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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日观尽长陵碑(上)

    一日之内,走遍长陵,直至登顶。www.uu234.net

    这听起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其实在大隋的历史上,并非没有人做到过。

    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只要没有破开十境,点燃命星......即便守山人的意志会笼罩整座长陵,庇护每一个踏入长陵碑道的年轻天才,强行试着登顶的那些人,一定会对自己的神魂造成损伤。

    与寻常的**上的挫伤不一样。

    这种“道伤”,很有可能会对以后的修行之路,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谁也不知道,这种影响会造成什么后果。

    诸多圣山的前辈,都告诫自己的弟子,不要意气用事,争夺虚名,去试着在碑道上登顶,落下不可愈合的道伤,反而得不偿失。

    曾经试着在长陵登顶的那些年轻天才,的确是声名一时无二的惊艳人物,但是到了命星境界之后,似乎被诸多伤病缠身,最终都没有落下好的下场。

    长陵,大隋的长眠之陵。

    所以还有一种说法。

    每一块碑石的主人,都在其中刻下了蕴藏自己毕生心血的大道意境,但是终究难免会染上一些别人的东西。

    譬如说......死气。

    碑石的主人已经死去千年百年,生前留下来的,立在长陵的道碑,与主人心神相连,风霜洗涤,便会生出死气。

    在这里,就像是埋葬大师的另外一片墓陵。

    领悟一块石碑,或多或少的,就会沾染上一缕死气,登顶长陵,观遍自己修行意境所有道碑的那些天才,身上所缠绕的死气,更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业力。

    得到的越多,以后将要付出的,就越多。

    青君看着那片云雾笼罩的山陵,轻声开口。

    “这就是我不愿意入陵的原因。”

    ......

    ......

    盘膝坐在石碑之前。

    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肩头,溅开水花。

    宁奕看着那道瘦削而又缥缈的影子。

    “吾乃大隋......浮萍星君!”

    那道瘦削影子,单手压下斗笠,雨水汇聚,围绕两人颗粒分离,形成方圆三尺之内的水流龙卷,层层叠叠,剑意忽然溢散而出。

    宁奕曾经听说过“浮萍星君”,在某个时代,这位星君出自于南疆十万里大山,并没有染上邪异之气,虽然性子有些古怪,孤僻,但从未做过邪魔行径。

    这是一位剑道进境极强的散修。

    散修能够成为星君,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浮萍”的名字听起来阴柔,但其实剑法倒是刚猛,这位星君在天都书库里留下来的痕迹甚少,唯独单剑奔赴北境斩杀五千年大妖的战绩,算是最惊艳的一笔。

    宁奕没有想到,浮萍星君,竟然在长陵留下了一块碑石?

    刚刚踏入长陵,就可以看到这块剑道碑石......以剑修普遍的性格高傲来说,若是有资格踏入长陵留下自己的一块碑石,断然不可能如此随意的安插在入口之处。

    那道缥缈的影子,轻声说道:“吾知道你在想什么。”

    宁奕抿起嘴唇。

    大雨缭绕的瘦高剑客,声音像是雾气中的剑鸣,透过雨水和雷霆。

    “吾来至长陵,命已将尽,不能登高,否则绝不会立于此处。”浮萍星君的意志,带着一丝缥缈的悲伤,他注视着宁奕,淡漠道:“年轻人,你不用来参悟我的剑碑,此碑与其他石碑不同,尽是死气,长陵的更高处,有剑道大能留下来的意境,你把你所修行的剑道说出来,我为你指一条明路。”

    宁奕沉默下来。

    浮萍星君来到长陵,已是寿元将尽,没有更多的时日可以弥留,他将这块石碑立在长陵,算是自己的栖居之所,就此燃尽星辉,怪不得天都书库里......关于这位剑道星君的描述,只有寥寥几笔。

    宁奕知道长陵碑石蕴藏死气的说法。

    剑器近也曾经对自己说过,长陵有天大的造化,也有相依的劫难。

    “我的道,是什么?”

    宁奕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

    徐藏师兄的剑道,赵蕤先生的剑道,剑器近大人的剑道,裴?f剑圣的剑道,这些惊艳的剑修,每一个人所走的路子,都不一样。

    三千大道,哪一条是自己的?

    宁奕悟出剑气一重境,是在小雨巷与地府轮转王厮杀,生死之间,所悟出来的剑意。

    那条剑气意境,是他跟随徐藏学习,多次游走在生死之间,所获得的收获。

    剑气二重境,是与丫头一起观摩剑藏,宁奕的心湖里已经有了三柄飞剑,青山府邸那一战,得到了剑器近的亲自指点,于是他一只脚踏进了“驭剑指杀”的门槛。

    闭上双眼。

    无数条剑气道路,在宁奕的心湖之中铺展开来。

    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唯独每一条道路,散发着炽烈的光明。

    宁奕轻声说道:“我只求我的道。”

    “向死而生”也好,“驭剑指杀”也好,那些前人所走过的道路,已经展露出了极大的潜力,若是踏上去,只研习其一,走到尽头,一定可以大放光明。

    这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徐藏走得太早,以至于那时候,宁奕还没有成为剑修。

    如果徐藏还在,那么他会告诉宁奕。

    现在大可以不必做出选择。

    这里的路太多,但是宁奕见过的风景太少。

    ......

    ......

    大雨飘摇。

    长陵除了雨声风声,万籁俱静,鸟兽皆寂。

    坐在石碑面前的少年,面色似乎有些挣扎。

    大雨泥泞,衣衫浸湿。

    宁奕面色苍白。

    三千大道,该走哪一条,这个问题过早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无法得到解答。

    雷霆骤闪,他忽然睁开双眼。

    宁奕抬起头来,盯着漂浮在石碑上的蓑衣斗笠剑客。

    他一字一句道:“请前辈,借我一剑剑意。”

    浮萍星君似乎怔了一怔。

    “你说什么?”

    宁奕艰难吸了一口气,在暴雨中站起身子,道:“我不知道我的剑在何方,所以我想看一看......把整座长陵里的剑,都看一遍。”

第一百九十章 一日观尽长陵碑(下)

    浮萍星君将死之前,入长陵,立碑石。

    他的星君真身,于此地长眠。

    长陵的碑石,与主人心神相连,主人死后,石碑生出死气。

    但是浮萍星君的这一块,死气的浓郁程度,要远远大过其他。

    悬浮在石碑上空的瘦削剑客,袖袍间似乎有黑色煞气缭绕,肉眼可见的死气,涡旋在石碑四周,大雨也洗刷不掉。

    浮萍星君沙哑道:“你要观尽长陵碑?”

    宁奕在小院子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

    长陵雾散,他为此而来!

    星君的声音还在墓陵里回荡。

    宁奕却没有再去回答。

    他直接用最实际的行动,来证明了自己的决意。

    一只手掌,轻轻抵在浮萍星君的石碑上。

    “啪嗒”一声。

    冰冷的碑面。

    丝丝清凉的剑意,透过掌心,游曳在血液之中,顺延着经络,其间还掺夹着黑色的死煞之气。

    宁奕的两鬓,鬓发飞起。

    他吸纳了那一缕剑意,来自浮萍星君毕生的心血,不求精,只求一览。

    浮萍星君,一声仗剑而行,剑意如大江孤萍,一去无回,正如他这一辈子,从风雨里来,回风雨里去。

    无形的神念压迫,透过碑石,作用在心湖之上。

    湖水轰隆隆震颤起来。

    宁奕的口鼻之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

    三四个呼吸,宁奕收回了手掌,他微微躬身揖礼,算是以表谢意。

    一缕神念在大雨之中凝形的浮萍星君,沉默看着这个面色苍白而又倔强的年轻人。

    收起油纸伞,当成拄拐使用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石碑之中,泥泞卷起,水花绽开,宁奕继续向前向上走去。

    路漫漫,雨迢迢。

    剑修,的确是诸多修行者中,最有傲骨,最特立独行的那一小披人。

    能够踏入长陵的,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一个时代的大师。

    除了时日无多的浮萍星君,选择将石碑立在长陵山口,入门之处,其余的剑修,都登上了一段极高的距离。

    宁奕默默承受着神念的压力,这些痛苦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很快,他来到第二块石碑。

    “剑湖宫,飘雪剑君。”

    轻声默念了对方的名讳。

    宁奕微微稽首,将细狭的油纸伞尖,重重插入山路泥土,溅起一小蓬泥泞,而后缓慢伸出手掌,贴在石碑之中,参悟第二道剑意。

    还未恢复平静的心湖,第二次经受剑修剑意和神念的冲击。

    这道剑意,带着凛冬气息,瞬间在心湖上冰封了一层薄薄的雪层,宁奕的眉须发梢之间,都染上了一层雪白。

    他的牙关,还有触碰在石碑上的五指,都在轻轻发颤。

    但是宁奕的面色仍然平静。

    他从未见过有如此剑意,可以把寒冷附着在剑意之上......侵入骨髓,令人无法动弹。

    刚刚踏入剑修世界的宁奕,触碰着石碑,像是甘之若饴的婴儿,他注视着崭新世界的大门,风雨交加,砸在身上,置若罔闻。

    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不在乎。

    那些透过石碑递入指尖的死气,他也不在乎。

    早在院子里的时候,他做出要进入长陵的选择之时,就想过他需要付出的代价,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能够一个人,静静地看完,大隋长陵里那些剑道大师,所留下来的剑意宝藏。

    “阴阳剑君......”

    “大衍星君......”

    宁奕的黑袍,染上了一层风霜,一层泥泞,被剑意割破了布料,露出了肌肤,再被割破,鲜血斑斑,他浑然不觉,浸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之中。

    他的肉身仍然承担着那些苦痛,死气侵入肌肤和骨骼,附着在每一寸的血液里,不可祛除,无法割舍,但是被宁奕旺盛的血气所压过,白骨平原的神性,将宁奕的血液变成了淡淡的金色,那些漆黑的死气,像是一滩死水,瞬间被黄金汪洋淹没。

    这是未来的劫。

    宁奕选择握住眼前的剑。

    精神虽然痛苦,处在高压之中,但是仍然亢奋。

    宁奕眼神的光芒越来越明亮。

    他前行的速度,非但没有减慢,反而越来越快。

    来到一处石碑,伸出手掌,承受剑意的洗礼,默默咀嚼片刻时间,便继续前往下一处石碑。

    这样的动作,重复地多了,竟然隐隐约约,成为了宁奕的一种习惯。

    长陵山路上,泥泞不断溅开。

    那个少年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

    当宁奕第一次停下脚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极高的山腰,他回头看去,身后密密麻麻的碑石,那些星君境界所下来的剑气石碑,已经全部触碰了一遍。

    “大隋一共有七十九位修行剑道的星君,受邀来到长陵......这个数字,比我想象中要少一些。”宁奕伸出一只手掌,揉了揉发麻的面颊,头顶的雨势没有减小的意思。

    他继续前行。

    接下来是涅??境界的剑气石碑。

    “应天府曹毗......”宁奕似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心湖之中,那柄名为“龙纹”的飞剑,隐约震颤,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生前的神念,那位应天府的大剑修,当年与其余两座书院的同僚联手,合伙偷袭剑器近,结果被剑器近镇压。

    连“龙纹”都已经被夺去。

    似乎是感应到了“龙纹”的怨念,那块石碑之上,忽然有一道极其狰狞的意念,陡然升起。

    “小辈!”

    磅礴雨汽之中,宁奕面色煞白,手掌仍然贴着石碑,他抬起头来,看着那道升腾而起的魁梧身影

    应天府的曹毗,死后一道意念,穿透碑石而出,悬停在雾气之中,面色狰狞道:“你也想参悟我的剑意?你也配参悟我的剑意!”

    涅??境界的大能,修行剑道的人物,若是能凭借剑道境界,能与涅??境界的修行者有一战之力,便算是跻身这等神仙人物之中,要被尊称一声“大剑修”。

    或许是曹毗饮恨而亡的缘故,这道石碑上的意念,带着强烈的恨意。

    磅礴的神念穿透石碑而出,带着浓郁的死气,奔着宁奕而去。

    可见曹毗心境之狭隘。

    因为感应到了“龙纹”剑气的缘故,他要宁奕死在此地!

    狂风骤雨将至。

    一道陌生的,沙哑的声音,在长陵的山道上响起。

    “尔敢?”

    (哈哈,今天的第三更,没有想到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守山人

    “尔敢?”

    曹毗的神念刚刚透碑而出,长陵的山道,就有一道雷霆闪逝而过。

    滂沱大雨。

    那位应天府大剑修的神念,忽然之间,如遭雷击,半边衣袂被雷霆打砸而过,劈得如巨木一般炸裂开来,片片破碎四溅,惨叫一声,倒跌而出,在地上滑掠,几乎凝为人形的身躯,被打得几乎要魄散开来。

    宁奕瞳孔收缩。

    那道沙哑的声音,响彻自长陵山内,无从辨识来处......但是其中蕴藏的那股不可抗拒的意念,竟然将涅??境界曹毗的一道神念,都直接劈散开来

    守山人!

    那位被誉为大隋第一星君的守山人,竟然强悍到了如此地步?

    长陵的山林,碑石之中,仍然回荡着那道沙哑的声音,难以分辨男女,但是能够听出,那道声音的主人,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风霜。

    守山人在长陵守了多久?

    宁奕四顾看去,他并没有发现“守山人”的影子,这让他有些遗憾和失落......那道声音落地弥散之后,并没有宁奕所期盼的,守山人从雾气之中走来。

    “曹毗,我容得下你立一块石碑,为应天府祈求一丝香火。”那道沙哑声音第二次响起,“身死道消,徒留一道神念,浑浑噩噩,莫要忘了,谁才是此地的主人?”

    那道倒地的应天府大剑修,半边身子被雷霆劈散,很快有无数雨水倒流汇聚,重新凝聚出一条完整无缺的臂膀,他支撑着双臂站起,剑气萦绕袖袍,双目之间,的确带着一抹浑噩不清的猩红色。

    曹毗的神情,逐渐由恍惚变得清醒,他死死盯住宁奕身后的那个方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长陵守山人......不过区区星君,也敢大放厥词?”

    这位应天府大剑修,忽然抬起双袖。

    漫天风雨,呼啸大作。

    这一道残余的神念,在主人身死之后,竟然还可以呼风唤雨!

    这已经超出了宁奕的认知......他松开了触碰曹毗石碑的五指,短暂的接触之中,他看清楚了曹毗的剑道,这位应天府大剑修的剑意,与自己师门的名讳截然相反,走的是一条与浩然正气背道相驰的路子。

    并非应天而为。

    而是逆天而行。

    所用的手段,就是抢,掠。

    曹毗一缕神念凝聚人形,面色阴沉,抬起双袖,天地如混沌初开,一片清明浮现头顶之上,长陵石碑的星辉与意境气息,丝丝缕缕围绕他兜旋。

    “天下三千造化地,唯有长陵最养魂。”那道沙哑的声音,在宁奕的耳畔响起,与狂风骤雨的剧烈呼啸声音不同,守山人的声音带着一抹温和,轻柔道:“在长陵立下碑石的大修行者,可以在冥冥之中为宗门后嗣祈福,也可以为自己留一抹‘福荫’,即便身死道消,道果犹存,造化仍在,这是天底下独一份的洞天妙地。”

    宁奕恍然大悟。

    为宗门后嗣祈福,应该就是所谓的香火绵延,长陵内汇聚了如此多的涅??境界大能,每一位都在此地留下造化,积少成多,天地大道已经生出感应,“气运之说”玄而又玄,一直有人质疑,可若是放在长陵,那宁奕还真的相信,有“气运”的说法。

    至于守山人口中所说的“福荫”,就是养活这一抹神念。

    宁奕入眼所见的,每一块碑石之中,都有着可以显化而出的大修行者形象,一开始踏入长陵碑石道之时所看到的“浮萍星君”也好,后面见到的飘雪剑君,诸如此类,大多都是极其友善的前辈,刻录碑石之时,心怀善意,善待每一位踏入长陵的后辈晚生,若是有人前来寻求造化,那么便给予相对应的一份造化。

    宁奕终于明白,为何守山人不让韩约入长陵。

    以韩约暴戾极端的性格,他若是留下一块石碑,说不定内蕴邪道,能够把误入自己碑石前的修行者,引入歧途,然后硬生生以一道神念炼化成尸,最终纳入东境琉璃盏中,为自己增添寿元与香火。

    这是决不允许的事情!

    如今的曹毗,看样子是蓄意蛰浅神念,久久未有人触碰石碑,故而可以藏匿气机不发。

    今日宁奕触碑,引出了曹毗的杀念。

    那道抬袖凝聚剑气的大剑修,面色阴寒,盯着宁奕,厉声道:“还我‘龙纹’!”

    强烈的心神震颤之下。

    宁奕心湖内的那柄漆黑飞剑,震颤一下,几乎就要不受控制的飞掠而起。

    镇压在心湖上,浑身泥塑的剑器近,拉扯之中,未有丝毫反应。

    风雨大作。

    曹毗抬起一袖,指向宁奕。

    漫天大雨如落珠,坠地弹起之后如飞剑。

    激射而来。

    宁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下意识拎起细雪,油纸伞面猎猎作响,准备在自己面前撑开。

    下一刹那,雾气之中,有一道看不真切的影子,自宁奕面前三丈之处,就这么兀然凝聚而出,抬起有一只手来,轻描淡写拍下。

    无数雨珠被拍散,重新坠地,化为噼里啪啦的水珠,最后化为雾气。

    守山人站在宁奕身前,他的衣袍在雨汽之中,雾化一般难以捉摸和看透,丝丝缕缕溢散飘掠,徒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那道曹毗的神念,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你不过是,区区星君......凭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守山人拍散漫天雨水的那一只手,凭空抬起,那道魁梧的应天府大剑修,身子便不受控制前倾,瞬间被拘来,脖颈之处被死死钳住。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守山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厌恶,他盯着曹毗,浓雾之中的眼神,穿透袅袅雨汽,手上的力度加大三分。

    曹毗的神念,发出了痛苦的“嗬嗬”声音,两条袖袍,不断炸响,宛若炒豆子一般,袖袍一炸一碎,截截绽开,漫天飞屑。

    守山人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微微回头,轻柔问道。

    “宁奕......他的道,可需要再看?”

    宁奕怔了怔,即便隔得很近,他仍然看不真切守山人的面容,那半张侧脸,笼罩在雾气与雨水之中。

    守山人的声音沙哑,却温和的像是一个女人。

    他为何要对自己如此的好?

    宁奕脑海里迸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他连忙摇了摇头,摒弃一切杂念,认真说道:“前辈,曹毗的剑道......我不需要再看了。”

    “好。”

    守山人听到了宁奕的回答,应了一声。

    宁奕站在原地,呆呆看着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

    雾气中的黑袍人,轻轻振腕。

    涅??境界的曹毗,留下来的一道神念,瞬间被震散,连尖啸都来不及发出。

    那块立在山路上的石碑。

    咔嚓一声,断为两截,然后支离破碎。

第一百九十二章 山脚下的登山人

    “道是什么?”

    “三千世界,芸芸众生。www.uu234.net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脚下的路,就是道。”

    “这就是道?”

    “这就是道。但与你所想的,又不太一样。”

    说到这里,白袍男人顿了顿,翻了个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态,侧躺在车厢里,他一只手掀起车帘,临近山脚,微风细雨,他轻声感慨道:“天都的春天,比起灵山,要好看很多。”

    车厢里面,白袍男人的对面,坐着一个坐姿稍显拘谨的女子,她带着帷帽,皂纱轻轻摇曳,将面容都遮住,低垂眉眼,似乎在思索着刚刚的话语。

    过了片刻。

    徐清焰轻声问道:“那么,道在哪里?”

    “道无处不在,它可以在东厢园的玉雕里,可以在皇宫的荒草草叶上,可以在车厢的车帘里。”白袍男人眯起双眼,懒洋洋注视着雨丝中若隐若现的山石草木,喃喃道:“道就在你自己的心中......你想怎么走都可以,重要的,你会不会后悔。”

    徐清焰闭上双眼。

    “我们要去哪里?”

    “长陵。”

    白袍男人微笑道:“下棋,弹琴,医术,书画,这些在东厢园里,都可以学.......但是这些东西学得再多,不出门走一走,你永远也看不到更大的世界,也不知道自己的道在何方。”

    徐清焰的心跳忽然有些加快,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脖颈上栓系的红绳。

    崤山居士瞥了一眼,温和道:“长陵雾散,天都来了很多‘客人’,都是为此而来。”

    徐清焰有些恍然,她似乎明白了自己越是临近长陵,心神越是悸动的原因......

    “他们跟我一样......是为了‘道’吗?”

    在东厢园里,跟随崤山居士学习,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徐清焰懵懵懂懂,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崤山居士教会了她许多,现在只剩下修行,这个看起来容貌年轻,但其实已有一百零八高龄的白袍男人,并不让徐清焰试着接触感应上苍的呼吸法门,而是带着女孩,去寻找虚无缥缈的“道”。

    “不一样。”

    “这世上,没有人与你一样。”崤山居士的神情不再那般懒散,他侧过头来,单手撑肘,掌心抵着面颊,认真凝视着女孩,隔着一层面纱,却好像将徐清焰所有的面容都看穿了,“凡人需要先与上天感应,再获得星辉,你不需要,你本就是上天的宠儿......星辉对你而言,反而是一种污染。”

    徐清焰听不太懂。

    她默默看着白袍男人。

    崤山居士微笑道:“道可道,非常道。这句话在大隋流传了很久,出自于道宗某位了不得的天尊,那位上古大能,的确很有本事,这句话争来争去,有诸多解释......我更倾向于,大道若是能够言说,便不是永恒常在之道。”

    “一知半解,便一知半解,这是一件好事,永远不要试图了解太多。”崤山居士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听不太懂?”

    徐清焰认真点头如小鸡啄米。

    白袍男人笑了。

    “这世上的修行者,总有些人想要另辟蹊径,而且还真的成功了,于是便有了捻火涅??,事实上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途径,成功者譬如宋雀,捻火之后,成就了千万人所不能成就之果位,但......这并非是一件好事。”崤山居士一字一句说道:“宋雀的道,已经不是自己的道,而是那位远古菩萨的道,他走得再远,也不是自己的路。”

    徐清焰这一次有一丝恍悟,她隐约触摸到了崤山居士的意思。

    “大隋天下和妖族天下,这两座天下,加在一起,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多,做到的却少。”白袍男人轻声道:“很多人借风而起,长陵的这些天才,的确聪慧,资质非凡,观碑之后,能够拔地而起,跃出好大一个境界,可眼前的便利,却会成为日后的阻碍。”

    徐清焰双手微微攥拳,搁在膝盖,屏息问道:“此话怎讲?”

    “以剑修为例,一境到六境,对应星辉境界后境到十境大圆满的杀力。”崤山居士看着徐清焰,平静说道:“年轻的徐藏,当初之所以能够横扫大隋,即便遇上剑气修为比自己还要高的天才,仍然不会动摇,而且能够打赢,便是因为他早早就知道,自己的道在何方,在踏出蜀山之时,就已经凝聚出了‘本命剑心’,这颗剑心之坚固,足以打碎其他未曾凝聚剑心的同阶剑修。”

    徐清焰轻声问道:“那么宁奕先生呢?”

    崤山居士忽然笑了,他看着女孩,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神情。

    心思被砍破,即便隔着一层皂纱,徐清焰的面颊也有些禁不住的泛红。

    “你家的那位宁奕先生,恐怕还没有抵达这个境界。”崤山居士半边手臂探出窗口,掌心向外摊开,接过一蓬又一蓬的细雨,他轻声喃喃道:“你很在乎他,为何不亲自去看看他?”

    徐清焰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崤山居士笑道:“我带你去长陵山顶,看一样东西,也顺便见识一下那位长陵守山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听说那位守山人,很神秘?”

    “嗯......”白袍男人顿了顿,道:“没有人见过守山人的模样,也没有人知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如果拿神秘来说,似乎也没有错。”

    “那位守山人,很强大。”徐清焰记起了韩约曾在此地被守山人结结实实打了一顿的消息,她试探性开口。

    崤山居士眉尖挑了挑,道:“何止是强大,简直是......不可战胜,虽然只是星君,却足以镇压一整座长陵。”

    “他为什么要守山?”

    “因为犯了一个错,所以守在这里。”

    马车停下,白袍男人两根手指抬起车帘,轻声喃喃道:“长陵有很多大修行者留下的碑石,也有很多人死去之后安葬的墓陵。”

    “守山人守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他在等一个人。”

    崤山居士回过神来,看着徐清焰,道:“虽然不是现在,但他要等待的那个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

    女孩默默记下这句话。

    “下车吧.......我带你去登山,很久没有来了,我记得长陵的山景很美。”白袍男人感慨道:“等到雨停了,或许你可以见到那位宁奕先生。”

    微微停顿。

    “一个不一样的,宁奕先生。”

第一百九十三章 柳十一的,极简的剑

    “本命剑心......”

    大雨之中,登着山路的柳十一,拎着那柄雪白长剑,步步缓慢,而又坚定。顶 点 X 23 U S

    长剑名为“燕归巢”,并不算什么顶级的神兵利器,柳十一从剑湖宫自幼修行之时,就没有拿过宗门的上好兵器,他斩杀第八境修行者之时,就是顺手从兵器铺子里,花了自己当时的所有银两,买了这么一把铁剑。

    剑湖宫有“锻剑”法门,以星辉锤炼,反复锤砸,宿主与剑器一同修行,所以剑湖宫历任以外的名剑神兵,都是被人以“锻剑”法门锤炼而出。

    以柳十一的性格,又怎会看得上那些剑器?

    他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燕归巢”这柄剑上,只是以星辉不断吹拂剑身,将其锤成剑身上下一片雪白颜色。

    柳十一口中不断重复着四个字。

    本命剑心。

    他不愿在长陵观碑。

    不是眼高于顶,瞧不上那些大修行者留下来的神念和意境。

    而是他追求的剑道,其实一直都十分明确。

    只有两个字。

    “简单。”

    剑招可以有很多的招式,研习剑法的大师,穷尽一辈子,去分析招式,去看破,然后拆招,于是就有了数之不清的,如浩瀚烟波一般的剑典。

    每一种剑招,都有办法拆开,有办法克制。

    剑气修行的浪潮之中,总有后辈踩在前人的肩头,把剑招推上更高的一层楼。

    但是有一点,是无法超越的。

    那就是极致的简单。

    柳十一的剑,所追求的,就是极致的简单。

    如果把自己当成一个傻子,握住剑以后,要杀死一个人,该怎么做?

    能让傻子也能轻而易举杀死敌手的剑道

    才是极简的剑道!

    ......

    ......

    漫漫山道上,柳十一逐渐放空思绪。

    他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在剑湖宫里修行的一招一式,一劈一砍,伴随他十多年来的修行,已经烙刻在了骨子里。

    他来到长陵前,还不曾确定。

    遇到宁奕之后,这颗心变得坚定起来。

    柳十一抬起头来,看着满天大雨,颗粒分明,他忽然抬起手臂。

    一道剑光拔地而起,倏忽切斩而过。

    瓢泼大雨被剑光连绵斩断,瞬息撕裂,穹顶有一道雷光劈下,轰隆隆映照柳十一苍白的面颊。

    他盯着自己高举剑器的那只手,面容苍白而又愤怒。

    雨水被剑气切开。

    他递出的那一剑,是师父柳十所教给他的“撩剑式”。

    这条山路,没有石碑,也没有大修行者留下来的意境,这是一条极致干净的道路,现在遇到了大雨,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全部都被冲刷殆尽。

    柳十一的发梢凝结,雨水在脸颊上肆意纵横,他攥紧握剑的那只手,青筋毕露。

    再一次挥剑而出

    雨水呈现一道半圆弧形的破散。

    剑湖宫的“月返”。

    柳十一咬牙盯着自己的手指,喉咙里发出了沉闷的“嗬嗬”声音,白色衣袍浸透了雨水,沉重而又粘粘,他快速前踏着步伐,一剑又一剑的劈出去,这个白衣少年,看起来像是一条狼狈的疯狗,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没有章法。

    他奔走在长陵的山道上,跌跌撞撞,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他被剑器带着踉跄摔出,数次跌倒,再摇摇晃晃站起来,身上已被锋锐的剑气,切出好几道猩红的血痕!

    柳十一似乎觉察到了这抹痛苦,他的神情先是有了一丝惘然。

    他似乎在确认,自己是受伤了......是被自己的剑气所划伤了。

    柳十一的唇角微微拉扯一下。

    然后他笑了起来,目光冷冽的笑,一闪而逝的笑,大雨之中,他狂乱挥舞着那一柄“燕归巢”,漫天剑气,劈散雨水,有时也会误伤自己。

    他的剑气,出现了误伤自己的情况......说明他已经忘记了一些剑招要领。

    白衣少年奔跑在长陵的山道上,逆着大雨,追逐着自己心中的“剑道”,看起来像是一个可笑而又可怜的疯子,嘶哑的声音在狂风中瞬息被淹没,柳十一的瞳孔愈发明亮,他忘记了剑湖宫的剑招,从“月返”到“撩剑”,他眼中只有那些砸过来的水珠。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他追求的,极致的,简单,就放在自己的面前!

    一剑递出。

    那滴水珠被锃亮剑锋一切为二,接着被柳十一的肩头撞碎,这一次白衣少年的身形并不狼狈,而是微微错足,站定身子。

    他的声音在雨雾之中冒着热气,喃喃道。

    “这一剑,叫什么名字?”

    这是在问自己。

    这一剑是不是出自于剑湖宫?

    这一剑是不是出自于自己曾经学到过的某部剑典?

    柳十一是一个学剑的天才,他记得自己看过的每一招剑式,他疯狂在脑海里搜刮着这个答案。

    没有答案。

    这就是他想要的,最好的答案。

    ......

    ......

    通天珠到这里,不再显示画面。

    “柳十一的本命剑心,应该快要凝聚出来了。”

    青君沉默看着那颗珠子,重新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飞回长陵山脚下的门户内,星火开始了一点一点的熄灭。

    “宁奕和柳十一的这一段影像,被放出来......他们两个人,应该都有可能凝聚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剑道’。”这位应天府的大君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恹恹,道:“柳十一是一个天才,舍弃了自己之前在剑湖宫修行所学的剑招,来凝聚一颗全新的本命剑心,守山人一定是因为这一点,才会赠给他这桩造化。”

    “赠给柳十一造化?”元霖有些不解。

    “你以为长陵里那条没有神念压迫的路,很好走吗?比起立满石碑的那一条,这条道对柳十一而言,或许更难走。”青君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但对其实,那就是柳十一最好的破境地点,足够的安静,足够的安全。”

    元霖沉默下来。

    应天府的这位小君子,有些不甘心地沙哑道:“师兄,我听说柳十一只是七境。”

    “七境又如何?”

    青君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喃喃道:“八境又如何,九境又如何?”

    元霖一时之间真真无话可说,他知道自己大师兄神情的痛苦之处来自于何,柳十一的天资卓越,已经在长陵眼前的景象之中,得到了充分的证实。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那块立在长陵下的石碑,竟然就这么破碎了,透过星火门户去看,还能看到断裂的一小半碑石根基,竟然是被柳十一一脚踢断了。

    柳十一是在遇到宁奕之后,才选择登陵的。

    如果说,柳十一追求的,是极致简单的剑道。

    那么宁奕追求的,则是剑道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简单”。

    柳十一所求的,是忘记所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傻子,然后递出极简的一剑。

    宁奕则是去记住所有,走一遍长陵所有的剑道碑石,看遍三千大道,然后“化繁存简”。

    宁奕的影像,在离开星君所立的碑石之后,就不再显化。

    柳十一的影像,则是在他递出了那一道无人知其名讳的剑气之后,消弭如烟。

    长陵的雾,这一次真的浓了。

    那扇燃烧着星火的门户,在大雨之中,逐渐熄灭火焰,而后缓慢闭合,最终成为一条狭长的黑线,最终虚弥于无。

    “我有些后悔了。”

    青君忽然笑了笑,道:“若是我入了长陵,我想山上应该会更热闹一些。”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决战长陵之巅

    柳十一停住脚步,他的眼前,已经不再是那片狭窄而又逼仄的山道,乱石嶙峋,雨水杂碎,他攥着“燕归巢”,摇摇晃晃,逐渐站定。www.uu234.net

    他幽幽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如愿登上了长陵的山顶。

    雨势有渐小的趋势。

    白衣少年已经不再是白衣少年,柳十一的衣袂,衣襟,都沾染了泥泞。

    这是一件好事。

    如果他还记得一丝一毫的剑意,剑招,剑湖宫流传下来的剑典,那么就算他的手中,只有一根枯木枝,这些雨水也不会溅到衣上。

    这些泥泞的沾染,非但没有使柳十一变得狼狈,在他站定之后,反而显得他更加挺拔,他双手按住“燕归巢”的剑柄,站立不动如石碑。

    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道”。

    他已经走完了自己的“道”。

    接下来,他要等一个人上山。

    柳十一轻轻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宁奕。”

    柳十一知道自己的道在哪里,他要追求极致的简单,选择忘却所有的剑招和剑意,只遵从自己的本心,现在他走到了长陵山顶,那颗本命剑心,已经凝聚出了一个初胚,摇曳在心湖之内,缓慢落定,很快就会诞生出一颗完整的剑心。

    此后他所走的剑道,便是一条只属于自己的剑道。

    宁奕选择把长陵的石碑都看一遍,这未尝不是另外的一种“剑道”,与自己而言,本质上并没有高低之分。

    柳十一在等宁奕登顶。

    他的心湖看似平稳下来,实则还是一片紊乱,沸反盈天,内里的每一颗水珠都在震颤,颗粒分明,有着冲霄而起的趋势,剑湖宫的那些剑法剑招剑典,原本已经在长陵山道上忘得一干二净,此刻又重新记忆起来。

    柳十一长长吐出一口气,让自己的神念保持一丝清明。

    那些过往的记忆,被他掷在脑后,只留下一道极致简单的轨迹,那是自己在长陵中挥斩而出的一剑。

    他的一只手倒提剑柄,另外一只手握住手腕。

    随时可以将插在地上的那柄剑,直接拔出。

    雨珠落玉盘,长陵山顶的雾气缭绕。

    柳十一默默等待。

    他希望宁奕能来。

    他知道宁奕能来。

    时间缓慢流逝,柳十一巩固着自己所悟到的那一剑,心湖忽然泛起一丝涟漪。

    他并没有等多久。

    柳十一拔剑而出,一剑斩下。

    轰隆一声,雾气应声而散,长陵山顶的另外一面,被这道剑气斩开清明与太平,露出了原先的真面容来,历经沧桑的台阶,有一道模糊的,同样泥泞的黑袍身影,缓慢登阶而来,收起油纸伞,拖曳着细雪剑尖在地上滑掠,不断轻微与台阶碰撞的宁奕,站在了雾气所开的那一条道上。

    “那条路很难走。”

    柳十一认真说道:“我以为你登不上来。”

    “过程十分艰难。”宁奕咧嘴笑了笑,他的神情有些疲倦,“如果守山人不是那么好心的话,我可能就在涅??境界的石碑处倒下了。”

    宁奕与柳十一并不相同,他的衣袍没有破碎之处,身躯也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剑气创伤,但是他的神魂,已经疲倦到了极点,长陵那条立满石碑的古道,矗立着太多大人物曾经留下来的遗藏,守山人的黑袍,悬浮在宁奕的身后,像是一双宽厚的肩膀,更像是一座浑厚的小山头,顶住漫天的风雨和神念。

    那就只是一蓬普通的披风,黑袍随风摇曳,发出轻微而又缓慢的猎猎响声,周遭不断雾化,更像是幽游的魂魄聚拢而来。

    柳十一笑了笑,道:“守山人对你,还真是很招呼呢。”

    “可能是像我这样不顾死气,去参悟石碑的人,已经很久很没有出现过了。”宁奕揉了揉面颊,笑道:“守山人希望我多分担一些长陵的晦气?东境的那些天才,不敢吃这些死气,加在一起都没有我一个人多。”

    柳十一的面容逐渐凝重,他认真审视着宁奕,宁奕身上的黑袍,竟然也开始了丝丝缕缕的雾化,袖袍之中摇曳缠绕着一条又一条细小的蛟龙,看起来煞是威武,但其实不然,这些都是死气的凝聚,两座天下都没有除去这些死气的法门。

    柳十一正色道:“你准备走徐藏的那条道路?”

    徐藏的道,向死而生。

    碎星跌境,来升剑气。

    宁奕摇了摇头,微笑道:“徐藏的道,是徐藏的道,我才活了十几年,我还没有活够呢,谁要走他那条一心求死的剑道?”

    柳十一沉默下来。

    他严肃道:“吃了这么多死气,你以后会遇上很大的麻烦。”

    宁奕不置可否,平静说道:“不吃的话,会有更多。”

    油纸伞尖在地面不再拖曳,宁奕也登上了长陵的山顶,黑袍与白袍,站在长陵的山顶上,雾气岚散,微风轻掠。

    “我以前没有想过这样的一副画面。”

    宁奕轻声感慨道:“柳十一,我以前在西岭长大,菩萨庙里无亲无故,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不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大,有四座境关,有一座天都皇城,有两座天下,修行者可以御剑飞行,可以弹指断山,可以一道剑气,斩断大江大河。”

    柳十一默默听着。

    柳十一在剑湖宫出生,长大,他跟宁奕唯一的差别,就是生下来就继承了剑湖宫的道统,见过了大隋天下的诸多大修行者。

    他想听听,宁奕要说什么。

    “西岭里流传着质地粗糙的画册,志异,书籍,里面把这个世界描绘出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个世界竟然如此之大,如此之.......精彩。”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会站在这里,脚下是天都诸多的修行者。”宁奕笑了笑,神情虽然疲倦,眼神里缓慢亮起了光彩,“我们在山上,他们在山下。我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翻到过的一本古籍,里面有一幕场景,很相似。”

    宁奕一字一句道:“决战长陵之巅。”

第一百九十五章 西门飘雪与白云岛主

    柳十一面色有些古怪。顶 点 X 23 U S

    因为那本古籍,他也看到过。

    那本古籍不仅仅流传在西岭。

    在西境,东境,乃至整个大隋天下,都十分有名。

    撰写那本江湖古传的,据说是一位相当了得的大修行者,与如今的北境小烛龙曹燃一样,背负着特殊的传承,似乎是古代的龙族血脉。

    来自于西岭荒郊的剑神,复姓西门,与剑湖宫的飘雪剑君同名。

    那本古籍之中,绘声绘色描述了,与剑湖宫有着衣襟带水关系的“蓬莱仙岛”,其中的诸多岛屿。

    来自于海外蓬莱的白云岛主夜孤城,来到天都,试图谋篡大隋皇座,发动某场不可告人的密谋,最终以失败告终。

    最终的结局。

    两位极强的大剑修,在长陵山顶打了一架,打得长陵雾散,整个天都好不热闹。

    “决战长陵之巅......”柳十一念了念,道:“有点意思。”

    大隋天下,当然没有一位叫做“西门飘雪”的剑客,也没有那位修行“天外飞仙”剑招的白云岛主,更不可能会有人,胆敢在如今这个时代,发动谋朝篡位的丧心病狂之事。

    “其实,我一度以为这些都是真的。”

    宁奕笑了笑,耸肩道:“长陵的山顶,有登基真龙皇座必备的‘原始碑石’,白云岛主想要登上皇位,就必须要登顶长陵,大隋的皇帝并非每一任都像是如今这般强大不可战胜,就算是初代皇帝,也有老去病卒的那一天,政变和谋乱,是历史更迭的必然。”

    柳十一静静看着宁奕。

    “我一直觉得那位背负着“古龙”声名和血脉的大侠是真的,决战长陵之巅是真的,这座天下里的江湖纷争,都是真的。”宁奕坦然道:“我很喜欢那位大修行者写的东西,直到今天亲身登上了长陵,我才知道,决战长陵之巅可能是真的......但会在这里选择决战的人,却绝不会是西门飘雪和白云岛主。”

    柳十一忽然觉得,自己遇上宁奕之后,有时候忍不住地想要发出笑声。

    他微微拉扯唇角,好奇问道:“为什么不会是西门飘雪和白云岛主?”

    “因为长陵的山顶,地方太小,他们俩如果真的要打,应该会选择在皇宫的宫殿顶上,紫禁殿的殿顶。”宁奕无奈说道:“如果换我来写,我会把长陵之巅,改成紫禁之巅。”

    柳十一忍不住笑了。

    他又问道:“那么,谁又会选择在长陵之巅打?”

    “你。”

    宁奕顿了顿,微笑道:“还有我。”

    “这地方不大,但是对于两个没有破开十境的人来说,足够了。”

    宁奕拎起油纸伞,浑身气机灌入伞中,细雪惨白的剑锋被轻轻旋转而出。

    “我观尽了长陵剑碑,那颗本命剑心,只差一丝可以凝聚。”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道:“想来你也是一样?”

    柳十一仍然按着“燕归巢”,保持巍然不动。

    “我追求简单,你也追求简单,一个是从三千到一,一个是从零到一。”宁奕看着柳十一,轻声笑道:“你如果不笑的话,好像确实有些像是西门飘雪。”

    柳十一看着宁奕,挑眉道:“可你看起来,跟那个要谋朝篡位的白云岛主,一点也不像。”

    宁奕笑了笑。

    “那是......”他拎起细雪,轻声喃喃道:“因为我不会输啊。”

    长陵之巅的雾气,陡然被切斩而开。

    宁奕踏地掠出,那柄油纸伞被他自上而下的抡砸而下,这是徐藏教给他的砸剑,柳十一在这一瞬间拔剑而起,递出了一道刁钻而又诡异的长线。

    一蓬剧烈的剑光凭空炸开。

    宁奕面无表情,那柄油纸伞被巨大力量震得脱腕而出,却仍然在宁奕的掌控之中,半个呼吸的时间,细雪由左手换到右手,看起来就像是柳十一的剑劲,帮助宁奕完成了一个无比自然的换手动作。

    再一次的,砸剑!

    柳十一脚底凹陷下去,土石飞溅,这位白衣少年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他脑海里下意识涌现出了,剑湖宫的无数剑道秘卷,若是他使出自己曾经所学过的剑招,那么宁奕的剑式立马就会瓦解。

    但是柳十一并没有。

    就像是在长陵山道上,迎着大雨狂奔的那样。

    雨势已经不大。

    一黑一白的两道影子,撞在了一起。

    柳十一将自己所有的思绪,全都放空,然后递出由零到一的那一剑,他的脑海里不再有剑谱也不再有套路,每一剑都是全新的一剑。

    剑气肆虐,围绕两人游走如龙蛇。

    宁奕的眼神熠熠生辉,他的脑海里,翻阅着无数剑气意境,柳十一的剑招简单至了极点,也难缠至了极点,他不断掷去无用的意境,在自己的剑身上,反复淬炼着能够抵抗柳十一剑气的念头。

    这是一种剑气意义上的论道。

    两颗只差一丝就可以凝聚的本命剑心,在不断的碰撞之中,逐渐地趋向于饱满。

    ......

    ......

    “这是两个很好的年轻人。”

    白袍男人站在雾气中,他的身旁,站着戴着帷帽的徐清焰。

    崤山居士就这么看着长陵雾气那一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年轻剑修,徐清焰站在雾气中,她看着宁奕的身影,有些担忧。

    “不用担心。”崤山居士笑了笑,道:“这一架的胜负不重要,也不会有人受伤,你大可以收起那道杀器,这是你活下去的保障。事实上......就算宁奕有危险,你也无能为力,站在这里,你可以试着送出一点神性,看看能不能成功?”

    徐清焰试着通过白骨平原,去输送神性,却发现以往一定能够成功的桥梁,在此刻竟然毫无反应。

    女孩瞳孔微微收缩。

    她望向白袍男人,希望得到解释。

    崤山居士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守山人,不准备出来见一面吗?”

    他平静开口,声音在这片雾气之中回荡游掠。

    话音刚刚落地。

    另外一侧,原本空荡荡的袖袍旁边,凝聚出了一丝一缕的黑气,那个高大而又雾化的守山人影子,就这么走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遁去的一

    “宁奕说得有点意思……”

    “我听说过‘西门飘雪’和‘白云岛主’的故事。www.uu234.net”崤山居士笑着说道:“那位背负“古龙”血脉传承的大修行者,除了决战长陵之巅,还写了许多其他荡气回肠的故事。”

    “决战……”守山人站在雾中,喃喃重复道:“长陵之巅?”

    “噢.......想来你是不知道的。”

    崤山居士眯起眼,轻柔把故事说了一遍,最后淡淡道:“故事的结局,是一个想要篡位的海外之人,与宿敌最终决战,然后死在长陵。”

    守山人似乎笑了。

    守山人点评道:“有点意思。”

    “他们两个人的剑,很有灵性。”崤山居士轻声感慨。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宁奕,”他看着那边的雾气,声音很柔:“我觉得他很好,但是还不够好。如果到了那时候,能够递出快准狠,像是‘天外飞仙’那样,一击必杀的一剑,就更好了。”

    徐清焰看着崤山居士的身旁,那个笼罩在雾气中的守山人影子。

    守山人也看着她。

    女孩忽然觉得,自己的身边变得极静无比。

    崤山居士在袖袍之中,松开掐诀的手印,他已经将徐清焰身旁的声音全部隔绝。

    他要与守山人说上几句话。

    “长陵要关了,我带她来看一看。”白袍居士笑着说道:“她即将踏上修行之路,这将是一个比扶摇还要完美的神性修行者。”

    守山人抿起嘴唇,不言也不语。

    “我本以为,你虽然身在人间,但看守长陵,已经不是凡俗之人。”崤山居士盯着守山人,想要从那张黑袍下隐藏的雾气中,看出一些什么,他认真说道:“但看到了这张脸,你还是动容了。”

    守山人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他轻轻嗯了一声。

    守山人背在袖袍里的那双手,指尖默默掐住自己掌心,深陷下去。

    他平静说道:“这是一个很美的人。”

    崤山居士微笑道:“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守山人摇了摇头,道:“她跟珞珈山的扶摇不一样,扶摇的神性,是上苍的馈赠与礼物,而她的神性,则是一份毒药。”

    “太宗把她交给了我来教导。”崤山居士轻声说道:“他只差最后一步了,他需要巨大的神性,还有一个引子,这个女孩的身上,有他所需要的东西。”

    守山人笑了笑,道:“长陵的山顶,也有他需要的东西。”

    那块原始碑石,想要驱动真龙皇座,便决不可少此样物事。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其一遁去,逍遥天地外,不在五行中。”

    崤山居士轻声道:“皇族血脉无法成为不朽,太宗六百年来都在寻找‘遁去的一’,他在红山一眼看中了这个女孩,现在悉心培养,等到他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拿去填补那个‘一’。”

    “他很能忍耐,有大气魄。”守山人沉闷说道:“他还在等待果实成熟,那么,还要等多久?”

    “要不了多久了。”崤山居士随意笑了笑,淡然说道:“宋雀和辜伊人,在北境天神高原,看到了他与九灵元圣的那一战。”

    那一战,大隋有许多人都在关注。

    崤山居士吐出三个字。

    “他老了。”

    守山人缓慢转头,注视着白袍男人。

    “我知道长陵一直很安全,极度的安全,所以我才会说这些话。”崤山居士的目光一直放在雾气之外,他看着外面两位年轻剑修的厮杀,轻声笑道:“皇帝的耳目是情报司,双手是执法司,两条臂膀是道宗和佛门,可是现在看来,人老了,身上的部位都不再那么灵光了,他有时候会看不见,有时候会听不到,有时候伸出手也会不听使唤。”

    “看不见,并不算什么。看错人,才是最大的失败。”守山人淡淡来了这么一句:“他不该让你入皇宫的。”

    崤山居士怂了怂肩,道:“我捻火涅??已有一百零七年,这件事情极为隐蔽,佛门里无人知道我的前一世转世是何身份,连宋雀也不知道,我想他这不算是看错人......更何况。”

    “他似乎看出来了。”

    守山人看着白袍男人。

    崤山居士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凝重,笑着说道:“就算是在大隋历史上甄选,那些能够跟佛门远古大菩萨媲美的皇帝,战力冠绝千年,也没有见过如此自负的,刀枪剑戟,明着暗着都向他捅来,难道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守山人不再言语。

    心思复杂。

    崤山居士轻叹一口气,解除了隔音印决。

    ......

    ......

    徐清焰的心神,全部放在外面的景象当中。

    外面的那一战,打得整座长陵山头,为之震颤,守山人的力量强力镇压着山顶的树木与花草,一道黑袍,一道白袍,互相碰撞在一起然后荡开。

    两柄长剑,浩荡剑气。

    外面沸腾。

    里面安静。

    徐清焰忽然听到了一声叹息。

    隔音印决解除

    崤山居士伸出手掌,隔着女孩的帷帽面纱,轻轻一线划过。

    一绺头发掉落。

    这绺长发被崤山居士伸出手掌接住。

    “借你一绺发用用。”

    白袍男人微笑看着徐清焰,说道:“不久后的一天,你会因此而感谢我的。”

    ......

    ......

    “砰”的一声。

    像是重锤砸中铁条,发出不堪重负的一道脆响。

    柳十一的身子,向后倾倒而去,他一只手持剑柄,另外一只手,双指并拢,自剑锋上一掠而过,擦拭出一蓬清凉的火光,整个人脚底踩踏山石,倒退数步,然后站稳身子,长长吐出一口沉闷气息。

    宁奕的这一剑,出自于长陵剑碑当中某位星君的“重剑剑意”,与砸剑略微有些不同,重剑讲究的不是蛮力,而是恰到好处的放大,这一点倒是有“天下行走”上的两道缠缑有些近似,一轻一重,一快一慢,讲究出必中,中必伤。

    剑气的对攻,进行了数百次碰撞。长陵的山顶,方圆半里之内,被剑气摧枯拉朽扫开,雾气早已经荡尽。

    柳十一的气息已经有些不稳。

    宁奕并不比柳十一好到哪里。

    雾气荡开之后,两个人隔着数尺距离。

    雨势逐渐变小。

    柳十一原本鼓起来的胸膛,缓慢回荡,而后袖袍收拢。

    他看着宁奕,认真说道:“得罪了。”

    宁奕瞳孔收缩。

    有一道残影掠出,根本来不及反应。

    长陵山顶,漫天寒光骤现。

    一道鲜血喷薄而出。

第一百九十七章 长陵新雨后,细雪燕归巢

    长陵上空,一道鲜血喷薄而出。www.uu234.net

    宁奕的肩头,撕开了一条颀长的裂口,深可见骨。

    柳十一已经收回了那一剑,猩红的鲜血与剑气齐飞,他目光炯炯,盯着宁奕。

    璀璨雪白的霞光,自宁奕的肩头飞涌而出,宛若蝴蝶簇拥,覆盖在伤口之上,鲜血很快止住,结痂。

    “神性?”

    柳十一认出了这抹霞光的来历,他惊讶到失声出口。

    这世上的神性,是极其稀少的物质,哪怕点燃了命星,也难以从星辉之中捕捉到些许的神性,每一缕都是对修行者裨益极大的帮助。

    宁奕只不过是一个区区七境的修行者,身上的血液之中,竟然掺夹着神性?

    肩头中了一剑,面色苍白的少年,双手扶住油纸伞,站稳脚跟。

    霞光笼罩,这些血液中的神性随同鲜血一同喷薄而出,迅速蒸发,笼罩在宁奕头顶。

    宁奕的神情,从长陵石碑之中走出,便一直显得疲倦,此刻中了柳十一一剑之后,蹙眉痛苦一瞬,再度睁开双眼,瞬时扫开所有的颓态。

    他终于明白,自己破开后境之后,体内那股难以觉察的异样,究竟从何而来。

    自己的血液里,原本流淌着磅礴的星辉,而此时此刻,竟然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神性。

    神性入髓。

    怪不得自己的星辉,比起寻常后境的星辉,要更加强大。

    长陵山顶,雾气尽殆,雨势渐停。

    宁奕拎起细雪,肩头鲜血已经结痂,痂壳褪落,肌肤恢复至与白玉一般光滑如初。

    黑袍已经被柳十一的剑气戳出了好几个破碎的洞口。

    柳十一的剑,没有轨迹可寻,也没有规律可找,每一剑都是全新的一剑。

    “这就是你的本命剑心吗......”宁奕的周身,因为神性的蒸发,而产生了浓郁的白雾,这些雾气与长陵本身的雾气不太一样,更像是一股股热烟,他的面容隐藏在虚无缥缈间,看不清神情,喃喃道:“极致简单的剑。”

    柳十一忽然听到耳旁有一道炸雷。

    他侧过面颊,已经有一抹血光掠过,撕出了一小道狭长的血痕。

    柳十一曾经坐观剑湖宫藏书,对大隋剑修有一个大概的了解,这道剑意夹杂雷霆,呼啸奔腾,声势浩大,却难以躲开,像是大隋许多年前从北境雷池之中走出来的一位涅??剑修。

    柳十一躲开了这一“剑”。

    他身后的那颗巨木,却忽然炸开,一整截树干,像是被重锤砸中,几乎要连根拔起,横飞而出。

    白衣少年瞳孔收缩。

    他看清了“那一剑”,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根沾染了剑气的霜草。

    剑修有诸多法门,其中被列为最让人忌惮的手段,就是“驭剑指杀”,当初的裴?f大人,身负千万剑器,驭剑指杀,可以以一人之力轻松屠城,在北境多次只身拦截兽潮,妖族天下的好几位涅??境界大能,一起合力围剿,都被裴?f大人打成重伤。

    刚刚那柄沾染了剑气的霜草,脱离了宁奕的周身三尺,疾射悬停,犹如飞剑,分明是“驭剑指杀”的法门!

    这是宁奕的剑道?

    “霜杀百草......”柳十一喃喃开口,他回过头来,盯着热烟与雾气之中的宁奕,“这是你在长陵的碑石当中,悟到的本命剑道?”

    宁奕在雾气中的面容,蹙了蹙眉。

    他的神情有些惘然。

    他摇了摇头。

    “不......”

    风雷之音,再度砸来,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霜草,而是刚刚被草屑砸得倾塌的巨木,那株巨大滚木倏忽而来,毫不讲道理地掠地而行,几次触碰地面便犹如石子打水漂一样加快速度,瞬间抵达柳十一的后心。

    柳十一单手持剑,回身一剑砍下,四周木屑迸溅,燕归巢的剑气将这棵巨木劈砍而开,接着漫天木屑原本将要抛飞,忽然之间止住四散趋势,犹如一柄柄袖珍飞剑,调转尖头,对准柳十一,方圆周天三千六,无数飞剑悬停一刹那。

    嗡然大响。

    漫天木屑再被劈碎。

    一剑之力清空周身三尺,还一片无尘之地的柳十一,看着那片雾气之中,忽然窜来了一道黑影。

    柳十一一剑劈下!

    倒灌山河

    宁奕的面前,忽然撑开了一道黑幕,细雪伞开,沉闷的阻力,让柳十一喉咙中发出了低声的怒吼,他从未想过,这一剑竟然还能有如此用法。

    收伞之后的细雪,去势变得更加迅速,在柳十一的肩头一戳即散,白衣少年的肩头顿时染上一片猩红。

    与刚刚柳十一的那一剑如出一辙!

    宁奕神采飞扬,他的眉宇之间,不再有困惑和迷惘之色,再戳出第二剑。

    天地飘雪。

    这一剑被柳十一格挡。

    第三剑。

    雨停日照。

    第四剑第五剑第六剑。

    漫天剑气顷刻之间在宁奕的伞尖绽放开来,细雪的惨白剑锋,迸发出一道又一道迅猛的光华,宁奕的胸膛里,那口沉闷已久的郁气,伴随着漫天如疾风骤雨一般的剑气疾射,全部倾吐而出!

    他的剑道是什么?!

    是驭剑指杀吗?是向死而生吗?是飘雪,日照,大雨?

    宁奕的瞳孔越来越亮,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长陵的山头,雨势已停,无数剑气的对拼之中,柳十一的身形瞬间被宁奕的剑气淹没,白衣少年硬生生接住了所有的剑气

    漫天风霜席卷,地上百草枯折,摇曳而起,将两人包裹在内。

    飞沙走石。

    宁奕递出最后一剑。

    长陵之巅,一片寂静。

    ......

    ......

    柳十一的身上,都是血痕,一道又一道细狭的血痕,肩头的那一剑并不深,宁奕没有学到自己的神,只仓促模仿了那一剑的形,但是成功戳穿了自己的血肉,并没有见骨,所以柳十一身上的伤势虽然多,却都不重。

    轻微的痛苦,在四处溅开。

    柳十一挑起眉尖。

    宁奕递出了所有的剑,每一剑都是一道崭新的意境。

    柳十一直至最后,都没有看穿宁奕的本命剑心。

    柳十一认真问道:“你的本命剑道......是什么?”

    雾气摇曳,一片安静。

    “是无矩,无视规矩的无矩。”

    宁奕笑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但你也知道的,我一直是个不喜欢遵守规矩的人,姑且这么叫着。”

    无矩。

    寂静之中,多出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柳十一抬起头来,叹了口气。

    长陵新雨后,春来冻走,候鸟南飞。

    白衣少年的手中,那柄用了许久的“燕归巢”,咔嚓一声,绽开了一道裂纹,而后寸寸破碎。

    细雪消融,燕子归巢。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她死了

    “你要从另外一条路下山?”

    宁奕看着白衣柳十一。www.uu234.net

    柳十一保持着沉默。

    其实,一切已在不言中。

    燕归巢已经断成碎片,白衣少年蹲在地上,他捡起一片又一片的剑器碎片,平静放入自己的腰囊之中,语气波澜不惊,还是解释道:“长陵山下,有我不想见到的人,还有一堆麻烦的事。”

    长陵山下,小剑仙王异还在抱剑等着柳十一。

    宁奕蹙眉,认真道:“我打坏了你的剑,应该赔你一把。”

    柳十一笑道:“我如果有一天打碎你的细雪,可不会赔你。”

    他捡拾了地上的碎片,以剑湖宫的“锻剑”法门,将星辉输送到怀抱之中,双臂内蕴剑气,这些碎裂的剑器碎片,开始铮铮作响,摇晃而起,犹如沸水里炸开的黄豆。

    “剑碎了,人还在。”柳十一淡然道:“燕子归巢了,那就随它吧。”

    他摊开双臂。

    漫天的银光,像是燕子一般矫健掠出,从长陵的山巅呼啸着切开雾气,剑器碎片在空中沸腾燃烧,原本锋锐的边沿,在柳十一收回寄托剑身上的那口意念之后,变得脆弱如薄纸。

    “去吧。”

    柳十一注视着漫天银光。

    燕归巢,其实只是一柄普通铁剑,算不上神兵利器,在柳十一的心念加持和锻剑法门下,才逐渐变得削铁如泥。

    白衣少年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对那柄碎裂开来的剑器在说。

    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万物有灵。

    剑器同样如此。

    跟随了柳十一数年的雪白长剑,纵然已经破碎成了数十片,此刻仍然发出了悲伤的哀鸣,于云雾之间燃尽所有的铁屑,化为高山落崖里的虚无,就此不再弥留。

    “王异要与我赌剑。”宁奕看着柳十一,认真说道:“你如果需要,我把羌山的‘长气’拿过来。”

    “那柄剑配得上我柳十一吗?”

    对方只是回了这么一句,不再去看宁奕,从另外一边的山路走去,身子走入雾气之中,他摆了摆手,就要离开。

    “我去天都皇城的附近转一转,你院子在哪。”

    宁奕看着柳十一,他忽然笑了,道:“天都原先的教宗府邸,现在的剑行侯府邸......如果你要问路,可以问问路人现在最招人恨的府邸,除了甘露巷,就是我院子了。”

    柳十一的神情有些古怪,他怎么觉得,宁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三分炫耀的意味。

    “有空来喝茶。”宁奕微笑看着柳十一,道:“天都不太平,小心半路被人拦住打得半死。”

    柳十一翻了个白眼,记下了这个地址,摆了摆手,走入云雾之中。

    宁奕摇头笑了笑,从正面的一条山路下山。

    ......

    ......

    “你家的宁奕先生要离开长陵了,不准备见一面?”

    “没什么可见的......”徐清焰摇了摇头。

    “两情若是......”崤山居士微笑说道:“又岂在朝朝暮暮?”

    女孩神情古怪看着自己的老师,与白袍男人朝夕相处,学习诸多道法的同时,她越发的发现,这个男人的外貌看上去端庄无比,但是内心却截然不同,灵山的“大知”,给予了诸多权贵解惑和释疑的崤山居士,已经活过一百零八个年月,内心里却似乎住着一个只有二十岁的灵魂,那个灵魂时而有趣,时而悲伤,时而意气风发,时而暮气沉沉。

    徐清焰是一个很敏感的女孩,她能够看出来一些,常人所无法看到的东西,也能够感觉到,那些细微的差别。

    她总觉得这副皮囊,与这具灵魂,不是很相称。

    “宁奕先生教导我要变得果决一点。”女孩戴着帷帽,隔着一层皂纱,她目送着宁奕离开长陵,顺延着大大小小的碑石途径缓慢走下,平静说道:“我此刻去见先生,最多只说三四句话,寒暄一二,停留片刻,再是分离,这一些......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你脖子上的那根红绳很好看,你家的宁奕先生,对你真的很好。”崤山居士笑了笑,轻声感慨道:“常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很难瞒住大修行者的眼睛。”

    徐清焰抿起嘴唇,小心翼翼道:“这会给宁奕先生带来麻烦?”

    “何止是麻烦,如果运气不好,就是杀身之祸。”白袍男人瞥了一眼自己身旁面色谨慎的小姑娘,笑道:“但是这小子的运气,似乎一直很好。”

    说到这里,崤山居士顿了顿,望向身旁的守山人,意有所指道:“就连观摩一款石碑,都能惊动长陵守山人,为他破例出手,力保平安。”

    守山人淡淡道:“曹毗违反了长陵的规矩,我公事公办,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崤山居士笑眯眯道:“就当我瞎了,从来没看见那件守山披风吧,巩固道心,清除神念压迫,为了帮宁奕凝聚出‘无矩’的本命剑心,你倒是煞费苦心,牵引着长陵石碑一块一块的迸发气机,他没有走一条弯路,悟出了一条几乎完美的剑道。你守山人如果不出手,他能走过长陵,我是相信,但是能这么顺的悟出‘无矩’?”

    守山人轻声道:“这是他的造化,该拿到的,一份也不会少。”

    “那倒是。”崤山居士眯起双眼,打量着守山人,戏谑道:“你要是借着披风帮他把那些死气都扛下了,那我现在就可以拿所有的东西跟你赌一场,赌你就是那西岭孤儿的亲生父亲。”

    短暂的沉默之后。

    “我不是。”

    守山人很干脆利落的否认了。

    “亲娘?”崤山居士啧啧感慨:“你是女的?”

    “都不是,别试图套话,毫无意义。”守山人言简意赅,他目送着宁奕缓慢离开长陵,神情恍惚,喃喃道:“只是有旧。”

    有旧…...崤山居士挑了挑眉。

    “那人怎么还没来?”白袍男人的语气有了一些不耐烦,道:“不会是死了吧?”

    徐清焰有些惘然,那个人,哪个人?

    他们在等人?

    亘久如冰山的守山人,却忽然笑了。

    “她死了,这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从紫山来

    因为很多人都赶去长陵的缘故。www.uu234.net

    天都皇城里并没有往日那么热闹。

    一场新雨过后,街道上多了一些出来活动的人影。

    一个撑着大红色油纸伞的矮小身影,挤在人群之中,伞面下垂,遮住面容,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一身宽松而又复古的红袍,不像是天都的本地人,更像是不知是何来历的三教九流,趁着大朝会的风头来到天都,来看看热闹。

    伞下的影子,目光没有四处打量,所走的路,也步步明确。

    她来过这座都城太多次。

    若是掀开油纸伞,便会发现,这竟然是一个身高只及成年男子腰部的稚嫩女孩,脸上肌肤像是羊脂一般莹润,黑色长发被红色木髻别住,不然能够垂落至地。

    闲庭信步。

    来到了一处素日孤僻的小巷。

    “是这里。”

    她喃喃道。

    ......

    ......

    剑行侯府邸门口的两位麻袍道者,忽然觉得困意上涌,这股困意来得毫无预兆,让他们提不起丝毫的警惕,只觉得自己实在太困太乏,紧接着便不省人事,后背缓慢贴靠在府邸大门,软绵绵向下倒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

    丫头刚刚把那盆万年青放在墙头,沐浴新风细雨之后,万年青的枝叶重新起了精神,盈盈泛绿,摇曳着腰身。

    裴烦正在打理着院子里的一些琐碎物事,她算是半个勤快人,每日会从剑藏里取剑出来,放放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细细擦拭,然后再谨慎收回眉心。

    因为这座教宗府邸不方便聘请佣人,而又空间太大的缘故,宁奕和她的房间,常常落灰蒙尘,大多时候都由丫头整理。

    拎着一木桶脏水,来到院子的裴烦,忽然面色凝重。

    她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

    剑行侯府的大门紧闭。

    但是已经开过了一次。

    那个撑着红色油纸伞的人影,就坐在庭院的八仙桌腰鼓座墩,懒洋洋靠着石壁,四面八方的符?阵法,发出阵阵光彩,被镇压地不可动弹。

    “何方神圣?”裴烦细眯双眼,那柄油纸伞的模样看起来很是眼熟,又被压得极低,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天都皇城内,竟然有着能够悄无声息走入自己府邸的人?

    “宁奕的妹妹裴烦,裴?f的女儿裴灵素,我更喜欢后面的那个名字。”坐在庭院里的那个人,缓慢收伞,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出来。

    看到这张比自己还要年幼稚嫩的女童面容,裴烦的眼神有些困惑,她细细去感应,发现对方的身上,竟然有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

    “我曾见过你一次,只当是西岭小子的青梅竹马,那时你还没有取出那么多剑,还没有踏上修行之路。”坐在石墩上的撑伞女童,说话之时老气横秋,沙哑道:“我竟然看走了眼,裴?f对你动了很多心思,把你伪装得天衣无缝,怪不得能够躲过大隋三司这么多年来的巡查。”

    “你是谁?”

    裴烦谨慎向后退了半步,背部抵靠着府邸的墙壁,她的身后就是自己藏剑养剑的房间,这里是天都皇城,如果来者真的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接下来难免要爆发一些拳脚之争,乃至于要动用剑藏。

    场面安静下来。

    收伞的女童并没有回答丫头的问题。

    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自然而然伸出,就像是要接住什么东西。

    于是墙头的那盆万年青,就这么掉了下来,稳稳落入掌心。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什么。”她抚摸着这盆青叶,轻声喃喃道:“就像是......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做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那桶墩坐在地,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内里脏水摇曳的木桶,道:“你在这间破院子里打扫卫生,你把自己当成了这座府邸里的下人?”

    裴烦沉默了。

    “听说天都皇城很热闹,你不应该只待在这里。”

    丫头注视着这个红装女童,实在看不出来历,对方的身上,确确实实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她的记性很好,从不出错,与这位红衣女童,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你知道我的两个名字,也一定知道我的两个身份。”裴烦平静说道:“我的第二个身份,注定我不可以外出,以免惹出太大的风浪。”

    “你可以有第三个身份,一个可以让你出去看一看,走一走,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只要自报山门就可以解决的身份。”抚摸着青叶的红装女童,唇角微微翘起。

    裴烦觉得有些好笑。

    她看着对方,道:“譬如?”

    “譬如......我的弟子。”

    抚摸着万年青摇曳叶子,犹如抚摸着一只猫咪柔顺毛发,红衣女童缓慢抬起头来,直视着丫头的双眼,她的眼里没有丝毫玩笑意味,唇角却带着一抹笑意:“我叫楚绡,这个名字已经被世人忘了很久了......你可有印象?”

    楚绡......

    丫头努力搜刮着自己脑海里的记忆,她蹙起眉头。

    并没有印象。

    “我听说了青山府邸发生的事情,陆圣的符?之道,可以镇压这五百年来天都所有的天才阵法大师。”楚绡微笑说道:“他的符?,潜入应天府不算什么,但是挂在一座小小的剑行侯府邸,却有些暴殄天物了,当然,保平安是足够的,因为根本无人能够看得出来......只是很可惜,它遇到了我。”

    红色油纸伞被她轻轻放在脚边,立在墙下。

    怀中搂着青叶的楚绡,并没有丝毫动作,只是轻轻抬起一只脚。

    缓慢落下。

    一阵烟尘。

    整座府邸,外面根本听不见丝毫动静,内里却截然不同

    府邸庭院,忽然之间,天翻地覆,漫天光芒大绽,贴在剑行侯府邸周天的数十上百张符?,就这么被无形气机拉扯出来,一张一张悬停在红装女童的面前,身后,肩头。

    “隔音、悬气、屏息......不错。”

    红衣女童的神情恬淡,眼瞳里徐徐多了三四分的复杂意味。她一一端详着这些符?,手指摩挲着崭新的纹路,符?如有灵性,鱼贯而来,划擦着她的指腹掠过,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着经年不见的老熟人。

    她眼里有些湿润,一闪而逝,轻声喃喃道:“有陆圣的三分模样。”

    裴烦忽然放下了警惕,怔怔看着眼前的红装女童。

    她知道了对方的来历。

    女童低垂眉眼,轻柔笑了笑。

    “我从紫山来。”

第二百章 因为你是裴?F的女儿

    “紫山的弟子,一代只收一位。www.uu234.net”

    “我的弟子聂红绫,死在了十年前的天都血夜。”说这些话的时候,红衣女童看不出有丝毫喜怒哀乐,她声音很轻说道:“徐藏临死之前来到紫山,为的就是一睹她的墓碑。”

    楚绡向后微微倾斜,靠在石壁上,一道道符?,围绕着她的衣袂袖袍缝隙穿插起伏。

    “徐藏曾无数次拜访紫山,询问聂红绫的生死,直至最后一刻,亲眼确认死讯,才放下那道执念。”

    “生死有命,道法无常。我紫山虽然世代钻研生死禁术,却没有令死人复生的逆天之法。”红衣女童面无表情说道:“聂红绫是我最喜欢的弟子,被送至紫山的时候,只余下一角衣袂,神魂灭尽,纵然是我,也无能为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指尖轻轻揉搓着万年青的青叶,那盆青叶摇晃一二,像是见到了熟悉的主人。

    “这是紫山的‘万年长青’。”楚绡坐直身子,看着裴烦,微笑说道:“你应该知道,世上盛传着一种说法:紫山山内长眠着曾经的不朽者。这些青叶就伴随着那位不朽者一起沉睡,若是紫山最深处的不朽者有一天醒来,那么漫山青叶变紫叶。这盆青叶是聂红绫从紫山采摘而出,送给徐藏的定情信物,徐藏贴身带着,视若珍宝,可以延缓死气,延续寿元,与紫山神性朝夕相伴,它已有了灵智,若是再有一些机缘,说不定可以以妖身踏上修行之路。”

    裴烦的心中微微一颤。

    她抿起嘴唇,“紫山尽头,真有不朽者?”

    楚绡笑了,道:“你若是愿入我紫山,自然便会知晓。”

    “前辈与陆圣先生有旧?”裴烦看着眼前的红衣女童,看这副稚嫩模样,这个女童拎出来放到天都的街道让看客来猜,猜六岁七岁的都有,身上粉嫩如莲花,能掐出水来,蜀山的真正山主陆圣,则是已经五百年前的传奇人物。

    楚绡刚刚指尖摩挲符?时候流露出来的目光,里面蕴含了很多的意味......

    “我看起来......”红衣女童淡淡道:“很年轻?”

    岂止是年轻......丫头在心底腹诽,楚绡如果有五百年的年龄,放到大隋已经是数一数二的老妖怪,还能有如此逆天容貌,说出来谁会相信?

    她转念一想,大隋天下的那些涅??境,都是屈指可数的大能力者,想要常葆容颜,想来也不是难事,这只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

    “我现在的模样......能够堂而皇之行走在天都皇城里,不用担心被那个姓李的看见,因为这只是一具女童身体,永远停在了六岁半。”楚绡靠着石壁,她懒懒道:“你放心,我虽不是什么烂好人,却也没坏到与南疆鬼修一样剥食幼婴修行功法的地步,这具身子被我‘看中’之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五行通窍,八面玲珑,大隋境内的流亡饥荒,时有发生,无圣山庇护的地界尤其如此,近年来越发越乱,世道不太平,遍地都是已死和将死之人。”

    裴烦怔怔看着面前的红衣女童。

    “怎么?不相信?觉得天都地界繁华,所以大隋天下便与流民饥荒战乱无关?”楚绡笑了笑,道:“就算是蜀山笼罩的核心地界,也常有土匪劫掠的事情发生,更何况是那些被圣山抛弃的土地和子民?你可知道,大隋的修行界迎来了一个盛世,可是根基却已烂了。”

    裴烦默默回想着自己和宁奕,在西岭境外的遭遇,烧杀抢掠,强取豪夺,刀口舔血,大雪将血水掩埋,一夜之后,崭新如昨。

    大隋的太多肮脏,被埋在广袤境域的土壤里,光鲜亮丽的表面下,看似仍然坚挺实则已经腐朽空心的骨子里。

    楚绡说得没有错。

    如果没有周游先生,宁奕和自己甚至无法进入大隋境内,这是为何?太多的流浪者要涌入四境,西岭比境关内还要动荡......她回想起昔日入关之时,自己坐在鸟背上俯瞰而下,那条大气磅礴恢弘至极的西境长城,城头下排着密密麻麻的长队因为饥荒而不得不长途跋涉迁移求生的子民,就像是蝼蚁一般,从高空俯瞰,一眼望不尽。

    “裴丫头。”红衣女童缓慢站起身子,淡淡道:“紫山的事情......你可以考虑一二,生死人的事情,我做不到,但是肉白骨,却不在话下。”

    这句话大有深意。

    “嗖”的一声。

    一道影子轻柔抛来。

    裴烦定了定神,她接过那块玉佩,温润之中,缠绕着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气息,白玉玉璧之中有着温和的水流,封闭流淌。

    “无须急着给我回答,这块玉佩里的东西,你可以琢磨一二。有需要的话,可以试着捏碎它,你我便算是结了善缘,至于紫山,你可以走一步,看一步。”

    楚绡站起身子,她掌心的那盆万年青重新倒退而回,微微落在院子墙头,一张纸符?疾射而出,张弛有度,悬停在院子的周天四角,荧光微弱,终是敛去声息。

    “蓬”的一声,大红色的油纸伞被她撑开。

    “前辈。”

    裴烦看着楚绡,一字一句说道:“为什么是我?”

    伞下的面容看不清楚。

    “赵蕤有一句谶言,大隋会被一位徐姓之人,点燃燎原之火。”楚绡的声音,缥缈如隔云雾一端,“因为大隋太暗了,需要这一团火,照亮世间光明,但是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些微火星。”

    “实在没有想到。”裴烦笑了笑,道:“前辈竟然是背负大宏愿,希望众生抬头见到光明的那一类人?”

    “不。”

    楚绡摇了摇头。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燎原之后,空余死灰。”

    “聂红绫为了徐藏,甘愿死在天都皇城,我不想看到第二次悲剧。”楚绡撑伞推开剑行侯府邸,沙哑说道:“你问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是裴?f的女儿。”

第二百零一章 我的师兄,真的死了吗

    长陵的雨停了。

    宁奕顺着山路向下走。

    山石未干,氤氲灵气,小道两旁,霜草根根摇曳,缓慢向着宁奕弯下腰身。

    宁奕所过之处,长陵的石碑,似乎都生出了某种异样的感应。

    宁奕观尽了长陵的剑道石碑,如今他的魂海里,多得是那些未曾参悟完全,只得一丝意境初胚的剑意,太乙救苦天尊的那柄拔罪剑,就靠拢在池水边沿,满池池水,神性起伏,一道道剑意如细微浮萍,向下钻去,生底扎根,还未发芽,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能够孕育成熟。

    宁奕倒是不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剑修二字,之所以可以打破所有规矩,那是因为修到最高处,剑气足够锋锐足够强大,宁奕距离那一境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与柳十一的那一战,我还有诸多不足......”宁奕一边下山,一边默默回想着自己在长陵上那一战的细节,柳十一和自己都凝聚出了本命剑心,显然都不成熟,柳十一的剑气还可以更精简,而自己对于剑道的运用,也称不上炉火纯青。

    沉下心去内视,宁奕能够看见,自己的丹田那口“神池”之中,那道白色气流涡旋,凝聚出了一块细微的晶体。

    “有些像是狮心王的神性结晶。”宁奕的神情有些动容,他喃喃道:“这就是修行之路的真正开始吗?”

    那些涅??境界的大能,想要踏出最后一步,与永垂不朽的星辰比肩,就需要足够庞大的神性来改造自身,让自己脱离凡身,凝聚出神胎。

    而这一步,往往是从一颗“神晶”开始的。

    本命剑心的凝聚,直接化为了一颗神晶,水池里那些无处安放的神性,终于找到了寄居之所,徐清焰通过云雾桥梁不断输送到宁奕丹田池子里的神性水滴,一滴一滴融入结晶当中,开始被缓慢的消化和吸收。

    “我从破入后境之后,身体就产生了一些变化......”宁奕转动手腕,他默默回想着自己被柳十一一剑砍中的情景,鲜血喷洒之后,神性雾化而出,覆盖在自己的血肉上,使其重新再生,鲜血蒸发,白骨生肉,伤口结痂,而且以极快的速度脱落,展露出洁白如玉的肌肤。

    宁奕身上的黑袍,已经有了多处破碎,他神情有些古怪,看着衣袍上的破洞,其中肩头那一块的新生肌肤,比大多数女子的还要白皙,来到天都之前,宁奕在小霜山上的修行,与修身养性无关,风吹日晒是家常便饭,腰背四处,是均匀的小麦色。

    “神性......融入到了我的血液中?”

    宁奕的眼神微微凝聚,他盯着自己的黑袍破口,神情有些犹豫,然后旋出了细雪惨白的剑锋。

    神性融入血液是一件好事,但是由于“神性”这种物质的不稳定性和暴烈趋态,大多数修行者都会在点燃命星之后,才试着将其按进血液里。

    宁奕的剑锋对准肩头那块洁白的肌肤。

    剑气迸发。

    “嗤”的一声,没有动用体魄法门的宁奕,肩头顷刻间喷出一道细狭血液。

    这一剑的力度拿捏得很好,毕竟是扎在自己身上......宁奕试疼痛于无睹,低头看着伤口。

    令他失望的是,如柳十一那样扎中肩头,浮现出神霞的异象,这一次没有出现,宁奕盯了十来个呼吸,疼得微微龇牙。

    “看来这些神性,并不像是真正的命星修行者那样,真正与血液融合在一起,能够共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恢复。”宁奕总结出了一点规律,喃喃道:“为何我总觉得,每一次突破大境界,白骨平原都会对我的身体进行一次强大的改造......”

    点燃星火的那一次。

    中境,后境。

    宁奕攥了攥拳头,自己体内的血液里,蕴含着数量不多的神性,这应该是丹田白骨平原的功劳,把多余的神性输送到血液之中,当自己受了伤时,就会如长陵山顶那样,涌现出大片大片紫霞,将自己伤势快速痊愈。

    这是一种在十境之下极其逆天的“天赋”,可惜的是,中间需要间隔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宁奕无法在一场战斗当中动用两回。

    做完这些整理,宁奕又重新内视,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神池的底部。

    神性如水,乳白色的池底,生出一缕缕的漆黑之气,犹如海草一般摇曳。

    这些漆黑的“死气”,与池面上的“石碑剑意”相互对应。

    每观摩一块长陵石碑,宁奕汲取剑意的同时,也会吸收相应的死气。

    “我倒是要看看,能有什么劫难。”宁奕浑然不在乎的笑了笑,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前这些死气还算老实,并没有发作。

    大隋的一千年来,曾经登上长陵山巅,把自己修行之道的石碑全都看完的天才,没一个有好下场......宁奕听说过这件事情,其实他的心底也有些微微犯怵,白骨平原对于这些死气毫无反应,他想试着触动骨笛,将死气吸收,后来发现这根本就是无用功。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天地最强大的一条规矩,摆在这里,哪怕骨笛可以吸收星辉,转化成为神性,也无法逆转生死。

    在太宗皇帝未曾登基的年轻时候,大隋天下曾经有三位天才年轻声名滔天,在当时,四人还未曾点燃命星之时,彼此之间难分伯仲,其中一位是蜀山的陆圣先生,另外一位据说是个神秘不知来历的女子,关于这位神秘女子,从红山归来之后,宁奕一度觉得,就是坐忘之后活出第二世的年轻泉客。

    还有一位,是个散修,从南疆走出,倒是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自称南疆第一山,被誉为“活神仙”。

    那位散修曾经徒步登上长陵,不仅仅把自己的“大道”看了一遍,而且还把其他的“道”,譬如剑道,刀道,枪道,甚至旁门左道,三教九流,诸类神仙的法门,都看了一遍。

    宁奕仔细回想,自己踏入长陵之后,看到的那座千年墓陵园,其实有不少石碑已经损坏,据说都是那位“活神仙”干的“好事”,因为得到的“意境”不够,毫无顾忌的继续索取,浑然不在乎自己会吸纳多少死气,最后的结局,是把一整块石碑的意境全都抽走,涸泽而渔,被他“看中”的石碑都被连根拔起,意境抽干之后截截化为飞灰。

    逆天手段。

    长陵本就是寻常天才难以承受的造化地,能够承受着涅??境界的大修行者神念,观摩意境,已经殊为不易,更不要说做到那位“活神仙”一样,硬生生凭借意念,生拉硬拽,把一整块石碑里的意境都抽出来。

    然而最终的结局......

    那位“活神仙”一时之间风光无限,十境之内全无敌手,甚至在当时的陆圣四人之中,都能够称得上略高一头。

    只是后来,没有成就涅??境界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不要说涅??。

    这位站在南疆最高点的散修,连命星都没有点燃,在突破第十境的时候,死在了威力恐怖绝伦的天劫之下,就此殆燃呜呼。

    长陵有一块他留下来的石碑,里面什么都无,空空荡荡,只是唯一以十境修为,在长陵留下来碑石的特殊存在,那块碑石放在长陵的山顶,与原始碑石一样,常年被雾气所笼罩,一般人无法看到。

    那位南疆散修留下了自己的名讳。

    余青水,一个典雅到有些像是江南女子的名字,只可惜并没有得证大道。

    这便是他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了。

    ......

    ......

    宁奕忽然止住脚步。

    他蹙起眉头,两旁的长陵古木,随风摇曳,还未蒸发的水珠被抖落下来,千丝万缕,垂在青石板上。

    整座长陵,由内而外,似乎醒了过来。

    雾气的那一端,有一个撑伞影子,缓慢走了出来。

    那是一柄大红色的油纸伞,看这个质地和模样,与自己的有九分相似,甚至连那柄油纸伞里的内蕴气息,似乎都有一股熟悉感觉。

    撑着大红油纸伞的身影并不高,片片雾气遮掩着那人的面容,看体态,似乎只是一个女童?

    擦肩而过的时候,沙哑的声音平淡响起。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句话不是说说玩的,吸了这么多死气......宁奕,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步了余青水的后路。”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两人已经擦着身子而过。

    宁奕忽然站住身子,他回过头来,认真问道:“前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闻言。

    那道大红色的撑伞影子也止住了前进的脚步。

    山路上下,一片寂静,唯有树叶的沙沙声音。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看着那道撑伞的影子,恍然笑了笑。

    “猜出来了?”

    楚绡没有回头,也笑了笑。

    “猜出来了。”宁奕老老实实道:“山主大人,晚辈有一个问题。”

    “我的师兄,真的死了吗?”

第二百零二章 复生之术

    “你在蜀山亲眼看到了他的葬礼,这个问题,你比我要清楚。”

    紫山山主没有回头,对于这个问题,她似乎回答的兴致并不高。

    “人的眼睛是最可靠的东西。蜀山的葬礼,天宫地府诸多圣山全都来了......最重要的是,徐藏身上背负着大隋皇族的‘皇血诅咒’。”楚绡淡然道:“他杀死了红拂河的护道者,身上的烙印永远无法洗涤,只有死去,才能够让那道印记消散天地之间,”

    宁奕自嘲笑了笑,道:“问题是,徐藏曾经对我说过,人总是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所以在揭开棺木的时候,我仍然抱有一份幻想,这个男人没有死,还活着,不然为什么蜀山会闭山一年?”

    他鼓起勇气,揖了一礼,认认真真道:“我没有勇气去看这个男人死后的模样,但我始终觉得,他那样的人不应该如此死去,如今观摩长陵剑碑,我身上缠绕死气,心里有一种模糊的预感,将来会有劫难落在我的身上,无论结局如何,总不会像是徐藏那样,悄无声息就在紫山坐逝,再无相见之日。”

    楚绡缓慢转身,那柄边翼轻薄但宽大的伞面,罩住她的面容,道:“你来长陵观尽剑碑,就是为了体验死气到来时候的感觉?”

    宁奕咧嘴笑了笑,道:“不全是。徐藏走过的路,我想试着走一走,看看他有没有骗我。”

    伞下的紫山山主沉默了半晌。

    “你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傻子,从来没有人会吸收死气,只为了体验‘死劫’到来时候的感悟,若是无法渡过,那么你就真的死了。”

    宁奕等这一句话已经很久。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虔诚问道:“那么,若是真的死了......有没有死而复生之法?”

    楚绡被气得差点笑出声来。

    “紫山研究生死禁术......可是你把我当什么?救命的活菩萨?就算是灵山的大德,也无法救活一个已死之人。”她下意识挪开伞面,云雾嗤然而散,露出了一张可爱稚嫩的娃娃面颊,因为生气动怒,使得这张粉嫩脸蛋上生出了三四分肃然之气,楚绡没好气道:“你是变着法子希望徐藏能够走到你面前给你一剑鞘?”

    宁奕看着紫山山主的面颊,一时之间有些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修行“生死禁术”的紫山大能,竟然把自己修成了这副模样,据说楚绡前辈是与蜀山的陆圣先生一个时代的人物,活了快要五百年,竟然只是一副......幼嫩的女童面容?

    他连忙回过神来,认真说道:“无他......只是心存好奇,难得见到前辈真人一面,这些问题若是不问,便再也没有机会。更何况,前辈在这个禁忌领域,乃是排在大隋天下第一的位子。”

    楚绡冷哼一声,对于宁奕的马屁完全置之不理,听到了少年下意识加重的“前辈真人”四字,她挪回大红油纸伞,伞面下垂,云雾重新归位,将其真面容遮掩。

    宁奕见到此幕,讪讪笑了笑。

    伞下的女童,犹豫一二,似乎是在想要不要开口。

    楚绡的这具身躯,倒并不是她想要示人的心仪所选,之前在徐藏踏入紫山之时,她一度没有出面示人,便是因为功法缘故,最后不得已以一缕神念来到徐藏身后。

    紫山常年闭山。

    自从聂红绫死后,紫山便只剩下她一个“人”,楚绡修行的功法能够让她活过第一个五百年,可是传承将断,此番出行,便是趁着大世,好寻觅一个自己看得上的弟子。

    因为修行功法出了一些差错,最后出行之时,只能拿这具略显稚嫩的女童姿态行走世间,好在这一行路上,楚绡都没有遇到“不识好歹”的蠢货,能够一路安安静静,以女童形态,一个人来到天都,这柄油纸伞占据了极大的功劳。

    宁奕的眼神放在那柄红伞上,他试探性问道:“前辈的这柄伞......”

    “蜀山的陆圣先生赠予我的。”楚绡声音极轻地开口,道:“陆圣与赵蕤是感情很好的师兄弟,二人昔时,常来紫山玩耍,一柄红伞一柄白伞,都是蜀山品秩极高的宝物,赵蕤后来在北境猎杀大妖,抽其筋骨,与妖族天下的一头巅峰大妖决战,打坏了一柄伞器,这一战打出了‘东岩子’的名声,锻造出细雪之后,陆圣已经不在蜀山,杳无踪迹,便将细雪作为剑骨,长久以来,都是撑伞所用。当年徐藏佩剑下蜀山,腰间挎着一柄长剑,一把油纸伞,世人皆以为那柄长剑才是‘细雪’,徐藏凭借一柄普通长剑杀人无数,以杀气养剑气,打到诸多天才破胆,与星辰榜第三决战的那一天,拔出细雪,一剑斩杀,这一日终为自己正名。”

    宁奕听着这些蜀山的陈年旧事,恍恍惚惚,仿若回到了那个年代。

    难怪徐藏会把细雪做成那个模样......安乐城出行杀马贼的那一夜,徐藏对自己说,这把油纸伞,是一个重要的东西,自己以为细雪很重,可是越往后走,越知道,这样东西的重量,还是被自己低估了。

    宁奕吸了一口气。

    “这把红伞,本来是我准备留给聂红绫的宝器。”楚绡声音沙哑,“她与徐藏,两人曾经同游大隋天下,细雪红伞,若是没有后面的事情,我应该也不会出这一趟紫山。”

    “前辈这一次出山......是为了寻觅弟子?”宁奕似乎捕捉到了紫山山主话语之中的重点,听这个语气,好像还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前辈已经有了人选?”

    楚绡并没有躲避宁奕的问题,而是直接道:“有的。”

    宁奕低垂眉眼,笑了笑,也不多问,隐晦说道:“若是不愿,前辈总不能明抢吧?”

    楚绡冷哼一声。

    宁奕嬉皮笑脸道:“紫山是个好地方,可惜我早早拜入蜀山,不然一定死皮赖脸跟前辈修行生死大道,现在还来得及吗?楚绡前辈,随便教我一点法门,不说把洛长生打得屁滚尿流,能把北境曹燃打一顿就足够了。”

    “能啊。”红伞下的女童掀起伞面,露出一张含笑面容,目光若有所思围绕宁奕转了一圈,道:“想要轻轻松松拾掇曹燃是吧,没问题。”

    宁奕忽然觉得有一股寒意,他顺着紫山山主的目光低下头来,觉得浑身一个哆嗦。

    “宁奕,你的资质的确不错,想什么时候拜入紫山都可以,只可惜我紫山不收男人,想要拜入我的门下,你可以试着挥刀自宫,若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我现在就来帮你一把。”红衣女童笑得灿烂,抬起一只手,长陵的漫天雾气就此呼啸而来。

    “不了不了......”宁奕连忙摆手拒绝,他额头已经渗出冷汗,眼前的红衣女童挥了挥手,漫天云雾呼啸而来,呼啸而散,来去匆匆,一个呼吸,便重新回归平静。

    收回散去长陵雾气的红衣女童,看着宁奕,平静说道:“这世上未必没有能使死人重新活过来的复生之术。”

    雾气的一来一回,看似随意,信手而为之,实则内蕴动机。

    宁奕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神念已经无法传递而出,这片地域,都被楚绡的天大手段所屏蔽,所有的声音都无法传出。

    宁奕抿起嘴唇,他知道,这位紫山山主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是真正触及到那个禁忌领域里面的内容。

    “道宗的坐忘,佛门的捻火,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复苏之术。”楚绡平淡说道:“佛门的菩萨,道宗的天尊,把自己的毕生修为传递到下一任的有缘人身上,这的确是天大的造化,却不是我紫山所追求的‘死人复苏’。”

    “你若是见过灵山宋雀,瑶池圣主辜伊人,就会知道,这两位的修为传承自缘故的大能,若是以道果来论,天尊和菩萨的确活了过来,但是前世的记忆已然有些模糊,只余下零零散散的碎片。”红衣女童的面容波澜不惊,“我紫山被列入大隋圣山,数千年风雨动荡,山门一块青石不曾损坏,靠的就是世上最强的‘生死禁术’!”

    “前辈......死人复苏的法门,在紫山吗?”宁奕满怀希望开口。

    “紫山的法门,通向的方向,也不是‘死人复苏’,而是:若修行者未死,那么便想方设法,让自己活得足够长久。”楚绡摇了摇头。

    红衣女童眯起双眼,打量着宁奕,发现后者的脸上似乎有一抹失望之色闪过,调侃笑道:“说了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玩你?”

    宁奕摇了摇头,苦笑道:“前辈说的这些,其实我都知道。”

    楚绡淡淡道:“十年来,除了千手与徐藏入山,我紫山便再无其他人拜访......只有一个例外。”

    宁奕惘然抬起头来。

    “前不久,那个叫‘吴道子’的人又来了。”楚绡看着宁奕,挑眉道:“那个人说,他找到了复生之术的线索。”

第二百零三章 真正的决战长陵之巅

    吴道子!

    宁奕心神一凛。顶 点 X 23 U S

    自从在应天府的青山府邸墓陵里,两人分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吴道子”的消息,和尚当初为了搜刮复生之术,想要复活紫山聂红绫,的确花了天大的心思,以他卑微到人人喊打的身名和地位,已经是竭尽全力。

    “这个年轻男人曾经在紫山跪了十天十夜,只想进来看一看聂红绫的碑石。”楚绡淡然说道:“我不喜欢他,资质太差,修为太低,身上什么都没有,只留下一肚子无用的寻龙点穴法门,还背着全天下的骂名,我若是一巴掌拍死了他,大隋的诸多圣山都会为紫山送来贺礼,若不是看在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实在可怜,又有那么三分歪门邪道的本事,便就是跪在紫山门前一年,神念枯萎,我也绝不会有丝毫的心软。”

    宁奕看着红衣女童说这句话时候淡然的模样,心想这位前辈,看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若是真执意懒得理睬,屏蔽声音,十天的时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就是跪了一年,又算得了什么?

    宁奕心底默默叹了口气,那个声名狼藉的盗火者,想走遍天下圣山墓陵,为自己心心念念暗中爱慕的已故女子,找到传说中的复生之术。

    听起来实在荒唐而又无稽。

    “他问了我许多问题,也信誓旦旦对我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让聂红绫醒过来。”楚绡挑起眉毛,道:“他来过许多次紫山,也带来过许多次方法......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不一样?”

    宁奕凝神。

    楚绡平静说道:“我觉得有那么一丝的希望。”

    “人之所以会死,有诸多原因,其中大概分为两类:自然的死亡,与外界强行带来的死亡。”红衣女童木然说道:“若是被人一剑把头颅削了,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宁奕点了点头。

    “我的徒弟聂红绫,于天都血夜被围攻。”楚绡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忍住了某种隐约的愤怒,缓慢道:“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徐藏若是赶来,能救出来的可能也很小......于是,她选择了自闭周身经脉,将所有的气机窍穴都锁死。”

    “这是一种自杀。”宁奕看着红衣女童,喃喃道:“看在您的盛名之下,所以聂红绫的尸体,并没有收到丝毫的损坏?”

    “我当时无法出山。”楚绡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等我意识到一切不对劲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她的尸体被送到紫山,我以秘术合上棺木,所以这是一具完好的尸身。”

    “经脉切断,生气全无,她的浑身满是死气。”紫山山主缓慢说道:“我试过诸多法门,不断抽离她的死气,试图让她重新活过来,但是无法做到,死气源源不断,在天地规则之中,这就是已死之人。”

    “聂红绫的一缕生魂,被保存在生前的一角衣袂当中,放在棺木里好生保管,生死之道,若是生气小于死气,那么修行者将会无法避免地走向死亡......可是她的生魂又太过微弱,只剩下一小缕,所以必须要洗尽死气,才可以给她活过来的一线希望。”楚绡看着宁奕,道:“这就像是生死涅??的那一层境界,在突破之时若是死了,那么便是真的死了,外人再如何去做都无用了。”

    徐藏从未跟宁奕提过天都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也从未跟宁奕说过,聂红绫究竟是因而而死......

    宁奕轻声问道:“和尚找到的办法是什么?”

    “他想要......涤尽死气,使聂红绫醒过来。”楚绡看着宁奕,平静道:“他说他找到了一样宝物,而且试着去冲刷棺里的死气,的确有效,只可惜查了一些火候,还需要其他的东西辅佐。”

    “他现在在哪里?”

    楚绡笑了笑,道:“已经离开了大隋......去往了妖族天下。”

    “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吊胃口,而是想要告诉你,死亡只有两个字,但是要分为很多种情况,若是条件允许......那么也许某个死去的人,真的可以再度睁开双眼呢?”

    红衣女童说完这些,摆了摆手。

    四处的隔音云雾支离破碎。

    宁奕怔怔看着楚绡转身离开,云气将两个人隔开,他咀嚼着紫山山主对自己所说的那句话,心里有些怅然又有些困惑,这算是什么样的一个答复?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认真揖礼,大声道:“多谢前辈指点。”

    山道的云雾里,撑着红伞的女童已经走远,她的声音缥缈传来。

    “死气若来......捏碎玉佩!”

    宁奕挠了挠头,死气若来,捏碎玉佩?死气.....指的是自己神池当中的死气吗?玉佩是什么?他抬起头来,已经看不到楚绡的身影,那位撑着大红伞的前辈,逐渐走上长陵的山巅。

    这是要去做什么?

    宁奕揉了揉面颊,心思复杂,长陵的雾气变得严合起来,似乎是要闭山了。

    “是时候离开了......”

    宁奕吐出一口气,这一趟不虚此行,至于山上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与自己无关。

    不去问不该问的,不去想不该想的。

    ......

    ......

    撑着大红色油纸伞的红衣女童,走过长陵的碎石山路,走过斑驳的青石板,走过弥漫着新雨气息的草叶与石碑。

    所过之处。

    石屑弹起,泥水渐炸,草叶摇曳拔地而起,石碑四周平铺裂纹。

    楚绡缓慢前行,她的肩头,那柄油纸伞的颜色,逐渐变得猩红起来,大红色的转变,趋向于浓稠鲜血,她的嘴唇随着上翘幅度,也变得愈发鲜艳灼目。

    慢慢地由红变紫。

    大红大紫。

    裙袍被劲气吹拂而起,楚绡的神情淡漠,唇角的笑容带着一抹张扬,裙角的开叉口,露出两截粉嫩如莲花的小腿,忽然站定。

    “许久未见,楚姑娘仍是如此的......脾气暴躁。”

    长陵的山上,传来了一声浅淡的叹气。

    崤山居士的影子,逐渐从雾气之中显化而来,他的身旁跟着一个帷帽女子,即便走出,也下意识动用了一些灵山妙法,将两人遮掩起来,只露出一个大概轮廓。

    他看着满天的紫气如霞光一般飞掠,轻声感慨道:“生死大道,惊才绝艳,紫山的初代山主,能够想出如此惊艳的法门,想来已经触及到了不朽者的门槛。”

    “不朽者?”楚绡笑了笑,戏谑问道:“为何不猜得再大胆一些?”

    白袍男人眼神微微一凝,看到楚绡并没有开玩笑的意味,摇了摇头,温和说道:“不敢妄语,若是这天下真的还有不朽者,何不出来见一见?”

    楚绡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她对于崤山居士,以及那位看起来模模糊糊的女子身影,并不感兴趣。

    紫山山主高声道:“守山人呢?出来!”

    微微跺足,长陵轻颤。

    黑色雾气摇曳,在远方凝聚出一拢长袍。

    楚绡眼神冰冷,缓慢转向那袭黑袍的方向。

    在崤山居士身旁站立的徐清焰,感应到了一股肃杀气息,她疑惑看着居士,眼神里的意味在明显不过。

    “这是要打架?”

    守山人没有开口,崤山居士连忙笑着说道:“都是几百年的老怪物了,何必要打生打死?”

    紫山山主漠然说道:“我的徒弟当初在天都被困,就在你的长陵山下,为何你不出手保下一命。”

    守山人无动于衷。

    “守山人。”楚绡看着那袭黑袍浓雾,平静说道:“你我知根知底,你虽是星君,可我在此地与你一战,并未占任何便宜。所以,不要说我欺负你。”

    那袭黑袍随风飘摇,守山人仍然没有丝毫要说话的意思。

    “哎哎哎......”崤山居士笑着说道:“不打行不行?”

    楚绡没有理睬这个白袍男人。

    守山人淡然道:“动静小点。”

    楚绡冷笑一声,道:“各凭手段。”

    撑伞女子陡然收伞,以伞尖插入地面,身后的石碑,忽然之间,在本就古朴的裂纹之上,绽放一道道花纹,紫山的神霞掠过山顶,一道道或魁梧或瘦削各色各样的身影,穿透石碑,浮现而出,剑气斗牛,刀罡瀑散。

    崤山居士看着这副景象,一时之间瞳孔收缩,难以置信。

    此地是长陵,长陵碑石里的死气,竟然还被紫山山主如此妙用,他不由喃喃道:“妙哉,妙哉......”

    长陵山顶,一片寂静。

    守山人前踏一步,随着这一步的落下,他的身后,无数碑石同样发出“炸裂”声响,曾经在此地留下一道意境的涅??大能,犹如千军万马一般涌现而出。

    白袍男人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被紫山山主霸道的话语硬生生塞了回去,只能拉着徐清焰向后掠去。

    山顶迸发入骨声响,被雾气淹没。

    楚绡的声音,回荡在徐清焰耳边。

    “有什么问题,打过再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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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