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一九章 烛龙(一)
火红色的长袍,随风扬起。
缓慢落定。
站在巷子里双手结印向着龟趺山阵法灌注星辉和气血的白麻修行者,甚至没有看清那道影子是如何行动的。
一阵热风便已经擦着面颊刮过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
那个年轻男人的背影已经堵在巷口,看起来像是一座巍峨圣山。
那道背影看起来颇有一些孤独,轮廓的边沿,似乎在轻微的燃烧,飘飞出丝丝缕缕的灰烬。
火红色的斗笠竟然是由纯粹的星辉汇聚而成,附着燃烧着若隐若现的火焰,垂落的面纱同样如此,将男人的面容遮掩起来。
如果有人认识平妖司的大司首龙凰,便会发现,龙凰的斗笠与面纱,与此刻眼前年轻男人的......似乎如出一辙。
这根本就不是一件装饰品。
这是袁淳先生的一桩妙法,用以遮掩天机,断截修为。
天机不可泄露。
于是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个年轻男人的真实面容。
但他们已经猜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和来历。
“啊......好久没有来天都了啊。”
男人双手搭在后脑,红袍飞扬,世传他是一个极其凶悍的炼体修行者,但真的亲眼见到,看起来并不像是“苦策”那样的彪形大汉,反而是有些内敛,浑身气势沉重如山,但更多的是浩瀚深邃的不可探知感。
蹲在屋檐上的情报司少司首,耳旁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云洵的神念,带着一句没有感情的命令。
“收队。”
夜色之下,情报司少司首缓慢起身,动作隐蔽而轻柔,除了站在巷口的火红斗笠男人,其他人都没有察觉,男人微微偏转头颅,挪动了很小的一个幅度,面纱下似乎露出了一个含蓄的微笑。
情报司少司首挥了挥手,封锁着巷口的情报司修行者,准备收起锁链,松开对这方天地的钳制。
“等等......”
云洵有些苦恼的声音传来,让这位情报司少司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立刻精彩了一些。
“锁住这条巷子,待会的动静,不要传出来。”
他抬起来的那只手,微微下压。
矗立在小巷里的情报司专员,神情有些微惘,紧接着便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思。
他们不再是背对巷内,而是缓慢转身,面对着东境龟趺山的修行者。
......
......
陵寻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眼前披戴着火红斗笠的年轻男人身上。
“听说天都来了许多有意思的家伙。”年轻男人轻声叹气道:“我在北境拼了命的找对手,羌山的闭关不出,珞珈的游历四方,诸多圣山的圣子都在躲着我,现在看来......袁淳先生诚不欺我,如今的天都,已经不是之前的天都了。”
面皮上绷着一张银白狰狞面具的不灭灵体,攥拢掌心龟壳,眯起双眼,谨慎道:“姓曹的,你什么意思?”
“洛长生走了之后,来了一个新的‘星辰榜第一’。”戴着火红斗笠的男人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悬停在斗笠之前,即将触碰之时,皂纱与指尖触碰发出电光。
曹燃的动作微微停滞,带着一丝遗憾的语气说道:“抱歉,忘了这个斗笠现在还不能摘......不过,现在的确也不是摘斗笠的时候。”
陵寻盯着曹燃,如临大敌。
“我从北境归来,来到天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来看看,那位洛长生之后的‘星辰榜第一’,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我真的很好奇,那个叫宁奕的,是不是三头六臂,贬谪仙人?”曹燃笑了笑,目光锁定在东境龟趺山的不灭灵体身上,扫视一圈,啧啧感叹道:“没想到,竟然还能碰上龟趺山的这出好戏?没记错的话,你叫陵寻是吧?之前我走访名山大川,诸多圣山的时候,你一直躲着我,现在竟然有胆子不逃,光天化日出现在天都城里了。怎么,就凭你,也想坐上星辰榜第一吗?”
陵寻面具下的脸色,气得涨红,他抬起头来,确定此刻是天都深夜,而不是曹燃所说的“光天化日”,当年曹燃名声正盛,挨个走访圣山山门,号称要打服同辈所有圣子,彼时东境所有圣山,除了羌山的神仙居,其余都退让三尺,唯恐避之不及。
此一时,彼一时。
今非昔比。
他含怒道:“姓曹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曹燃笑着哦了一声,戏谑问道:“我欺人太甚?我一直当你是只缩头乌龟,又何谈欺人太甚。”
“缩头乌龟,今日把头伸出来了,我不仅仅要欺负你,我还要骂你。”曹燃微微偏转头颅,看着陵寻,微笑说道:“这么多年没见,修为毫无寸进,真是龟速,就凭你也想修成一只千年王八?”
陵寻攥着这片龟甲,他盯着曹燃,面色难看至极,终究是咽下了这口气。
曹燃啧啧道:“真能忍,这么骂你都不生气啊?”
龟趺山圣子咬牙切齿说道:“你今日也为宁奕而来?”
曹燃懒洋洋道:“碰巧路过。”
“这座府邸的阵法刚刚被我打碎,便宜让给你,我不要了。”陵寻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你要是有本事,自己去府邸里拿。”
言外之意,你我就此别过。
曹燃听懂了,只是笑了笑,他堵在巷口里的身子仍然纹丝未动,只是稍微变换了一个姿势。
双手搭在脑后,缓慢放下。
“你......什么意思?”
陵寻眯起双眼,死死盯着火红斗笠男人。
“没什么意思。”曹燃微笑说道:“东境的缩头乌龟,我不仅仅要骂你,我还要打你。”
双手垂下的北境散修,十境之内,连两位平妖司大司首都无法压制的“烛龙”,开始舒展身子,浑身上下,爆发出炒豆子的声音,噼里啪啦,不绝如缕。
“听说东境龟趺山的修行者,都极为耐打?”
曹燃笑了笑,道:“不知道你们的龟壳,能不能扛得住我的拳头?”
说完这句话后,曹燃的背后,漆黑的巷子里,涌出了数十道白色麻袍,远远看去,像是孔雀开屏。
陵寻双手合十,将那片龟甲死死抵在掌心。
一尊巨**阵,在斗笠男人头顶铺展开来
第二百二十章 烛龙(二)
一座金灿法阵,嗡然长鸣,镇压而下。顶 点 X 23 U S
那枚原本悬停在宁奕府邸上空的龟甲,被陵寻攥在掌心,他抬头望向懒洋洋靠在巷口的曹燃,扭腰提胯前踏一步,脚底一张蛛网支离破碎,石屑升腾而起
那片古老龟甲自龟趺山圣子掌心,被震飞而出。
来自北境的烛龙仍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伸出一只手掌,掌心流淌金灿纹路,迸发炽热气息。
漫天流光,汇聚而来!
那片龟甲上迎风暴涨,犹如一座小山。
一人一山,瞬间撞在一起。
“锵”的一声,沉重刺耳。
火红斗笠的面纱瞬间被吹拂而起,露出曹燃的一抹阴冷眸光。
那座金光熠熠的龟趺山秘术阵法,自上而下笼罩着曹燃,锁死他的全身气血。
小山砸来,砸得他双脚险些离地,向后滑掠,后背“迫不得已”撞上巷子里密密麻麻的人影。
烟尘溅起。
龟趺山一拥而上的白麻修行者,在剧烈的光火之中倒飞而出,被曹燃撞中,像是被一柄携带着万钧雷霆之力的重锤抡中,体魄破碎,麻袍里的肌肤,竟然发出了如甲壳破碎的裂瓷声音,纷纷喷出鲜血,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上小巷上空。
掌心与龟甲摩擦,迸射出阵阵霞光,以肉身之躯不断承受着“龟甲”重压的曹燃,一丝修为都没有倾泻,纯粹是以自己的一身体魄去硬撼龟趺山最得意的法门,手臂探出,掌心前压,整个人被节节冲击力凿打,身子几乎呈现一种仰面姿态,与小巷地面平行,掌心的霞光迸射之中掺杂星辉。
流光迸射。
站在府邸门前的龟趺山不灭灵体,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双手结印,将浑身星辉,源源不断灌入那片龟甲之上。
那座阵法长鸣一声,镇压而来。
一直被小山推着后跌的曹燃,毫无预兆前倾身子,猛地站定。
一拳打出,悍然不惧,与那座金灿阵法硬碰硬的撞在一起。
远方结印的陵寻,瞳孔收缩。
“轰”
磅礴的炽热火风,在小巷子里炸开,龟趺山的白麻修行者,有些还停留在空中,将要落下,逆着火风的喷薄气息,神霞倒开,一个接一个的抛飞而出。
这一幕景象,缓慢而又荒诞。
一口气机将尽未尽。
时间重新回归正常。
猛地站定的年轻男人唇角上翘,斗笠面纱被劲风吹拂,徐徐落下,重新将面容和气息遮掩。
他从黑烟之中走出,掌心把玩着一片漆黑的龟甲,炽热的风气缭绕着掌心的龟甲,生出惨白的烟雾。
他的手指揉搓着圆润龟甲的表壳,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但是细细把玩之后,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咦”,
曹燃的目光隔着一层古旧面纱,缓慢笑道:“我曾经在北境的山泽老林里,遇到过千年修为的老鼋,妖族的那些修行者,千年修行,只不过想求得一个化形的机会,好让自己以人身重新来过。那头老鼋放到大隋,算得上年岁悠久,可是扔到倒悬海底,就只不过是稀松平常。在没有遇到袁淳先生之前,我试着去敲打它的龟壳,发现以我的膂力,竟然奈何不了这头老龟,千年王八万年龟,那玩意就像是一座小山,风吹日晒,雷打不动。”
陵寻眯起双眼,不知道眼前男人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我离开大隋,前赴北境再北,只身历练,只不过是为了向这座天下证明,我曹燃,是当之无愧的年轻一辈第一人。”他语气平淡,揉捏着龟甲的那只手,掌心劲气不再温和,而是缓慢用力,道:“羌山的,珞珈山的,都会被我所击败。”
陵寻瞳孔收缩,他竟然听到了一丝“咔嚓”破碎的声音。
这是师门赐给他的一件宝物,算不上品秩多高,但是十境之内,绝不可能有力量能够使其损伤丝毫......更不用说破坏!
龟趺山最强大的法门,就是体魄和防守。
“我围着北境的那只大鼋,拳脚不断打了一天一夜。”曹燃的语气变得木然,他四周的气息似乎都变了,空气被炽热火风灼地滚烫扭曲,整个人的衣袍都在热浪的吹拂下摇曳飘忽,像是一道随时可能溢散的影子。
“后来我才发现,那头看上去像是死了的老鼋,真的死了,一剑穿透龟甲,破碎神魂。我走遍了整座大山,发现了数十具老鼋的身躯,龟甲仍在,神魂俱灭。”曹燃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隐含的怒气,道:“袁淳先生告诉我,那片老鼋林,已经有人来过......珞珈山的疯女人赶在我的身前,曾经来过一趟,以剑气灭杀神念,将这里的大妖赶尽杀绝。”
“于是我的行为,便变得毫无意义。”
“老鼋林被她抢了先,现在这座府邸又被你抢先,你说说......我该不该生气,该不该动怒?”曹燃的火红面纱,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声音,燃起了一丝一缕的青红色火苗,缭绕飞掠而出,像是一条一条神采飞扬的火红蛟龙,呼吸吐纳,飞出片刻,便消散湮灭,不留丝毫痕迹。
曹燃平举手臂,缓慢松开紧攥的掌心。
那片龟甲化为簌簌粉末,随风吹散,齑粉成烬。
陵寻的眼前,那道挺拔身影忽然之间消逝,耳旁传来一道破空声音,只不过眨眼须臾,曹燃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一击势大力沉毫无花哨的膝撞,砸在龟趺山不灭灵体的腹部,陵寻双手叠掌堪堪挡住这一击,掌心却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音。
满头大汗艰难抬起头来的陵寻,嘶哑长喝一声,气冲斗牛,微微抖肩,背部气血澎湃如汪洋大海,凝聚出一副湛蓝色的星辉甲胄。
曹燃眼神漠然。
他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未曾动用十境的一丝一毫星辉,只是以自身的气血和体魄来打压对方,而且重复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动作。
第二记膝撞。
这一次他“稍微”加大了一些力度,而且放任陵寻继续叠掌,他继续一膝砸在对方“好整以暇”的双手掌心。
“砰”的一声,这一记膝撞,砸得东境龟趺山圣子被迫弯下腰来,面色煞白,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覆盖在陵寻浑身四处的甲胄,像是积在千年古树上的雪气,被一击打得震飞破碎,犹如孔雀开屏,翎羽四溅。
曹燃一只手按在陵寻后脑,轻描淡写一掌压下,将一整颗头颅狠狠按下。
地面凹陷,一整条小巷的青石板,发出极其渗人的一声爆碎声响。
蹲在屋檐上的情报司少司首,听到这声浑厚声响,面色变了变,出于和东境诸多圣山保持的良好关系,他之前不忍心去看这场胜负已分的战斗,以免破坏龟趺山不灭灵体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但又出于自己的好奇,他想看一看,从长陵走出来的陵寻,与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前三甲之间,究竟还有多少差距。
于是屏息凝神。
他本来以为,这场战斗,至少还需要双方交手十个回合,小半炷香。
没有想到,曹燃连同说话,再到出手,一共就只用了二十个呼吸。
其中的说话,占据了十五个呼吸的功夫。
甚至还要更多一些。
真正出手,简单到了极点,两击膝撞,一个压掌,前不久才名满天都的东境龟趺山圣子,便已经躺在地上,眼神涣散,呼吸微弱。
伸手拽着发丝,曹燃蹲在地上,饶有兴趣看着气若游丝的龟趺山圣子。
粘稠的鲜血,自陵寻额心渗出,汇聚,一点一滴落在地上。
陵寻瞳孔里的那点光彩,已经逐渐散开,身体上的痛苦算不了什么,他眼神中的色彩,是惘然,是挣扎。
头顶男人的声音传来。
“我可没有欺负你,你几境,我就是几境......当然,我并没有动用星辉。”曹燃顿了顿,淡淡道:“你不必气馁,也不必难过。即便你们整个东境圣山的同辈修行者一起上,只要神仙居的那个怪胎不来,我都不需要动用星辉和秘术。”
他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微微笑道:“抛开淬体不谈,我的大道意境已经六重天,真正意义上的十境无敌手,戴着袁淳老先生赠我的这张斗笠,只不过是为了压低境界,不要过早离开十境这个层面......其实,我倒是很想跟十境圆满的洛长生一战,看看孰强孰弱。”
陵寻面色苍白,神情虽然痛苦,却有明悟之意。
难怪出山之前,师门千叮咛万嘱咐,遇到曹燃和叶红拂,一定要绕道而行,不要对决。
原来他和他们......竟然差了如此之多。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打死你,会给我惹上大麻烦。”曹燃一只手压低斗笠,松开拽着陵寻脑袋的那只手,缓慢站起身子,喃喃道:“就算袁淳先生愿意为我摆平龟趺山,我也不想欠下这个人情......我来到这里,只是想完成那么两个夙愿。”
“你就乖乖趴在这里,等我去拜访那间府邸。”曹燃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那座府邸。
“陵寻,我向你保证,如果那座剑行侯府邸主人,只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修行者,那么他的下场,会十分惨淡。”
趴在地上的龟趺山圣子,喉咙闷哼一声,抬起头来,视线已经模糊。
隐约间,那个披着红袍的男人,已经来到了府邸门口。
曹燃敲了敲门。
第二百二十一章 烛龙(三)
“大司首,这里的情况......并不乐观。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蹲在屋檐上的情报司少司首,想了片刻,终究还是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如实上报。
“陵寻被打趴下了,龟趺山已经被曹燃收拾了,看样子,这位‘北境烛龙’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宁奕的剑行侯府。”
巷子里的空气有些莫名的焦灼。
云洵的声音却不急不缓,轻柔平静。
“随他去吧。”
随他去吧......随他去吧?
少司首的神情有些精彩。
这句话在情报司少司首的脑海里回荡,他总觉得自家大人并不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主,以曹燃目前展露的战力来看,稍微倾泻一些,就能把整间府邸都拆了,云洵大人难道不担心今夜的事情会闹大吗?
少司首的目光望向夜色里。
那个火红色长袍的男人,敲了敲门。
他先前见过这一副场景,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敲门的人换了一个。
东境龟趺山的弟子在府邸外结阵,陵寻亲自敲门,然而府邸里面的宁奕根本就没有回应,做出回答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一次是干净利落的一个“滚”字。
而这一次,让他不敢置信的是,府邸里仍然是那个女子回应。
回应的仍然是一个字。
但不是“滚”。
而是......
“进。”
不仅仅是这位蹲在屋上的情报司少司首觉得惊讶,连趴在地上的陵寻,也惊讶到怀疑人生,他脸色惨白,难看至极,盯着那间府邸,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直到剑行侯府邸的青铜门缓慢打开。
陵寻咬紧牙关,额头青筋鼓起。
一丝丝鲜血顺延下颌流淌。
“凭什么......”
怒火交织,他闭上双眼,不再去看。
“宁奕,我等着你被曹燃扔出来!”
......
......
站在府邸外,背对所有人的曹燃,挑了挑眉,他抬起袖袍,一张隔音符?敕令飞掠而出,悬停在剑行侯的府邸门外。
然后他踏步而入。
府门合拢。
外人看不清内里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也听不到丝毫的声音。
府门合拢,庭院里的的星辉汇聚流淌,四散而起,曹燃伸出一只手,那座沉重的腰鼓墩子瞬间飞来,被他按在地上。
火红斗笠的男人,笑眯眯坐在腰鼓墩子上,背靠府邸大门,打量着院子里的情景。
八仙桌的那一边,宁奕的面色仍然苍白,坐在石墩上,正在闭眸养神,双手结印垂落在丹田之处,伴随着呼吸之间,一缕一缕的黑煞之气,源源不断从衣襟之中溢散而出。
庭院里一片死寂。
曹燃踏入院子之后,一步也没有迈出。
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曹燃面色有些无奈,他举起双手,笑着问道:“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剑行侯的内院,屋门早已经打开,一道道冷冽的寒光,密密麻麻排列悬停,无数剑器,随风摇曳,剑尖对准此刻保持着最大安全距离的火红斗笠男人。
曹燃的目光,落在宁奕背后的那个女孩身上。
丫头的纱裙被剑气吹拂,她声音平静,波澜不惊。
“你敲门,是客。我开门,是主。客随主便。”
曹燃笑了笑,点头说道:“好像是这个理。”
曹燃顿了顿,好奇问道:“怎么说,我也算是帮你打趴了府邸门外的不速之客,你就拿这些剑器来招待我?”
“比起他们,你才是真正的不速之客。”裴烦冷冷说道:“东境龟趺山的那些人,我不想让他们进来,他们就进不来。但是你不一样。”
“如果你不开门,我也一定会进来。”
曹燃笑了笑,向后靠去,缓慢放下双手,这个动作让丫头的眼神微微凝滞,这个男人却做了一个十分放松的姿态,先是枕在脑后,似乎发现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咕哝一声,变为环抱双臂,神情淡然靠在剑行侯府邸内院的青铜古门上,约莫三四个呼吸,整扇青铜门,竟然发出了嗤然的声响,冒出丝丝缕缕的热烟。
“我只是想见一见‘鼎鼎有名’的蜀山宁奕,喝一喝茶,论一论道。”曹燃笑了笑,看着面色苍白久久闭目的黑衫少年,啧啧有声道:“很久之前,我就在北境游历。那时候我还没有踏足进入过天都,当时我以为莲花阁的袁淳只不过是一位沽名钓誉之辈,弄出了一张星辰榜,我竟然只排在第三,在我的头顶,有一位洛长生,还有一个疯女人。”
“后来我与洛长生交了手,我发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原来之前的我只是井底之蛙,年轻一辈真的有比我更强的妖孽。”曹燃挑了挑眉,道:“当时我觉得莲花阁的袁淳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大修士,再后来一些,我与叶红拂交了手,我又改变了观念。”
“洛长生坐在我的头顶,一时半会,我追不上他,我认了。”曹燃咧嘴笑道:“但是叶红拂,她不配。”
裴烦默默听着这些话。
她的神念仍然停留在宁奕的心湖之中,不能有过多的分神。
剑藏里取出来的这部分剑器,能够短暂的威慑住曹燃,已经是意外之喜,这个北境散修喜欢说话的话,大可以说多一点,说久一点。
裴烦需要时间。
“两次交手之后,我觉得袁淳先生并非无所不能,他也有算错的时候,譬如把我扔到星辰榜的第三......”曹燃淡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应该坐在第二的位子,至少要在叶红拂的头顶。”
世人都说,曹燃是一个心气极高的散修,天赋异禀,而又自负。
他的确有自负的本钱。
“外面的对话你应该也听到了,我在北境老鼋林遇到了紫莲花分神的老先生。”曹燃感慨说道:“我发现我错了,袁淳先生无所不知。他把我列在第三,是有原因的,至少在十境之内,我还有诸多不足。”
曹燃后背微微离开青铜门,那扇质地精粹而厚重的古门,已经烫出了一个溶洞,青铜汁水向下蔓延,如同熔岩,伴随着脊背与古门的分离,汁水以极快的速度凝固。
这是何等恐怖的高温?
活生生的一条人形火龙。
丫头眯起双眼。
“当洛长生破开命星,离开星辰榜的那一天,我其实有遗憾,也有欣喜。”曹燃的目光落在闭目的宁奕身上,他笑着说道:“遗憾我没有在十境之内完成打败他的壮举,就这么放他晋入命星境界了,欣喜的是,这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天下第一位子,终于轮到我来坐了。”
说完这一句话,曹燃的笑意瞬间消失。
他的眼里带上了一抹愤怒。
“这座天下,从哪里冒出来第二个洛长生?”
“我已经想好了从北境归来之后,我要做的事情,还有要说的话。但我无法接受,此时此刻,十境之内,还有人坐在我的头顶。于是我问了袁淳先生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只是让我来这座府邸里瞧一瞧。”
曹燃抬起一只手来,八仙桌上的一盏石杯倏忽掠入掌心,被他五指攥拢,力度控制地极好,石杯表层咔嚓作响,缓缓生出烟气,里面的冷水摇晃一二,顷刻之间沸腾开来。
“宁奕吸纳了长陵所有剑道石碑的死气,我听说了这件事情。”曹燃面无表情说道:“五百年前的南疆散修余青水曾经尝试过‘这个壮举’,他要借着死气冲关,来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逆天之事,只可惜余青水失败了。”
“我看出来了,他身陷囹圄,你在帮他镇压死气,你们俩是一对亡命鸳鸯。”
丫头置若罔闻。
“他有意思,你更有意思。”曹燃的目光在宁奕和丫头身上扫视一圈,最终忽略了死气溢散的少年,落在丫头身上,眼里带着一抹迫切的欣喜:“袁淳先生诚不欺我,这座府邸里......果然有我想要的。你叫什么名字?我要与你打一架。”
彻头彻尾的武疯子。
丫头沉默片刻,冷冷道:“若是你想公平对决,我乐意奉陪。”
曹燃眯起双眼。
“你也看见了,我需要时间。”丫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思忖,她心底有些忐忑,若此人真的是一个武疯子,为了追求公平的一战,那么,曹燃应该会给一个充裕的时间。
果然,闻言之后,曹燃陷入了沉默,似乎也在考虑。
曹燃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丫头的道理,微笑说道:“镇压死气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所以......我会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
丫头眯起双眼。
“袁淳先生是好人,是善人,但我不是。”曹燃木然说道:“我是来打架的,如果这府邸里有第二个洛长生,那么我认了。规矩事先说好,这一盏茶被我的星辉烧尽,我便会出手,不要说我趁人之危。”
丫头的目光汇聚到那盏石杯之上。
曹燃松开双手,石杯稳稳坠地,溅出一两滴滚烫茶水,还没来得及下落,就蒸发溢散。
裴烦脸色一变,以这种速度,别说石杯,就算是一个水桶,也扛不住多少时间。
曹燃盯着地上石杯,心中默念十个数,打算念完就站起身子出手。
他已经等了太久。
迫不及待。
这一刻起,坐立难定,眼神滚烫。
“十......一。”
对于曹燃而言,这十个呼吸,已经过了极久,他胸膛郁气憋到极致。
滚滚热气,石杯干枯。
曹燃长身而起,浑身爆发出噼里啪啦的炒豆子声响,咧嘴笑道:“得罪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山河万里一剑藏(第一更)
庭院内。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曹燃起身的那一刻,屋房里悬停的无数剑器,铮铮作响。
剑气沸腾,门户大开。
“剑藏”是一门极玄妙的法门,自成世界,另辟蹊径,看上去与寻常剑修所行的驭剑之术似乎相差无几,但其中大有玄妙,全然不同,如今在府邸内悬而不发的诸多剑器,是丫头每日从“剑藏”里取出擦拭的飞剑。
养剑千日,用剑一时。
飞剑长鸣
庭院内,宁奕面色惨白,鼻息之中,发出痛苦的一声闷哼。双手抵在宁奕后背的裴烦丫头,神情凝重,如今仍然处在“拔除死气”的最后阶段,不可分神,她竭尽全力,也只能动用一丝意念。
神池之内。
失去意识的宁奕,一缕神念所凝人形,悬浮在神池上空,衣袂无风自动,阵阵黑气飘掠而出,缓慢溢散。
捏碎的白玉,正在一丝一丝清剿着死气......这些死气侵蚀着宁奕的神池肺腑,难以彻尽,只能靠着紫山的秘术手段来镇压。
手掌轻轻按在“宁奕”额头上的女子剑仙,抬起头来,似乎望到了外面发生的景象。
楚绡前辈的意念已经消散。
女子剑仙轻轻吸了一口气,一根手指按在眉心,默念一个字。
“去。”
“去”字在庭院内炸开
一拨飞剑,浩浩荡荡,如一字递斩而出,首尾相连,气机圆润。
剑尖衔接剑柄,一柄接一柄撞碎府邸门前牌匾,夺“框”而出,顷刻之间,木门炸碎,剑势磅礴,杀气凛然,如一条大江披挂而来。
刚刚站起身子的曹燃,瞬间被一条“剑江”当头砸中。
曹燃面无表情,顶着无数飞剑,硬生生向前迈步。
他抬起一只手,拦腰拨开一蓬剑潮,掐住这条衔接成龙的剑气大江,抬脚踩下,一整条剑江被踩得支离破碎,四溅开来,漫天飞剑如星辰高悬,倒转剑尖的,对准这位北境烛龙,瞬间淹没而下。
剑气汇聚笼罩,曹燃双手做了一个“开窗”姿态,然而入眼所见,却不是一片清明。
而是第二拨剑气浪潮。
第二拨剑气毫无预兆的飞掠,迎面砸来,砸得这位北境散修身子踉跄一下,站稳之时,前后左右上下,无数飞剑缭绕涡旋,遮天蔽日,一片昏暗。
“好。”
“好一个驭剑指杀。”
曹燃站在剑气世界之中,浩荡剑气刮擦红袍。
年轻男人摇晃一二,立即站稳身形,他的身上炽热气息一开一阖,如老龙吐息,凭空溅起了几朵猩红火花,七八柄试图戳进他周身三尺的剑器,瞬间被火星缭绕,剑身染成一片通红,紧接着撞在他的肩头,腰背,节节化为齑粉。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望着庭院里的一男一女,轻声笑道:“藏剑数百,驭剑指杀。就凭这一手,比龟趺山的王八要高出不知道多少。”
丫头眯起双眼,没有答话。
身上火星缭绕的年轻斗笠男人,信手拈了一个法印。
曹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看其行居说话的姿态模样,只是一个游历江湖的粗犷汉子。然而此时此刻,这道法印的捏法却极为讲究:大拇指按无名指第三节纹,食指弯曲顶大拇指第一节,其余三指握拳。
层层叠叠的剑气之外,坐在庭院腰鼓墩子上的丫头,看到了那道法印,瞳孔微微收缩。
“灵山的大光明咒......”
曹燃身在剑气之中,听觉仍然极敏锐,他捏着法印,并不急着动手,而是轻声说道:“竟然被你认出来了?的确是灵山的大光明咒。”
“灵山法门,从不外传。你是从哪得到的?”裴烦盯着曹燃,一字一句问道。
“自然是光明正大学到的。”斗笠男人笑了笑,道:“我曾拜访诸多圣山圣子,大多数圣子害怕被打,关门不出。唯独灵山是一个例外,于是我付出了一些轻微的代价,在灵山跟随崤山居士修行了一段时间,我之前最烦的就是杀力绝伦的剑修,那位大德教了我这一招,这道法印,专破自成世界的剑修指杀法门。不仅仅有‘大光明咒’,还有‘大悲神水印’,‘药师咒’,‘慈式咒’,我会的可多了,你要不要逐个瞧瞧?”
曹燃捏碎法印。
身处黑暗,大放光明。
裴烦的剑气世界,裹挟着曹燃,此刻开始剧烈抖动。
北境烛龙再度结印,右手食指压左手食指,双手交错抱拳,拇指并拢平放在右手食指上。
慈式咒!
伴随着这道咒印的结出,曹燃脚底炸起一张蛛网,一个金灿的梵文字符,嗡然升起,如金色浓墨一般荡漾开来
剑器破碎,数百柄高悬天地的长剑,在这道印法的凝结之下,不堪重负,燃成灰烬。
曹燃甩了甩双手,大袖落定。
他缓慢向后坐去,摆了摆袖,坐回石墩,笑眯眯看着庭院那一方的裴烦丫头,轻柔问道:“如何?”
剑器已散。
裴烦沉默注视着漫天落下的剑器灰烬,滚烫的飞灰,纷纷扬扬。
自己这一次,动用“剑藏”里的三百柄藏剑,本意是想把这条烛龙困住,结果对方一道法印,直接打碎。
曹燃坐回腰鼓石墩,气息仍然绵延,他的斗笠面纱在热风之中摇曳。
整间庭院,气温都变得炎热起来。
刚刚击碎飞剑,靠的不仅仅是那道“慈氏咒”。
丫头的肩头,落了一片飞剑灰烬,她能够感到其上的余温,望向曹燃的目光里多了三分忌惮......这是什么怪物?是身负妖族大妖血脉的修行者吗?竟然有如此天赋秘法?
两人之间,所隔距离,不过三丈。
三丈距离,咫尺便到。
对于曹燃来说,打碎了刚刚的飞剑,他便等同于“重获自由”,两座天下的剑修数量虽然稀少,但是杀力有目共睹,对于修行“驭剑指杀”法门的飞剑剑修,只需要靠拢进入三尺之内,便可以造成极大的打击。
曹燃心里有数,以自己的一身体魄,还有厮杀收单,如果真走近这位女子的周身三尺,只需要一拳,一拳之力,便可以让这个姓裴的丫头香消玉损。
毫不夸张。
对于这个武疯子来说,没有怜香惜玉的说法,若是他出手了,那么便绝不会停手。
曹燃对于对手的最大尊重,就是倾尽全力。
但他并没有选择前进,而是重新坐回腰鼓墩子,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心软了。
如果可以,他早就踏入裴烦丫头的三尺之内,打出那致胜的一拳。
“曹燃,你很不错。”
裴烦的声音在庭院里缓慢响起。
即便到了此时,她的神念仍然没有余力。
大部分心力都放在宁奕的心湖之中。
死气的拔除,已经到了收官阶段,只剩下最后的一丝零碎,没有清剿。
曹燃背抵青铜府门,不自觉攥紧双拳,他的六感超凡绝伦,往往能够未卜先知,尤其在厮杀之时,总是能够给他指出一条正确的“明路”。
而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一种开门的念头。
曹燃眯起双眼,环顾四周,面纱摇曳,面纱下的声音喃喃道:“阵法?”
一道又一道的光华,在府邸的青铜古门处流淌,地面上落下来的残缺符?,之前被龟趺山的阵法震散,飘坠落地,有些只剩下余烬,此刻死灰复燃,重新点亮一抹光华。
无形的压力笼罩而来。
曹燃转头望向裴烦,好笑问道:“你觉得,你的阵法能够压制住我?”
裴烦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的阵法。”
曹燃皱起眉头。
双手按在宁奕后背之处的裴烦,完成了最后的死气拔除。
宁奕吐出一口浊气,头颅微微下垂,手臂上的黑缕终于消弭殆尽,意识陷入了空寂的沉睡之中。
裴烦轻轻将宁奕摆好,让其呈现一个趴在石桌上的舒服姿态。
少年滚烫的面颊贴着桌面,似乎还有着轻微的梦呓。
“阵法是陆圣先生的,据说是方寸之间最强大的镇压法阵。”裴烦站起身子,戏谑问道:“对了,陆圣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五百年前的陆圣,蜀山山主陆圣。”
话音未落,曹燃面色陡变,想要站起身子。
巨大压力,陡然降临
这一瞬间,曹燃的斗笠支离破碎,化为流火,顷刻之间燃烧殆尽,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面庞,只是年轻男人的面色原本白润如玉,此刻却炽热如火,涨得通红,眉宇之间有一股痛苦涌现而出。
一座阵法,在他脚底凝聚而出,他座下的那个石墩,被丫头精心挑选买回来只当个“摆设”的石墩,此刻成了大阵的阵眼,而曹燃就身处阵心之中。
裴烦一根手指按在眉心,神念归位,她终于可以放开手脚。
曹燃艰难对抗着这座恐怖阵法的威压,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道在高温之下若隐若现的女子身影。
一道道的炽烈剑光,在女子背后浮现而出。
“还有......你说错了一点。”
“这道法门,不是驭剑指杀,也不是藏剑数百。”
剑藏洞天开启。
一道,两道,数百,上千。
密密麻麻,数之不清,而且数量还在增加。
丫头轻声问道:“人力有时尽,剑气无穷已。曹燃,尚能打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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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泰山二字重若千钧(第二更
曹燃的眼中,整个世界都模糊起来。www.uu234.netwww.uu234.net
斗笠燃烧殆尽,意味着他遮掩自己气息的那层禁锢,就此破开
袁淳先生赠予他这顶斗笠,一是为了压低境界,游走北境,遇到诸多困厄,他一旦撒开手脚,可能就会破开十境。
点燃命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即便是回到天都,曹燃仍然不准备立即突破。
有这顶斗笠在,他即便放开手脚,也不会超出自己十境的界限。
斗笠破碎,年轻男人的喉咙里立刻有龙吟之音,低沉响起,整间庭院随之一颤,四面八方的阵法镇压之力,硬生生按住曹燃肩头。
曹燃两只瞳孔已成彻底的金灿颜色,长发自发梢起,根根璀璨如流火。
天赋秘法。
这位北境散修的身子微微后仰,胸膛原本凹陷三分,随着这个动作,猛地鼓胀起来,大袖气机圆润盈满,沸腾荡开。
“吼”
猩红的炽火从喉咙里喷薄而出,曹燃做狮子吼状,双手鼓在面颊两侧,胸膛之内,煌煌龙炎源源不断,在面前燎成一片火海。
传说中的“龙息”,若是由妖族天下的龙族大能施展,据说可以燃烧一切有形和无形,连束缚在身上的业障都可以烧去!
裴烦一步踏出,抬手压下,阵法将两人包裹其中。
山河万里,剑藏一片,随着丫头的压掌动作,一整座剑气世界降临在曹燃头顶。
“嗡”
施展天赋秘术的曹燃,双拳紧攥,青筋鼓起,赤红色的龙焰连绵成海,汪洋肆意,撞击在剑气壁面上,折返而回,层层叠加,始终不能突破。
“你有灵山的‘大光明印’,能破剑修的剑气。”裴烦的声音缥缈传来:“陆圣先生的‘镇神阵’,专门镇压你这种莽夫。你大可以试着拿天赋秘法去冲击剑气,看看能不能凿破。”
话音落地。
曹燃双手交错摆下,不再是鼓起腮帮吹出龙息的姿态,而是长长吸了一口气,海纳百川,漫天龙炎汇聚而来,如一条大江奔涌凝聚,年轻男人鲸吞海吸,不仅仅是肆意燃烧的龙炎,庭院阵法之内,除了此刻重若千钧的腰鼓石墩,其他物事,譬如破碎的石屑,摇晃的老树,都被他吸入腹中。
悬浮在曹燃四面八方的剑器同样受到这沛然吸力的拔取,但只是微微摇晃,便不再倾斜。
曹燃眯起双眼,一脚抬起踩下,一整座腰鼓石墩瞬间炸开,漫天石屑溅射开来,若是没有阵法的阻挡,一片石墩碎片的冲力,就足以崩塌一整座府邸。
“没用的。你不懂阵法,就算你真的曾经入过蜀山,还碰巧研习了陆圣先生的‘镇神阵’,此刻也破不开这道阵法。”丫头的身影,缓慢从炽热的空气那端浮现,她**着双足,脚不沾地,裙纱摇曳,十二柄飞剑环抱在背后,不断轮转,眉心的一抹赤红鲜缕,丝丝溢散,好似天上仙人。
“我总是担心府邸里会有某位难以对付的棘手人物,不顾天都禁令,前来拜访,这座镇神阵,是我如今能够布下的最强阵法,只不过稍微改动,陆圣先生以星辉作为阵法之源,我则是以剑气刻画四方周天。”
曹燃皱起眉头,他听不懂对方究竟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尝试了自己破阵的诸多法门。
以前行走北境,不是没有碰到过阵法,但是袁淳先生教给自己的最简单办法,就是“一力破万法”,无论遇到何种阵法,一拳下去,龙象之力,再不济动用天赋秘术,总能硬生生轰砸开来。
这座府邸里,他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若是动用最高品秩的秘术,这座镇神阵,应该能够拔掉,但是连同宁奕府邸在内的方圆一里,恐怕都会被他焚成灰烬。
要知道,这里可是天都。
他曹燃可以暴揍东境龟趺山的圣子,就算再加上两座圣山,也不眨一眼睛,可是纵然有天大本事,也不敢在天都肆意妄为,弄出如此动静。
“曹燃,你既然要公平一战,我便与你公平一战。这座镇神阵内,你可以肆意施展手脚。”裴烦顿了顿,挑眉道:“那顶斗笠碎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压境的宝物,你不用担心在这里动手会破境,天地隔绝,道法分离,你若是能够打碎这座镇神阵,自然就是我输了。”
曹燃左右晃动一下脖颈,发出咔嚓的脆响。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下意识去按压自己的斗笠,发现那顶斗笠已经碎了,按了一个空,手指顺势滑落,揉了揉眉心。
“我很好奇,你这样的剑修,不应该无名无姓。”曹燃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望向裴烦,好奇问道:“自报家门,万一是哪位老不死的爱徒,我怕我待会出手重了,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裴烦平静说道:“我用了陆圣先生的‘镇神阵’,我的阵法符?之道出自于他的手下,所以陆圣先生算是我半个师父。”
曹燃听着这番话,觉得有些悚然,“你别吓我,陆圣失踪了四百多年,你的阵法是他手把手教的?”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条消息会让大隋天下引起轰动。
陆圣失踪四百多年,蜀山一度沉寂,饱受质疑和排挤,不断退让,西境圣山骑在蜀山头顶,做出来不少打压之事,整个大隋都认为,这位蜀山山主已经死了,空留一个位子而已。
若是还活着,别说大隋,连妖族天下都会震惊。
也不怪曹燃会有这个念头......这座剑气镇神阵,的确威力非凡。
曹燃扪心自问,能够压住自己的阵法,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圣山门徒,恐怕无人能够做到,小无量山的刀阵和剑阵他前些年就已经领略过了,还差一些火候,就算是十境修士布下的“大衍剑阵”,他也能够以一己之力破开,至于天都的四座书院,就不用说,应天府的阵法,他曹燃当初一拳下去,直接砸碎了好几座。
细细想来,结合一下掌阵者看起来刚过及笄之年的容貌......
这座剑气镇神阵,甚是吓人。
关于山主陆圣的问题,丫头摇了摇头。
她坦然说道:“阵法是我自学的。”
闻言。
曹燃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更加警惕,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陆圣的阵法,放在蜀山,绝对不算是绝密,虽然不是任人翻阅,但五百年来就这么摆在蜀山,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后辈,像眼前的这位一样,将阵法和剑气糅合,而且修行到了如此惊艳的程度。
曹燃心中其实还有一些惊讶,心想能做到这一点的,绝对是凤毛麟角,此人的资质和悟性,至少在剑道和阵法符?之上,已是最顶级的那一流。
丫头顿了顿,刚刚要开口,曹燃便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与陆圣只是借书翻阅的‘师徒’,如此看来,你是一个资质超凡的天才,怪不得能够修到如此境界。我在北境行走,孤身一人,至今仍是散修,未与任何势力有所交集,与灵山,与神仙居,还有诸多圣山,都是这种‘借阅’关系,按你这个说法,大隋有名的星君,小半都是我的师父。”
丫头沉默片刻。
曹燃挑眉说道:“所以说,你是散修?”
丫头点了点头,道:“按你刚刚的说法,是。”
“好。很好。非常好。”
曹燃接连说了三个“好”,眉飞色舞,眼神里的那抹炽热,重新点燃,他转了转手腕,迫不及待道:“请指教!”
剑气镇神阵中,年轻男人大踏步而行,刚刚走出一步,肩头一沉,抬起头来,一尊巨大掌印,高悬头顶。
曹燃皱起眉头。
不远处,丫头抬起两袖,袖袍缝隙之中,掠出无数纸片符?,燃烧光华,流水一般围绕两人,向着穹顶汇聚。
“这是什么符??”曹燃眯起双眼,喃喃开口。
一张又一张的符?,符纸色彩和质地都一模一样,源源不断从丫头袖袍之中倾泻,向着头顶汇聚,叠加。
裴烦心平气和,平静说道:“泰山。”
“泰山......”曹燃试着伸出一只手,去拦截那张掠行速度极快的符?,掌心像是被一块精铁砸中,他微微有些讶异,攥紧符纸,准备摊开,那张符?便自行焚化,燃烧成灰,截截飞散。
一张又一张,最终贴靠在庭院穹顶的镇神阵上,先是凝聚手掌,然后是手臂,然后是身子,宝冠,莲花座。
一座大佛。
曹燃心神摇曳,他惊叹道:“多少张?”
丫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如今她两袖空空,这些符?并不是真的“栖身”在纱裙袖袍之内,而是在“剑藏”之中,此刻掏空了所有积蓄,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才凝出这么一尊大佛。
裴烦做了个压掌动作,压至极低。
那尊大佛轰然坠跌
漫天泰山符?,张张重若千钧,剑行侯府邸极其宽阔的庭院地面,不再平静,镇神阵内,曹燃抬起双手,硬生生抗下这座大佛的莲华宝座,然后瞬间被符?瀑布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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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莽夫(第三更)
一整座大佛支离瓦解,自莲花宝座开始,原本被丫头星辉强行凝聚的符?,“哗”的一声瀑散开来,一片一片的“泰山”从曹燃头顶坠下,瞬息之间,便将这个年轻一辈的北境最强散修淹没。www.uu234.netwww.uu234.net
镇神阵寂静了那么一刹。
裴烦挑起眉头,数量如此庞大且密集的“泰山”符?,若是真的压到了一个十境之下的修行者,有很大可能直接将其击杀,曹燃硬生生接了这么一下,即便他的体魄异常强悍,恐怕也不会安然无虞吧?
死寂一刹之后,裴烦的瞳孔微微收缩。
泛黄的符?堆积如山,被埋在其中的曹燃,似乎做了某个动作。
小山山头的几张符?,震颤一下,本来功效就是用来“镇压”的“泰山”符?,远远望去,泛黄的想小山,若隐若现,内部涌现出一抹火红。
紧接着便是迅速的蔓延,只不过三四个呼吸,最外沿的符?便嗤的一声燃烧起来,里面的男人抬起双臂,漫天泰山符?如劲弩疾射而出,纸屑燃烧,随着曹燃双手攥拳向两边震抖的动作,三尺之内,劈开一片清明。
纷纷扬扬的泰山符?片片飘落。
与此同时,清亮的龙吟声音自镇神阵上空响起,一条昂首奋爪的泛黄长龙拼凑而成,通体由符?组成,龙身狭长,环顾四盼,懒洋洋将头颅搁在年轻男人的一边肩头,细狭身子不断燃烧,里面的纸烬已经燃尽,只剩下漆黑的余末,单看瞳孔里的那缕漠然,倒像是一条不伦不类的猩红蟒蛇。
曹燃面色淡然,说道:“符?之道,不过如此。小道尔。”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肩头的龙首,接着扭腰前踏,以一种掷枪姿态,捏着黄龙额首,将其?g掷而出
去势极快!
这一幕出乎裴烦意料,她单手拎剑,自上而下一剑劈开,那条火红长龙,由自己的泰山符?所化,额头撞上剑尖,发出铮然一声金铁交击声音,接着便是一整条符?身子都被劈开,一左一右向着两边破碎
漫天火海,在镇神阵内升起。
丫头定睛去看,曹燃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这位北境散修突兀出现在裴烦背后,他已经欺入三尺之内,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单手攥拳,如平地落雷,一拳捶下。
这一拳足以锤杀龟趺山圣子,想来落在了毫无保护措施的后颈之处,也可以锤杀十境之内的任何一位剑修。
只是在他的拳头即将落在丫头身上之时。
镇神阵的上空,无数道悬浮的剑器,悬而不发,有一道寒光瞬间弹出,磕在了曹燃的小臂之上。
不是拳头,也不是额首,而是小臂。
于是这一拳的动向,便偏转了那么一丝。
曹燃一拳,不受控制的擦过了裴烦身子,砸向了地面。
眼神交接的那一刻,他瞥见了裴烦唇角微微上扬的那一幕。
须臾之间。
一张大红色刻有“止语”的符?,随着丫头的侧身而过,两人撞肩那一刻,被贴在了曹燃胸口之处。
止语?
张口准备喷出龙息的曹燃,瞳孔收缩,下意识低头,发现了那道打散了自己胸膛气息的大红符?,这张符?专门用来对付需要掐诀念咒的道家术法修行者,此时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若不是这张符?,擦身的那一刻,就足以自己喷出龙炎,极近距离的施展龙息,无论结局如何,至少能毁去这女孩的一张俏脸蛋儿。
他恼怒出手,一把撕扯开来,眼前的纱裙身影好似穿花蝴蝶,噼里啪啦在自己身上贴满了符?,然后一剑递出
曹燃一拳锤砸在地面,另外一只手掌抬起,在自己面颊之前接住这一剑。
那柄长剑剑身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两人角力,瞬间崩开。
裴烦弃剑后掠。
曹燃“缓慢”起身,之所以“缓慢”,是因为脊背上的墨绿色刻有“泥沼”的符?燃烧星辉,换来了那么一瞬的光景。
裴烦挑眉问道:“符?,小道尔?”
曹燃瞳孔收缩。
贴满脊背的“五雷咒”,轰然一声尽数引爆,足足有二十来张,噼里啪啦的雷霆凭空而起,只可惜此时无雨,镇神阵也屏蔽了外界气息,不然若是赶上了暴风骤雨的气象,又在平原之上,曹燃这具身子,瞬间就会成为天地雷劫的倾泻对象。
曹燃来不及开口,脊背的火红色长袍瞬间就被炸得破碎四溅,血肉模糊,这几乎是道家品秩最高的驱鬼符?,招来雷劫,肆意打杀鬼修之流,就算十境的甘露先生,在红山大草原上,也被宁奕以“五雷咒”打掉了半条性命。
曹燃的身子被炸得飞出。
极其狼狈的飞向了裴烦的方向。
静心敛息,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的裴烦,一根手指按在眉心大红枣的剑藏印记之上。
两人之间,不过两丈。
一柄飞剑,不过三尺。
然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仅仅只是两丈。
因为裴烦已经向后退去。
而飞剑也不仅仅只是三尺。
数百上千柄的剑藏剑器,蜂拥而来。
身上贴满了符?,背部“血肉模糊”的曹燃,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剑藏。
裴烦做到了自己一切能做的。
阵法,符?,从来就不是小道,三千大道,条条都是大道,阵法和符?的法门,往往被人忽略和轻视,这两条“旁门左道”,其实才是真正凝聚了修行者的心血和智慧。
若是没有算计和布局,就无法将每一张符?,每一条阵法,都发挥到极致。
强如曹燃,在十境之内,永远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去击垮一座城池。
但是阵法和符?师可以。
......
......
镇神阵外,一片寂静。
滚烫面颊贴靠着石桌桌面的少年,指尖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退出了镇神阵的裴烦,回到了宁奕的身边。
阵法之内,浩浩荡荡的剑气将曹燃裹挟,接下来就是剑器打杀的过程,这是一个毫无花哨的事情......撞碎一柄剑,还有一柄剑,剑藏里的藏剑诸多,但最恐怖的一点,是剑藏本身携带的“恢复功效”,即便是剑碎了,只要伤势不重,重返剑藏,便可以重塑剑身。
当然,这对于剑器的“寿命”有所损伤,即便重塑之后仍然可以继续动用,但如果被反复打碎,次数过多,剑藏也会无法修补。
这就是剑器真正的“死去”了。
裴烦如今的修为境界,能够动用的“剑藏”,只是一小部分,裴?f大人留给自己女儿的遗藏,需要一步一步的去解开,如今涌出来的,都是剑藏内蕴的普通品秩剑器,虽然数目庞大,几乎数之不清,但真正意义上的高品秩飞剑,却寥寥无几。
更强大的“剑藏”,裴烦目前还不能动用。
裴烦揉了揉眉心,坐在宁奕身旁,沉下心神,宁奕的心湖神池,此刻已经是一片太平。
多亏了楚绡前辈的那块白玉......
裴烦的心神并没有得到太久的安宁。
镇神阵内的第一拨飞剑“返潮”。
裴烦睁开双眼,蹙起眉头。
入目所见,是一幕离谱到不可思议的景象。
悬浮在镇神阵上空的曹燃,浑身长袍燃烧,火焰沸腾,他发丝倒立,根根赤红,五指生出钩爪,毫无花哨地与剑器对撞,一个人在剑气潮水之中厮杀,体内气血若大江大海,毫无枯竭意味。
“这是......要硬生生杀出来?”
裴烦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自从接手“剑藏”,知晓了这门法门的厉害之处,便觉得这是世上第一等的剑修杀法,在青山府邸更是印证了她的这个想法。
的确,裴?f大人的剑藏是世间第一等。
可绝不意味着......剑藏可以击败所有的敌人。
若是“剑藏”真的无可匹敌,那么天都的最后一战,裴?f便会将其带上。
怕就怕,淬体到了极致的莽夫。
譬如,曹燃。
就在丫头发怔的片刻。
第二拨飞剑“返潮”,与此同时,第一拨飞剑“重塑”之后,掠向镇神阵。
紧接着,第三拨被打碎的飞剑便退出阵法。
裴烦的面色有些苍白起来。
镇神阵当中的那个男人,此时此刻已然打疯了,剑藏根本压制不住,镇神阵的压力已经被他完全适应。
曹燃身上的符?燃烧殆尽,脊背火焰缭绕,身躯伤势恢复如初,更胜之前。
愈战愈勇!
漫天剑器被他打碎,有些剑器被他拦腰抓在掌心捏碎,这个疯子,甚至将剑身碎片放入嘴中大口咀嚼,这些飞剑,剑藏无法修补。
裴烦连忙以手指按住眉心,动用剑藏唤回碎裂飞剑。
曹燃冷笑一声,目光顺着飞剑掠回汇聚的方向,锁定了阵外的裴烦。
他落在地面,猛地发力,试着冲击这座镇神阵。
地面绽开一道蛛网。
曹燃肩头撞在镇神阵上,整座法阵都被他的蛮力撞得震颤一二。
何以破阵?
若是一位阵法大师,那么便会按部就班,找阵眼,拔镇阵之物,破开阵法。
但是对于从来只凭借一双拳头行走北境的曹燃而言。
破阵,自始至终都是那一句话。
一力破万法。
任你是固若金汤的锁神阵还是镇神阵,找准一个方向,不断冲击,砸到这座阵法支离破碎即可。
一撞之下,镇神阵摇晃之中,凭空绽开一道裂纹。
曹燃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剑器残渣,目光冷然,他向后退了半步,又是一个势大力沉的铁山靠
“轰”的第二声,镇神阵已经被打出了肉眼可见的破碎纹路。
府邸之内,声音渐大。
裴烦的眼神有些惘然,看着曹燃,先后经历了诸多击打,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不占,直至此刻,身上仍然完整无暇,一道伤势也没有被自己打出......世上怎会有如此怪胎?
曹燃第三次向后退去。
按照这个势头来看,最多两撞,镇神阵就会就此破去。
丫头摇了摇头,她的神情已经不再淡定,咬住嘴唇,准备强行解开剑藏的更高一层境界。
一道虚弱的声音,缓慢自石桌传来。
“这人是个莽夫......”
丫头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她回头看去,宁奕已经站起了身子,面色仍然苍白,但是望向镇神阵内,眼神却熠熠生辉。
“对付连镇神阵都镇不住的莽夫,只有一个办法......”
宁奕站在丫头身旁,拍了拍她的肩头,意味深长说道:“比他更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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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镇神
镇神阵外。www.uu234.net
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宁奕看着镇神阵内的曹燃,面色凝重,认真说道:“丫头,比起曹燃,如今我的境界......可能还差了一些,此人已经臻至十境巅峰。”
裴烦抿起嘴唇,轻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借我一些剑,越多越好,越重越好。”宁奕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他杵着细雪站立,缓慢合眸,身上荡开一层层的剑气涟漪,等待了片刻,背后传来温软的触感,丫头的脸蛋贴在后背衣衫,眉心的大红色鲜艳欲滴。
宁奕怔了怔。
所幸庭院无人,此时此刻,他们二人的姿势,看起来暧昧而又亲昵,不像是兄妹,更像是爱人。
裴烦脸蛋泛起微微酡红,她闭上双眼,将剑藏的那枚印记,紧紧贴靠在宁奕的后背衣衫,双手环抱在腰部,做完这个动作,彼此之间,便似乎融为了一体,连心跳声音都变得一致。
噗通......噗通......
丫头声音极轻,问道:“哥......这样,可以吗?”
宁奕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道:“可。”
气机涟漪般荡漾,一颗剑心缓慢沉淀。
当宁奕握住剑的时候,他的世界里,便没有其他的东西。
镇神阵内。
曹燃第三次准备冲击这座大阵,已经向后掠了两步,准备借着反冲劲力,彻底砸碎这座剑行侯府邸阵法。
阵法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道冷冽的声音。
“曹燃!”
曹燃眯起双眼,他抬起头来,停住了准备撞碎这座镇神阵的动作,笑着问道:“呦,正主来了?你家小妞刚刚打完,现在准备亲自下阵,来车轮战?”
宁奕摇了摇头,道:“你我之间修为境界差得太多,一对一单挑,一个我打不过,十个也打不过,想要耗死你,是痴心妄想。”
曹燃环抱双臂,啧啧感叹道:“虽然你只是个刚刚踏入后境的雏儿,但我可不会占你便宜,如果要打,就同境一战,就算是刚刚对上你家丫头,也都一样,不要怪我这身体魄,与生俱来,落地了就这样,打不坏也砸不烂,我没得选。”
宁奕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需要你压低境界。”
曹燃挑起眉头。
“只要在十境之内,镇神阵内,接我一剑。”
宁奕微笑说道:“我只有这一剑,赢也是它,输也是它。自身宝物,术法,体魄,天赋,随意使用。”
“曹燃......你,敢不敢接?”
镇神阵内,曹燃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阵法内外,气氛有些焦灼。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过去......宁奕的额头上,渗出了一滴汗珠。
“你应该知道,我有着冲破这座镇神阵的力量。”曹燃平静说道:“轻而易举,我出阵之后, 一只手就可以镇压你。”
宁奕叹气道:“能否出阵,尚不好说。出阵之后,更不好说。”
曹燃微笑说道:“总而言之,我可以打死你。”
宁奕望着镇神阵,平静说道:“可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打死我。”
“是的。”
曹燃站在原地,缓慢松开环抱胸膛的双臂,他看不见,此刻阵法之外的黑袍少年,缓慢睁开了双眼,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座屏蔽天地气机的镇神大阵。
曹燃轻声笑道:“我只是好奇一个问题。为什么袁淳先生会把你列在星辰榜的第一位?”
火红色的长袍,随着他下垂双手的姿态,变得圆鼓充盈。
曹燃淡淡道:“希望这一剑,能够给我答案。”
......
......
“袁淳先生,为什么您要把宁奕列在星辰榜的第一位呢?”
这是苏牧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早些时候,他见过踏入天都,横扫诸敌的小烛龙曹燃,那时候宁奕还在西岭籍籍无名,那时候的星辰榜仍是一片混沌,洛长生还未曾大放光明,叶红拂也没有提剑登榜,诸多规矩横在曹燃的面前,他就只有一双拳头,拜访各大圣山的圣子,打得同境修士避让退散。
苏牧后来见了传说中的“蜀山小师叔”,他觉得,这个名叫宁奕的年轻人,好像也不过如此,比起曹燃的初露锋芒,宁奕显得要平淡朴实许多,在红符街递出一剑,在小雨巷杀了一位地府十殿轮转王。
宁奕的确是一个天才。
可是,无论怎么看,初入天都,在红符街递剑的宁奕,配不上星辰榜第一,打死轮转王,在小雨巷掷出头颅的宁奕,仍然配不上星辰榜第一,青山府邸书院之争,红山高原狩猎归来......直至如今,他都配不上。
太清阁内的幽林里,眉心烙刻紫色莲花的老人,并没有避讳回答这个问题。
但袁淳先生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老人望着苏牧,问道:“在你看来,为什么宁奕,不可以是星辰榜第一呢?”
苏牧怔了怔。
他犹豫片刻,说道:“宁奕不如洛长生,也不如扶摇,比不上以往星辰榜第一人的那般惊艳......”
“但他一直在进步。”袁淳微笑说道:“你可以看见,云洵可以看见,远在北境的苦策和龙凰,也可以听到他的消息。”
苏牧犹豫片刻,说道:“所有人都在进步。”
“长陵雾散,吸引了很多天才,他们都想角逐星辰榜的榜首,对于宁奕坐在那里,他们表示不解,还有愤怒。”苏牧低声说道:“先生,由于你的威信和声望,这些质疑和愤怒,并没有流传到台面上,只是私底下暗流涌动。”
“与我的声望无关。”袁淳轻柔说道:“他们想要,那个位子就摆在天都,剑行侯府,击败宁奕,他们自然就是星辰榜第一,可是他们没有做到,不是吗?”
苏牧有些愕然,他仔细回想,宁奕似乎总是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看不出来有如何天资纵横的一面,而那些圣子无论高调或是低调,都没有在这个西岭少年的身上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有些时候,不是他们不想要,而是他们做不到。如果靠着流言蜚语,就可以击败对手,那么还需要苦修做什么?”蹲在老师身旁的肉山,咧嘴笑道:“大隋自莲花阁创立以来,设立‘星辰榜’,每一次的更迭榜单,都是硬碰硬打出来的......很多时候,被捧到第一,是一种大不利的杀局,如果一步走错,那么便会坠下深渊,这个叫做宁奕的小子,虽然我与他素未谋面,但我知道,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么‘脆弱’,早就跌下榜首。”
苏牧沉默下来。
“宁奕先生......似乎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平淡而又惊艳。”他喃喃说道:“袁淳先生,如今宁奕与曹燃一战,您难道也看好宁奕吗?”
苏牧的这句话说出来。
云洵的眼神有些微妙,他望向自己的老师。
苦策哈哈一笑,大大咧咧道:“开什么玩笑?我和龙凰两个人,在十境之内,都无法压制曹燃,那个叫宁奕的西岭小子才修行多久?凭什么能打过姓曹的烛龙血裔?”
没有想到......
袁淳先生低垂眉眼,陷入沉默。
靠在树木枝干上假寐的黑袍斗笠女子,似乎有些讶异老师的反应。
这是何意?
......
......
丫头的双手环绕在宁奕的腰部。
剑藏的剑器,一柄一柄,随着二人的心意,缓慢流淌。
裴烦的心神有些讶异。
虽然她在替宁奕拔除死气之时,进入了宁奕的心湖,看到了那方神池,可是上一次的情况与如今截然不同,拔除死气是一件十分焦灼的事情,她根本无心顾暇其他。
这一次重新进入,她注意到了那颗高悬的本命剑心,那座纯白的神池。
骨笛幻化的白骨平原,一缕一缕抽取着“剑藏”里剑器的剑骨,将这些白色的光辉,挤压,叠加。
这些是剑的重量。
一道又一道。
站在镇神阵外的宁奕,双手攥住细雪,长剑轻颤,惨白的剑尖之上,亮起了一抹勾人心魄的光华。
先是剑尖,再是剑身,再是剑柄。
再是紧攥长剑的双手,再是鼓荡反复的黑袍。
裴烦面色苍白松开双手。
宁奕深吸一口气,猛地掠出,撞入镇神阵中。
细雪自上而下,劈开天地一线!
“砸剑!”
这一剑,是徐藏教给宁奕的砸剑。
这一剑上,有山河万里的剑器宝藏,有白骨平原的磅礴神性。
还有一颗高悬的本命剑心!
曹燃瞳孔收缩。
这位北境散修猛地抬起头来,他只看到了一道通天彻地的巨大剑光,瞬间如汪洋一般,将自己淹没其中。
惨白剑光连绵成海,无数的火焰迸发而出,瞬间被湮灭成灰烬。
龙炎破碎。
肌肤如瓷。
风雷之音滚滚而来,一座镇神阵瞬间被磅礴剑气撑得支离破碎,庭院内的石墩尽数炸开,站在阵前的裴烦,双手不断掷出符?,连绵不止,掷出的那一刻,就被剑气与炽热火光席卷而过,瞬间熄灭
蹲在屋檐上的情报司少司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景象。
冲霄剑气惊起,破开剑行侯府邸,直上九天。
他喃喃道:“这他妈的......怎么封锁消息?”
(第二更会晚一些,但一定会有)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谁赞成,谁反对?
一道冲霄剑气,从剑行侯府邸上空掠出。www.uu234.net
整座天都,都看到了这道气势磅礴的惨白剑气。
“这道剑气从哪来的?”
“剑行侯府,宁奕的剑行侯府?”
“他在和谁打架?曹燃!?”
......
......
天都深夜被剑气打破宁静。
沸沸扬扬的喧嚣声音之中。
蹲在剑行侯府邸不远处屋檐上的情报司少司首吴三,顿时头痛,执法司的同阶官员第一时间以星辉铭牌传音,几个相互交好的同僚,在铭牌里骂骂咧咧。
曹燃回天都,而且拜访了宁奕府邸,这件事情,此刻终于纸包不住火的传开。
吴三的耳边,传来了云洵的声音。
“无事,一切有我。”
这像是一颗定心丸。
吴三蹲在屋檐上,像是松了一口气,仍然是愁眉苦脸,他看着那一道剑气之后,便只剩下死寂的剑行侯府,府邸内重新被人布上了阵法,一张张符?悬挂诸天,重新包裹剑气,让整座府邸归于平静。
“特么的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吴三喃喃自语,目光瞥见了趴在地上的龟趺山圣子,心里腹诽道:“幸好是曹燃来了,稍微教训了一顿,不然真要是被你陵寻踏进了人家府邸里,这个时候,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猪头模样?”
曹燃不用剑。
而那道威势煊赫的剑气,出自于谁的手中,已经不言而喻。
那道剑气之中还带着一丝丝的炽烈红焰,显然曹燃打出了真火。
以曹燃暴打龟趺山圣子的情况来看......如果曹燃不来,陵寻执意要踏入剑行侯府,刚刚打碎龟壳的画面,显然会重新上演。
......
......
寂静无声的太清阁。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冲霄的剑气。
太清阁的诸人,自然也不例外。
天都夜空,都被那道剑气渲染,一瞬惨白,亮若白昼。
苏牧面色震惊,喃喃道:“这是......”
苦策有些讶然,回头望着剑行侯府邸的方向,语气里夹杂着不敢置信,道:“那个叫宁奕的小子,竟然有如此剑气?”
龙凰眼神里闪过一丝凝重,认真说道:“是剑气。里面......还有曹燃的龙炎。”
云洵淡定自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幽林里。
苏牧刚刚说出口的话,还在林间回荡。
“袁淳先生,如今宁奕与曹燃一战,您难道看好宁奕?”
苏牧认为,无论如何,宁奕与曹燃一战,最终的胜者,都一定是曹燃。
老人竟然犹豫了......难道还有转机?
于是就出现了这道剑气。
苏牧震惊而又失神,道:“宁奕能赢曹燃?”
他把目光挪向袁淳先生。
老人摇了摇头。
苏牧有些不太明白,焦急问道。
“先生,这是何意?”
云洵瞥了一眼苏牧,这位太清阁的命星,看起来并不算如何聪明。
云洵问道:“曹燃是几境?”
苏牧老老实实答道:“十境。”
情报司大司首淡然道:“曹燃不仅仅是十境,还是很强的十境,是放到如今的两座天下,都无人可以同境匹敌的强;也是扔到大隋历史里,都足以跻身一流的强。对于宁奕的修行境界,三司和两宗的高层都十分清楚,想必你也知道,刚刚迈入后境,对于诸多圣山圣子来说,都只是中规中矩,距离曹燃,差得更不止一星半点。”
“曹燃已经臻至十境巅峰,而宁奕还不到十境,那层境界其中有多少玄妙,你苏牧走过,比任何人都清楚。”
“两人之间,如隔云泥。”
云洵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所以老师的意思很简单,这一架,从一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曹燃胜......宁奕负?”
苏牧有些惘然,道:“那么今夜之后,星辰榜的第一位,就此易主?”
紫莲花老人没有开口,而是把赞许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得意弟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云洵神情平静,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并不会。”
苏牧站起身子,微微揖礼,表示恭敬,然后正襟危坐,示意自己将洗耳恭听。
“宁奕坐在这个位子,是因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子。”云洵放下茶盏,两根手指轻轻敲打桌面,道:“涉及到星辰榜第一......你是不是想问那两个名字?”
苏牧点了点头。
曹燃,叶红拂。
云洵低垂眉眼,笑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你觉得他们俩,谁更应该坐在第一?”
苏牧张了张口,最终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曹燃和叶红拂两人,轮换着坐在第二第三,两人之间真正的名次,其实并不重要。
因为那个时候,洛长生坐在第一位,洛长生真正做到了完全压制二人,直到他离开十境,点燃命星,他都是这座天下年轻一辈,唯一的光芒。
太过夺目。
可是洛长生离开之后呢?
太清阁内,紫莲花老人终于开口。
“曹燃不在第一,是因为他已不能在第一。”
袁淳先生亲自替苏牧解惑,温声道:“今夜之后,宁奕仍是第一,曹燃却不是第二。”
苏牧先是微惘,而后恍然大悟。
“这一架,他只是想看一看,坐在星辰榜第一的宁奕,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是不是配得上这个位子。”老先生的目光望向剑行侯府邸,笑了笑,无奈道:“曹燃是一个性子倔强的孩子,他一直卯足了劲,想证明我至少有一样东西是错的,宁奕被我放在高位,如果只是徒有虚名,即便得罪蜀山和道宗,他也会强行把宁奕打下来,证明我错了。”
苏牧怔怔道:“那么,现在呢?”
“现在?”
“如果宁奕名不副实,那么就不会有这道打破天都寂静的剑气。”
袁淳轻声笑道:“是非曲直,一条道,走到黑。曹燃其实并不在乎‘虚名’,他只在乎自己的道,黑白分明,绝不含糊,他很少看得起某个年轻修行者,越是欣赏,越是想与其打上一架。我看中曹燃的,正是这一点。”
“这一点随俺。”苦策笑眯眯接过这句话。
“曹燃可比你聪明多了。”龙凰冷冷瞥过一眼,没好气道:“憨子,只知道挨打的憨货。”
......
......
府邸一片寂静。
剑气仍然在呼啸。
但镇神阵已破。
保持着下压的细雪,并没有斩中,或者斩碎任何一样物事,而是被一根手指,拨向了一边,斜斜指着地面。
一只滚烫冒着青烟的拳头,就悬停在宁奕的额前。
宁奕面色苍白。
那只拳头缓慢收回,擦过一个女子的发丝,面颊,带动热风缓慢吹拂。
曹燃低头看着梢矮一头的裴烦丫头,微笑说道:“原来是紫山楚绡前辈的弟子......难怪有如此境界和杀力。”
宁奕倾尽全部的那一剑,被曹燃硬生生打得破碎开来,改变了方向,冲破了镇神阵,击穿剑行侯府邸上方的天都夜空。
而最后关头,两人之间,横横插入了一道娇柔身影。
裴烦双臂摊开,挡在曹燃面前。
热风吹拂面颊。
她缓慢睁开双眼,眼神当中还有一丝不解。
宁奕收起细雪,剑尖抵地,看着曹燃。
“这一剑,不错。”曹燃缓慢向后退了两步,伸出了大拇指,漫天流火纷纷扬扬,汇聚而来,重新凝聚为一顶斗笠,他身上的气息不断跌落再跌落,直至与普通人无两样。
生死未决,但胜负已分。
曹燃笑眯眯说道:“虽然只有一剑,但险些逼出了我的压箱底手段,宁奕......你也不错。”
看到宁奕还是那副愕然和无措的神情,曹燃环抱双臂,斗笠飞扬,笑骂道:“怎么?你以为我真的想要跟你去争星辰榜第一的位子?我真的在乎那个‘虚名’?”
不等宁奕开口。
“咦,好像确实有些在乎。”
曹燃摸了摸下巴,啧啧道:“如果没有洛长生,这个位子由我来坐,似乎也并非不可,反正姓叶的那个女人肯定斗不过我。”
宁奕有些明白了。
“你比陵寻强,比东境的圣子强,比西境那些人也强,这个位子,由你来坐,最合适。”曹燃拍了拍宁奕肩头,笑道:“袁淳先生没有看错人。”
宁奕怔怔看着曹燃,他回想着自己那一剑被破开的场景,曹燃之前的“竭尽全力”,在一瞬间被打破,这个男人施展出来的真正力量,远远超过自己的预计。
最大的手段,蕴含着神性与剑藏的一剑,被他一只拳头就打碎。
这是何等的境界?
宁奕深吸一口气,道:“你呢。”
曹燃笑了笑,道:“我?”
“我在更高的地方等着你。”
火红色长袍的年轻男人,伸出一只手,这一次火红斗笠凝聚,他以掌心微微按压斗笠边沿,遮住面容,转身推开府邸大门,高温直接将古门融化,即便曹燃动作已经十分轻柔,但青铜大门还是被推得差点飞出,触底之后“铛”的一声。
推出了一个凸现出来的掌印。
曹燃踏出府邸,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他低下头来,看着趴在地上的龟趺山圣子陵寻,淡淡道:“抱歉,让你失望了。”
陵寻面色苍白。
那一剑递出,天都便不再平静。
所有人都知道,曹燃来到了天都。
所有人都知道,曹燃来到了宁奕的剑行侯府。
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一剑之后的结局,是什么?
带着斗笠的红袍年轻男人,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朗声说道:“我,曹燃,要对天都说几句话。”
情报司少司首吴三,已经压不住涌来的修行者,执法司,书院,东境莲华,西境圣山,南疆术士,北境散修,诸多人影,密密麻麻立在屋檐上,此时此刻,看到曹燃身上气机并没有丝毫紊乱,其实就已经猜到了结局,这些修行者同时还看到了如今重伤躺在地上的龟趺山圣子,对望一眼,神情各异,复杂难言,但彼此脑海里已经想象出,之前在宁奕府邸前,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一副景象。
目光汇聚到唯一的焦点上。
曹燃的声音,响彻长夜。
“星辰榜第一的位子,宁奕来坐......谁赞成,谁反对?”
(二更完毕,明天不会请假,但白天无暇,所以更新也会晚一些,希望大家除夕快乐,开开心心陪家人团聚过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曹燃,今日踏破十境
天都长夜,漫漫无声。www.uu234.net
一道剑气打破平静,此刻的剑行侯府,不再安宁。
屋脊上的一道道身影,在大月照耀下,缓慢站起身子,一道道长袍飞舞摇曳。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曹燃的身上。
而曹燃的声音,回荡开来。
“星辰榜第一的位子,宁奕来坐......谁赞成,谁反对?”
众所周知。
曹燃从来不会走弯路,也不会说谎话。
吴三的神情有些复杂,他从怀中取出一根霜草,含在嘴里,望向门户大开的剑行侯府,宁奕和裴烦两个人缓慢走了出来,看得出来,二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面色苍白。
吴三皱起眉头,咬着草根。
宁奕身为陛下亲自敕封的剑行侯,星辰榜第一,放到年轻一辈,自然修为不俗,可是为何他身旁看起来稚嫩可爱的小姑娘,身上的星辉气息同样极为深厚,以他的眼力,竟然一眼看不出深浅?
裴烦的身上同样有着丝丝缕缕的剑气,她长居剑行侯府,素来低调,这是她第一次在天都众人的面前亮相。
越来越多的修行者前来,府邸空中,层层叠叠的驭剑身影,或者是后境修行者,凭借星辉,凌空而立。
“这丫头是宁奕的妹妹?竟然生得如此标致?”
有人看见了裴烦,立刻发现了丫头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与曹燃的那一战,她也参与了?身上的气息还未平定,这又是何方神圣?”
宁奕和裴烦,站在曹燃的身后。
宁奕的神情有些微妙,他望向曹燃,眼神里带着三分感谢,星辰榜第一的头衔,被莲花阁袁淳先生就这么安置在自己头上,这两年来,其实颇有“德不配位”的意味。
因为叶红拂和曹燃还在榜上!
刚刚的那一战,宁奕隐约摸清了曹燃的意思......星辰榜只容纳十境天才,这位独来独往的北境散修,已经抵达了破境的边缘,半只脚踏入命星,算不得十境中人。
恐怕当初把自己放在这个位子的时候,曹燃已经迈出了那一步。
毕竟他追随的目标,是羌山的谪仙人,洛长生离开星辰榜,他也不会差的太远。
今夜,曹燃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就是要替他扫平诸敌,至少要把那些暗中捣鬼的声音抹去!
果然。
剑行侯府邸门前,有一道阴森声音,以星辉包裹,难辨雌雄,平地炸开。
“宁奕拿下‘星辰榜第一’,我倒是认为实至名归,长陵打赢了羌山小剑仙王异,打得洛长生也不敢出面,东境当了哑巴,这难道还不够么?”
这句话说出来,宁奕面色冷了下来。
**裸的暗讽和挑衅。
不仅仅是宁奕,悬停在剑行侯府邸上空的羌山弟子,脸色立马骤变,神念扫开,却无法揪出这句话的主人。
宁奕皱起眉头。
这句话阴阳怪气,令人作呕,就是为了恶心自己和羌山,声音主人颇有三分手段,把声音揉入星辉,甚至以宁奕的蜀山感知法门,都无法立即查清来源,分明是仗着鬼蜮伎俩,想要把事情闹大。
羌山修行者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白鹿洞书院。
声声慢也来到了府邸门前,她皱起眉头,自己所修的术法乃是琴音大道,要施展这道手法,倒是轻松,羌山王异先前挑衅自己,两宗之间,结下了梁子。
她冷哼一声,也懒得辩驳。
“好,很好。”
一只手压着斗笠的曹燃,忽然抬起头来,望向某个方向,咧嘴笑道:“躲在那以为老子看不到你?滚出来挨打!”
曹燃忽然出手,一个巴掌抡圆了打出去,掌心迸发炽热烈焰,隔着数十丈,一道踩着飞剑的瘦高身影,发出一声惨叫,身上溅出火焰,被这一巴掌打得抛飞出去,大部分人的目光甚至都来不及追逐,曹燃猛地收掌,漫天吸力便将此人拘来。
斗笠男人笑眯眯问道:“原来是南疆鬼修啊,即便是韩约,来到天都也要低调行事,不惹是非,你竟然敢如此猖狂?”
那道瘦高身影,面孔惨白,眼眶深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被拘了过来,他嘶声道:“曹燃!你莫要冤枉好人!此事与我无关!”
浓郁如墨的黑袍,迸发出炽热烈焰,南疆鬼修,除了滚滚天雷,最怕的就是烈火灼心,被曹燃拎着衣襟攥着掌心高高拎起,他脚尖甚至无法沾地,颇为狼狈。
曹燃仍然是一副笑脸,道:“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那道鬼修身影,怔了一怔,听到曹燃所说的“遗言”二字,高喝道:“曹燃,你敢杀我?韩约先生”
接着便是痛苦至极的沙哑咆哮,他的体内窜出了炽热龙炎,瞬间化为一团光火,“砰”的炸开。
曹燃甩了甩手。
落在地上的黑袍碎片,在火光之中,缓慢化为灰烬,然后焚至虚无。
“不用感谢我,我替羌山处理了此人。”曹燃面带微笑,望向羌山,又望向东境莲华的几位执权者,道:“他临死之前,是否报了‘韩约’的名字,此人与东境莲华有关?”
那几位执权者连忙摇头,撇清关系。
曹燃笑眯眯望向南疆的阵营,道:“你们觉得我是误杀?”
一片沉默。
南疆阵营之中,一位黑袍女子木然说道:“此人无门无派,无亲无故,与我等无关,惹上了曹公子,自寻死路罢了。”
这也是一种撇清关系的自保,一方水土一方修士,南疆鬼修性子漠然,若是曹燃执意要打杀,就算是亲如兄妹,彼此之间互为血亲,此刻也会撇的干干净净。
对于得罪自己,所以被打死的说法......曹燃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白鹿洞书院阵营。
声声慢望着曹燃,眼神里带着十分不可思议。
连她都没有找到此人,曹燃是如何做到的?
场上有不少人,都抱着这种疑惑,更多的人觉得,曹燃只是随手拎了个倒霉蛋杀鸡儆猴。
曹燃看出了声声慢的心思,他懒洋洋拍了拍手,淡然道:“怎么揪出来的,我懒得解释,但若是还有不死心的,大可以试试,看看谁的手段,更胜一筹。”
这句话之后,曹燃环顾一圈。
很好。
羌山阵营里,有一道身影站了出来。
不是小剑仙王异,是一个并不出名的羌山弟子,名字叫周渊,按照辈分来看,与书院的小君子,圣山的准圣子平齐。
周渊深深一揖,道:“曹燃,我替神仙居的大师兄向你问好。”
曹燃的神情隐在面纱下,他挑起眉头。
周渊的目光缓慢挪向了曹燃身旁的男女,平静说道:“我曾经问过大师兄,对于星辰榜的事情,有何看法。”
宁奕眯起双眼,这件事情,羌山的修行者竟然去了问洛长生?
“羌山的小剑仙败给宁奕,没什么可说的,输赢乃兵家常事。”周渊平静说道:“对于宁奕先生要坐在第几,神仙居一点也不关心。今日你说他是第一,我等自然会给予尊重。但是,曹燃,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
这句话说的很难听,把王异战败的事情,轻描淡写的一笔揭过,还顺势踩了一脚宁奕。
其间不忘捧一下曹燃。
宁奕笑了笑,无所谓。
有人屏息,对于周渊想问的问题,心底大概有了猜测。
今日曹燃宣布宁奕是星辰榜第一.......那么曹燃又该如何自处?
场上顿寂片刻。
斗笠男人漠然说道:“如果只是你想问,那么就可以闭嘴了,因为你还没有资格问我问题,而且......对于你想问什么,我一点也不关心。”
这一句话似曾相识。
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周渊的面色顿时憋得通红。
到了此刻,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刚刚出场,仗着神仙居才有的高人风范,憋足了意气风发,顷刻间消散殆尽。
他本以为,搬出来大师兄的名号,至少曹燃会给他一点面子。
可是曹燃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曹燃微笑道:“羌山蠢货,天天在外面拉着洛长生的名号惹是生非,四处招黑,自己是一滩屎,还指望别人给你脸?你信不信,今天就算我替宁奕打你一顿,你家大师兄也不会说什么?”
宁奕竟然出奇的大度,没有丝毫动怒,对着周渊温和笑了笑,道:“回去别忘了跟洛长生说,羌山长气还在我手里,欢迎拿着其余三柄来赎。”
周渊面色铁青。
“滚。”曹燃吐出一个字,道:“从哪来的回哪去,不然抽你丫的。”
周渊满面悲愤,愤愤不平回到羌山阵营,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下去。
......
......
曹燃很满意的抬起头来,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屋脊上的影子。
小无量山,剑湖宫,羌山,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天宫,地府,南疆,北境......
“齐了。”
曹燃低声默念了一句。
他抬起头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斗笠男人一振衣袍,气冲斗牛,漫天璀璨火汽从袖袍之中澎湃散开。
龙吟长啸。
“这是我要对大隋说的第二句话。”
曹燃头顶,漫天火气,汇聚而来,一颗星辰,缓慢凝聚,虽未凝实,但已经有了虚影。
“我,曹燃,今日踏破十境!”
(应该还有一更,会稍晚一些放出,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三个身份
“我,曹燃,今日踏破十境!”
一句话,石破天惊!
星辰榜上,诸路天才,可归根结底,只有十境之内,才能被莲花阁所纳入榜内。www.uu234.net
洛长生离开星辰榜第一,便是因为破开十境,点燃命星!
十境之后,命星分为虚实二境。
破开十境,便来到了虚境,距离真正迈入命星,还有一步。
如今的曹燃头顶,无数火气凝聚,像是一颗巨大的龙瞳,一条猩红长线凝聚,这是一颗璀璨星辰的虚影。
一步破十境,此次踏入虚境行列。
破开十境,点燃命星,拦住了多少天才豪杰?各大圣山都有命星强者,可此事说易做难,破开十境,踏入虚境,并不算难,虚境命星的修行者,在大隋甚至可以说并不少见,可是比起真真正正点燃命星的,比例太过稀少。
破虚之后,才有资格被尊称一声“大修行者”。
漫天星火,在曹燃头顶缭绕,他的斗笠被内里劲气吹拂的乱飞,仍然在极力压制修行境界,凝出以一颗火红星辰的虚影。
曹燃破境之后,宁奕的那道剑气,以及今日的这场“闹剧”......便终于理清所有头绪,一切的困惑和不解,都水落石出。
曹燃的第二句话......意味着,他将离开星辰榜!
一片喧嚣。
趴在地上的龟趺山圣子,面色惨白,看着曹燃破境之后,低下头来,两人之间的目光发生碰撞。
曹燃淡然回过头来,对宁奕说道:“此人本来要拜你的府,那么便交给你来处理。”
宁奕毫不客气,蹲下身子,从陵寻身上摸出腰囊,抖了抖腰囊物事,随身携带了两三颗千年隋阳珠,这等身家,已经不菲,想来陵寻身为龟趺山圣子,在圣山内还有更多的资源,只不过并没有带出。
“宁奕,你!”陵寻的面颊,苍白至极,怒斥道:“不问则拿,是为盗!”
宁奕闻言之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认真问道:“那啥......这些珠子,你还有吗?”
陵寻气得面色通红:“你你你......你等我恢复全盛,你我公平对决!”
宁奕翻了个白眼,翻手把珠子收入囊中,懒洋洋道:“你又是结阵又是施压,我院子里东西都被压碎了,现在拿点赔偿,不过分吧?”
陵寻咬牙切齿,他体内的气血恢复了一丝,攥了攥拳,望向自己的师门,已经有师弟准备来接他回去。
“山水有相逢!”
今夜是天都万众瞩目的一刻,而他被曹燃打趴在地,还被宁奕顺风打劫,脸已经丢光,留在这里没有意义,一帮白麻修行者,接回圣子,逃一样的迅速离开了宁奕府邸。
宁奕并没有阻拦。
他感到了一些古怪的眼神。
......
......
曹燃破境之前,与宁奕打了一架。
这一架,打出了那道剑气。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诸大圣山齐至宁奕府邸。
曹燃在说他的第三句话前,感受到了一些奇怪的目光,这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落在宁奕身上.......对于这一架的结果,大家心中已有定论,但是更多的一些目光,含着初次见面的好奇,还有困惑,落在了宁奕身旁的姑娘身上。
他们在她的身上,感应到了一缕熟悉的剑意。
刚刚冲破天都长夜的剑气之中,也有她的一份。
那么问题便来了......宁奕身旁的那个人,是谁?
如果是对宁奕早有研究的圣山修行者,便会知道,这个看起来稚嫩无害的年轻女孩,其实是宁奕的“妹妹”,与宁奕一起来到天都,曾经孤苦无依在西岭生活,来到天都之后,便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
裴烦抿起嘴唇,她感受到了这些陌生的目光。
这些目光里,饱含着诸多奇异的神情,有疑惑,有好奇,有质疑。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站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她也从来不想这样。
“诸位,这是我的妹妹。”
宁奕感受到了身旁丫头的局促不安,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丫头的手,向着所有人介绍身份。
......
......
情报司的吴三蹲在屋檐上,他的身旁,此刻密密麻麻,都是同僚,也有执法司的精锐,几位少司首互相对视一眼,看出了眼中的意味深长。
上面对于这位姓裴的姑娘很是重视。
甚至秘密展开了调查的任务。
但仍然没有查出究竟,姓裴的姑娘,查不出是何来历,有何师承,能够查出来的,就是她在宁奕身旁,一直是宁奕的“妹妹”。
裴烦。
吴三其实知道一些算不得秘密的秘密。
譬如自家大司首,今夜忽然决意要去拜访太清阁的原因。
吴三有一个算不得朋友的朋友,名字叫做沈灵,那个拒绝“做人圆润,顺势而下”的男人,据说整个旧部都已经被解散,因为执意要调查不该调查的身份,所以落得如此下场。
吴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沈灵”了。
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沈灵了,但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与沈灵的永别,是真正意义上的永别。
云洵大人很欣赏沈灵。
于是云洵大人去了一趟太清阁
沈灵最后接手的卷宗,就在太清阁内,大司首大人应当会亲自破禁,入阁一观。
如今的道宗麻袍道者还未到来,吴三暗暗猜到了发生之事,云洵大人去找苏牧先生下棋,其实等同于以私人身份,拉扯道宗,不让苏牧干涉今夜天都府邸发生的事情......至于现在越演越烈的天都场景,却出乎了吴三的意料。
他看着府邸门前的那个丫头,心想。
让执法司和情报司两大机构都鸡犬不宁一段时日的裴烦,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既见众生,便无法隐藏。
调查裴烦的过程,步步艰难,以至于最后看似“顺利”的完成,其实只是给出了一个“敷衍”的答卷,交付上去。
有人怀疑,裴烦的背后,是大隋某位了不得的涅??大能。
这件事情的可能性,极小。
也有人怀疑,裴烦的背后,与十年前某桩不可名说的案子有关......吴三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小,十年前的天都血夜收官,他亲自参与,确认了裴家满门皆死,每一具尸体,都由他确认检点,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姓裴的女孩,就说是裴家遗女。
其他人或许会捕风捉影,选择相信。
但是吴三不会相信。
他见过裴家府邸活着的那个小女孩,襁褓里有一枚莲华长令,是珞珈山亲自传下来的师承令牌,裴?f大人给女儿祈福,动用了涅??秘术,当时吴三初入情报司,却也在场,那是珞珈山最昂贵的秘法,融入血液,珞珈气运常驻,除非死去。
他检尸之时,特地去翻了婴儿襁褓,那枚莲华长令尽是死气,珞珈气运尽数剥离。
婴儿不哭也不闹,由令牌可窥见结局,必死无疑。
只不过......
吴三抬起头来,皱起眉头,他回想着刚刚冲霄而起的那道剑气。
确实有些熟悉的气息。
他有些想不起来了,似曾相识,又有少许陌生。
他重新把目光挪向那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孩,脑海里那道灵光即将乍现,一道轻柔的声音,缓慢响起。
“我姓裴,单名梵。”
裴梵。
丫头站在宁奕身旁,她神情平静而又漠然,宁奕握着她的手掌,感受到自己的掌心,被女孩的指甲嵌入。
蹲在屋檐上的一位情报司少司首忽然开口。
“裴梵......我大隋情报司怀疑你的真实身份,今日你既然出府了,那么便解释一下吧。”
吴三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这位同僚。
这不合规矩。
念头刚起,隔着数里,云洵的声音在铭牌里响起。
“让他问。”
吴三乖乖闭了要张开的嘴。
大司首对着这件事情也感兴趣。
蹲在屋上的那位情报司少司首,淡淡问道:“裴梵,你出生何处,家在何方,双亲姓名,当年经历何事,跟宁奕相遇?以及......那道剑气,从何而来?”
出生西岭商贾裴家,家在西岭小鹿城,父亲名叫裴三,母亲苏氏,因为遇到歹人劫货,全家灭口,只有她幸存逃生,遇到了少年宁奕。
然后两个人相依为命。
这是伪造上去的卷宗内容。
宋伊人托人把丫头崭新的身份送到府邸内,上面的每一个字,裴烦都记得无比清晰。
可是她竟然有些无法说出口。
因为她无法解释那道剑气。
女孩呼吸之间,面色更加苍白,刚刚与曹燃打了一架,脸上血色稀薄,掩盖了这一点。
宁奕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只是默默握紧丫头的手。
裴烦深吸一口气。
她依照记忆,缓慢说完了卷宗上的身份。
情报司的少司首,神情逐渐沉默下来。
很平凡,很普通。
也无可挑剔,找不出丝毫的漏洞。
他看着裴烦,认真问道:“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的身世如此平凡,那么那一剑,从哪里来的?”
是的,这是唯一的问题。
裴烦沉默了。
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剑,是哪一剑。
于是他们等待着答案。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答案很简单。”
“她的身世根本就不平凡。”
“或者说,她的身世,根本没有你们所想的那么平凡。”
宁奕抿起嘴唇,面色苍白,看着前方。
丫头注视着前方的斗笠男人。
破开十境之后,曹燃望向执法司和情报司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是楚绡的弟子。”
(熬夜等待更新的,辛苦啦,这一章写得很慢,改了很多次,现在很满意。大家晚安,真正的新年快乐~明天白天无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对这座天下喊话
吴三的神情很是精彩。www.uu234.netwww.uu234.net
对于宁奕身旁这个女孩的身份,情报司内起了诸多争执,猜测,怀疑。
曾经有人斗胆提出过......这位姓裴的女孩,有没有可能,是大隋某位涅??大能的弟子,住进天都,低调行事,所以身份来历如此神秘,且不容探查。
然而这个荒诞的猜想很快就被否定。
人们往往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看到的裴烦,是西岭的孤女,是宁奕的妹妹,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那道剑气无法解释。
于是曹燃站了出来。
说出了“她是楚绡弟子”这样的一句话。
在场的所有修行者,先是皱起眉头,仔细回想着“楚绡”这么一个听起来熟悉,但其实很是久远的名字。
脑海之中,猛地迸出了一座云雾飘渺,从不出世的圣山。
紫山!
以及紫山那位修行生死禁术的涅??大能
一切都能说通了。
站在府邸门前,宁奕身旁的裴烦,心湖内的白玉碎片,此刻缓慢凝聚出来,她顺从着内心的感应,缓慢伸出手掌,虚握住一样物事。
白玉破碎之后,紫霞在血液里流淌,随着她呼吸溢散的星辉,凝聚成一块令牌。
紫山长令!
那枚令牌浮现的那一刹,沙哑的神念席卷而来,瀑散笼罩整座剑行侯府。
大隋上空的铁律符?,轻轻摇曳。
紫山山主的声音,在情报司和执法司的少司首耳边炸开,风云变幻,一块块屋脊瓦片被骤风掀起,涅??大能的面容,携带着磅礴的威压,降临在府邸上空,大部分修行者都睁不开双眼。
“楚绡......楚绡!”
太清阁的幽林里,云洵抑制不住眼底的震惊,他喊出紫山山主的名讳,猛地站起身子,但旋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马望向自己的老师,坐在石凳上的紫莲花老人,此刻也是蹙起眉头,些许错愕。
看样子,连老师也不知情.......
“我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楚绡。”袁淳先生轻声喃喃,道:“楚绡何时来的天都,何时收的弟子......在等待曹燃说出那句话前,我没有想到,竟然还会等来这么一个消息。”
恭敬站起身子,在袁淳先生身旁侍奉的苏牧,眉头蹙起,他忽然想到,自己派去看守剑行侯府邸的那两位麻袍道者,貌似对自己提过一件事情......某日,二人似乎看到了一位撑着大红油纸伞的姑娘,行踪可疑,向着剑行侯府前来,二人还没来得及阻拦,便困意上涌,一睡不醒,醒后浑浑噩噩,连对方的模样都记不起来。
是长陵山开之时。
......
......
那块紫山长令上涌现而出的恐怖威严,只是昙花一现,掀起狂风之后,引起所有人的神情骤变,便凭空消散,无迹可寻。
但是已经足够。
这已经证明了一切。
裴烦捏着那块长令,她能够感应到,其上蕴含着楚绡前辈的一道神念,这枚长令并没有其他更多的作用,自己捏碎楚绡所赠的白玉之后,紫山神霞便揉入血液里,这像是一种独特的星辉,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凝聚出这枚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紫山长令!
“第三道身份......”裴烦喃喃开口。
宁奕看着丫头,与死气厮杀,斩杀墨蛟之后,他即将失去意识,最后关头,正是丫头的神念进入自己心湖,这才能化险为夷。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宁奕并不清楚,但他大概能够猜到,自己是得到了某位真正站在修行界顶峰的大人物相助,才能如此顺利的解除这次死气侵蚀。
世上修行生死禁术的圣山,唯有紫山。
宁奕神情恍恍惚惚,他想到了自己登山之时,遇到了楚绡前辈。
那一句“死气若来,捏碎玉佩!”
他的神情既有明悟,也有释然,楚绡前辈原来早就在这里等着自己......也的确是看中了丫头,想要收入门下。
“这是福,还是祸呢......”宁奕摇了摇头,心底喃喃道:“至少目前来看,是好的。”
丫头有了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的第三道身份。
紫山长令重新化作点点星辉,消弭此间。
蹲在屋脊上的情报司少司首,神情尴尬,此事竟然惊动了涅??大人物的意念,屋顶上的瓦片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他深深揖礼,满怀歉意道:“裴姑娘......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裴烦低垂眉眼,凝视着自己掌心飞扬散开的紫色星辉。
曹燃笑着转过身,“啧,你倒是抢尽了我的风头?”
他曹燃本来是有三句话要说。
这三句话,应该是一句更胜一句,最后一句,石破天惊。
如今宁奕身旁的小姑娘,真正的身份昭现天下,一时之间,风头无二。
抢尽了曹燃的风光。
只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
曹燃笑了笑,道:“曾经我去紫山拜访,楚绡前辈开山放行,与我有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以后若是遇上什么麻烦,你可以报我曹燃的名号。”
裴烦认真揖礼,算是谢过。
小巷的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轰动。
无论是书院,还是圣山,出自北境,还是南疆,都恭恭敬敬让开一条道路。
情报司的修行者,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大司首,搀扶着一位紫色长袍的老人,从小巷那头缓慢走来。
“紫莲花......”宁奕看着黑暗之中越行越显的那道苍老身影,额首上的那朵紫色莲花烙印,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他猛地想到了一件事情。
曹燃从北境回来......这件事情,是如何做到瞒过所有人的?
那朵紫莲花,象征着大隋独一无二的公平与公正,也是篆刻在莲花阁牌匾上最显眼的烙印,袁淳先生修行一气化三清,其中一具分身,带着两位平妖司大司首当做弟子,行走北境,斩杀大妖,身上所披的,是紫莲花的道袍,额首所印刻的,亦是紫莲花的道纹。
情报司的大司首云洵,神情淡然,肩头笼罩云雾,巍巍然好似天上仙人,仪态端庄,恭恭敬敬搀扶老人,位于左侧。
袁淳先生右手边,一位高挑女子,披着黑纱斗笠,身上一派肃杀之气,正是平妖司大司首龙凰,细观笼罩她面颊的黑纱,会发现这是与曹燃头顶斗笠如出一辙的气息妙法。
地面一阵一阵震颤。
三人背后,一座小山缓慢推进前行。
**上半身,身上捆绑着漆黑沉重锁链的魁梧男人,在黑暗之中吐出幽幽白气,每一次踏步,小巷地面的碎石粒都会被弹得震起。
袁淳座下的另外一位弟子,亦是平妖司大司首的苦策。
那位老人自然抛开不谈,此时此刻,从小巷深处,围着老人走来的三个大修行者,无论哪一位,放到大隋天下,都是跺一跺脚,能够威震八方风云的存在!
龟趺山,太游山,书院,南疆,北境......看清了小巷那端的来客之后,御剑而行的修行者,此刻纷纷都选择收起飞剑,落在地上,深深揖礼,以表恭敬。
至此。
所有人都明白了。
为何今夜曹燃能够悄无声息,不引起四方圣山注意的回到天都。
袁淳先生的紫莲花分身,从北境回归天都。
两人选择同时来到天都......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以国师大人的意志,要做到按住消息,实在太过容易......书院的一些弟子抬起头来,打量着面带微笑的袁淳老先生,重新低下头来,心思复杂。
声声慢揖礼之后,有些想不明白......国师大人,为何而来?
袁淳先生走过了小巷,来到了府邸门前。
他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个人。
站在原地,有些讷讷不知所措的火红斗笠年轻男人,摸了摸脑袋,私底下尴尬传音道:“先生......不是说好,给我说三句话的时间吗?只差最后一句话了。”
曹燃见惯了大场面。
但都是一些打生打死的厮杀与争抢。
他走过圣山,打过书院,从北境最险恶的大泽里走过,被千人追杀,万夫所指。
可从未有一刻,他享受着如此多的尊重和揖礼,哪怕那些人发自内心施礼的对象不是自己,是站在自己对面的袁淳先生。
以曹燃的脸皮之厚,一时之间,也有些不好意思。
袁淳的声音像是一坛老酒,温润醇厚。
“曹燃,我欲收你为徒,你说你有三愿。一是在十境之内,会一会如今的星辰榜第一,看看我是否看错了人,二是踏破这命星之下的十道境界,成就虚境。如今,这两愿,是否了结?”
曹燃有些恍悟。
他恭恭敬敬说道:“回先生,此二愿,已是了结。”
袁淳伸出一只手,掌心一抹紫韵流淌。
他微笑说道,“那么,第三愿,是什么?”
不仅仅是曹燃本人看出来了,站在身后的宁奕,裴烦丫头,以及白鹿洞书院的声声慢,来到此地的所有修行者,都看出来了。
袁淳先生,在帮曹燃造势。
曹燃抿了抿嘴唇。
袁淳先生认真许诺道:“不仅仅是今日来到这里的修行者,也不仅仅是整个天都,而是整座大隋天下,甚至北境再北,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说出来,那么所有人,都会听见。”
心性暴戾,天不服地不服的曹燃,此刻缓慢点头,整个人像是洗去了所有的火气与戾气。
斗笠随风轻摇。
曹燃轻声说道:“袁淳先生,我要对一个人,喊一句话。”
天地骤清。
“叶红拂,何时回都?我曹燃,等你一战!”
(昨天睡得太迟,一天浑浑噩噩,所以今晚只有这一更,调整一下生物钟,明天调整回来会爆更。)
第一百三十章 红拂(第一更)
北境有三大禁地。m.www.uu234.netwww.uu234.net
一山一水一洞天。
身为三大禁地之一的幽冥洞天,坐落于北境长城外三百里,为远古时期涅??大能开辟而出的一方战场,与外界封闭,由阵法兜裹,天地灵气蕴养,自成一体,非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不可撕裂屏障入内。
黑暗之中,有一盏明灯。
拎着明灯的,乃是一位身着素白长袍的高挑女子,似乎是大修行者都喜欢披戴斗笠面纱的缘故,白鹿洞书院的院长苏幕遮之前便喜爱戴上一顶漆黑斗笠,紫莲花袁淳身旁的平妖司大司首龙凰亦是。
素白斗笠面纱飞扬。
这其实不仅仅是大隋风俗。
诸多妙法,道宗,灵山,亦或是传自于圣山之中,都有着敛息屏神的术法神通,载体便是一顶斗笠,由道法凝聚而出的斗笠,不一定是实体,譬如曹燃头顶的那顶“流火”,全力施展放开手脚之时,无暇顾及,气机便会撑破斗笠,露出“庐山真面目”,等到收敛气机之时,漫天流火便会重新汇聚而来,星星点点,遮掩面容。
不算是大道,但却是一门颇有良用的秘法。
白纱女子站在幽冥洞天之内,这里是北境古战场,漫天阴魂呼啸,这些魂灵身上裹挟着死煞之气,寻常刀剑无法对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若是掠入人体,根据魂灵生前的修行境界来判定,若是遇到了古战场上罕见的凶灵,即便是大修行者,无法完全化散煞气,也有可能会“大病一场”。
幽冥洞天,越是靠内,魂灵便越是强大,遇到的危险便越大。
北境三大禁地,圣山门内的大修行者,会带着弟子前来试炼,即便有命星境界庇护,一般也不敢走得过远,以免出现意外。
若是遇上了强大的魂灵,师门长辈没有及时出手,很有可能就迷失在这片古战场,再也无法重返大隋土地。
幽冥洞天分九重天,点燃命星之后,一般会止步在第三重,门内未破十境的弟子,即便再是出色,也只被允许在第一重天内试炼修行,以神念对抗煞气,以此凝结自己的意志和魄力。
拎着明灯的高挑女子,信步而行。
她从幽冥洞天第六重天往下而行。
一路上无数魂灵,有重骑踏马而来,撞在明灯光芒范围之内,撞得截截破碎,化为漫天灰烬,如黑烟般破碎绽开。
那盏灯火,长燃不息。
神性扎根,道火长存。
最终,白袍女子停在了第一重洞天与第二重洞天的交接口。
她默默拎着灯火,看着自己的弟子。
黑暗之中,无数魂灵围绕着一位红袍女子,那女子紧紧闭目,俏脸含煞,黑发如瀑,倒散开来,面前悬停着一柄出鞘长剑,如果没有那盏明灯,那么那道银白剑光,便是幽冥洞天内唯一的光明。
女子盘膝而坐,悬浮在空中。
红袍被狂风吹拂,剑气游掠在方圆三尺之内,逐渐扩散,肆意斩杀着幽冥洞天的魂灵,这些战场上的幽魂,处在第一重天的,大多数是披着破碎甲胄的兵卒,面容都被岁月风化,被剑气劈砍,凿开,便如砂砾一般崩塌倾倒
......
......
扶摇拎着明灯,面纱下的神态,看起来不悲也不喜,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弟子。
叶红拂闭关已有七日。
这七日来,不吃不喝,于幽冥洞天内凝聚煞气,只为了踏破十境,凝出一道心满意足的“星辰虚影”。
叶红拂是一个很倔的人。
她的师父扶摇,是当年星辰榜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压过了周游和徐藏。
可是如今,她的头上,却有一位“谪仙人”,像是当年的师尊,与自己同龄同辈,却镇压所有人,早早点燃命星,飘然潇洒不染尘埃,就这么离开了那张榜单。
如今她要破境,凝聚而出的第一颗“命星”,哪怕只是虚影,也绝不可以输给洛长生。
这就是她执意要来北境,来幽冥洞天的缘故。
她所修行的剑道,秉持一口执念,绝不后退,更不动摇,只需要直直向前去走。
幽冥洞天死煞之气的冲击,可以让她变得更加坚韧。
不成功,便成仁,这条破境之路,叶红拂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
她要走一条极致之路。
叶红拂的周身三尺,虚空之中,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咔嚓”声响。
破境预兆。
她绵延已久的一口气机,此刻也快要到了尽头。
红袍女子的面色愈发苍白,剑气飞掠,游走之间,似乎出现了一道缝隙,绝对无暇的三尺防御屏障,被一道漆黑煞气冲破,瞬间凝为一具古代兵卒,双手攥紧长刀当头挥下。
扶摇的神情有一丝担忧。
叶红拂忽然睁开双眼,伸手握住那道剑气长光,手腕轻抖。
一剑斩下!
那道黑煞瞬间被劈散开来,化作漫天灰烬,破碎开来。
递出这一剑后
叶红拂的头顶,凝出了一颗若隐若现的星辰虚影,漆黑与赤红两相环绕,抱成丹圆,犹如太极。
破境成功。
扶摇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那道凝聚而出的星辰虚影,神情有些恍惚,稍显复杂,似乎有说不出来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幽冥洞天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道缥缈声音。
“叶红拂,何时回都?”
踏入虚境的叶红拂,挑起眉尖,她抬起头来,望向幽冥洞天的穹顶,上面是一片更加深邃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那声音跨越千山万水而来,听起来断断续续,字里行间的气势磅礴,依稀可见。
“我......曹燃,等你一战!”
红袍女子吐出一口浊气,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拎灯等待自己的白袍女子,迈出一步,来到扶摇面前,轻轻揖礼,柔声道:“多谢师尊护法。”
珞珈山小山主只是摇了摇头,道:“无碍。”
扶摇顿了顿,琢磨着刚刚的那句话,认真说道:“曹燃的那句话,从天都传来,跨越数千里,这是涅??境界大能的手段。看样子,应该是莲花阁里的那位,动用了天地同震的秘术,替他传来这一句话。”
这算是什么?
约战?
叶红拂静下心来,笑了笑,她其实与曹燃曾经多次交锋,但可惜的是,都没有分出胜负。
两人的确处于伯仲之间,但若是执意要决出高下,却不至于迟迟没有结局。
这是一种不约而同的默契,把这一战留到后面。
叶红拂与曹燃二人,都在等待一个好的时机。
“曹燃曾经与我约过,若是破开十境,那么便约好打一架。”收起长剑的叶红拂,缓慢平复着自己的心态,道:“师尊,我以‘剑煞’踏入虚境,此地对我大有裨益,我想见一见幽冥洞天上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好。”扶摇点了点头,“你如今尚未真正凝聚命星,不可离开灯火笼罩范围,我可以带你登上六重天。其实对我而言,再往上登,并非不可,只不过再带着你,恐怕会惹出难以解决的麻烦。”
叶红拂点了点头。
师徒二人,在明灯光芒之中。
这里曾是一片古战场,越往深处走,魂灵的煞气便越重,叶红拂神情逐渐凝重,她看着一道一道的铁骑,冲刷凿击在师尊的灯火范围之外,被神性点燃,化为齑粉破碎。
扶摇犹豫着一些话要不要说。
一直走到第六重天。
两人站在深渊之中,前后左右,尽是一片漆黑。
“以剑煞凝聚大道,需要汲取诸多死气......这一条道,并不好走。”扶摇看着自己的弟子,轻声说道:“第一颗凝聚的命星,乃是本命星辰,如今只是虚影,还来得及反悔。”
叶红拂摇了摇头,道:“师尊,这是弟子悟出的道,无须去改。”
扶摇只能无言。
叶红拂知道,自己如今的这条剑道......是师尊真正要开口提醒的原因。
扶摇声音苦涩,抬起头来:“我有一个朋友,走的也是这条剑道,如今他已经死了。”
叶红拂身子顿了顿,神情沉默。
“十年来,大隋出现了无数那个男人的模仿者,他们学他逆境冲关,学他抛弃星辉,学他只养一口剑气。”雪白斗笠女人,叹了口气,道:“以你的剑道资质,无须去学他的。”
叶红拂知道师尊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我......”
她沉默下来。
叶红拂成为扶摇弟子,拜入珞珈山,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天都血夜还没有发生,徐藏还是整个大隋最负盛名的天才剑修,他曾经在某次游历中,看到了一位南疆鬼修打杀村庄,炼化生魂修行,惨无人道的暴戾行径,于是拔出长剑,一剑灭杀鬼修。
那一年,叶红拂不到十岁。
她的双亲死在那场劫难之中,整个村庄都灰飞烟灭,只有她幸存下来,递出一剑的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叶红拂被随后赶来的珞珈山修行者救下,发现资质上佳,便带回宗门。
若不是徐藏当年递出了那一剑,她已经凋零在这个世界上。即便得救,活了下来,那一日的梦魇,仍然紧紧缠绕着她,叶红拂在梦境之中,总是会回到最弱小最无助的幼年,面对那位“强大”的南疆鬼修,毫无还手之力。
徐藏那一剑惊艳整个世界的风姿,永远留在了她的心中。
她开始修行剑道。
她开始收集着“徐藏”的每一个消息。
到后来,徐藏愈发没落,愈发被贬低,直至背负天下骂名,隔着东西两境,人生之中仅仅与徐藏见过一次面的叶红拂,心中对于那个男人的信任,却从未动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约架珞珈山(第二更)
扶摇的神情有些复杂。www.uu234.netwww.uu234.net
神道剑三人,盛传她的实力要高出周游和徐藏一头,珞珈山这几年要当天下圣山之主。
周游生性低调。
徐藏更是不在乎虚名的人物。
年轻时候,她凡事都要争一头,抢一头,行事无所顾忌,徐藏曾经戏谑调侃自己是个疯女人,就因为这句话,她追杀徐藏十天十夜,最后无果,不了了之。
徐藏死后的葬礼,周游去了,她却没有去。
不是自恃身份,瞧不起那个男人。
而是她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参加徐藏的葬礼。
朋友?敌人?
人死如灯灭,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扶摇扪心自问,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个剑修,那个名叫徐藏的男人,的的确确赢得了自己的尊重。
遗憾的是,二人之间,有所交手,却从未分出过真正意义上的胜负。
若是徐藏还活着,知道自己弟子与他之间的陈年旧事,会做如何反应?
扶摇神情有些恍惚,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背后,有一缕缕黑煞凝聚而出,从幽冥洞天第七重天流淌而下。
叶红拂挑起眉头,疾喝道:“师尊小心!”
珞珈山小山主蹙起眉头,回过神来。
她转身看去,幽冥洞天第七重天,流淌一面煞气瀑布,瀑布忽然被一道魁梧身影撞开,从第七重天外,走来一位身高数十丈的巨人。
星君境界,只能走到第六重天。
再往后,就是幽冥洞天的禁忌领域,当年的古战场内,据说最巅峰的不朽者曾经在第九重天生死对决,七重天便已经是涅??境界的恐怖人物。
如今的这尊巨人,看起来似乎已经半只脚踏足禁忌领域。
叶红拂面色苍白,耳旁传来天地破碎的呼啸声音。
巨大的压迫感从头顶砸来。
那巨人撞出瀑布,没有丝毫犹豫,跌跌撞撞奔来,刹那便指,双手持着巨大战斧,携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压,一斧斩下
“铛”的一声!
叶红拂双手遮住面颊,准备抵御随时可能迸溅的巨大气浪,长灯柔光之中,天地却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
扶摇神情不变,依然一只手拎着灯盏,另外一只手抬起,五指之间,绽放璀璨苍白的光华,与那道巨斧的锋锐边沿发生碰撞,女子与那煞气巨人之间的体型,完全不成正比,看样子就像是“蚍蜉撼大树”。
扶摇捏住巨斧,掌心发力。
神性风暴迸发而出
那柄巨斧轰然一声,绽开一道裂纹,煞气巨人已经有了意识,眼眸瞪大,喉咙里发出不可置信的嗬嗬声响。
扶摇猛地挥手,那柄巨斧被神性冲刷,裂纹瞬间铺开,截截破碎,尽数炸开!
那尊巨大的煞气巨人,被磅礴力量打中,惨嚎一声,身子向后抛飞,瞬间砸入七重天瀑布,砸得漫天幽冥河水倒溅,自下而上,跌回第七重天。
若是有星君如今站在第六重天,定然会看得目瞪口呆。
天地无声。
幽冥洞天,一片死寂。
扶摇拎着灯火,里面的火焰由神性点燃,世上最强大却也最不稳定的物质,在扶摇的掌中,无比乖巧,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修行者点燃命星之后,想要前行,便需要神性。你若是修行‘神性’这一条道路,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帮助。”扶摇低垂眉眼,缓缓道:“为师可以带你去另外一处洞天,那里是真正的洞天福地,与北境幽冥洞天不同,此处气息森冷,仅仅只是修行,寿元都会被死气侵蚀,从而大大缩减。”
“你也看到了,我的‘神’道,绝不会输给世上的任何一门剑道。”
扶摇看着叶红拂,她平静说道:“如何?”
扶摇很喜欢叶红拂。
她喜欢叶红拂藏在心底的那股倔强劲头,喜欢叶红拂身上停留着的那股“疯癫”,与自己当年有那么一些相似,却又不同。
当年的自己,做了一些不问是非黑白的事情。
而叶红拂,更加理智,也更加成熟。
她在叶红拂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影子。
扶摇试图想让叶红拂换一颗本命星辰,并不是因为她瞧不起徐藏的剑道......而是这条剑道,以煞气凝结剑气,一直被认为是不可行的,即便是徐藏本人,最终也落得身死道消。
她喜欢自己的弟子,能走得更顺一些。
再不济,不要走入死胡同。
幽冥洞天六重天内,冥河流淌,师徒二人就站在冥河瀑布之下,扶摇拎灯,辟开一片光明。
叶红拂的声音坚定不移。
“师尊,踏入虚境之后,我的一生,会凝聚三颗命星。”
红袍年轻女子下了莫大的决心,这才咬牙道:“我想以这颗本命星辰......完成以往的夙愿。这是一件不会后悔的事情,凝聚这颗命星,至少我能够对抗心魔,还有那道梦魇。”
本命星辰,一旦凝聚,便再也不可更改。
即便顺利凝出了三颗星辰,最先凝聚的那颗本命,永远占据最大的主导地位。
灯火摇曳。
扶摇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当真不后悔?”
“不后悔。”
叶红拂抬起头来,她看着自己师尊,一字一句说道:“我会踏出我自己的道,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这是我的道!”
扶摇点了点头。
“天都那边,还请您帮我回一句话。”
叶红拂神情坚毅,她将长剑收回鞘中,此次破境之后,她便已经准备动身返回,即便曹燃不开口约战,她也会开口。
此时正是战意凛然之时。
幽冥洞天,两位女子。
白纱斗笠摇曳,扶摇轻轻将一只手掌搭在叶红拂的头顶。
叶红拂一字一句缓慢开口。
手掌搭在其头顶的扶摇,目光望向幽冥洞天。
直彻天外。
先前,她一只手便可镇压第七重天的煞气巨人。
此时此刻,扶摇一道神念跨越而去,按照常理揣度,需要涅??境界才能施展的“天地同震”,被她轻松使出。
......
......
天都。
长夜将至,皇城沸腾。
曹燃的那一句话,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既然袁淳先生开口,说会把这一句话带到这座天下的任何一处,那么叶红拂,便一定能够听到。
曹燃哪也没有去,环抱双臂,就在宁奕的府邸门前,等待着回音。
紫莲花老人,极有耐心,就这么站在曹燃的身前,他微微抬着头来,额首的皱纹缓慢铺展,似乎也在等待。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着那道回音。
蹲在小巷口的巨型壮汉,平妖司大司首苦策,挑着眉头,喃喃自语道:“别的不说,老师开口,那两个女人一定能够听到,只不过大家都在等什么?等回信?扶摇这个疯女人,上一次见面还是星君,难道还能够动用‘天地同震’的法门?”
龙凰靠在巷口石壁上,冷冷瞥了一眼苦策,道:“瞧不起后辈?上一次见面,扶摇一拳把你打晕的事情,这就忘了?”
苦策挠了挠头,对于龙凰的挖苦,他向来“敢怒不敢言”,这个女人是实打实的实战派,二人跟在老师身后学习多年,他早就心知肚明,就算自己皮糙肉厚,真正打起来,也只有挨打的份,况且扛不扛得住龙凰,如今还是另外一说。
再加上他一贯“好男不跟女斗”的理念......
壮汉揉了揉脸,给自己找了一个充足理由,咳嗽一声,避开当年丢人事迹,咕哝道:“涅??大能,举手投足,天地同震,可是扶摇还只是一个星君......这娘们能做到?”
小巷里,温和的声音响起。
“珞珈山小山主不是寻常星君。”
云洵同样抬着头,望着小巷上空,做着与老师一样的仰望动作,认真说道:“扶摇生下来,身上带着我等一辈子望尘莫及的宝藏涅??境界才能动用的‘神性’。珞珈山倾尽全力,花费了巨大代价,才造出了这位‘半神’,这些神性,注定了她一旦踏入涅??,便可以轻而易举成为最接近不朽的人物。”
珞珈山凭什么自称第一圣山?
羌山神仙居也只能退让一头。
已经成长起来的扶摇,这就是珞珈山成为第一圣山的底气!
“在星君境界停留了这一段时间,若是不出意外,那么神性的大门,已经向她敞开。”云洵眯起双眼,缓慢说道:“恐怕......天地同震,对她而言,并不算难。”
苦策神情愕然,听着这一番解释,竖起了大拇指,啧啧道:“小云子,你解释的真好,比某人好多了,至少俺听懂了。”
宁奕的府邸,没有沉寂太久。
抬起头来的袁淳先生,唇角微微上翘。
小巷里抬头仰望的云洵,瞳孔微微收缩。
一道璀璨流光,如神霞倒灌,瞬间从穹顶垂落。
叶红拂的声音,自神性之中荡开。
“曹燃,我身处幽冥洞天,即刻准备动身回都。”
“珞珈山开山之日,你我一战!”
环抱双臂,等待已久的曹燃,抬起头来,斗笠流火飞扬。
他朗声道。
“好!珞珈山上,等你来战!”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会带你远走高飞(三更)
珞珈山封山已有一年多。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这些年来,说珞珈山是第一圣山,基本上无可争议,天子脚下,即便没有如今的扶摇出世,珞珈山的第一位子,也是牢牢坐稳。
扶摇与珞珈,与其说前者成就了后者,不如说是后者成全了前者。
除了珞珈山,也没有哪座圣山,能够经得起如此庞大的资源消耗,来捧一位未来尚不可知的天才,哪怕是生来便携带巨大神性的“半神”。
神性是世上最甘美的物质。
神性也是世上最毒的物质。
有人说,珞珈山的封山,是为了“大朝会”的举办。
大隋最盛大的朝会,将会在珞珈山拉开序幕......这件事情由东境和西境两位皇子联手操办,莲花阁从中监督,届时整座天下的年轻修行者都会前来。
曹燃和叶红拂的那一战,定在了珞珈山开山之日,也是大朝会开幕之时!
这是一个足以轰动天都,乃至于整座大隋天下的消息。
......
......
“此事已了,可有其他心愿?”
袁淳认真看着曹燃。
曹燃摇了摇头,轻声道:“已无其他更多心愿,多谢先生。”
老先生笑而不语。
曹燃知道袁淳先生想要说什么,他轻柔说道:“从北境一路游历,有先生在我背后撑腰,所以这大隋的诸多圣山,无数宗门,对我觊觎的,心怀歹意的,全都退让三分。这是恩,曹燃记在心里。”
袁淳神情凝重了一些,他轻轻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可愿入我门下?”
这是一句让千万人都垂涎欲滴的邀请。
此刻在宁奕府邸齐聚的诸多圣山修行者,听到这句话,艳羡不已,眼红三分。
这可是大隋国师,袁淳先生啊!
先生的座下,如今就只有四位弟子!
平妖司的两位大司首,苦策和龙凰。
情报司的大司首云洵。
这三位都已是星君,而且名次极高,毫无疑问将成为未来大隋最耀眼的存在!
至于第四位......那位弟子的身份,更不必多说。
袁淳先生专门留了一朵银白莲花,陪着太子殿下,就在莲花阁内常驻,太子若是有任何疑惑,随时可以进入莲花阁拜访询问。
可愿入我门下?
宁奕听着这一句话,心里都有替曹燃答应下来的冲动。
曹燃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宁奕看了一眼四周左右,看到了一双双赤红的眼睛,曹燃的面纱挡住了神情,看不到此刻究竟是在犹豫还是在如何,竟然还是那副沉默长立的姿态。
时间一点一滴,变得缓慢起来。
直到曹燃开口。
一只手按下火红斗笠的年轻男人,笑着说道:“先生,你我已经有了师徒之实,在接过这顶斗笠的时候。”
袁淳依旧轻柔道:“你去灵山观摩佛门手印之时,与崤山居士也有了这种‘师徒之实’,所以,这顶斗笠,并不能算什么。”
这是要师徒之名。
袁淳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如此。
对于他如此尊贵的身份,已经算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屈尊。
仍然没有回应。
曹燃一只手搁在斗笠上,他保持这个静立的动作已经很久。
靠在小巷石壁的龙凰,怀中抱着长剑,细眯起双眼。
蹲在她身旁的苦策叼着草根,压低声音,含怒道:“这小子什么意思......敬酒不吃吃罚酒呗,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铛”的一声,龙凰不言也不语,直接赏了苦策脑袋一个剑鞘。
身旁糙汉子捂着脑袋,脑瓜上多了一个红彤彤的剑鞘印子。
他委屈巴巴转过头来。看到龙凰的神情,一时之间,眼神有些想不通的惘然。
龙凰的面纱下,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她看到,曹燃的手指,在微微的发抖。
他在紧张?还是犹豫?
还是......痛苦?
......
......
一声叹息。
曹燃缓慢抬起手来,他摘下了那顶斗笠,自己身上的气机便不再受到这门秘法的庇护,露出了那张清俊的面庞。
这一声叹息声音响起,不仅仅是袁淳先生,在场的所有人,眼里都闪过了一丝失望的神色。
这是要拒绝?
“先生,容我先道一声歉......”曹燃的神情有些黯然,他苦笑一声,认真说道:“我还不能称呼您‘老师’,至少目前来看,我不可以。”
袁淳老先生的眼里,那抹失望一闪而逝。
“为何?”老人的语气仍然柔和,道:“可是还有心愿未了?大可以提出来,新仇旧怨,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的确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但不是新仇,也不是旧怨。”曹燃揉了揉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淡然,他的手指在颤抖,这个细节,不仅仅是龙凰看到了,袁淳先生也看到了。
他有些艰难的开口。
“我想......我可以解决。”
曹燃轻轻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蹲下身子,那顶斗笠被他放在地上。
一片哗然。
当众摘去了这顶斗笠,便算是断去了他与袁淳先生之间的关系,他双手合十,一字一句说道:“对不住了,曹燃辜负了先生厚望。”
一道道古怪的目光投了过来。
曹燃自嘲笑道:“若是先生真的想收曹燃为弟子,那么......等我与叶红拂决战事毕,真正点燃命星之后,再行拜师大礼,那时也不迟。”
袁淳看着地上的那顶斗笠,沉默了很久。
他抬起头来看着曹燃,再一次轻轻说道:“曹燃,莲花阁不会第二次收徒,从北境到天都,今夜之后......你我便无关系了。”
曹燃抿起嘴唇,他低下头来,看着那顶斗笠。
他笑了笑,干净利落道:“先生,大恩难忘。我曹燃一生坦坦荡荡,绝不欠人人情,从北境走来,学到太多,都记在心里,如今心中唯有一愿,便是以散修之身,在珞珈山与叶红拂决一胜负,在此之前,道心不想有丝毫动摇。”
咬了咬牙。
“还请先生,不要再与我联系!”
靠在巷口的龙凰,目光闪烁,仍然是沉默寡言。
“在这叫什么话?这是人话吗?我家先生竟然还成了求着他拜师的对象了?”苦策气不过,两眼瞪得滚圆,怒道:“姓曹的这小子忘恩负义,老子把他当师弟,这一路上好生照顾,没想到是只白眼狼!现在倒好,热脸贴了冷屁股,反倒是老子,忙里忙外鞍前马后的,变得里外不是人了?看老子出了天都不痛扁他一顿!”
话音落下
一只手掌落在苦策头顶,吓得这位性格暴戾的平妖司大司首,通体生寒,活生生打了个冷战。
没想到,龙凰的掌心竟然带着三分暖意,在苦策头顶揉了揉。
前所未有的温柔......
事出反常必有妖,糙汉子立马收声。
他心底默念着别打我别打我,小声咕哝道:“俺这不是气不过吗......”
龙凰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他既然不愿,那便算了吧。”
......
......
宁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仅仅是宁奕。
身旁的裴烦,白鹿洞书院的声声慢,诸位大君子,圣山的修行者,都不敢相信。
真的拒绝了。
而且拒绝的如此决绝,果断,甚至有些“忘恩负义”的意味。
袁淳先生的神情并没有多么愤怒,他眼里有那么一丝失望。
老先生弯下腰,捡起了那顶斗笠,缓慢给曹燃戴上。
整个过程,缓慢而又柔和。
曹燃先是微微的推拒了一下,之后身子僵硬,便没有拒绝。
袁淳先生的声音,饱含着星辉,在他耳旁轻轻荡开。
“你在割开关系。”
微微停顿,再一次响起。
“我知道的……你在割开我们的关系。那个’棘手的问题’,有我在,你何必去担心?”
曹燃怔住了。
袁淳老先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拿着无人可以听闻的声音,温柔说道:“曹燃,从北境一路走回来,无论你认不认我当师父,我早已经拿你当弟子。珞珈山那一日,放开手脚,不要在乎外面的人,一切有我。”
老先生松开搭肩的手。
他惊讶的声音在府邸响起。
“啊……这是谁丢的斗笠?”
枯老的手掌,缓慢落在这顶火红色的妙法斗笠之上。
袁淳老先生捡起斗笠,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曹燃头顶,将斗笠戴上。
他当着众人面,一字一句,开口说道:“陌生人,记住,这顶斗笠是你自己的,与莲花阁无关,好好戴着,不要弄丢了。”
曹燃呆呆看着紫莲花老人缓慢转身,云洵和龙凰一左一右搀扶,离开这条小巷。
一出好戏,终有尽时。
府邸的来客,不再聚集。
所有人都散开。
天都重归长夜,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
曹燃蹲下身子,十指如钩,捂住面颊,划擦而过,带出金铁交接的碰撞声响。
面纱下的神情,无人瞧见,痛苦而又狰狞。
他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嗬声,听起来不像是人。
宁奕和裴烦,没有打扰,佯装回了府邸,关上了府门。
两人坐在府邸屋上,起了阵法,默默看着府邸外。
那个高居年轻一辈修行境界前三甲的年轻男人,在无人处,弯腰躬身,痛苦咳嗽,斗笠震颤,他数次想要摘下,最终只是松开又攥紧,从斗笠下拿出的双手,指尖沾染了划破自己面颊的猩红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曹燃跌跌撞撞,渐行渐远,身影没入小巷,最终不见。
丫头的神情有些黯然,道:“哥,他刚刚......哭了?”
宁奕沉默无言。
丫头又问道:“哥,他为什么要拒绝?”
宁奕低垂眉眼,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认真问道:“丫头,如果我是一只大妖,你会不会害怕我,躲着我?”
妖族与人的关系,不可化解,也不可调和。
妖吃人,人杀妖,大隋铁律排在最前面的规矩,就是人与妖不两立。
清稚的声音立刻响起。
“不会的!”
裴烦晃荡着双腿,她说完那句之后,犹豫了很久,然后认真说道。
“我希望你是一只大妖,这样我会带你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丫头看着宁奕,忽然停住晃荡双腿的动作,眼神澄澈,这一次,她没有喊哥,而是直呼其名。
“宁奕,就像是你带我来天都那样。我会带你远走高飞,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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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白骨如山忘姓氏
约架风波之后,天都重新恢复了平静。www.uu234.netwww.uu234.net
约莫三四天后。
太阳照常升起。
黎明的曙光,照入宁奕府邸的院落,门外响起了沉闷有节奏的敲打声音。
“咚,咚,咚。”
从呼吸吐纳的状态苏醒过来,宁奕这几日醒的极早。
他推开府门,有些讶异。
入眼所见,便是两位披着纯白麻袍的苦行僧,此刻微微躬身,对着自己揖了一礼。
看这副打扮,是灵山的苦修者。
宁奕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一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细长物事,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被递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苦修者抬起双臂,端着长物,认真说道:“宁奕先生,请收下这件‘礼物’。”
宁奕挑了挑眉,双手接过这样物事,疑惑问道:“礼物......这是?”
“我等并不知道这是何物。”那位苦修者单掌立在胸前,轻柔说道:“宁奕先生,这是宫里送来的。”
宁奕接过物事,下意识掂量一二,熟悉的重量,让他一瞬间就明白,布条里面装的是什么。
宁奕神情变得精彩起来。
“宫里?”
他眯起双眼,喃喃自语。
“是受一位姓徐的姑娘嘱托,想必宁奕先生,应该比我们更清楚那位姑娘的身份。”灵山苦修者木然说道:“我们只是奉命送出此物,若是先生还有疑惑,可以去宫里亲自找那位徐姑娘询问。”
宁奕微微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无事了,多谢二位。”
“先生客气。”苦修者面色平静,淡淡开口,转身离开。
合上府邸大门。
宁奕拆开一层层缠绕包裹的黑色布条,露出里面的那柄厚格长剑。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古铜的剑身,有一些锈迹,红山临行之前,丫头对这柄剑器进行了些许的打磨,单凭剑身篆刻来看,已经看不出十多年前的痕迹。
对这把剑而言,风吹雨打不算什么。
红山高原,兴许是受到了韩约的掌击,“天下行走”的剑身被拍得凹陷下去一块。
其他部位,保存完好。
“落在红山的,被人找回来了?”
丫头正好看见,道:“灵山的苦修者找到的?”
天神高原爆发兽潮之后,宋雀和辜伊人两位涅??大能,联袂镇压兽潮,三司随后对高原进行了清剿。
所以,红山的后续清理事宜,乃是灵山和道宗一起。
宁奕手指划过,擦出清凉的声音,他摩挲着这柄厚格剑,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的确是自己遗落在红山高原上的那一柄。
如此看来,还真的是被灵山苦修者捡到了。
只是......那两位灵山苦修者,口中声称,自己乃是受姓徐的姑娘所托,送还此物。
是徐清焰所托?
宁奕低垂眉眼,默默回想着自己与徐清焰在红山高原上见面的情景。
那时自己已经丢了厚格剑。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宁奕摇了摇头,总而言之,的确是有心了。
宁奕将厚格剑的缠缑重新包裹,随手搭在剑架上,回到修行之中。
死气拔除之后,他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炼化神池,自己对于初辟的本命剑心,还有诸多困惑之处。
宁奕闭目盘膝而坐。
他并没有发现,包裹着厚格剑的布条里,夹着一张工整折起的泛黄纸片。
这是一封信。
被他遗忘在角落。
......
......
羽箭在空中发出铮铮长鸣。
“噔”的沉闷一声,直击靶心,震出一滩灰尘。
隔着十丈开来,一根发髻束起长发的华服女子,再一度拉开弓弦,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皓腕拧转,捻着箭尾的指尖,绽放出灼目光华。
松手。
箭矢射出,钉入上一箭的箭尾,将一整只木箭都射得支离破碎
这一次是“蓬”的一声!
木靶炸开一团烟尘,被这一箭射塌。
这一箭,放到修行界里,随意捉来一个初境修行者,都拥有如此拉弦力道。
可若是放在一位不通修行的女子身上,便有些不可思议。
女子身旁的懒散声音响起。
“这就是射箭。”
崤山居士站在红色华服的女子身旁,挑眉说道:“喏......很简单,张弓,搭箭,松弦。”
“弓越强大,箭越强大,威力便会越强大。”
崤山居士平静说道:“当然......最重要的是,持弓搭箭的那个人。”
徐清焰默默听着教诲。
“骑马,射箭,狩猎,这些你都已经学了,我们可以去找一处猎场,这句话......三天前,我便对你说过了。”崤山居士看着徐清焰,微笑问道:“为何你今日总是恍惚,是在惦记着送出去的那封信?”
徐清焰抿起嘴唇,认真说道:“居士,你对我说的都是真的吗?”
崤山居士沉默了片刻。
“是真的。”
白袍男人缓慢说道:“宁奕真的丢了一把剑,落在红山高原,被东境捡到了。如果你把那柄剑送还给他,他一定会很开心。”
徐清焰将羽箭一根一根清点,放入箭?之中,然后搁放长弓,认真问道:“按理来说,那柄剑应该送到了。”
崤山居士揉了揉眉心,道:“是啊......我已经托人去送了。此事涉及一些人物,可能稍有麻烦,但那柄剑,还有你写给宁奕的信,这几日应该已到了。”
男人无奈说道:“这几天,你在东厢以练习弓术为由,拖了好些时日。要去松山猎场,并不远,只在天都城外十余里,要不了多久,白日去,晚上归。”
徐清焰低垂眉眼,说道:“我觉得我的弓术还有不足。”
崤山居士啧了一声,望向东厢园内满地的靶子碎片。
徐清焰认真说道:“我能去宁奕的府邸吗?”
崤山居士干脆利落道:“不能。”
他看着女孩,耸肩道:“这是宫内的规矩,在我这里学完弓骑之前,不能外出。”
徐清焰眼神澄澈,看着崤山居士,惘然问道:“那他今天会来宫里吗?”
“你觉得呢?”
反问。
“我不知道......”
徐清焰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
崤山居士揉了揉面颊,有些无奈,他端详着帷帽面纱下的那张好看面容,逐字逐句说道:“三天前,曹燃约战叶红拂,将宁奕捧上星辰榜第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宁奕会变得很忙。”徐清焰有些恍悟,顺着崤山居士的思绪,缓慢说道:“他有很多麻烦,他需要刻苦修行......”
说到这里,她眼神有些释然,喃喃道:“他没什么时间的,那他还是不要来宫里看我了。”
白袍男人叹了口气。
“不不不......不仅仅是这样。”
“他已经与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徐清焰忽然想起,宁奕曾对自己说过。
她心底咯噔一声,猛地收紧。
宁奕说过,他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只是一只笼中雀,即便如今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仍然如此。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崤山居士看着徐清焰,认真说道:“这些日子,你看了佛经,读了道卷,看了人间的书籍典藏,你相信缘分吗,相信命运吗?”
徐清焰闭上双眼,认真思索。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
若是不信世间的缘,那她对宁奕那种将要溢满的在乎和期盼,从何而来?她记得第一次的初见,记得每一次的怦然心动,记得所有的记忆,历历在目。
还有那半片骨笛叶子。
“自然是信的。”
徐清焰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犹豫,因为她知道,自己与宁奕相识的点点滴滴,都是缘分。
“我不相信缘分,也不相信命运。”崤山居士忽然笑了笑,道:“那些都是虚无的,可笑的,荒唐的。等你走过足够漫长的岁月,就会明白,唯一值得相信和托付的,就是时间。”
时间?
徐清焰看着自己的老师。
面容年轻清俊的白袍僧人,平静说道:“再浓郁的爱,时候到了,有一天都会变成恨。世上没有时间不可以化解的东西,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到最后都会化为飞灰。”
“时间是很现实的事情,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得不到解答,那么就交给时间。”
崤山居士看着徐清焰。
女孩从未发现,自己的老师,收起笑容之后,看起来高高在上,像是不通人情的“神灵”,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漠的意味。
门外有人叩门,灵山的苦修者微微推门,示意东西已经送到府邸。
崤山居士拿着极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那封信已经送到宁奕府邸,我陪你从日出等到日落。”
白袍男人笑了笑,道:“若是没有等到,那么便随我去松山猎场夜狩,如何?”
徐清焰咬了咬牙。
她倔强说道:“等不到,那也是宁奕太忙,或者没看见那封信。”
她低垂眉眼,道:“若是我输了,去猎场狩猎之后,完成弓骑结业,按照规矩,是否可以出宫?”
白袍男人挑了挑眉。
“按规矩来说,是可以的。”
崤山居士笑了笑,道:“到了那时候,只要你想,便没人会拦你。”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
她开始漫长的等待。
从日出,到正午,到日落。
她没有等到自己想等的那个人。
(对今天的更新先说一声抱歉。没有理由,也不想找借口,就是写不出来,大脑空白。今天从七点多开始,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五个小时,只写出来一章,让大家等到这么晚,我心里也有些焦急,这几日会努力恢复正常的更新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