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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四章 喜欢二字,缠缠绕绕

    两人离开茶舍,绕开人流,宁奕为求保险,动用了一张藏匿气机的符?,好在一切倒是十分顺利,并没有出什么岔子。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喝茶雅兴被打搅了,宁奕问了一下徐清焰的意思。

    他的本意是天色不早,送对方回宫,今日便算是了结了。

    但这位徐姑娘看起来并不想早些回宫,提出要去自在湖走一圈。

    宁奕有些无奈,怎么这几位都喜欢去自在湖?

    绕湖走了两圈,倒是出奇的安静。

    两人一言未发。

    宁奕其实心底知道,这位徐姑娘......对自己,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感情的。

    他又不是木头。

    徐清焰在感业寺见到了自己,见到了阳光。

    其实他与李白蛟想的一样。

    笼中雀,不见光,自己是开笼之人。

    但开笼之人又如何?他与徐姑娘,始终不是一个世界,昨日不是,今日不是,明日也不会是,这种疏离感,宁奕并不知道从何而来。

    或许是因为对方生得太过美丽?美丽的不像是人间凡俗。

    更像是不可亵渎的神灵。

    ......

    ......

    “宁奕先生,觉得我生得好看吗?”

    走着走着,徐清焰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没有摘下帷帽,便是因为怕引起轰动。

    宁奕想也没有想,不假思索道:“好看。”

    这是无可置疑的答案。

    宁奕顿了顿,道:“为什么会问这个?”

    徐清焰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跟宁奕走在一起,她总是太在乎对方的想法,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冷了场,就怨自己说错了话,提到了不应该提的事情。

    可是在春风茶舍里,太子的那个问题,总是萦绕在耳畔。

    徐姑娘是宁先生的什么人?

    她也想知道答案。

    话已出口,徐清焰其实有些后悔,但时至如今,只能继续说下去。

    她幽幽道:“其实我并不喜欢这张脸蛋。”

    宁奕哭笑不得,无奈道:“人间祸水,不外如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前些时候,我跟着居士修行,居士告诉我,世间一草一木,尽皆有灵。”徐清焰看着宁奕,帷帽下的皂纱,被风轻轻吹动,她认真说道:“有灵之物,都会喜欢上我这张脸,于是我蹲下身子,草叶摇曳,拥簇欢呼,这是一种喜欢,我伸出手来,兽灵温驯,贴掌亲吻,这也是一种喜欢。如果真的是这样,其实我也会很喜欢我自己。”

    说着说着,那股藏在心底的念头,便一股脑涌了上来。

    有时候,人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情动物。

    有三样东西是藏不住的,喜欢就是其中的一样。

    说到这里,徐清焰顿了顿。

    她直视着宁奕,脑海里满是从红山回来那一日的画面......宁奕昏迷,她在院子里等候许久,就要奉令回宫,却没有得到宁奕醒来。

    她曾经鼓起勇气,想对宁奕说出那几个字来。

    我喜欢你。

    如果说,不想离开,不想别离,就意味着喜欢。

    那么这就是喜欢。

    徐清焰咬了咬牙,一鼓作气道:“生成这副模样,若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那么其他的喜欢,又有何意义呢?”

    这一句话,已是她能够说出口的极限了。

    没想到。

    宁奕只是轻描淡写道:“男女之间的喜欢,与另外一人长得什么样,并无太大关联。”

    徐清焰怔了怔。

    宁奕瞥了一眼女孩帷帽面纱,平静说道:“况且徐姑娘如此好看,只论容貌,没有人会不喜欢。”

    徐清焰欲言又止。

    “宁某一心修行,只愿在大道上早日登顶。”宁奕拢了拢袖,声音极轻道:“一心修行剑道,并无其他念头。”

    徐清焰笑颜灿烂问道:“先生练剑为何?”

    宁奕沉默片刻,道:“恩怨太多,世事难了,放不下,唯有剑器够快,才能斩断。”

    徐清焰继续笑着问道:“难道一点动心也无?”

    这句话来得突然。

    却没有得到回答。

    “徐姑娘,时候不早了。”

    宁奕叹气道:“我送你回去。”

    帷帽女孩仍然保持着笑容,只是再也不说话,皂纱垂落,她的脸上,笑意一点一点敛去,两行清泪徐徐落下,被风吹干。

    她眼里满是恍惚。

    浑浑噩噩。

    一路走到皇宫宫内,灵山两位苦修者拎着灯笼站在东厢府邸门口,徐清焰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先生,送到这里,就可以啦......”

    徐清焰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宁奕,挤出了笑容,可是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今天很开心......

    今天跟宁奕先生一起喝茶,还去湖边走了一圈。

    她应该很开心的,她盼着这一天很久了。

    可是,她为什么不开心呢?

    女孩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不再去想。

    徐清焰学着宁奕的姿态,揖了一礼。

    江湖上的分别礼。

    她声音沙哑道:“愿下次再见之时,先生能如愿以偿,修行剑道,早日登顶。”

    宁奕沉默良久,他同样一礼。

    宁奕轻声道:“愿下次再见之时,徐姑娘身体康复,免受病痛。”

    转身。

    离开。

    天都大月,“女子”身影,“先生”脚步,两者距离,越拉越远。

    徐清焰就站在东厢门口,怔怔看着宁奕远去,一动不动,宛若木雕。

    ......

    ......

    “宁奕,你这么做,真的好吗?”

    心湖里,泛起了一道久违的声音。

    剑器近前辈从沉睡当中醒来,他坐在心湖上空,看着帷帽女孩一只手攥着胸口的骨笛叶子,想来那个小姑娘,如今没有把骨笛扯下来,是因为心里仍是依依不舍,把这当成唯一的眷恋。

    徐清焰的身影,在风中站定,衣袍摇曳。

    实在惜人。

    “前辈......您应该知道。”宁奕面无表情,在心湖里回应道:“我身上背着太多东西,哪里有功夫去关注儿女情长?至于徐姑娘......她更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无用的时间,比起给她一场空欢喜,我更愿意如今就做个了断。”

    “徐姑娘救了我一命,我欠了她太多,这是恩情,不是其他的情。”宁奕低垂眼帘,一字一句,缓慢细数,道:“她的神性之苦,我会倾尽全力救治。西境、宫里,无论哪一方,若是要为难她,我都会出剑相助。可我不愿......因为这份恩情,欠的更多。”

    世间人情总是这样,分不清楚,解不干净,就像是打了一个死结,随着时间推移,越陷越深,越欠越多。

    “拎剑是一个自在事,我不愿不自在。”宁奕只能叹气一声。

    “拎剑是一个自在事。”剑器近重复宁奕的话,轻轻说道:“你现在自在吗?”

    “世间多的是不自在。”宁奕平静说道:“我的剑够快,才有自在二字。”

    剑器近罕见的嘲笑道:“对人可以,对己不行,这个道理说不通的。你心底明明对她有喜欢二字,却不愿意说出口,藏着掖着有什么好处?”

    宁奕乖乖闭上了嘴。

    他沉默走出皇宫。

    再沉默走回院子。

    柳十一刚刚从顿悟之境中醒来,他愕然看着满面肃静之气的宁奕,发觉后者的身上带着一股浅淡的杀气,还有血腥气息。

    “杀了个东境死士。”宁奕平静开口,算是解释。

    柳十一指了指那边的饭桌。

    八仙桌那边。

    丫头抬起头来,温着茶,热着饭,她一直在等宁奕回来。

    时候已经不早,此刻都算不上是晚饭。

    只能算是夜宵。

    宁奕坐在桌边,二话不说,端起碗筷,大口大口吃饭。

    吃到一半。

    宁奕忽然问道:“我现在浑身不自在,怎么办?”

    丫头淡淡道:“徐姑娘对你表白了?”

    盘膝坐在庭院里,看似闭关修行领悟剑意的柳十一,此刻竖起耳朵,认真偷听。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没有直接说,但是差不多。”

    裴烦神情不变,她夹了一筷子醋溜包菜,漫不经心道:“看你这样子,是拒绝了?”

    宁奕嗯了一声。

    他盯着自己已经空了的瓷碗,木然道:“我拒绝了。”

    “我说我一心修行剑道。”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丫头,认真说了一大串:“徐姑娘人很好看,什么都好,但我总觉得差了一些,不是好坏优劣的那种差,而是对与不对的那种差。我觉得这是不对的,无法接受的,错误的。我只觉得自己接受了会很不自在,却没有想到拒绝了也会很不自在。”

    裴烦听不太懂,但她记得徐清焰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若是不愿离开,就是喜欢。

    当时听起来,多动人啊。

    可是后来再去想。

    裴烦却觉得徐清焰说得不对,不全对。

    喜欢很简单,可又没有那么简单。

    喜欢一个人,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哪有三言两语就能说出来的,至少她裴烦三言两语说不出来。

    “说完了吗?”裴烦看着宁奕。

    宁奕点了点头。

    丫头站起身子道:“记得刷碗。”

    回府,关门,贴符?,一气呵成。

    宁奕沉默下来。

    柳十一站起身子,他拍了拍宁奕肩头,幽幽道:“喜欢二字,缠缠绕绕,把无数英雄好汉难倒......宁兄好气魄,以后必定是剑道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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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蓬莱客

    宁奕听着柳十一这句话。www.uu234.netwww.uu234.net

    一阵无语。

    这叫什么话......

    “十一,听说你最近剑境有所领悟,上次在长陵之后,我一直有些问题......”宁奕不怀好意站起身子,他一只手按在油纸伞上,剑气已经在剑骨里回荡游掠。

    春风茶舍,自在湖畔,让宁奕现在心里有些憋屈。

    他巴不得找一个“对手”好好过上两招,以泄胸中郁气......而柳十一,就是最好的一个选择对象。

    柳十一可不傻。

    他哪里看不出宁奕的意图?

    白衣少年翻了个白眼道:“不跟你打,长气还给你,等我找到合适的剑器,养好了伤,到时候再做切磋!”

    空中划过一道银光。

    宁奕接过长气,听到柳十一郑重说道:“你在罗刹城帮了我一次,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宁奕松开细雪,将这柄一人高的长气,以布条栓好,叹了口气,道:“什么恩不恩的,别说那些......给我一颗‘蓬莱仙丹’就好。”

    说到后面半句,图穷匕见。

    剑湖宫内最宝贵的物事,就是所谓的蓬莱仙丹。

    当初徐藏杀死苏苦,本以为这位新晋命星大修行者,腰囊里会有一颗“蓬莱仙丹”,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颗仙丹的珍贵程度,在剑湖宫内,几乎是位列前三甲,除了镇宫的“大雪”剑器,就是这颗仙丹。

    除了柳十,剑湖宫的其他大修行者,都没有一尝蓬莱仙丹的机会。

    其实宁奕的一整句话,都是玩笑话。

    他知道蓬莱仙丹在剑湖宫里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即便柳十一是未来剑湖宫的接班人,但如今无论如何,都拿不到这颗丹药。

    所以只是说说而已。

    但没有想到。

    柳十一面色凝重道:“好,一颗蓬莱仙丹。”

    宁奕挑了挑眉,讶然道:“柳老板怎么这么大方?”

    柳十一摆了摆手,道:“一颗蓬莱仙丹,剑湖宫又不是拿不出来,我找我师父要,我的一条命,比起这颗丹药,还是要重许多的。”

    宁奕啧啧道:“仙丹就免了,说说而已,等你以后坐上宫主位子了,手头宽裕,记得给我捎一点真金白银。”

    柳十一一笑置之。

    从顿悟之中醒来,他的六感逐渐放大,此刻感应到了自己的腰囊之中,那块剑湖宫传讯令,先前有过数次震动,如今归于平静。

    是什么讯息?

    柳十一蹙起眉头,取出那枚传讯令。

    剑湖宫的那枚传讯令,巴掌大小,方方正正,其间穿插整整齐齐十个圆润孔洞,像是剑器凿穿,玉瓷之色,看起来脆弱不堪,其实质地相当坚韧,绝不会轻易碎裂。

    这是剑湖宫宫主与亲传弟子之间的传讯令。

    十个孔洞,便是这个传讯令延续下来的第十代。

    柳十,给柳十一。

    柳十一有些疑惑......他出山以来,师父便没有给他发过一条讯令。

    这块玉瓷的传讯手段,极其逆天,可以无视空间,即便有数十座大阵笼罩,依然可以瞬息抵达,这是柳十一最重要的保命之物。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动用。

    出山以来,便老老实实躺在腰囊的最深处。

    当初在天都城外被重伤,柳十一半条命都要被平等王和泰山王打散,即便如此,他都没有动用这个传讯令,若是宁奕府邸未开,或者是情况再糟糕一些,或许他才会动用这枚令牌。

    柳十一从来都是这种人,极少向人开口,承下人情。

    至于这种性格跟谁学的......自然不必多说。

    这就是柳十一疑惑的原因,师父绝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给自己传讯。

    果然。

    取出传讯令之后,宁奕注意到,柳十一的神情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怎么了?”

    宁奕小心翼翼问道。

    柳十一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句话。

    “剑湖宫有变......”

    顿了顿。

    第二条讯令,与第一条隔了一段时间。

    “勿回。”

    这就是传讯令上所言的。

    宁奕有些惊讶,柳十作为剑湖宫的宫主,能让这位宫主都说有变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

    ......

    剑湖宫的长夜不太平。

    本是春暖花开之季。

    圣山山脚底下,野草冻出了冰霜,摇曳不起身子,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极冷的气息。

    天寒地冻。

    剑湖宫圣山山底,一道宽大的黑袍,摇曳在模糊的风雪里,他的身后,跟着两位“年轻人”,一道白袍,一道灰袍,通过身形能够看出来,一位是正值芳华年龄的女子,另外一个则是身材高大的男人,一男一女,跟在风雪摇曳的黑袍里,缓慢登山。

    剑湖宫上一次有“不速之客”登山,时间距离间隔也不算远。

    那个男人叫徐藏。

    一整座圣山悬浮在洪来湖上空,有无数精妙的阵法托着山体,山下洪来城的子民,平日里的愿力供奉着剑湖宫的悬空与修行。

    因为愧疚的原因,上一次徐藏拜山,柳十并没有启动护山大阵。

    否则徐藏恐怕需要像杀上小无量山那样,先动用细雪,砍碎剑湖宫的护山大阵,才能得以登顶。

    而今日的“不速之客”,只有三人。

    站在圣山山顶的柳十,放下手中的十孔玉瓷,他刚刚以神念传递了一道消息......

    剑湖宫有变!

    收回传讯令,柳十注视着山下的三位来客。

    那年轻的一男一女,修行境界他能够看出,不过是十境修为,年龄倒是年轻的让人有些惊讶,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苗子,大隋天下里,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能够栽培出如此好的两位弟子?

    柳十沉声道:“阁下是何方神圣?”

    让柳十看不透的,是为首的那道黑色大袍,风雪凝聚,扶摇而上,那人登山的压力,传递过来,竟然让人有些窒息......如此修为,实在匪夷所思。

    登山的那道黑色大袍,并没有回应柳十。

    柳十的身边,并没有任何一人。

    这正是诡异的地方,他以神念召集剑湖宫大修行者,却发现,宫内的几位长老,竟然都没有回应,而剑湖宫弟子,长夜之中,洞府之外,沉睡不醒。

    一整座圣山,皆是死寂!

    柳十的面容不再客气,他冷冷道:“请三位止步。”

    这句话的时候,黑袍仍在山中央。

    而这句话说完,速度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一摇身,已出现在了十丈之外,如此飘忽闪掠,画面切割,像是凭空无端出现一般。

    柳十单掌压下。

    剑湖宫大阵开启!

    “轰隆隆”

    洪来湖的湖水翻彻,无数水滴滚开,摇曳沸腾,整座大湖,山体都隐约下陷,湖心炸开,让出一片虚无之地,湖水围绕着圣山形成一道屏障,一道又一道的阵法亮起。

    阵开

    然而不断闪掠登山的三道身影,没有受到丝毫的作用。

    一道又一道的阵法剑光,从虚无之中刺出,绕开了这三道登山身影,重归虚无之中。

    阵法并没有检测到敌人。

    柳十瞳孔收缩。

    这是为何?

    “柳十。”

    下一刹那,风雪大作。

    那道黑袍瞬间来到了山顶,与柳十之间的距离,几乎面贴面。

    黑袍直呼着柳十的名字,仿佛他们曾经很熟,在哪里见过,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联系和感情。

    “剑湖宫的阵法不会攻击我,因为我本就是这里的人,殊归同源。”黑袍微笑道:“许久不见,你比我想象中要弱上许多,这还是当年一起修行练剑的柳十吗?”

    “是你......”

    柳十的神情有些恍然。

    他面容冷然道:“既然选择离开,何必再回来?”

    那两位十境弟子,还在“缓慢”登山,双脚离地悬浮,在闪掠之间,约莫三四个呼吸,来到了黑袍的身后。

    黑袍轻柔说道:“本来我长居西海,在蓬莱安静修行,但听说师父死了,你成了剑湖宫的新任宫主......在下便想给师兄送一份礼物。”

    他捋了捋黑袍下的发丝,已经生出了冰渣,咔嚓咔嚓碎裂。

    风雪骤冷。

    黑袍木然说道:“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不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剑湖宫内,人心不稳,似乎对师兄你这位新宫主,有着颇大的怨念啊。”

    柳十木然转过身子。

    他的身后,圣山山顶,先前那几位无论如何以神念传递,都无法沟通的剑湖宫长老,此刻都显出了身形。

    “柳十......你竟然为了向人赔罪,杀宫内的大修行者,实在好笑,竟然如此胆小。”黑袍笑道:“那个叫徐藏的男人很了不起?若换做是我,便一剑削了他的头颅。”

    柳十没有理睬黑袍,他注视着三位剑湖宫长老,平静道:“宫内一共九位大修行者,我亲自杀了三位,剩下的六位,有三位外出执行任务,正好就剩下你们三位,所以就有了如今的这个局面。”

    “对我不满?”柳十淡淡道:“你们可知,这是谋逆大罪?”

    三位剑湖宫长老木然不语,他们的手中,执掌着整座圣山弟子的传令符?,柳十的神念被屏蔽在外,也是设计之中的一环。

    “想来师弟你早就来了大隋,今天局势的搭建,也不是一个巧合。”柳十收回袖中所藏的那只手,木然道:“你此行为何?”

    黑袍笑了笑,没有否认。

    他抖了抖袖袍,眉眼轻柔道:“师兄,你的徒弟在哪里?”

    柳十笑了。

    他的袖袍里,第二道讯令传递出去。

    剑湖宫圣山上,黑袍踏前一步,柳十同样踏前一步,整座洪来湖,磅礴水柱冲霄而起。

    第二道讯令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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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大善人宁奕

    柳十一彻夜未眠。m.www.uu234.net

    传讯令没有第三次发来消息。

    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没有。

    他盘膝坐在剑行侯府邸的树下,一直坐到天明,日出东方,鸡鸣天都,白衣少年的面容有些苍白,一半是因为伤势的缘故,一半是因为心境不太平。

    宁奕按照惯例推开屋门修行,看到柳十一仍然像是一块磐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运转千手师姐的炼体法门,不疾不徐打了一套拳。

    再去看。

    柳十一还是像块石头。

    吐纳,呼吸,修行。

    参悟剑心。

    做完这些,已经有了一个时辰。

    柳十一终于开口了,他望着宁奕,认真道:“我要离开天都,回剑湖宫。”

    “说得很好听。”宁奕睁开双眼,微笑道:“你身负重伤,怎么回?”

    柳十一的伤,并没有完全愈合。

    罗刹城杀死泰山王之后,东境表面上没有反应,但是内地里已经开始了清算......好在宁奕的小诛仙阵从来没有暴露在世人面前,一时半会无从追查,查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但是平等王的死,被东境认为与柳十一有所牵连。

    如今柳十一没有在天都露面。

    他躲在宁奕的院子里,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如果柳十一贸然露面,那么东境的力量便会倾泻到这位七境无敌的头上,“七境无敌”的头衔有什么用?甘露先生的麾下,多得是悍不畏死的十境修士。

    宁奕向来信奉的道理是做坏事不留名。

    他当然可以护送柳十一。

    但他可不想离开天都的时候,带上柳十一这么一个“伤病人士”,被东境一路追撵。

    丫头推开屋门,宁奕走过去,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她蹙眉看着柳十一,道:“待在这里好好养伤,如果剑伤不愈,再遭遇重创,很可能会限制修为境界的上限。换而言之......你会止步十境,柳十一,你不会想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吧?”

    柳十一沉默很久,认真道:“我担心师父出事。”

    宁奕叹了口气,“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柳十是为数不多,以星君修为踏入长陵的大修行者,就算剑湖宫有变,他又能出什么事?”

    院子里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生在剑湖宫,长在剑湖宫,离开剑湖宫下山修行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三样东西。”

    柳十一轻声说道:“一件白衣,一把长剑,一块玉瓷。都是师父给我的。”

    宁奕看着柳十一,这厮的身上,还穿着染血的白衫......他倒是没看出来,柳十一还是个如此念旧的人。

    “白衣脏了,可以再换。”柳十一缓慢抬起头来,他直视着宁奕,道:“燕归巢被你打碎了,也没什么。”

    说话之间,白衣少年缓慢拎起那块玉瓷。

    宁奕这才注意到,那枚十孔玉瓷,此刻竟然从内里龟裂开来。

    “这块玉瓷,不仅可以传讯,更是我师父的‘命牌’。”柳十一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没有感情,可是他拎着玉瓷的那只手,却在轻轻颤抖。

    他眼神黯然道:“剑湖宫有变,我的师父可能遭遇了不幸。”

    宁奕无奈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你师父一共传了七个字,敢情你就看见前面五个?最后的‘勿回’当耳边风了?”

    柳十一木然如石,只是低眉在心中默默盘算。

    “宁奕。”

    柳十一忽然开口,“我是不是被东境盯上了?你是在担心罗刹城的事情?”

    宁奕眯起双眼。

    “我只需要推开这扇府门,站在天都所有人的面前,他们就会明白。”柳十一看着宁奕,认真说道:“以我如今的伤势,能够勉强杀死平等王,已是不易。杀死泰山王的那个人,不可能是我。”

    自然是这扇府门后的宁奕。

    宁奕不在乎东境的仇怨,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到柳十一这句话,他情不自禁气笑了。

    宁奕笑意不减,夸赞道:“柳十一啊柳十一,你这木头脑袋什么时候开窍的?现在都学会威胁别人了?”

    柳十一望向宁奕,“抱歉......”

    他顿了顿,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柳十一在心底估算了自己的伤势,裴姑娘说的不错,自己因为伤势原因,近几日最好静养,至于想要独自离开天都,回到剑湖宫,就是一个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道:“送我离开中州,抵达西境边缘,剩下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

    宁奕冷哼一声,怀抱双臂。

    他转过头来,望着丫头,道:“我们剩下的符?,能平安离开中州吗?”

    “最重要的小子母阵,现在送到了素华宫娘娘的手里。”丫头耸了耸肩,“重新刻画需要一段时间,现在出发的话......如果是三个人,消耗的符?之力会大大增加,不出意外,那离开中州应该没问题,只不过需要大量的‘源力’。”

    柳十一皱眉道:“‘源力’是什么......星辉吗?”

    宁奕没好气道:“星辉?你自己想想中州地域有多大,换成星辉,催动符?,不断破碎空间,把我们仨送出中州地界的星辉,能榨干一位星君修行者。”

    中州地界,三十六城,即便是跨越最近的直线,也的确需要这么多的星辉做支撑。

    更何况,哪里有人出行全靠符?的?

    柳十一听说,大隋皇族里有一种传送玉牌,捏碎之后可以定点传送,在两处空间内完成交互......但是可惜的是,“小子母阵”才被送出去,而且小子母阵的挪移空间有限,更多的是注重对强大空间束缚的撕裂,持有小子母阵,意味着近乎绝对的自由。

    除非是天都皇城里,消耗庞大星辉源力的传送大阵,可以隔着一座北境,将修行者送到倒悬海那头。

    否则长途跋涉,都只能靠着源力一点一点进行“挪移”。

    按宁奕所说,榨干一位星君修行者的星辉......断然是拿不出来的。

    柳十一听到宁奕开口,道:“有一种源力,比星辉要强大,强大.......很多。”

    听到这里,他讶然抬起头来。

    宁奕站起身子,把那柄“长气”掷出,柳十一只能接住。

    “其实你就算不‘威胁’我,我也会带你离开天都。”宁奕看着柳十一,道:“教宗就在回天都的路上,要不了几天,道宗马车就会入城,西岭巨头的名号谁都惹不起,我搭着顺风车来,搭着顺风车走,东境也好,地府也罢,离开天都以后,谁都找不到我。”

    柳十一端详“长气”,神情犹豫。

    这是羌山名剑,品秩极高,比他的燕归巢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如今他身上没有一样可以拿得出手的物事,能有如此剑器,便已算是极大的幸事了。

    “怪不了你,是我自己造的孽。”宁奕轻叹一声,道:“如果在长陵,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打碎你的那柄破剑,让你背着燕归巢,哪凉快待哪去,不欠你人情,今天也不会来的那么多破事,对不对?”

    柳十一吐出一口气来。

    他将“长气”栓在自己背后,随后长身而起,深深一礼。

    “谢!”

    “离开天都,宜早不宜迟。”宁奕感慨道:“有剑七境无敌,没剑寸步难行。柳十一,现在你有剑了,但是没我,你还是寸步难行啊。”

    柳十一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宁奕笑骂道:“就当我做了一回大善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你一程咯。”

    ......

    ......

    太清阁。

    小院子里,摆着一张棋盘,苏牧单手撑着面颊,棋盘上的棋子未曾动过,膝上搁着一张摊开的棋谱古籍,随风哗啦啦翻动书页。

    那一日与情报司大司首云洵交手之后,苏牧开始潜心研究棋道。

    他喃喃自语道:“前些日子就听说教宗大人要来一趟天都,也不知道确切时候是何时。”

    话语落地

    “嗒嗒嗒,嗒嗒嗒。”

    庭院外,传来麻袍道者的急切敲门声音。

    万事不急,万事太平,他平时便告诫那些麻袍道者,无论是出门在外,还是在太清阁内做事,都要气定神闲,不要因为慌乱而丢了道宗的颜面。

    为何如今的敲门声音,仍是带着三分慌乱?

    “进。”

    苏牧微微皱眉,语调平静。

    麻袍道者推开木门,声音便传来。

    “苏牧大人,前不久的罗刹城,泰山王和平等王身死......”

    “此事我知道。”未等麻袍道者说完,苏牧便开口,面色仍然漫不经心,他一只手按住随风来回翻动的书页,淡然道:“泰山王是东境三灾四劫的接班人,甘露把账记在了柳十一身上。”

    麻袍道者躬身,道:“是......”

    苏牧平静道:“这等事情,何必大惊小怪?”

    麻袍道者低下头来,“东境地底,下发了一条追杀令。”

    “追杀柳十一和宁奕先生。”

    “宁奕?”苏牧合上棋谱,站起身子,皱眉道:“宁奕竟与此事有关......”

    他记得,宁奕住在教宗大人的府邸里。

    “宁奕何在?”

    “这正是卑职要说的......宁奕先生此时已离开了天都,只留下了这封信。”麻袍道者双手奉上一封信,道:“这封信,宁奕要交给教宗大人!”

第二百六十七章 破空

    柳十一没有想到,几句话说完之后,宁奕和裴烦,就真的准备动身了。顶 点 X 23 U S

    并没有什么太多收拾的物事。

    宁奕和裴烦来到天都,除了那盆万年青,并没有带“身外之物”。

    二人在西岭的时候就没有“积蓄”一说,去哪到哪,也都是说走就走。

    在宁奕和裴烦的“二人世界”里,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已不需要言语,唯有默契二字可以形容,譬如近日要离开天都,就是一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送柳十一去中州边界,也只是顺势而为。

    临行之前,宁奕给白鹿洞书院和太清阁各自留了一封信,算作告别,除此以外,并无其他挂牵。

    做完这些。

    丫头从袖袍里取出了一张朱红色的褶皱符?,交付给宁奕。

    柳十一眼神有一丝讶异。

    他知道,二人之中,精通符?之道的,不是宁奕,而是裴烦裴姑娘,按理来说,催动符?的,也应该是裴姑娘才对。

    “这张符?名为‘破空符’,皇城内部,不好施展,动静比较大,等到出城之后,我便会催动。”宁奕掷了一顶斗笠,一身叠好的崭新白衣,没好气道:“如果不想光天化日穿着一身血衣,还没出城就被东境人马盯上,最好换上这套衣物,衣襟内有‘藏气符’,可以隐匿修为境界,这顶斗笠不是什么稀罕物事,比不了曹燃头上的那个,但是可以遮掩面容和剑气,中州太大,平日都不要摘,以免惹是生非。”

    宁奕并没有向柳十一解释,此行不骑马的缘故。

    柳十一戴上斗笠,皱眉道:“你早就准备好了?”

    宁奕木然道:“说出来不知道你信不信,其实我是一个大善人,最喜欢雪中送炭。”

    柳十一一阵沉默。

    半柱香后。

    三人离开皇城。

    三人的装束有些奇怪,柳十一戴着一顶竹笠,雪白霜竹做胎骨,附上一层层银白葵丝编制而成,看起来价格不菲,再加上一身轻飘飘的白衣,简直就是贵族翩翩公子,背后拴着那柄“长气”,长气特地换了一身古旧的大黑布包裹,仍然点缀出三分仙气。

    丫头则是穿着一身青衣,没什么讲究,将“天下剑行”厚格剑系在背后,怀中抱着青叶,步伐飞快。

    宁奕腰间油纸伞被布条拴起来,细雪盛名的缘故,天都许多剑客都喜欢在腰间别一把纸伞,伞骨藏剑,所以也不算多么引人瞩目。

    三人都带着笠帽,行走起来风尘仆仆,等到了皇城城外的树林里,柳十一才明白,宁奕口中“破空符”施展起来,那所谓的“动静比较大”,是什么意思。

    三人站定,丫头先谨慎在四周贴了几张静音符。

    她解释道:“小子母阵可以悄无声息离开,是交换了空间,包裹着两处空间,进行斗转星移,破空符不太一样,则是暴力撕开空间,推动前进,这道符?需要巨大的星辉力量做支撑,一般用于炼体者进行挪移。”

    说话之间,宁奕张开双臂,丫头则是抱着那盆青叶,贴靠在宁奕怀里。

    柳十一眼里有些惘然。

    静音符已经布下。

    宁奕掌心捏着“破空符”,一只手放在丫头的后心之处,确保护住了裴烦。

    深吸一口气,运转白骨平原,掌心瞬间凝聚风雷。

    神性滚滚而出。

    柳十一瞳孔收缩。

    下一刹那,林中轰的一声炸响,静音符?的遮掩下,最为猛烈的第一声爆响,听起来只是沉闷的一声闷雷,围绕三人周遭的七八颗老树,瞬间向外拔地而出,疾射四散,木屑纷纷扬扬坠地,静音符?被撕开

    冲击的余波在老林里回荡,冲刷。

    眼前是一片漆黑,庞大的冲击力砸在柳十一的身躯上,他从来没有进行过如此匪夷所思的“挪移”,一柄重锤砸中后背,砸得他踉跄飞出,再跌出之时,眼前昏天黑地,已经换了一副景象。

    柳十一面色苍白,这种极度的异样感,让他无法适应。

    再睁开双眼,已是一处小坡,尘土飞扬。

    他终于明白,这张“破空符?”,为什么只有炼体者可以使用了。

    太暴力了。

    这等冲击力,恐怕也只有炼体者可以安然无事的承受。

    掌心捏符,首当其冲承受大部分冲击的宁奕,面色只是稍微苍白些许,眼里竟然连一丝痛苦神情也没有浮现。

    这是何等强悍的体魄?

    看到丫头躲在宁奕的怀里,柳十一的神情十分古怪。

    他有些想不明白,宁奕刚刚催动破空符?,靠的是什么力量?那股力量萌生而出的一刹,就被柳十一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在长陵对决之时,曾经逼出过宁奕的“神霞”,他知道修行者修到最后,便要积淀神性,突破凡人的桎梏。

    可是他不敢相信,宁奕的身上,竟然带着如此庞大的神性?

    神性出窍,驭使符?!

    柳十一刚刚缓过破空符?的冲击劲头。

    四面八方,一片死寂。

    在这片死寂之中,柳十一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如芒在背。

    丫头神情平静,木然道:“再破。”

    第二张符?已经被她取出,放入宁奕掌心。

    柳十一瞳孔收缩,这是何意?

    磅礴的神性,从掌心滚滚涌出,汇聚而来,第二张“破空”符?的冲击力,再度降临,砸在柳十一的后背,三人以此展开了挪移。

    原先站立的小土坡,直接被崩掉了半个山头。

    尘埃飞扬。

    这一次的落脚点,仍然是小土坡,而且放眼望去,远方是一片荒芜。

    柳十一面色苍白,双手扶膝,上一次的破空,让他有了一些经验,在撕裂空间之时,于后心凝聚出剑元,来抵抗狂暴的“破空”之力,大大降低了符?作用下来的狂暴力量。

    风沙卷起,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犹存。

    丫头取出了第三张符?,平静道:“再破。”

    宁奕皱眉道:“还在追?是因为我们,还是因为柳十一?”

    丫头摇了摇头,道:“不清楚,从天都出来就开始调动人手了,这一次东境的背后有高人。”

    裴烦的这句话,让柳十一明白了“如芒在背”的感觉,从何而来。

    之所以不骑马,是因为他们一出城就被盯上了。

    “破空符”的催动,极其耗费“源力”,而且体魄不强的修行者,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力量。

    第三张符?,瞬间炸开。

    土坡之上,三人瞬息消失。

    丫头的声音,在虚空里响起。

    “再破。”

    继续破空。

    第四张“破空”符?。

    “再破。”

    “再破。”

    ......

    ......

    一骑绝尘。

    直到连续动用了十三张“破空”符?之后,丫头的声音才停下。

    柳十一双手撑在地上,想要呕吐,却吐不出来。

    笠帽上沾满沙粒尘埃的白衣少年面色惨白,下山以来,即便是被“泰山王”迎着小腹捅了一剑,只差一丝命丧黄泉,他也没有远远像如今这般如此难堪。

    宁奕松开护住丫头的那只手,面色稍有苍白,以他的体魄,亦是有些抗不太住,可见“破空”符?力道之强悍,但裴烦面色红润,其实就算没有宁奕,她一人催动这种霸道符?,也不会有毫发损伤。

    裴?f大人的剑藏就在眉心安处,只需要一道神念,便会有无数剑器贴身缭绕,绝不会受到丝毫冲击。

    但如此之举,增加了自身重量,能够传递而出的距离,也就大大降低。

    三人停在了一处山水瀑布前,柳十一蹲在小溪旁边干呕,天旋地转。

    柳十一幽幽道:“下次能不能抱住我?”

    宁奕翻了个白眼,“想得美,你要是长得像东厢徐姑娘一样好看,还差不多。”

    柳十一指了指宁奕,你你你了半天,一个字说不出来。

    宁奕回头去看,已经掠出了约莫百里,这等速度,神仙难追,只是破空符?后劲太足,自己浑身上下仍然微微一动,骨骼便噼里啪啦作响,隐约作疼。

    他吐出一口气,并没有放松,问道:“甩掉了吗?”

    裴烦神情凝重,道:“还不能确定,应该是甩掉了。”

    宁奕皱眉道:“怎么找到我们的?”

    裴烦沉默片刻,“可能是特殊的追踪之术,我不清楚,三教九流太多,如果真是符?高人,涉及到我所不通的方面,也只能慢慢细查,按理来说,我们三人,临行之前,换了一身新衣,又有藏匿气息的符?当做遮掩,就算有高人坐镇,也不会如此快的追来。”

    宁奕揉了揉眉心,想不通对方是怎么察觉的。

    丫头无奈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

    天都皇城外。

    尘埃飞扬,一道身影被“破空”符?包裹的磅礴力量逼出。

    只是并无狼狈景象。

    这道身影,单看黄沙之中的轮廓,便可知晓,其体魄必然极为强悍。

    “鬼先生,为何追不上?”

    壮硕如塔的汉子,肩头坐着一个瘦小孩童,此刻他皱眉望着肩头的幼嫩孩童,声音沙哑,眼神困惑。

    孩童眼神木然,并没有回答,而是低头去看自己掌心镶嵌在血肉中的罗盘。

    自己的法门,仅仅在百里之内,能够有所感应,此刻罗盘指针兜兜转转,已经消失了对象。

    对方已经掠出了百里之外。

    他幽幽道:“同样是‘破空’符?,你我二人不应该被对方抛下,就算有些许落后,也不应该被甩开百里......真是见了鬼了。”

    “此地已不在皇城庇护地界,若是找到姓宁的,我一拳就可将其轰杀成渣。”壮硕如塔的男人,沉声道:“要不请先生降灵?”

    孩童一巴掌拍在壮汉的脑门上,打得壮汉一个踉跄,再抬掌时,竟然打出了一个凹陷,只不过这个凹陷缓慢恢复。

    壮汉委屈道:“这一趟弄丢了,回琉璃盏又要遭受责罚。”

    “不会弄丢。”鬼先生木然道:“有那样印记在,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一样可以找到,先生给了我们很长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去找。”

    掌心罗盘上的指针兜兜转转,时灵时不灵,指向了一个模糊方向。

第二百六十八章 山水瀑布阳平城

    中州地界,富饶繁华,三十六城围绕天都坐落。

    山水瀑布,修行者在离开天都皇城之后,就可以驭剑而行,只不过真正有驭剑能力的,也都是中境及以上的修行者。

    中境的“驭剑”,其实也算不上“驭剑”,挺多只能算是踏剑。

    除却少数圣山的子弟,譬如西境的小无量山,从修行之时就可以习练驭剑法门,其他流派,尤其是散修,自己悟出来的“驭剑”,并没有实战价值,而且因为体内星辉流淌轨迹的缘故,寻常中境修行者,驭剑而行,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便会精疲力竭。

    “驭剑”二字,其实只是剑修的入门。

    剑意初悟之后,踏入剑修门槛,本身杀力就等同于七境修士,其实也算是超脱了“中境”门槛,此时心意与剑器沟通,一把飞剑,站立其上,心念一动,便可以御风而行。

    宁奕,丫头,柳十一三人,离开天都之后,并没有选择“驭剑”。

    虽然摆脱了身后的追兵,但是冥冥之中,仍然有一股压迫。

    驭剑速度虽快,但太过张扬,容易招惹是非。

    “要去往西境边关,离开中州,中间有九座大隋古城,就算取最短的直线,也要一周时间。”三人掠行在古木老林之中,阳光透过间隙斑驳洒下,落在丫头的额前,碎发飞扬,她轻柔道:“上次乘坐教宗大人的白木马车,身旁侍从,好几位都是阵法大师,不断刻画法阵加速,八天便从小霜山抵达了大隋皇都,当时想来,并不觉得有如何遥远,现在再看,八日的赶路,那几位符?大师不断交接上阵,恐怕是心力俱疲,回到天都至少要休整半个月的时间。”

    耳旁山水瀑布,啷当作响。

    三人没有驭剑,也没有驱马,就只是以双腿奔跑,身子压得极低。

    “东境的‘高人’,应该有着某种独特的法门,如今临近一段距离,便可以迅速找到我们的存在。”裴烦眯起双眼,她怀中抱着那盆青叶,叶片随着掠行上下颠簸,而不断摇头晃脑,“这个距离应该在一百里左右,我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现在应该甩开了......如果被他们追上来,‘金铃符’便会警示。”

    柳十一的面容,已经不再那么难看,他蹲在瀑布下好好洗了一把脸,那张贵气不足稚嫩有余的脸蛋,洗尽风尘之后,显得柔和了许多,虽然他号称七境无敌,沉默寡言,听起来像是那种冷血无情的剑修,但只观长相,倒是生得颇为俊秀,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柳十一听到裴烦的话,下意识抬起手掌,袖口滑出那张“金铃符”来,其实就是一张简单的白色符?,雪白崭新,四四方方,狭长形状,边沿刻着一圈金线。

    “金铃符?”柳十一提起眉尖,道:“这张符?有什么用法和讲究?”

    “没什么用法,这张符?甚至算不上正统符?。”裴烦双指钳着那张金铃符,在自己面前摇了摇,星辉催动之下,符身金线滚烫闪烁,发出清脆如铃铛般的响声,“我猜穷追不舍的,应该是东境麾下见不得人的鬼修,鬼修平日里掩藏再深,一旦起动杀心杀念,那么身躯里的阴煞之气,便会掩藏不住的倾泻,道宗的敕鬼大道理,有金线符,专门克制鬼修,打中身躯,可以逼出七魂六魄,修为高深者,催动符?,可以直接将其打散,我做不出金线符,稍微感动一下,于是就有了这张金铃符。”

    她嘻嘻一笑,道:“方圆三丈,留一抹星辉在符里,可以‘趋吉避凶’。”

    “三丈?”柳十一郁闷道:“遇上了东境剑修,驭剑出鞘,三丈之内,符?还没有响,人头就已经落地了。”

    丫头耸了耸肩,“那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咯。”

    宁奕无奈道:“哪有事事平安的道理,一张金铃符,别说只能预测三丈之内的阴煞之气,就算再缩一缩,只有三尺,你要还是不要?不要你现在就给我,我给万年青贴上。”

    柳十一怒道:“当然要,不要是憨子。”

    青叶摇晃脑袋,好像是在嘲笑某人。

    这盆青叶,出自紫山,先是楚绡前辈的麾下之物,后来跟随徐藏,如今再到宁奕的身边,被丫头贴身照料着,兜兜转转,世间灵气,吃了不少,似乎真的有了一些灵智。

    “不过有一点需要说一下。”裴烦收回金铃符,忽然想到了某件事情,轻柔说道:“这张金铃符,镶嵌的一圈金线,与羌山的‘浩然正气’有某种巧合之处,所以不仅仅可以检测鬼修的阴煞之气,只要不是正统的星辉,其余的都会触发金铃。”

    宁奕咦了一声,“除了鬼修的阴煞之气,还有其他修行者不修星辉?”

    丫头言简意赅道:“你把这张金铃符带到北境那边,妖族天下,只要走三步,这张符?能炸开花。”

    柳十一听到这句话,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宁奕也乐了,道:“妖族的气息也能检测?”

    丫头点了点头,道:“金铃符不是什么高级符?,只不过金线与阴气相冲,只要有类似气息出现,那么金铃便会触发,但如果真的是烛龙这种大妖,哪怕只是雏龙,稍微展露一角,恐怕整张符?还没有来得及预警,就会直接烧掉。”

    宁奕恍然大悟。

    柳十一顿了顿,好奇道:“大隋天下还有妖族?”

    “有。”

    宁奕回答了柳十一,他先是言简意赅说了一个“有”字,此刻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是西岭菩萨庙那一夜的场景。

    那头八境蜘蛛大妖,屠杀了天宫和道宗两拨人马,大多是中境左右的修行者。

    这种属于未化形的妖族,化形之事,宁奕也不太了解,这是妖族内部的修行造化,化形并不意味着修为强弱,北境的万年巨擘,也有以原始形态示人的。

    当初宁奕在红山海底寝宫,与妖族天下年轻一辈前三甲的“姜麟”交手,封禁星辉之地,宁奕险些打出姜麟的真身。

    由此可见,妖族若是展露真身,杀力应该会更上一层楼。

    “大隋地界,有妖族栖居,不过大多是在四境之外。”丫头接过这句话,看着柳十一,她在剑行侯府里看了诸多书籍,几乎是一个人形的天都书库。

    柳十一疑惑道:“从灰界进来的?”

    丫头摇了摇头,道:“地方很多,也不一定是外来者。”

    她缓慢说道:“一草一木,尽皆有灵,若是修行功夫到了,自然就萌生出了灵智,南疆专门有一宗门,修行‘驭灵’法门,麾下修行者,以唤灵开始修行,其功法大成者,往往膝下有数以万计的妖兽,虽然灵智不高,但已然可以成为‘妖’。”

    “这就是大隋的平妖司遍布天下,每一座城池都有驻扎的原因......平妖司三字听起来很是狭窄无用,但若它只在与妖族争斗时才能派上用场,那么自然只有北境灰界战场才会配备。”裴烦轻柔说道:“大隋四地,近年来都有妖灵出现,有些伤人掠夺,被平妖司找到,就地打散魂魄,有些则是抹去灵智,跟随平妖司使者身后修行。”

    柳十一是一个剑痴,他下山以来,第一次知道这些。

    裴烦说什么,他都默默记着。

    “大隋的妖灵,大多在四境之外。”

    “东西南北,四条长城,游民想要入内都极为困难,更匡论妖族。”裴烦顿了顿,木然道:“其实四条长城的设定,就是为了防止有化形妖族混淆视听......妖族天下的高位者,不会以身试法,万一来到大隋,被平妖司抓到,天大手段也逃不出这四万里境地,直接击碎魂魄,但每年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妖族死士穿越倒悬海,数量稀少,难以杜绝。他们来大隋,与无人之处‘启灵’,这算是一种传承。毕竟四境长城之外,相当混乱,西岭只有一座道宗,东土也只有一座灵山,不像是大隋境内有诸多圣山坐镇,还有平妖司巡守。所以妖族启灵往往在境外,不过也都是一些小妖,成不了体统。”

    一口气说了这些。

    裴烦顿了顿,道:“前面就是阳平城,阳平城内,稍作休整。”

    三人掠出了老林。

    ......

    ......

    阳平城,中州三十六城之一。

    若论繁华程度,阳平排不进中州前列,但是城内另有一番风景,有山有水有瀑布,大隋天都的红拂河,一条分支流淌经过,阳平城四平八稳,高处俯瞰,被一条水线割开,就是这条长河切割。

    一城分为两半,弯弯曲曲,看起来倒有些像是阴阳八卦。

    三道身影,接近阳平城门之时,便减缓了速度。

    入城之时,压低斗笠,三柄剑器均有黑布包裹,加上刻意低调的打扮。

    宁奕腰间的那柄油纸伞,裴烦背后的厚格剑,以及柳十一背负的“长气”,都没有成为进城时候的阻碍。

    阳平城内,比起中州大城,稍显不如,但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人声鼎沸,煞是热闹,三人缓慢入城。

第二百六十九章 此间山河

    阳平建筑,屋楼风格,偏向于古旧二字,鳞次栉比,倒是极有秩序,工工整整,但是左右环顾,两旁木楼,都不算高,约莫最高的,也就只有五层楼。m.www.uu234.net

    对于客栈酒楼而言,五层楼实在不算高。

    天都的酒楼,几大出名之处,一如“摘星楼”,再譬如“剑阁”,取自某位大剑修口中“峥嵘而崔嵬”之意的剑阁,修建极为磅礴大气,足足有三十六层,六角檐角,檐下各自悬挂一把剑器,一共二百一十六柄,每年更换,品秩都不算低,由下往上去看,像是观摩一座剑气嶙峋冲霄的高塔。

    阳平古城,处处可见飘摇的古朴大红旗,布料褪色,边沿泛白,迎风招展。

    迎面的一排店铺,连续几家,都只有二层楼高,旗杆锃亮光滑,一盏一盏的灯笼随风摇曳,旗帜上刻着相差不多的几个大字。

    柳十一挨个挨个念道:“永兴,志成,正兴,光兴......”

    再定睛看去,每家门口都立着一两个青壮男人,穿着一身简陋马甲,身上肌肉线条呼之欲出,靠在门前,闭目养神。

    丫头淡然道:“这是镖局,回头离开阳平,可能会找他们买下几匹好马。”

    “镖局是什么?”柳十一疑惑道:“离开阳平之后我们要驱马吗?不驾驭飞剑?”

    说这句话的时候,柳十一压低了声音,他皱着眉头,闷闷道:“若是驱马,不知道还要多久......”

    他戴着一顶宽大的竹骨斗笠,身上白衣的风尘,已被星辉气息吹拂干净,加上修行剑道的缘故,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看,柳十一都像是出自大世家的公子哥。

    只不过因为剑伤的缘故,柳十一行走之间,时而咳嗽,下意识以掌背遮掩,身上缭绕三分病态之气。

    至于宁奕,一身黑袍,沉默寡言,被柳十一的光鲜亮丽压了下去,加之腰间油纸伞的缘故......乍一看,像是个给公子哥撑伞的小厮。

    裴烦丫头戴着斗笠,身高不高,捧着青叶,看起来像是侍女或者丫鬟。

    三人走在路上,活脱脱一对公子哥外出,携带侍女小厮的组合。

    引起回头率倒是不低。

    但其实恰恰相反。

    柳十一是一个剑心纯粹的剑修,放到剑湖宫上,他是柳十的亲传弟子,放到大隋天下的世俗红尘里,他什么都不是......如果硬要说什么。

    他只能是一个白痴。

    但宁奕不同。

    这是宁奕第一次离开天都,以“自由人”的身份外出,以前在小霜山上看到大隋天下的风俗人情,一直未曾亲眼目睹。

    宁奕耐心说道:“镖局就是江湖行镖的地方,大隋天下,大大小小,有重要的东西,都可以委托镖局行镖,送到某处地点。”

    柳十一皱起眉头,望向门口的青壮男人,道:“他们是?”

    一位靠在志成镖局牌匾下闭目养神的男人,似乎是感应到了某道目光,他睁开双眼,看到街道上的公子小厮侍女三人组,咧嘴露出灿烂白齿,对着柳十一抱拳一笑。

    宁奕淡淡道:“人家是镖局的镖师,靠本事吃饭的,行走在外,需要几个能打的镇场子。”

    柳十一不能理解,道:“可是他们为何没有修为?”

    宁奕看着柳十一。

    这厮真的是一个白痴。

    “你以为修行如此简单吗?”宁奕一只手按下斗笠,翻了个白眼,道:“大隋天下的修行者,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还用靠走镖维持生活?如果说阳平城内有二十万平民百姓,那修行者绝不会超过一千,且大多都是城主府和三司的巡守人员,一整座城,如果没有猜错,都没有超过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存在。”

    柳十一恍然的“噢”了一声......

    他一只手伸进斗笠,扶正位置,尴尬道:“我听说凡俗间有驿站这种东西,若是出行,交付押金,在驿站租马,到下一个地方还马便可。”

    宁奕认真看着柳十一,他看着这位赤子之心,浑身上下一片琉璃的家伙,确定对方不是会随身携带银两的人物,从剑湖宫下山,能够顺利抵达天都,已经是一个奇迹。

    他不由好奇道:“你是怎么来的?”

    柳十一讷讷道:“先乘船,渡过漓江,再租马,来到中州,还马之后,一路步行。”

    他连忙补充道:“这一路上,我柳十一可没有欠人银两。”

    “没欠银两?上一个为你付马钱的人是谁?”宁奕看着柳十一,神情古怪。

    柳十一的眼神有些恍惚。

    他摇头黯然道:“是一个叫枭九的人,已经死了。”

    宁奕拍了拍柳十一肩膀,解释道:“之所以不从驿站租马,是因为这一路上需要赶很长的路,比你下山时候的行程要紧凑很多,驿站的马匹禁受不住这么大的负荷,速度又不够快,镖局的烈马虽然性子暴躁,但适合长途跋涉,说白了就是耐用。”

    柳十一犹豫片刻,问道:“宁奕......你以前走江湖的?”

    宁奕摇头道:“屁嘞,来到大隋,就去过俩地方,一个小霜山闭关,一个天都皇城修行,第一次走出来,才发觉外面空气都比皇都清净。”

    丫头一只手环抱青叶,指了指阳平最高的那一点。

    “或许是‘它’的原因。”裴烦认真说道:“红拂河流经阳平,分出一条,倒流在阳平山,一面悬泉一面瀑布,倒流而上,飞漱其下。”

    阳平屋楼不高,能够看见最高之物,是在城中的那座“阳平山”。

    时候已晚,薄暮凉意,阵阵吹拂。

    远方瀑布水汽弥漫,氤氲朦胧。

    柳十一轻声感慨道:“日升日落,月起月沉,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跟剑湖宫的大瀑布山远观起来,还差了一些气势,但意境有的一拼。”

    柳十一自嘲笑道:“我以前坐在瀑布下观壁之时,竟忽略了这等景色。”

    宁奕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柳十一,道:“徐藏以前跌境逃亡之时,从东境逃到西境,再从西境逃到东境,虽是逃亡,但其实也是游历大隋,行走江湖。他告诉我,不可一味闭关,修行者驭剑而行,还需要脚踏实地,不妨亲自将这大隋天下,徒步丈量一番,看看此间山河,倒映在眼里的,与自己心中的,是否一样。”

第二百七十章 十二年洞天(二合一)

    三人找了一间客栈,一人开了一间客房,就此安顿下来。顶 点 X 23 U S

    此地是阳平,中州地界,三十六城,除却城主府外,三司均有驻守,不必担心夜半敲门之诡异琐事,大可以一觉睡到天明,安然无虞。

    推开槛窗,裴烦抱着那盆青叶,背靠窗棂,一半身子在内,在外的身子摇摇欲坠,她神情恬淡看着头顶大月。

    阳平地势较高,城内一座小山,水流倒悬而上,飞瀑而下。

    这间客栈虽低,但仍能窥见明月姣姣,洁白光华。

    内心一片平和。

    修行之时,最讲究心境二字,心境平和之人,即便遇到修行门槛,也不会轻易生出心魔,万事切忌急躁。

    裴烦若有所思。

    她来到阳平,心中便有一股熟悉的念头......被压抑下来,直到此刻,她决定不再压抑那股念头。

    丫头轻轻吸了一口气,袖袍里滑出一张雪白符?,四周边角烙刻一圈金线。

    金铃符。

    来到阳平之后,背后的那股无形压迫,便少了许多。

    这张金铃符,本意是想等到东境的那两位鬼修出场再用,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

    裴烦收回金铃符,一只手掌轻轻按在窗台,翻身而出,身形落在街道里,抱着万年青,落地之后,先是环顾一圈。

    阳平的大红灯笼在檐角下一只一只飘摇,随风飘荡,已是春来花开之季,暖风吹过,街上还有小贩叫卖。

    确认了方向。

    三步五步,少女的脚步轻快,万年青的长叶来回摇曳。

    丫头的身形穿过大街小巷。

    去往阳平山瀑布。

    ......

    ......

    潺潺水流,从红拂河分开,自成一“溪”,滚滚流淌,似乎是因为某种不可控的吸引力,倒流上山,颠倒之后,飞瀑冲下。

    放在阳平,是世间一道奇景。

    有人说,是因为阳平山底星辉汇聚,于是产生了水流飞天的“奇迹”,与北境妖族倒悬海的天幕上空有异曲同工之妙。

    站近了仔细去看,的确有些玄妙。

    丫头抱着青叶,像是抱着一只懒猫,站在山下,瀑布声大少女影小,青衣的衣角被溅起的水屑打湿。

    裴烦看着山水瀑布。

    阳平瀑布,方圆一里之外,是为观景点,设有长亭,走廊。

    一里之内,是为禁区。

    城主府的解释是,平民百姓,容易溺水。

    三司设了几道阵法屏障,违者将会被当场捉拿,一里左右观景已足够,故而无人违反此条规矩。

    丫头如今所站之处,已是一里之内。

    几乎面贴面,站在瀑布之下。

    以她的手段,阵法自然无法拦住,悄无声息,便已入内。

    站在山下,细细观来

    柳十一说的不错。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心中的那股冥冥感应,愈发强烈。

    丫头一只手挪出,轻轻按在眉心,剑藏所在之处。

    少女站在瀑布前,阳平瀑布,飞流四溅,她轻声言道:“开!”

    瀑布骤开,一道剑气递斩而过,一整条水龙被拦腰截断,轰隆隆的水流被堵在山顶,这道异象并没有持续多久,瀑布水开,紧接着便重新合拢,看起来就像是一次异样的堵塞,湍流冲碎了某块大石,于是紧接着便恢复了平静。

    山水瀑布前,少女和青叶的身影消失无踪。

    ......

    ......

    宁奕的房内。

    盘膝而坐的宁奕,正在静静吐纳着星辉。

    一呼一吸,内蕴节奏,大道深藏,便在其中。

    所有的修行者,哪怕是炼体者,也都免不了“吐纳”和“入静”。

    在吐纳过程当中,有几点忌讳,其中最大的忌讳,就是一心二用,分出一部分心神。

    随着吐纳的深入,往往修行者的心力会不受控制的专一,浸入一种“假寐”状态,更有甚者,可以做到“灵魂出窍”,遨游太虚,其实剑修之路,驾驭飞剑,千里之外斩杀敌手,便是有此玄妙,剑修假寐之时,魂力与本命飞剑沟通,于是一缕神魂催动剑器,掠行千里,割下对方的大好头颅。

    神魂将离未离。

    宁奕忽然睁开双眼,声音骤寒。

    “丫头的气息消失了!”

    他猛地清醒过来......即便在吐纳修行,处于“半假寐”的状态,他仍然寄托了一缕心念在丫头身上。

    在自己的感知当中,裴烦忽然间消失在了这阳平城中。

    宁奕站起身子,披上黑袍,他推开木窗,脑海里的画面缓慢浮现,自家丫头的气息一直在自己的感应范围之内,先前离开了客栈,本以为她只是要逛一逛这阳平城,只要不离开感应,便无大碍,金铃符亦未曾响动,所以宁奕并没有放在心上。

    宁奕拎起油纸伞,从窗口飞掠而出,一路上踩砖踏瓦,身子压得极低,避开了三司的巡守,这样的速度最快也最稳妥。

    沿着自己脑海里的气息,顺延着丫头的轨迹。

    未等宁奕有所发现。

    剑器近极其善解人意的提示声音,便在心湖里响起。

    二字足矣。

    “瀑布。”

    剑器近前辈如今复苏,神念离体,这位剑道涅??的大能,比起自己的神念要高深太多,哪怕只剩一缕,感知力也要强上不知道多少。

    宁奕默念了一个“谢”字。

    当下再不犹豫,向着阳平瀑布方向掠去。

    ......

    ......

    瀑布掀开,内里昏暗。

    丫头一只手抱着青叶,另外一只手并拢食指和无名指,轻轻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

    指尖燃起袅袅火焰。

    身后是阳平瀑布的磅礴水帘,前方是一片幽黑,隐约有阴风吹过。

    裴烦指尖火焰,迎风而涨,光芒大盛,撑开三尺之内的一片光明。

    洞内阴风吹过,似是有人轻轻抚摸着脖颈,又在耳旁吹风,丫头面无表情,修行剑藏之后,她体内的剑气一片炽热,尽是纯罡,妖魔鬼怪之邪物,不靠身则已,一旦靠近周身三尺,被剑气劈砍砸中,顷刻之间便会被炽烈剑气撑得爆体而亡。

    瀑布内,洞天里,悬着一张飘摇的符?。

    内有六字。

    “外人不得踏足。”

    裴烦低眉笑了笑,看着这张符?,她的神情里有一些古怪,没有犹豫,两根手指燃着火焰,轻轻握拳,便将这缕火焰粘附在掌心,接着松开手掌向上一托,那团洁白如莲花的幽浮圣火,便自行悬在丫头的肩头。

    她一只手摘下符?,并没有直接丢弃,而是叠得整整齐齐,珍而重之放入自己的腰囊里。

    符?已破,洞天内阴风大盛,吹得那团莲火摇摇欲坠,几度就要崩溃。

    裴烦踏入洞天内,阳平瀑布的水声已经抛在耳后,此地更像是一处墓冢,脚底发出咔嚓一声,低头一看,竟是一具枯骨的小腿,此身的主人也不知死去多久,身子都已经风化,被丫头一脚踩中,所踩之处的腿骨,化为截截飞灰。

    裴烦蹲下身子,端详着这具枯骨。

    枯骨背靠石壁,肩骨被水滴石穿地砸出了一个孔洞,身子歪歪斜斜,抱剑而坐,头骨下垂,靠在剑柄上,整具身子已经不堪岁月重压,随时可能化为齑粉,但怀中的古剑只是结了蛛网,生了锈迹,看样子还能使用。

    裴烦放下青叶,一只手从枯骨主人的怀中,轻轻抽走古剑,枯骨主人的头颅没了支撑,咔嚓一声掉落,摔碎。

    烟尘之中,裴烦一只手握鞘,另外一只手缓慢拔出古剑。

    “锵”的一声

    清凉剑光在幽暗洞天内亮起,看起来并没有经受岁月侵蚀,但拔剑出鞘的那一刻,剑身寸寸破碎,最终彻底出鞘之后,剑光犹在,一整柄剑身,却已经断为无数碎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终究抵不过岁月侵蚀。

    裴烦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这柄剑重新插回剑鞘里,靠在石壁一侧。

    放剑的时候,她看到了枯骨身旁,地上,有一块古旧的令牌。

    上面刻着斑驳字迹。

    “北。”

    她继续向前走去,不出意料,看到了不止一具的枯骨。

    都是一模一样的姿势,靠壁而坐,抱剑枯死。

    再接近,地上便多了一些死相凄惨的尸体,虽是枯骨,但身子各处均有击打痕迹。

    洞天之内,忽然传来了一道沙哑声音。

    “想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裴烦挑起眉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这些人,都是‘剑奴’。”那道沙哑的声音,带着笑意,缓慢开口,“阳平在中州只是一个小城,这座瀑布很少有人掀帘入内,即便有人踏足,看到那张符?,出于敬畏,也会选择离开,至于不管不顾入内的......最后就都变成了剑奴。”

    那人笑道:“剑奴都被我抽干了剑气,身上连一件衣物都不会留下,化为我的口粮。三司囚压我至此,这几年来已经懒得管我......反正我走不出这座瀑布。”

    光芒逐渐散开。

    照清了那人的模样。

    蓬头垢面的枯瘦男人,身上披着一件布衣,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利剑,肩胛骨和琵琶骨被打穿,精铁锁链贯穿之后,绷得极直,另外一端,钉在瀑布石壁之内。

    “天都执法司大司首,亲自布下这道枷锁。”枯瘦男人微笑道:“他们想让我受尽世间孤独,活生生饿死,却没有想到......我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活了下来。我在此地待了十二年,不长不短,我还可以再活十二年。”

    只需要看一眼,便会给人一种直觉。

    此人极度危险。

    裴烦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远方抱剑而坐的枯骨,问道:“那些人也是剑奴?”

    地上的人,死相凄惨。

    靠在石壁的人,走得安详。

    枯瘦男人没有回答,木然道:“他们被我吸干了剑气,自然也算是剑奴。”

    裴烦没有前进,也没有退后。

    她知道“剑奴”是什么,在某种走向异途的剑修法门里,与南疆鬼修炼活人为干尸的术法大抵相同,剑修一道心念,与驾驭飞剑相同,驭使活人,被心念驱使的便为“剑奴”,剑气会侵蚀身子主干,将原本主人的神魂击碎,若是剑修心念抽离,那么这具身子便会失去血肉,原本空荡荡只剩剑气和白骨,剑气走后,那么便只剩下白骨。

    这遍地白骨,便是因此缘故。

    被囚压在这座洞天里,这个枯瘦男人想要活命,只能依靠这种手段......剑气抽离时候带出来的血肉,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口粮”,这等修为,不可估测,绝对是点燃命星的大修行者,能够让天都执法司的大司首亲自出手镇压,很有可能是某位“赫赫有名”的星君。

    只是剑奴这等手段,实在邪异,一般剑修的剑心,都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修行剑奴之术,便等同于剑心蒙尘,即便有得证大道的时日,也无法免除雷击之劫。

    裴烦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问了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枯瘦男人怔了怔。

    他笑了。

    他笑起来很缓慢,明明并不是歇斯底里的那种笑,听起来却有一些歇斯底里的意味......被锁在这座洞天里十二年,没有星辉和神性,没有光芒,他早已经丧失了全部的力气。

    所以他笑起来很吃力。

    看到捧着青叶的少女,肩头还悬挂着一缕光火,来到自己的面前,竟然不慌不忙。

    这实在是一副很荒谬的场景。

    “你很好奇我的身世?”枯瘦男人微笑道:“小小后境修士,等你被我吃下肚子,自然就知道了。”

    话音落地。

    琵琶骨被打穿,修为尽失的枯瘦男人,忽然胸口干瘪,猛地张开双唇

    洞天阴风长起!

    这便是刚刚洞外寒风吹拂的缘故!

    一呼一吸,剑气满盈。

    裴烦的青衣瞬间鼓满,那盆青叶狂乱摇曳。

    昏天黑地之中

    一道剑光递斩而出!

    枯瘦男人瞳孔收缩,漫天阴风,被这道剑光戳散。

    这一剑,风雷呼啸,神性溢满,携带着万钧之势,砸中他的肩头,枯瘦男人前倾之势,瞬间受阻,一刹便被打得嵌入石壁。

    洞天之内,丫头身旁,多了一道黑袍身影。

    宁奕的呼吸声音还有三分急促,他紧紧盯着那个危险影子,紧张道:“没事吧?”

    裴烦看着宁奕,心头一暖,语气却有些哭笑不得:“你跟来做什么?”

    宁奕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那道嵌入石壁之中的枯瘦身影,他一剑递出,看似威势煊赫,但心底知道,此剑虽然蕴藏神性,却绝不可能就此灭杀对方。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角色。

    宁奕掠入洞天之内,一路上所见枯骨,心中便有所猜测,亲眼看到那道枯瘦身影的时候,便明白了一切。

    “你竟然修行剑奴之术......”宁奕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剑身之上,擦出炽烈雷霆,木然道:“看来是南疆鬼修之流了。”

    指尖滚滚神性,流淌而出。

    “慢。”

    裴烦伸出一只手,拦在了宁奕面前。

    宁奕皱起眉头,眼神当中有一抹不解。

    她甩出那枚从抱剑枯骨身旁看到的古老令牌。

    那枚古老令牌,上书篆刻着斑驳的古字。

    其余的看不清了,只剩下一个“北”字......

    但如果尽数写全。

    其实是

    “北境大将军麾下!”

    那枚令牌在空中抛出了一个曲线,坠入了枯瘦男人的面前,古令坠地,溅起一滩烟尘。

    丫头轻声念道:“北境大将军麾下。”

    嵌入石壁的枯瘦男人,没有作声,只是在烟尘里皱起眉头。

    宁奕的那一剑,凿入肩头,实在出乎意料。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裴烦吸引,万万没有想到,还有第三人。

    其实也怪不得枯瘦男人,剑器近的神念复苏,此地的异样都照在眼里,一道意念敛去宁奕,也只是随心而为,就算枯瘦男人真的分出一部分心神,也不见得就能提前发现这一剑。

    他看着古朴令牌落地,木然道:“你想说什么?”

    裴烦神情缓和,从腰囊里取出了那张自己小心翼翼摘下的符?。

    “外人不得入内。”她轻声道:“封你在此地的是执法司大司首,这张敕令符?却不是他写的,而是你写的......”

    丫头目光里带着一份复杂,看着靠在石壁上的枯骨,道:“被囚压在这里的,不仅仅是你一个,还有北境将军府的兵卒......你写了这张警告符?,让这些兵卒贴在洞天外,以免外人踏足此地。”

    琵琶骨血肉模糊,锁链上空,不断有雷霆炸响,符?小字一行行密密麻麻浮现。

    枯瘦男人的动作,被大司首墨守的铁索钳制,一旦试图迈步,符?便会触发。

    他的眼神里有痛苦挣扎,抬起头来,沙哑道:“你......你是谁?”

    裴烦一只手按在眉心。

    剑藏气息,不再掩藏。

    一整座洞天之内,光芒骤彻。

    万里山河,剑气流淌,滚滚而来,如大江大河,流入枯瘦男人眉心。

    这股熟悉的感觉,他怎会忘记?

    枯瘦男人已然忘记了锁链穿骨的苦痛,怔怔而立,泪流满面。

    女孩一字一句,缓慢说道:“家父,北境大将军,裴?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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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斩开一线光明(求票)

    洞天之内。www.uu234.netwww.uu234.net

    裴烦把青叶交给宁奕,上前查看贯穿枯瘦男人的精铁锁链。

    这道锁链的材质不可知,外人不可触摸,由天都执法司大司首墨守,亲自在锁链上纹刻符?,大隋天下执法司,诸位大司首,镇守天都的墨守,修行境界最是高深,符?之道浩瀚如海,即便是丫头,也只能看出一二,不敢轻易尝试破解。

    当年天都血夜之后,裴?f的旧部遭受清洗。

    裴?f麾下的三位星君,驻守在北境的“沉渊君”临阵倒戈,天都血夜之后,接管北境大将军府,另外两位星君,则是再无踪迹。

    被天都执法司大司首墨守镇压于此的,是三位星君之一的“胤君”。

    “不要试了......没有用的。”

    “将军死后......我与墨守在阳平瀑布一战。”胤君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三十二人,被镇压在此地,永世见不得天日。战败之后,我一心求死,锁住神魂,再无扭转气机......即便解开枷锁,我也不会得到自由。”

    听完这些话,裴烦的神情黯然下来。

    她站在枯瘦男人身前,回头望向宁奕。

    宁奕在心湖里问道:“前辈,可有解开枷锁的办法?”

    剑器近坐在心湖上空,他摇了摇头,道:“与枷锁无关,他先前也说了,天都执法司大司首的枷锁只是锁住了一具肉身,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除非是炼体者,否则抛却肉身仍然可以存活,此人的神魂只剩一缕,十二年吊着一口气,就算真的解开枷锁,迎来的也不是自由,而是永恒的解脱。”

    宁奕抱着青叶,望向裴烦,摇了摇头。

    没有办法。

    裴烦抿了抿嘴唇,刚刚想说什么,胤君便缓缓开口,“小主,我们曾见过一面的......幼时你在将军府,我与沉渊,寒山,为你守岁,我们三人,一人送了你一柄剑器,可还记得?”

    丫头摇了摇头,菩萨庙之前的事情,在之前的连夜高烧里,变为了梦魇,燃成了一团灰烬,几乎难以窥见,况且那时候太小,怎么去想,都只是一团模糊。

    将军府灭门之前,的确有熟客常来。

    胤君声音黯然,道:“都是一些小事,记不得就算了。”

    他望向宁奕,轻声道:“这位是?”

    “他叫宁奕。”裴烦道:“徐藏前辈带我离开天都之后,血战三天三夜,是宁奕救了我,在西岭一起生活。”

    胤君微笑道:“那柄剑叫什么名字?”

    宁奕平静道:“细雪。”

    胤君眼神骤然亮了三分,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他望着宁奕腰间的油纸伞,眼神里带着三分忌惮,讶然道:“徐藏的‘细雪’?难怪刚刚的那一剑有如此威力......你是徐藏的传人?”

    宁奕摇了摇头,并不否认。

    他环抱双臂,将青叶放在地上,目光自上而下掠过,看着锁在瀑布洞天下的胤君。

    两条锁链延伸极长,除非是星君级别的大修行者全力出手,否则无法从外面劈断。

    至于从内挣脱,更无可能。

    胤君想要离开这里,的确没有希望。

    场面安静了那么一小会。

    枯瘦男人顿了顿,犹豫道:“徐藏如今何在,是否跟你们一行?”

    丫头声音苦涩,摇头道:“长阖人间。”

    胤君怔了怔。

    他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先是怔怔看着自家小主,然后看着宁奕,确认了后者脸上的沉重,没有半丝作假的成分。

    胤君喃喃道:“徐藏死了......徐藏也会死么?”

    物是人非。

    人去楼空。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胤君抬起头来,看着裴烦,认真道:“小主......这些年来,我做了一件错事,想要恳请你的原谅。”

    说这句话的时候,枯瘦男人的神情柔和起来,他的双肩被穿透,披头散发,看起来极为狼狈,此刻笑了笑,自嘲道:“我修行了‘剑奴’之术,我对不起将军,也对不起‘胤君’的一世声名。”

    他本不想活了,锁在阳平瀑布内,就这么无人问津的死去。

    但是生死相随的弟兄们,把剑气抽窍而出,递入他的体内。

    替他保住最后一口气。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剑气出窍,血肉消融,靠坐在石壁上,就这么化为一具一具枯骨。

    十二年的岁月,对修行者而言并不算长,但是锁在这里,一分一秒,度日如年。

    万分煎熬。

    这些被注入自己体内的剑气,不断发酵,成为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源力,胤君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直到他见到了第一个闯入瀑布内的修行者。

    他忘了那一日的场景,但是他还记得“大快朵颐”的喜悦,那种虚无之中带来的快感。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腹里的饱胀感,唇边的鲜血,还有地上的骸骨,都在告诉他,自己到底做了何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裴烦沉默下来。

    她已经猜到。

    胤君要忏悔的,便是这件错事。

    枯瘦男人缓慢说道:“这些年来,我反复告诉自己,北境的胤君已死了,现在留在这里的,就只是一具空壳,我忘记了我吃掉了多少活人血肉,杀死了多少剑奴。”

    他抬起头来,看着裴烦,喃喃道:“我时有疯癫,时有忘我,修行剑奴之术后,我与南疆的那些疯子,并无区别......于是我在自己清醒之时,贴了那张符?,告诫外人不要入内。”

    “我做了一件错事,永远也无法弥补了......”

    “我是罪人,小主......胤君乃是罪人......”

    枯瘦男人的神情痛苦起来。

    他看着裴烦,沙哑道:“小主......小主......裴......”

    说话之间,枯瘦男人的神情有所变幻。

    他肩头抽搐着,贯穿着两肩血肉的锁链,忽然哗啦啦震颤起来,大司首墨守的烙印,一字一字以极高的频率往外蹦着,噼里啪啦的雷霆流淌而下,汇聚在“胤君”的面孔上,整座漆黑洞天里,丫头肩头的莲花火焰,瞬间熄灭。

    雷霆光华乍现

    胤君抬起头来,惨白光芒下,映照出那张半是痛哭半是癫笑的面颊来。

    “小主,我真的太饿了!”

    鲜血淋漓,一口对准丫头的脖颈咬下。

    裴烦的神情变幻,来不及后掠。

    一口咬下,去不是血肉绽开的声音,也没有鲜血迸溅的血腥画面

    “咔嚓”一声。

    牙齿咬到锋锐剑锋的声音。

    细雪的剑锋翻转,胤君的牙齿竟然分毫不让,硬生生咬在剑锋上,银光乱窜,这个枯瘦男人的眼神阴鸷下来,试图咬碎赵蕤先生铸造的剑器。

    宁奕一只手护住丫头,身子后掠,眼神冰冷,猛地抽剑

    “刺啦”一声!

    几颗牙齿被剑气崩出,滚滚鲜血抛洒。

    枯瘦男人嘶吼着向前踏出一步,轰隆隆的锁链交撞声音,两根锁链瞬间绷直,拽拉着他的双肩,猛地向后勒住,那一步悬而未落,整座瀑布洞天都在轰鸣。

    执法司大司首的镇压之术,在两条漆黑锁链上绽放璀璨光华,节节传递,紧接着在胤君的肩头两边,炸开两蓬血肉。

    这位北境将军府下的星君大修行者,竟然要尝试着断去自己的双肩,挣脱束缚!

    这可惜肩头血肉虽然炸碎,墨守刻画的阵纹余威犹存,无数符?小字,围绕着胤君旋转,在感应到了这股挣扎念头的刹那,瞬间组在一起,镇压而下。

    愤怒的嘶吼,沙哑的怒喝,以及一道寂静无声的“嗖嗖”声音。

    像是穿梭在黑夜里的烟火。

    胤君的瞳孔里,有一抹寒芒疾射而来。

    然后炸开!

    宁奕身子飘摇如浮萍,仗剑而入,一剑递出。

    漫天神性劈波而来!

    煌煌神威不可阻挡

    ......

    ......

    轰然一声。

    洞天震颤,山壁几近倾塌,烟尘之中,一道身影重重抛飞而出。

    不是别人,正是宁奕。

    裴烦脚尖点地,掠行而出,双臂接过宁奕,瞬间身子一沉,两个人踉跄后退,不断卸力,仍是狼狈撞在石壁之上,撞出一张蛛网裂痕。

    烟雾里,胤君的瞳孔,散发着淡淡的猩红光芒。

    执法司大司首的符?,不断对他施加着责罚,符?阵纹缭绕不绝,一枚一枚如红枣莲花,掠出之时迎风而涨,化作一道烙印,打入肌肤,嵌入血肉,升腾阵阵白烟。

    胤君面色如常。

    诸般痛苦,都视若无睹。

    一个男人,若是可以忍受世间最极致的黑暗和孤独,那么这些痛苦,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阵纹的轰鸣,以及低沉的呼吸声音,在洞天里可以清晰听闻。

    死寂之中。

    传来了剑器嗡嗡的震颤响声。

    背靠石壁而坐的枯骨,似乎若有感应地知晓了什么,头颅骨轻微转动,望向了胤君的方向,下一刹,怀中搂抱的那些古剑,一柄一柄,挣脱怀抱,升上空中。

    古剑脱离怀抱,那些枯骨失去了支撑,头颅坍塌,摔在地上,如烟扑散。

    整座洞天里,剑气长鸣。

    枯瘦男人轻柔道:“人生苦多,不如解脱。小主,将军已死,您又何必独活?胤君送您一程,黄泉地下好相见......如何?”

    裴烦看着胤君,喃喃道:“你这个疯子......”

    胤君只是一笑置之。

    任凭锁链缠绕,雷光劈打,他丝毫不觉疼痛。

    瞳孔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感情。

    宁奕擦干净唇角,默默向着细雪的剑身里注入神性。

    四面八方,剑器悬空。

    这片镇守之地,悬满了尸骨,历来闯入此地的人,都没有善终。

    阴风阵阵,雷霆呼啸,胤君微笑看着宁奕和裴烦,道:“看到‘细雪’的时候,我本还担心,徐藏就跟在你们身后,如果徐藏还活着,那么想杀死你们,就要趁早动手。现在倒是没这个顾虑了。”

    他身上的破烂麻衣,被阴风吹起。

    腹部的麻布,被吹得掀起,露出了一个干瘪的小腹,疤痕数不清有几许之多,看起来极为阴森可怖,然而麻布吹起之后,腹部上最先显露的不是血肉。

    而是一颗一颗的眼珠子,瞪大了双眼,滴溜溜转向宁奕和裴烦。

    “每杀一位剑奴,我都会取下他们的双眼,见证着我在这座洞天里煎熬的岁月......或许我真的有脱离此地的那一天?”胤君轻轻开口道:“我已经饿极了,如果要逼我动手,你们俩的死相可能会很难看。不如过来给我咬上一口,我留下你们的双眼,一起在这肮脏的世上活着,好过痛苦的死去,对不对?”

    裴烦的眼神,已经不是愤怒,而是彻底的失望。

    一片冰冷。

    胤君入魔了。

    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入魔,如果让他挣脱此地的枷锁,离开这座洞天,那么将会成为一尊相当可怕的大魔头,放到南疆,可以开宗立派的那一种。

    宁奕的心湖也不平静。

    剑器近前辈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幕,他轻声感慨着开口道:“人心善恶,一念之间,没有想到吧?你们想帮他脱困,他却一心要吃了你们。”

    宁奕平静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不会了。”

    剑器近笑道:“哪来的那么多下次?现在你们俩就要死啦。”

    这句话在心湖落下。

    四面八方的剑气,骤然而起。

    这股剑气的强大,完全是一种境界上的碾压,不讲道理的压迫过来,使得宁奕细雪剑身里的剑意都无法顺畅流淌。

    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压制。

    剑气席卷而起,如龙卷一般,山石摇曳。

    两人置身于风暴的最中央。

    被锁在洞天之下的胤君,微笑问道:“二位临死之前,还有什么手段?”

    剑气中心,气息都几近凝固。

    难以呼吸。

    宁奕攥拢细雪,神情阴沉,准备竭尽全力递出一剑。

    丫头的小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宁奕怔了怔。

    他看到裴烦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就像是在西岭时候的那样,那股眼神里的意味,宁奕再清楚不过。

    宁奕松开了攥剑的那只手。

    裴烦一只手,轻轻按在眉心的大红枣印记上。

    两人的三尺之内,凭空生出了第一抹剑气。

    接着便是第二抹,第三抹,这一道道剑气,毫无来源,从丫头的眉心掠出,悬停在三尺之内,像是一条截取抽来的河流,汇聚在一起,顿时汹涌澎湃,大江大河波澜壮阔,隐约沸腾。

    此时仍在蓄势。

    被锁链囚压的入魔胤君,神情已有不对。

    他皱起眉头,一抹神念催动,一柄古剑疾射而出,奔着裴烦的眉心掠去

    丫头闭上双眼,眉心大红之色顷刻渲染开来。

    剑气平铺三尺之内,那柄射来的古剑,剑尖撞在剑气屏障上,瞬间支离破碎,整截剑身撞成了虚无,灰飞烟灭。

    不仅仅剑身化为飞灰,就连剑器鞘中,胤君蕴含的剑意,都在撞上的那一瞬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冰雪消融。

    “这是什么?”

    入魔的胤君,眼神顿时变了。

    裴灵素只是后境剑修,凭什么能抵抗自己星君境界的剑气!

    这是凭什么?!

    枯瘦男人的面色阴沉下来,当下不再犹豫,猛地压掌。

    漫天剑器,瞬间狂舞而下!

    噼里啪啦的剑器爆鸣,在宁奕和丫头的头顶绽放开来,剑器破碎的刹那,像是古老的艺术品,得到了最终的解脱尘归尘,土归土,一蓬蓬的烟雾,柔和地回到了这座洞天的怀抱当中,至于其中蕴藏着的星君杀念,则是在“剑藏”屏障的碰撞当中,全然崩溃,支离瓦解,所到之处,未有鲜血,溅出一片一片的红雾。

    丫头闭上了双眼。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却不曾觉得寒冷。

    始终温暖,四季如春。

    眼前似乎有一道红色的影子。

    她心湖里泛起一幕一幕的画面,那道红色的影子,与眉心的那枚大红枣印记,一模一样,带给自己温暖。

    她好像看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容,对自己笑,逗自己玩。

    自己幼年时候,奶声奶气的声音,缓慢荡漾开来。

    “爹。”

    剑器破碎,古鞘飞灰,杀念荡漾,红雾弥漫。

    宁奕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座洞天里,看到这副景象。

    红雾之中,缓慢凝聚出一尊衣衫古朴的中年男人。

    看不清面容。

    也无法探知身上的气息。

    红衫中年男人出现的那一刹,整座洞天都摇曳起来,地动天摇。

    胤君不敢置信,面色苍白。

    他尖声惊骇道:“裴?f!你还没死,怎么可能!”

    裴?f!

    裴?f!

    宁奕心湖里掀起滔天大浪。

    剑器近的声音木然传来:“不是本尊,人死如灯灭,只是一抹神念犹存,庇护丫头而已。用一次少一次。”

    听到这句话,宁奕的神情才稍稍平缓。

    他看着身旁的女孩,丫头闭着双眼,泪水潸潸而下,一只手按在眉心,红光摇曳,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

    胤君的声音刚刚落下,漫天飞剑,再也不受控制,直接崩碎开来。

    裴?f大人的身形,一般羽化,看不真切,悬浮在两人的面前。

    他只是一道残念,牵挂着丫头,放不下,于是便不曾消散。

    裴?f大人留下剑藏,要庇佑自己的女儿一生平安。

    他便将自己的一缕剑意,寄托其中。

    此时此刻,显化而出。

    红衫男人的目光,望着锁在洞天里的枯瘦身形,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

    “胤柔。”

    裴?f直呼胤君名字,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威严,更像是一个教书先生。

    他很是惋惜的说了四个字。

    “你入魔了。”

    胤柔,你入魔了。

    这句话落在心里,倒有些好笑。

    枯瘦男人笑出声来,他的额心升起一阵阵黑雾,看到红衫男人的出现,神情并没有紧张,反倒有三分释然。

    胤君盯着自己生前最为敬重的“将军”,三四个呼吸之后,便发现这只不过是一道残影。

    于是一整张脸逐渐被黑气腐蚀的胤君,一字一句嘲笑道:“我若不入魔,早就死了,大将军,我不想死,可你能救我吗?”

    “北境大将军府,天都血夜之后被清洗,我胤柔做错了什么?要被镇压在这阳平洞天里,永世见不得天日?我这些兄弟们又做错了什么?”胤君的声音,字字诛心,他盯着那袭红衫,缓慢道:“我有的选吗?”

    黑气在胤君的身上蔓延,这些年来,他吞噬的血肉,成为让他活下去的源力,苟延残喘,与其说是困在这座瀑布里,不如说是躲在这座瀑布里。

    这一字字,落在裴?f心间。

    红衫男人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轻声道:“如果我还活着,你不会被镇压在这座阳平瀑布下。”

    胤君眯起双眼。

    裴?f缓慢道:“我会把你镇压在北境将军府地底,让你一条生魂也不得吞噬。”

    这句话说出来,红衫男人便一步踏出,来到了胤君面前。

    煞气自胤君额头滚出,在裴?f抬掌的那一刻,尽数崩碎殆尽。

    一掌拍在胤君额头之处。

    滔天黑煞,翻滚如云海。

    声嘶力竭的惨嚎声音,可见其痛。

    当初在罗刹城,裴?f?g掷一柄伞器,作为“惩戒”,直接毁去韩约最钟爱的一具肉身。

    如今的这一掌,只重不轻。

    裴?f一只手掌掌心抵压在胤君额头,木然道:“胤柔,你入魔已不是一天两天,北境大将军府被封,与你被镇压在阳平又有何关联?你想拿这句话来蒙蔽真相,让我心怀愧疚?”

    胤君喉咙不断翻滚,竟然一个字都无法说出。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盯上你已经很久,碍于我的声名,他们迟迟不敢动手。”裴?f眼神冰冷,道:“我本想慢慢感化你......现在看来,断无可能,若是再来一次机会,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以免祸害苍生。”

    “刺啦”的一声,像是魂魄与**的割裂,经受不住剧烈的痛苦,就此分离开来

    脱离出窍的魂魄,化为缠缠绕绕的影子,烙刻在石壁之上。

    胤君的面容,一半晦暗,一半光明。

    宁奕心头一震!

    他盯住胤君,神池之中的半片骨笛,在心湖之中,迸发出一声尖啸。

    山呼海啸!

    天幕撕裂!

    海水倒灌!

    巨木枯竭!

    一幕一幕的场景,碎片般塞入脑海,宁奕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捂住额头,吃力抬起头来,盯着石壁内缓慢掠出的那道“影子”。

    这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蜀山的后山。

    那根本就不是“人”。

    神池池水里的神性,自行凝聚而出,波涛汹涌,注入剑骨。

    裴?f大人盯住枯瘦男人,寒声道:“果然......你根本就不是‘胤君’。”

    ......

    ......

    那道影子在石壁上,声音渗人的笑了起来。

    “裴?f......不得不承认,你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那道扭曲的影子,在石壁的火光里,择光而噬,愈发壮大起来,片刻之后,它高高盘踞了一整面洞天石壁,漠然道:“可是你已死了,一缕残魂,如何‘杀死’我?”

    红衫中年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止一次地遇到过你......或者说,你们。”裴?f眯起双眼,皱眉道:“不止是在大隋天下,妖族天下也有你们的影子。我本以为这只是妖族的某种独特手段,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如果我本尊仍在,一缕剑气便可灭杀你。”

    那道影子笑得愈发肆无忌惮,道:“如今安在否?”

    裴?f站在影子下。

    他抬起头来,眼是无边的黑,这抹黑暗若是不断蔓延,总有一天能吞掉所有的光。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盯上的,不是“胤君”,而是这个东西。

    噼里啪啦的雷霆,从锁链的符?上传来,一整条锁链,囚压着这道影子,只可惜即便是天都执法司大司首,也不具备杀死“它”的能力。

    只能囚压于此。

    那道影子,占据了一整面石壁之后,便不再满足于此,而是分出一缕浓墨般的影子,凝聚出一柄狭长的漆黑小剑,三四个呼吸,便有七八十柄剑器,凝聚而出。

    剑尖对准三人。

    裴?f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面色凝重说道:“少年,借我一把剑。”

    他要借一把剑。

    一把足以斩杀这道影子的剑。

    而在此地,于此时,只有一个少年。

    也只有一把出鞘的剑。

    半跪在地的宁奕,听到了这句话,一点一点抬起头来。

    他的发丝已经被汗珠打湿,衣衫前后浸透,骨笛的呼唤,不断在神池里溅起。

    但是这些,都不是使宁奕摄去心神的东西。

    让宁奕真正震惊的,是裴?f的下一句话。

    他缓慢道:“借我。执剑者的剑。”

    宁奕腰间的“细雪”,准确的说,是“细雪”里内蕴的那根剑骨,在听到这一句话后,震颤的幅度更加狂烈。

    裴烦伸出了一只手。

    做了一个握剑的动作。

    宁奕递出了那把剑。

    于是下一瞬间,细雪便出现在了徐藏的剑道师父手上。

    裴?f大人,大隋天下当之无愧的剑圣。

    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剑修之一。

    宁奕没有看清裴?f是如何出剑的。

    悬在黑暗之中的飞剑瞬间疾射而来,如三百座力大势沉的劲弩同时松弦。

    空气之中,擦出炽烈的光火。

    一道极致惊艳的弧线

    细雪的惨白剑光,斜着劈开,轻描淡写地斩出了一道半圆!

    砰砰砰的破碎声音在同一时刻炸响。

    不仅仅是掠来的飞剑。

    一整座石壁的影子。

    连同一整座石壁。

    都轰然震颤一下。

    宁奕面色苍白,他怔怔看着这一幕。

    世间本是黑的。

    裴?f大人的这一剑,斩开了一线光明。

第二百七十二章 米粒之辈,也放光华?

    阳平城。www.uu234.net

    瀑布洞天。

    一片极致的黑暗,那道盘踞在石壁上的影子,“刺啦”一声被撕开。

    这一剑落下的声音,像是斩在了布帛上,丝绸破裂,剑上的光明如大火一般蔓延开来,顷刻之间整座石壁,光明大放!

    胤君的额头上,一缕黑气缠绕掠出,直奔裴?f而来。

    裴?f大人面色如常,他递出这一剑后,便再无动作。

    没有递出第二剑的念头。

    红衫中年男人的周身三尺,燃起了丝丝缕缕的光火,那一缕黑气迎风暴涨,像是一片沉重的大海,“砰”然撞在了裴?f的面前,瞬间便被燃烧成为虚无!

    “哗哗”的火焰流淌,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水流萦绕。

    阳平瀑布,重归寂静。

    裴?f大人眼神里带着一丝自责,看着眼前被沉重锁链困缚四肢的枯瘦男人,轻轻说道:“胤柔,领你回将军府时,看重你剑道资质,万里挑一,我教你世上最强大的剑法,却忘了教你如何做人......你如今沦落至此,有我不教之错。”

    这句话落地。

    胤君的面色变得哀求而又痛苦。

    他喉咙哽咽,泪流满面道:“将军......杀了我。”

    裴?f眼神晦涩难明,复杂至极。

    胤柔的哀求面容只持续了一句话的时间,他身躯长颤,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里依然带上了一丝阴沉,咬牙嘶声道:“裴?f......你忍心杀死你的徒弟么?”

    裴?f摇了摇头,道:“我的徒弟,做了错事,作为师父,不应该逃避,应该一起承担:这座瀑布洞天里死去的亡魂,还有为了镇压他付出的执法司性命,我都无法补偿......唯一能做的,就是递出这一剑。”

    “这一剑,不是要杀胤柔”

    “而是要杀你!”

    “胤柔做了如此多的错事,不知道有多少桩,是受你驱使!”

    裴?f面无表情,说了一个“其罪当诛”,当下拎起细雪,自上而下,递出了第二剑。

    又是清脆的“刺啦”一声,胤君的额头,绽现了一道猩红的血线。

    他整个人都一怔,剑气掠过,石屑斗射,胤君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的黑气,都开始了溃散......

    “胤柔”额首的阴煞,在裴?f大人的一剑之后,被压缩到了一个极其狭小的地方,疯狂疾射,不断碰壁,无法摆脱。

    他状若疯魔,挣扎双臂,身子前倾,四周锁链不断迸发出雷霆符?,镇压而下。

    雷霆滚滚迸射光芒

    宁奕扶着丫头,注视着这灼目的一幅景象,他面色苍白,丫头还沉浸在“剑藏”的景象里,如今仍是神魂出窍的痴态。

    光芒之中,裴?f注视着自己的弟子。

    也注视着那缕逐渐减小的黑气。

    他喃喃自语,低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注定不会得到回答。

    裴?f大人的所言,亦是宁奕也想知道的问题......他在蜀山后山遇到的“那道影子”,难以杀死,无法探寻来历,绝不是人类,现在看来也不是妖族。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

    骨笛诞生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对抗“影子”。

    裴?f大人知道“持剑者”,却不知道“影子”到底是什么......

    裴?f乃是整座大隋的巅峰者,连他也不清楚对方是何来历,足以说明“影子”的背后,藏着惊天的秘密。

    附身在胤君额头的黑气,被裴?f大人的剑气,一丝一缕的剿杀。

    这一切,都要得益于“细雪”。

    不是赵蕤先生的细雪,而是有剑骨加持的细雪。

    宁奕的神性丹田里,一颗颗悬停的神性水滴,欢呼雀跃,不再平静。

    那缕黑气,迅速燃烧,三四个呼吸之后,就只剩下最后的一丝灰烬。

    “胤君”缓慢抬起头来,望向宁奕。

    “新一任的持剑者出现了。很好,非常好......”

    影子的声音,在焚烧和灼热之中迅速湮灭。

    被执法司大司首特殊阵法镇压的枯瘦男人,闷哼一声,膝盖一软,身子下坠,锁链上的符?,不再一个一个往外跳蹦,就只是两条巨大而坚不可摧的铁链而已,将他拉扯绷直。

    胤柔苦涩的声音,恢复了本我。

    他看着裴?f,看着自己昔日曾无限向往的将军,看着把自己领回府邸,教自己修行剑术的老师。

    胤柔环顾一圈,惘然看去,这一地上,铺满了枯骨,有些是误入此地的无辜者,有些是自己昔年的伙伴,同袍......破碎的古剑,脱鞘的碎片,头颅的齑粉还在飘摇。

    这些都是他所作所为。

    胤柔望着裴?f,眼里是无尽的忏悔:“弟子知错......所有的后果,愿一力承担。”

    红衫男人,将那柄“细雪”原路抛回。

    宁奕双手捧过“细雪”,身子踉跄一下,怔怔看着裴?f。

    “生前身后事,过去的,就过去吧。”裴?f看着自己的弟子,沙哑道:“胤柔,受锁此地,你的此生已到尽头,千万句话说不尽......其实是为师对不起你,若是能早日拔除‘那样东西’,又何至于此?”

    胤君低声笑了笑,眼里满是自嘲。

    “一缕神魂将尽,你就寂灭在此,也算是个圆满结局了。”

    裴?f叹了一口气。

    胤柔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宁奕,轻声道:“这位是徐藏的传人?”

    他处在半梦半醒之中,“黑煞”拔除之前的记忆,仍然在脑海里翻滚,不曾忘记。

    宁奕收回细雪,点了点头。

    “将军......胤柔生长在将军府,自认为能做您的接班人。”枯瘦男人苦涩道:“徐藏的到来,改变了一切。您不再把胤柔挂在口边,处处称赞的都是徐藏,他踏上修行路后,一切都来的太顺利,总有一天,他会超越我。”

    “胤柔承认,曾有过嫉妒,您给他的太多......现在看来,胤柔的确不值得将军您如此费心教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黯然,“徐藏死了,我本该高兴的,可是如今,却高兴不起来。”

    胤君看着宁奕,喃喃道:“将死之时,一缕剑气,算是我的歉意。”

    宁奕看着锁链下的枯瘦男人。

    胤君轻轻道:“修行剑奴之术,我已入邪道,三教九流这些年来都有修行,困索此地,若是有朝一日出山,那么我必是大隋赫赫有名的魔头。”

    他目光落在丫头背后的那柄厚格剑。

    “一缕黑煞,手段高超,缠绕剑柄缠缑。宁奕,这柄厚格剑......被人做了手脚,恐怕有东境鬼修一直在追赶你们二人吧?”

    这句话话音落下。

    宁奕心头一颤。

    这柄厚格剑,乃是徐清焰托人在红山找来,接剑之后,他和丫头都检查过剑身,没有损坏,亦没有手脚。

    但他想到了那封古怪的“信”,信身曾躲过了自己的气机感知。

    当时自己已觉察不对。

    可是境界不够,便难以揪出根源。

    “你曾与韩约有过交手?”胤君眯起双眼,望着宁奕,他的一缕神念,缭绕在厚格剑的缠缑之上,片刻之后一缕隐藏极深的黑煞,便被连根拔起!

    的确!

    宁奕在红山高原,与韩约的十境分身进行厮杀,当时驭剑指杀,厚格剑便是在那时遗落在红山高原上。

    宁奕伸出一只手,“锵然”拔出厚格剑,眼神冰冷,他盯着“大隋天下,剑气行走”,万万没有想到,东境竟然是在此做了手脚。

    怪都怪自己太大意。

    这件事情,应当与宫内的徐清焰无关,徐姑娘只是托人寻剑,于是被东境的“有心人”顺手端上。

    “这是压邪术法,鬼修专门掩盖自己阴煞气息的法门,算不上多高深,但是极其偏门,若是不曾见过,那么绝不会发现。”胤君淡然道:“连同着一整把剑,都带着压邪术法,会让人下意识忽略此剑,若是寄剑人的包裹里,藏着某样威力奇大的杀伐符?,恐怕你就着道了。”

    胤君的话,提醒了宁奕......此事想来,倒是有三分后怕。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胤君凝视着这把厚格剑,眼神复杂,他轻轻笑道:“师尊,是您的剑呐......不觉恍然,白驹过隙。”

    他记得师尊接过这把剑的场面。

    那时候的将军府里,沉渊君和千觞君还在,自己坐在树头,年幼的徐藏在一板一眼的练剑,裴灵素小妮子扎着羊角辫,拎着一根糖葫芦,满院子跑。

    那时候的岁月安静而又沉郁。

    如今......

    将军府已没了。

    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现在想来,若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自己的结局,似乎也不算太差。

    胤柔喃喃道:“师尊,对不起。”

    一声长叹。

    裴?f的神念,已经开始了消散。

    红衫男人在递出那一剑后,身躯便不受控制的飘散。

    胤君轻轻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且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

    话音落下,他的眼神变得锋锐起来。

    胤柔盯着缠缑之上的黑煞,那一缕黑气,溯本追源,瞬间找到了“主人”。

    被锁死在瀑布洞天下的枯瘦男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捻着那缕飘来的黑气,嘲讽笑道:“米粒之辈,也放光华?”

    (今日身体仍是不适,写了很久,只到这了。ps2:女朋友也重感冒了(不是我传染的),希望大家保重身体,远离感冒…...)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大魔头

    阳平城外一百里。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一片荒芜。

    大漠孤月。

    飞沙走石,隐约显现两道身影轮廓,一道壮硕巨大,巍巍如塔,脚步踏出,沙石四溅,另外一道稚嫩如童,坐在大个子肩头,双脚悬空,来回晃荡,低头看着掌心。

    孩童掌心是一座嵌入骨骼里的罗盘。

    两人的神情相当悠闲。

    行走在这片大漠,虽说仍是天都地界,但离开了皇城周遭,没有了通天珠的监察,两人的鬼修气机又在“压邪”术法下极其隐蔽的藏匿起来,这一路上,可谓罕见的“坦坦荡荡”。

    两旁地势渐高,已有拔地而起的山峡,大块大块荒芜的壁岩,寸草不生。

    看到远方的峡口。

    孩童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峡口那边的方向,轻声道:“在阳平城。”

    壮汉嘿嘿笑道:“阳平城,那不算远,掠过这座峡谷,天亮就能到。”

    鬼先生眯起双眼,望着峡口,面无表情道:“先生对我说,大隋不太平,除了东境,处处有劫匪流寇之徒,没想到连天都也不例外。”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笑话,但确是实话。

    东境有南疆大魔头韩约坐镇,却无流寇抢掠,因为鬼修的手段比流寇更加凶猛,韩约对于鬼修取人性命修行术法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出身南疆,但站在了大隋的东境执掌者层面,鬼修的伎俩终归上不了台面。

    但东境流寇,不受莲华保护,前些年,有着一连十几座山寨被一位鬼修全部打杀殆尽,炼了招魂幡的事情发生,韩约坐视不管,甚至还说了一个好字。

    以恶制恶,以邪压邪。

    那些江湖武夫,哪里比得过一只脚迈入修行门槛的鬼道修士?

    壮汉憨憨道:“东境太平,全靠甘露先生一手扶持。”

    “那是自然......离了东境,一连走了好些地方,所见所闻,都有些不堪入目。”鬼先生漠然道:“虽是鬼修,仍觉肮脏。赶路匆忙,无暇出手,不然我倒是要好好‘疼爱’一下那些‘亡命之徒’。”

    说这句话的时候,孩童的目光望向峡口上方。

    沙尘的尽头。

    此刻隐约显露了几道瘦削的身影。

    “除了皇城,天都其余三十五城,镖局的生意都相当兴隆,这年头大富之家,若是出行不带镖师,要么低声下气财不露白走完一程,要么横死在了半路上。”鬼先生微笑道:“镖局有些厉害的家伙,据说大镖局真有十境修士坐镇,你说说,都到了十境,还图凡俗那些银两作甚?”

    壮汉摇头道:“十境很厉害吗,遇到我们俩,随便一个出手,还不是一个巴掌可以拍成神魂俱灭?”

    鬼先生笑着一巴掌拍在他的脑壳上,再次拍得壮汉一个踉跄,身子向前倾去,险些栽倒在沙地里,猛地摇晃一二,迅速站稳,也不恼火,只是沉默向前踏步。

    两人距离那道峡谷越来越近。

    雾气弥漫。

    沙尘笼罩。

    站在山峡顶上的人影,一道一道涌现出来。

    有十数道。

    孩童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视若无睹。

    他轻描淡写道:“十境是一个大鸿沟,有强有弱,有人停在十境门槛,终生迈不出去,这类人数之不清。凝聚命星的实在太少......可即便是点燃了命星,也不见得就完胜某些凤毛麟角的十境。”

    壮汉挠了挠头,他的体魄之强悍,实在罕见,鬼先生的巴掌,即便没有动用全力,落在寻常十境修行者的身上,也足以打碎体魄了。

    壮汉试探性说了两个名字。

    “曹燃?叶红拂?”

    孩童面色凝重点了点头,道:“这是先生特地叮嘱,不可小觑的两个年轻人,虽然你我身为四劫,但遇到这类人物,一不小心,很有可能被格杀。叶红拂的背后是珞珈山的倾力栽培,她的师尊是神女扶摇,单单凭这一点,八百里外我们就要绕路走。曹燃出身北境,自称是散修,但这一路南下,据说袁淳先生的紫莲花分身和平妖司两位大司首都跟着护道,背景和实力,两人旗鼓相当,谁也不输谁。”

    壮汉皱眉道:“我们要追杀的叫‘宁奕’,如果没有记错,他现在位列星辰榜第一,上一个坐在这位子上的,名字叫‘洛长生’。”

    说到“洛长生”这三个字,壮汉的瞳孔深处,都蒙上了三分阴翳。

    此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若宁奕有洛长生的一半,我们就可以放弃追杀了。”鬼先生幽幽笑道:“哪里还能如此悠闲?就算是十境的洛长生,也不是我们俩现在能够追杀的。”

    他顿了顿,淡然道:“先生告诉我,宁奕如今修行境界只有七境,诸多圣子,大多都在九境,他能坐在星辰榜第一,足见其妖孽程度,恐怕剑道境界出奇的高,所以袁淳先生才如此看好他。蜀山小师叔,身份尊贵,想必底牌也不少,可硬实力差得太多,若是被我们俩近身,直接以术法瞬杀便是。”

    这句话倒是不假。

    差的太多,再多的底牌,都没有用。

    壮汉苦闷道:“听说桃花姐上次在罗刹城吃了一个亏,回琉璃盏重塑身躯的时候,受了先生不轻的责罚......具体吃了什么亏,却一个字不肯说。”

    鬼先生瞥了一眼壮汉,道:“先生让我们来杀宁奕,还记得先生的要求吗?”

    壮汉沉声道:“不可心急,慢火温炖。”

    孩童幽幽道:“还有一句。”

    壮汉抓耳挠腮,说不出来,于是坐在肩头的孩童,替他答道:“若是濒死,切不可与东境扯上联系。”

    壮汉恍然大悟,终于想起。

    “我想,宁奕的背后有某位高人,先生只是想借我们俩的这具身躯,试探一下那位高人。”鬼先生微笑道:“桃花曾经吃过那位高人的亏,能让先生如此小心翼翼的,你觉得在这大隋立,还有几人?”

    能让韩约安心吃瘪的,有几人?

    星君境界,唯有守山人。

    剩下的......

    只能是涅??。

    壮汉立马打起了精神。

    他皱起眉头,走到了大漠的尽头。

    前方是一片并不宽阔的道口。

    像是被人一刀劈开。

    那一刀一定很长,否则山峡上,不可能站立如此多的人。

    望着峡口山岩,上方汇聚而来的,越来越多的人影,孩童轻声叹道:“不管先生忌惮的是谁,总不可能是这些三流货色。”

    “继续赶路,还是?”壮汉面带犹豫之色。

    “等我片刻。”孩童的唇角微微上翘,他看着峡口上方影影绰绰的匪徒,巨大的滚石已经在峡口就绪......这些人,他在东境已许久不曾见。

    壮汉闭上双眼,环抱双臂,认真道:“等你三十呼吸。”

    鬼先生伸手拍了拍壮汉肩头,缓慢立起身子,轻柔道:“别急,别急......待我饱餐一顿,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上路。”

    舒展身子。

    头顶有滚石坠落。

    鬼先生站在壮汉的肩头,面色带着一抹笑意,耳旁飞石炸开,两人同时被滚石砸中,巨大的石块,“撞”在壮汉身上,还没有接触分毫,便瞬间破碎开来,碎石四溅。

    山下上方,嗖嗖嗖的弩箭射下!

    一道瘦小身影掠出,一脚踩在射来的弩箭箭身之上,逆着漫天飞箭,犹如一道漆黑闪电,脚尖不断点掠,整个人借着反射之力,瞬间来到了山峡平顶。

    “一二三四......一共三十九人。”

    落在山峡平顶,鬼先生侧过头颅,耳旁刮擦出一蓬热风,铁剑擦着耳垂插入地面,挂出一连串的火星,瘦小的孩童身影顺势欺入了持剑之人的怀中。

    简简单单的伸手探掌。

    一个掏心窝子的动作。

    攥拢五指,便真的将一人的心窝子都掏了出来,一颗硕大心脏,还在砰砰作响,下一刹那便被雪白细嫩的孩童五指直接捏碎。

    鬼先生满面笑意,眼神陶醉,一只手覆盖在自己面前,大口咀嚼着此人的心肝,全然无视了此刻平顶山上众人的骇然目光。

    吃完心肝,还不算晚,他一只手捅穿前胸后背,缓慢挪移,小臂上鲜血淋漓,再度挪出,大快朵颐的以舌尖“擦拭”臂弯,如尝仙物,神情酣畅淋漓至极。

    阳平城外一百里,大漠尽头的这座山峡,像是被刀劈开。

    所以这座山峡的名字,就叫刀劈峡。

    而这窝流寇的老寨,就叫刀劈寨。

    此时此刻,刀劈寨的悍匪,目睹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满是震撼。

    他们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他们也吃过入肉。

    但他们哪里见过这一幕?

    这个童子,看起来不过是七八岁的稚嫩模样,为何竟然如此的......丧心病狂?

    “鬼修......鬼修!”

    有人喊出了第一句,人群之中,终于想到了这个童子的真正身份。

    这句话的话音落地,一直在擦拭着自己小臂的“鬼先生”,正好把一整条手臂舔得干干净净,孩童满面笑意抬起头来,不见如何动作。

    瞬间消失在山顶之上。

    下一刹那,人群之中,猛地炸开一朵血花!

    孩童出现之处,毫无预兆,但是出手倒是简单而又直接。

    一只手掏出心肝脾肺肾,大口吞下,速度太快的缘故,连咀嚼也来不及。

    鬼修之术,丧心病狂!

    可见东境当初为何无人敢拦山为王。

    若是被鬼修遇到了,死相凄惨还不算晚,有些鬼修修行招魂之术,剥离肉身,留下魂魄,世世代代不得超生,只能沦为怨灵。

    孩童掠行在人群之中,他伸出双臂,只管奔跑,所过之处,双臂直接将人拦腰击穿,打成两半。

    他眼光忽然一亮,高高跃起。

    人群之中,有一人明显不俗,异于常人,修行境界竟有中境。

    一寨之主。

    鬼先生跃起之后,直接落在寨主的头顶,像是一只蜘蛛,四肢抱住男人的头颅,欢喜一笑,滴溜溜以指尖敲击一圈天灵盖,速度极快,然后“噗”的一声拔出扔掉那一块头皮,俯下头来,啃食着开颅之后的美味。

    人间甘露。

    有些人“怔怔”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的神情没有波动,也没有发出声音。

    胸膛都被揭开。

    五脏肺腑,流了一地。

    一片死寂。

    唯有寨主不断的惨嚎,在山顶响起,逐渐变得虚弱。

    很快便全都寂灭。

    ......

    ......

    山顶的屠戮并没有持续太久。

    人已杀光。

    饱餐一顿,虽说此次行程悠闲,但也不能耽误了正事。

    鬼先生兜兜转转,取了一些心肝,要带给在峡口下方乖乖听话,等着自己回来的某位壮汉,毕竟自己按捺不住杀念,在天都地界开了无端的杀戒,此事若是让先生知道了,又要教育自己。

    估计又要说自己,在外地行事,不够谨慎。

    纵身一跃。

    稳稳落地。

    沙尘之中,抱着一大堆心肝脾肺的孩童,松开双臂,噼里啪啦的脏器掉落一地。

    壮汉睁开双眼,并没有去看地上的“食物”,而是皱起眉头,看着远方的一道模糊黑影。

    山峡的那一端,起了很大的风沙。

    孩童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那道模糊的身影。

    “高人。”壮汉木然道:“很高的高人,但也是一个死人。”

    鬼先生眯起双眼,他盯着那团风沙,看不真切,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

    一团浓郁的死煞之气。

    比死人身上的死气还浓郁。

    那道模糊的身影,在风沙里,越行越近。

    隐约可见,他两根手指,捻着一缕黑气。

    鬼先生低下头来,不敢相信,掌心血肉之中,罗盘指针,疯狂打摆,指向前方。

    先生在厚格剑上安插的那道“压邪”术法,竟然被识破了?

    而且还循迹找到了这里?

    对方是何方神圣?

    模糊身影,缓慢捻动两根手指,压邪的黑气,灰飞烟灭。

    他掌心的罗盘,忽然之间,指针破碎,啪嗒一下,整只手掌瞬间炸开,化为一团黑雾。

    鬼先生面色阴鸷,冷冷道:“阁下是何方高人,还请出来见一面?”

    风沙里的那人,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只是沉默。

    三四个呼吸过去,场面仍是僵持。

    度日如年。

    壮汉不再等待,他猛地跺脚,两旁山岩,猛地炸开,伴随着他双手合十的姿态,一同向着风沙拢和而去!

    一出手,便是必杀之术!

    鬼先生同样竭尽全力,他长喝一声,变戏法一般,从右眼里扯出一根长杆,迎风而涨,化为一面大旗,挥舞之间,天昏地暗。

    阴魂掠行。

    峡谷鬼哭狼嚎。

    风沙里兜转的那道身影,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胤君的身形有些瘦削,像是回到了二十岁风华正茂的模样,一脸的英气和温和,腰间有一把虚无的剑。

    他握住了那柄虚无的剑器。

    胤君轻声道:“听说二人的背后,是一位大魔头。”

    他笑了笑,道:“很巧,我也是一位大魔头。”

    下一瞬间。

    一道漆黑长光,乍现又逝。

    两颗人头落地。

    风沙狂掠。

    一切重归寂静。

    (今天也只有一章)

第二百七十四章 买马

    瀑布洞天内。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此时此刻,已然安静如初。

    瀑布水流的冲刷之音,潺潺而下,隔着山壁,都可以清晰听闻。

    胤君的身子,向下垂落,双臂被锁链吊住。

    身子骨的重量,像是轻了那么一些。

    魂魄已散。

    整座洞天深处的枯骨,齑粉,灰烬,随着一阵不知出处的微风缭绕而起,纷纷扬扬,掠出了洞天。

    裴?f大人的神念也消散了。

    原地怔怔而立的丫头,此刻终于缓慢睁开双眼。

    小妮子眼眶通红,单手握拳,拳背轻轻揉了揉眼窝。

    宁奕蹲下身子,取出腰囊里的绣布,替裴烦丫头擦拭面颊,轻柔道:“看到什么了?”

    “爹,娘,院子......”丫头的声音带着一些苦涩,摇头道:“很温暖的童年,但是那些都过去了。”

    宁奕低垂眉眼,擦干面颊之后,站起身子,揉了揉裴烦脑袋,轻声道:“裴?f大人,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丫头重重嗯了一声。

    ......

    ......

    经历了一些波折,阳平瀑布断流一次,山岩震颤。

    三司察觉了一丝异常,来到瀑布山下,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

    就此散开。

    长夜已尽。

    阳平城的瀑布,迎来了一缕曙光。

    客栈内。

    柳十一抱剑睁开双眼,屋门被轻柔推开,两人已经行李收拾妥当地站在了门口。

    柳十一揉了揉眉心,疑惑道:“为何在下觉得,昨晚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他望向宁奕和丫头。

    宁奕淡然道:“要是我跟你说,阳平城瀑布下,压着一尊星君境界的大魔头,昨晚被我和丫头合力除掉了,你信不信?”

    柳十一点了点头,煞有其事道:“汝何不上天乎?”

    宁奕一笑置之。

    他顿了顿,道:“不过来自背后的那股压迫感,已荡然无存......”

    话说一半,柳十一望着宁奕,眼里有些不敢置信。

    宁奕伸出大拇指,称赞道:“你的嗅觉倒是敏锐。阴魂不散的东境鬼修已经死啦,彻彻底底,灰飞烟灭,不知道运气好不好,魂魄还留了几许,能否回自家主子的琉璃盏里重铸。”

    柳十一没有问宁奕是如何做到的。

    他无比认真地夸了两个字。

    “厉害。”

    在柳十一的世界里,很少会如此称赞一个人。

    他在罗刹城见识了那座小诛仙阵后,便意识到......宁奕和丫头的组合,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很多。

    他当然不相信阳平瀑布下有一尊什么星君大魔头。

    就算真的有,也绝不可能会被宁奕和丫头两位后境修士诛杀。

    世间没有这等道理。

    只不过东境烙刻的追杀压力没了,那缕压迫感,阴魂不散地追了许久,一夜之间陡然消散,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柳十一可不会相信,有哪位‘好心人’路见不平,正好遇上追赶自己一行人的鬼修,然后顺手拔掉。

    压力轻了许多。

    至少不用再担心身后的追兵。

    路上轻松一些,慢一些,自己的伤势,在渡漓江返回西境的时候,就可以恢复差不多了。

    ......

    ......

    “何样之马当称良驹?”

    “......”

    “好马四蹄修长,前蹄圆,后蹄略成尖形,臀肌结实,后肢比前肢有力。”宁奕双手绕在脑后,面对着沉默无言的柳十一,还有听着饶有兴趣的裴烦丫头,两人一步一步前进,他一步一步倒退而行,保持着相等距离,走在阳平城街道上,此时街上还无甚人流,空空荡荡。

    “与驽马相比,良马脖子较长,鼻孔较大,那样说明肺气绵长,双目炯炯有神,耳小而尖立。”宁奕说到这里,精神饱满,笑意怡然道:“丫头不知道吧?”

    裴烦笑道:“修行者都是驭剑飞行,谁会关心甄别良驹的事宜......宁奕,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柳十一也甚是纳闷。

    明明饱读诗书的是裴烦丫头,怎么离了天都,却好像宁奕更熟练一些。

    双手虚搭在脑后,看起来像是某位贵公子书童的“少年郎”,笑眯眯道:“以前在西岭,谁想过修行啊?当时就想攒钱买匹好马,快马加鞭把你送到大隋天都,好摆脱这个累赘。”

    裴烦鼓起腮帮子,环抱双臂,没好气道:“你现在银子可多了,拿去买马,给我快马加鞭,看看能不能摆脱?”

    柳十一努力憋笑。

    宁奕谄媚笑道:“再快的马,哪里能跟裴大小姐的飞剑比呢?”

    三人一路向着阳平城外走去。

    一路上走过了几个镖局,从门口往内掠去一眼,大清晨,蒙蒙亮,镖局里的镖师已经扎着裤腰,在府邸内的空场子站桩走马,一套一套练拳。

    这套拳法,宁奕也见过的,千手大人教授自己的那套杀法,糅合了诸多凡俗间的体魄打压之术,虽说小小阳平城,没什么修行者,但难免有些凤毛麟角的人物,能将一身体魄臻至化境,真正把炼体之术锤炼到极致的,都是有大毅力的人物。

    放在修行界,想要炼体,就需要诸多天材地宝,灌注一身。

    宁奕的体魄之所以强悍,是因为身体里有一口源源不断的神池。

    神池的神性,胜过一切的天材地宝。

    那些药物,从肌肤刺入,由外而内不断锤炼,炼体者需要承担极大的痛苦,有些难以忍受,有些则是超过了自身负荷,爆体而亡。

    而宁奕的神性,则是自内而外,一次次的鞭捶,随着境界的攀升,神池神性的注入越来越多,这具身躯流淌在骨子里的“神霞”,便越来越多。

    柳十一在长陵与宁奕比剑,在受伤之时,宁奕体内的神霞滚滚而出,愈合身躯,这种情况在目前的境界还极其罕见。

    宁奕曾经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得证大道,时时刻刻有神霞护道,哪怕受了濒死重伤,亦可以在顷刻之间蒸腾神霞,重铸体魄。

    真到了那等境界,似乎与所谓的不朽相比,也没什么区别了。

    镖局的马棚里拴着骏马,看起来都是一副高大壮硕的模样,柳十一估计宁奕这厮的兜里揣着不少“金叶子”,只要不是镖局急用的马,都可以出手买下来。

    镖局辛辛苦苦走一趟镖才能赚到的银子,遇上有钱主,卖几匹马就能赚到,自然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柳十一脑海里推演着剑谱,不知不觉,走了好一会。

    这一路走过来,竟没做丝毫停留。

    快要走到阳平城尽头。

    他疑惑道:“都看不上?”

    柳十一的这句话,只得到了一个回应。

    “悟你的剑去。”

    柳十一乖乖继续悟剑去了,对他而言,在阳平城,在天都城,在剑湖宫,在漓江船头,都没有区别......他能够随时随地进入悟剑的状态。

    这个剑痴,自然不会明白。

    凡事都要挑挑拣拣,看完一遍再做最后打算的宁奕,对于“买马”的这件事情,有一种异常的执着。

    在西岭,境外,有一句不知哪个朝代流传下来的古话。

    “马是男人的第二个妻子。”

    正如柳十一猜测的那样,宁奕的腰囊里有很多银子。

    宁奕修行之后,就很少用到银子。

    而现在他可以用到了。

    他要买三匹最好的马。

    裴烦丫头记得,小时候,半睡半醒的某个夜晚,迷迷糊糊听到过某人,站起身子,在庙里碎碎念着,于菩萨像前小心翼翼点了一小截香火,然后迅速掐灭。

    许了一个愿。

    能攒很多很多的钱,买一匹很好很好的良驹。

    然后就送裴丫头回家。

    二人一骑走天涯。

    裴灵素神情恍惚。

    那时腰间无剑,胯下无马。

    如今腰间有世间最锋利的“细雪”。

    那时无家。

    如今......

    丫头轻声在心底默念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

    ......

    宁奕停在了一座镖局门前。

    泛黄的古旧牌匾。

    阳平城入城的第一家镖局,也是原路离城的最后一家。

    他停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走到了尽头,而是因为恰好走到了尽头。

    他也看中了自己想要看中的马。

    大旗飘摇。

    上书四个大字。

    “志成镖局”,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实在有些烂大街了,这一路上的镖局,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的原因......名字都是一般俗气,如果让某位饱读诗书的儒客来开,可能会起个诸如“龙门”的惊艳名字。

    就像是诸多名如“河洛”,“悦来”这样听起来还算悦耳的客栈名字,多半是由“精打细算”的掌柜来起,这类多是读过书的秀才,如果让某位不懂书墨道理的武夫来起,很有可能就会起一个类似“同福”这样的通俗之名。

    剑痴柳十一,瞳孔里的光彩缓慢聚焦。

    他看到了一副很难理解的场景。

    宁奕盯着某匹既不高大,也不壮硕,看起来就像是一头瘦驴的赤红色小马驹,眼神炯炯,神情凝重。

    “十一,你觉得这匹马如何?”

    这匹马,真的很难看。

    柳十一沉默了。

    他观察着宁奕,确保对方好像很喜欢。

    于是他望向宁奕的时候,眼里神色变得真挚起来。

    柳十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认同对方的喜欢。

    他认真道:“我觉得很好。”

    宁奕点了点头,道:“好,既然你喜欢,那我就买给你。”

第二百七十五章 西出玉门(一)

    柳十一满脸黑线,抬起头来看着笑眯眯的宁奕,要不是自己身上带着伤,恨不得一剑鞘就砸过去......

    这匹马忒难看了。www.uu234.net

    那头赤红色的小马驹,在马厩里瞪着铜铃大眼,咀嚼着草叶,似乎颇通人性,听懂了宁奕的话,抬起头来,相当抗拒地两只前蹄擂地,身子向后缩退。

    “这位兄弟,这马怎么卖?”

    宁奕真的上了前去,拉了一位镖师套近乎。

    志成镖局的府邸门前,正好走出了一位年轻镖师,披着一身白褂,额前锃光瓦亮,脑后梳着一条长辫,节节扎起,如蝎子尾,这身打扮很是罕见,与其他镖局不同。

    但整个人的面容倒是和善,浓眉大眼,年纪轻轻,却留着八字胡。

    那人看清了宁奕的容貌,看到了这“贵公子”、“青衣侍女”、“黑衫背伞小厮”的组合。

    他抱了抱拳,遗憾道:“这位客人,镖局的马是禁卖的......”

    宁奕笑眯眯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

    年轻镖师眼里的色彩立马就变了,“哪匹?”

    宁奕指了指马厩里最瘦小的那匹红驹,又指了指面色苍白的柳十一,咳嗽数声,低低耳语道:“那个......我家公子体弱多病,你看他面色苍白,驾驭不了烈马。”

    年轻镖师踮起脚来,看到那匹红驹之后,神情恍然大悟,他怪怪看了一眼那位白衣玉树临风的公子哥,越看越觉得,这位白衣公子哥,虽然背着一人高的长剑,的确气色不好,有些发虚......

    这位镖师的来头显然不小,接过银票之后神情自若,揣入白褂衣襟内侧,紧接着挥手招来一位账房先生,交代三两句,镖局的小厮送了马绳,便把那匹红驹牵到了柳十一的面前。

    柳十一的面色本来就很白。

    现在气得更加发白。

    “好,好,好。”柳十一连着说了三声好,他看着宁奕,“你很好。”

    丫头笑得春光灿烂。

    万年青“花枝招展”。

    宁奕做完这些,笑意不减,道:“我还需要买两匹马。”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布囊,立马有十七八片金叶子,目光望向马厩的时候,变得沉凝了一些,郑重道:“要那两匹。”

    两匹一看就明显是烈等马种的高大马驹,黑背红鬃,比周遭其他的马匹都要高出一头,桀骜不驯,马蹄烦躁不安踏着地面,溅起阵阵烟尘。

    这位年轻镖师的眼里,带上了一些惊讶。

    他摇了摇头,并没有收装满金叶子的小布囊,而是伸出一只手,不露痕迹将其推回,道:“公子有钱,但这两匹马不是镖局的,恕不能买卖交易。”

    他压低声音道:“这两匹马,是客人牵来的,性子极烈,一路上不肯配合,马厩栏杆被踢碎了三四块,就算这笔银两能买,恐怕也不是公子能降服的。”

    这两匹马,哪里是马?

    简直是大爷。

    刚刚牵来的时候,闹腾地整座府邸鸡犬不宁。

    一整夜都没睡好。

    现在稍微安顿了一些,他巴不得那几位客人赶紧把它们牵走。

    宁奕一笑置之,将金叶子囊袋掷到对方怀中。

    他三两步走到马厩旁边,看了眼来回摇晃,被踢碎的木栏杆,一只手伸出来,道:“听说你性子还挺烈?”

    这句话说出来,那匹黑背红鬃的大马,低声嘶吼,吼声还没有出喉,宁奕一只手便轻柔按在了额首,整匹黑马悚然抖了抖毛发,吼声到了嘴边,出口竟然变成了轻声的柔嘶。

    怀中搂着金叶子的镖师,像是见到了鬼。

    这还是昨晚那匹踢碎了木栏杆还踢碎马厩小厮布裆的烈马吗?

    现在的气场......怎么比那匹小红驹还弱?

    一片怔然之间。

    “洪先生,何时出发?”府邸那边,一道陌生女子声音传来。

    说话之人,披着一件极低调的黑色斗篷,身材不高,但是斗篷之下,能看出其腰身纤细,年龄不大,身旁跟着三个同样穿着打扮的“年轻人”,清一色的黑色斗笠斗篷,遮掩容貌。

    这副打扮,放到奇人异士辈出的江湖上,倒是处处可见。

    那黑色斗篷女子,手中捧着一块沉铁铸造的四方小盒,外面裹着一方黑布。

    捧着四方小盒出现的黑色斗篷女子,刚刚出现在视线当中。

    宁奕的袖袍里,那张金线符?,瞬间就亮了起来。

    不仅仅是宁奕,柳十一,裴烦丫头,身上带着的那张金线符,都起了反应。

    阴煞之气......若不是东境鬼修中人,便是大隋妖物。

    三人面色淡然,看不出有丝毫异常,柳十一一只手轻轻抖袖,熄灭符?,丫头神念抚平金线符褶皱,宁奕则是一只手隔着袖子捋过,将金线光芒碾灭,顺势做了个搭袖动作,微笑道:“这几位是?”

    说话之间,目光一掠而过。

    蜀山的感知法门,将这一行四人斗笠下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都是女子。

    而且不是什么东境鬼修中人,体内连修为也无,腰间斗篷里倒是藏着一柄短匕,没有出手切磋,也不知是不是炼体中人,但四人加在一起,也没有给宁奕带来丝毫压迫。

    应该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了。

    那即将登门而出的斗篷女子,皱起眉头,不明何意。

    被喊一声“洪先生”的镖师,怀中还抱着金叶子布囊,一阵手忙脚乱,连忙拱手道:“家父志成镖局总镖头洪志,在下洪尘。这四位,是南下行商的贵客,在阳平托一趟镖......要去西边。”

    西边?

    宁奕捕捉到这两个字,看到柳十一和丫头的神情与自己一样。

    倒是有些巧。

    这边话音渐弱,洪尘转过头来,指了指马厩三人,拎起那袋金叶子,无奈道:“这几位要买你们的马......”

    那位斗篷女子,抱着四四方方的铁盒,一只手拿黑布盖拢,抚平。

    她轻声道:“先生贵姓?”

    宁奕摆了摆手,微笑道:“免贵姓宁,天都升斗小民。”

    天都,姓宁。

    女子皱了皱眉,隐约想到了某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而后摇了摇头,这几日的劳累和厮杀太过难捱,她一时之间已没了更多力气去想无关之事。

    行走在外,事到如今,她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自己一行人与他人起冲突。

    女子声音沙哑,干脆利落道:“宁先生,买卖二字,你情我愿,是这个理,没错的吧?”

    宁奕点了点头。

    女子也点了点头。

    很好,双方达成共识。

    她疲倦道:“宁先生愿买,我不愿卖,这就与价钱无关了,恕不奉陪。”

    那袋金叶子被她高高抛回。

    宁奕接过金叶子,笑了笑,轻声温和道:“当真不卖?”

    他有些惋惜道:“四位来时带了四匹马,走的时候,可不一定全都能带走。”

    “阁下什么意思?”抱着铁盒的女子身后,立马有另外一人冷冷开口。

    话音刚落,就被伸手拦住。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歧义。

    但宁奕.......其实并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

    只是惋惜。

    那两匹烈马,她们带不走。

    怀抱黑布铁盒的女子,站在三人身前,前前后后说话做事,显然此人就是其中的“领袖”,修行者的江湖泛泛而谈,但是世俗江湖险恶,宁奕在西岭领教过一二......以这一行四人的实力,的确要请镖局出手,才能保住自己平安。

    很大可能,她们就是一介女流......就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上怀揣着一些手段,顶了天,就是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

    这等人物,如何能驾驭这等烈马?

    宁奕淡然道:“这两匹良驹的先前主人,恐怕死在了阳平城外,四位姑娘若是不在乎银两......我出一个更高的‘价钱’。”

    那斗篷女子,眯起双眼,看着在马厩内栏,不断以头颅蹭着那位“宁姓持伞小厮”的红鬃马,就算是使者大人......这匹黑背红鬃马,也没有如此亲昵。

    这才多短的功夫?

    这位宁先生,身上带着一柄油纸伞......眼光毒辣,他说的一点没错,这两匹上好的良驹,自己一行人根本带不走,就是一个累赘,只能寄放在阳平城,等待日后再来取回。

    可若是出了意外......命都没了,哪里还有取回的时候?

    她眯起双眼道:“我不需要银两,金叶,银票。”

    宁奕微笑道:“与这些都无关。”

    他望向裴烦,柳十一,看到这两位都对自己点了点头。

    宁奕温和道:“你要去哪里。”

    身后那三位女子看着宁奕,觉得这个陌生人古怪而又危险,还是远离为妙,已经有人在拉扯斗篷女子的袖口。

    为首女子的眼里,却缓慢亮起了一些光芒。

    姓宁,天都。

    值不值得自己赌一把?

    她咬牙道:“玉门。”

    她又鼓起勇气道:“我该如何相信宁先生?”

    宁奕一只手按在油纸伞上,轻轻弹指。

    鞘内一颤,无人可见。

    崩碎一根耳边秀发。

    斗篷女子耳边尽是嗡嗡嗡的乱颤之音。

    宁奕微笑道:“你们不要银两,西出玉门,正好顺路,我送你们一程。”

    女子深深一揖,躬身道:“这两匹马,送给宁先生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西出玉门(二)

    玉门关,位于西境与中州地界交接处。www.uu234.net

    西出玉门,一条长线,走的就是最近,最直的那条线路。

    宁奕和丫头各自骑一匹黑背红鬃马,阳平城门走出,清风吹过,眯起双眼,鬓发飞扬,跨马踏地两三步,鬃毛与衣袂齐飞,煞是威风凛凛。

    意气风发。

    身后四位黑袍麻布斗篷的女子,两两坐在一匹马上,见此一幕,看得神情一滞,“神仙眷侣”两个字,在脑海里浮现,挥抹不去。

    这等音容风采,看起来哪里还有丝毫“撑伞小厮”和“青衣侍女”的样子,倒是珠联璧合,绝配一对,简直就是行走江湖的两位“年轻大侠”。

    的确有三两分风采,但算不上卓然。

    两人在一起并肩的风采,此时此刻,夺人眼帘,但大多来自于那位“青衣姑娘”。

    裴烦拿星辉法门抹了面颊,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招人注目,留了六七分神韵,仍是十分好看,身段带着一股玲珑剔透,冰雪聪明。

    至于宁奕身上的“势”......

    正义凛然倒是谈不上,宁奕血液里流淌的,就不是名门正派的作风,师从赫赫有名的西境蜀山东岩子赵蕤,可教他拎剑的是“大恶人”徐藏,所以他兜马转了两圈,目光扫了一眼身下,环抱黑铁盒子的斗篷女子便机敏的发现,这位蜀山小师叔望向外人的眼神,总是多变,嬉笑怒骂,但瞳孔深处的色彩却万年不变

    平静里带着三分木然。

    满不在乎,没有感情。

    除了望向他身旁的那个青衣姑娘。

    那位青衣姑娘,估计是姓宁的很重要的人。

    传闻天都那位姓宁的,得了徐藏真传,想必一路走到星辰榜第一,前前后后杀了许多人。

    现在一见,她深信不疑。

    这就是一种某一刹那,不经意间,释放出来的“势”。

    四位斗篷女子,先前上马之前,做过了自己介绍,为首的那位姓苏,叫闫绣春,其余三位,放不太开身段,面对外人万分不适,压低斗笠满面冰霜,只是简单说了一下,语速太快,宁奕也没什么去记,只记得四人分别对应春夏秋冬。

    众人都已经翻身上马。

    其中最显眼的......不是宁奕和丫头。

    而是柳十一。

    那匹瘦小而羸弱的红驹,脊背颠簸,瞪着柳十一,不愿意让其坐上自己的后背。

    剑痴手段温和地忙活了半天,发现这匹红驹热衷于跟自己玩这种“游戏”,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于是一只手掌搭在红驹头盖骨,俯身缓慢耳语,“不听话就把你炖了,大不了花钱再买一只。”

    剑气透掌游走,在体内掠行一圈,缓慢收回掌心。

    柳十一微笑看着红驹。

    那匹红驹两眼泪汪汪。

    柳十一翻身而上,坐在红驹背上,也不说话,双手搂抱着“长气”,就此进入了悟剑思索之中。

    耳边传来整整齐齐,高呼的一声。

    “合吾”

    志成镖局,三四辆镖车,不算宁奕三人,十来号人马,就这么出发了。

    ......

    ......

    天都地界,说太平也不太平,说不太平也太平。

    归根结底,还是钱财二字,求而不得,不如去抢。

    大隋律法庇佑之下,四境之内,三司所过之处,倒是一片安稳。

    怕就怕,有些地界,过于偏僻,三司手短,强龙不压地头蛇,商贾运输货物之时,需要一个安全的保障。

    于是就有了“镖行”。

    镖字拆开,左金右票。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行镖之时,喊一声“合吾”,意味着“和和气气和平共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中州地界的镖行能把生意做大,背后有金主在做着支撑,三司所设立的驿站,客栈,都会给大镖局相应的优待和好处,志成镖局的名声不大,但低调做人,实力不俗。

    宁奕驱马与洪尘并肩,先前在阳平城,闫绣春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才请动了这位总镖头儿子押镖,押送的东西,自然就是她时时刻刻都搂在怀中的铁盒。

    对自己的到来,这位“洪姓大师”明显不快,但宁奕表示自己只是一路同行,并不会是抢占生意,而且把那袋金叶子塞到了洪尘怀中,双方半推半拒,洪尘接下,并且承诺会保证宁奕三人到玉门关前的平安。

    宁奕笑着拱手言谢。

    他之前站在镖局门前,出手按伞弹鞘的动作做得极为隐蔽,除了闫绣春,整座镖局出行队伍,上上下下,都不知道,这位黑衫少年,其实是一个“颇有三分修为”的修行者。

    此刻押镖出行。

    宁奕来到洪尘身边,笑着问道:“洪镖师,贵局生意近来如何?”

    洪尘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尚可。”

    路途迢迢,宁奕第一次来大隋世俗行走,镖局镖师,虽不一定吃百家米长大,但一位真正成熟的镖师,一定走过了数百个不同的地方,大隋天下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版图宏大,风土人情,世俗道理,刻在书籍里,天都书库到处都是。

    纸上得来终觉浅。

    想要学到些什么,就不能高高在上,而是要把身子俯得低一些,再低一些。

    宁奕从西岭最低处走出,他从未觉得自己何时高贵过,如今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从阳平西出,听说要经过不少城镇,大大小小,五天四夜,趁机请教一二,套套近乎,开开眼界。

    宁奕在清白城生活的时候,最讨厌也最厌恶的人,不是那些御剑飞行的修行者,那些修行者,对他而言,是天上的“仙人”,不食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知世间冷暖温饱,自己距离太远,连门槛都摸不到,索性也不会去讨厌和嫉妒,心底倒是有三分羡慕。

    他讨厌的是清白城里的权贵。

    最讨厌的是清白城里的年轻权贵。

    因为宁奕能够看见那些年轻人纸迷金醉的样子,大把大把银两抛出去,西岭城外尸骨未寒,城内烟火升宵,载歌载舞,这样的场景,两相对比,前者根本不忍去看,但在西岭地界,比比皆是。

    烟花倒比白骨白。

    所以宁奕最不希望自己成为的,就是这一类人,如今他踏上了修行路,就算没有剑行侯的受封,世俗间的钱财也已是身外之物。

    宁奕并没有忘记本心,而是不断提醒自己。

    当自己有力量了,不做滥好人,更不做只顾自己享乐,却将濒死者拒之门外的冷漠之人。

    宁奕借着刚刚那句话,打开了话题,问了洪尘一些天都地界的近况,中州的城池治安非常稳固,一些偏僻地段没有三司庇护,但是城内子民倒是可以安然无虞生活,不用担心被拒之门外,一场大雪之后便埋骨地底。

    洪尘看着宁奕,眼神有些疑惑,皱眉道:“宁公子不是本地人?”

    宁奕摇头道:“西岭出身。”

    西岭出身?

    洪尘看着宁奕,实在没有想到,这位出手阔绰的黑衫“公子哥”,竟然出自大隋最荒凉穷困的西岭?看姓宁的小子,却不像是西岭的那些土包子,西岭那边的土财主,本着“宁**头不做凤尾”,甘愿在西岭荒城买酒买醉买美人买**,也不愿意买西境长城一张通行证,有些老死在西岭,有些则是家族生根扎地,不断汲取荒瘠土壤的生命力,来“壮大”自己。

    西岭的那些年轻权贵,放到天都根本都排不上号。

    就算放到阳平,也都没什么可比性。

    洪尘看着宁奕,道:“你出身西岭,为何要来内境,不在那边享福,跑过来走江湖?”

    “世界那么大,我只是想看一看,前不久看了天都,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跨越西境长城?”宁奕笑道:“天都比宁某想象中要好很多......有山有水有镖局,百姓安居乐业,幸福安康。”

    洪尘笑了笑。

    他伸出一只手来,中指拇指微微摩挲。

    “有山有水有镖局,不假。”洪尘淡然道:“但百姓安居乐业,那得有这个。”

    银两。

    钱财。

    洪尘的这句话说得倒是实在。

    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就算你是盖世大侠,就算你有绝世才华,又有何用?

    寸步难行。

    一句谚语,老俗话了,银两不是万能的,没有银两是万万不能的。

    话糙理不糙。

    宁奕笑了笑,不置可否,“洪镖师的父亲,名叫洪志,这个名字我可听说过,赫赫有名的大隋镖行‘元老’了,一双铁掌,看试手,补天裂。仅仅是你父亲‘洪志’的名字,就可以让你这辈子生活无虞,坐拥花不完的金银财宝,为什么要出来走镖?”

    洪尘淡然道:“做一件事情,需要很多理由吗?”

    他看着宁奕,道:“在下没什么故事,宁先生,让你失望了,我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我父亲再有声名和钱财,那也是他的,与我无关。”

    “之所以来押镖,是因为我喜欢这种生活。”

    洪尘顿了顿,道:“江湖,沉浮,生,或者死。”

第二百七十七章 西出玉门(三)

    “我父亲是一方有名的镖师。www.uu234.netwww.uu234.net”洪尘与宁奕骑马同行,缓慢道:“他希望我能拜入天都书院学府,修行星辉,成为修行者。可惜我资质太差,无法突破初境,教授我修行之术的老师告诉我,这座天下的星辉灵气,在天才的眼中,就像是星辰大海一样广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破开初境并不难。”

    洪尘笑了笑:“虽说在下的资质,乃是下下之等。但每天站拳桩,练靠山,不觉疲乏,津津有味,于是转修炼体之术,二十三年来,家父耗费了快一半家底的资源,为我铸造一副小金刚体魄,如今自认可以与中境巅峰修行者对弈,不落下风。”

    宁奕眼神里有些讶异,二十余岁的中境巅峰修行者,放到书院里,也算是青年才俊,洪尘的体魄的确不俗,但是炼体术法,烧的是家底,若背后没有圣山支持,很难跻身十境,更不要说后面的另类证道,点燃命星。

    洪尘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三分自傲。

    他顿了顿,道:“还未请教宁兄来历?”

    宁奕笑着摆了摆手,“升斗小民,升斗小民。”

    洪尘也不打算多问。

    宁奕笑着问道:“洪兄弟可知道这铁盒里装的是什么?”

    洪尘摇了摇头。

    他瞥了一眼身后的闫绣春,皱眉道:“按镖局行镖的规矩,绣春姑娘怀中的那个铁盒,应该由我们镖局代为保管,最为安全。但她始终不肯,那便没有办法。阳平城方圆百里,我都了如指掌,这里最凶的一伙贼寇,在东边刀劈峡,贼首的境界在中境左右,应该不及我,我们此行一路西去,双方谁也碰不到谁,送到玉门关,路上不会有意外,就算有......我备了很多银两上下打点。”

    宁奕笑着说道:“洪兄弟,人中龙凤,未来可期。”

    洪尘呵呵一笑,坦然受之。

    宁奕不再言语,缓慢减缓速度。

    丫头的传音在宁奕耳边响起:“你准备陪他们‘玩’多久?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

    青衣姑娘怀中抱着万年青,一只手指了指柳十一。

    抱剑坐在红驹上的白衣剑痴,闭着双眼,身子颠簸,并不催促宁奕和丫头。

    如今剑湖宫发生了什么,尚不可知。

    柳十一在等具体的消息传出......他默默以神念传递训令,命牌的那一边,毫无意外的没有音讯,杳无声息。

    宁奕来到丫头身边,面色郑重道:“镖局就是普通的镖局,但那四个人不是普通人。”

    丫头面色处之淡然,瞳孔深处的神情难以捉摸。

    “金线符的异变,你也觉察到了。那四人是什么身份?”

    宁奕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目光不露痕迹从斜后方掠了一眼,那四个披着斗篷沉默寡言的女子,一路上未曾与自己说过一句话。

    目光从她们身上掠过,宁奕闭上双眼,场景重现:显然是按男子身材定做的宽大的衣袍,腰间随着马背颠簸露出的玉佩,长靴的花纹,袖口开边的工艺,斗笠边沿的黑线缝钉......

    宁奕缓缓睁眼,幽幽道:“她们是平妖司的人。”

    丫头抬起头来,眼里带着一丝困惑:“平妖司?”

    宁奕微微一笑,道:“你看好了。”

    策马调转方向,对丫头比了一个放轻松的手势。

    ......

    ......

    “多谢绣春姑娘赠马。”

    春夏秋冬,两两分开,闫绣春坐在后面,双手抱着那个铁盒,她侧过头颅,半边面颊靠在前面女子的后背,看到了宁奕那张缓慢“落后”直至与自己平齐的面颊。

    她笑了笑,并没有多言。

    出行在外,与人交谈,言多必失。

    这是“师父”教她的道理,她一直谨记在心。

    “但平妖司持令使者的马,随意赠了,绣春姑娘回去以后,难道就不怕受到‘责罚’?”宁奕忽然开口。

    闫绣春瞳孔收缩,像是一只狸猫般极快抬起头来,面色紧绷。

    不仅仅是闫绣春,其余三人顿时警觉起来,盯着宁奕。

    “不必紧张。”

    “我听某位在平妖司就吏的朋友说过,中州地界平妖司的小队,六人编制,两位持令使者,带四个平妖司‘修士’。”宁奕不疾不徐,缓慢开口:“一只刚刚成立的平妖司小队,奉令执行任务,但由于一场意外,两位持令使者身死道消,这只小队的编制,便只剩下四个没什么力量的菜鸟修行者......严格说来,你们算是修行者吗,星辉出窍能做到吗?”

    闫绣春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看着宁奕,坦诚道:“宁先生很聪明。我们连初境的修为都没有,匡论是星辉出窍。”

    宁奕开门见山问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闫绣春幽幽道:“我们的任务,乃是护送它抵达玉门关。”

    铁盒。

    宁奕一直好奇的,便是这个铁盒。

    终于说到了重点。

    她一只手轻轻隔着黑布敲击铁盒,道:“宁先生既然对平妖司如此了解,那么必然知道......大隋天下,其实是有所谓的‘大妖’栖居,只不过有长城阻拦,妖族的数量在境内十分稀少。平妖司的日常任务,便是寻着照妖镜,一处一处奔波,对那些尚在萌芽期的妖物做出应有的‘处理’。”

    “但我们四人,刚刚进入平妖司,收到的任务却并非如此。”闫绣春缓慢说道:“西行,前往玉门关。玉门关大漠地底,镇封大妖九尾天狐的阵法,有了一些松动,铁盒里所装的,便是加固阵法的必备之物,天狐血。”

    “这个任务其实并不算难,只是加固阵法而已。对于大隋内部的人来说,也不算秘密,妖族天下曾经战败在北境,俘虏的战败者,有些成为了大隋红拂河的死士,有些则是不愿屈服,被选择性分割开来,镇压在各座境关之下,由就近的平妖司来看守。”

    宁奕眯起双眼,他竟然不知这等消息......

    “玉门关地底的九尾天狐,乃是千年前被镇压的妖君,名叫伽罗。千年岁月,人类早已经风化,就是再惊艳的人族大修行者,也不可避免死亡。但展露妖族本尊真身的大妖,却可以熬过去。”闫绣春担忧道:“镇封之阵里的环境很是恶劣,妖君伽罗受尽折磨,或许已经死在了阵里,但阵法每年都需要加固,在都此时,我等奉令带‘天狐血’,那座阵法当年铸造,是平妖司大修行者剥离伽罗皮囊,以血肉刻画阵纹,后来便把伽罗皮囊悬挂,以秘术篆养,每年都可以衍生出新鲜血液,以此来加固阵法。”

    原来如此。

    对于天狐血,宁奕从未听闻,但是剥皮养血的手段......这其实算是一种邪异之术,平妖司镇压伽罗的事情,算是一件秘辛,在天都平妖司的卷轴里,是不对外公布的。

    闫绣春口中所说的,大隋的许多境关之下,都有着平妖司的阵法。

    镇压着当年妖族天下战败之后不肯妥协的妖君级大修行者。

    大隋的那些皇族,打得倒是好算盘。

    与温韬师兄一起习练寻龙经的宁奕,曾经在山上看到过大隋天下的一角沙盘,开国皇帝构造的版图,设立的境关,每一座都像是一处龙脉卡点。

    气运流淌,滚滚不绝。

    就像是镇压九尾天狐伽罗那样,把妖族天下的大修行者抓来,镇压在境关地底,一位星君的修行之力,已经不算薄弱,可以反哺天地,逼得妖君展露本命真身,可以活出漫长的岁月......而在这漫长的岁月当中,被镇压在阵法里的大妖,会不断吸纳天地星辉灵气,然后反馈给整座境关。

    以壮国运。

    平妖司的这等手段。

    神仙手段啊。

    宁奕心有感慨。

    “路上遇到了歹人,带着我们四个的大师父二师父,已经死了。”闫绣春的神情黯淡,她沙哑说道:“玉门任务的时间已然不够,容不得拖沓,我们四人修为不够,妖君伽罗的事情......机密程度太高,以我们的身份,就算是去阳平城找司里的持令使者,也只会被扣留盘查。”

    宁奕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宁先生,绣春一心只想平安抵达玉门。”女子抱着铁盒,目光黯然无光,她轻轻说道:“把这天狐血洒下,完成大师父的心愿,也算是完成了此行任务。若是遇不到先生您,我便把那两匹马栓在阳平,也没什么好挂牵的,至于事后平妖司的处罚......”

    她苦笑一声,摇头道:“那也由不得我了,绣春只能尽力而为。”

    宁奕叹了口气。

    他没有安慰什么。

    他只是轻轻说道:“世道不易,愿你我都平安。”

    阳平城外,风沙渐起。

    远方关卡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座类似于“劈刀峡”的峡口,两拨山石渐高,拔地而起。

    风沙之中,也有人影显露而出。

    抱剑而坐的柳十一,缓慢睁开了双眼。

    全程听得见宁奕和闫绣春对话的丫头,也揉了揉面颊,面无表情望着关卡上方。

    宁奕仰面,眯起双眼,“只是世事,从来不遂人愿。”

第二百七十八章 留下来侍寝

    闫绣春眼神微寒。m.www.uu234.net

    她望着远方的峡口,风沙吹过,黑袍摇曳,她下意识抱紧怀中的铁盒。

    宁奕微笑道:“只是不长眼的马贼,如果不出意外,镖局就能摆平。”

    白大褂在风中猎猎作响,洪尘看见了远方“五道口”山峡上方的人影,顾名思义,就是天都西行五条道口,都在此道山峡汇聚,又叫五道峡,能叫此名,可见其地势之重要,在此地拥山为王的“人物”,也足见其背景实力强大。

    洪尘面色并不慌张。

    镖局的镖师们有一句口头禅,叫“三分保平安”。所谓的“三分保平安”,就是: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

    他志成镖局在阳平城小有名气,行走在外,和和气气,拦路的这些人物,说得好听叫土地主,说得难听就是土匪,遇到这些“山大王”出来“摆宴”,客人一般交出钱财,便可保证性命无虞。

    众人临近之时,山上的弩箭已经摆正对准。

    峡口正中央,摆着一张太师椅,披着白绒大袍的中年瘦削男人,一只手撑颊而眠,半睡半醒,五根手指镶金戴玉,穿满了各色戒指环扣,身旁两位婢女摇扇,两边站着高矮胖瘦各自不一的江湖人物。

    “晚辈洪尘,家父洪志。与朋友途经此地,见过峡主,这里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洪尘摆了摆手,示意身后车马停下。

    宁奕和闫绣春勒马而停,闫绣春听不清洪尘那边在说什么,宁奕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位仰面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面容淡然,保持着那副神仙姿态,连一丝挪动的意思也没有,就这么摆了摆手。

    他身旁一位炼体境界相当不俗的壮硕汉子,上前两步,接过洪尘抛来的银袋。

    拦在峡口中央的栅栏,倒刺,并没有被土匪中人捋开。

    那个壮硕汉子重新归位。

    洪尘皱起眉头,道:“寨主嫌这些银两少了不成?”

    太师椅上的男人,膝前搁着一柄羽扇,此刻拎起羽扇,轻轻扇动一二,枯黄发丝被微风吹拂摇曳,他慢声细语,缓缓开口道:“你这趟行镖,押的是何物事。”

    闫绣春抱紧怀中铁盒。

    洪尘面无表情,木然道:“寨主,这恐怕不合规矩。”

    寨主笑了笑。

    “规矩?”

    他的声音温柔地像是一阵春风。

    “在这里,我就是规矩。”

    洪尘扫视一眼,道:“我可以再加一百两银子。”

    寨主摇了摇头,道:“近来阳平城,走出来的富商极多,能托动你志成镖局走镖的,不是寻常货色,我不要多,只要五分之一,货交到我手上,便可从此峡走人。”

    坐在马背上的宁奕,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位寨主的身上,气息隐藏极深,据洪尘所说,这些拥山而立的山大王,最多也只是中境修为,没有正统门派,很难抵达后境......这一点宁奕并不否认,当初的西境金钱帮,卷入了两位皇子的争夺角力,帮主也不过堪堪中境而已。

    而如今的这位寨主,却给宁奕带来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位寨主要么是从圣山上走下来的“名门正派”,要么就是偷学了大势力的功法,表面看上去只有中境,但真正爆发起来,说不定还有什么手段。

    洪尘沉声道:“俗话说得好,行走在外靠朋友,寨主大人想要货物,无非是为了钱财二字,这里拿货,倒手卖掉,黑市里的价钱还不好说,不如我再加一点银两,保证比这货物的五分之一利润要高,中州托镖,一行货物价值二千两,已是不菲。我这里先前给了一百两,再给您三百两,一共四百两银子,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轻摇羽扇的瘦削男人,仍然闭着双眼,听完这一席话,默默停下扇扇动作。

    他微笑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五指轻轻招揽。

    意思再明显不过。

    拿来。

    但却没有丝毫口头上的保障与承诺。

    洪尘一只手取出银囊,悬在空中,这一次长记性了,并没有直接抛出,而是面向太师椅上躺着的寨主,轻声道:“家父炼体有成,距离踏入后境只差一线,常常教育我,做人要知足常乐,贪心不足蛇吞象。”

    这句话说完,他行事干净利落,也不拖沓,将这枚银袋抛出。

    太师椅上的寨主,接过银袋。

    前前后后,一共四百两。

    这的确是一笔不小的开路费了。

    瘦削男人伸手举起两个银袋,袋口向下,银子哗啦啦流淌落下,下了一小阵雨,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倒是颇有些视银两为粪土的意味。

    这一幕引来了丫头的不屑,她坐在马背上,瘪了瘪嘴,默默看着这位马贼寨主故弄玄虚。

    太师椅上的男人,倾倒完银囊里的银子,微笑道:“你看,我在乎这些银子吗?”

    洪尘的面色,缓慢阴沉下来。

    这不符合道上的规矩。

    而显然,五道峡的这些人,也不准备按照规矩来。

    这是遇上了极少数的意外情况了。

    他自报家门,连身后的父亲,都没有让对方有丝毫忌惮?这阳平城方圆五十里,人人都会给她姓洪的三分薄面。

    寨主轻声叹气道:“世上炼体者那么多,数都数不清,背后没个门派的,一大把年龄岁数,要如何踏入后境......洪志这条老狗,逢人便说自己距离后境一线之隔,这句话说来听听就好,说了有十几年还是几十年了,你怎地当真了?”

    声音落地。

    年轻的洪姓镖师,面色极寒,一只手缓慢伸向脑后,捋着自己的蝎子辫:“你再说一遍?”

    躺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微笑道:“你想听什么?洪志这条老狗,洪狗?”

    “放肆!”

    刹那之间。

    一道白褂,便是如疾电一般掠出,两人之间隔着十丈,洪尘单手撑在马背上,瞬间翻身下马,踏地而来,脚尖轻点地面,身子却势大力沉地撞来。

    太师椅上的寨主,一只手拎着羽扇,面无表情。

    左边身旁,那位魁梧大汉一步踏出,与年轻的洪尘瞬间撞在一起。

    气劲对撞,两人各自后退一步,洪尘脚底绽开一张蛛网,只是轻颤,便再度掠来。

    白褂狂舞,洪尘探出一袖,拇指外展弯曲,其余四指并拢,如鹰爪一般!

    而那位被撞开的魁梧大汉,还未停稳身子,双臂堪堪一格。

    一道金铁碰撞的刺耳声音。

    双臂的血肉,被洪尘的“鹰爪”抓住,洪尘嘴唇微抿,长啸一声,如鹰击长空,指甲猛地探出,扣出一蓬血肉,鲜血淋漓之中,白褂顺势欺身而上,一击膝撞顶在魁梧大汉的小腹之中。

    洪尘瞳孔收缩。

    自己的鹰爪,若是扣住树木,一抓之下,大树的主干都要被抓得爆碎开来,化为漫天木屑。

    此刻抓住此人,竟然只是抠破了表皮的一层肌肤!

    一击膝撞,足以砸碎一块淬铁的指厚钢板。

    此刻砸中对方,竟然身子都未曾弯曲!

    电光火石之间,那个魁梧大汉腹部的气劲迸发,洪尘的膝盖,犹如被万千绵针扎中,瞬间剧烈的刺痛,潮水一般涌来,他面色一变,来不及抽身,耳旁已有呼啸之音,钵盆大的巴掌,掀起的劲风,令他如坠冰窖。

    洪尘凭借着自己极快的反应,抬其一臂,但这一掌的力劲之大,匪夷所思

    自己的一臂被巨力硬灌着砸中自己的脑袋。

    隔着一臂一掌,他甚至听见了骨骼的破碎声音。

    大脑一片空白。

    生死搏斗,容不得有丝毫差错。

    这是致命的空白。

    魁梧大汉俯身一拳递出,砸得洪尘弯腰咳出一大口鲜血,接着便是起身抬肘,身子下坠。

    看似无比“温柔”地磕在其后背之上。

    这一磕之下,心肝都要破碎。

    渗人的骨骼破碎声音。

    之后便是一片死寂。

    魁梧大汉面无表情,一只手臂被“鹰爪”扣烂,鲜血淋漓,看起来凄惨无比。

    他按住洪尘的头颅,将其拎了起来,像是拎着一只小鸡一般。

    四肢软绵无力,双脚离地。

    洪尘的身子还完好,看不出哪里受了伤。

    但其实已是奄奄一息,看样子是不活了。

    闫绣春面色苍白,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就是如此短暂的交手,自己花了大价钱聘请的头号镖师,就被打成了这副模样。

    “五道峡不太平,我破境之前,诸多人马都曾觊觎此地。”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缓缓道:“今日摆下这道关卡,就是为了告诉诸位,今日之后,这里便只有一位主人。”

    他看着远方的志成镖局,目光一个一个掠过。

    他看见了抱剑的“贵公子”柳十一。

    然后看见了青衣裴烦。

    太师椅上自称刚刚“破境”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他目光反复停留,眼里甚是欢喜,而后伸出一只干枯之手,轻轻点指青衣。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感慨道:“可惜不会打扮,不然会是个祸水,留下来侍寝吧。”

    这句话说得没有丝毫波澜。

    像是一种宠幸。

    一种恩赐。

    他却没有看到女孩如释重负的神情。

    丫头歪着脑袋,注视着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人群之中。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她留下来侍寝,谁给我暖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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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