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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四章 白衣客人

    一封很简单的信。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宁奕先生,近来可好?”

    “清焰这些日子,跟随灵山的崤山居士修行学习,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东厢园里备了一些上好茶叶,等先生来尝。”

    “我听老师说,红山那有一柄遗落之剑,便托人送来,祝你修行大道,一路无阻。”

    “徐清焰书。”

    宁奕一直到两天后才看到这封信。

    泛黄的纸页,秀气的字体,信谏被小心翼翼折起,就夹在天下行走的裹剑布上......

    他缓慢念着信上的字句,有些疑惑。

    蜀山的感知功法天下第一。

    他当时拆剑之时,竟然没有发现里面还藏了这么一封信?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有些恍惚,难道是自己这几日太过沉溺修行的缘故?

    剑心初辟,万化剑道的世界里,一条一条的规矩,正在缓慢沉淀。

    在长陵吸纳的那些剑气意境,化为了剑气天地的规则。

    宁奕如今的剑道修为,虽与之前一样,停在剑气境界二重天,但真正能够发挥的杀力,却无法以常理来度之。

    也正是因此缘故。

    他这几日,陷入了一种忘我的参悟境界。

    闭关之时,物我两忘,院子外的声音,身处白天或是黑夜,都变得不再重要。

    可即便如此,哪怕宁奕没有意识,他依然可以听清院子角落的虫鸣,蟋蟀叫,这已经烙刻在了他的血液里,成为了一种本能。

    宁奕皱起眉头,喃喃道:“怪事......怎会被它逃过感应?”

    他的本能没有捕捉到这封信。

    宁奕知道有一些专门对抗感应法门的术法,譬如符?,阵法,敛神之术,收身符?,等等,这封信,自己看来,并没有被人动用术法......动用了也没有意义。

    宁奕挑了挑眉。

    想不通的问题,就不再去想。

    宁奕转过头来,啼笑皆非。

    丫头在院子不远处修行剑藏,她连忙闭上双眼,装得自己正入忘我之境,一派气象大成,剑气围绕头顶旋转如莲花。

    沉心静气,倒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宁奕笑了笑,扬起手上的信谏,试探问道:“清焰姑娘邀请我们去东厢......这几日你忙着修行剑藏,好不容易有了个光明正大可以出去逛逛的身份,要不要带你去皇宫逛一逛?”

    丫头鼓起腮帮子,道:“我在研究一门贼恐怖贼恐怖的大杀阵,可没工夫出去闲逛。”

    宁奕啧啧感慨:“贼恐怖贼恐怖的大杀阵......有多恐怖?”

    丫头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孩子赌气。

    裴烦认认真真说道:“能把你打死,恐怖吗?”

    宁奕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很是浮夸,“恐怖恐怖,真的恐怖。女侠厉害,女侠威武,别打死我。”

    宁奕说完以后,站起身子,端下那盆万年青,有一搭没一搭的揠苗助长拔着长叶,调侃问道:“真不去?真不去我可就去了?”

    丫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不好好修行,小心出门遇到曹燃这种猛人,半路上被揍一顿。”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莫名的耳熟......

    宁奕哭笑不得,这叫什么话?

    “大隋就一个曹燃,能奈我何。”他慢慢悠悠,丝毫不慌,收起那封信,要说出门遇上谁,能把自己拾掇一顿的,年轻一辈的,宁奕还真找不到几个。

    是真的不慌,丝毫不慌。

    本命剑心开辟之后,宁奕反倒是有些手痒,想找个对手。

    宁奕走了两步,来到府邸门前,还没来得及开门。

    他的神情忽然有些精彩。

    他忽然明白先前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先前在长陵山顶,分别之即,对某人说过的话。

    一句是,“有空来喝茶。”

    还有一句是。

    “天都不太平,小心在半路上被人拦住打个半死。”

    喝茶,与被打。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默默拉开府邸大门。

    他眯起双眼,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他还没有想到,柳某人的模样,竟然是如此凄惨。

    纤尘不染的白衣,两边肩头,被挑出鲜血,腹部则是被刺了一个窟窿,一片猩红。

    伤势很重。

    面色苍白的柳十一,站在府邸门前,身子仍然挺拔,眼神仍然明亮。

    一只手捂住腹部,一只手悬停在府邸门前,准备敲门。

    鲜血从腹部的伤口渗出,五指指缝已经捂不住。

    宁奕心想,自己这算是一语成谶,还算是乌鸦嘴?

    看柳十一的样子,随时可能跌倒。

    这个念头刚刚在宁奕脑海里闪过。

    “啪嗒”一声,门槛一响。

    柳十一便跌倒在他的怀里。

    ......

    ......

    “左肩头,右肩头,腹部,被人刺了三剑。”

    丫头打开檀香木盒,认真说道:“伤口带着阴冷气息,像是南疆鬼修,又不太一样,这几剑应该是奔着致命要害去的,但是被他躲掉了,肩头的伤在背后,一左一右,应该是偷袭......腹部的伤是正面的,也是最致命的。”

    她从檀香木盒里取出一颗丹药。

    蜀山曾经在感业寺医治徐清焰的神性之毒。

    千手大人除了修行体魄,也修行炼丹之术,后山里对于丹药和丹炉的典籍,相当全面,山主陆圣当年不仅仅精通符?,阵法,对丹药也有所涉猎,奇门异术方面的成就,千年以来几乎无人可以与其比肩。

    这颗丹药,是千手赠给宁奕和丫头,下山之前,修行疗伤的必备圣丹。

    一共三枚。

    一枚是给宁奕的,一枚是给丫头的,一枚是必备的。

    大罗金仙也不能生死人,但行走江湖,有一颗金丹在手,在受了重伤之时,却可以续上一条命。

    宁奕接过这颗丹药。

    “口服,兑水。”丫头看着宁奕,认真说道:“不吃药,可能会死。”

    宁奕翻了个白眼,他试着掰开柳十一的嘴,发现柳十一这厮,嘴巴像是被缝了一样,竟然怎么也不肯张开,掐人中,捏腮帮,全都没用。

    他细细眯起双眼,神念扫过。

    星辉封锁了柳十一的两颊,护住了他浑身上下的两个部位,一个是脑袋,另外一个是丹田。

    无形的毒素在蔓延。

    一阵阵猩红在体表游走如蛇,掀开衣袍,柳十一的肌肤很白,比很多女人都要白,几乎跟丫头差不多。

    宁奕面色凝重,看来不是简单的剑伤,剑器上还淬了能够威胁到后境修行者的毒药。

    百般办法试了一遍。

    通通失败。

    “这小白脸不肯张嘴,怎么办?”

    宁奕有些无奈,他把目光投向丫头。

    裴烦沉默了。

    场间的气氛,处在一种微妙的尴尬。

    裴烦缓慢伸出一只手,弹起一根手指,指向了宁奕的嘴唇。

    “你是要我......嘴对嘴,咬碎了喂给他?”

    宁奕瞪大双眼,道:“我人生如此意义重大的第一次,怎可如此轻易???”

    “你不来,难道要我来?”丫头揉了揉眉心,颇为恼怒:“剑湖宫的是吧?别的我不知道,这剑毒若是发了,十有**就凉了,通知柳十去给他弟子买棺材吧。”

    宁奕咬了咬牙,狠下决心。

    他一只手握着金丹。

    “十一,对不住了。”

    ......

    ......

    半晌之后。

    柳十一的面颊无比红润,他躺在床榻上,白衣被血染红了,有些也被剑气撕裂了,被宁奕扯了扔到了院子外,于是他**着上半身。

    服下了蜀山的金丹之后,他游走在身体肌肤之下的血丝,缓慢消退。

    毒素的蔓延之势被止住。

    他的星辉开始运转,剑气清剿,将毒气排出体内。

    柳十一的体魄远远不如宁奕,换做是宁奕,此刻那些剑伤恐怕已经愈合了。

    柳十一的身上,伤口的血势刚刚凝固。

    此时此刻,府邸内却异常安静。

    裴烦以手扶额,回想着刚刚看到不忍直视的画面,心里替某人感到悲哀。

    柳十一此刻,以一种痛苦而又愤怒的眼神,就这么注视着宁奕。

    无声。

    胜有声。

    宁奕的面色还有些微红,回想起自己刚刚不太礼貌的举措,仍然感到不好意思。

    还有那么一些羞愧。

    柳十一颤颤巍巍,缓慢抬起一只手,搁在自己的面颊上。

    “嘶......”

    痛苦的触感。

    面颊发烫。

    宁奕咳嗽一声,道:“不好意思,为了让你吃药,我也是迫于无奈。”

    柳十一的面颊,此刻何止是发烫,简直是滚烫,何止是红润,简直是高涨。

    两边面颊高高肿起。

    “打了三下,用了一些体魄之力。”宁奕苦口婆心,道:“你不肯张口啊,当时情况那叫一个紧急,我不动手,你我可能就阴阳两隔了。”

    “你打了我......三个耳光?”柳十一惘然失神。

    宁奕长叹一声。

    其实他谎报了。

    三个哪里够?

    他打了柳十一......八个耳光,一下比一下狠,打到第八个,这位七境无敌的面颊,红的要炸开一样,处于昏厥状态,硬生生被打到疼得喊了一声,宁奕才得以顺利把那颗圣丹塞了进去。

    “我......记住了。”柳十一痛苦的嘶声,面颊高肿,微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看看你,多不小心,说了天都不太平,这就遭殃了,亏我把府邸位置告诉你了,不然你岂不是......”

    宁奕啧啧感慨,然后故作恍悟的意识到,自己有些话实在不吉利,于是就此打住。

    丫头沉默看着自己身旁的这厮,看出来了有那么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大隋那么多人这么恨他,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柳十一瞪着宁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奕忽然收敛笑容,认真问道:“是谁?”

    过了许久,从疼痛之中缓过神来的柳十一,望着屋阁天花木板。

    “地府。”

    (写了两章,删了一章,状态陆续好转,现在继续写第二章,今晚应该会有,等不及的可以明早再看。)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十殿阎王

    “离开天都,我找了一处地方修行。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修行?”

    “练剑。”

    “怎么练?”

    “天都太吵。一般来说,我喜欢找一个无人的地方。”

    柳十一躺在床榻上,肩头的伤口,蒸发出丝丝缕缕的黑气,这倒不是死气,这缕剑气极毒,入体即化,此刻被金丹药力逼出,升腾如烟。

    “很显然,这一次你找到了无人的地方。”宁奕斜斜依靠着藤椅,怀抱双臂,道:“于是你撞到鬼了。”

    柳十一面无表情。

    这个笑话貌似有些冷,宁奕讪讪笑了笑。

    “地府有十殿阎王。”柳十一微微转头,望向宁奕,道:“你应该知道的吧?”

    宁奕点了点头,道:“十殿阎王,十个位子就放在那里,象征着杀戮与地位。地府里,一切以实力说话,所以十殿阎王,都是极凶的杀手,我之前在小雨巷杀死了一位。”

    地府第十殿,轮转王。

    柳十一面色苍白,道:“从走出剑湖宫,这几个月来,我与地府第九殿平等王,已经交手过三次。”

    “三次?”宁奕眯起双眼,道:“在长陵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你身上有伤。能够交手三次之多,说明他奈何不了你,地府杀手,都是讲究一击不中,立即远遁。可是为何,此次会受此重创?”

    三道剑伤,幸好没有命中心脏,丹田,气穴,这类重要地方。

    否则柳十一已经是一具尸体。

    “两个原因。”

    “首先,以往只有平等王......而这一次,不止一个人。”

    “其次,也是主要的原因......我的剑断了。”

    柳十一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就直勾勾的看着宁奕。

    某人神情有些微微尴尬,仍然面不红心不跳,故作淡定,一副无奈模样,摊手道:“喏喏喏,有句话怎么说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说帮你取了羌山长气,你不要,现在怪我咯?”

    宁奕挑了挑眉,道:“那就意味着你只能乖乖挨打咯?啧啧,没了剑还能逃回来,真是命大啊。”

    柳十一注视着宁奕,看在对方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他吐出一口气,懒得再去计较。

    一位剑修没了剑。

    便等于失去了左臂右膀。

    柳十一的“燕归巢”,在长陵山巅,被宁奕的“细雪”砍断。

    他下山修行,也是寻觅一把合适的剑器。

    还没有找到逞心如意的剑,便被地府找上门来。

    “我捅了平等王一剑。他也受伤了。”柳十一淡淡开口,道:“不过我伤的更重一些。”

    “你没有剑,拿什么捅的?”

    宁奕注意到,柳十一捂住自己腹部的那只手,即便昏厥,仍然紧握,五指攥拳,像是在捏着什么东西。

    “我并没有说......我没有剑,我只是说,我的剑断了。”

    柳十一看着宁奕,他缓慢摊开掌心。

    里面躺着一根断成两截的草屑。

    摘草为剑。

    那把“剑”,的确断了。

    草叶细长,应该就是随便拔出来的一根野草,锋锐的边沿,还有残余的剑气,里面沾染着丝丝缕缕的鲜血气息,但不是柳十一的。

    是地府第九殿平等王的。

    这一剑,真的伤到了对方。

    丫头望着柳十一的眼神凝重了三分。

    都说剑湖宫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剑道天才,柳十一的剑道不走寻常路,他先前的佩剑“燕归巢”,就只是一柄普通质地,寻常品秩的剑器,没有任何的加持,如果不掺夹剑意,硬碰硬,遇到品秩高的剑器,甚至可能会被一击打碎。

    譬如......细雪。

    如今看来,柳十一所走的剑道,似乎并不在乎手中的剑器品秩是否够高。

    能够在十境之下,摘草为剑,刺伤平等王。

    已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若是“燕归巢”还在他的手上,那么他或许会让平等王付出更大的代价。

    如今是以重伤换轻伤。

    燕归巢若在,那么最好的结局是以轻伤换死,再不济,也可以打一个以重伤换重伤。

    “我虽然身在天都之外,但这几日的事情,我也有所听闻。”柳十一看着宁奕,目光炯炯,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收了重创的修行者,他认真问道:“你与曹燃打了一架?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情况?”

    宁奕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柳十一神情凝重,道:“我想看一看那一战留下来的痕迹......如今我处在破境边缘,只差临门一脚,便可以破开困扰我许久的那道门槛。”

    “观摩,破境,这些都不是问题。”宁奕望向丫头,后者的眼神,意味很明确,此时的柳十一,还不适合下床行走,更不要说修行。

    “等你伤好。”

    “你的伤势还要一些时日。”宁奕看着柳十一,轻柔说道:“安心养伤,这七日,你就在我府邸好好休息即可。”

    柳十一看着宁奕,道:“你就不准备帮我做一点什么?”

    宁奕微笑说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柳十一的嘴唇没有血色,他微微坐起身子,双手捧着茶盏,缓慢说道:“地府那帮人,今日来堵我,明天可能就会来堵你,他们不在乎剑湖宫,自然也不会在乎蜀山。”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

    “我与平等王交手,还有一人出场,那人修行不俗。”柳十一闭上双眼,茶水热气在面前升腾,他回忆着那一日的情景,喃喃道:“我没看清他的长相,当时一心向天都掠行,一路上无暇顾及,仓促之间,中了平等王的两剑,刺在肩头,这倒没什么大碍。但行进之时,忽然被迎面一剑刺中,险些刺破丹田。”

    “平等王刺杀我三次,加上这一次,一共是第四次。”

    柳十一的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平静。

    “我想亲手杀死他,想请你出手,帮我拦下另外一个人。”

    “还有......”

    “宁奕,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出这句话,对柳十一而言并不容易。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摊开掌心,断为两截的草叶失去了星辉和剑气的支撑,湮灭成灰烬,飘飞而出,截截化为虚无。

    “借我一把剑。”

第一百三十六章 借剑

    柳十一要借一把剑。顶 点 X 23 U S

    说借剑的时候,柳十一的眼睛盯着宁奕的腰间。

    细雪。

    “想都别想。”宁奕立马心领神会,他按住腰间油纸伞,啧啧道:“你还真敢想啊?”

    对于剑修而言,剑器就是自己的全部,除了修行驭剑指杀的剑修,篆养数十上百把飞剑,品秩参差不齐,打杀敌人也会打碎自己的剑器,其余修行剑道的剑修,身上一般都只有一把剑。

    细雪就是宁奕的命。

    别说柳十一来借,就算是皇帝来借,宁奕也不会借出去。

    柳十一无奈说道:“我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剑。”

    “我可以去白鹿洞书院把‘长气’拿回来。”宁奕把长气放置在白鹿洞书院,书院的水月先生,似乎正处在破开星君境界的重要关头,糅合诸多剑道法门,他送出长气,本意是希望羌山的法门,能够帮到水月。

    柳十一点头道:“好。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听说你前几日与曹燃打了一架?”

    宁奕并没有否认,道:“打了。”

    柳十一忽然来了精神,他双手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从床头扯了一件白衣,“在哪里打的,就在这个院子里?”

    宁奕挑了挑眉,道:“看不出来,你的体魄竟然不错,比我想象中要强。”

    柳十一受了三道剑伤,宁奕本来以为,他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来休养生息。

    现在看来,他似乎已经能下床行走了。

    丫头不冷不热提醒道:“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别逞能。”

    柳十一的面颊,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神情很是平静,但是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地府杀手的那三剑,尤其是直中腹部的那一剑,究竟有多凌厉,每一下动弹,都让神经受到一次痛苦的牵扯。

    “我处在破境之时,只差临门一脚。”柳十一说着这些话,已经掀开了被褥,赤脚踩在地上,推开房门,向着院外望去。

    那一战,曹燃打碎了镇神阵。

    几个石墩内部篆刻的法阵纹痕,已经被曹燃一拳打得自内而外的爆碎开来。

    院子里的墙砖还没有来得及翻新。

    零零碎碎的剑意残留,就散落在院子里,墙头,砖瓦,青叶,八仙桌,腰鼓形墩子,处处可见。

    柳十一背对宁奕,喃喃道:“这一剑,有些意思。”

    说完这句话,他缓慢前行,像是一个行尸走肉,步伐缓慢而又稳定,目光扫过剑痕,还有曹燃的拳意,空气中弥留着符?燃烧之后的余烬气息,阵法与神念交织游掠。

    柳十一的目光变得柔和,他伸出手指,触碰着石壁上的剑痕。

    前几日的那一战,在他脑海里铺展开来。

    白衣少年原地坐下,思绪飘远。

    “宁奕,这人怕不是一个疯子......”

    丫头看着柳十一,眼神有些古怪。

    “别怕,他就是疯子。”

    宁奕出言安慰。

    两个人的目光向前望去。

    那个白衣少年,此刻坐在自己院子里,独自面对石壁,盘膝而坐的姿态,和长陵初见时候的模样,如出一辙......这是一个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剑道的人。

    这就是一个疯子。

    柳十一找到宁奕的府邸,是因为他只能找到宁奕的府邸。

    除了剑,他什么都不懂。

    柳十一不懂人心险恶,大隋天下,多得是面对面笑意盈盈,转身背后捅刀子的阴险人物。

    他也不懂剑湖宫与蜀山的微妙关系。

    裴烦轻轻问道:“我们要帮他吗?”

    这个问题,让宁奕有些恍惚。

    他微微怔了怔。

    自己与柳十一只见过一面。

    蜀山跟剑湖宫的恩怨才刚刚化解。

    甚至都不能说是化解。

    如果宁奕回到西境,剑湖宫内还有很多修行者记恨着自己,说不定还会布下阵法来埋伏自己。

    剑湖宫的柳十,是一个了不起的修行者,徐藏拜山之时,他愿意付出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的生命,还弥补上一任剑湖宫主,在天都血夜时候犯下的错误。

    结怨容易,解怨难。

    蜀山不会主动迈出那一步,剑湖宫也不会。

    而柳十一找到宁奕,与宁奕是蜀山无关,宁奕是散修,是皇族,是权贵,是草民,他都会来到这间府邸......因为他孤家寡人,只能找到这间府邸。

    如今,要帮柳十一吗?

    并没有思考太久,大概只是一个闭眼,一个睁眼,或者是一个呼吸的功夫。

    宁奕轻柔说了两个字:“要的。”

    丫头抬起头来,看着宁奕。

    “那枚治病的金丹很贵重,石壁上的道痕很贵重,白鹿洞书院的那柄剑,虽然我打碎了他的剑,但这仍然是一个不情之请。”宁奕认真说道:“他之所以说得如此坦然如此浑不在乎......不是因为他不懂这个道理。”

    “他说欠我一个人情。”宁奕笑了笑,说道:“在他看来,他欠我的这个人情,足够抵得上这所有的一切了。”

    丫头看着宁奕,“人情?”

    “是的,柳十一的人情。”宁奕眼神深邃,喃喃说道:“这的确是一个很贵重的东西......至少在我看来,金丹,长气,道痕,都不算什么。”

    “为什么?”裴烦疑惑问道:“柳十一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大修行者吗?”

    “是的,我更愿意说,他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疯子。”宁奕看着柳十一坐在石壁下盘膝修行的姿态,感慨说道:“徐藏说过,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但所有的人,包括不要命的人,都怕疯子。”

    丫头默念着宁奕的这句话。

    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柳十一的剑,非常简单,没有其他过多的东西。”

    “只有极致的‘杀死’,这是他的剑意,我几乎没有见过如此纯粹的剑意,不带感情的‘杀死’。”宁奕闭上双眼,喃喃道:“即便是徐藏,在出剑之时,他的剑意里,或多或少包含着‘愤怒’,‘仇恨’,‘痛苦’这样的情绪,这些情绪会使剑招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但也使剑变得不再纯粹。”

    “平等王追杀了柳十一四次......”宁奕转头望向裴烦,笑着问道:“我倒是觉得,那位位居地府第九殿的年轻高手,一直被柳十一当成练剑的靶子。”

    丫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柳十一刚刚说要杀死平等王的时候,语气里没有愤怒。

    他被平等王刺了两剑。

    被刺杀了四次。

    竟然连一丝恼火的情绪都没有生出。

    极致的平静。

    而说出杀死两个字的时候,柳十一的神情,就像是要丢掉一个无用的玩具......对他而言,平等王已经无用了,再多的刺杀,都只是累赘,所以他要杀死平等王,来试验如今的剑法是否能让自己满意。

    这真的是一个疯子,而且是一个冷静的疯子。

    ......

    ......

    柳十一在院子里观摩曹燃那一战留下来的道痕。

    宁奕和丫头一起,动身前往白鹿洞书院。

    此行,不仅仅是为了取回羌山长气,也顺便算是出门兜风。

    丫头如今是天都数一数二的“名人”,大能者公开台面收下的弟子,与那些圣子又不太一样,大能者很少会出面收徒,即便真的有弟子,也不会如此出现在世人面前。

    能踏入涅??境的,每一位都是大隋毫无疑问的顶级战力,而且已经走过了漫长岁月,身份特殊,要么是圣山或者书院的老祖,要么是皇族一员,即便是云游散修,也有开宗立派的资格。

    大能者的徒弟,一般不会参与世俗的争斗,也不会轻易出手。

    裴烦是一个例外。

    谁都不会想到,宁奕身旁这个久居府邸不出的女孩,竟然会是楚绡的弟子,紫山常年只有楚绡一人,她收了裴烦为弟子,就意味着......钦定了紫山的未来主人。

    那些大能者弟子在世俗行走的,也有一些例外。

    譬如琴君声声慢,身为大能苏幕遮的弟子,她不得不涉身在这大隋风云之中,长陵和大朝会,她都一定会出现。

    原因众所周知,苏幕遮收徒之前,只是星君境界。

    谁也不知道,她真的可以踏出那一步。

    苏幕遮破境之后,白鹿洞书院有涅??境界的大能坐镇,底气顿时足了许多,书院扩张,资源同样也扩张。

    而宁奕,身为书院之争的关键人物,同时也是白鹿洞书院的恩人。

    进入书院,林荫大道,这里禁止御剑飞行,也不可动用术法,来来往往的,全是白鹿洞的女弟子,见到宁奕,都会恭恭敬敬喊上一声小师叔。

    宁奕的辈分......其实是与徐藏同辈。

    如今的这些圣子啊,大君子啊......按辈分来说,都比宁奕要低上一头。

    一位披着白色长袍的女弟子,声音软糯,揖了一礼,“小师叔又来书院啦?”

    这一声小师叔,格外的甜。

    这位女弟子有些眼熟......

    宁奕认出来了,是先前白鹿洞书院在小雨巷为自己解围的小君子。

    傅凛。

    丫头抱着一把古朴长剑,神情闷闷不乐,一路上所见,书院里,来来往往竟然全是女弟子,而且个个身材窈窕,玲珑可人,一口一个宁奕先生,一口一个小师叔,某人竟然还乐呵呵一个一个回礼。

    她鼓起腮帮子,一言不发。

    憋足一口气。

    就是不说话。

    她倒要看看,这厮有没有觉悟。

    傅凛眨了眨眼,看着宁奕身旁的姑娘,好奇问道:“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宁奕先生的妹妹了?”

    傅凛的声音刚刚落下。

    “不仅仅是妹妹......”

    宁奕的回应,让丫头怔住,抬起头来。

    宁奕笑着说道:“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今天只有一更)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见徐藏误终生

    白鹿洞书院,诸多君子留下来的脉系传承,各自有洞府,静室。顶 点 X 23 U S

    水月先生是剑器近一脉的传人,剑器近一脉本就低调,修行剑道,行居之处,偏僻而又安宁,书院内有一座小山头。

    春来花开,鸟雀长鸣。

    宁奕看着在前方背着双手蹦蹦跳跳的丫头。

    他抱着裴烦的那柄古朴长剑,神情有些古怪,跟傅凛分别之后,原本闷闷不乐的丫头,忽然就变得活泼起来。

    水月先生住在“藏剑山”。

    这座小山头,是苏幕遮赠予水月,山头的命名,自然也是她自己取的。

    宁奕第一次听到水月的修行之山名为“藏剑山”时,心神被这个名字轻轻触动了一下,藏剑二字,若是拆开,便是一个“藏”字,一个“剑”字。

    藏,可以是宝藏的藏,可以是徐藏的藏。

    水月喜欢徐藏。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差,当年的大隋,彼此都是一方传承的佼佼者,互相欣赏,已经不仅仅只是朋友。

    后来徐藏开始逃亡天涯,与所有的过往全都斩了个干净,不连累蜀山,也不连累白鹿洞书院,为了保全自己曾经的朋友,他断去了与世俗的所有联系。

    包括水月。

    十年无音讯,不再见面,不再交谈,两人之间的关系,被徐藏一剑斩得干干净净,水月数次走出白鹿洞书院,在江湖上寻觅徐藏的下落,始终未果。

    徐藏不想见她。

    宁奕默默地想,对于这位耗尽了自己青春年华的白鹿洞书院师叔,徐藏怎会不知道对方的一往情深?有时候,情之一字,拎得起,放不下,背负太多,已经不能再辜负别人。

    聂红绫因为徐藏,被圣山围攻而死。

    徐藏心中已放不下第二人,作为旧友,他只希望水月能够好好活着,不要受到自己牵连。

    ......

    ......

    藏剑山下。

    风云汇聚。

    丫头轻声说道:“天地星辉的气息,变得紊乱起来了。”

    宁奕抬起头来,远远看见藏剑山,就有一种异样感觉。

    如今走到山下。

    两旁草木摇曳,剑气丝丝缕缕上升,顺延着山路,向着山顶流淌而去,路上不断有霜草拔地而起,随着骤风席卷而上。

    一位黑衫女子,轻纱遮面,坐在石阶之上,高高琴匣搁在身下,抬起一臂,就放在琴匣顶端,身子曼妙,黑纱随风摇晃,腰间栓了一个桃木酒壶,袖袍间弥漫着酒气清香。

    “宁奕先生。”

    琴君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醺,朦朦胧胧。

    她修行的大道,与琴音有关,此刻半醉半醒,说话声音,直抵神魂。

    “我们此行是来找水月先生。”宁奕直接表白来意。

    “水月师叔......正在闭关,今日冲击星君境界。”琴君胸膛起伏,嫣然一笑:“二位,来的真是不巧,恐怕。”

    身为白鹿洞书院的大君子,她素来端庄冷静,今日竟然把自己喝了半醉,坐在山路石阶之前,轻声吐出一口气,幽幽道:“恐怕要两位等上片刻了。”

    宁奕看着声声慢,认真说道:“江姑娘,今日模样,实属罕见。”

    “罕见?我喝醉的样子很罕见吗?”江眠枫低声笑了笑,道:“何以消愁,唯有......唯有这酒了。”

    她一只手卸下桃木酒壶,面纱被星辉震碎,露出那张清秀面容,仰面坐在石阶上,剑气吹动长发,眯起双眼,又喝了一口酒。

    看这样子,竟然还有七分颓态。

    宁奕想到自己与声声慢的上一次见面,是在自在湖畔,这位大君子邀请自己同行一段距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草草问了两个问题,就此分别。

    他拢了拢袖袍,望向藏剑山上,剑气流转,风云聚变,山上的水月,恐怕真的挣开一线,即将破入星君境界。

    宁奕看着江眠枫,道:“这酒当真能消愁?”

    琴君一只手拎着酒壶,壶口向下,已经滴不出酒液,她自嘲笑道:“不能,酒只能让人醉倒,无论如何酩酊大醉,总还有醒过来的时候。”

    丫头看着江眠枫,觉得这个女子的眼神里,竟然有一丝灰暗的绝望。

    究竟是何事,竟然让她颓废至此?

    “宁奕先生从不喝酒?”

    “喝的。”宁奕平地坐下,看着琴君,平静说道:“从不会醉。”

    声声慢笑了笑,道:“那是你的酒次。”

    她顿了顿,道:“宁奕先生,上次在自在湖畔,有幸得见天人一剑,不知今日,可否赐教一二?”

    ......

    ......

    藏剑山顶。

    竹楼屋阁,门户大开,剑气倒射,气冲斗牛。

    如穹顶一般湛蓝色的道袍,被气劲撑得圆鼓,木髻拴着长发,女子的面容安静而又淡然,双手搭了一个圆,搁放在膝盖前。

    她的膝盖上,隔着一把古朴红伞,落了许多灰尘,看样子已经有了很久的年份。

    面容无悲也无喜。

    水月没有睁眼,轻声喃喃道:“你来了啊。”

    墨色的影子,在地面流淌,缓慢凝聚,苏幕遮站在水月的背后,这已是涅??境界大能的手段,破开星君境界,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容不得有丝毫的打扰和出错,苏幕遮来到此地,布下阵法,亲身为水月护法。

    苏幕遮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咬牙提醒道:“水月,不可有杂念。”

    水月的头顶,已经有两颗命星凝聚而出。

    第一颗本命星辰,出自于剑器近一脉的修行功法。

    第二颗伴生星辰,已经凝聚有十年之久。

    她与那个人断去联系,也有十年之久。

    第三颗星辰,只有一道虚影,而且此时隐隐约约有破碎的痕迹。

    若是命星凝聚失败,轻则道法破碎,终生止步此境。

    重则经脉全毁,跌境不止。

    更严重的,星辰破碎,就此陨落。

    越往上凝聚星辰,便越是困难。

    凝聚出三颗星辰,便修得命星境界大圆满,成就星君之位!

    水月如今正在凝聚第三颗命星,这本是一个“一气呵成”的事情,可是她却迟迟不愿向前迈进,这些年来,她压抑着自己的修行境界,久久不去尝试破境。

    书院之争,她解开了那道桎梏,于是便压不住了。

    苏幕遮知道,水月一直有心愿未了,遗憾未解。

    但其实在蜀山小霜山下,这些尘缘旧事,已经算是以一种“圆满”的方式,落定了结局。

    徐藏已死。

    水月闭上双眼,她脑海里回荡的,却是自己与那个男人见面相识的场景。

    天都城郊,小雨微凉。

    自己初入世俗。

    有人问自己需不需要一把纸伞避雨。

    那个年轻男人,微微弯腰的那一刻,两人对视,剑眉入鬓,凤眼生威。

    风声雨声,都在脑后,那个男人说的所有的话,都被水月忘记了。

    只有最后一句话。

    “我叫徐藏,藏剑的藏,躲在伞下,躲在我背后。”

    水月接过了那柄油纸伞。

    徐藏站在了她的面前。

    再往前,是来自大隋五湖四海的修行者,也是挑战者。

    她本以为这些人是奔着自己来的,白鹿洞书院处在时运最差的时代,府主苏幕遮只是星君境界,被三大书院打压已久,底蕴浅薄,偏偏名声极大,若是可以击败白鹿洞书院剑器近一脉的传承者,便可以名扬四方。

    彼时,徐藏还未出名。

    那一日后,徐藏便出名了。

    一柄铁剑,打杀了同阶所有修行者,直登星辰榜,与扶摇周游齐名。

    后来水月才知道,那柄铁剑,就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神兵利器之所以锋利,是因为主人剑气强盛,无可匹敌。

    那柄铁剑很普通。

    自己接过的那柄油纸伞,却不普通。

    那是一把真正的名剑,真名为细雪,是徐藏最重要的东西。

    她忘不掉那一日的场景,也忘不掉徐藏。

    她拼命修行剑气,一路击败诸多敌手,登上了星辰榜,当年的大隋,诸多天才横出,莲花阁的袁淳先生,把她排在星辰榜第八。

    那时候的天都,传得沸沸扬扬,说白鹿洞水月与徐藏很是相配,两人同修剑气,又是星辰榜上赫赫有名的年轻天才。

    他们只见过一面。

    却有人说,徐藏已和一人私定了终生,那人正是水月。

    水月不关心那些谣言,她只关心徐藏的态度。

    那时候......徐藏并没有否认。

    于是她满心欢喜,做了一把与细雪相配的红色油纸伞,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她第二次看到细雪的时候。

    她看到了挤在那把油纸伞下的徐藏。

    还有他怀中的聂红绫。

    那一日后,徐藏和聂红绫神仙眷侣的消息,在天都传开,徐藏承认了自己真正的恋人,是紫山山主的亲传弟子聂红绫。

    两人骑马同游,踏遍大隋,斩杀北境大妖,击败诸多强敌。

    蜀山的陆圣前辈与赵蕤先生,是交情无二的师兄弟,两人之间的情谊,胜过亲兄弟,留下来两柄长伞,一红一白。

    徐藏撑着那柄白伞,聂红绫腰间挂着一把红伞。

    一把白伞,一把红伞。

    一把“细雪”,一把“瘦烛”。

    最是登对,最是般配。

    那一日后,水月埋下自己亲手做出来的那把伞。

    原来这一切......

    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有始无终。

第二百三十八章 道火

    藏剑山。www.uu234.net

    天风汇聚,剑气流转,草木折腰。

    屋阁内。

    第三颗命星即将凝聚。

    水月闭上双眼,往事历历在目,始终无法忘怀。

    半只脚已经迈入星君境界,她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破境之时,需要抛去一切。”苏幕遮看着身前不远处的道袍女子,认真说道:“放下吧,都过去了。”

    徐藏的死,对水月的打击很大。

    天都血夜之后,聂红绫死在皇城,徐藏出走蜀山,逃亡天下。

    水月心里曾经还存着那么一丝痴想,她离开书院,去寻徐藏,想自己一个人,默默竭尽全力,为那个男人做些什么。

    后来她放弃了。

    徐藏不愿与她见面,甚至不愿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

    于是她心灰意冷回到了书院藏剑山。

    “徐藏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水月轻轻说道:“他与我断去联系,只是不想连累书院。”

    苏幕遮只有沉默。

    “这些,他不用说,我也懂的。”

    水月双手拿起那把红伞,指尖星辉绽放,灰尘被掸去,这把伞已经放了十年,她做出来后,只拿出了一夜,便重新回阁。

    “修行者,所修二字,唯长生尔。”苏幕遮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世间诸多事情,百般无奈,都要学会一件一件去放下。水月,你已经开始凝聚命星,如今的第三颗命星,早就该凝出了,被你一直压着。若是失败,今日很可能陨落在此......真的出现什么意外,我救不了你。”

    水月轻轻笑了笑,道:“他已死,我何必活?”

    苏幕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水月深吸一口气。

    “我放不下。”

    她头顶的第三颗命星,摇摇欲坠,有了一丝破裂的纹路。

    苏幕遮眼里有一抹痛苦,水月已经开始破境,此刻不易多言,她的身躯化为星辉漫天飞散,整座屋阁里重新归于平静。

    水月的竹楼空地前,插着数十柄长短不一的剑器,此刻阵阵作响,拔地而起,悬浮在空中。

    宁奕前不久送到藏剑山的“羌山长气”,赫然在列。

    不仅仅是山顶的竹楼空地,山前的巨木之中,又一柄古朴青铜剑,破开木身,溅开木屑,飞向水月的方向。

    巨石之中,仅仅只有二指宽窄,一拳长短的细狭飞剑,压在石下不知道多少年,忽然破开顽石。

    一柄柄长剑短剑,轻剑重剑,藏在这座山头的四处,此刻自四面八方,轰鸣汇聚而来,悬挂在水月的头顶。

    隔着一座竹楼,质地简朴的竹楼,此刻摇摇欲坠,竹壁震颤,好几根竹筒忽然绽开,胎藏其中的飞剑带着一抹势不可挡的光华,掠向诸多剑器之中。

    剑气长鸣,蔚为壮观。

    只差一句,恭迎星君。

    闭关在竹楼内的女子,已不复年轻,岁月没能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但她的神情里却带着只有岁月才能留下的落寞。

    藏剑山有苏幕遮布下的阵法,万籁俱寂,无人可以听到这里面的一丝一毫声音,无人可以看到这里面的一丝一毫景象。

    水月轻声喃喃道:“我就要破境了。”

    她在对这柄红伞说话。

    那柄古朴红伞,被她双手捧了起来,水月的头顶,第三颗命星已经凝聚出了实体。

    只是,那是一颗破碎的命星。

    历经了十年斑驳,那颗命星始终悬而未凝,水月不愿意破境,谁也无法勉强,她甘愿如此压着这第三颗命星,久久不尝试去跻身星君境界。

    对外,她说书院风雨飘摇,容不得冒险的举措。

    对内,真正的原因,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徐藏死后,她便再也没有了破境的打算。

    第三颗命星凝聚成功的可能性很低,若是失败了,有可能此生止步这道境界,再无存进,也有可能香消玉陨,永阖人间。

    水月想要的,是第二种结局。

    “活着真累啊......”

    她忽然笑了笑,道:“这就是你离开的原因吧?觉得这个地方太无趣啦,还是太想念聂姑娘啦?”

    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咽。

    水月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端着那柄红伞。

    她见过瘦烛,也见过聂红绫,瘦烛比自己的伞好看一些,聂姑娘也比自己好看一些。

    那一日意外相见之后,她匆匆忙忙,仓皇逃离。

    徐藏没有故作视而不见。

    徐藏拜访了书院,也拜访了自己的山头。

    ......

    ......

    往事回忆重上心头。

    水月记得自己回到书院,哭了一宿。

    当她红着双眼,鼓起勇气,来到后山,准备一把火烧掉那柄伞的时候,有一只手接过了那柄伞。

    “为什么要苦?明明很好看。”

    徐藏当时看着水月,说出了这句话,不知道是夸伞,还是在夸人。

    那个男人,当时来到书院,只是告诉自己,不久之后,就会与聂红绫一同离开这里。

    因为这几日天都沸沸扬扬的传言,对水月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他觉得很愧疚,于是特地来道一个歉。

    两个人坐下来,喝了一盏茶。

    盏茶功夫,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

    水月说了很多话。

    分别之时,她鼓起勇气,说出了一句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徐藏先生......”

    也说出了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

    捧着红伞的水月,端详着那柄红伞上的纹路。

    事到如今,想起过往,她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幼稚。

    抱着抛开一切的念头,对一个明知没可能的人说出这四个字。

    水月心里当然知道这句话会导致什么影响,也知道这句话会造成什么结局。

    可是她还是要说啊。

    多年以后,回想当时的幼稚,觉得这仍然是一份值得尊敬的认真。

    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

    正是最好的年华。

    遇上了那个人。

    我喜欢你,跟你喜不喜欢我是无关的呀。

    我那么那么喜欢你,又不能藏起来,又不能埋在心里,只能说出来了。

    哪怕这句话说出之后,连朋友也做不了......

    哪怕说出去之后会后悔。

    可是不说,难道就会好受一些么?

    不说会更后悔的。

    ......

    ......

    水月没有想到的是。

    徐藏听到这句话后,没有神情上的变化,也没有讶异或者怔神。

    徐藏归还了那柄伞,郑重回应了一句话:“多谢喜欢。”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藏的神情很认真。

    他自嘲着说道:“水月姑娘,很多人都对我说过这句话,那些人只是为了靠近我,为了我的剑,我的名,为了拉拢我的师父,山门......可是你与那些人不一样,你说的很认真,所以我也要很认真的回应一下。”

    “承蒙错爱。”徐藏笑了笑,道:“我自认没有什么优点,不值得姑娘你托付终身,若是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希望你能忘了旧事,把酒言欢。”

    水月急切又问:“那聂姑娘呢?”

    徐藏沉默了很久。

    他摇了摇头,道:“她不一样。”

    水月眼神黯淡下去。

    离行之前。

    徐藏笑着拍了拍水月肩膀。

    “我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

    那时候的水月,还不知道徐藏这句话的意思。

    后来她才知道。

    徐藏修行,原来是为了跌境。

    或许那个男人,从拎剑的第一天起,便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怎样史无前例的剑道之路。

    有死无生,一往无前。

    ......

    ......

    那柄红伞,缓慢燃烧。

    水月的星辉,将这把红伞点燃。

    她此刻的修为,也正式踏入了短暂的星君境界。

    第三颗星辰凝聚而出,自始至终,她心乱如麻,思绪不得安宁。

    “就这样吧......”

    女子笑了笑,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第三颗命星,凝聚出来,便有了破碎的痕迹,要不了多久,便会宣布彻底的破碎。

    星君境界失败。

    道火点燃了袖袍。

    水月平静坐在阁楼里,四面八方高悬的剑气,震颤摇晃,竹楼也被道火点燃。

    苏幕遮站在山顶,眼神里的光彩,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无望了......”

    她喃喃道:“竟然如此傻,甘愿放弃这次破境机会......”

    这位涅??境大能,咬了咬牙,看着道火从竹楼里蔓延而出,不用去想,水月已经点燃了道火焚身,此次破境失败,她也准备就此离开人间。

    苏幕遮无能为力。

    即便她出手强行熄灭道火,水月的道心已死。

    一个人若是一心向死,又如何拦得住?

    悬挂在竹楼四面八方的剑器,伴随水月的修行,走过了数十年的岁月,此刻剑面生出了丝丝缕缕的道火。

    竹楼内。

    捧着红伞的水月,半跪姿势,目光凝在伞上。

    那柄红伞,自伞骨开始融化,道火将红伞收拢的伞面点燃,升起青烟。

    那人一心向死而行。

    她也行的。

    水月闭上双眼,轻柔笑道:“如此......我不后悔的。”

    那柄红伞,缓慢融化,最终尽数化为了虚无。

    水月抬起头来,觉得有些恍惚。

    虚无缥缈之中。

    一声叹息。

    红伞的碎片灰烬,在竹楼里四散而掠,凝聚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那道熟悉的气息......

    水月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瞳孔收缩。

    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

    红伞燃尽之后......象征着死亡与新生交替的道火,围绕着自己,竟然不敢侵入三尺之内。

    那个沙哑的声音,在自己心底最深处响起。

    “活下去!”

    竹楼外,面色苍白,准备转身离开藏剑山的苏幕遮,忽然神情震颤。

    她转身看去,竹楼被火焰撑散。

    熊熊烈焰,道火四溅。

    不像是死去。

    更像是新生。

第二百三十九章 飞瀑

    剑气掠行上山。顶 点 X 23 U S

    山下,黑袍被风掀起,身子巍巍然坐在石阶上的琴君声声慢,醉眼迷离,琴匣被她轻轻拍打一下。

    在她说完“赐教”二字之后,那面琴匣瞬间打开

    两人之间,方寸范围,瞬间被音浪冲刷而过,原地撑开一座屏障。

    宁奕眯起双眼,一只手伸出,将丫头拦在身后。

    宁奕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么便点到为止。”

    这里是书院,他与琴君亦是朋友,看琴君半醉半醒的模样,今日一场切磋应当是免不了了,自己出手无妨,万不可伤了情面。

    宁奕心里有些疑惑。

    声声慢喝的是什么酒?

    如她这般境界的修行者,即便是不动用星辉化解酒气,也很难醉成那副模样。

    又是因为何事?

    竟然让这位大君子,连静心修行也无法做到......以酒消愁。

    黑袍女子坐在石阶,喝声凌厉:“来!”

    飞瀑琴匣骤开。

    宁奕没有回头,声音柔和,对着丫头认真说道:“你看着就好。”

    万丈飞流出琴匣,天地昏暗,穹顶如落飞瀑,一条一条,飞流直下,瞬间砸中宁奕肩头,砸得少年郎身躯微微踉跄,肩头左右摇晃一二,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琴音大道,直抵神魂。

    宁奕的神池之中,掀起滔天波浪。

    他神情平静,没有丝毫动摇,更不见痛苦意味。

    心湖上空,那颗本命剑心摇晃一二,尘尽光生,照亮一整座神池。

    万化剑心加持之下,宁奕的神魂坚不可摧。

    江眠枫的眼神愈发明亮,她双手抬起,向下按去。

    琴匣转身,一柄古琴侧身滑出

    飞瀑!

    这柄古琴,便是白鹿洞书院的至宝“飞瀑连珠”,琴首琴尾温润圆笼,历经多年,带着沧桑气息,朱红底漆微微显透于面漆之上,呈栗壳色。

    飞瀑古琴,被劲气震起,悬在空中一刹,得以窥见全貌,肩起二徽近三徽间,金徽玉足,蛇腹兼有小流水、牛毛等断纹,长方形龙池、凤沼。池右侧刻“飞瀑连珠”四字。龙池内纳音正中阴刻“皇明宗室云庵道人亲造中和琴”。

    云庵道人,琴君一脉的创始人,不知多少年前的大能,与书院和道宗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不仅仅是白鹿洞,据说在道宗内部,也有云庵道人留下来的至宝和传承。

    那柄古琴悬在空中。

    声声慢双手按在琴弦之上,看似下压,实则悬而不发,指尖并未触及。

    她顿了一刹。

    然后压弦。

    一整座“飞瀑连珠”,瞬间下沉,随着她十指按压的动作,整琴就这么背压在膝盖,琴君的双手十指,化为一道道快得看不清的虚影,轻拢慢捻抹复挑,袖口发出铮鸣,一道一道无形音浪就此飞出,如飞瀑挂泉,每一道音浪呈现弧形递斩而出,都会自飞瀑琴面上带出一蓬音爆,古朴琴身像是溅出了一滩烟尘。

    黑袍翻涌,琴君面色木然,斜斜一瞥,眼神凝视着这一曲音杀最中心的少年。

    宁奕怀中抱着丫头的那把古朴长剑。

    这不是什么名贵之剑,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剑器,从剑藏之中取出,擦拭干净之后,仍然有着洗不净的风尘气息,由丫头揣抱在怀里,总显得人小剑大,由宁奕抱在怀里,却有一种孤独漠然的漂泊意境。

    宁奕松开那柄长剑,任由其自行落地。

    在剑鞘刚刚要戳进松软地面的那一刹,宁奕一脚轻轻磕在剑鞘。

    面前多出了一道七百二十度的圆弧。

    握剑。

    震鞘。

    那柄剑鞘在漫天音浪之中爆碎开来。

    一抹雪白的光华,在宁奕面前绽放。

    第二抹,第三抹,前一道璀璨剑光还没有消散,后一道便已经递斩而出,自上而下的绵延,自左向右的横切,半圆弧的递斩,掀地的上挑。

    剑气如孔雀开屏。

    江眠枫指尖速度更快,她不言也不语,一角衣袂刺啦一声裂开。

    宁奕两根手指并拢,在古朴剑身上擦出一蓬火花。

    他开始奔跑。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来极近,此刻却像是隔着一座大江。

    宁奕踏江而行,脚底是滔天巨浪,随时可能会被淹没。

    飞瀑倒挂,劈头盖面砸下。

    一柄古朴长剑,剑身已经发出了咔嚓的破碎声音。

    声声慢的衣袍袖口,被劲风吹拂,不断撕裂,露出了小半截雪白手臂,她的腰间酒壶,忽然之间炸开

    宁奕持着那柄古剑,越是奔跑,距离那条大江的尽头越远。

    坐在江岸的黑袍女子,抬起头来,与宁奕眼神对撞在一起。

    神魂秘法!

    宁奕闷哼一声,守住剑心。

    大江江面轰然溅起。

    藏剑山下,一片寂静。

    宁奕浑身惊出了冷汗,他的剑尖擦着琴君的面颊,划出了一道血痕。

    声声慢仍然是那副坐在石阶上的姿态。

    她的琴匣根本就没有打开过,那柄沉重而又巨大的飞瀑古琴琴匣,就立在她的右侧。

    十根手指,虚按在膝盖上,此刻堪堪按到衣袍。

    江眠枫的神情很是平静,眼神里看不出有丝毫的醉意,她平静看着宁奕,道:“宁奕先生,点到为止。”

    点到为止这四个字,在宁奕心湖溅起。

    古朴长剑的剑身之上,忽然绽开了一道裂纹。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一张蛛网破碎,那柄古朴长剑,支离破碎,倾塌在琴君的面颊一侧,肩头上方,噼里啪啦掉落在石阶上。

    宁奕发觉自己的后背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透了。

    他盯着琴君,道:“飞瀑连珠没有开匣?”

    琴君轻声说道:“没有。”

    宁奕又道:“你也没有喝醉?”

    琴君顿了顿,道:“宁奕先生希望我喝醉了?”

    宁奕神情复杂,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低下头来,看着地上滚动着木屑,是碎开的桃木酒壶?

    刚刚自己看到的,是琴君以自身修为凝聚而出的幻境,还是真实发生的?

    音之大道,主攻神魂。

    自己从什么时候着了琴君的道?

    从一开始神魂交抵的时候?

    宁奕看着琴君的衣袖,他发现江眠枫的袖口,一如自己刚刚看到的那样,碎开了一道道的裂纹,在自己的剑气冲击之下,小半截袖口毁去,露出了完美无瑕的雪白小臂。

    他没有动用“细雪”,琴君也没有动用“飞瀑”。

    宁奕声音感慨道:“见识了。”

    他欲言又止。

    若刚刚的那些都是假的,那么什么又是真的?

    这句话说不出口。

    似乎是看出了宁奕的想法。

    声声慢低下头来,以黑纱重新遮掩面容,轻声说道:“真亦假时假亦真。这些只不过是......小道尔。”

    她的话音里带着一抹自嘲。

    宁奕看着琴君,发现这位大君子的眼神并不是那么平静。

    他认真说道:“真到了要喝酒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琴君怔了怔。

    两人说话之间。

    藏剑山顶。

    一道光华冲上云霄。

    漫天悬剑,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倒射而下,重新归于山石藏身之处。

    劲风吹拂,宁奕抬起一只手,遮住面颊,无数碎石从山顶吹来,噼里啪啦,有些在飞掠过程之中便被剑气和星辉震成了碎屑,但打到衣袍上,仍然会发出清脆的碎响。

    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山上。

    “水月先生,破境成功了?”

    藏剑山上,草木摇晃,持续了数十个呼吸,一道道阵法符?悬空而起。

    “是师尊在替水月师叔护法。”江眠枫拎起琴匣,她怀中一块玉佩震颤数下,琴君拿起玉佩,扫过一眼,松了一口气,欣喜说道:“师叔成功破境了。”

    琴君转过身子,看着宁奕和裴烦,认真说道:“二位,可随我一同上山。”

    一路登山,来到竹楼。

    那座竹楼已经被道火点燃,倾塌崩溃,竹楼里的一些典籍,被苏幕遮以涅??手段挪移离开,完整保留下来。

    竹楼的道火仍在燃烧,其中盘坐着一个道袍女子身影。

    水月的双手,似乎捧着一样物事,那样物事已经烧尽,青烟缠绕,最终袅袅散去。

    山顶之上,有三颗星辰,幽幽浮现。

    “星君之境......”宁奕轻声感慨,望向苏幕遮,道:“恭喜前辈,也恭喜书院了。”

    苏幕遮的神情里带着一丝喜色,她点了点头,道:“这是好事......只是刚刚,险象环生。”

    宁奕望向水月,发现女子的道袍上,有着道火燃烧,这是自内而外的焚烧,此刻缓慢熄灭......水月先生已经完成了破境,此刻坐在竹楼中间,道火萌生,焚烧虚无,此刻围绕着女子,已经不再是那副愈演愈烈的姿态,而是逐渐颓靡,看样子很快便会熄灭......这些自内而外焚烧的道火,意味着水月的破境,其实是失败了的。

    她放弃了凝聚第三颗命星。

    但是为何......

    他在山顶上,隐约之间,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宁奕抿起嘴唇,面色苍白。

    他望向丫头,发现裴烦的神情同样如此。

    这是......徐藏的气息!

第二百四十章 斩自在之剑

    未等宁奕开口。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苏幕遮的声音便幽幽响起。

    “是徐藏。”

    琴君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惘然,她望向自己的师尊。

    “是徐藏......救了水月。”她笑着摇了摇头,道:“她取出了当年旧物,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那把红伞燃尽之后,世上便不会再有水月......她本打算一死了之。”

    宁奕看着竹楼火焰中的女子,沐浴着道火,修为境界正在不断的攀升,第三颗星辰的凝聚,不断提升着她的气息,这第三颗星辰,意味着太多的痛苦与挣扎。

    “红伞......”宁奕看着水月空空如也的双手,明白了那件旧物,即便苏幕遮没有说什么,他心里也大概猜出了当年的旧事,关于水月和徐藏,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后来徐藏出了事情,更多人觉得,这个看起来堂堂正正的剑修,骨子里只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在天都那一夜抛弃了聂红绫和师门,哪里配得上男人二字?

    再后来,徐藏开始了漫长的复仇。

    对于天都血夜的失踪和杳无音信,他从不解释。

    背负了所有的骂名。

    他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那个时候,再把水月和徐藏提到一起,人们只会觉得,徐藏只是一个渣滓,水月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痴心女子,何必再苦苦等待。

    “那柄红伞里,有徐藏当年留下来的一道意念。”苏幕遮轻轻开口,道:“水月烧伞,折伞,无论如何,他都留了一句话。”

    “活下去。”

    宁奕默念着这一句话。

    活下来......

    徐藏竟然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那个男人恐怕想过,水月若是有一天要毁去这把伞,可能是真正的厌恶了自己,被大隋满天下的风声洗耳,这样的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如此,便忘了,那道神念,或许也就不会出现。

    毁去这把伞,可能有一千个缘由,一万个可能。

    可是千万种可能,只有一种,会让这柄红伞里的神念浮现。

    将死之时。

    徐藏修行的剑道,对于死和生的界限,把握的极为准确......这世上,也只有他能够做到这一点。

    宁奕幽幽吐出一口气。

    他好像有些明白徐藏的用意了。

    当年旧事,如风如烟。

    形同陌路,亦不重要。

    可世上再苦再难,总归要活下去。

    他抬起头来,今日水月先生破开命星境界,穹顶无云,一片晴光大好。

    道火消弭,自山顶飞起,袅袅破散。

    那个劝别人活下来的男人,如今又在哪里?

    ......

    ......

    宁奕抱着羌山长气,和丫头离开了白鹿洞书院。

    这一路上,两个人的神情都不轻松。

    “宁奕,你说徐藏......他真的死了吗?”丫头憋了一口气,终于在路上忍不住开口。

    “我......我不知道。”

    宁奕心乱如麻。

    两个人去了自在湖。

    宁奕蹲在湖畔,他看着湖泊里自己的剪影,远方传来欢快的鸣叫。

    一群野鸭,在湖上拍打翅膀,水波荡漾。

    春暖花开,天都有很多人会来自在湖观景。

    这是一个新生的季节,万物复苏,霜草抬头。

    凡是死去,都有新生,这叫传承,也叫轮回,来到自在湖畔的两个年轻人,此刻就在纠结这个问题。

    “小霜山那一天,我没去看那个男人的葬礼。他从紫山‘出来’之后,我默默接受了这个消息,心里没有太多的悲伤......我觉得他不会死,我等着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宁奕蹲着沉默了很久,憋出了一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姓徐的,走过了很多的路,我们无论走到哪里,总是能够看到他,听到他。”

    裴烦轻声说道:“因为他真的很出名。”

    周游,水月先生,宋伊人,柳十一......

    这些是宁奕所见过的。

    还有未曾见过的,扶摇,以及叶红拂......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云卷云舒,轻声喃喃道:“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可能是我在小霜山修行累极了的那一天,我躺在床榻上,喊了一声徐藏,但是没有人回应。那一刻我才真正的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一个人的死去,只需要一个眨眼,可能更短。”宁奕自嘲笑了笑,道:“从不能接受,到慢慢接受,只是一个念头的流转,我好像并没有觉得如何悲伤......毕竟我总是可以见到‘他’,从别人的口中,或者从天都皇城的点点滴滴。”

    他顿了顿,感慨道:“譬如自在湖心的小自在山。”

    丫头顺着宁奕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裴烦神情有些复杂。

    自在湖畔很出名,那块小自在山也很出名,是天都诸多的观景点之一,很多修行者都会前来观摩,尤其是那块湖中心的小山,其实就只是一座不大的悬浮石块,被锁链固在湖心。

    来的很多都是剑修。

    因为那座自在山上,有一行字。

    “徐藏到此一游。”

    徐藏年轻时候留下来的。

    这也是他当初遭人唾骂的一个原因,在自在山刻字的事情,被人拎出来,打上了破坏古物的标签,给徐藏罪加一等。

    “其实这事情,徐藏跟我说过。”裴烦低声说道:“当初自在湖有人跟他打赌,站在湖泊,隔着一里地,能用剑气刻上字,便算是他赢了。”

    宁奕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他挠了挠头,好奇道:“谁跟徐藏打的赌?”

    “自在湖是天都的景观,天都所有的景观都是归皇族所有......有权在自在山上刻字的,自然是皇族的人。”丫头叹了口气,道:“据说赌了十个耳光,脸被徐藏打肿了,气得要把那块石头沉到湖里。”

    宁奕啧啧感慨,道:“皇族的人,脸都被打肿了,真是罕见啊......出了这种事情,刻字的石头还能立在这里?”

    “还没来得及沉......”丫头面色有些复杂,幽幽说道:“第二天皇帝来自在湖畔,看到了这块石头,也听到了这件事情,夸了一句徐藏的字写的不错。”

    宁奕望着那块石头,没有想到,这块湖心石头......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那么很显然,该换到徐藏来沉这块石头了。”宁奕笑了笑,道:“他好像一直不喜欢皇帝。”

    丫头手指指了指四周的修行者,远方人潮里,有人拔出腰间长剑,远远隔湖递出一剑,剑气划过湖水,切斩水汽,划过数丈,最终消弭,像是打了一个水漂。

    宁奕挑了挑眉。

    这些人,在试着刻字。

    “那天之后,自在湖就封湖了,不准修行者踏湖,也不准备接近那块石头,破旧的渔船,就搁浅在湖边。而这些年来,到湖边试剑的,没有一个成功。”丫头蹲在宁奕身旁,道:“很多想要比肩,或者觉得自己能够超越徐藏的剑修,都来过自在湖,试着递出一剑,看看能不能留下一行字。”

    宁奕笑了:“他们一定觉得很挫败。”

    丫头顿了顿,指了指石头,道:“喏,崭新如初,十年如此,年年如此。”

    宁奕神情认真,夸赞道:“怪不得这厮被这么多人吹捧啊......这是硬实力,当时他是什么境界?”

    丫头古怪说道:“后境。”

    抱着羌山长气的宁奕,缓慢站起身子。

    他将长气立在地面,一只手按在腰间的细雪剑柄之上。

    “我曾在无人之时来过一次自在湖......”宁奕轻声说道:“那时候,剑心未开,递出一剑,惊为天人。”

    拜访白鹿洞书院的时候,丫头已经听琴君隐约提到了这件事情。

    她看着宁奕,欲言又止。

    “你不会是想......”丫头瞥见了宁奕单手按住剑柄的动作。

    “是的。”宁奕神情如常,平静说道:“我想试一试。”

    自在湖畔。

    一抹光华,从宁奕腰间暴涨开来。

    星辉,剑意,神性。

    就像是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候一样,宁奕觉得恍惚之间,有一道指引。

    他再度劈出了那一剑!

    两拨湖水,轰然炸开,剑气如潜伏水底的游龙。

    湖畔有人响起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递出这一剑的宁奕。

    “砰”的一声。

    滔天水汽,溅炸开来。

    湖心像是镜像一般模糊,水汽落定之后,那块石头摇晃剧烈,缓慢归于平静。

    宁奕眯起双眼,盯着湖心的自在石。

    那块石头完好如初......徐藏的字迹未有丝毫动摇,石面同样如此。

    自在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拿着看怪物一样的神情看着宁奕。

    这一剑,竟然都没能留下痕迹?

    裴烦站起身子,低声咳嗽,道:“哥,你不用觉得丢人......”

    “徐藏偷偷告诉我,后来他想把这块石头沉下去,于是特地在深更半夜来试了第二次,结果失败了。应该是皇帝在那块石头上设了一个小的禁制。”丫头压低声音,以神念悄悄传音道:“徐藏说到这的时候,骂皇帝是老阴”

    话音戛然而止。

    湖心的那块石头,四周忽然凭空裂开了一道纹路。

    咔嚓的第二声。

    湖底的玄铁锁链,符?浮现而出,镇压湖水之用,此刻在无人看见的水底,被剑气斩断,支离破碎。

    在那一剑递出的第十个呼吸。

    悬在自在湖上的那块石头,裂为两半,咕咚一声,向下坠沉。

    彻底淹没。

    裴烦目瞪口呆。

    宁奕轻声说道:“我想试一试,帮他沉了这块石头。”

    他皱起眉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细雪,喃喃道:“确实很难,用了我九成的剑气。”

第二百四十一章 杀你只需一剑

    天都皇城,荒郊野外,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古城。www.uu234.netwww.uu234.net

    大隋的红拂河,流淌蔓延,将皇城拢在中心,金甲卫巡逻,沿绕着护城河,偶尔会经过古城城外,这些古城大多破旧,已无人居住,被当做遗迹处理,且无翻新的打算。

    大大小小的古城,其中有一座名为“罗刹”。

    是夜。

    黑云压城城欲摧。

    罗刹城头,鬼影幢幢,雷霆闪逝而过,大雨滂沱。

    有一道染了血的白衣身影,面色苍白,离开天都皇城,来到这里,他的手中捏着一张符?,大雨不能近身三尺之内。

    辟水符。

    他站在罗刹城下,一言而不发。

    大概数个呼吸过去。

    城头上,雷霆劈过,凭空多了一道漆黑长影,看不清容貌。

    那道黑影皱着眉头,声音沙哑,念着城下白衣人的名字。

    “柳十一?”

    平等王的神情晦暗不明。

    自己追杀柳十一,从西境到中州,从来都是自己在暗,对方在明,上一次的刺杀,被柳十一逃到了天都皇城,他本以为,还要等待很久,等到柳十一伤势痊愈,自己才有下一次刺杀的机会。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对方找到了。

    柳十一只在天都皇城待了三天。

    城下那人抬起头来,脸上的面色,白得像是一张纸,披散的长发,看不清具体的眼神,他如今重新站在平等王的面前,所着仍然是那件受伤时候的白衣,肩头被剑气戳穿了两个孔洞,腹部的血迹没有清洗,一片猩红。

    伤口已经愈合。

    三日能够把伤口愈合,其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站在城头的男人很清楚,那一日的三道剑气,凌厉到了何等程度。

    除非有金丹妙药,否则绝不可能在三日内痊愈。

    这就是他疏忽大意的原因。

    于是造就了如今这副有些荒诞的景象。

    柳十一拖着伤病之体,找到了自己的修行之处?

    平等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好笑,他手指轻轻敲打着城墙,雨丝随着指尖的敲打,不断在他四周溅起水花。

    “柳十一,你能找到罗刹城,让我有些意外......我本想在这里修行一段时间,等你出城之时,再送你一份大礼。”

    他顿了顿,居高临下望着柳十一,笑道:“最坏的打算,是你在天都窝上一年半载,现在看来,倒是我低估了你。”

    平等王忽然停住敲打城墙墙头的动作。

    他的背后,涌出一团一团的雾气,雾气内里,咕哝咕哝如水珠冒泡,浮起类似于圆形小鼓的诡异物事。

    修行者的法器无奇不有,这件宝物,平等王从未让其亮相,即便是先前四次与柳十一交手,他一直未曾动用过“雷音鼓”。

    从地府之中走出,平等王向来万分警觉,对于危险,他生来便具备着极强的预知能力。

    事出反常必有妖,柳十一三日只能养好剑伤,已经是一件极大的反常之事。

    他被柳十一找上门来,更是不可思议。

    身为杀手,隐匿气机乃是最大的底牌,境界越高的杀手,越难以被感知法门察觉,平等王之所以没有选择潜入天都皇城,便是因为那张无所不在的铁律,会让他觉得无从遁形,再加上某位被人砍掉头颅的同僚......他找了天都古城里最偏僻的一座。

    竟然被柳十一找到了?

    依照平等王对柳十一的了解,这个剑痴子,一心问剑,拿自己的刺杀当做练剑的磨砺,身上除了与剑有关的手段,再无其他任何长处。

    飞剑,驭剑,出鞘,归鞘,哪一样与感知有关?

    城头男人面色阴鸷,他想不通这个问题......

    手掌抵在城头,四座雷音鼓缓慢浮起,不再藏匿手段。

    如今不再是他刺杀柳十一。

    而是柳十一找到了他,要正面一战。

    平等王的背后,雾气之中,震响隆隆雷音,恍若隔着一座苍穹,与头顶大雨之中的雷声对应。

    四颗小鼓,悬浮在他肩头背后,阴风吹过,雾气流转,时而被吹出鼓身的真面目,婴儿拳头大小的精干鼓身,应该是兽骨雕琢打磨制成,洁白如雪不染一丝尘垢的鼓面上,像是被人以指尖鲜血,勾勒出狭长勾玉。

    一面雷音白鼓,刻画三枚猩红勾玉。

    “柳十一,你与上次的区别,就只是多了一把剑?”

    双手扶在城墙上,身子向前躬去,看样子随时可能会跌下这座罗刹古城的阴森男人,指掌未曾发力,这座摇摇欲坠的古城城头,便有沙石簌簌而下,噼里啪啦顺延着雨水一同砸落在地,在泥坑之中溅起闪电倒影。

    这座古城,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在平等王来到罗刹古城之时,便发现城内的屋楼倾塌殆尽,像是被人一剑扫平,看样子并没有历经太久,可能有某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曾经在罗刹城内动怒,整座古城祸及池鱼,城墙已经濒临倾倒之危。

    阴森男人的眼神凝聚在柳十一的那把剑上。

    他看不出来这是一柄什么剑。

    柳十一抱着那柄长剑,看样子有一人高。

    平等王挑起眉头,剑湖宫的剑疯子,没有朋友,尽是敌人,在长陵还得罪了诸多人马,上一次自己刺杀柳十一之时,对方身上一柄剑都没有。

    想到上次之时,平等王按在墙头的十指便愈发大力,捏碎一整块墙砖。

    他面色阴沉,左肩上空的那面雷音鼓瞬间冲破雾气,掠向城下的白衣柳十一。

    他要速战速决,不像上次那样。

    柳十一是他盯了极久的猎物,从西境狩猎到中州,被地府的另外一位殿下看中,地府规矩,猎杀猎物各凭本事,他平等王惹不起“那个人”,只能默默退让,哪怕当日,柳十一真死在了对方手下,也只能自认倒霉。

    所幸柳十一那一日没有死。

    此次柳十一撞到自己的面前,若是不赶紧动手,到时候,引来那个眼尖鼻灵的棘手家伙,恐怕会白白便宜对方。

    不仅如此......或许还会有更糟糕的结局。

    柳十一逃回天都的那一截路,平等王本可以出手。

    但是......他没有。

    他一路隐匿身形气机,不去与“那位”争抢人头,放弃了最后追杀柳十一的机会,眼睁睁错失了大好时机,只会了将自己的痕迹抹去。

    他担心,自己也是“那个人”的猎物!

    地府杀手,鲜有“互猎”的情况,若是已经继承了“殿位”,便不可猎杀比自己低位的同袍,这是地府内的规矩,若是有所违背,会付出巨大代价,遭受严厉的惩罚。

    可那人是个疯子。

    平等王见过那人出手的寥寥几次景象,每一次都是强取豪夺,抢过其他地府杀手的猎物,他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杀死猎物,而是玩弄猎物,最终制造出一副极其残忍的画面。

    而被掠夺者,最终也会沦为被玩弄的对象.......若是逃不过,躲不出他的手掌心,那么道心崩溃,便会引颈自戮。

    以自杀告终。

    双手大力按在城墙墙头的平等王,后背有冷汗渗出。

    被人找上门来的那一刻,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发现是柳十一之后,他反倒舒了一口气。

    .......

    .......

    那座雷音鼓,带着呼啸之音,在空中划过了一道细狭的雷霆弧度。

    平等王皱起眉头。

    空中似乎有一道火花擦过

    雷音鼓抛飞而出!

    他没有看清空中那道火花是如何擦出,雷音鼓又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柳十一仍然是抱着剑抬头望着自己的模样。

    那座雷音鼓已经重新回到了平等王的背后,雾气一拥而上,鼓面发出了“呲呲”的剧烈声响,大量的白烟升腾而起。

    洁白兽骨打磨的鼓面,被磕出了一道缺口。

    平等王面无表情,道:“是剑?”

    柳十一平静说道:“不是剑,是剑气。”

    平等王若有所思。

    不是剑,而是剑气......刚刚的磕碰,来自于柳十一身旁的无形之气。

    城下的死寂之中,传来了柳十一疲倦的声音。

    “我与你交手四次了。”

    他揉了揉眉心,将那柄长剑重重插下。

    “第一次见面,我出了很多剑,可能有三百剑,四百剑......或者更多?那时候我没有杀死你,是因为我觉得......”柳十一吐出一口气,幽幽道:“杀死你,不需要那么多剑。”

    平等王冷笑一声,他再度驱动背后的雷音鼓,这一次不再是单个单个掠出,而是四个一起冲出。

    第一次见面的刺杀,不像是刺杀,更像是厮杀。

    他藏着底牌,柳十一也藏着底牌。

    两个人就像是试图摸着对方底细的探子,谁也不肯先使出底牌。

    罗刹城头,无形的剑气瞬间迸发而出。

    耀眼宛若雷霆。

    柳十一的头顶,四座雷音鼓再一度被击得倒飞停滞。

    “第二次交手,我只出了十六剑。遁逃。”

    大雨之中,白衣少年的声音,没有感情,只有漠然。

    “第三次交手,我出了四剑。遁逃。”

    平等王的脊背,忽然传来了一丝凉意。

    柳十一冷冷说道:“第四次交手......我没有对你出剑,那时候的我,只差那么一丁点。”

    “今日我带剑来了。”

    “杀你,只需要一剑!”

    (第二章会晚一些)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这一杀

    站在罗刹城头的平等王,面色忽然寒了下去。顶 点 X 23 U S

    他双手抬起压下。

    四座雷音鼓骤然飞起,鼓身上纹刻的猩红勾玉,瞬间光芒大绽,带出幽幽大红,一派鲜艳亮丽。

    滂沱大雨,雷光骤现。

    四座雷鼓高悬城头,镇压柳十一四方。

    煌煌雷霆从九天落下,地面凹陷,不断有雷光溅射。

    平等王瞳孔收缩。

    以他的目力所见,柳十一的方圆三尺之内,被雷霆砸中,似乎有一座无形屏障笼身,竟然只是微微凹陷,便如之前雷鼓那般迸溅出炽烈剑气,将雷霆劈得倒射而回。

    一时之间,天地大暗,瞬间又大明。

    漫天雷光,被四座小鼓召唤而来,劈在柳十一头顶,这是纯粹的天地之力,几乎无可抵御,尤其是这种大雨天。

    双手扶在城墙上的阴森男人,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柳十一的那张符?。

    辟水符!

    滴水不沾身!

    雷法无从落在柳十一身上,隔着三尺,便被一道又一道干净利落的剑气打得破碎开来,无数雷霆聚拢而来,此刻砸向柳十一的,并非是宏大雷劫。

    据说天地之间有冥冥感应,若是修行鬼术的南疆鬼修,素日里食人心肝,炼尸还魂,行偷天之事,逢上大雨天,被雷霆感应,便会变本加厉,算是勒令其偿还旧债。

    但其实并非是天地感应,而是那些鬼修自讨苦吃,南疆所修行的功法,偏向于阴森,见不得光,亦见不得雷霆,无论杀不杀人,只要修行此类功法,就算是个从未染血的阎罗小鬼,也要平白无故招惹雷法,五雷轰顶。

    若是此刻站在罗刹城头的不是柳十一,而是南疆的某位七境鬼修,恐怕已经形神俱灭。

    然而漫天雷霆,被鼓面上的猩红勾玉召来,最终持续了小半柱香的功夫。

    烟雾升腾。

    平等王的额头,青筋鼓起,他盯着烟雾之中,那道毫发未伤,甚至连衣袂都没有损失一片的白衣身影,眼神里满是骇然。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柳十一的双手,搭在羌山长气的狭长剑鞘两边,羌山四柄长剑,“长养浩然气,静观无字书”,所行之道,是天地之间至正至纯的剑气大道,雷霆不会沾身,光明自然涌来。

    剑气劈开雷霆,只不过是一念所动,甚至都没有花费太多心力。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便是此理。

    柳十一看着城头平等王,冷笑一声,道:“地府中人,竟然还会雷法?”

    平等王的额头已经止不住渗出冷汗,他隐约之间,已经猜到了这柄长剑的来历。

    地府中人,与南疆鬼修,在世人印象之中,很是类似。

    但其实截然不同。

    地府中人,从不出现在阳光之下,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可以站在阳光下。

    地府是太宗掌中被允许存在的强大势力,他们生活在大隋天下的地底。

    他们可以是白日里街坊上的一个猪肉贩子,可以是花店的老板娘,可以是客栈里擦桌端水的小厮......在他们出手刺杀之前,他们可以是任何人。

    他们可以有一千张面孔。

    其中九百九十九张都是假的,只为了掩藏那致命的一剑。

    从来没有地府杀手,会与人公正一战,分出胜负,决出生死。

    今日的罗刹城,是一个例外。

    ......

    ......

    长气就插在地上。

    柳十一没有拔剑。

    他双手随意搭在剑柄上。

    雷霆劈得他的四周,方圆三尺之外,地面上多出了许多坑洼,大雨砸落,冒着热烟的大小凹坑,溅起泥珠。

    平等王看着那柄名为“长气”的羌山名剑。

    他也看着柳十一。

    他的脑海里有些混乱。

    他很清楚,柳十一没有急着出剑,便是在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于是他用力攥拢双拳,掌心传来掐痛,平等王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在鲜血的刺激下,混乱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羌山有四柄名剑,“浩然”,“长气”,“静观”,“无字”,据说分别可以免收“风”、“雷”、“水”、“火”的侵蚀。

    长气是羌山四剑之一。

    长气在王异的手上。

    天都的消息很多,但是重要的消息,他都有途径知道......前不久,王异赌剑败给了一个人,并且将羌山长气,输给了那个人。

    自己栖身在罗刹城,绝不可能会被柳十一察觉......拥有着世上最强感知功法的,是蜀山的千手星君。

    而那个人......

    平等王盯着柳十一,疲倦说道:“宁奕是你的朋友。”

    柳十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平等王缓慢说道:“他救好了你的伤,给了你这把剑......还顺便指了路。”

    这一次柳十一开口说话了。

    他缓慢点头,没有否认。

    “是的。”

    平等王一字一句说道:“可是这不公平。”

    柳十一挑起眉头。

    平等王捋出了今日所有反常的原因,他笑了笑,忽然觉得骨子里的那股精气神,被一瞬间抽走了,他抬起头来,发现大雨太大,他看不清城外的景象,那些摇摇欲坠的古木,被大雨冲刷落在地上飘零的落叶,初春时候挺直腰脊的霜草,地上无数的凹坑,在雷霆闪逝之后,只倒映出一副景象

    一城,两人。

    身为地府第九殿的平等王,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他要永远站在阳光下。

    杀手与猎物之间的游戏,像是猫捉老鼠,但不同的是,杀手也可能是那只老鼠,当他被对方察觉的时候......他便成了那个猎物。

    漫天落叶,滂沱大雨。

    平等王看不到宁奕。

    他吐出一口气,说道:“柳十一,如果是挑开身份,就这么与你一战......我打不过你。”

    柳十一道:“何止是打不过我,你也跑不过我。”

    地府第九殿忽然笑了笑,提了一个问题:“柳十一,替你指路的那人在哪里。”

    柳十一没有回答他。

    “换一个问题,替你指路的......是宁奕吗?”平等王再一次开口。

    柳十一仍然没有回答。

    “有很多东西可以指路,譬如......符?,蕴藏着蜀山感知之力的符?。”平等王声音低沉下来,他细眯双眼,俯下身子,目光锁在那张“避水符”上,道:“他早就找到了我,但若是他亲自来了,我又怎可能找不到他?”

    得出了这个答案。

    平等王笑了。

    他重新向后仰去,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跌下城墙的姿态。

    “宁奕根本就没有来。”平等王眯起双眼,他手指轻轻敲打着城墙,缓慢说道:“你的伤势还没有好,若他真是你的朋友,又怎会让你带伤出城。”

    柳十一淡淡说道:“若你只有这点手段,那么......我一个人足以杀死你。”

    平等王叹了口气。

    “是啊。”

    “公平对决,向来不是我们杀手的强项。”

    平等王站在城头,微笑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等你吗?”

    柳十一皱起眉头。

    “因为我知道,你柳十一不仅是一个天才,还是一个心气极高极傲的天才。”

    平等王的腔调变得漠然,道:“你拿我当磨剑石,拿我精简剑术,我都看在眼里......你如果这一次出关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

    “我已经试着刺杀你四次,都没有成功。”城墙头上的男人,木然说道:“我不会再试第五次......我会一直在罗刹城等着你,若是你没有找到我,我便会放出消息,让你来找我。”

    整座古城,开始轻微的震颤。

    柳十一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抬起头来,从天而落的大雨,似乎在此刻纷纷凝滞,狭长的雨滴,有些将要砸在城头、树干、凹坑,此刻都凝滞一瞬。

    只有一瞬。

    那座古城里,有“东西”凿地而行。

    犹如一条连绵起伏的龙脊。

    “咚咚咚”

    平等王高声而笑。

    他抬起一手,黑色袖袍截截化为飞灰,猛力攥拢,掌心一抹雷光。

    身后古城,雷声扯耳。

    漫天的雷音鼓飘摇浮起。

    不是一座,也不是四座。

    而是数十座,数百座。

    这些雷音鼓,由远至近,在远天模糊地犹如虚影,逼赶着某样物事。

    两扇破旧的古城城门,瞬间被剑气和黑沙冲塌,倒飞而出。

    柳十一瞳孔收缩,他猛地攥拢长气,迎面而来的,却不是雷音召来的弱小雷霆。

    罗刹古城的城头,涌出了一道磅礴的黑气,犹如一道席地卷来的黑龙卷,其间裹挟着一抹浑厚剑气!

    是南疆鬼修的阴冷邪气,包裹着一道朦胧剑气。

    那抹剑气实在太过恢弘,平等王无法驾驭,只能以罗刹古城散落的煞气来包裹,他走访了诸多藏身之处,唯有这座“古城”,初来此地,便发现了两位大修行者激战后的痕迹,这座古城极为封闭,剑气和煞气都未消散。

    以雷音鼓驱赶煞气。

    以煞气包裹剑气。

    罗刹上空,平等王撕心的高喝声音,带着愤怒和宣泄,在雷霆之中响彻

    “柳十一,接我这一杀!”

第二百四十三章 枭九(二合一)

    罗刹城头。www.uu234.net

    古城开始坍塌,一整座历尽了数百年风光岁月不曾有倾倒痕迹的老城,在裴?f出手打压韩约之后,根基已经有了动摇。

    平等王以雷音鼓逼迫煞气的“讨巧”手段,将这座古城里残余的煞气,与那道裴?f剑气一同挤压而出。

    气势磅礴。

    这道剑气若是保留了全盛的八成,不,哪怕只有一半,也足以斩杀十境之内的所有生灵。

    只可惜。

    以平等王的手段,能够挤出煞气和剑气,已经是极限。

    汹涌出城的黑龙卷,没有对准天地间的那一道白衣身影,而是如汪洋大海一般澎湃散开

    面色苍白的柳十一,瞬间拔出长气,挡在面前。

    天地昏暗。

    长气的剑身,平铺无数道漆黑条纹。

    并非是剑器被砸得开裂,这些漆黑条纹,更像是寒冬时候的霜冻,覆盖剑身,而后瞬间破碎开来。

    这是一种保护。

    柳十一的面前,那柄被他格在面前的“长气”,像是一个燃烧着幽幽黑焰的烽燧火炬。

    漆黑煞气荡开之后,一抹光华流淌,剑身仍然光滑洁白如初,不见丝毫纹痕。

    羌山长气,世间名剑!

    劈,砍,撩,刺。

    这些都没有。

    只有格挡。

    抬起剑后,柳十一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小山,不动不摇,任由罗刹城怨气冲天,扑杀在他的身上,不能侵入三尺之内。

    柳十一的剑,不会做出任何无用的剑招。

    他追求极致的简单。

    白衣少年眼神冰冷,眸光挑起,剑气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一道沉重的影子向他扑来。

    数之不清的雷音鼓,带着鲜血和白骨,在他的剑气屏障上溅开。

    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音,带着入骨的雷霆脆响,在柳十一耳边炸开!

    “砰砰砰”

    当剑气屏障破开一瞬之后,罗刹城的煞气抵达了一个至高的巅峰。

    一抹寒光,刺破了柳十一的三尺范围,刺入了柳十一的三尺之内。

    退无可退。

    避无可避。

    柳十一唯有拿长气去挡。

    那柄在王异身上背着极其不协调的单人高长剑,被柳十一单手攥住剑柄,微微调整了一个角度。

    仍然是格挡。

    一个很简单的格挡。

    平等王保持着扑杀的姿势,这个阴森男人的身上,裹挟着的浓浓雾气,在这一刻尽数瀑散开来,像是被一道自内而外引燃的火光,点起了整个身子的昼明!

    不是阴煞之气,这些气息,就只是颜色漆黑。

    平等王露出了他的面容,这不是一张阴鸷的面孔,在雾气的掩盖之下,柳十一没有想到,这位地府第九殿的脸,生得很端正,很大方,很善良,像是在街上随意都可以见到的那些平凡俗人,拎着菜篮,背着行囊,只看过一眼,就会忘记长相。

    像是一张大饼。

    这很符合地府杀手的真谛......越是不起眼的,越是容易被人忘记的,越是能在这一行走下去,走到更远,活到更久。

    这一刻柳十一有些恍惚。

    他见过卸下伪装之后的平等王。

    不是一次,也不是两次。

    是许多次。

    柳十一的脑海里只记得剑,他不会刻意去记路上遇到的路人,擦肩而过的游客,找自己说过一两句话的修行者,他记不得自己有多少仇家,也记不得自己得罪过多少人。

    但是他记得,他见过平等王。

    这张朴实无华的脸,或许是一个挑扁担的担夫,或许是一个撑杆的船翁,或许是推着木车卖包子的小贩......柳十一见过,又忘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仍然会想起。

    这抹熟悉的疏离感,让柳十一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于是长气被震得微微脱手。

    于是一道猩红的刀光,从平等王的袖口里滑掠而出

    平等王的面颊上,没有喜悦也没有痛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忘却了自我的佛陀,他的眉尖微微上挑,那张大饼脸上,点缀着好几颗麻点,他的眼神里只有柳十一的影子。

    之前的愤怒,不屑,冷漠,都是伪装的面孔。

    在对弈之时,他需要做的,就是隐藏自己所有的想法。

    然后递出致命的一刀。

    以前他有一个引路人,教他如何杀人。

    如果要杀死身份地位尊贵的权贵,对方早已经有了戒备之心,潜行,暗杀,都没有用......看起来像是断绝了杀手刺杀的绝大部分途径,但其实还差得很远。

    杀手要做到的,就只有两个字而已。

    杀死。

    无论以什么途径的杀死。

    死于天灾,被雷劈死,被水淹死,被火烧死,被冰冻死。

    死于**,被辇车压死,被自己喝水呛死。

    只要他们接了钱财,收到了雇主的任务,而对方死去......无论是以何等的形式死去,这桩任务便宣告了成功。

    那时候,平等王还只是一个幼嫩的孩子,他走在江湖与世俗之间,学习了至简的杀手精髓,跟着他的师父,拜入了大隋东境一座“豪绅”府邸,当做幕僚府客,替那位“豪绅”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第一年,大部分的事情,都是他的师父在做,他默默看着,学习,第二年,他的师父便不再去做。

    他的师父被府主奉为了座上贵宾。

    那位府主并非是一个不懂修行之道的俗人,相反,他有实力,而且有野心,靠着数次关键的刺杀,得到了巨大的修行资源,修为境界臻至后境,最终占据了一个小山头,开始试着在东境开宗立派,成为了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时候,平等王的师父只是一个中境。

    那一日后,府主不再是府主,而是山主。

    然而当上了山主,他只活了一天。

    他这一年来,给了平等王师父不下十次的刺杀机会,为了试探师徒两个人的效忠程度,他殚精竭虑,下了数不清的圈套。

    只因为他当时仍在中境,修行者最害怕的,就是对一切失去掌控,所以他试探,永远提起那一刻警惕的心,曾经无数次,平等王自己生出念头,觉得初境的自己,也可以杀死这位安睡的府主,但是师父都制止了。

    于是懵懵懂懂,尚还年幼的平等王,在府邸待了一年,待到他学会了杀人的大部分手法,待到了府邸变成小山,他打心底认为师父带自己来,是为了在这座山头过完下半生。

    一觉睡醒。

    师父就拎着那位山主的头颅,站在自己面前。

    师父告诉自己,不可相信任何人。

    师父也告诉自己,若是心思被人猜透了,那么便输了。

    他记住了这一句话。

    他跟在师父后面又修行了一年,把冰天雪地捡回自己,教自己生存,教自己修行的老杀手,当成自己的父亲来供养,杀死那位山主之后,两人大富大贵起来,他在东境那座山头,修葺了一座极尽奢华的府邸,篆养金丝雀,囤放美酒,珠宝。

    三年。

    三年后,他的修为超过了老人。

    这三年,像是在府邸那一年的重现,看似亲密无间,但无论他如何尽孝,都始终隔着一层隔阂,直到老人得了一场重病,他花光了山头所有的储蓄,卖掉了这一切,背着老人云游四海,寻病求医。

    他买了一颗金丹。

    那颗金丹,卸下了老人所有的防备。

    这一切都是假的,当一个杀手,自然不能奢求有人会对你动了真情,这世上没有一种情感是可信的,老人在演戏。

    他也在演。

    平等王搁下老人头颅的时候,觉得这一切变得十分轻松,又十分沉重,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浸入其中,真的把老人当成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忘不了老人拎着血淋淋的府主头颅,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

    他想活下来。

    大千世界,阳光是真的,温暖是假的,相互扶持是真的,生死相依是假的。

    那一天像是新生,也像是死去。

    那天知道,他才知道,他杀死的乃是地府平等王。

    他成为了新的平等王。

    隐姓埋名的老人,坐在地府平等王的位子上已经有数十年,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中境杀手,以他的真实实力,可以信手抹杀一百个府主。

    老人真的在教自己如何杀人。

    这三年,自己如果没有骗过老人,那么便会死的很惨。

    平等王那一日才明白,自己杀死了老人,并不是一切的结束,这才只是开始......老人杀死了过往的自己,把自己领上了一条不归路,他开始迷恋这种杀人的感觉,享受着欺骗与玩弄股掌之间的优越感。

    他早就计划好了杀死柳十一的整个过程。

    他与柳十一见过无数次面,早已经是“老熟人”,他曾经问过柳十一剑道,也与柳十一请教过剑式,两人真正交过手,一起乘过翻越漓江的老船,柳十一自剑湖宫下山之后,他便制造了这场偶遇,他从来都没有换过身份,而且为自己制定了一个很可靠的背景,遥远的东境一座七境山头下来的年轻修行者。

    这是无论如何都差不出破绽的背景。

    为的,就是成为柳十一的“朋友”。

    然后杀死柳十一。

    当他的刀刺入柳十一额头的时候,他会宣判柳十一的死刑。

    然后以一种近乎于玩弄的态度,来告诉柳十一真相。

    但是世上总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譬如,他并没有与柳十一成为朋友,他说过话也买过单,但柳十一实在是一个怪胎,直到如今,他也没有得到柳十一的一样馈赠。

    柳十一从来没有主动对他说过一句话。

    而“平等王”选择离开,柳十一似乎也没有丝毫的察觉和遗憾......平等王觉得,这世上无奇不有,有自己这样冷血无情的杀手,也不难解释有柳十一这样一心沉醉于剑道的痴子,自己付出了大把的银子和精力,却没有获得柳十一的友谊。

    他要在杀死柳十一的时候,加倍的羞辱对方。

    ......

    ......

    悬在柳十一肩头的那抹冷光,并没有插入血肉之中。

    甚至,连一朵血花都没有溅出。

    再甚至,连一朵风花也没有荡开。

    漫天黑龙卷,包裹着平等王和柳十一。

    幽幽散开。

    烟尘之中。

    平等王皱着眉头,他看着自己袖袍之中滑出的那柄短剑,由精铁铸造的短剑,淬了毒的短剑......此刻发出了一声“咔嚓”的脆响。

    他的目光越过柳十一的肩头。

    长气划过了一个弧度。

    那柄长气是被自己震开的,飞出了柳十一的手掌,插在大地之上。

    那么,柳十一是拿什么挡住自己这一剑的?

    他低下头来,看着短剑的剑面,裂纹逐渐增加,一根细狭的草叶,穿透了紧绷的精铁,露出了一截尖角。

    “霜草。”

    柳十一看着平等王的脸,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诸多情绪,这些不是伪装出来的,是困惑,是不解,是怀疑,是震惊。

    “霜草?”

    平等王喃喃开口。

    “不是一般的霜草,是从那人府邸里拿过来的,算是一把剑,也不算是一把剑。”柳十一看着平等王,平静说道:“我在那闭关了三天,我看到了很多东西.......烛龙的火焰,斩破一切的锐气,数以千万的飞剑,还有一根摇曳的霜草。”

    “闭关......烛龙,飞剑,霜草,你在说什么?”平等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看着柳十一,像是在看两个世界的人。

    “境界,异象,修行,道行。”柳十一侧过头来,他看着平等王,看着这张实在熟悉,又实在想不起来的路人面孔,问出了自己疑惑的问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平等王忽然觉得眉心有一点疼痛。

    他伸出一只手来,触摸着自己的眉心,什么也没有摸到。

    但是那股疼痛却愈发的蔓延。

    四面八方,凌厉的剑气,压迫着他,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剑气的主人。

    柳十一揉着眉心,说道:“在漓江见过你?”

    平等王盯着柳十一,他的神情有些微妙。

    平等王沙哑说道:“你想起来了?”

    柳十一盯着这张大饼脸看了好几个呼吸,然后恍然一瞬,喃喃道:“我想起来了......”

    “从剑湖宫的山下,到漓江,到中州,到长陵之前......”

    平等王得意的笑了。

    那股疼痛猛地迸发,他伸出一只手,再度摸向自己的眉心,这一次却摸出了一整片手掌心的猩红。

    他的视线忽然模糊,身子不受控制,向后踉跄两步。

    雷音鼓呼啸而来,在他身后堆叠垒砌,像是一个座椅,让他能够不那么狼狈的跌坐在内。

    平等王看着自己掌心的一片殷红,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掌心的东西是什么,眉间的温热便愈发汹涌,越摸越多。

    柳十一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你是漓江上的......船夫?卖包子的推车人?是中州挑扁担的担夫?”白衣少年看着平等王,他这时候有些好奇,“你的伪装手段真的很好,我没有认出来。”

    平等王痛苦地抬起头来,模糊的视线,因为回光返照的原因,重新变得明亮清晰起来。

    大雨之中,柳十一玩弄着那根霜草,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仍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那根霜草里蕴含着了不得的剑道,他说话的声音渐小,甚至被雷声淹没,夸赞的声音,在平等王耳中听起来,却像是一个晴天霹雳。

    “船翁?商贩?担夫?”

    “不......”坐在雷音鼓王座上的男人,痛苦而用力地开口道:“我不是......”

    柳十一抬起头来。

    平等王一字一句沙哑说道:“我对你说过我的名字的,枭九。”

    枭九。

    听到这个名字,柳十一的神情一片木然。

    对柳十一而言,这只是两个字,或者是拼凑出来的一个词,没有任何的意义,也没有任何对应的景象。

    “我叫枭九,从你下了剑湖宫,便向你请教剑招,与你交过手走过招,一起搭船走过漓江,踏过中州,你吃的饭,住的客栈,买的衣服,喝的酒,都是我替你付清了所有的账单和银两。”枭九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他的面颊上都是鲜血,一字一句吼出这句话来,却显得有些虚弱,道:“我叫枭九!枭九!”

    这句话说出来,他等待着柳十一愕然的神情。

    你懂了吗?

    之所以我平等王可以每一次都在你最虚弱的时候出现,来刺杀你。

    之所以你用的每一招,我都了如指掌。

    之所以我了解你柳十一,知道你绝不可能会有朋友。

    是因为

    “枭九。”柳十一的神情有些微妙,的确有愕然浮现,但是却让平等王沉默了。

    柳十一道:“枭九,很不错的名字。”

    平等王双手的青筋缓慢消退。

    他怔怔看着柳十一,不敢相信对方的反应。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满面鲜血,咬着牙齿,艰难喘气,但咬牙的力度却不再艰难,似乎有一口气已经泄了。

    平等王声音艰涩:“你不认识我?”

    柳十一脑海里的确有那么一道影子。

    从自己下山,到练剑,到吃喝住行。

    那人就像是一道影子,问过自己一些话,说过一些文字,这些都在他漫长的练剑之中,成为了泡影和虚无,他的心中只有剑,至少在那个时候是这样的,他看到漓江大江,看到山川龙脊,看到天地大势,看到外面的世界,心中所想的,就只有自己的剑。

    如何更快一点。

    那人说过自己的名字,但是不重要。

    那人做的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何必去记下来?

    柳十一回答道:“现在认识了。”

    白衣少年不再拎着那根霜草,指尖微微一掐,霜草被拦腰掐断,就此飞开,他摊开掌心,认真说道:“账单,银两,我应该欠了你不少......不过你就要死了,下辈子再找我来要债吧。”

    平等王怔怔看着柳十一。

    他的思绪有些乱。

    左肩,刺啦一声,衣袍溅开一道裂口,猩红的鲜血,像是瀑布一般,从细狭的伤口之中喷涌而出。

    右肩,大臂,小臂,胸膛。

    他就像是一个被刺破了无数个孔洞的气球。

    枭九的面色,瞬间苍白到了极点。

    他坐在王座之上,身下的雷音鼓,已经有了开始风化的迹象,本命法器,与宿主连同,他身躯里的星辉,伴随着血气一同流逝,滚滚而去,化为猩红的霞光,滚滚浮起,就被雨水打散,飘落。

    他眼神之中闪过惘然,望着柳十一,喃喃说道:“这......这是什么?”

    柳十一的身后是那柄长气。

    柳十一没有动用那柄长气。

    那么这些伤口,是从哪里来的。

    柳十一轻声说道:“是剑,很简单的一剑,但是又不只是一剑。”

    他顿了顿,道:“如果我知道我欠你钱,我应该会少刺一些,只在你的眉心上递一剑。”

    平等王的身下,最底下的雷音鼓,化为截截飞灰,骨面犹如白沙,再也无法凝聚,他身子猛地一矮,被震得向后跌去。

    “怪不得你要刺我肩头两剑......我一定欠了你很多银子。”

    柳十一的声音,在他耳旁飘掠,变得沉重。

    枭九“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后续的声音,便随着雨水一同流淌入耳,变得模糊,听不清楚。

    他的整个身子,仰面跌倒,却像是坠入深渊,仍然在不断的下坠,直至温热的血水灌注了一整个凹坑。

    平等王的脑海里,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雨水冲刷着他残存的意念。

    柳十一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问道:“只是一根‘霜草’?”

    柳十一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

    他点头道:“只是一根霜草。”

    平等王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他没有听清楚。

    于是他艰难道:“能杀人吗?”

    柳十一沉默了。

    他看着枭九这张熟悉的脸,脑海里的景象,回到了初次见面,在剑湖宫下的场景。

    他捻着一根草屑,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问他,这是什么。

    柳十一说,这是一根草,也是一柄剑。

    那人要与自己比试剑招,于是他便拿着这根霜草递出了一剑。

    那一剑并没有奔着那人而去,柳十一砍向了一棵树。

    树没有倒。

    那人看着树,笑着问道:“就只是一根霜草.......”

    于是就有了那样的一句话。

    “能杀人吗?”

    大雨滂沱。

    柳十一蹲在地上,没有起身。

    他平静说道:“能杀人的。”

    枭九的瞳孔里,那一抹神采缓慢消弭。

    柳十一面色凝重,缓慢说道:“我记得你,你的剑法不错,人也不错。”

    枭九似乎喘了口气,像是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大雨从天心垂落。

    罗刹城塌。

    倒在地上的血人,再无声息。

第二百四十四章 罗刹尽头

    平等王已死。www.uu234.net

    罗刹古城,被抽干了支撑基底的那口精气,城墙石块簌簌摇晃,大雨冲刷之后,斗大石块倏忽崩塌落地,一整座古城,在数十个呼吸之间,烟尘来不及飞扬,就被水珠打落,视线一片模糊。

    陷为平地。

    柳十一蹲在地上,他在袖口捏住的那张“避水符”,散发着稳定的荧光,弹开漫天大雨,水汽氤氲,围绕着白衣少年,那柄插在地上的长气嗡嗡而响。

    “刚刚那一剑很不错。”

    一道幽幽的声音,在柳十一背后响起。

    柳十一蹲在枭九的身前,他缓慢伸出一只手掌,在平等王面前自上而下抹过,死不瞑目的“血人”就此闭上了双眼,气机全无,浑身的筋脉都被剑气挑断,鲜血仍然止不住的潺潺往外流淌。

    柳十一做完这个动作,微微侧首,目光瞥向身后。

    大雨之中,似乎有一道身影缓慢前来。

    黑暗里的雷霆,撕裂夜幕,那道影子扭曲如墨。

    来者身上披着宽厚沉重的草蓑,在雨水的溅打下,带出一蓬一蓬的银光,他行路的速度很慢,一步一个水坑。

    抬脚,落下。

    然后停住。

    “如果剑意足够锋锐,那么便可以斩断拦在面前的一切。”

    “哪怕手中没有剑,只有一根霜草,同样可以切开一切。”

    披着沉重蓑衣的男人,缓慢开腔,声音回荡在罗刹城前的空地,整座小天地,连雨声都变得缥缈起来。

    “这一剑很精彩,不愧是柳十一。”

    他站在了距离柳十一不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很有讲究。

    三尺。

    再多一点点。

    他的面前就是那柄插在地上的长气,剑身还在来回摇曳,倒映着雷霆骤雨和罗刹。

    他没有伸手去拔那柄意味着羌山数千年浩然正气的“四名剑”之一,也没有前踏一步,而是安安静静站在原地,轻柔开口道:“上次见面,是我下手重了,差一点杀了你......你的这具身子,比我想象中要脆弱很多,不过你别担心,这一次我会轻一点的。”

    柳十一仍然背对蓑衣男人,他缓慢站起身子,松开避水符,肩头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的雨水,顺延白衣哗啦啦流淌。

    地府之中,入世的十殿杀手,本尊的真实信息以及动向,全都是未知之数。

    但是各个位子上所坐的“地府王爷”,风格与习性,却是被人研究的十分透彻。

    “地府第七殿,泰山王。”

    柳十一吐出一口气,道:“你不喜欢直接杀死猎物,而是喜欢慢慢去捕捉,蹂躏,玩弄致死。”

    蓑衣男人抖了抖肩,他看着地上的那具死尸,语气还有些遗憾:“我本想将你们两人都揽入掌心,好好把玩一番......平等王比我想象中要稍微弱上一些,至于你。”

    “柳十一,你很不错。”

    泰山王毫不掩盖自己眼中的欣赏之意,身处磅礴大雨,他的嘴唇仍然干枯开裂,一根猩红舌头缓慢探出一角,翻滚着舔舐干枯裂口。

    他站在那里,给柳十一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像是一座小山,但是却又有所不同,如果说平等王卸去伪装之前,就像是雾里随风可以飘散的影子,那么泰山王......更像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邪异的妖物。

    像是一条蟒蛇。

    “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有趣,在动手之前,我不介意花上自己宝贵的时间来问一问。”泰山王忽然呵呵呵笑了起来,嗓子里涌动着锐利的物事,他轻柔开口,“你明明可以一剑刺死枭九,为什么要用那么多剑?”

    蓑衣如流苏,男人信手指了指柳十一身旁躺在血泊之中的平等王。

    柳十一回答了两个字。

    “精简。”

    泰山王眯起双眼,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他啧啧道:“精简......精简?”

    “那根霜草之中,夹杂着不止一道的剑意.......看起来是一剑,但其实不止一剑,有风,有火,有雷,有规则,你想要把他们都精简成为一剑?”蓑衣男人说到这里,恍然大悟,喃喃道:“一共有三百二十剑,你想让它们合为一剑。”

    他望向地上平等王的尸体,如果有人仔细去数,那具尸体掀开衣袍,一共被柳十一的那根霜草切开了三百二十道缺口。

    三百二十道缺口,不会多一道,也不会少一道。

    每一道都是一道细狭的剑意,所以一共是三百二十道剑意。

    那么泰山王说得并没有错。

    柳十一在摘捡剑意。

    对于泰山王的话语,柳十一并没有任何的回应,他只是木然看着那个蓑衣男人,等待着对方前进踏入自己三尺范围内的那一步。

    大约过了三四个呼吸。

    泰山王疑惑说道:“可是你怎么会有三百二十道剑意?”

    柳十一幽幽说道:“你可以亲自来试一试,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答。”

    蓑衣男人笑了,他轻柔说道:“可惜你已经没有余力再刺上那样的一剑了,不然我的确想试一试。”

    柳十一瞳孔微微收缩。

    白衣少年的呼吸仍然平稳,他站在原地,唯一的那把剑,插落在三尺左右距离的土壤,如果他有驭剑法门,一瞬间长气就可以拔地而起。

    但是泰山王就站在长气的面前。

    雨水顺着蓑衣流淌,节节如同瀑布,泰山王缓慢说道:“你的伤还没有好,这正是我所不解的......明明可以节省很多力气杀死平等王,你却动用了全力,那么现在我来了,你又该如何?”

    蓑衣男人忽然笑了,道:“不会挣扎的猎物,可不是好猎物啊......我可以给你十个呼吸逃跑,或者拿起这把剑,来刺向我。”

    他根本就没有数数。

    看着无动于衷,拿着一种漠然眼神注视自己的柳十一,泰山王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无趣,他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草蓑斗笠上,冷冷说道:“那样,就不怪我不客气了。”

    身形瞬间消失。

    下一刻,泰山王踏入柳十一的周身三尺之内。

    这道魁梧如山的影子,给柳十一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还来不及向后飘掠,头顶已经有一片阴影压下!

    泰山王一拳砸出!

    “轰”

    极狭距离内的爆响,在柳十一面前炸开。

    剑气屏障发出了嗡鸣,瞬间绽开一道缺口。

    柳十一来不及躲。

    他也不准备躲。

    白衣少年面无表情,他手掌紧紧捏着那张“避水符”,丝丝缕缕的剑气被他控制,这张符?受到了泰山王那一拳巨大力量的波及,瞬间被震出无数褶皱,几乎要碎裂开来,此刻被他捏在掌心,险些就要捏碎。

    柳十一抬起一臂,插在地面的长气瞬间穿梭而来。

    长气贯通风雷,劈开大雨,天地之间的雨丝,被切开之后重新合拢。

    那道剑气横切一线,拦腰而斩。

    泰山王的腰间,溅开一蓬水珠,他的蓑衣被砍得破碎,露出了灿若金铁一般的腰身,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音,这一刻,他向后倒退一步,接着双手按在柳十一的剑气屏障之上,斗笠震出根根碎羽,两人一前一后撞入倾塌的罗刹古城之中。

    长气毫无用武之地。

    柳十一仅仅是以一道剑意驱动这柄“羌山名剑”,递出了最开头的那一剑,在罗刹城头,雷霆劈闪,那道高高抛起的古剑,在空中划过缓慢而又闪耀的弧线。

    时间变得缓慢起来。

    柳十一的后背撞上一根巨大的石柱,瞬间石柱崩塌,他的面色一片涨红,泰山王的手臂已经突破了自己的剑气屏障,五根手指“掐”在自己的脖颈上,中间隔着不过指头粗细的剑气,不断发出金铁碰撞的声音。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

    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石柱,瞬间就被撞碎,柳十一的后背传来剧烈的痛苦,在高速的移动下,能够跟得上泰山王行动的,除了自己的意念,就只有稀薄的剑气,他已经没有更多可以拿来护体的剑气。

    他看不清斗笠下那张面容里是什么神色。

    但是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泰山王起了杀心。

    双手试图掐入柳十一脖颈的泰山王,心底咯噔一声,他忽然觉察到自己陷入了某种危机之中,这种危机的由来莫名其妙,但是却令他脊柱炸响。

    柳十一已经没有递出第二剑的力量......

    那股危机感从何而来?

    泰山王想不明白。

    他从不会去纠结想不明白的事情。

    所以他决定在这里直接杀死柳十一。

    忽然之间,一道细微的剑气,刺入他的脊背,这道剑气像是一根锋锐的银针,只有细微的疼痛。

    他盯着柳十一,看到对方拿着一种平静到近乎漠然,却又带着三分戏谑的眼神,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己。

    第二道细微剑气,从暗处掠来。

    蓑衣男人双手拎起柳十一,脚底炸开无数碎石,速度暴涨,他脚尖斗转,猛地换了一个方向,下一瞬间,虚无之处,漫天剑气暴雨梨花爆射而来。

    一道蓑衣一道白衣,猛地加速,不断腾转挪移,柳十一的剑气被泰山王抛在身后

    两人撞入罗刹城的最深处。

    一片死寂。

    柳十一的剑气,已经快要破碎,支撑不住。

    他痛苦咳嗽起来。

    地府第七殿冷笑说道:“这就是你的最后手段?”

    忽然之间,毛骨悚然。

    泰山王猛地抬起头来。

    大雨停滞,幽光四燃。

    不远处的黑暗之中,似乎站起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一个无奈而又好奇的声音,缓慢响起。

    “丫头......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杀力很强很强的阵法?”

    (最近事务繁忙,一天一更,静待调养,忙完恢复正常更新。)

第二百四十五章 切磋

    柳十一掌心的“避水符”忽然破碎。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庞大的阻力,自两人之间撑开

    蓑衣男人的胸口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他双手向前抓去,抓到了一阵爆破的剑气,整个人被符?爆开的力量砸得横飞而出,脚底踩在碎石上,踩出了两条不深不浅的沟壑,终于止住身形。

    泰山王面无表情。

    罗刹古城已经坍塌,四处皆是断壁残垣。

    这座古城的尽头,立着一尊巍巍石像,两只狭长蝠翼护拢面颊,生得像是一副玲珑剔透的女子姿态,但脚底三趾青牙黑甲,只有丝毫粘粘在底座,作势欲飞,更像是一只即将破开重重茧壳的蝴蝶。

    柳十一被站起来的那道男子身影接住。

    那人的声音继续响起。

    “阵法布好了吗?”

    “还差一些,不过已经可以动用了。”

    小个子的女子,接过了柳十一袖口里的那张“避水符”,有些惋惜开口,道:“导向符,避水咒,震山符,都破碎了,这张符?如果放到东西境的黑市,能卖出不菲的价值,挺可惜的。”

    男子犹豫了一些,问道:“我们的符?不多了......能修吗?”

    女孩的声音很果断,摇了摇头,道:“修不了。”

    于是一片沉默。

    两人的目光,似乎放到了柳十一的身上。

    向来沉默寡言的柳某人,咬牙道:“我赔。”

    “诶诶诶,十一啊,这你就见外了......”黑暗中的影子忽然笑了起来,相当熟络的拍了拍柳十一的肩头,板着手指说道:“一颗剑湖宫的蓬莱仙丹就可以了,给多我是绝对不会收的。”

    柳十一面色复杂看着宁奕。

    他对于脸皮厚到惨无人道的这位蜀山薪火传人,已经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宁奕拍了拍柳十一肩膀,压低声音,轻柔说道:“收好长气,不要引动剑气。”

    柳十一抿起嘴唇,他这才看清楚......

    四面八方,悬着一张又一张,他似曾相识的熟悉符?。

    在宁奕的府邸里,他经常见到有符?飞来掠去,都是那位“紫山传人”的杰作,哪怕他处在闭关悟剑的状态,这三日来,他每每感应到那些符?里蕴含的玄妙之力,心神总是会有所动容。

    柳十一从来不觉得,阵法与符?之道,能够与剑道一较高下。

    可是裴烦颠覆了他的想法。

    一张又一张的符?,就悬停在罗刹古城尽头,以那尊即将破开茧壳的“罗刹女”为中心,三百六十周天,每一张符?,彼此之间似乎都生出了感应。

    此刻雨水连点成线,勾勒出一副模糊的轮廓。

    像是置身星空之下,每一张符?,都是一颗黯淡的星辰。

    宁奕让他不要引动剑气。

    柳十一深吸一口气,将长气抱拢在怀中。

    ......

    ......

    “宁奕......我早该猜到的。”

    蓑衣轻颤,泰山王伸出一只手,以手背缓慢擦拭唇角,擦出了一抹猩红。

    这是鲜血,却不是自己的鲜血,也不是柳十一的鲜血。

    泰山王盯着从黑暗之中缓慢走出来的少年郎,目光凝聚在宁奕腰间的那柄油纸伞上。

    “能够感应到平等王栖身之所的,这座天下,没有几人。”他的唇角开裂,似乎愈发严重,阴恻恻道:“你早就来到了这里,布下这座阵法,引我上钩?”

    宁奕看着斗笠下露出一半的面容。

    他轻叹一口气,幽幽说道:“地府中人,五湖四海,看这位的样子,应该是来自东境了。”

    泰山王怔了怔。

    “食人心肺,剥其口舌,吞其肝脏。”宁奕一只手按在油纸伞上,缓慢道:“九境巅峰,坐在地府第六殿的位子,地府第六殿的名声很大,韩约栽培你应该也花费了不小的力气,体魄和修为都是上乘......可惜,如果你是货真价实的第十境,应该就有资格跻身东境琉璃盏之中的最上层,那个时候,你就不会问出如今的这个问题。”

    泰山王蹙起眉头。

    “一个不久前发生的无趣故事,对如今的你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你没有必须要知道它的必要。”宁奕微笑说道:“你大概只需要知道,你的主子在这里被打了一顿,于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个地方实在是个风水宝地,煞气够浓郁,如果我有一天,要给那些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一个惊喜,那么天都城郊的罗刹城,会是首选。”

    说到这里,宁奕环顾一圈,语气有些惋惜,道:“可惜,平等王没什么本事,就是会选地方,偏偏选在这里打架,这一架把罗刹城打塌了......丫头说的杀力很强的阵法,也只能当做一个残缺品来处置了。”

    “你......什么意思?”

    泰山王皱起眉头。

    “柳十一来打架,我来处理后事。”宁奕干净利落说道:“处理后事的流程大概是......埋掉平等王的尸体,还有后续追来的麻烦,比如说你。”

    泰山王眯起双眼,他的斗笠开始震颤。

    目光越过那座罗刹女古雕,望向悬在自己头顶,将这一方小天地都拢住的漫天符?。

    “这座斗笠挺眼熟的,我前不久刚刚跟一个戴斗笠的家伙打过一场。”宁奕望着泰山王,笑道:“如果不是阵法,我恐怕会在一个照面就被打得趴下。”

    “不过你距离他差得有点远,就算不用阵法,我也能好好教育一下你。”站在泰山王面前的少年,脸上尽是平静和淡定。

    宁奕一路走来,已经经历了诸多战斗。

    青山府邸,红山高原,长陵山下,再到与曹燃的那一架。

    他脑海里,闪过了不下十种的对战策略。

    对方是东境出身的鬼修,单单是引雷,就可以分为,直接以雷法符?轰击,间接以剑气引动穹顶大雨和落雷。

    刀剑厮杀,对捉博弈,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站在宁奕不远处的泰山王,面色阴鸷,他的嘴唇两侧,忽然向左右两边裂开,面颊上传来了一阵经脉崩碎的声音,一根根的猩红血丝,像是缝合在嘴唇上的针线,此刻崩离开来,猩红如小蛇,摇曳不止。

    他缓慢扬起头来,一张大嘴,喉咙里涌动着浓稠的粘液。

    “噗通”一声,一颗光头从他的嘴中迸了出来,落在地上,哒哒哒滚动,围绕着他的脚边,漆黑的粘液落地即散,化为袅袅黑烟。

    “噗通”“噗通”“噗通”.......

    连续七八颗头颅,都从他的口中吐出,这个魁梧壮硕的蓑衣男人,原本健硕鼓胀的胸膛,此刻凹陷瘪了下去,连续吐出了这七八颗人头,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被抽干,变成了一个佝偻腰背的老人。

    后续落地的八颗,加上先前的一颗,一共九颗,在地上弹跳数下,掀起了淡淡的风气,雨水洗净之后,这几颗光头再次跳起之后,落地之时,发出了沉闷的一身“咚”声,像是敲鼓,紧接着便再无声息,落地之后没有再跳起,像是被地面粘粘。

    光溜溜的头颅,忽然睁开双眸。

    原本还算是清秀的人面,睁开了九双漆黑的眼眶,里面什么都没有。

    泰山王幽幽吐出一口浊气来。

    他一只手抬起,搁在笠帽上,缓慢摘起那顶斗笠,掷在地上,还未落地,就被雨丝和狂风吹散,化为飞絮,更像是在雨水之中自行燃起。

    他的眼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下巴已经脱臼,断开的猩红血丝,单薄连接着半块下巴,像是牵线木偶,他对着宁奕,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宁奕看着那根猩红如蛇,前端开叉的舌头。

    他叹气说道:“你们东境是不是都这样?真的忒丑。”

    泰山王缓慢抬起双臂,同时抬起头来,凝视穹顶,无数大雨落下,砸入他漆黑空洞的眼眶,溅起丝丝缕缕的魂火。

    他像是要拥抱整片罗刹城的夜空。

    九颗头颅,开始不安分的震颤起来。

    泰山王的身下,漆黑浓郁的血水,流淌了一地,像是踩在一面光滑的镜子上,脚底更像是一潭千年死水。

    九颗置放在“潭水”上的头颅,轻微震颤,频率越来越高。

    直到一双白色的骨手毫无预兆从“潭水”之中探出,猛地拍下,支撑着九颗头颅其中的一颗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猩红的血肉从那面镜子里倒流而出,与白骨一同交缠,拼凑出一副完整的躯壳。

    九具填补之后,巍峨如小山的身子,就这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远方的柳十一,面色苍白。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术法。

    裴烦丫头瞥见柳十一的神情,认真说道:“南疆鬼修,无奇不有,习惯就好。”

    场间响起了宁奕的鼓掌声音。

    零零散散的鼓掌声音,听起来很单薄,中间的间隔很长。

    因为鼓掌的那个人很懒。

    宁奕象征性拍打了两下手掌。

    他看着泰山王,认真说道:“好手段啊,九具身体,每一具都是九境巅峰啊,这得杀不少人吧?”

    蓑衣男人没有直接回答。

    他吐出九颗头颅之后,本尊的境界却一跌再跌,此刻只有八境。

    泰山王吐出一口气来,他咧嘴笑了笑,猩红的舌头在外面晃荡,缓慢对着宁奕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招了招。

    宁奕笑了。

    他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你不动用那九个,我不动用阵法,来打一场?”

    宁奕笑眯眯看着泰山王,缓慢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

    “来啊。”

第二百四十六章 小诛仙阵

    “来啊。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宁奕做了个与泰山王一模一样的姿态,只是略微有所不同.......他先缓慢伸出一臂,攥拢拳头,然后忽然弹出中指。

    这是一个很轻蔑的动作。

    宁奕笑意盎然,他眼前的那道瘦削身影,倏忽消失,两人之间所隔着的丈余距离,只听见砰砰砰的炸裂声响。

    泰山王已经欺身踏入宁奕三尺之内。

    宁奕面前出现了一张不含任何感情,没有眼珠的苍白笑脸。眼眶之处,一片空洞虚无。

    毛骨悚然。

    速度太快。

    俯身。

    升龙。

    一击势大力沉的拳头,打在宁奕猛然向下按压的掌心之处,砸得宁奕向后向上微微抛飞而起。

    就在双脚离地刹那。

    泰山王面无表情,微微屈膝,准备继续向前不依不饶。

    只是一个短暂的停顿

    面颊上,忽然传出了一道清脆而又爆裂的响声。

    这是一个耳光。

    更是一个沉重而又无比大力的巴掌。

    快得就像是一道影子,摔在瘦削男人的一边面颊上。

    根本来不及反应,刚刚一拳砸得宁奕向上抛弃,准备作势前冲的泰山王,与宁奕的手掌,形成了一个滑稽的姿态:就像是他拿自己的面颊,撞在那个大力摔来的耳光上。

    眼眶空洞的男人,整个人的身子仍然保持着向前掠行的姿态,头颅却被打得向后翻转,脖颈拧成麻花。

    他思绪一片空白。

    那只手从哪里来的?

    天昏地暗之中,他的面颊被一枚拳头砸中,口鼻被砸得凹陷下去,令人窒息的拳风呼啸而来,接着便是胸膛,腹部,肩头,大臂,以及格挡的小臂

    被打得微微滞空的宁奕,松开了始终按压在细雪剑柄上的那只手。

    没有人看清宁奕是如何动作的。

    空中绽放出一团又一团的烟尘,符?悬空封锁罗刹古城尽头的缘故,二人方圆十丈一片死寂,大雨落入宁奕与泰山王之间的距离,顷刻之间便被一团团骤光打散。

    低沉的声音响彻

    “千手!”

    宁奕呼喝而出,竭尽全力,打出了自己在小霜山上跟随师姐修行的杀法,一时之间,拳印轰膛而出,砸出炽烈的咆哮声音,印刻在躲闪不及的泰山王身上,那具向前冲杀而来的瘦削身子,本来经历了东境琉璃盏的洗礼,以及地府秘法的加持,是一具淬若金铁的上好宝器,瞬间就被打出了数十个凹陷,血肉爆发绽开

    如同风中飘絮,被打出来的血肉,看似“缓慢”,在被打出躯壳之后,犹如一柄柄利箭箭镞般疾射而出,射在坍塌的断壁残垣上,直接将半丈厚的砖瓦城墙射出孔洞,周围碎屑簌簌坠落,燃烧出腐蚀性极强的烟雾。

    这些都是泰山王这具身子的“精血”,鬼修之中,有一大分支流派,就是“血修”,血修修行自身鲜血,每一滴精血都极为重要,最原始的修行方法就是以血养血,顾名思义,杀生取血,淬炼压缩,最终得到本命精血,一点一滴壮大自身。

    泰山王的鲜血,仅仅是一小镞射出,便可以射塌城墙,若是打在人身之上,同境的修行者,未有防备,有可能会被直接打成筛子,即便是品秩上好的宝器,也会被血修的精血所玷辱,若是对方是魔道的祖师爷,或者是高出好几个境界的大鬼修,仅仅凭借一道意念,便可以将宿主的宝器夺来,化为己用。

    更有甚者,只要还有一滴精血犹存,那么便可以不死,重新找一具躯体,复活过来。

    只不过要想修行到那个境界,实在太难,近些年来已经无人做到,太宗皇帝打压鬼修,南疆能走出一个韩约,已经是倾尽天时地利人和,这位甘露先生心甘情愿拜倒在大隋的皇座之下,才换来一个“苟且偷生”的机会,久久不敢涅??,生怕遭了天谴,更怕熬过了天谴,熬不过天都的一纸诏令。

    真正抵达那种一滴精血便可重新复苏的境界,至少是炼化了好几座城池,数十万生灵的大魔头,背负滔天怨气,人人得而诛之。

    泰山王的鲜血,抵达如今的“滴血蚀石”境界,必然消耗了大量的血气,不知道有多少生灵因此罹难。

    宁奕冷笑一声,看着被自己“千手”秘法打得爆碎的那具身躯,打得飞出了数十丈,跌回了那几座巍峨巨人的扶持之中。

    “没少杀人吧?”

    “泰山王”此刻已经不能算是泰山王。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踏错一步,头颅险些被宁奕拧下来,身躯被打出了数十个孔洞,血气被打散了一大半,此刻摇摇晃晃,重新站起,那颗头颅被他双手拧转幅度,重新摆正,身上的孔洞,飘溢着猩红的血光,丝丝缕缕的精血,射穿了远方砖瓦的血滴,此刻已经飘散如雾,雾气之中如小溪汇聚,倒流弥补伤口,漆黑霞光笼罩肌体,看起来邪异而又圣洁。

    只不过三四个呼吸,他便恢复了原先容貌。

    泰山王的面色苍白了好几分,想也不用想,被宁奕的“千手”打中之后,即便他有秘术,可以召回一部分损失的精血,但是真正的损失仍然十分惨重,但如果换成是一个正常的修行者,早已经被打成了一滩烂泥,死得不能再死。

    他的身躯真的就像是一件宝器,发着淡淡的荧光,凹陷的部分一块一块自行鼓胀,缓慢恢复原先模样。

    泰山王浑身上下,更加精瘦,这一次他没有贸然出手,而是盯着宁奕,眼眶之中的血气燃烧,像是一盏猩红的长灯。

    “你竟然是一个炼体者?”

    沙哑的声音在罗刹古城回响起来。

    泰山王看着宁奕,语气低沉,道:“世人都说你是继承徐藏意志的天才剑修.......宁奕,是我小觑你了。”

    宁奕面色淡然,他压下呼吸,风轻云淡落在地上,重新恢复了一只手压下细雪剑柄的姿态。

    他平静说道:“炼体之术,略通一二,不是很懂。”

    泰山王呵呵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宁奕看出了此刻泰山王并没有急着发动第二波攻势的心思,那个眼眶空洞的地府阎王,此刻被两具小山一般宏伟的巨人搀扶,呼吸之间,气息逐渐在高涨,先前泰山王想要以第八境与自己一决雌雄,在被千手迎面打了一击之后,他似乎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开始凝聚力量。

    宁奕对这一切视若罔闻,他只是保持着一只手搭在细雪剑柄上的动作,看着泰山王,饶有兴趣问道:“地府一共十殿阎王,第十名的小轮转王被我杀了,第九名的平等王被柳十一杀了......他们二人的修为,真实的杀力,就算叠在一起,恐怕也不及你。”

    说到这里,宁奕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在远方缓慢点指,落在泰山王分化而出的小山分身之上,他语气调侃,懒洋洋说道:“九具分身,每一具都是九境,足以把小轮转王和平等王捆在一起蹂躏了......你根本就不是这个境界的修行者,怎么放到地府,只排在第七?”

    泰山王木然说道:“自然是一山更有一山高,我排在第七,说明我只能排在第七。”

    “我听说,地府的大阎罗,已经不在大隋天下,这六百年来,太宗皇帝把一切都握在手中,所有圣山和势力,都需要经过他的允许,但是地府隐隐约约超离了这个范畴。”宁奕笑了笑,道:“那位超脱生死的大阎罗,放任着地府开枝散叶,于是就有了十殿阎王,排名第一的秦广王,在三百年前就是大隋第一杀手,跟随大阎罗修行,几乎不出世,排在第二位的楚江王,在灰界之中杀死了两位妖君......前面三位地府殿下,都是星君级别的杀手。以此来看,四殿到六殿的这三位,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了。”

    宁奕若有所思,喃喃道:“地府年轻一辈似乎无人。”

    说到这里,他笑着望向泰山王,道:“你坐在第七的位子,亦是地府十境之下无敌的位子,为何连曹燃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

    泰山王嘴角拉扯,冷笑一声道:“你说我连曹燃一根头发也比不上?你有何资格,你凭什么?”

    宁奕笑意不减。

    泰山王汲取了两座小山的精血,重归气血巅峰。

    他仰天长啸,双眼之中,血光满溢,几乎要夺眶而出,罗刹上空,风起云涌,一副血云围绕他头顶旋转,蔚为壮观。

    “凭什么?”

    宁奕攥拢细雪。

    之前,他打出“千手”,仍然不曾拔剑。

    罗刹城内,没有丝毫剑气。

    柳十一收敛了所有的气机。

    此刻,细雪微微出鞘了那么一寸。

    绽出一抹寒光。

    于是天地之间,便多出了那么一缕剑气。

    宁奕淡然说道:“凭我这一剑,可以打得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泰山王瞳孔收缩。

    四面八方的符?,开始不再稳定。

    那座屹立在罗刹古城尽头的雕塑,咔嚓一声,绽开一座裂纹。

    天地之间,一抹亮光闪过。

    重归气血巅峰的泰山王,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硬抗,而是拔腿就跑,双手掠过高个子的魁梧小山,摘下一颗又一颗头颅,囫囵吞枣一般塞入自己腹中,咕隆咕隆下咽之后,气血不断暴涨攀升

    天地之间,有了第一缕剑气,于是便引动了那一整座阵法。

    宁奕的脚下,一片平静,以此为原点。

    细雪插入大地。

    疾风掠过,瞬间荡开。

    漆黑长夜,大雨倒灌。

    黑夜一瞬变白昼。

    柳十一的瞳孔里一片银白。

    远方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吼。

    瞬间湮灭成为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柳十一浑身已经湿透,他抬起头来,雨还在下。

    城内已经一片死寂。

    他疲倦望向身旁的女孩,只问了一个问题。

    “这是什么阵法?”

    女孩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

    “小诛仙阵。”

    丫头平静看着远方,她的眼里有震撼,也有欣喜,更多的是迅速恢复后的平淡。

    她遗憾说道:“残缺的,小诛仙阵。”

第二百四十七章 讨生活

    “地府的平等王死了。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公孙越对顾谦说这句话的时候,坐在天都红符街的早茶铺子里,他端着一碗油茶,眼神很是平静,但面容看起来异常狰狞。

    春雨连绵,天都梅雨季。

    顾谦坐在公孙越的对面,他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的两只米饺,红枣粥是滚烫的,卤蛋剥了壳,露出红白交割的细腻纹理。

    地府的十殿阎王,在天都的执法司里,是极为重要的人物,这个组织游离在大隋的掌控界限,三位大殿下,都是星君境界的超凡人物,若是踏入了天都地界,自然有对应的大司首监察和盯梢,而从第七殿到第十殿,则是由整个执法司和情报司负责监察。

    地府杀手的行踪极为缥缈,几乎无法捕捉,两司需要保证的是,若是有地府中人在天都犯事,要第一时间禀报上级,大隋律法在上,也无人敢在天都挑衅皇权。

    “我知道执法司一直负责着对地府的监察,风声出现以来,我司寻找平等王的踪迹已经很久,但是一直无所收获,能够确定的是,他没有踏入天都皇城。”顾谦看着自己的上司,小心谨慎说道:“既然没有踏入天都皇城,那么便与我们执法司无关。”

    公孙越嗯了一声,道:“昨晚下了一场大雨,他死在罗刹古城。”

    顾谦眼神微微一亮。

    “谁杀的?”

    公孙越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看着顾谦,自己新换上任的副手,之前跟随自己来清查一些旧事,比起调来自己身旁的那些新人,这个姓顾的年轻人要好上很多,完全不像是一个新人,做事靠谱,聪明利落。

    他留下了顾谦。

    这个本该被辞退离开的年轻人,现在成为了他的跟班,公孙越并没有再交给顾谦,如何有关于调查剑行侯的任务,而是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在执法司里做一些打边角料的任务。

    执法司要负责的事情很多。

    由外到内,有疏至亲。

    顾谦已经赢得了他一部分的信任。

    “执法司的那帮废物,找了一个月,别说找到平等王,连一个屁都找不到。”公孙越忽然笑了笑,道:“如果不是罗刹古城崩塌,引起他们的注意,就算让他们再找一个月,也是杳无音信。大隋天都的执法司,内部紊乱,中饱私囊的事情已经不算少见,监察力度大不如前,在换血之前还算可靠,新换上任的那些人物,大多是皇权内部的坐享其成者。”

    顾谦摇了摇头,道:“户枢不蠹,流水不腐,这个道理,陛下比我们要懂。”

    公孙越瞥了一眼顾谦,道:“陛下不是万能的,一个人越是强大,就越是容易忽略一些事情,因为他站得太高,所以他需要执法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你又不是皇权里的那些人,为何总是向着这大隋朝堂说话。”

    说到这里。

    公孙越戛然而止。

    他木然道:“算了,说这些也无用,我也没这个资格说教。”

    顾谦有时候看着公孙越,觉得这个男人既冷漠又热情。

    公孙越的身上,带着一股隐藏很深的戾气,他看不惯大隋的诸多现状。

    “按照惯例,我本来应该把你辞退。”公孙越喝完一大碗油茶,拿干毛巾擦拭嘴唇,然后取出了黑布,双手绕过脑后,把自己那张被刀器划碎的面颊遮掩起来。

    “调查剑行侯府的事情,不是我分内的职责。”他看着顾谦,平静说道:“但是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有些薄弱,所以我需要一个助手。”

    顾谦看着公孙越,认真说道:“这件事情已经被撤案了。”

    公孙越看着顾谦,不像是看着一个“人”,更像是看着自己熟悉的某样东西。

    顾谦的身上,有着一种很罕见的气质。

    不是阳光,也不是和善。

    而是正直。

    公孙越道:“你为什么加入执法司?”

    顾谦在离开情报司,来到执法司卧身之前,曾经有一夜彻夜未眠,第二日他就会见到公孙越,为了不露出破绽,他提前在脑海里想过了两个人可能会有的对话。

    其中就有这一句。

    他认真说道:“为了执法。”

    这是一句废话。

    却是一句很有用的废话。

    公孙越忽然笑了。

    当初顾谦在年少时候,遇到沈灵的时候,沈灵问过一个十分类似的问题。

    “你为什么加入情报司?”

    顾谦很无知的回答道。

    “为了情报......我会当陛下的耳朵,替陛下查清楚这天下的风声,雨声,还有读书声”

    沈灵当时笑着怒骂道:“还声声入耳是吧?把后面的去掉,不该说的别说,只要说前面四个字就好了。”

    为了情报。

    顾谦吸了一口气,说出这句话,的确需要莫大的勇气:“如果真相在幕后,有一天需要我站起来,那么我便会站起来。”

    公孙越看着顾谦。

    “很好。”

    他顿了顿,道:“但是记住一点,需要你站起来的时候,你不需要站起来,你只需要开口说话就可以了。”

    “这个世界对正直的好人,从来没有什么好报。”公孙越看着顾谦,觉得对方既迂腐又愚蠢,但并不令人讨厌,他说道:“我不是一个好人,希望你也不要成为一个好人。”

    顾谦沉默了。

    两个人就坐在早茶铺子的阳光下,相对而坐,谁也不说话。

    就这么渡过了寂静无声的半柱香。

    半柱香,人来人往。

    半柱香后,顾谦知道,自己得到了眼前男人的真正信任。

    公孙越语速很快的开口。

    “昨夜执法司受到了很大的压力,这一部分压力来自于东境。”

    “东境琉璃盏的一枚命牌破碎,来头不小,是甘露先生麾下的一位年轻天才,未来有望接任三灾四劫的序列人物。顺着东境命牌的感应,执法司找到了崩塌的罗刹古城,地府的第七殿泰山王被确认死在古城最深处,罗刹女雕塑被崩碎,整座古城被巨大力量压垮打塌。在城外水坑里,发现了平等王枭九的尸体,被人以剑气刺死。”

    顾谦瞳孔收缩。

    公孙越继续开口,不带丝毫感情,道:“平等王是被柳十一杀死的。”

    顾谦眯起双眼,喃喃道:“七境无敌柳十一,他能杀死平等王,还有余力杀死地府第七殿?未来有望接任三灾四劫的修行者,至少也该是接近十境的人物。”

    公孙越顿了顿,神情精彩。

    “罗刹古城被打垮了,经历了两次冲击,应该是先后爆发了两场战斗,第一次只是击垮了城头,抽走了城内两侧木楼里的精气神,第二次则是爆发在泰山王的头顶,方圆一里,被剑气倒悬碾压呈现粉末状,据说施展全部秘术可以瞬间抵达十境的泰山王,在现场没有找到完整的尸骸,直接被碾成齑粉。”

    顾谦心神震撼,这一幕虽然未曾亲眼所见,但是仅仅只是听闻,仍然觉得匪夷所思。

    “谁做的?”

    公孙越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顾谦小心翼翼道:“东境是要把这笔账算到柳十一头上?”

    公孙越没有否认,轻轻嗯了一声,道:“差不多,东境这一次有人大发怒火,要执法司配合,后续会有一些大动作,这就是我要跟你说这些消息的原因。”

    顾谦抿起嘴唇。

    “吃完这顿饭,你就是我公孙越的人。”带着面纱的男人木然开口,道:“这段时间离开天都,远离是非之地,执法司的调度令对我无用,你作为我的副手,同样享有这项权力。”

    顾谦一脸愕然,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去哪?”

    他端起红枣粥,大口大口狼吞虎咽。

    公孙越平静说道:“去珞珈山。”

    顾谦一口粥被呛到,差点吐出来,看着公孙越,确认对方眼神里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珞珈山已经封山了,前段时间的曹叶之战,就约在珞珈山上。”顾谦看着公孙越,很认真说道:“如果我们想当然要进去,很有可能会进不去,如果我们执意要进去,我们很有可能会被直接打死。”

    公孙越笑了笑,“规矩是针对大多数人的,少数人可以享有特权......譬如说我。”

    顾谦轻轻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公孙越,眼神里是那种毫不掩饰的困惑,语气调侃道:“我一直很好奇......你背后到底是哪座靠山?”

    他顿了顿,道:“我问归问,不方便说你别说,如果那位大人物的身份,我知道了要被砍头的话,还是别说为好。”

    公孙越摇了摇头,道:“东境要执法司配合,执法司得配合,但是我可以不用配合。”

    只有这一句,点到为止。

    顾谦眼神里有一丝恍然。

    他看着公孙越,笑道:“大人先前说,吃完这顿饭,我就是你的人了?”

    顾谦放下碗筷,“大人这是罩着我咯,以前混江湖的啊?”

    公孙越没有回答,环抱双臂,神情恍惚。

    两三个呼吸的停顿。

    公孙越笑笑说道:“混过,混得不好,来天都讨生活。”

    顾谦想到了这个男人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自嘲说道:“我差不多能懂。”

第二百四十八章 十二两银

    清晨阳光落入剑行侯府邸。www.uu234.netwww.uu234.net

    院子里,只有两个人。

    柳十一坐在院子里。

    他看着石壁上的斑驳剑痕,怔怔出神。

    “裴姑娘。”

    柳十一伸出一只手,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破旧的白色衣衫,染上的那些血迹,经历了风吹日晒,已经斑驳,很难想明白,为什么他对这件衣服有如此深的执着......柳十一触碰着石壁上的刻痕,目光投入而又凝实,他的脑海里,闪逝着一道又一道的剑气,回掠纵横,交互围绕,最终将那一日的画面重演。

    镇神阵镇压曹燃。

    在院子里擦拭剑器的裴烦,轻轻嗯了一声。

    “在下想问一下,您是如何做到的,把剑气糅合在阵法里。”柳十一的目光很专注,他抬起头来,看着一整面石壁的斑驳剑气,神情认真道:“小诛仙阵,可以直接诛灭地府泰山王......这是凭什么?”

    丫头停下手头动作,她看着坐在院子里静思的柳十一。

    柳十一很少说话,坐下来就像是一个木头,更像是一个石头......至少宁奕说柳十一像是一块石头,而且每每看到这个面容明明清俊却一脸木然的白衣少年,宁奕总是会加上一个既定的形容词,来修饰石头。

    譬如......茅坑里的石头。

    柳十一的脾气,又臭又硬。

    裴烦捋了捋鬓角发丝,她看着柳十一,不知道这个剑湖宫的圣子是真的决意要修行阵法,还是只是随口问一问。

    “院子里的镇神阵,靠的是星辉。”

    “那天的小诛仙阵,好像不是星辉作为承载。”

    柳十一吐出一口气,他背对着裴烦,困惑道:“我感应到了一种更加玄妙的东西......比星辉要更加强大。”

    “神性。”丫头走到柳十一的身后,她伸出一根手指,在院墙上点落,墙壁簌簌落灰,被她一根手指头戳出了一个很细微很浅淡的小孔洞。

    丫头缓慢挪动手臂,在墙壁上刻画着阵法的核心运转图形。

    柳十一目不转睛。

    丫头的每一次挪动手臂,都很快,没有丝毫犹豫,柳十一默默以双手抵在地面,推动自己,保持着盘坐在地的姿态,屁股蹭着地面,他不愿意站起来,进入了某种思索的状态之中,他就异常的沉溺其中,天塌了地陷了,都不会妨碍到他。

    柳十一现在想要做的,就是看清楚裴烦刻画的阵法游走路线。

    丫头默默以指尖在石壁上勾勒,她的动作很流畅,流畅到没有一丝停顿,一开始只是一只手,然后开始两只手,左右两条手臂同时伸出,指尖在石壁上刻画,细微的烟尘被衣袖拂去,一副巨大而又精密的绘图,就这么浮现在石壁之上。

    柳十一保持着沉思的神情。

    裴烦转过身来,让出了观赏的空暇空间,她认真说道:“这个是小诛仙阵的副阵,巽方一角,一共有六十四张符?作为阵角,可以勾搭出一座简陋的主阵,在罗刹城布置的阵法有缺陷,因为时间有限,所以只布下了三十二张,威力可不是只减了一半,约莫只能发挥出三成,没有镇阵剑器,又要下跌两成。”

    柳十一神情不变。

    能看得出来,他在很认真的观摩着这副图。

    “你如果想学阵法,应该从符?刻画入门,我建议从临摹两千年前的阵法大师帖法开始,一祖三宗,山谷道人黄豫章的《山谷词》,后山道人陈师道的《病起帖》,都是很不错的模板。”裴烦看着柳十一,语速放得不快,能够让后者听见每一个字词,道:“古代的阵法大师,很多阵法的核心之处很妙,但已经逐渐被淘汰,蜀山的陆圣先生是这一千年来的阵法集大成者,蜀山的小霜山上有陆圣先生的典籍和阵法精粹心得,如果你想学......”

    她顿了顿,道:“我可以教你。”

    柳十一的神情有些苍白。

    他看着裴烦,像是看着一个怪胎:“你都记得?”

    他没有说记得什么,也没有问有什么。

    丫头点了点头,道:“我都记得。”

    柳十一看了一眼裴烦,又看了一眼石壁上的刻痕。

    他忍不住开口道:“宁奕出门要到什么时候?”

    裴烦低垂眉眼,淡淡道:“不知道,或许下午,或许晚上。”

    柳十一尴尬道:“他去皇宫找那位徐姑娘?”

    丫头点了点头。

    柳十一又问道:“你不去?”

    丫头摇了摇头。

    “他是去给徐姑娘治病的。”裴烦道:“徐清焰姑娘在东厢送了一封信,她素来身体不好,得了一种难愈之症,需要宁奕去医治,我治不了,为什么要跟着去。”

    柳十一哑口无言。

    ......

    ......

    “清焰姑娘不在东厢?”

    “宁小侯爷,这几日,徐姑娘都在跟随崤山居士修行学习,白日外出。”

    天都皇宫,东厢园外。

    灵山的苦修者揖礼道:“我等负责在东厢园看守门户,若是小侯爷想见一见徐姑娘,可以等到太阳落山之时,每日徐姑娘都会在暮时回宫。”

    宁奕好奇道:“她跟随崤山居士外出修行?”

    灵山苦修者只是简单说了一个字:“是。”

    宁奕刚要开口,苦修者就直截了当道:“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徐姑娘亦未曾有所嘱托。”

    宁奕笑了笑。

    “闲来无事,我等一会。”

    他如今无事在身,修行剑心,走上了一条正道,万化剑心已经初辟,闷头苦修的收效十分地低下,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坐在府邸里打坐,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寸进。

    宁奕看了一眼东厢,灵山的苦修者,跟随崤山居士,这些人与麻袍道者一样,说了不准进,那么便是不准进,一群犟驴,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他们也不会开门。

    宁奕站在东厢园门口,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在这偌大皇宫内逛一逛。

    未多时。

    远方便传来了一阵脚步激荡的声音。

    老宦官的背后跟着金甲禁卫,禁卫脚步沉重,踏出灰尘。

    他双手拢袖,青天白日,手里拎着一盏大红灯笼,眉须皆白,嘴唇鲜红,褂袍摇曳,虽是慈眉善目,看起来仍带着三分妖异。

    “海公公。”宁奕笑着揖礼,道:“近来如何?”

    “多谢小侯爷关心,咱家每日不就是这些闲散之事,好久未见宫内熟人了,如今徐姑娘每日跟随居士大人修行,偶尔见到,只是说上一二句。”海公公微笑道:“今日一见,甚是欢喜,可惜时候不许,否则真心想与小侯爷聊上几句。”

    宁奕挑了挑眉。

    “小侯爷,宫内有大人要见你。”

    海公公低垂眉眼,双手左右拍了拍袖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轻柔笑道:“跟咱家走一趟吧。”

    宁奕心底轻轻咦了一声,他面上笑意不减,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动作,道:“那就......有劳海公公带路了。”

    ......

    ......

    后宫很大,杂草横生。

    一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宁奕下意识让出了半个肩头的位置,让海公公先行,这位心思玲珑的老宦官,不露痕迹,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宁奕肩膀,两个人并肩而行,谁也不高谁一头。

    走了一截,宁奕低下头来,目光微微一凝,瞥见一方石柱,阴影之下,倒是干净,杂草拔得干净,但是有些血迹残余。

    老宦官轻轻开口:“宫内的杂草不许拔除,这是规矩。小侯爷眼尖,看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其实是前段时间有个不长眼的‘贱婢’,想讨某位娘娘欢心,深更半夜来这里勤恳劳作,结果被发现了,打了个半死,更凄惨的是第二日白天,就被那位娘娘狠下心逐出宫去了。”

    “逐出宫去?”宁奕看着海公公,有些困惑道:“都说一入后宫深似海,若是犯了错事,比起被律法严惩致死,逐出宫去,恢复了自由身,难道更加凄惨?”

    海公公木然说道:“那位贱婢......出身东境,从东境长城外入宫,逐出宫去,自然会要送回祖籍。大隋四境之外的景象,小侯爷恐怕不太清楚。”

    宁奕一阵沉默。

    “只能说,宫里虽然严格,但若是不犯事,不起坏心思,老老实实做事,踏踏实实做人,陛下会按月发放‘赏银’,一家子人都可以在天都地界三百里内定居,找一处安稳的地方度日。”老宦官眯起双眼,淡淡道:“其实那个贱婢......心眼不坏,只是触了一些霉头,犯了规矩,谁也保不住她,我只记得那日领她出宫,她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泪流满面求娘娘网开一面,可惜了那副漂亮皮囊,头破血流亦是无人问津。”

    宁奕默默收回目光。

    “后来呢?”

    “我把她领出宫去,给了她十二两银子。”海公公顿了顿,道:“这笔银子不少了,够她生活一段时间。”

    这的确是一笔不少的银子,平民百姓,能衣食无忧一段时日。

    但宁奕还是看着老宦官,再一次问道:“再后来呢?”

    “她没有要这十二两银子。”海公公道:“她吊死了,第二日就死在了宫外。我对那位娘娘说,既然人已经死了,遣回东境的事情不若就算了,于是那位娘娘发了善心,让她一家人继续生活在天都。”

    宁奕没有说话,道:“是哪位。”

    海公公摇了摇头,道:“这些琐碎事情,小侯爷听听即可,细枝末节,咱家不方便透露。”

    宁奕叹了口气,目光望向东边。

    海公公不着痕迹低下头来,自嘲笑道:“那个贱婢倒是好笑,她不要银子,宁愿一死,也不愿回到东境长城外。小侯爷,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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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介绍:
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