僧自要追随……怎可一人独活?”

    律宗大宗主,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的眉须忽而生出金色,略微佝偻的脊背,也缓缓拔直。

    道火燃烧,他重回巅峰,思绪无比清晰。

    金易很清楚,所谓的星君之境,在这只妖鸟口中,不过是蝼蚁。

    或许涅槃,才能伤到它一根毛发……

    自己这么一只蝼蚁,若是点燃道火,能伤到白亘一根毛发,也便足够了。

    “呔!”

    律宗大宗主,持棍而起,化为一道金色流光。

    只一瞬。

    它来到那妖鸟眉心之处!

    妖鸟神念,一瞬便捕捉到了这个无比渺小的存在,那双巨大漠然眼眸,在这一瞬燃起熊熊怒火,它凝视着这位不知死活,胆敢持棍来打自己额首的凡俗蝼蚁!

    北境长城上空。

    炸开了一团金灿的血雾,伴随着支离破碎的涅槃道火。

    裴灵素怔怔看着这一幕,还有自己来不及伸出的手……

    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一道愤怒嘶吼,响彻天际——

    “沉渊!!!”

    妖鸟瞳孔布满血丝,刺骨之痛,几乎充斥填满神海!

    血雾之中,有一缕剑光,刺破穹顶!

    披着黑氅的男人,左手右手,各自搂抱一道身影,他浑身沐浴鲜血,燃烧着金灿野火。

    在那一棍即将砸落之际,金易被拦腰截住,此刻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男人,还有另外一边的年轻菩萨。

    云雀双目流淌鲜血,气息微弱……但终究是还留下了一口气。

    “佛子大人……”

    金易声音哽咽,一度凝噎。

    沉渊稳稳落在城头台上,将两道身影轻轻放下,他一只手掌在律宗大宗主额首抹过,轻而易举将这缕点燃的涅槃道火,就此抹除熄灭。

    涅槃道火,一旦点燃,轻易不可熄灭。

    这条戒律,对生死道果境半神而言,并不成立。

    “金易,活下来……好好照顾佛子。”

    沉渊声音很低,留下了这么一条近乎于命令似的嘱咐。

    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来到那残缺破碎的瞭望台前,站在高台之上。

    高台千丈,宛如悬崖。

    他拔出刀剑,凝视着那头巨大妖鸟。

    那湮灭罡风,缓缓熄灭——

    披氅男人,站在了北境长城城前。

    身后万民,便得太平。

    ……

    ……

    “沉渊……”

    “我……小觑了你。”

    妖鸟声音如雷。

    沉渊神情平静,他隐约感受到……此刻的白亘,像极了当年天海楼那一战的状态,虽有一定杀力,但精神错乱,几近失常。

    或许熔炼血脉这条道路,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如此。

    将一枚又一枚不属于自己的鲜血,融入肌骨之内,白亘尝遍了不知多少妖灵的鲜血,也经历了不知多少段支离破碎的记忆……在熔炼万血之后,他甚至忘却了,自己究竟是谁,自己究竟追寻的是什么。

    “没有想到,你和那个区区涅槃境的佛门蝼蚁,竟能刺破我的神体……”

    白亘声音低沉,“只不过,北境长城,已经毁了。”

    他的声音中满是戏谑,挑衅,肆无忌惮。

    “这座长城,无法飞升……你还有什么手段,能拦得住我?”

    持握刀剑的沉渊,再次沉默。

    沉默了一会后,他认真道:“我没什么办法了。”

    这是一句实话。

    紧接着,沉渊平静问道:“但,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

    那只趴伏在北境长城城头的巨大妖鸟,怔了怔,并不聪慧的瞳孔中,涌现出一股茫然,紧接着,便是深深的恐惧。

    ……

    ……

    北荒云海,千万柄天凰翼铁锋,化为一柄长刀,斜斩而下。

    天凰翼,彻底化为了一件破碎之宝。

    洁白的云海,被一蓬炽热血雨染红——

    时间,仿若凝固。

    灭字卷所凝化的剑锋,悬停在火凤额首前,三寸之处。

    火凤怔住了。

    他的面前,打开了一扇门户。

    五根手指,缓慢而稳定地攥拢了灭字卷所化的杀念。

    这触之裂骨的杀器,在手指主人面前,仿佛化为了未开锋的钝刃。

    与此同时,儒衫白亘,也怔住了。

    他略微失神地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胸膛前的细狭影子。

    一柄雪白伞剑,刺破儒衫,伞尖轻而易举地刺破了胸膛肌肤,从后背穿透而出。

    “好久……不见啊。”

    一道沙哑的,仿佛经历万千岁月风化的声音,缓缓响起。

    白亘瞳孔收缩,看着那道踏出门户的黑衫身影。

    宁奕平静瞥了眼白亘,无视了眼前儒衫男人的震惊神情,他对着面前凝化缠绕的黑色杀念笑了笑,轻声道:“几万年没有见你,很是想念。”

    这句话,是对灭字卷说的。

    所有天书,均被炼化,只差灭字卷……

    “回来吧。”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

    神迹诞生。

    宁奕的眉心,三股神火纠缠缭绕,在其周身,仿佛铺展出了一片无上净土,大道长河缠绕,净土之中。

    神火缭绕领域之内,宁奕之意志,便为神灵之旨令——

    白亘面色苍白,感受到一股不可抵抗的大道之力,轰然降临,自己已经完美炼化的灭字卷,竟然就在这轻飘飘的三字之下,被剥离而出!

    “不!”

    儒衫男人面色狰狞,他拼命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缕黑色杀念,从自己肌骨之中,剥离而出!

    一枚黑色竹简,落入掌心,瞬间被炼化。

    宁奕轻笑一声,悠悠吐出一口气。

    灭字卷,归位。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杀你的剑

    “不……不!”

    白亘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画面!

    那卷被自己彻底炼化的天书……只在须臾之间,就被剥离。

    “这……这不可能……”

    他何等境界?何等强大?只需轻轻一缕神念,便可锁死一件宝器。

    更何况是这等与身相连的灵宝。

    在往生之地,他熔炼生灭两卷,已数百年,尤其是出关之后,这卷灭字卷已与自己本命精血相连……不分彼此。

    自己的百年苦修,抵不过那宁奕的轻轻一抓——

    灭字卷,已掠入那人族剑修小子的掌心之中,无比温顺。

    ……凭什么啊?

    凭什么!

    一股无名怒火,汹涌而起。

    可未等这股怒火真正燃起——

    “撕啦!”

    只听一道丝帛破碎之音响起!

    那柄力透胸膛的雪白纤细伞剑被人忽而抽出,再是带出一蓬鲜血。

    一股钻心疼痛,打断了白亘的所有思绪。

    这股痛苦,直抵心扉。

    儒衫男人踩在云海之上,捂住心口,脚步虚浮,接连后退了数步,才堪堪止住身形。

    那袭雪白衣衫,开襟之处,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怔怔失神,看着那个额首燃烧三叉戟神火的黑衫年轻剑修。

    宁奕望向白亘,一股股青黑之气,掠现在他眼前,无声的暗流汹涌澎湃,这些是情绪,是魂念,有愤怒,有怨憎。

    还有……恐惧。

    突破生死道果之后。

    三股神火,纠缠成了一座领域。

    这领域不大,但领域之内,宁奕“无所不能”。

    他感受着白亘的意难平,轻轻一笑。

    宁奕捻握着那枚黑色木简,缓缓抬起,淡淡道:“这不是你的。”

    只一眼。

    宁奕便看出了许多以往看不到的东西……

    譬如此刻的白亘,体内没有奔腾澎湃的妖血,只有无数缕纯粹杀念。

    这是一具分身。

    再譬如,白亘衣袖间渗出的那丝丝缕缕气息。

    他已与影子相融。

    于是宁奕说完这句之后,目光越过白亘,望向更远的云海。

    以及更远的山河。

    “这些,也不是你的。”

    说完,宁奕前踏一步。

    背后两缕雪白光华,交叉掠出,在北荒云海,激荡出一缕千丈光柱!

    时之卷,空之卷!

    那扇门户瞬间扩大,在宁奕背后,响彻起云海沸腾的翻涌之音,一条巨大鲲鱼,从光阴长河长啸着撞来——

    鲲鱼背上,一男一女,相互依偎,天地罡风破碎,李白桃搂住身旁白衣男子的腰身,不敢去看那昼夜破碎的天地奇景。

    而谪仙,则是神色淡然,他双手持握虚无丝线,缓缓“转动”,无数缕细微丝线,缠绕着那条巨大鲲鱼的腹部,以此操纵着行进方向。

    门开!

    鱼出!

    就位于宁奕身后不远处的火凤,被罡风席卷,门户破碎之后,他迫不得已,被载到了背上,亲眼目睹着鲲鱼撞出光阴长河,撞入北荒云海的这震撼一幕。

    灞都大师兄此刻脸上神情,无比精彩。

    火凤震惊。

    这条鲲鱼,离开云海之时,似乎只是“婴儿”,如今怎地体型变大了如此之多!

    甚至可以媲美当初的灞都城!

    自己在北荒云海,不过与白亘厮杀了一个多月……而宁奕三人,究竟是

    在光阴长河遨游了多久?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洛长生微微一瞥,洞晓心思,微笑道:“云海一瞬,长河一年。”

    “云海一瞬,长河一年?”

    火凤默默盘算,怔怔出神。

    这么一算,宁奕这厮……不是在光阴长河内游了几万年?

    ……

    ……

    宁奕单手持剑,细雪剑尖缠绕云屑。

    他默默看着眼前的“无上皇帝”。

    与白亘见面,本该分外眼红,可宁奕此刻心中,却是无比平静。

    当年天海楼的仇,将军府的恨……今日终于能够得报。

    可他没有急着递剑。

    在光阴长河寂灭的这些年中,宁奕曾无数次在脑海中盘算,幻象,演练。

    自己修成大道之后,再见白亘,该是何等景象?

    宁奕想着,自己该如何出剑,如何斩断他的手臂,撕碎他的血肉,剥离他的神魂,若有再见的那一日,他定要让白亘尝遍世间痛苦,生不如死。

    可当宁奕再见白亘——

    在神火领域中,他看穿了白亘的肉身,魂魄,所有的一切。

    于是此时此刻,宁奕眼中有的……只是漠然。

    还有那么一丝,同情。

    白亘神情阴沉下来。

    他修成道果之前,征战东域,不知厮杀多少场,负了多少伤。

    他见过无数眼神……怨憎愤怒恐惧……这一道道恨不得生啖血肉的痛苦眼神,曾是他之乐趣所在。

    高居天下之首,俯瞰苍生万灵。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可如今,他看到了宁奕的眼神。

    与先前的那些仇人不同。

    宁奕眼中,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怨憎没有恐惧。

    空空荡荡。

    一片漠然。

    不是掩盖畏惧,故意激怒自己的漠然。

    而是真真正正,将自己视为草屑的冷漠。

    “宁奕……”

    儒衫男人冷笑起来,他问道。

    “你这是……什么眼神?”

    ……

    ……

    宁奕没有直接回答白亘。

    他冷漠而又略带悲哀地望去——

    眼前的儒衫男人,微微佝偻身子,因为伤势缘故,必须一只手捧着心口,胸膛位置,衣衫被剑气绞地破碎,潺潺鲜血止不住地流出。

    悲哀的,不是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的狼狈之姿。

    而是这些鲜血……并非金色。

    这具儒衫身,走了另外一条修行道路,为了完美炼化灭字卷,白亘抛弃了妖血。

    于是这具躯壳,像极了人类。

    “白亘。”

    宁奕声音很轻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究竟是谁么?”

    这个问题地抛出,使得白亘怔了一怔。

    他是谁?

    一刹那,无数回答涌入脑海,过往的数百年里,东域妖族子民,对他顶礼膜拜,称他为白帝,芥子山万妖尊称他陛下……妖族境内的赞美之词,数不胜数。

    他声音低沉,不假思索道:“我是……皇帝!”

    宁奕笑了。

    他再问道:“然后呢?”

    然后?

    这一刻——

    白亘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惘然。

    为了解答这个问题,一缕思绪,在两座天下的虚无神海中,如疾电一般闪掠。

    他忽然意识到。

    己两具分身,一具熔炼万血,炼成了四不像。

    而另外一具,则是炼成了一个形似人类的生灵。

    他是谁,似乎已没了答案。

    “我是谁……”

    白亘陷入困惑之际,神海中猛地掠出一缕黑芒。

    他瞬间清醒,双眸燃起火光,低沉道:“我是谁不重要,今日……你必须死在云海!”

    儒衫男人,向着宁奕扑了过来。

    持握细雪的宁奕,见此一幕,摇了摇头……无论白亘如何改变外貌,即便披上了人类的儒衫,那皮囊之下所藏的,都不过是一具野兽的灵魂罢了。

    “宁奕,小心!”

    火凤眼神灼亮。

    他一眼便看出,此刻的儒衫白亘,与先前大有不同。

    云海厮杀之际,每每交手,他都能感受到白亘杀力之磅礴,难以招架,尤其是那具儒衫肉身,裹挟着一股难明的寂灭之力——

    那并非是灭字卷的杀力!

    与黄金城巨树阴翳下的力量类似……那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黑暗之力!

    “轰”的一道巨响。

    云海震荡出一股狂涛,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撞击之处,数万张云海俄顷崩塌,大墟的撑天白骨,在震荡之中裂开白纹。

    鲲鱼嘶吼着抬起双翼,护住众人,巍峨如巨城的数万钧重量,竟在冲击波中被“缓缓”推行后退——

    这是一股何等骇人的力量?

    整座云海,在震颤声中险些被轰飞。

    层层保护之中,李白桃捂住自己双耳,感觉星君境界的体魄,好似一张脆弱白纸,整个人的胸膛神海,几乎都要被震地破碎!

    许久——

    这击重锤的余音,缓缓荡漾,徐徐散开。

    炽火翻飞,命线包裹,云雾缭绕,当所有的一切都散去……云海景象,终于展露真相。

    洁白无垢的世界,只剩下两道身影。

    一站,一跪。

    宁奕负手而立,单手持剑,伞剑抵在白衫男人的额首。

    白亘的双臂,软绵绵下垂。

    他不受控制地保持着抬首姿势,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逼迫他仰望面前那道并不高大的身影,而眉心之处,被一缕甚是纤细的阴翳压住,仿佛压上了一座大山。

    那把伞剑甚至没有出鞘。

    彻底炼化灭字卷后,白帝自认杀力两座天下,可排第一,即便遇到当年太宗陆圣,他也有一战之力。

    可如今,面对宁奕。

    只支撑了一招。

    更重要的是……宁奕这一剑,根本没有动用灭字卷。

    从头到尾,这位所谓的执剑者,都没有使用一丝一毫的天书之力……

    何等的,嘲讽?

    白帝咧嘴笑了笑,七窍缓缓渗出血来。

    一道沙哑之音,自喉咙中嗬嗬响起。

    “这是……什么剑?”

    俯瞰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白帝。

    宁奕也笑了。

    如今。

    他只一剑,便斩断了白亘四肢,撕碎了白亘血肉。

    他本以为,递出这一剑,自己不会有多少情绪波动。

    但宁奕发现,自己错了。

    递出这一剑,他很开心。

    在白亘这双眸子中,宁奕看到了一座笼罩乌云和雷霆的高山,还有一尊立于高山之巅的黑暗王座。

    他对着芥子山上的那皇座生灵,轻声开口,道:“这是杀你的剑。”

第一百七十九章 看日出

    芥子山上,黑云压顶。

    满城乌云密布,宫殿几乎破碎,山上一片寂静,汹涌风声灌耳。

    独坐皇座上的黑衫男人,终于睁开眼睛。

    一双眼瞳宛如墨染,没有杂垢,满是无情。

    白亘站起身子。

    那座巍峨立于乌云雷霆中的高山,山巅炸起一道闷雷之响,黑夜瞬间变为白昼,一瞬照亮的景色之中可以看到,顺延山脉的数千丈山脊山阶,扎根生长着无数粗壮黑色根茎。

    整座巍峨芥子山,好似一株参天大树。

    根茎扎根的大地,妖潮如种,一尊尊生灵,无论有无开启灵智,是否踏上修行之途,此刻尽皆俯首,无比神圣庄严地叩拜最高处——

    那立于高山之巅的白亘。

    宁奕,白亘,两人隔空对望。

    虚空之中,好似生出一片影壁,映射两人此时此刻的景象。

    一边是乌云压山的东妖域,一边是万里晴空的北荒云海。

    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反差。

    “宁……”

    白亘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云海那端的宁奕,毫不留情地弹指,影壁破碎。

    ……

    ……

    宁奕根本不想浪费时间,与白亘进行无谓的争缠。

    收回细雪,直截了当地弹出一指。

    “嗤”的一声。

    神火汹涌,从指尖掠出!

    瞬间,那儒衫白亘鲜血潺流的额首眉心,燃起沸腾火焰。

    同为生死道果境,分出胜负,生死,殊为不易。

    若他灭字卷未被收回,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如今这具分身失去根基,与宁奕厮杀交手,已迫不得已借用芥子山的黑暗神力。

    行棋至此,白亘心中已有四字。

    大势已去。

    于是他默默抗下神火灼烧之苦痛,神情不变,轻声道:“宁奕……我们还会再见的。”

    声音落地。

    儒衫衣袖倏忽膨胀起来——

    白亘那具高大瘦削的身躯,像是一枚充了气的气球,数息之间,陡然膨胀,整座云海都因这具瘦削身躯的膨胀,而躁动不安。

    “这是想……自爆?”

    火凤神情一变。

    洛长生面色淡然,一只手轻轻搭在灞都二师兄肩头,轻声道:“无须慌张。”

    他一直观察宁奕神色,从头到尾,处变不惊,仿佛白亘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出手,都未超过宁奕预估。

    从光阴长河归来之后的宁奕……

    已非一月之前的那个宁奕。

    衣衫依旧,但却是真真正正的天差地别。

    见面前那具身躯,倏忽膨胀起来,要竭尽全力与自己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宁奕眼神冰冷,只淡淡说了一句。

    “走好,不送。”

    白亘这手段,宁奕已在树界见识过一次。

    此时此刻,毫不犹豫,再是一剑!

    这一次,宁奕动用生灭两卷,加持三缕神火。

    一抹雪白虹光飞过!

    白亘头颅高高抛飞,整具随时可能爆炸的巨大身躯,宛如泄气,高高鼓起,最终无疾而终地焉了下来。

    剑意递出的那一刻,磅礴神火,已经将他的经脉尽数封锁。

    昔日皇帝,在宁奕面前,连自爆的权力都不再有。

    这一缕神念,脱离身躯。

    虚空之中,犹有阵阵雷音回荡,威严浩荡。

    “宁奕……我在芥子山……”

    “等你!”

    宁奕闻言,冷声一笑,望着那远方虚空,忽然伸手。

    空之卷幻化门户!

    一只大手如闪电般,攥住那缕飞速逃掠的神念。

    “宁奕……你?!”

    那声音又惊又怒,显然是没想到,宁奕还有这等手段。

    “堂堂白帝,不惜以生死道果之身,在云海追杀我如此之久,功败之后,总要有割肉饲鹰的觉悟。”

    宁奕攥住神念,笑着道:“你本尊留在芥子山问道不朽,决战之际,我斩你一缕分身神念,不算过分吧?”

    不给白亘任何开口机会。

    宁奕冷冷握拢五指。

    “轰”的一声!

    虚空迸发雷霆脆响,这缕神魂被直接捏得爆碎开来,宁奕再是冷冷拂袖,挥手所及,神火将儒衫尸骸滚滚烧起。

    修成生死道果,又能如何?到头来,不过是一抔齑粉罢了。

    鲲鱼背上,洛长生李白桃神情释然。

    火凤则是眼神复杂。

    他与白亘厮杀已久……同境之中,战力悬殊不大,但也只能苦苦周旋。

    如今宁奕破关。

    只是数招,便如砍瓜切菜,将白亘儒衫分身绞灭。

    能入生死道果境者,谁不是万里取一的绝世天才?谁甘愿低他人一头?

    “火凤兄。”

    恍惚间,那袭黑衫一步踏出,已来到火凤面前。

    宁奕神色诚恳,双手抬起,对着面前红衫妖修,认认真真揖了一礼。

    火凤怔了怔。

    “若无火凤兄出手阻拦……”宁奕认真道:“那日白亘截杀,我与鲲鱼,恐怕凶多吉少。”

    到头来,免不了一场死战。

    即便侥幸能遁入光阴长河,也是九死一生,或许会死在长河之中,也说不准。

    能有如今造化,全凭火凤出手相救。

    “大恩不言谢。”宁奕悠悠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如今当务之急,乃是攻破白帝。”

    火凤面色一凛。

    人妖两族,仇怨再深,那也是人间之事。白亘串通影子,意图侵蚀两座天下,是为两族之共敌。

    “宁兄说得不错。”火凤神情肃穆,道:“我即刻动身返回铁穹城,这就召集诸部,同伐东域。”

    火红身影即将动身之际——

    “等一等。”

    宁奕温声开口,同时他再次伸出五指,七缕天书光芒掠出,在空中翻飞,其中以时之卷为主,整片云海,似乎都凝滞下来。

    “嗯?”火凤瞳孔微微收缩。

    只见这片云海,瞬间垂现无数红影,自己这三十四天来的逃杀斡旋轨迹,都在此刻尽数展现,而宁奕则是伸手轻轻一捞。

    “哗啦啦——”

    谁说井中捞月,只能捞得一片虚影,满手梦幻?

    那是因你境界不够!

    一枚枚破碎刀锋,被宁奕捞出,时之卷席卷之下,亿万枚刀片如粼粼波光,震荡出清脆声响,肉眼可见的,在倒悬海海水中洗涤沉沦的锈迹,被沉渊破壁垒砍出的伤痕,被白亘灭字卷击碎的锋刃……都在回溯之中,回归完整,圆满。

    火凤面色震惊,看着这堪称神迹的画面。

    “旧刃已去,这是新翼。”

    宁奕笑意盈盈,捞出那完整的天凰翼,然后再次揖礼,道:“一点心意,算作谢礼。还请……收下。”

    火凤小心翼

    翼接过,他只一念,便将其重新炼化……这天凰翼的气息无比熟悉,就是自己先前所炼化的灵宝。

    天凰翼……已在白亘灭字卷一斩之下,支离破碎。

    宁奕将其“复活”了,这便是时之卷大成的威力么?

    “看来在铁穹城,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火凤深深吐出一口气,没有客气,背后那对崭新羽翼铺展开来,凌厉炽焰缭绕云海之间,他双手抬起,拱手还了一礼。

    下一瞬。

    消失云海之间。

    火凤离开之后,云海并没有寂静太久。

    “该做的这些,都已做到了。”

    洛长生神情笑意逐渐收敛,他轻声道:“那一刻到来之前,我要留在云海。”

    看似安详的云海,其实并不太平。

    鲲鱼口中不断发出低沉的磨牙声音,如果仔细感受,便不难察觉,四面八方的平稳云流,有了一丝丝的颤动。

    其实,不止是云海。

    两座天下,皆是如此。

    倒悬海的枯竭,导致这片世界的空间……不再那么稳定。

    李白桃卸下腰间狭刀,搁在桌面之上,她盯着洛长生,眼中满是提防,以免在这关键时刻被打晕带走。

    “我不要走!”

    “你是我夫君,我不能抛下你不管!”她抱住一条桌腿,撒泼打滚,道:“在光阴长河,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要与你一同留在这里,大不了再死一次!”

    “说什么晦气话呢?”

    洛长生哭笑不得,神色却是一下子无言下来。

    在很久之前,他的确有打晕李白桃的想法。

    但仔细想想……若“那一日”当真到来,即便把李白桃带走,又能如何?

    天上地下,不都一样。

    “你当然不会走,而且也不准走。”

    光阴长河漂流万年。

    或许某尊寂灭的石像,只是肉身枯朽,最后一缕精神,游曳于神海活水之中,肚子忍耐万年孤独。

    在这一刻,谪仙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缓缓坐下来,端起木桌上的一盏酒,说出了人生当中第一句颇为轻佻的情话。

    “你要好好陪着为夫。”

    为……为夫?

    这是洛长生平时能说出来的话吗?

    李白桃瞬间面红过耳,她连忙抬头去看,长长吐出一口气。

    宁奕已不见踪影。

    那来家伙,总是无影去无踪的……不过这样也好。

    “怎么,害怕别人听到?”

    谪仙再是一笑,问道:“有胆喊我夫君,没胆行夫妻之事?”

    腰身被揽,素裙女子嘤咛一声,枕在谪仙肩头。

    大墟之上,旭日初升。

    这一刻,四周不再是昼夜破碎的刺目奇景,不再是长河震荡的颠沛流离。

    无尽暖光照拂而下,云海镀上一层淡淡金色。

    洛长生白衣也镀上一层浅淡金色。

    他望着那**日,震颤的虚空先从穹顶开始,极致纯粹的烈阳之上,生出了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漆黑裂缝。

    一缕一缕,此刻几乎可以忽略。

    “白桃。”

    谪仙声音慵懒,笑道:“陪我一同,看这云海最后的日出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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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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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介绍:
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