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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杀人如年少徐藏

    “她留下来侍寝,谁给我暖床?”

    烟尘之中,极其缓慢地推出了一个高大轮廓。www.uu234.netm.www.uu234.net

    骑乘在马背上的黑衫少年,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油纸伞上,黑背红鬃马站定在灰尘之中,神采飞扬轮廓鲜明。

    站定之后,风沙骤然消散。

    躺在太师椅上的瘦削男人,忍不住微微起身,肩头的白氅绒毛,沾染了一些尘粒。

    这是何方人物?

    看清了对方只是一个少年之后。

    羽扇的扇柄被五道峡寨主“铁九”轻轻握拢,神情阴晴不定。

    这道峡口,龙盘虎踞,争夺者如过江之卿,各展神通,这些年来争个不停。

    他修行炼体之术,十几年来沉沉浮浮,历尽坎坷,如今终于破开了那道千难万难的屏障,五道峡的昔日“霸主”,如今都拜倒在他的麾下,成为左臂右膀。

    一位炼体后境,放到中州地界,或许算不得什么,中州有四座书院,一座珞珈,天都皇城内高手云集,后境掷进去,掀不起丝毫波澜。

    但这里是阳平城外。

    今日是他当地头蛇的第一天,哪里会那么走运,遇到所谓的过江龙?

    看着眼前的少年,看不出有丝毫的星辉修行痕迹。

    要么,对方是一个不曾修行的人物。

    要么,对方的境界高的没边,或是有一门极强的隐匿气机法门。

    念及至此,铁九双手扶住椅背,缓慢站起。

    显然,后者几乎没可能。

    这才多大?比自己炼体后境还强横,难不成是星辰榜上前十的妖孽人物?

    铁九面无表情,掸了掸身上灰尘。

    他望着骑在黑马上的少年郎,风沙骤散之后,宁奕的位置真的很高,即便他站起身子,也只能仰望。

    但这并不能阻碍他,以一种俯视的态度,开口发令。

    铁九这一次不再指向裴烦丫头,而是指向披着斗篷的闫绣春。

    “她生的不错,所以她也要留下来。”

    瘦削男人目光扫视一圈,两袖波澜起伏,摇曳不定,内里犹如翻滚龙骨,气机已经蓄势已久,只等一朝宣泄而出。

    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杀念。

    声音沙哑。

    “除了这两个,其他的......都杀了吧。”

    声音落地。

    那个拎着“洪尘”头颅的魁梧大汉,瞬间攥拢手掌,掌心溅开一滩血水,身子快速踏步,抬臂一扫,一整节镖局车厢都被砸得凹陷下去,横飞出去。

    瘦削男人身旁的一字型高矮胖瘦人物,瞬间掠行消失。

    风气散开。

    柳十一面无表情,坐在瘦马之上,看着自己耳旁溅开的刀剑之音。

    裴烦丫头索性闭上双眼。

    闫绣春胯下的马匹受到了惊吓,四足擂地,疯狂颠簸,她搂抱着铁盒,惊声尖叫,缩起身子,一抹寒光擦着面颊刮擦而过。

    闫绣春的一缕鬓发被切斩而断。

    下一刹那,持刀的那人还未来得及劈出第二刀,保持着面色狰狞的姿态,整个人身子被一切两断,一道惨白剑光从后心挑出,自下而上剖开一道亮光

    宁奕动了。

    他没有动用丝毫的星辉。

    少年一只手按着细雪,目光极快的环顾一圈,瞬间冷冽下来。

    他看清了所有动手杀戮的人。

    紧接着下一刹那,宁奕整个人消失在马背之上,像是横推出去的炮弹一般,擦出一大蓬火花与烟尘,快速踏步,身子压低,迎着漫天风声,穿梭在无数虚影之中,风驰电掣里,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剑的,那道惨白的剑光,在一个呼吸之后,于整座峡谷之内,连绵成一道道的月牙弯曲形状。

    所有的喧嚣刹那而止。

    一道极其清脆的声响。

    收剑“铿锵”一声!

    这一道收剑的声音,像是信号,更像是某种石破天惊的预兆。

    掠出的马贼众人,身子僵硬一刹,保持着原有的惯性,被剑气切割的那一部分继续向前冲去,只是在向前滑掠的过程之中分离开来

    这些人的修行境界,有些已踏入中境,譬如一拳一掌打死“洪尘”的那个彪形大汉,更多的只是初境,欺负未曾修行的人物绰绰有余。

    但在宁奕的剑下,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草叶一般易折。

    出剑,斩断。

    没有停留和阻碍。

    宁奕停下脚步的那一刻,风声掀动衣摆,他已来到了五道峡寨主的面前三尺之内。

    两人对视。

    他没有再前进。

    瘦削男人的两旁,两位婢女面色苍白,各自举着一柄巨大圆形摇扇,扇柄狭长,怔怔而立,不知道这个黑衫少年郎是如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瞬间来到她们面前的。

    而铁九则是面色惘然。

    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有些瘙痒。

    轻轻一摸。

    便是剧烈的疼痛。

    “噗”的一声,眉心正中央,就此绽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纹,鲜血像是压抑不住的瀑布,从那个极其狭窄的洞口内喷薄而出。

    连绵不绝。

    这是细雪剑尖“轻戳一下”的结果。

    这是收剑前的最后一下。

    就像是徐藏点死小无量山山主的那一剑。

    一分威力。

    却有七八分的神韵。

    宁奕刚刚的出剑杀人,利落至极,但却没有动用星辉。

    他记下来了徐藏登小无量山时候,所递出的每一剑。

    那个男人出剑很慢,便是为了让自己记住,让自己学会。

    于是宁奕刚刚的出剑,便是按照徐藏出剑的轨迹,一模一样的复刻。

    很快。

    很锋利。

    很实用。

    这是剑道最极致,也是最简单的道理。

    杀人。

    场上的风气,吹动宁奕的黑衫。

    他收剑而立,油纸伞别在腰间,一如既往的安静和祥和,看不出曾经出鞘杀人的凌厉模样。

    杀人的那一刹那,他像极了当年的徐藏。

    收剑之后。

    他就是宁奕,也只是宁奕。

    ......

    ......

    宁奕皱起眉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刚刚杀人之时,身上未溅到丝毫的血液,剑是凉的。

    持剑的掌心却是温的。

    他的心境不是很平静。

    此时此景,让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杀人,在安乐城杀马贼,那时候的自己,跟随在徐藏身后,每一次递剑都很努力,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够杀死对方。

    如今他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

    强大到,在面对之前的敌人,宁奕再也不需要竭尽全力。

    他每一次出剑,都可以抹去一条性命。

    到了如今的这个程度。

    宁奕的心里,终于有一个问题开始盘旋......

    徐藏当初告诉自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个道理,是对是错?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因为一旦放过了,被自己放过的人,不会心怀感激,反而会更加憎恨自己,于是更加拼命的修行,终有一天,自己还需要再花费更大的力气,去“杀死”对方第二次......这是徐藏告诉宁奕的。

    那时候宁奕记下来了。

    他必须要十分努力,才能保证自己在安乐城外的每一次冲杀里,杀死敌人。

    活下来。

    所以他一直谨记着徐藏的话。

    他每一次出剑都竭尽全力,抱着杀死对方的必杀信念。

    可到了今天,这一句话,还适用吗?

    宁奕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无辜者”。

    ......

    ......

    “哐当”的物事坠地声音。

    是扇子坠地的声音。

    眉心开了一条猩红瀑布的瘦削男人,手中的羽扇啷当落地。

    铁九缓慢跪在地上,已无了一丝一毫的气机。

    这只是一把扇子。

    一共有三把。

    还有两把。

    那两位持扇的婢女,手中已无任何一物,她们噗通一声跪倒,嘴唇发乌,看着宁奕,眼神一片空洞,只余下无尽的绝望。

    在这种绝望下,她们说不出一句话。

    她们如今还活着......可是与死了并没有什么区别。

    收剑而立的宁奕,重新翻身上马,低头看着两位婢女,木然开口道:“如果你们选择缄口沉默,保证不把今日的事情传出去,那么你们还可以重新做人。”

    这一句话,让两位婢女愣住了。

    不仅仅是两位婢女。

    闭上双眼的裴烦丫头睁开了双眼。

    她望着远方策马缓慢前行的宁奕,眼神深处的意味有些复杂。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宁奕在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

    徐藏的杀人教育,像是一枚钉子,钉入了他的脑海里。

    能够得到徐藏的教导,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以徐藏的声名,地位,实力,教导的剑术,一定是大隋最强大最无敌的剑术。

    事实上的确如此。

    生死搏杀之中。

    徐藏告诫宁奕,杀戮之时,不要放过任何一条“活”的性命。

    这就是徐藏的“道”。

    如果今日,把宁奕换做徐藏,那么这些人,一个也不会活着留下来,那两位摇扇的婢女......也不例外。

    抱着铁盒,从余悸之中脱离出来的闫绣春,一只手按在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她策马而前,追上宁奕,眼神里满是不理解。

    闫绣春现在真的相信了,眼前的这位,就是自己脑海里所猜想的那位天都“宁先生”,蜀山杀胚徐藏的师弟......可是宁先生,为何会有这样一份不应该有的“仁慈之心”?

    这不符合外界的传言。

    柳十一坐在小红驹上,露过之时,低头看着那两位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婢女,默默传音道:“需要我补一剑吗?”

    丫头摇了摇头。

    她面色郑重道:“我尊重他的选择。”

第二百八十章 清风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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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风沙。

    此后便是再不经过城池,一路西去,直至玉门关。宁奕给了闫绣春八张“鸿毛”符?,绑在马腿上,可以大大加快行进速度,比不上道宗的加速阵法。

    踏马而行,这一行,就是三天两夜,不曾休息。

    宁奕,裴烦,柳十一,三人身上都多了许多灰尘,但是面色倒无变化,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这样速度的赶路,实在算不了什么,心神都耗费不了多少,路上的闲杂时间,还可以用来参悟意境。

    但另外四个披着斗篷的平妖司女子就不同了,她们的身子骨本就羸弱,没有开始修行,只能算是普通人,这三天两夜,连睡觉都是在马背上渡过,在马匹小腿上贴绑了鸿毛符?之后,那青衣姑娘也不知道又施展了什么手段,胯下马儿竟然越跑越酣,不知疲倦,她们若是累了,只管俯身便可休息。

    闫绣春面色苍白,两天来,水囊里的水再三节省,如今也难逃干涸,她仰面拎起一个干瘪水囊,挤不出一滴水来。

    闫绣春把目光投向宁奕。

    宁奕感应到了这股目光,从入静状态当中“醒来”。

    他修行到后境,已不能算是“凡夫俗子”,与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自然是比不了,但是行走大漠,他吞吸吐纳,星辉之中所掺杂的水灵气,会被吞入腹中,大漠环境固然干燥,但还不至于一丝水灵气也压榨不出来。

    身后的那四个“女子”,已渴得受不了了。

    抬起头来,此刻已是黄昏,大日酡红在地平线外缓慢下坠。

    也是时候休息片刻了。

    他驾驭黑背红鬃,神念放出,寻找水源。

    十多个呼吸之后。

    宁奕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某个方向。

    “不远处有水源......此地可以稍作休整。”

    ......

    ......

    很快便到了宁奕神念探查之处。

    临近玉门,大漠之中,罕见开出了一处泉眼。

    周遭都是荒芜,唯独这里有一片绿色。

    灌木丛生,俯瞰而下,倒像是一片极狭窄的绿洲。

    拴马之后,那四位姑娘所坐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那处泉眼,闫绣春怀中抱着铁盒,来到泉眼边沿,蹲下身子,再也顾不得仪态,搂着铁盒,一只手掬起大捧大捧的泉水,喝了两口之后,掌心混着泉水,擦去脸颊上的泥巴。

    宁奕眯起双眼,环抱双臂,靠在树上。

    他拴好了黑背红鬃。

    闫绣春卸下了自己的黑袍,露出了自己的脸蛋。

    这算是宁奕第一次见到这位平妖司女子的真面目,生得相当好看,年龄不大,但是眉眼动人,有七分清纯,三分妩媚,身上的气质,除了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魅惑之外,更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四目相对。

    闫绣春羞涩一笑,她柔声道:“宁公子,我们长途奔波,身上染了太多脏垢,可否......”

    宁奕立马会意,他摆了摆手,认真道:“我不会以神念探查。”

    闫绣春眨眼道:“我们自有手段。”

    她从袖口扯出一条长巾,栓挂在树木两端,迎风摇曳,数息之后化为一座屏风。

    这长巾里竟然蕴藏了一些不知来历的“旁门左道”,宁奕没有试着去以神念触碰,但他微微偏转头颅,好奇瞥了一眼。

    单凭目力,竟然无法穿透那道屏风,可见这道“宝器”其实是下了功夫的。

    或许有探查星辉和感应的手段。

    若是宁奕以神念触碰,被闫绣春察觉,那就尴尬了。

    丫头栓好马,靠了过来,她目光望着那座屏风,光明正大。

    看不穿。

    裴烦摇了摇头,道:“这件屏风有些意思,我一缕神念竟然会被阻挡。”

    这件屏风果然可以挡住神念。

    这就是闫绣春口中的“自有手段”?

    裴烦丫头皱起眉头,缓缓道:“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金线符起了反应,我还以为这是一只逃过大隋平妖司耳目的精怪小妖。”

    宁奕笑了笑,若有所思道:“金线符会对妖气产生反应,至于闫绣春路上说的,你应该也听到了......那个铁盒里镇压的是‘伽罗’的天狐血,她们急着去玉门锁妖,应该不会有假。”

    丫头面色犹豫,终究还是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柳十一拴好红驹。

    那匹宁奕特地为他挑选的红驹,不得不说,竟然不是凡俗之物,红驹被志成镖局捡到,出于善念不忍丢弃,但太过瘦小,脾气又劣,向来只是篆养在马厩里,吃些余下的口粮,勉强养活。

    这两日来,红驹不需要鸿毛符?,也可以追上黑背红鬃。

    柳十一背着那柄长气,靠在宁奕身旁,目光望着那座屏风,木然道:“送她们到玉门,还需要多久。”

    宁奕看着剑痴柳十一,他这两日看似悟剑,实则心湖沸乱,身上的气机已不如之前那般平静。

    “柳十还有传讯吗?”

    剑痴摇了摇头。

    “宁奕......”柳十一默默攥拳,吐出一口浊气,抬头望着宁奕,认真道:“我的修为已恢复大半。”

    “剑湖宫发生的事情,不仅仅对你很重要,其实对我,对千手师姐,对蜀山......同样重要。”宁奕认真道:“柳十是剑湖宫温和派的执掌者,蜀山在外面树敌无数,剑湖宫正是少数的盟友,如果柳十出了意外......那么对蜀山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柳十一蹙起眉头。

    他腾出一只手,摸出那枚玉佩。

    “很久之前,柳十曾经跟我说......剑湖宫的镇宫之宝,乃是两把剑。”

    靠在树上的柳十一,单手摩挲着玉佩,陷入回忆之中。

    “一把名为‘长生’,一把名为‘大雪’。之所以叫这两个名字,取意乃是源自于剑湖宫的两位开山祖师爷。”

    他轻轻震肩,那柄长气从肩头滑落,插入地面,剑气内敛于身,不出鞘,于鞘内兜转,缭绕不觉。

    “长养浩然气,静观无字书。”柳十一木然看着插在自己面前的那柄羌山名剑,羌山老祖铸造了这四把名剑,说是排名没有先后,但谁都知道,以“浩然”和“无字”杀力最大,“长气”和“静观”稍逊一筹,很多时候,一个宗门的名剑,并列而立,真正的杀伐之力,从剑名便可以窥见。

    剑湖宫的两柄镇宫之剑。

    一把“长生”,一把“大雪”,剑名上看,长生的杀气显然不足。

    但让宁奕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整个西境,乃至于整个大隋,都没有人听说过,剑湖宫还有一把“长生”。

    剑湖宫从来就只有一柄镇宫之剑。

    大雪!

    柳十一说到这里,微微停顿。

    “裴姑娘是否听说过海外‘蓬莱’?”

    裴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知其名,不知其详细。

    “东海之外,据说有一仙宗,名为‘蓬莱’,不参与俗世争夺,宗内弟子,以修行丹道养生为主,追求长生大道,不通打杀之道。”柳十一缓缓开口:“整个西境都有传闻,我剑湖宫与海外蓬莱有关。”

    话音至此,宁奕和丫头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头。

    剑湖宫最出名的丹药,就是蓬莱仙丹,据说药效极其强大,出自于东海之外。

    “剑湖宫初辟之时,两位祖师爷的理念不同。”

    “一位祖师爷,主修杀伐,在大隋天下篆养一柄剑器,斩杀诸敌,开辟山门,在那个时代,几乎是斩遍诸雄,败尽敌手,独孤求败。”柳十一眯起双眼,不带感情,缓慢道:“另外一位祖师爷,则是执掌丹道,修筑阵法,在剑湖宫上开辟了一整座完整的山门大阵,得以长久庇护弟子。”

    “开山的两位祖师爷,乃是亲兄弟,他们在各自道路上的修行天赋之高,即便数千年过去,仍然可以窥见。”柳十一说到这里,神情凝重,“剑湖宫是西境圣山,不惧任何敌手!”

    “一把长生,一把大雪......”宁奕顺从着柳十一的思路,喃喃道:“对应的,就是这两位祖师爷的本命法剑?”

    柳十一缓缓点头。

    宁奕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注视着柳十一的双眼。

    “再后来......那位炼丹祖师爷,离开了剑湖宫,去了东海。”宁奕沙哑说道:“于是,就有了蓬莱?”

    柳十一再一次缓慢点头。

    “这些是柳十跟我说的。”

    剑痴眯起双眼,“世人口中所说的海外蓬莱......是真实存在的。蓬莱与我剑湖宫,也的确有着千丝万缕,撇不清的关系。”

    “两位初代宫主,一位心怀大宏愿,要接济苍生,炼出真正长生不老丹,远赴海外仙岛,另外一位则是修行极致破坏的剑意,走到了寂灭尽头,镇宫的长生与大雪,便来源于此。”

    他一字一句,念出八个字来。

    “天下长生,四季大雪。”

    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

    “柳十之所以要告诉我这个......”

    剑痴笑了笑。

    “是因为他有一个师弟,用柳十的话来说,非常强大但可惜误入歧途的师弟,因为种种原因,被上一任宫主逐出了剑湖宫。”

    宁奕皱起眉头,柳十一单指轻轻敲击剑鞘。

    “柳十的师弟徐来,清风徐来的徐来,在被逐出宫时,还窃走了镇宫的‘长生’,离开大隋,远遁海外蓬莱。”

    “窃剑之事,柳十心慈手软,没有拦住。因为此事,他被罚在大瀑布山下闭关十年,直到宫主死在天都血夜,剑湖宫的宫主之位,再无人可以接任,他才从大瀑布山下走出。”

    说到这里,柳十一抬起头来。

    他忽然捏紧玉佩。

    剑痴语气带着一抹复杂。

    “柳十收我为徒的时候,曾告诉我,他会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他告诉我......那个叫徐来的师弟,真的很强大,徐来一定会从海外回到剑湖宫,带着那柄长生,也带着蓬莱的得意门徒。”

    “而我,将作为剑湖宫大雪的执掌者,与徐来的弟子一战......真正意义上的,击败蓬莱!”

第二百八十一章 杀柳

    “柳十,我的师兄......”

    “旷别已久。”

    徐来面色悲悯,看着面前狼狈的湛蓝道袍男人,伸出一只手来,替他细细擦去额首的血渍。

    柳十没有抬头。

    他的身上,带着斑斑血迹,道袍破碎,肩头被枷锁贯穿,燃烧着苍白的火焰,被点燃的道火,在体内蔓延。

    这是剑湖宫的囚押之地,名叫“大雪洞天”,四周都是极寒的严冰。

    大雪洞天是一处星辉封禁之地。

    整座剑湖宫上下,唯有这里,才能真正锁住一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

    虚弱的声音,在洞天里响起。

    带着三分戏谑。

    还有七分自嘲。

    “徐来......我本以为,你下山会有诸多收获。”

    “可是没有想到,你不仅丢掉了修行者的尊严,连当初的那份自傲都不要了。”

    柳十缓缓抬头,道:“我可以接受公平一战的对决,但不能接受现在这样的结局。”

    徐来皱起眉头。

    他平静道:“我从来就不曾丢掉过什么。离开剑湖宫后的徐来,与离开剑湖宫前的徐来,并没有差别,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你我的确值得公平一战,剑意对决......以此了却当年的一切恩怨。”徐来替师兄擦拭血迹,他声音回荡在这座大雪洞天内,道:“剑湖宫的大长老元拂荫,似乎对你怨念很深,我也没有想到,那一夜,他会直接对你出手。”

    徐来登山的那一日,两人剑器交撞。

    在全神贯注的那一刻,柳十的背后,忽然撞来了一道身影。

    剑湖宫的大长老元拂荫,手持一柄利剑,贯穿了柳十的左肩,气机牵引之下,直接引动了剑湖宫宫主体内的残余剑气,结束了这场师兄弟的争斗。

    柳十被镇压在大雪洞天,已有数日。

    他注视着徐来,一字一句道:“你回到这里,是为了夺权?”

    “我说过,我从未改变,对于‘权力’,我视若粪土。”

    徐来笑了笑,他一只手抚摸着极寒的锁链,大雪洞天里专门用来镇压大修行者的链条,被他手指拂过,指尖与铁索一沾即分,瞬间结上了一层冰渣,旋即又哗啦啦碎裂一地。

    徐来轻柔道:“师兄,我真想解开你的枷锁啊,就在这里,就在现在......与你分出当年没有分出的胜负。”

    柳十也笑了笑,他虚弱道:“公平一战......就在这里?”

    这里是星辉封禁之地。

    柳十的气血都被大雪洞天所镇压。

    他体内的道火也被点燃,若是一直这么燃烧,很有可能就此湮灭。

    若是解开枷锁。

    如何能与全盛之姿的徐来交战?

    黑袍摇曳的年轻男人,在西海蓬莱修行已久,蓬莱的长处便是炼丹,这些年来,他不知吃下了多少丹药,容颜一如当年离开剑湖宫时候的模样,一副清稚,看起来就像是刚刚长大的青年,身上并没有带上多少岁月的气息。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

    清风徐来,吹走他经历的岁月与时光留下的痕迹。徐来与柳十的岁数相差不大,后者的身上,散发着历尽尘世的“看透”,而前者则像是一个刚刚踏足世俗的“少年”。

    少年意气。

    徐来在西海修行,不问世事,回到大隋,他并不知道这些年来有一个与他同姓的天才剑修,名叫徐藏。

    因为不了解,也因为他身上篆在骨子里的少年狂意。

    所以他无法理解柳十的所作所为。

    “柳十,整座剑湖宫上下,都对你怨念很大。”

    徐来寒声道:“那个叫‘徐藏’的男人,是涅??境界的大修行者?他凭什么可以让你杀死三位宫内的命星大修行者,你不觉得这是屈辱?”

    徐来从西海归来,听到大长老元拂荫对自己提到剑湖宫所发生的这件事情,觉得非常之不可理解。

    被自己当成毕生对手的“柳十”,怎会甘心受此屈辱?

    “这不是屈辱。”

    柳十木然开口。

    “你没有见过徐藏,也无法想象他的剑道有多强大。”

    他顿了顿,道:“天都血夜,师父参与了围剿裴?f的行动,从大瀑布山下走出,徐藏的师姐,蜀山小山主千手星君,又多次助我,给了守山人一封举荐信,我得以踏入长陵参悟剑道,于公于私,剑湖宫都亏欠蜀山,亏欠徐藏。”

    徐来沉默下来。

    “师父死在了天都血夜里。”柳十看着徐来,道:“你不为夺权,那么便是为了剑湖宫的‘大雪’而来。”

    徐来没有否认。

    他沙哑道:“等到元拂荫把‘大雪’交付给我,我便会放你离开这座洞天,届时我会给你一颗蓬莱仙丹,你我公平一战,不留遗憾。”

    “把我锁在这里,你觉得他们能找到‘大雪’的栖身之所?”

    柳十轻笑道:“你当年窃走长生,我看在眼里,并未阻拦,师父罚我在大瀑布山下静坐十年,不准外出。我只愿你平平安安离开剑湖,江湖闯荡之后,能够知道自己当年的‘错’。现在看来,我高估了你。”

    徐来面无表情,冷冷开口。

    “剑湖宫要弟子压境练剑,一年出鞘,十年来练。对我而言,吐纳之间,修行如吃饭喝水,我只需要吃丹悟道,便可以练出世上最快的剑。人人心中有一把剑,这就是我的剑,难道与师父不同,这便是错了么?”

    柳十低垂眉眼,摇了摇头。

    “我的两位弟子,跟随我修行剑道。我听说大隋天下有几个厉害天才,我的弟子,就算拿去与曹燃叶红拂相争,也不会落入下风。”徐来平静道:“你我的剑道理解不同,孰对孰错,再如何争论都没有用......便让后辈来证明吧。”

    柳十眯起双眼。

    他回想起徐来登山那一日,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山脚下,那一白一灰两道跟随徐来左右的长袍,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的气息十分古怪,第一眼看去,就不像是大隋天下的修行者,衣袍里翻涌着的,满是海外归来的“仙气”。

    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而徐来的两位弟子,年龄并不大,修行境界却高得吓人。

    徐来说的并没有错,他的两位弟子,修行境界之高,恐怕真的与曹燃和叶红拂相争。

    柳十知道徐来总有一天会回来。

    柳十收下了一位非常喜爱的弟子,要不了多久,自己弟子的剑道会迅速成长,七境无敌,会慢慢变成八境无敌,九境无敌,十境无敌。

    柳十一是一个大隋罕见的剑痴。

    这是一块美玉。

    柳十对柳十一的打造,非常缓慢,也非常用心,他不让柳十一吃丹药破境,也不让他刻意去加快修行的进度。

    他教导柳十一,要随时进入“悟剑”的状态。

    万物皆可为剑。

    这就是剑湖宫那位手持“大雪”的初代宫主,所传授下来的“修行”法门。

    压境而修。

    柳十当初闭关坐在大瀑布山下十年。

    走出之时,厚积薄发。

    他看着自己的师弟......

    师弟是一个很得意的人。

    也是一个天资很高的人。

    两人的师父,提出要“压境而修”,柳十选择了默默聆听,徐来选择了反抗。

    师弟走上了蓬莱的那条修行道路,把所有的心力放在参悟剑道上,与自己不同的是,吃丹修行,星辉境界一日千里。

    大道三千,没有对错。

    柳十有些恍惚,他凭什么说自己的师弟就是错的呢?

    现在......他被锁在这里,师弟站在自己面前。

    徐来的眉眼里没有丝毫得意。

    目前来看,自己更像是一个失败者。

    .......

    .......

    大雪洞天内。

    徐来看着柳十,他并不觉得被这些锁链穿透肩头,自己的师兄就会被困住,剑湖宫内斗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回到这里......只是为了当初的一个旧愿。

    徐来轻声道:“你的弟子,叫柳十一,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柳十盯住师弟,声音沙哑道:“我不会让他回来的,十一现在不是他们的对手,以后未必不是。”

    徐来伸出一只手来,袖袍尽头,悬挂着那枚开了十个孔的瓷牌。

    瓷牌轻轻摇曳。

    剑湖宫的传讯手段,他了如指掌。

    想通过这枚瓷牌找到一个人,更是轻易。

    徐来微笑道:“你传讯让柳十一离开,但他现在距离剑湖宫越来越近,已经快要离开中州地界了,真是师徒情坚,感人至深。”

    “不管柳十一会不会回到剑湖宫......结局都不会变。”

    “我已让‘朝露’离开剑湖宫了。”徐来收回瓷牌,贴近面颊,缓缓道:“朝露会找到柳十一,在剑湖宫外决出胜负,师兄,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你的剑道,真的不如我。”

    徐来离开了这里。

    离开之后,一切重归寂静。

    大雪洞天,锁链发出“咔嚓”的一声破碎声音。

    两条巨大锁链,如岩蛇拽直,此刻忽然裂开一道裂纹。

    柳十的身上,道火顺延锁链燃烧,熊熊不熄。

    裂纹并没有继续蔓延。

    风雪覆盖,掩埋而下,锁链的纹痕重新愈合。

    洞天再次打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黑袍徐来。

    而是满头白发苍髯的大长老元拂荫。

    大长老来到柳十面前,他抬头木然看了一眼摇曳狂颤的锁链。

    “初代祖师爷设下的大雪洞天,封禁之地,无论多强的星君,都无法挣脱此地。”大长老缓缓道:“柳宫主可以放弃了,留些力气,上路的时候自在一些。”

    老人袖袍里滑出两张惨白符?,他轻柔问道:“我再问一次,‘大雪’在哪里?”

    柳十面无表情。

    大长老默默等了十个呼吸。

    没有回答。

    他动作缓慢,将两张符?捻住,轻轻按下,对准柳十的肩头两边,一左一右,两张惨白的符?,上面似乎书写了某种古怪的纹路,按压之下,发出骨骼消融的渗人声响。

    柳十抬起头来,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牙齿打颤。

    极致的风雪寒意,揉进了肩头骨子里。

    大长老将两张符?,隔着一层湛蓝色道袍,按入了柳十的肩头血肉里,那两张符?,就像是天地之间的大雪,在肩头血液里迸发,柳十的道火便是因此而燃,若是不燃烧道火,他整具身躯,都会在这里被冻为冰渣。

    这一幕,是徐来不曾看见,也无法想象的。

    大长老面无表情,对于这一套的动作,他已熟悉至极。

    每日他都会来到大雪洞天,来看望剑湖宫这位被判定为“有罪”的宫主柳十。

    他来了以后,只问一个问题。

    那柄镇宫之宝,“大雪”在哪里?

    柳十的回答从来没有变过。

    没有回答。

    柳十只是保持着最简单的沉默,不说任何一个字。

    “风雪”符?按入双肩,他仍然不为所动,不曾喊过一个疼字,做的动作只有一个。

    抬起头来,双目放空。

    就像是怔怔出神。

    所有的痛苦都汇聚到双肩,肩头的伤口很快裂开,血液还没有流淌而出,就覆了一层薄薄的霜寒,迅速凝结成为冰屑。

    大长老将两张符?按入骨子里,木然道:“交出大雪,可以换柳十一一条性命。”

    柳十眯起双眼。

    “柳十一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大长老木然道:“他能做什么?能为剑湖宫做什么?”

    “徐来的两位弟子,朝露和杜康,任何一位拎出来,放到大隋,都是石破天惊的天才人物。”大长老说话之间,语气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大:“徐来从西海归来,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剑道,他的修行方向,才是剑湖宫的未来所在!”

    “大隋天下的天才,什么曹燃,什么叶红拂,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凭什么我剑湖宫就比不上他人?羌山的谪仙人,北境的烛龙,珞珈的神女,他们三人抛开不提,各大圣山的圣子都在九境......柳十一是什么境界?七境无敌?七境!七境!!这是何等的笑话,荒唐!!”

    元拂荫死死盯住柳十,道:“你把大雪剑交给我,我带领剑湖宫走向辉煌。”

    柳十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大长老。

    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徐来是个幼稚的人,他要麾下弟子与柳十一分出胜负,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终结。”元拂荫幽幽道:“但他不知道,如今的剑湖宫,已不会允许柳十一活着回来。”

    “在朝露离开之前,我已经派人离开西境。”

    “柳十一会死在中州。”

第二百八十二章 暗宗谍报

    接下来的路程。www.uu234.netwww.uu234.net

    风沙仍然很大,道途仍然坎坷。

    但闫绣春的心境逐渐放平。

    马背颠簸。

    身子逐渐适应,变得平稳。

    她怀中搂着寄存“天狐血”的黑盒,回头看去,黑袍边沿被风吹动,一路奔波,此时的身后,只有无边的,莽莽的黄沙。

    那位“宁先生”的符?确实很厉害。

    名为“鸿毛”的符?,绑在马腿上,大大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身后的“追兵”早就被甩开了,刚刚从阳平城离开的那几天,她时而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会被追上,到时候又免不了见血,一场血腥场景,以及诸多麻烦。

    不远处就是玉门。

    可以料想到,接下来的这一截路程,不会再有动荡。

    一行七人,宁奕三人在前,她们四个在后。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这副景象并不罕见,中州的商队要西行外出,必然会经过玉门关。

    “吁”

    黑背红鬃高高扬起前蹄,鬃发摇曳。

    宁奕勒马而停,在风沙里回头摆了摆手,指了指前方的一座客栈,示意到了终点。

    这里已经是中州和西境地界的交接口。

    “宁先生,此地已是玉门,如今平安抵达,这两匹马便送给您。”

    闫绣春翻身下马,她抱着黑盒,眯起双眼,风沙很大,她诚恳道:“小小心意,先生收下便是。”

    “在下虽然眼拙,但也能看出来,宁先生身上背负要事......”闫绣春目光瞥过一眼青衣女子,还有柳十一,她抱着呈放天狐血的铁盒,微微欠身揖礼,抬起头来,认真道:“不如就此别过?”

    宁奕笑着问道:“闫姑娘接下来准备如何加固阵法?”

    闫绣春一怔。

    “两位师父先前教过我的,把天狐血取出之后,涂抹在玉门关囚阵。”闫绣春揉了揉面颊,神情复杂,轻声道:“具体地点,还有操作,属于平妖司机密,不可透露......宁先生的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宁奕本就只是随意一问。闫绣春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平淡道:“既然如此,那便祝闫姑娘一路顺风。”

    闫绣春重新翻身上马。

    两拨人马,就此分开。

    宁奕找了一间客栈,开了一件足够大的客房。

    外面风沙滚滚,推开木窗,还可以看见,闫绣春一行四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两个问题。”

    柳十一靠在窗口,收回远眺目光,道:“送她们一程,只是为了两匹马?玉门关底镇压的那头天狐大妖,你不感兴趣?”

    他顿了顿,道:“或者只是一个问题......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宁奕蹲在丫头身旁。

    丫头擦拭着万年青长叶上的灰渍。

    “从碰面之时,金线符响的那一刻起......”裴烦凝视着万年青的长叶,几近周折,绿叶打颤,风沙洗礼,仍然坚挺,站起身子,她说出了后半句话:“这些问题就存在了。”

    要做什么。

    要去哪里。

    “柳十一,你知道‘情报’二字,意味着什么吗?”

    ......

    ......

    情报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它可以是一阵风,可以是一场雨,可以是一句话,一封信。

    它可以是一切。

    而捕捉情报的人,在大隋天下,网罗最多,最大的,就是天都的情报司。

    情报司的持令使者遍布整座大隋。

    除了情报司......每座圣山都会设下情报机构。

    而蜀山的“情报司”,名叫暗宗。

    暗宗三二七号。

    三二七号在三日前收到了一道“敕令”,他接受了一项跋涉极远的任务,蜀山暗宗的修行者,比起天都情报司,差了一个等级,但是在西境之内的影响力更胜一筹。

    三二七号的身上,背负着两道密令。

    要送给同一个人。

    “剑湖宫的异变,平妖司在玉门下的镇压部署计划。”

    这两道密令的传递,并非只是通过卷轴,而是通过口谕和卷轴的结合......因为对于这两件情报的机密程度,甄别到了很高的品级,不可通过单一手段来传递,三二七号是蜀山暗宗当中最值得信过的人物,十年来风雨无阻的完成每一次情报传递。

    蜀山的千手大人亲自向他授意。

    三二七号并不知道自己待会将会见到谁,他从西境安乐城招提寺出发,马不停蹄,赶赴中州地界玉门关,路上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有资格与千手大人通过密令传音,寻求情报帮助的。

    不在蜀山山上修行的......

    一个清秀的少年形象,在三二七号的脑海里缓慢浮现。

    密令里约好了见面的时辰与地点,他如愿在三日之内赶到了玉门关。

    轻敲三下,重击一下,重复三次。

    “进门。”

    三二七号的神情有些释然。

    熟悉的声音啊。

    他推开屋门,果然见到了那个曾在招提寺有一面之缘的少年。

    “你......你是?”

    宁奕脑海里有些印象。

    三二七号善意提醒道:“大隋太子宿醉青楼之我见......”

    宁奕脑海里灵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

    这个胖子,当初在安乐城,自己和丫头陪在徐藏身旁,一同去招提寺取情报的时候,负责交接情报的,就是这位三二七号。

    “苏福?”他试探性念出这个名字。

    “得嘞,小师叔,是我。”胖子喜笑颜开。

    宁奕挠了挠头,道:“大隋太子宿醉青楼之我见......这个又是什么?是你写的?”

    记性极好的裴烦面色尴尬,小声提醒道:“是暗宗楼阁里堆叠的情报篆文,还有一本三皇子情史......当时我们翻过。”

    记忆断断续续。

    想起来了。

    当初从暗宗楼阁里走过,招提寺地底......藏着的那些泛黄案卷。

    苏福合上门,“见笑见笑,裴姑娘记性真好,这两卷都出自于鄙人之手。”

    天都皇城内,都说太子李白蛟是一个昏庸无能之辈。

    但是在春风茶馆见面之后,宁奕愈发相信,大隋李室的三位龙子,都不是等闲之辈。

    太子藏得尤其深。

    而太子的真面目,如今还潜在大隋地底,三司两朝,诸多大人物,都没有改变先前的看法,逐渐将这位太子边缘化,遗忘化。

    现在想来,那卷招提寺的案卷,提出的见地,竟然一针见血。

    宁奕对这位三二七号,不免有些刮目相看。

    胖子进门之后,也不客气,搬了个板凳,坐在屋内,背靠木门,叹气道:“我说小师叔,从西境没日没夜赶过来,可累死我了......您动用了蜀山品级最高的密令,一般用来传递危乎存亡的情报密令。”

    他取出卷轴,递交而出。

    宁奕分出一卷,交给裴烦,再分出一卷,掷给柳十一。

    三人低头眯起双眼。

    阅卷。

    “密令内容,分为卷轴和口谕,重要的地方在这里。”苏福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侧,“三位大人看完卷轴,我再作补充。”

    说罢。

    胖子瞥了一眼靠在窗口吹着风沙的柳十一,笑道:“这位是剑湖宫的柳公子吧?”

    柳十一皱起眉头,看看宁奕,之前的交谈,让他放下了那颗提起的剑心,确定了这位是蜀山探子,并没有什么危险。

    他面色缓和,点了点头。

    苏福乐了,道:“柳公子......您还活着呐?”

    柳十一皱起眉头。

    宁奕忍俊不禁抬起头来。

    眼前的胖子,说这句话,并没有让人生出多少反感。

    宁奕反而莫名觉得耳熟......

    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过?

    ......

    ......

    两件事情,蜀山的暗宗都尽全力的做了调查。

    卷轴上说了一个大概。

    三人交换了卷轴。

    看完卷轴之后,房间里一片安静。

    宁奕和裴烦看完卷轴之后,不约而同望向柳十一。

    白衣剑痴默默收好卷轴,看不出眼里有丝毫的神情波动。

    “蓬莱剑修徐来从西海回到大隋,挑战柳十。”

    “之后剑湖宫宫主柳十便是失去联系,再无下落。”

    “如今大长老元拂荫执掌大权,整座剑湖宫,连同洪来城,都受他掌控,虽是尚未宣布新任宫主......但。”

    “柳十一已被逐出剑湖宫,列为剑湖罪人,罪名是叛离宗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柳十一神情不变,将卷轴收入自己腰囊。

    “玉门的确镇压了一头大妖,妖君伽罗,于两千三百一十二年前被北境捕捉而回,平妖司大司首亲自看守,镇压在玉门。”

    “每年都会有平妖司人马,以天狐血来加固阵法......以防阵法出错,妖君的身躯镇压之处,若是封印松动,妖元迸发,星辉紊乱,方圆数里都会受到影响,轻则沦为星辉封禁之地,若是情况严重,被镇压的妖君复苏一缕意识,只需挣脱平妖司的第一重枷锁,就可以做到隔着一层阵法,将生灵直接吞噬,榨干。”

    苏福坐在椅子上。

    他看着宁奕,裴烦,柳十一。

    宁奕是蜀山小师叔,第一次动用密令。

    千手大人相当重视......亲自去查了这一件事情。

    于是就有了三二七号的这一趟东行。

    来到中州地界。

    只为了亲口传递一句话。

    苏福一字一句,认真开口。

    “平妖司今年的玉门之行,发生了意外,六人小队,尽数死在了阳平城外。加固阵法的天狐血不知去向,凶手尚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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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摘取天上命星一颗

    玉门风沙起。www.uu234.net

    闫绣春揭开遮面的黑袍。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怀中的黑盒震颤起来,“伽罗”的天狐血,似乎是接近阵法封印之地,变得愈发不安起来。

    “闫绣春”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面对宁奕时候的楚楚可怜。

    “天都。宁奕。”

    她一字一字念出声音。

    脑海里倒映出这几日相处时候的光景。

    五道峡的时候,那位“宁先生”曾有过一次出手,摧枯拉朽击杀了一众中境和初境修行者,一剑递出,洞穿一位炼体后境修士的眉心。

    动作快如闪电。

    这些动作全然没有避讳自己。

    看不出底细。

    “若真的是天都的那个宁奕,一路同行,不是幸事,而是一件祸事。”

    她的身旁,一位斗篷女子心有余悸开口。

    “听闻那个姓宁的,是徐藏的师弟,杀人手段定然残暴酷戾,若是被他盯上,我们这一行......恐怕凶多吉少。”斗篷女子自顾自缓缓道:“姐姐,拿到天狐血......真的能救出被玉门镇压的伽罗大人吗?”

    “闫绣春”摇了摇头。

    这本就是她的化名。

    她们四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大隋天下的平妖司,要荡平的,就是这种开启灵魄之后,靠着诸多鬼蜮伎俩行走在人间的妖族精魅。

    “宁奕的身上,似乎有某种符?......可以堪破妖气。”闫绣春皱起眉头,回忆初见之时的场景,犹豫道:“实在不清楚,他有没有看出我们四人的身份。”

    好在自己临时编出了一个“落难”的平妖司使者形象。

    而她怀中所抱着的,确确实实是妖君伽罗的“天狐血”。

    只不过这道“天狐血”,不仅仅是加固玉门关阵法封印的物事,也是解开玉门封印的“钥匙”,她们为了今日,已经准备良久。

    杀死执行任务的平妖司小组。

    抢走了“天狐血”。

    来到玉门之后,她们还需要一样东西。

    “人血”,越纯阳的越好,越年轻越强壮的越好,以她们的修为,弄不到十境炼体修士的血液,就算是偷袭恐怕也不可能得逞......所以“闫绣春”花了大价钱,在阳平城雇佣了一只镖局车队,如果不出意外,洪姓镖师送她们来到玉门,就会被榨干鲜血,汇入容器当中。

    闫绣春抱着黑盒,她低下头来,沉声开口。

    “妖族天下的大人,曾经许诺过,若是能够放出妖君伽罗,那么就会把我等接到北境倒悬海下,再也不用在大隋天下提心吊胆的生活!”

    这句话,正是鼓舞着其他三人前进的动力。

    闫绣春抿起嘴唇,望向远方。

    不远处就是玉门埋藏镇压阵法的所在。

    她并不擅长战斗,春夏秋冬,看起来是四位共生的姐妹,其实并非如此。她的确被其余三人喊一声“姐姐”,只不过没有血缘关系,另外三个倒是同源的树妖,初开灵智不久,天赋血脉不算低乘,打起来能与人族的中境巅峰修行者涡旋一二,三人联手,不顾性命,甚至可以拖住后境片刻。

    只是这座天下,行走在外,不全是靠实力。

    其余三人自知不会说话,一开口就露馅,此行从头到尾,都是“闫绣春”交涉。

    “快了......”

    “就快了......”

    闫绣春的嘴唇有些干涸,她搂着天狐血罐,眯起双眼,现在还缺一样物事。

    人血......

    哪里有人血?

    黄沙掠过,阵雾弥漫。

    远方传来驼铃。

    ......

    ......

    半个时辰之后。

    四道黑袍飘忽落定,不再掠行。

    黑袍的边沿,带着星星点点溅开的红色。

    褪去了斗篷的女子,蹲在地上,她一只手涂抹着嫣红的鲜血,在自己嘴唇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她并不喜欢见血......但是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一整只商队,大约有二三十人,倒在了黄沙地里,鲜血被放出,婴儿的声音在风沙里逐渐熄灭。

    玉门的空气干燥。

    闫绣春望着自己身旁的“树妖”,对方面颊上开裂出数道纹痕,看起来相当渗人,拿着鲜血擦拭裂口,逐渐变得恢复如初。

    之前在泉眼修行之时,她曾经施展屏气之术,让这三头树妖能够在泉水放开了吸收水分......寻常人在大漠里跋涉,若是两天两夜没有喝水,哪里会想着要去洗澡?

    这三头树妖,修行本就不到家,若是再不浸泡水源,恐怕会跌破相来,直接暴露原型。

    “藏匿气机”的法门是她教授的,这种法门,可以让这三头树妖化形成人,而且不被发现......闫绣春对树妖三人说,这道术法是妖族天下大修行者传下来的秘术,三人深信不疑,这一路行走,连天都的宁奕都骗过,可见这门术法的确高深。

    闫绣春站起身子,承装伽罗血的黑盒,吸噬了足够多的人族精血,这一行商队里没什么高手,运送的就只是一些不值钱的丝绸和锦绣,护队的几位武夫,身躯远远不够,但是勉强凑合,抓了三四位童子,当做祭品。

    伽罗血盒开始震颤。

    妖血与人血相冲,若是糅合,那便看双方谁的血液更加强大......是妖血吞噬人血,还是人血吸纳妖血。

    这些性命,就当是奉献给妖君伽罗的祭品。

    沉寂的天狐血,焕发了一些活力。

    隔着一层铁罐皮面,闫绣春能够感受到不断的跳动。

    她深吸一口气。

    风沙擦过面颊。

    抱着铁盒的女子,在烟尘当中缓慢前行,赤足踏地,她卸开黑袍斗篷之后,露出了一身红色轻纱,看起来别有异域风情。

    妖气释放。

    玉门关的地底,发出沉闷的一声叩击。

    古老的阵法,在等待着伽罗血液的注入,到来者只需要指尖沾染天狐血,把两千年来的阵法纹路,顺延流淌痕迹,重新刻画一遍那么这座囚牢,便会一年复一年的加固下去。

    闫绣春走到阵法中心,那里有一个凹陷口,不大也不小,正好可以放置黑盒。

    她蹲下身子,嘴唇因为涂抹了人族鲜血的缘故,尤为猩红。

    三头树妖站在阵法外,风沙缭绕,她们紧张地看着远方。

    玉门最荒芜最偏僻的大漠沙丘。

    谁也想不到,这里竟然镇压着一头星君境界的大妖。

    只是两千年过去,大隋王朝的主人都更换了好几个座椅,纵然妖族的寿命漫长没有边沿,可阵法下的那头天狐......是否还有一息尚存?

    谁也不知道。

    对于三头树妖来说,她们生长在大隋,别无选择,大隋的平妖司遍布三万六千里的境地,若是被发现,那么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们想离开大隋。

    妖族天下的大修行者要释放“伽罗”,她们甘愿当一枚棋子。

    只要能够得到如愿以偿的结局。

    可她们不知道......这只是无数谎言当中的一个。

    根本就没有什么闫绣春口中的“妖族天下大修行者”,给出过一丝一毫的许诺。

    蹲在黄沙地中的女子。

    背后轻纱摇曳,钻出了一条猩红的长尾,绒毛拂动。

    “闫绣春”轻声喃喃道:“父上......让您久等了......”

    黄沙倏忽飞溅。

    三头化形树妖,瞳孔收缩,伸出一只手来,挡在面前,漫天溅开的黄沙犹如冰雹,砸在手上噼里啪啦,化形之后的“手臂”被凿得千疮百孔。

    比起痛苦来得更加震撼的。

    是玉门关黑夜上空的那抹巨大影子。

    九条颀长的妖狐尾巴,从黄沙地底舒展开来。

    方圆十里,顷刻之间,妖力倾倒,星辉倒吸,以“闫绣春”为圆心,天翻地覆。

    彻彻底底的,沦为星辉封禁之地!

    ......

    ......

    玉门客栈。

    情报的交接完成之后,苏福就离开了这里。

    准确的说,蜀山暗宗的三二七号,作为蜀山最值得信赖的情报使者,本身没有强大的修为作为保障。

    他身上背负的任务,就是快速完成情报对接,在确认自己已经交代了一切之后,这个灵活的胖子不做停留,迅速离开。

    有一个词叫“趋吉避凶”。

    很显然,三二七号完美诠释了这个词。

    在他离去之后的半柱香,玉门客栈的寂静被一道巨响打破。

    客栈大门被人一剑劈碎。

    整座客栈都震颤起来。

    怒吼声,刀剑出鞘声,涌现而出,接着便是一道又一道的身影被掷出的抛砸声音。

    以及一抹极快极轻,隐藏在刀光剑影当中,细密几乎不可听闻的剑气声音。

    客栈厅堂。

    一位披着白色麻袍的“年轻男人”,至少面容看上去十分年轻,与当初为三皇子鞍前马后的剑湖宫苏苦,竟然有六七分相似之处。

    只不过他与苏苦不同之处,在于他身上的气机更加内敛。

    客栈躺满了尸体。

    从他踢碎客栈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有人拔刀冲来。

    从他自下而上划出第一剑,直接将前冲而来的那人切成两半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停住了前冲的趋势。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白色麻袍男人手持一柄青锋,如入无人之境,身子轻飘飘如一根羽毛,前后折掠,游走之间,剑刃擦过,溅出一蓬又一蓬的鲜血。

    从他开始杀戮。

    到杀戮结束。

    花了大概十个呼吸。

    死了大概三十个人。

    实在太快。

    店内的小厮,睁大了双眼,面色苍白如纸,身子抖得像是筛子。

    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弑杀如此不讲道理......又如此耀眼的人。

    白色麻袍男人的背后。

    有一颗璀璨的星辰。

    摘取天上命星一颗,照亮人间三分光明。

    这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大漠黄沙,穹顶落雷

    白色麻袍在风气当中微微掀起。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而后缓慢落定。

    单手持剑的白袍男人,背后的那颗命星缓慢分离,化作星星点点的星辉元气,荡散开来。

    他站在客栈门口,身上衣袍没有沾染分毫尘埃。

    男人面容平静至极,目不斜视,缓慢走过,脚边那些躺在地上挂在桌边的尸体,看起来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他往上走。

    整座客栈的动静,已经震动了所有二层楼的住客。

    白衣男人一步一步踏上木质台阶,店内小厮环抱双臂,背靠客栈石壁,仰面看着白衣男人的衣摆,隔着一层台阶,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落在他的肩头,满面苍白,一言不发。

    二层楼沸腾起来。

    一位黑袍住客,腰佩虎头环形刀,龙须虎髯,体型彪悍,推门而出,入目所见,便是那一位仪态翩翩的白衣公子。

    他皱起眉头。

    客栈沸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下面的场景,被踏着阶梯上行的白衣男人挡住,推开屋门,整个二层楼的走廊,都飘荡着一股逐渐浓郁的血腥味道。

    黑袍汉子龙行虎步,三两步来到白衣公子的身旁。

    他一只手推出,就要落在对方肩头。

    白衣男人的肩头,隔着一尺,轻轻震颤,须臾刹那之间,两人已擦肩而过。

    黑袍汉子看清楚了客栈下面发生的景象。

    流血漂橹。

    “哐当!”

    抱膝坐在柜台的店内伙计,看着一颗硕大头颅跳脱而出,砸落在地,就正正砸在自己面前,溅得他满面鲜血。

    那颗黑袍汉子的人头,面色带着一分惘然,铜铃大眼,瞪着自己。

    小厮翻了个白眼,昏死过去。

    ......

    ......

    白袍年轻男人行走在客栈二层楼的走廊。

    他的袖袍里,滑出一张符?。

    剑湖宫大长老元拂荫,以秘术篆养的寻踪符?,此行能够从西境一路找到中州玉门关,都是仰仗这门符?的千里追踪。

    走廊两旁,剑气冲刷而过,木门破碎。

    男人的面容始终平静,平静得像是大雪天覆霜的湖水。

    剑气之中,蕴藏着杀念,他在玉门大开杀戒,此事有悖大隋律法,若是被执法司找到,到时候要惹上诸多麻烦。

    他距离客栈二层楼走廊的尽头越来越近。

    那股逐渐升腾的杀念,便越发按捺不住。

    从西境剑湖宫走出,大长老交代他,要杀死柳十的剑痴弟子......这并不是引起他杀意的主要源头。

    柳十失势,剑痴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倒霉蛋,天赋再高,未来上限再高,遇上自己,只不过是一剑了结的事情。

    找到柳十一,杀死柳十一。

    白袍男人来到了二层楼走廊的尽头。

    隔着一扇木门。

    符?的感应愈发强烈。

    他一只手按住剑柄。

    杀意摇晃,随时可以倾泻而出。

    苏漆面无表情盯着那扇木门。

    门后不只是柳十一那个剑痴。

    还有如今在天都,整座大隋都赫赫有名的宁姓少年。

    他要杀死的,也不只是柳十一。

    当初杀死自己弟弟,让整座剑湖宫大失颜面的那个男人,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徐藏已死。

    这笔旧账,要算在下一人的头上。

    如今蜀山的新任小师叔。

    “宁奕!”

    剑气出鞘,如水银泻地,一整扇木门,顷刻之间被冲刷破碎,整间屋楼,如遇疾风骤雨,瞬间摧枯拉朽地被斩切开来,一整座客栈支离破碎,疾劲的狂风从白衣男人的剑鞘内嗤然掠出,化作一道巨大的剑气龙卷。

    那颗雪白的命星凝聚而出,犹如一盏照亮天地昏暗的炽热明灯。

    剑气风暴之中,苏漆眯起双眼,最后一间屋楼里,并没有如之前那般,木门破碎之后紧接着就迸溅出猩红的鲜血,剑气撞碎木门,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了被撞破的木窗。

    苏漆站在自身的剑气风暴之中,整座客栈化为漫天的木屑,他轻轻跳起。

    剑湖宫白袍命星大修行者的腰间,左右两侧,各自悬挂一柄佩剑,左边是出鞘杀人剑,名为“纤雨”,通体纤细,像是一根铁钎,戳人眉目,斩切四肢,都极为方便,星辉凝聚之后,纤雨出鞘便不再纤细绵柔,而是气势磅礴。

    一整座客栈,都拔地而起。

    右边则是一柄寻常可见的木剑,木剑无鞘,被一根黄绳栓系,简简单单,没有装饰,剑身上也没有烙刻什么阵法纹痕,连剑锋也无。

    那柄挂在腰侧右边的寻常木剑,如同灵性一般,自行挣脱黄绳束缚,向下坠落,砸地之后轻轻弹起,剑身调整角度,剑面平行于地面,被苏漆双足踩中,微微下坠,很快便恢复了平稳。

    一人一剑,悬挂空中。

    苏漆踩在木剑上,面无表情远眺。

    大漠黄沙,隐约可见三道身影,藏匿其中,已经遁去数里。

    “逃得倒快......”苏漆低下头来,他一只手松开剑柄,纤雨在空中划出两圈完美的弧线,咔哒一声重新归鞘。

    这位剑湖宫的命星大修行者,并没有急着去追掠而出,而是一只手把玩着那张大长老赠给自己的符?,他有些想不明白,这张符?千里追踪都不曾出错,明明捕捉到了剑痴的踪迹,刚刚为何会有所失误?

    三人赶在自己前来之前已经逃离。

    这算是“未卜先知”?

    苏漆再次远眺,黄沙地里,除了白衣柳十一,黑袍宁奕,还有一位青衣姑娘,三人驭剑而行,化作三道飞虹,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根本就不可能是后境剑修所能施展而出的赶路速度。

    除非有符?加持。

    苏漆恍然大悟。

    他望向那位青衣小姑娘,喃喃道:“有一位精通符?阵法的修士,怪不得能够提前破开此局。”

    踩在木剑上的剑湖宫大剑修,再不犹豫,竖起两根手指,立在胸前,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白色长虹,拔地而起,剑势磅礴,掀起两拨黄沙浪潮,远远看去,像是一尾游掠在沙地里的黑鱼。

    黄沙飞扬,沙粒在耳旁掠过。

    御剑而行,剑气将拦在面前的一切都切斩碎开。

    柳十一面色阴沉,他回过头来,看到了那道起势磅礴,不断接近的白色剑光,先前只是一抹细小不可见的微末影子,如今每个呼吸,那抹影子都更大一些。

    剑气声音轰隆隆,如雷霆乍现。

    “是剑湖宫的执法长老苏漆,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柳十一面色不善,缓慢道:“他的弟弟苏苦......死在了徐藏手里,后来我师父对于此事的处理,你们也是知道的。”

    宁奕回头看去。

    那抹剑光之前所在,一整座客栈,都被剑气劈砍破碎。

    隔着数里地,都能够感受到“苏漆”的怒意。

    显然,这股滔天的愤怒,是奔着自己来的。

    柳十一说到“苏苦”这个名字的时候,宁奕就明白了......那位剑湖宫的大修行者,是一位记仇的主,如今要把新仇旧恨一起算。

    杀柳十一。

    顺便杀了自己。

    “好大的戾气。”宁奕眼神冰冷,道:“大修行者滥杀无辜,这是抓准了我们一定会在客栈?”

    “千里追踪,符?之道。”青衣裴烦踩在“大隋天下剑气行走”的剑身上,厚格剑的掠行,比起宁奕和柳十一,都要快上一筹,她有意压低飞掠速度,沉声道:“柳十一的命牌留在剑湖宫,只需要捻取一抹气息,便可以追踪到方位。”

    她回过头来,顿了顿,道:“就算我以敛神收功效的气符?来做遮掩,也不过是抵抗片刻,徒劳无功,无法断绝联系和追踪。”

    三人掠行在黄沙地里。

    宁奕目光望向远方。

    从客栈掠出,不是仓皇逃窜。

    他们如今的方向,顺延着“闫绣春”一行四人的离开方向。

    玉门关妖君伽罗的阵法。

    宁奕轻吸一口气,沉声道:“不需要断绝追踪......让他追。”

    丫头犹豫片刻,道:“按照这个速度来看,就算有符?加持,我们也比不上‘苏漆’的驭剑之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

    她有一句话犹豫片刻,没有开口。

    若是只有她一人,算上符?加持,剑藏迸发......即便是命星境界的苏漆,一时半会也无法追上自己。

    但是带上三人,恐怕就有些悬了。

    宁奕回过头来,他看着那道不断逼近的白色剑光,轻声念道:“剑湖宫......苏苦的哥哥......”

    御剑而行,脚底的细雪,迸发出轻微的震颤。

    剑骨神池之内,丝丝缕缕的神性被剥离而出。

    黑袍大袖翻滚如浪。

    宁奕从袖里取出一枚“五雷咒”,在神性的灌输之下,五雷咒的符?不再是湛蓝色,而是缓慢燃起一抹暗金色,不过片刻,整张符?,湛蓝色全都燃尽,顷刻之间化为熊熊燃烧的暗金色火焰。

    五雷咒已不是纸张,彻底扭曲焚化。

    大漠黄沙地,穹顶漆黑,乌云召来。

    御剑而行的苏漆,皱起眉头,他抬起头来,看到头顶乌云在数个呼吸之内压得极低,那股压迫感,逼迫他降低飞剑的高度。

    雷光隐约。

    前方的黑袍少年,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甚至可以看清对方的面容,神情。

    宁奕面容平静。

    少年郎踩在细雪剑身上,注视着掌心燃烧的暗金色五雷咒符?。

    他轻轻甩开符?。

    火焰焚化,嗤然飘散。

    穹顶之上,落雷轰鸣。

第二百八十五章 黄沙深处有狐妖

    当一张寻常的符?,不再以“星辉”作为驱动。www.uu234.netwww.uu234.net

    而是换做“神性”。

    那么这张符?,会迸发出匪夷所思的威力,即便是一张随处可见的微风符?,在神性充足的情况下,都可能会进阶成为足以掀翻屋楼的龙卷符?。

    五雷咒,道宗雷法的精髓所在,炼制成为符?,即便是不曾修行道宗心法的外人,也可以催动雷法,击杀鬼修邪异之物。

    而宁奕在某种意义上,其实算是道宗入门子弟,周游在跨越西境长城之时,曾传授他一卷“紫玄心经”,前三境的修行功法,以道宗的心法最为扎实,底蕴深厚。

    红山草原拿五雷咒劈散一具韩约分身。

    如今使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宁奕抖散符?。

    五雷咒熊熊燃烧,白骨平原内的神池,掠出一道道的神霞,从剑骨内剥离而出的精粹神性流淌在符?纹痕之上,裴烦刻画的五雷咒,仿照道宗的符?图纸制作,所用的材料诸多,驳杂难寻,真正做出来的“五雷咒”,肯定不如道宗正品那般讲究,所以符纸能够承担的星辉也并不算多深厚。

    此刻神性一点即燃。

    脚踩一柄木剑的剑湖宫年轻长老苏漆,瞳孔收缩,他掠行在大漠黄沙地,四周的空气本来干燥至极,此刻竟然凭空多了三分暴烈的破空声音,他不断压低身子高度,发梢耳旁,忽然乍现一道金灿色的雷霆电弧,瞬间掠过,炸得一小缕发丝飞开,在空中化为焦炭。

    苏漆贴地而行。

    他抬起头来,盯着踩着油纸伞驭剑,不断抛洒金灿符?的黑袍少年。

    那个从蜀山走出来的宁姓少年,果然与自己所想一模一样,他身上带着大量的符?......苏漆知晓符?之道,不算精通,但勉强算是半个行家。

    他脑海里掠过数十张符?,都是呼风唤雨引雷所用,可是从未见过如此金灿颜色的符?,那燃烧的符?纸张,一看就绝非凡品,看起来像是道宗的“五雷咒”,可“五雷咒”哪里会有金灿色的?

    连招来的电弧,都是纯金颜色。

    若自己是修行鬼修之术的南疆邪异修士,电弧诞生的那一刻,天地灵气就会锁定自己,鬼修无所遁形,如若不出意外,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就是一场盛大无比的雷劫!

    苏漆抬起头来,长发飞扬。

    此地的灵气里,不再干燥,而是生出了一抹雷意,穹顶压低的黑云,云气翻涌如山,是有积雨酝酿,云层里电弧涌现,翻滚如老龙腹部。

    砸中自己......就算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那个少年不断对着自己空中的符?,到底是什么?

    看样子是超强版的雷咒......他疯了么!

    那个姓宁的难道不知道,在此地引雷,雷法可不会长眼,落雷无情,真的引来了雷灾,谁就敢说自己一定不会被劈中?

    苏漆对上了宁奕的眼神。

    剑湖宫大剑修,看到了那个少年瞳孔深处的平静。

    苏漆低声咬牙笑道:“你在赌?赌我不敢继续追下去?”

    这道声音,与剑气一同掠出,宁奕身旁的青衣姑娘,毫无预兆抬起一只手来,掌心倏忽掠来一柄漆黑铁剑,自上而下切割递斩。

    虚空之中,苏漆的剑气与那柄漆黑铁剑碰撞在一起。

    丫头低声闷哼。

    那柄铁剑被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的剑气直接切开。

    苏漆的声音,在三人耳旁滚滚如雷,回荡开来。

    宁奕并不言语。

    细雪向上攀升。

    他站在细雪剑身上,不再去看前方,而是彻底转过身来,两只大袖飘摇,面对那位白衣鼓荡反复不停的剑湖白衣大剑修。

    宁奕两只大袖按下,声音在这方圆一里的黄沙内掀起浪潮。

    只有一字

    “来!”

    苏漆脚底猛地一踩木剑,身子下坠,随着宁奕两只大袖按下的动作,漫天金灿符?燃烧后的碎片灰烬,支离破碎,冥冥之中如有牵引,瞬间下沉,犹如箭镞一般凿入黄沙地内,入地之后,像是射入大海,速度减缓,但仍然往下钻凿。

    五雷咒!

    穹顶阴云,不再是雷声大雨点小。

    一息之间,穹顶倾盆大雨伴随无数道金灿雷霆,闪耀在玉门关的大漠上空。

    这里已经有许久未曾下雨。

    磅礴大雨之中,雷霆炸响,滚烫的沙粒被砸得爆碎飞起。

    贴地飞行的剑湖宫白衣大剑修,身子几乎贴到了沙地地底,木剑剑尖如一骑凿入千军万马之中,无数沙粒浪潮被剑气分开。

    白色衣袍鼓荡而起。

    苏漆身子如一根轻羽,左脚在前,脚尖向右,身子重心下压,上半身前倾压得极低,膝盖弯曲,一只手竖起在唇前,剑气切斩黄沙如割草,另外一只手背负在后,那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桃木剑”,通体焕发青芒。

    命星境界的一口剑气,篆养磅礴的星辰光辉,此刻包裹在脚底飞剑之上。

    这道青芒包裹着苏漆,无数金灿落雷砸落,连绵成一片海洋。

    剑湖宫大剑修,距离宁奕越来越近。

    连绵雷光之中,两人的面色俱是被映照成苍白一片。

    两人的头顶,一道金灿雷光落下

    “疾!”

    苏漆面色阴沉,抬手一指,指尖剑气缭绕,在这一指之下,那道本该落在两人中间的金灿雷霆,被这一缕剑气戳得偏斜,顿阻一下,硬生生改了方向,奔着宁奕而去。

    你既然喜欢引雷,那我倒是要看看,真的引雷上身,你该如何走脱?

    那道金灿雷光疾射而去。

    宁奕的面色仍然平静。

    雷光不偏不倚奔着面门而去。

    射入周身三丈的那一刹,宁奕一只手微微发力。

    油纸伞伞尖轻坠。

    握住伞柄。

    双脚踩入黄沙地上。

    开伞。

    “蓬”的一声,细雪撑开伞面,犹如孔雀开屏,少年郎双脚踩在炽热滚烫的黄沙地上,脚底犹如生根,倒着滑掠而出,身后堆积黄沙如山。

    瞬息之间,那道金灿雷霆便砸中撑开后的细雪伞面。

    隔着一层“油纸”......宁奕能够清晰地看见,被丫头细心贴伏在伞内的各色各样符?,在这一刹那,齐齐绽放光芒,“鸿毛”,“泰山”,“屏气”,“御雷”,“不灭”,这些符?服服帖帖在细雪的伞柄剑骨上熨烫一圈,此刻赤橙黄绿青蓝紫,无数光华涌现而出。

    一人一雷,停顿刹那。

    孔雀开屏,那道雷光击入伞面,不断汇聚,不断蓄势

    紧接着。

    宁奕被巨大力量震得抛飞而出,身子在空中扭转平稳,收拢伞面,踩住细雪,以更快的速度逃离雷海。

    而那道疾射而来,本该凿穿油纸伞以及伞后少年郎身躯的金灿雷霆,在伞面上兜转一圈,安然无虞,无功而返,此刻势大力沉地调转方向,奔着那位白衣如雪的剑湖宫大修士而去。

    苏漆面色苍白。

    神性所驭使的五雷咒,召来的雷霆,去势之快,匪夷所思。

    苏漆根本就没有想到还有这等驭雷手段!

    金灿雷霆结结实实砸中这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苏漆脚底的木剑哐当一声,本来是如游鱼一般的切割沙地飞掠前行,不染尘埃,此刻严重失衡,剑尖戳进黄沙地中。

    因果接踵而来,无数雷霆奔向苏漆

    那颗本该高悬九天的雪白命星,在十数道雷霆的劈砸之下,被逼迫而出,剑气贴身缭绕,黄沙地内滑出一道颀长痕迹。

    再度掠出的时候。

    白衣大剑修的一边衣袍都被雷光凿穿,劈得灰飞烟灭,露出半截鲜血淋漓的小臂,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恢复能力极快,星辉如游鱼一般追掠而来,苏漆那条小臂在数个呼吸之内就完整如初,白玉般无暇,看起来比女人的肌肤还要细腻。

    这位面容带着三分阴柔的剑湖宫大剑修,掠出黄沙地后,极为狼狈,他脚底的木剑乃是本命法剑之一,此刻被雷霆劈得木剑剑身破损一半,受创严重,天地规矩,势不可挡,再强的修行者,也难以正面抵抗雷劫,这是基本的道理。

    苏漆若是不起杀心,不尝试引雷法门,把这金灿雷霆引向宁奕,只是安安心心潜行地底,那么这玉门黄沙阵地,方圆一里的雷霆,再是密集一倍,都不可能劈中他的身形。

    推门送火,引火烧身。

    只能说,一啄一饮,已由天定。

    苏漆的本命木剑在雷劫当中经受一波洗礼,受到了不轻的损伤。

    那根束发的发髻却毫发无损。

    他一只手按在脑后,五指攥拢发簪。

    世人都以为,他剑湖宫苏漆,修有两柄本命剑器,一左一右,一柄杀人一柄赶路。

    其实不然。

    他又三柄本命剑器。

    最锋锐的那一柄,不是悬挂在左侧的“纤雨”。

    而是那根藏在发丝里的木簪。

    在被雷霆劈中之后,二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眼见短时间内无法追上,苏漆的心中......生出了一抹念头。

    他要拔簪!

    隔着一里地,递出自己命星境界竭尽全力的一剑。

    苏漆眸子猩红,反复深呼吸之后,硬生生止住了这道疯狂念头。

    这一剑递出,必然能重创对方,但能不能杀死宁奕和柳十一,还不好说。

    他松开握住发髻的那只手。

    木剑激射而出,全身修为鼓荡,白衣大剑修苏漆,追着宁奕一行三人,掠入漫天激荡的黄沙深处。

    黄沙深处再深处,阵雾之中。

    九条大尾,由沙粒凝聚,缓慢升腾。

    妖气滔天,遮天蔽月。

第二百八十六章 紫莲花(上)

    天都皇城莲花阁。www.uu234.net

    象征着北境和平的“紫色莲花”,悬浮在楼阁上空,漫卷黄宣,随微风轻摇。

    老人单掌伸出,掌心向上,轻轻托着那朵紫莲花。

    行走在莲花阁的藏里,黑暗被照破,紫莲花犹如一盏明灯。

    跟随在袁淳先生身后的,是平妖司的两位大司首。

    一身黑纱的龙凰,身材高挑,身段玲珑,斗笠皂纱随风摇曳,她一只手伸出,轻轻触碰着藏里的藏卷,被她触碰过的书卷,自行脱离木架,悬浮在空中。

    另外一位平妖司大司首苦策,老老实实坐在藏书阁底楼的木质腰鼓墩子上,双手按在膝盖处,抬起头来,环形的藏,此刻悬浮在空中的书卷,数以千百来计。

    袁淳先生拎灯而行,已经走到了藏极高的地方,老先生目不斜视,身后书卷如洪水滔天,在龙凰的星辉操纵之下,平稳流淌,汇聚如溪流,在藏中央镂空部位悬停之后,紫莲花的光华流淌其中。

    清风翻书,有若银河。

    袁淳先生一只手托花如拎灯,另外一只手缩在袖内,掌心光华内敛不露,掌中沟壑纵横如棋盘,紫莲花的溢光掠入袖中,如一枚枚棋子叩落入盘,发出清脆而又微弱的一声声“啪嗒”声响。

    行步藏,袖内卦天机。

    龙凰跟在老师身后,她保持着抬出一臂,触碰藏书卷的姿态,不断以星辉抽出书卷,掷到空中。

    “紫莲花”相当于是老师的“眼”。

    光芒所在,便等同于老师在看。

    这些被抽出来掷出去的书卷,老师都已经过目。

    她刚刚瞥了一眼,这些书卷里,有天都近日来的大小琐事,北境的战事汇报,南疆的平蛊斗争,东西两境的角力,以及西海的“传闻”......家事国事天下事,老师以紫莲花推演天都格局的时候,会用到方圆千里的三司密卷。

    但至于再远的......龙凰不清楚,老师为何会关心南疆蛊事,西海传闻。

    听说西海蓬莱的某位“大人物”来到了大隋。

    西海的蓬莱仙岛,几乎游离在大隋天下之外,与北境的战事也无关,因为有涅??境界大修士坐镇的原因,西海蓬莱的禁制十分强大,妖族天下并没有急着去侵蚀这块“仙土”,这些年来,西海与大隋的关系并不差。

    老师的紫莲花分身回到天都之后,便收到了那位大人物的“约见”。

    黑纱蒙面的女子,神情捉摸不定,能有资格约见老师的,整个西海蓬莱,就只有那么一位......蓬莱岛主的修行境界,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明确无疑,那位岛主早就抵达了涅??,而且据说他的涅??,比世人所想象的“涅??”,还要更加玄妙一些。

    老师曾对自己说过,西海的修行者,不容小觑,他们的普遍境界比大隋要高出一截。

    由于“蓬莱”初代祖师爷的缘故......西海修行者的修行之路,在某种意义上,会变得更加轻易。

    在藏漫步登阶的袁淳先生,走到了“楼梯”的尽头。

    藏的穹顶并不封顶,上面篆刻了一座袁淳先生亲手刻画的阵法,白日里光芒垂落,整座藏的环面犹如被大日瀑布冲刷,熠熠生辉。

    此刻夜深,藏的上空,可以看见星空繁星点缀。

    还有一**月。

    这实在是一副匪夷所思的景象......繁星与大月并存。

    袁淳先生走到了藏的第十层。

    已无楼梯。

    但上面还有书籍。

    老先生站在尽头,身下是抬头望着自己的魁梧大汉苦策,隐约能够听见风声呼啸,从这里坠落,便与从一座酒楼楼顶跳下无甚区别。

    他一步踏出。

    脚底一朵紫莲花浮现而出,顺势接住老人踏步的身形,莲花微微下坠一二,随着老者的踏步,脚底莲华不断浮现。

    步步生莲。

    跟在袁淳老师身后的龙凰,“有幸”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待遇。

    两人一前一后。

    老先生紫色道袍随风摇曳,越往上走,藏卷便越来越少,越接近楼顶的封顶大阵,罡风变得愈发凌厉,十层之上的藏书,设有禁制,跟在身后的龙凰,默默收回那只缓慢抽取书卷的右手。

    袁淳先生忽然开口。

    “西海的徐来,回到了剑湖宫。”

    龙凰眯起双眼。

    她听过这个名字,在很久之前,剑湖宫的老宫主还没有阖世之前,西境的洪来城上空,走出了两位年轻天才。

    一位叫柳十。

    另外一位叫做徐来。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个名字按理来说,应该是温文尔雅的剑中君子,或者是负笈游学的读书士人,但可惜都不是,徐来和柳十二人,当时在争夺剑湖宫的少宫主之位,也在争夺那柄还未被雪藏的“大雪”。

    如火如荼,最终的结局,以徐来离开剑湖宫告终。

    “剑湖其实有两柄剑,一柄叫做‘大雪’,在过去的数个时代,剑湖宫的历任宫主,都会拎起大雪剑。”袁淳先生笑了笑,道:“但其实还有一把。”

    “还有一把?”

    龙凰有些疑惑。

    她身为平妖司大司首,对于大隋诸多圣山的情报和资料,自问了解程度,可以排进整座天下的前列......圣山的底蕴,这些年来基本上不会有所变动,沉淀了几千年的至宝,每座圣山也就那几件,屈指可数。

    剑湖宫的“大雪”之强悍,几乎可以列入天下神兵利器的前三甲。

    东岩子赵蕤先生,当初以白色油纸伞铸造“细雪”,便是以“大雪”为原型,本来只是想铸造出一柄“大雪”的简易版,不求能够媲美大雪剑,但求二者对撞,能够不输即可。

    “‘大雪’在天都血夜一战亮相。”袁淳先生的额首,那朵紫色莲花,一亮一暗,他声音沙哑道:“裴?f在天都血夜之时,曾得弟子徐藏赠剑,北境大将军并未收剑,以双拳十指,以及自身肺腑篆养的剑气,迎战十大圣山的山主。”

    袁淳站定身子。

    “剑湖大雪,被裴?f三个弹指击碎,老宫主被裴?f的‘驭剑指杀’当场格杀。”

    龙凰听着这句话,浑身汗毛立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勾勒出“裴?f”无敌的恐怖形象。

    剑湖宫的老宫主,她曾经在北境见过,手持大雪剑,镇压五千年妖君,身上连灰尘都没有染上......那柄大雪剑的恐怖,她也历历在目。

    竟然被裴?f三个弹指叩碎了?

    袁淳叹气道:“并非是完胜,裴?f也受了大雪剑气的暗伤,那个男人就算处在全盛之姿,面对十大圣山的围攻,也不可能安然无虞,更何况......他的对手,本来就不是十山的山主。”

    龙凰心底默念着当初天都血夜参与围攻的势力。

    “剑湖宫,小无量山,羌山,龟趺山,太游山,昆仑山,灵山,大雷音寺,天宫,地府......”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如今的这些圣山,山主都换了人。”

    袁淳先生轻轻嗯了一声,道:“小无量山的山主侥幸活了下来,十年后被裴?f的弟子徐藏,一剑斩杀。”

    龙凰面色有些发白。

    这是何等恐怖的战力?

    裴?f在迎战十大山的山主之后,真正的对手......是陛下!

    “若是裴?f还在,如今的灰界战场,将会是另外一副局面。”袁淳先生轻柔说道:“全盛时期的裴?f,在北境曾经有过一人镇压三位妖族涅??的战绩,若北境真的有‘神’,那他便是北境唯一的‘神’。”

    如今的北境战事......

    流血漂橹,死去不知多少生灵,妖族天下的天才辈出,诸多黄金血脉涌现,大隋天下的盛世要稍微晚上一头。

    可若是当初的北境大将军在......

    念及至此,龙凰眼神黯然,轻轻道:“陛下为何要杀他。”

    话音落地。

    袁淳先生的紫莲花轻轻一颤。

    龙凰的声音,被星辉揉碎,漫天飘散。

    老先生摇了摇头,道:“原因太多。”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了藏的穹顶。

    头顶是一轮皎洁的大月。

    漫天繁星摇曳,闪烁。

    龙凰屏住呼吸,如今真正登顶,她才发现,先生最宝贵的藏,穹顶的明月与星辰,竟然是一座巨大的阵法。

    袁淳先生轻柔说道:“藏的楼顶有一座阵法,知道叫什么吗?”

    龙凰摇了摇头。

    她跟随老师的紫莲花分身,向来漂泊在北境,修行杀妖之术,老师为平定北境战事付出了莫大的心血,从来未曾带自己真正回到天都,来这座藏,仔细看一看。

    先生看着那尊近在咫尺的巨大明月,本来是背负双手,此刻缓缓伸出一只手来。

    “我与陛下一同长大,伴他读书,随他变老,如今陛下走到了六百年,这里不是陛下的尽头.....却是我的尽头了。”

    龙凰怔了怔。

    她瞳孔收缩,不敢相信老师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老师的寿元,已经快到尽头了吗?

    “我是一个读死书,认死理的人。”袁淳神情复杂,那只手隔着一整座苍穹,握住了明月。

    合掌。

    月收。

    “龙凰,不久后的将来,你会多一位师弟,你和苦策要好好待他,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欺负他。”老人低下头来,看着地上盘膝而坐,傻傻对着自己憨笑的糙汉子。

    他伸出一只手,手掌粗糙,将那轮瘦小后,便弯曲犹如一柄钥匙的“斜月”,放入龙凰掌心。

    “我毕生的道理很简单,都在这柄钥匙上......”袁淳先生另外一只手轻轻覆住女子掌心。

    大司首龙凰,看着自己掌心的那柄钥匙。

    她看清了钥匙上的字。

    所以她的神情才会如此的慌乱,如此的惊讶。

    她根本无法想象,传说中的“钥匙”就在藏的穹顶。

    她更不敢相信,老师会把这柄钥匙托付给自己。

    “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谁也不要告诉,云洵不要,苦策也不要。”

    龙凰攥紧掌心的“斜月”,重重点了点头。

    袁淳深吸一口气:“若有一天......”

    他顿了顿。

    声音沙哑。

    “若有一天,我没有能力守住它,那么就请你,接替我的遗愿。”

第二百八十七章 紫莲花(下)

    两人走下藏的时候,紫莲花仍然一路追随。顶 点 X 23 U S

    一步一坠,莲花光华照亮整座。

    真正脚踏实地,落在十层台阶之时,龙凰下意识抬起头来,她看见了惊奇的一幕......自己掌心的那轮斜月犹在,穹顶的大月,竟然并没有消失,只是光芒稍稍黯淡,仔细去看,会发现那**月缺了一个极其狭小弯曲的缺口。

    如果把钥匙插进去,那么正好得见圆满。

    她低下头来,认认真真将斜月收好,拴了一根红绳,藏在自己胸口。

    龙凰轻吸一口气。

    这是老师托付给自己最重要的物事。

    她会把这样东西......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走下。

    袁淳先生接着刚刚的话语继续,只不过这一次,紫莲花并没有把二人的声音都揉碎。

    所以坐在底部,昏昏欲睡的苦策,耳边能够听到些许模糊的字眼。

    “先前跟你说到......剑湖宫有两把剑。”袁淳轻声道:“一把名叫大雪,另外一把......叫做‘长生’。”

    龙凰默默记下“长生”二字。

    “这两把剑,来自于剑湖宫的两位初代大剑修。”袁淳先生语调平静,将剑湖宫两柄镇宫之宝的来历,说了一遍。

    说话之间,老先生轻轻拂袖,七八卷书简横空飞来。

    龙凰记性极好,她伸出一只手,五指翻动书卷,目光自上而下的掠过......剑湖宫的过往历史,都被莲花阁的童子记载下来,刻录成卷。

    剑湖与蓬莱,大隋与西海......还有大雪和长生。

    “书卷里记载的很全,但也不全。这两把剑其实是双生剑,因为当初的开山始祖,那两位其实是一对双胞胎,所以剑湖和蓬莱的剑修,所修行的法门都是出自一辙,驭剑手段,剑气意境等等......除了有一点不同。”袁淳先生不缓不慢,轻柔道:“剑湖主张压境而修,蓬莱则是推境而行。前者篆养剑气,精打细磨,百炼成钢;后者吞丹修行,境界奇高,一骑绝尘。”

    龙凰有些恍然。

    怪不得先生说西海的修士,境界会高出一筹。

    “大雪与长生,之所以是双生剑,而且前者威震天下后者默默无闻,是因为......一把当做剑身,一把当做剑鞘,大雪剑锋锐无双,但没有长生,出鞘之后能够发挥出的剑气威力,便要大大降低一个折扣。”老人缓慢道:“剑湖宫老宫主,在天都血夜参战之前,其实与裴?f有过交手......当初裴?f带着少年徐藏登诸多圣山,与圣山山主交手切磋,点到为止。”

    “彼时的剑湖宫老宫主,以大雪剑交手,十招之内不落下风,裴?f夸赞大雪剑气举世无双,锋锐难寻敌手。”

    袁淳顿了顿,道:“天都血夜的那一日,剑湖宫老宫主带来了那柄举世无双的‘大雪’,却没有带来‘长生’。”

    龙凰屏息聆听。

    “大雪的剑鞘‘长生’,被他最得意的弟子徐来窃走了,而亲眼目睹徐来窃剑,不曾做出反抗的柳十,被老宫主压在大瀑布山下。”

    “整整十年。”

    老先生苦笑摇了摇头,道:“或许是没有想到,大雪剑失去剑鞘之后,竟然会变得如此脆弱......裴?f三个弹指就叩碎了剑器,格杀了老宫主。关于那一战,有许多人是怀着必杀之心前来的,也有一些人身不由己,不得不来。裴?f对于其中一些仇怨不深的,并没有准备下死手,若是那一日的剑湖宫主,有着大雪和长生,能够自保一二,或许下场不会如此惨淡,至少不会当场饮恨。”

    龙凰抿起嘴唇,小心翼翼问道:“我听说如今的剑湖宫并不太平,柳十被镇压在大雪洞天,那位蓬莱的大人物来到大隋,是想讨回‘大雪’?”

    袁淳缓慢摇了摇头。

    “几乎无人知道,大雪剑碎在了天都血夜。”老先生喃喃道:“蓬莱的那位......与我乃是故旧,来一趟天都叙一叙旧,其实无甚不妥。他站在世俗之上,哪里会看中那样的一柄俗剑?真正比起辈分,剑湖宫的老宫主也差了他许多。”

    龙凰有些明悟了。

    就像是裴?f的最终一战。

    没有接受徐藏的赠剑,仅仅凭借双拳十指,驭剑指杀法门,来迎战诸路雄主,此等的气魄,常人没有,但正是走到涅??境界巅峰的大人物所具备的。

    那位蓬莱岛主活了许久,与老师都是很久的故识。

    恐怕这一趟来到大隋,也只是想看一看事情的结局,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轻易不会出手,更不会在乎俗世的牵扯......只要不动摇蓬莱和剑湖的根基,他都不会出面。

    看样子,那位重回大隋的“清风徐来”,都不知道蓬莱岛主也离开了西海。

    “蓬莱和剑湖分隔两地,因为剑湖宫压境修行的缘故......很久没有出现一位足够承剑的大人物了。”袁淳道:“蓬莱的岛主活了很久,他还可以活很久,大雪和长生对他而言都不重要,这世上如果真的有一位逍遥散仙,那么......想来就是他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袁淳有些无奈,老人揉了揉眉心,道:“他来天都,就此事......跟我打了一个赌。”

    龙凰那张寒若冰霜的面颊上,罕见地浮现一抹好奇神色,眨了眨眼,道:“您与蓬莱那位......立了什么赌约?”

    袁淳无奈道:“他说,蓬莱的长生,和剑湖的大雪合二为一之后,会是世上最锋锐的剑器,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裴?f,能够弹指击碎,这世上也不会有第二柄剑,能够与其锋芒相媲美。”

    龙凰蹙起好看的眉头,喃喃道:“这个赌,该怎么证明孰对孰错?”

    老人笑了一声,像是一个孩子赢得了糖果,狡黠笑道:“看着就好,他会输给我一颗赤金品秩的蓬莱仙丹。”

    龙凰唇角浮现一抹笑容,她倒是没有见过,老师竟然还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两人一步一步踏下台阶。

    龙凰忽然开口问道:“老师,为何您最近格外留心‘南疆’?”

    袁淳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老人轻轻咳嗽一下:“要保密噢。”

    龙凰忍俊不禁,按捺好奇心,小鸡啄米一样轻轻点头。

    “宋雀儿子被指派去了南疆,他带着李白桃......逃婚了,不过不是私奔。”老人一本正经道:“宋雀儿子带着小侍女去灵山闭关过小日子了,李白桃去追‘小白脸’了。”

    她看着老人慈祥的褶皱侧脸,疑惑道:“大隋公主离开了南疆?怎么做到的?”

    南疆执法司的囚压阵法,相当牢固。

    “天时地利人和。”老人感慨道:“南疆的‘雀笼’被人打破了,魔头遍地走,蛊乱四起,执法司现在忙着镇压魔头,无暇顾及这些......谁会想到,宋雀儿子的身上,还藏着能够打破执法司镇压空间法阵的手段?”

    至于宋雀儿子宋伊人,到底是如何凿开的执法司法阵。

    袁淳先生其实也不知道......

    龙凰忽然又道:“等等,老师您刚才是不是说......大隋公主去追小白脸了?”

    小白脸?

    小白脸是谁?

    袁淳先生眨了眨眼,狡猾道:“这个......不可说,不可说。”

    老先生再度一挥袖。

    哗啦啦的书简推回漫天书阁当中。

    龙凰的面前,多出了一张摊开的,泛黄的竹简。

    她细细看去,竹简上刻着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狐妖。

    龙凰平静道:“妖君伽罗,镇压在大隋中州玉门关。”

    袁淳先生面带赞许的点了点头。

    “先生,这是何意?”

    龙凰捧着竹简,她记得大隋地界每一座镇压大妖的境关......天狐伽罗,被镇压在中州玉门关下,每年的此时,都有一队平妖司的修士,带着天狐血去加固阵法。

    袁淳先生给自己这卷竹简......是玉门出了意外?

    龙凰念及至此,有些动容。

    老人轻声道:“平妖司的六人小队,死在了阳平城外,现在去往玉门伽罗封印的,是四只精怪小妖。”

    “先生......龙凰这就动身,前往玉门镇压伽罗,灭杀妖物!”女子神情森寒,攥拢竹简,已然准备掠出,以她的速度,全力施展,赶往玉门也要不了多久。

    这些年来,竟然还有“妖物”敢打着释放平妖司境关法阵的念头,背后难道有妖族天下的妖修主使?

    袁淳老先生一只手轻轻按在龙凰肩头。

    他摇了摇头。

    龙凰蹙起眉头。

    “三只树妖,千年扎根,方才开启灵智。虽说是妖,但毕竟生长在大隋天下......我教你的,难道全都忘了?”袁淳盯住龙凰。

    女子面容柔和起来,她低声道:“老师教的,龙凰字字在心,哪里敢忘......身为平妖司大司首,平妖二字,并非是一味的打杀。”

    袁淳点了点头。

    龙凰抬起头来,道:“可是玉门底下,镇压着的,是一位天狐妖君......若是放出来,方圆十里,恐怕都会罹受劫难。”

    袁淳轻声道:“不会的。”

    老先生走下台阶,“两千年前,伽罗被囚压在玉门关下,天都平妖司扒其皮,炼其血,年年加固封印,血液渗透大漠黄沙,方圆十里,一片殷红。”

    “有一株短穗柳,干涸濒死,承蒙其血,侥幸得生。”

    龙凰眼神闪烁。

    她轻声道:“这算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袁淳神情复杂,摇了摇头,道:“有始无终,有悲无喜,有缘无分。”

    ……

    ……

    (今日修改一处笔误,第二百八十三章 闫绣春在玉门解封阵法之时,对天狐的称呼由“父上”改为“伽罗”)

第二百八十八章 阿春

    “请问,什么叫活着?”

    “万物有灵,生死莫测。顶 点 X 23 U S能睁开眼,能说话,就是活着。”

    “像我这样的......也叫做活着吗?”

    “......当然。”

    声音顿了顿,懒散道:“你本该死了的,如果没有我的血,你早就死了。”

    ......

    ......

    很久之前的玉门大漠,黄沙漫天,龙卷中央,一株摇摇欲坠的短穗柳,沙尘鞭打柳条,荆枝破碎,根茎向着地底蔓延。

    席地掠行的沙粒,蒙上一层淡淡的猩红颜色。

    地底的根茎交错纵横。

    一直向下蔓延。

    地底的尽头,像是瓜熟蒂落,短穗柳的根茎盘旋缠卧,形成了一个猩红的茧。

    这是她拥有灵智的第三天。

    混沌之中,她记起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在这片大漠上扎根,因为环境太过恶劣的缘故,此地方圆十里的生灵尽数夭折。

    唯独她活了下来。

    她缓慢睁开“双眼”,感应着那道声音对自己所说的“活着”,她看见了猩红的光火,在眼帘的余光里摇曳;看见了漆黑的长夜,在世界的尽头交叠;看见了黑暗当中的轮廓,狭长的瞳孔,并不凌厉的眼神,还有后续的柔顺语气......她意识到,那就是回答自己问题的“人”。

    “你‘启灵’了。”

    那道声音听起来并不糙耳,与外面永不停歇的风沙声音不同,这道声音听起来像是温柔的风,吹拂在自己的面颊上。

    整个身子都暖暖的。

    “一株短穗柳,能够在玉门活下来......不得不说,你很幸运,得到了我的鲜血浇灌。”那声音缓缓开口,道:“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出去走走,如果不出意外,外面埋在大漠黄沙下的生灵,它们的骸骨本该风化,但如今却像是大雪冰层下的完整活物,永远锁死在大漠地底,不断下坠。”

    “除你以外,未有启灵者,全都死在了平妖司的阵杀之下。”那声音带着一丝嘲讽,道:“它们或许还有灵,但永远停在了上个冬天。只有你......阿春,活到了春天。”

    “阿春?”

    她惘然伸出“双手”,枯槁的柳枝交错化形,掌心还带着三分龟裂,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就像是记忆当中听过的“人类”女子,这道声音听起来很是曼妙。

    “阿春是你的名字,我觉得很好听。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是你出生的季节。”那声音带着三分得意,道:“你会在这里渡过第一个春天,也会渡过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你成为一位完整启灵的妖,或许你有机会离开这里。”

    女子捕捉着脑海里的字词。

    阿春,名字,万物复苏......

    萌生灵智之后,尚未启灵的记忆在脑海里滚动,她的脑海逐渐变得清澈,不再懵懂。

    阿春,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吗?

    象征着万物复苏的话......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不错呢。

    她抬起头来,终于看清了自己眼前的“东西”,是什么样的“东西”。

    那是一头庞大而又魁梧的妖。

    是狐妖。

    但是,他的身上......没有皮。

    ......

    ......

    九条毛绒绒的大尾,搭建了一个完美的囚牢,将红茧和狐身护在一起。

    还没有等到时机破茧而出的化形小妖阿春,像是一颗长生果,就结在红茧上,她已经生出了双手和双脚,看上去与寻常的人类女子并无两样......但是她有一条尾巴。

    那条尾巴连在红茧里。

    她的神智逐渐从混沌当中苏醒,像是一颗真正萌芽的种子,扎根到地底开始生长。

    这个过程,叫做“启灵”。

    开启了初时的灵智,便等同于开始了漫长的修行,智慧是岁月赐给妖族的礼物,妖族的“启灵”需要很长的过程,他们化形之后,会变得越来越聪明。

    阿春大部分时间处在沉睡,偶尔会跟那道温和的声音说上几句。

    那只被大狐的名字叫做“伽罗”。

    伽罗告诉自己,“启灵”需要很久的时间,当她不再觉得困乏,不再觉得浑噩,那就是完成了启灵。

    这一次阿春醒来之时,脑海里不再有半丝的懒怠。

    一片清明。

    她看着“花枝招展”,蓬松柔软,将四周遮掩严严实实的大尾。

    大尾的末梢,像是穹顶点了天灯,散发着淡淡的火光。

    那便是自己睁开眼所看到的猩红火光。

    她记得伽罗跟自己说的。

    那猩红火光,乃是狐火......是天狐修为境界的象征。

    每生出一条大尾,就意味着境界拔高一层。

    一共有九条大尾,再之后,就是点燃一朵尾梢的“狐火”,一朵一朵。

    九尾九火,是天狐所能修行到的最高境界。

    而伽罗有九条尾巴,五朵狐火。

    ......

    ......

    阿春伸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熟睡中的“伽罗”头颅。

    扁平狭长的狐狸头颅,颈骨之后,就只剩下一具干枯的骨架......除了九条大尾,其余的皮毛,全都被“人族”所扒掉。

    扒掉伽罗皮肉的,是一个叫做“平妖司”的组织,专门铲平妖族,扒掉他的皮,是为了年复一年的加固阵法,直至把伽罗镇死在玉门地底。

    阿春启灵之后,仍然有许多的不懂。

    她只记得自己脑海里,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所“看到”的景象。

    长袍飞扬的人,在这片大地上耕种,自己启灵之前,就在大漠里漂泊,随风而起,随风而停。

    短穗柳是人亲手栽下的。

    地上飞奔的猫狗,兽灵,都是人类篆养的。

    人类是一切的主宰吗?

    伽罗是狐狸,狐狸也是兽灵......但伽罗与那些兽灵不同,阿春看到那九条大尾,即便伽罗从未对自己萌生恶意,但只需要一个对视,她便会觉得眉心如撕裂一般疼痛。

    她默默地想......若是万物有灵者皆为妖。

    那么伽罗一定是一头很厉害的大妖。

    是了。

    他是九尾五火的天狐。

    可是......天狐为什么就要被镇压在这里?

    这个问题,她想不明白,于是她决定问一问。

    ......

    ......

    “为什么平妖司要镇妖?”

    一直都是阖目休息的伽罗,听到了阿春时隔很久之后发出的疑惑声音。

    他懒洋洋睁开双眼,收敛了目中的压迫。

    那双猩红的竖瞳里,带着一丝鎏金般的璀璨,阿春看着这只竖瞳,像是看到了一轮炽烈的大日。

    并不灼烫。

    只觉得温暖。

    伽罗重复了一遍阿春的问题。

    “为什么,平妖司,要镇妖?”

    他轻声道:“这是一个很难用几句话就解释清楚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但是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他顿了顿,道:“你似乎完成了彻底的‘启灵’......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你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阿春低下头来,看着自己不再干枯的手掌,白嫩如玉,晶莹剔透,掌心流淌着淡淡的血液,像是冰层下的玫瑰。

    是伽罗的血不断浇灌的原因吗?

    阿春抿起嘴唇。

    她看着那颗眯着狭长眼眸对自己微笑的狐狸头颅,觉得血液流淌之间,带上了一抹温暖。

    她认真道:“我还有很多问题,还请一一指教。”

    伽罗笑着说道:“我如今失去了所有,现在唯有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漫长的时间。”

    ......

    ......

    玉门黄沙,地表有一株短穗柳。

    黄沙地底,有一枚红茧。

    茧壳里生出了一位好看而又懵懂无知的女子。

    她汲取着黄沙地里的天狐血,背后的茧壳脱落,妖族漫长的寿命,对她而言,才刚刚开始......她陪在那颗硕大的天狐头颅旁。

    她提出了无数的问题。

    伽罗给出了所有的回答。

    这世上有两座天下,妖族与人类,被倒悬天幕的海洋分割开来,势不两立。

    没有原因。

    就像是冰与火不能共存。

    这就是伽罗被囚压在大隋天下的玉门地底,并且被剥去皮肉的原因。

    阿春不知道皮肉尽失,只余骨骼,究竟是何等的痛苦。

    她只知道。

    自己的脊背在地表,经受风沙摧打,灵魂的痛苦,这已是一种非人的煎熬。

    她虽然体内流淌着伽罗的血,却无法感同身受。

    阿春困惑问道:“我听说,人有七情六欲,会觉得痛苦,快乐,愤怒,喜悦......妖也会有吗?”

    伽罗道:“会有的。”

    他看着阿春,“妖会觉得痛苦,会觉得愤怒。你看见我这副模样,会觉得憎恨......外面的人类吗?”

    狐狸怔住了。

    “啪嗒”一声。

    水珠溅开,袅袅化散。

    阿春的面颊上,一侧犹有滑落的泪痕。

    她一只手搭在伽罗的额首,目光停留在嶙峋的妖骨上。

    “当然有憎恨。”她轻轻道:“但比憎恨更多的,应该叫做......悲伤?”

    那滴泪珠,落在自己的眉心。

    天狐自嘲笑了笑。

    一条毛绒绒的大尾,擦拭着阿春面颊上的泪痕。

    他声音温醇如酒。

    “不要憎恨。”

    “也不要悲伤。”

    “岁月漫长,憎恨和悲伤是最无用的东西。你能够启灵,体内流着我的血,以后要去人间走一趟......替我看一看外面的太阳。”

    女子没有回答。

    她轻轻拥抱着妖狐。

    九条大尾合拢。

    阿春在心底默念。

    “会出去的......看一看外面的太阳。”

    “我们,一起。”

第二百八十九章 踏平玉门

    驳杂的记忆,被风沙吹散。m.www.uu234.net

    “伽罗......我来了......让你久等了......”

    女子轻柔的声音,在风沙里溢散开来。

    那株化形的短穗柳,在大隋天下行走了许多年,熬过了不知多少春夏秋冬,终于熬到了今天。

    阵法已散。

    沙地上空,九条硕大的妖尾,铺展开来。

    伽罗残留的神念,几乎无人驭使,便冲上沙地云霄,遮天蔽月。

    一声戾鸣

    “是谁?!”

    闫绣春猛地站起身子,大袍在风中摇摆不定。

    她盯住自己来时的方向。

    妖君伽罗的法阵,已经被她逆着纹路,破解开来,方圆十里的星辉,都在逆噬。

    此地,彻底沦为星辉封禁之地!

    黄沙席卷,天地昏沉。

    可远方竟然还有一抹剑光飞掠而来。

    那抹剑光愈来愈大,赫然是三道自己熟悉的身影。

    前不久才在玉门分别,怎想到又见面了......那青衣姑娘脚底的飞剑,迎风而涨,身后挂着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一路随厚格剑颠簸不绝,青衣姑娘一只手按在眉心,在星辉封禁之地,硬生生挤出了磅礴的星辉,驭使飞剑赶路!

    这是什么手段?

    闫绣春面色阴沉,自己一行人假扮平妖司运送天狐血的身份,一路上掩盖地极好,这是被识破了?那位天都宁先生骨子里难道装的是一腔斩妖除魔的卫道士鲜血,即便闯入星辉封禁之地,也要试着一剑灭杀自己?

    闫绣春双手在袖内攥拳,指间摩挲,掌心沙粒簌簌下滑。

    她以一缕神念,穿梭在玉门破碎的阵法里,尝试去寻找“伽罗”的栖身之所。

    这些年来,伽罗的鲜血浸透在地底,被平妖司的大阵锁住,如今阵法破碎,地底翻开,猩红的血沙翻涌而上,方圆数里,被阵起的红雾阻拦视线。

    闫绣春眯起双眼。

    驭使飞剑而来的三人,显然是刻意而为之......宁奕的目光透过血色的沙粒,与自己平静对视。

    眼神之中,并没有杀念。

    慌乱之中,带着镇定。

    抱着一人高长剑的白衣少年,则是闭着双眼,身子随剑身颠簸而摇曳不止,神情宛若入定之老僧,处之淡然。

    三人身上的衣袍,都带有三分狼狈,尤其是那位天都“宁先生”,衣袖之间有雷霆隐约作响,闫绣春抬头远眺,远方的沙地上空,阴云压城,疾风骤雨,而且似乎有蔓延至此地的趋势......这是引来雷劫了?

    他们三人,在被谁追赶?

    闫绣春抿起嘴唇,脑海里刚刚生出这抹念头,立即就看见,踩在飞剑上的青衣姑娘,面无表情,一只手从袖袍里滑出符?。

    这一幕引起了她极大的警惕。

    从阳平到玉门,她见识了宁奕出手,但从未见过另外两人,抱剑的白衣公子哥,到哪里都是一副入定修行的剑痴模样,至于那位与宁奕并肩同行的青衣姑娘......闫绣春瞥见一角对方袖袍里悬挂的符?,各色各样,形式不一。

    是极其稀少的制符师,而且是相当天才相当强大的那一种。

    单单凭借路上赠给闫绣春四人的“鸿毛”符?,便可以推测而出这一点。

    闫绣春化形之后,行走大隋,为了防身,在东西两境,乃至中州地界,诸多城池里,买过品秩不一的无数符?,漫长的岁月里也试过去研究制作符?。但那位青衣姑娘的符?,单单是观摩纹路,便觉得思路迥异,异于常人,越看越觉得惊艳无比。

    玉门大漠已有许久不曾降雨。

    远方的雷劫与骤雨,恐怕就是符?所引起。

    闫绣春很担心这位青衣姑娘从袖袍里取出某张“毁天灭地”的符?,直接将玉门的妖气打散,将自己的心血劈碎。

    但不曾想到,青衣姑娘取出一枚符?之后,扔给了踩在飞剑后面的“宁先生”。

    宁奕冲进这片星辉封禁之地,连忙回头去看一样。

    苏漆的身形越来越近。

    他接过丫头的符?,满袖鼓荡,神性灌输其中。

    是一张“避水符”。

    浩瀚雷光,金灿熠熠,追随而来,避水符被宁奕灌输神性之后,犹如敕令一般掷出,化作一道疾光,射向穹顶!

    除却妖族天下某些天赋极其强悍的大妖,一般妖修,尤其是在大隋天下靠着吸噬人血为生,凝结隋阴珠的妖修,相当畏惧雷劫。

    那张“避水符”,犹如一枚令牌,射入云层之前,就已经粉碎化为齑粉,但是去势不减,像是一道浩瀚剑气,切斩阴云,将雷雨劈开,磅礴大雨绕地而行,两瓢红雨,如龙卷一般卷起,被神性灌输后的避水符劈开。

    站在沙地里的闫绣春有些发怔。

    她本以为宁奕是来搅局,破坏伽罗的复苏......可现在,似乎并非如此?

    避水符让足以劈散此地的雷劫绕路而行。

    天地之间的灵气变得狂暴,星辉以一种更大的速度,向着闫绣春的脚底涌去。

    天地逆噬,星辉封禁,若是被雷劫劈中,顷刻之间,就会被劈得破碎开来。

    宁奕的声音,在闫绣春耳旁响起。

    “闫姑娘,并无恶意,借宝地一用。”

    站在天地龙卷中心的闫绣春,在书院落地之后,紧接着便看见,踩在厚格剑上的青衣姑娘,甩了一下大袍,滑出第二张符?,符纸漆黑,犹如长夜,她并没有将其像上一张“避水符”那样交付给宁奕,而是自己一只手在眉心抹过,迅速点指穿透黑符,一抹红芒闪逝,那张符?迸发光焰,三人之间的影子就此湮灭。

    再无踪迹。

    这是敛神符?还是更高品秩的敛身符?

    闫绣春瞳孔收缩,她目力所及,扫荡了整片大漠,竟然都无法揪出他们三人的踪迹。

    在符?的效力之下,三人竟然如凭空蒸发一般,就此杳无音迹。

    简直荒唐!

    闫绣春的神念,来到了玉门的地底,她的脚底微微凹陷,黄沙流淌,玉门阵法破碎,囚压妖君伽罗的囚牢破开了一角,无数黄沙如瀑布一般倒灌而下。

    “伽罗”仍在沉眠之中。

    但它积蓄已久的磅礴妖力,浸透黄沙,沙粒缭绕而上,在袖袍间隙欢呼雀跃如游鱼。

    阵法破碎。

    它们重见天日!

    双脚流沙凹陷的闫姑娘,并没有随沙石一同向下流淌,而是双脚踩在虚空之上,并没有任何动作,就此凭空浮了起来。

    她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温暖......伽罗的神念,给了自己反馈。

    九条硕大的沙尾,随着她缓慢升空的漂浮动作,变得愈发狰狞,就悬挂在她的背后。

    她本是一株瘦弱不堪的短穗柳。

    九尾天狐把血液送给了她。

    于是她启灵了,来到了这人间。

    今日,她要开启平妖司大阵,将伽罗放出!

    双袖缓慢抬起,体内气机如水涨船高,节节攀升的“闫姑娘”,眼神变得漠然起来,她借着妖君伽罗的残余妖力,在进行最后一步“唤醒”之前,要把此地蛰浅的三人揪出来。

    站在黄沙地边沿,斗篷摇曳的三位树妖女子,衣袍被狂风掀动,只留下一根系在脖颈处的纤绳,她们怔怔看着远方浮空而起的那道身影,破碎平妖司大阵的场面,在万千黄沙飞涌的夜空下,显得蔚为壮观。

    三人的心境波澜起伏。

    妖君伽罗就要被释放而出......单单是此地悬浮而起的血珠,就给了她们极大的压迫,裸露在衣袍外的雪白小臂,很快“绽现”出了原型,一截截干枯的纹痕在小臂上浮现,蔓延,她们本就是树妖,道行不够,多日赶路,一路上干旱至极,与天都宁先生三人同行,提心吊胆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此时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以原型示人。

    大漠黄沙,天翻地覆。

    一片沸乱。

    忽然传来了一道极轻的破空声音。

    那道破空声音,轻的就像是一颗石子,擦着空气。

    但是带出了炽烈的火光。

    一柄木剑,撞入星辉封禁之地!

    踩在木剑上的白袍男人,面色阴沉,眼神冰冷,只一眼就看清了此地的境况。

    男人双脚落在黄沙地上,脚底的那柄木剑去势不减,速度极快,直接撞在三位女子当中,反应最快,准备转身一探究竟的斗篷女子身上。

    一声凄惨至极的嘶嚎,那位黑色斗篷女子,双手干枯如老树开裂,抓住穿透自己前胸后背的那柄木剑,胸膛燃烧炽热青烟,她被那柄木剑带着一同滑掠在大漠黄沙当中,身子几乎折断,双脚踩出两道颀长的沟壑。

    一路上木屑横飞。

    不是来自于木剑,而是来自于逼现出原型真身的女子树妖。

    最终木剑与地面渐行渐近,斜斜刺入黄沙。

    被钉死的黑色斗篷女子,已经只剩半具尸骨,双手无力垂落,身子化为飞沙簌簌飘散,只余下一件飘摇的孤零零黑袍。

    苏漆面无表情,抬起头来。

    “此地还有妖孽作祟?”他冷笑一声,单手竖起,那柄木剑拔地而起,瞬间回到他的身前,悬停列阵,缓缓缭绕。

    这位剑湖宫大剑修眯起双眼,此地星辉封禁,想来是这几头小妖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放出玉门灌下镇封的妖君,引起了星辉逆噬的现象。

    宁奕三人,就藏在此地,仗着自己星辉不得动用,应该借用了某种藏匿气机的法门,躲藏起来……可笑的缓兵之计,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

    先诛三妖,破开封禁。

    以刚刚那头小妖的修行境界来看,诛妖之时,只是顺手而为之,耗不了多少剑气。

    苏漆面无表情。

    他拔出自己腰间的“纤雨”,高高掷出。

    “不识好歹,大隋天下,精魅竟敢出没,我剑湖宫苏漆今日便替平妖司,降魔除妖,踏平玉门!”

第二百九十章 你要杀他,我就杀你

    那柄掷出的“纤雨”,悬停在空中。www.uu234.net

    苏漆有三把剑。

    除了别在脑后的那柄发簪,藏得极深。

    其余两柄,都佩戴在身上。

    一柄用来“杀人”,一柄用来赶路。

    刚刚顺势飞出的那柄木剑,直接撞碎一头树妖的妖身,将其钉死在大漠黄沙里,那柄飞剑其实只是用来赶路,但真正掠出,威力惊人。

    三头树妖,本身境界只有中境,比起后境还要差上一个大台阶。

    修行之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更何况,后境之上还有第十境,第十境之后才是点燃星辰的命星境界。

    别说只有这三头中境树妖。

    就算苏漆此刻踏入了一整座妖林,被数以百计的树妖围攻,仅仅凭借一柄木剑,他也可以把所有的拦路妖物,轻松屠戮干净。

    黄沙大漠。

    两只树妖尖声长啸,亲眼目睹了同胞的身死,她们惊慌转过头来,盯着这位人族的大修行者。

    那柄悬挂在黄沙高空当中的“纤雨”,由于星辉束缚的缘故,剑气挣扎,并不能第一时间落下,苏漆单手掐诀,面无表情向前踏步。

    他的对面,两位黑袍女子的身躯倏忽膨胀,枯木从衣袍里涨开,袖口破碎,布条撕裂,其中一位抬起掌心,原本雪白如玉瓷的女子手掌,此刻浮现干枯龟裂条纹,掌心缓慢裂口,一整条手臂内的妖气连绵不绝,递送而出。

    裂口之处,嗖嗖嗖射出三柄木箭。

    苏漆冷笑一声,并没有动用“纤雨”,而是一步踏出,瞬间来到了那位树妖女子的面前,三柄木箭已然临身,却在他周身三尺之处砰砰砰炸开,漫天木屑来不及横飞,就被一只大袖砸中,兜揽之后,向着一旁甩开。

    噼里啪啦的木屑爆响之音。

    白衣大剑修一袖拍出,拍碎木箭碎屑,顺势来到这位树妖女子的面前,拂袖而出的那只手,正正好落在玉颈之处。

    苏漆掐住对方脖颈,将其提起。

    那头树妖展露真身也只曾显露一半身形,上半身仍然是窈窕女子,娇躯玲珑起伏,面色涨成一片青红。

    “大人......饶......”

    声音没有说话。

    苏漆神情漠然,拎着这位“正值芳龄”的美人,已没了耐心。

    杀念瞬动。

    磅礴的命星境剑气,在掌心迸发而出。

    被苏漆拎起身子的黑袍女子,上半身瞬间炸开,当场殒命。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苏漆捏爆了“她”的脖颈,整颗头颅爆碎,却并没有血水迸溅,反而是炸出了漫天的木屑,随黄沙地的沙尘一同呜咽。

    呦呦鬼哭,妖灵陨落。

    那柄悬挂在空中的“纤雨”,剑身震颤,高悬如一轮皎月,仍在蓄力。

    此地封禁星辉,苏漆便释放自身浩瀚剑气,在沙尘当中游掠,千百次打磨锤炼,最终缓缓注入这柄“神鬼辟易”的细长剑锋之中。

    徒手捏碎了一头树妖之后。

    苏漆白袍摇曳,缓缓扭头。

    他木然向着黄沙中心的方向望去。

    一道黑色如疾电的身影,拼了命一般,向着玉门阵法的阵眼掠去。

    白衣大剑修神情自若,再度前踏一步,身子前倾,肩头微坠。

    那最后一位仓皇逃命的树妖女子,面相凄苦,回头瞥见了一道快到模糊的白衣身影,紧接着在一个呼吸之内便被苏漆追上,这位大剑修不曾出手和出剑,只是以肩头撞去,女子的半具身子便被撞得支离破碎,另外半边身子重重摔飞在沙地之上。

    剑湖宫的修行者不修行肉身,苏漆也不例外,只不过修成命星,体魄在星辉的锤炼之下,要高出十境太多,就算他撤开周身三尺的剑气,也足以撞碎这头十境以下的小小妖灵。

    女子横飞而出,在半空当中,便被苏漆的剑气包裹,漫天剑气如细雨,更如看不见的蝗虫,顷刻之间就将那黑袍女子蚕食干净,妖气尚未荡开,就被吞去。

    一整件残破的宽大黑袍,连一滴血水都没有染上,干燥地像是风里的微絮,随风落地,来不及飘荡一二,就被沙尘掩盖。

    ......

    ......

    风沙烟尘,阴影之中。

    宁奕三人,神情凝重,他们栖身在风沙的最深处,将剑湖宫苏漆的杀人场景,尽收眼底,看得一清二楚。

    方圆十里,不得太平。

    柳十一皱起眉头,“伽罗的血液,在逆流,这是在馈赠力量?”

    黄沙龙卷,席地而起。

    伽罗脱阵的声势浩大,超过了宁奕三人的预想,一缕一缕的妖气从地底渗出,正如柳十一所说的那样,此时此刻,竟然都汇聚到了“闫绣春”的身上,不过数十个呼吸的功夫,那女人身上的妖气,已经有了冲破十境的趋势。

    那头天狐,这些年来,到底是积蓄了多少修为?

    毫不夸张的说......整座玉门的气运,都靠这头大妖在周转。

    怀抱铁盒的红纱女子,在汲取了妖君伽罗的天狐血后,眼眸里的神情变得凌厉三分。

    修行境界突飞猛涨之后,她的六感和灵觉,攀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闫绣春”缓慢扭头,神情平静,望向了某个极其隐蔽的方向。

    宁奕心头咯噔一下。

    两相对视。

    “她看见我们了......”他喃喃开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闫绣春”并没有直接出手,而是缓慢收回眼神,将目光投向远方,剑湖宫白衣大剑修所在的那个方向。

    宁奕神情复杂,刚刚的那个对视,意味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抱着天狐血的女子,缓慢站起身子,摇摇晃晃。

    风沙大作。

    她向着一袭白衣的方向走去。

    ......

    ......

    诛妖收剑,如喝水呼吸般轻松。

    做完这一切。

    苏漆揉了揉眉心。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那柄高挂在头顶上空的“纤雨”,剑身内敛的光华,此刻开始一点一点渗透而出。

    皎皎明月。

    四周的沙尘,一缕一缕向外鼓荡。

    苏漆伸手握住纤雨。

    剑气迸发!

    漫天的剑气,清开了一条颀长的沟壑,苏漆站在沟壑尽头,整座大漠的方圆十里,都是他的剑气。

    剑气是他的眼。

    剑气是他的耳。

    可他看不见宁奕,也听不到宁奕。

    苏漆蹙起眉头。

    他的头顶,缓慢涌来了一片阴影。

    玉门的长夜,大月被沙尘遮掩。

    沙地之内,有一条狭长物事,缓慢从地底掀起,像是巨象抬头,沙粒簌簌摇落。

    那是一条巨大的妖狐狐尾。

    准确的说......不止是一条。

    而是九条。

    站在剑气中心的剑湖宫白衣大剑修,面色苍白看着遮天蔽月的九条巨大沙尾,将自己笼罩在中心,犹如一座囚牢。

    他脑海里想到了剑湖宫藏卷里提到的秘事。

    玉门境关,地底镇压妖君伽罗。

    苏漆喃喃道:“九尾天狐......”

    九条大尾,并没有真的遮天蔽月,而是留了一道缝隙,月华自穹顶垂落。

    照在一位悬浮空中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肩头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怀里抱着漆黑的铁盒,黑色斗篷随风摇曳一二之后,便飞掠而起,掠出穹顶。

    她**双足,乌发雪肤,骨肉匀停,霞姿月韵,飘若仙人。

    人间绝色,不外如是。

    女子身上的红纱,殷红如血,带着三分妖异,清纯而又妩媚。

    白衣大剑修面色阴沉,他见众生如草木,面前女子看起来绝艳动人,但本质上与刚刚自己所斩杀的三位并无区别。

    她再是惊艳,也是一头妖!

    “命星境的大修士。”

    红纱女子缓慢睁开双眼,她眼神里一片空灵。

    “你我无怨亦无仇,何必死斗?”

    “闫绣春”轻柔开口,道:“你若是转身离开,诛妖之时,我可以既往不咎。”

    “妖女......装神弄鬼,你以为我会惧怕你?不过区区一只小妖,得了妖君一些馈赠罢了。”苏漆面无表情,两只手指并拢,在剑锋上划过,擦出一连串的爆响。

    苏漆竖起两根手指,剑气流淌蔓延。

    他漠然道:“我若是想要诛你,信不信都不需动剑,两根手指足矣?”

    闫绣春对此置若罔闻。

    苏漆目光游掠一圈,沉声道:“刚刚掠入此地的那三人呢?”

    剑湖宫的这位大剑修,先厉声严色,言语之间尽是打压,说到这里,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

    苏漆挑了挑眉,缓缓开口:“若是你把他们三人交出来,你我就此别过,妖君的事情,苏某可以不管。”

    他两根手指重新擦回剑尖,噼里啪啦的雷光汇聚在剑锋,刚刚掠出雷地,他留了个心眼,汲取了一些雷灵气,此刻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雷光噼啪作响。

    栖身风沙深处的青衣裴烦,听到苏漆的这句话,神情凝重,随时准备驭行“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若是“闫绣春”与苏漆达成共识,那么她便会立即动用父亲裴?f的剑气,掠出此地,继续逃命。

    可,万万没有想到。

    红纱女子声音轻灵,道:“你要找的,可是天都的宁奕先生?”

    苏漆点了点头。

    他目光望向风沙尽头,由于符?缘故,他放眼望去,尽是莽莽。

    看不见宁奕的人影。

    “闫绣春”幽幽道:“你要杀他?”

    苏漆再一次点头。

    这一次,“闫绣春”也点了点头。

    “很好。”

    她轻声道:“你要杀他,我就杀你。”

第二百九十一章 伽罗现身

    这道声音落下的刹那。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苏漆的脊椎后背,瞬间汗毛立起,命星境界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女人所言非虚!

    巨大的危险感在背后升起......此地不可久留!

    黄沙地底。

    一道极其深沉的呼喊声音,带着沙哑和疲倦。

    “阿春......”

    这道声音的浑厚,穿透神魂,藏在风沙深处的宁奕三人,被这道声音毫无保留的砸中心湖,面色俱是苍白。

    这是妖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以神念传递声音!

    而且是极其强横的那种妖君!

    三人的神情都微微扭曲。

    带着一抹痛苦。

    宁奕的白骨平原镇守神池,神魂异常强大,堪堪抵住。

    裴烦眉心剑藏光芒闪逝,剑藏的功效相当逆天,外来的入侵神念,几乎无法攻破裴?f留下来的屏障,所以伽罗的这道声音,只是让其眉间微蹙,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前两人都有御守神魂的法门和手段。

    唯独柳十一没有。

    于是白衣剑痴便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

    他唇角溢出鲜血,以掌背擦拭。

    幸好柳十一的伤势几近痊愈,否则这道雷音坠入心湖,很有可能新伤旧伤一同复发。

    “阿春......”

    这道声音,是在呼唤“闫绣春”吗?

    果不其然。

    红纱女子听到这道声音,神情动容。

    而苏漆则是面色剧变。

    他置身黄沙地中,扭头看去,看到了一颗硕大的妖狐头颅,由纯粹的沙尘凝聚,就悬浮在此刻自己的面前,此刻巨大的竖瞳对准自己额首,妖狐狭长的牙齿,呼吸吐纳之间,炽热的滚烫沙尘,几乎要掀翻苏漆。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是......妖君伽罗?

    竟然真的脱困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平妖司在玉门镇锁“伽罗”两千年之久,这头大妖,早该陨落了才是......这些年来的加固阵法,就连平妖司的内部执法人员,都觉得这只是一种形式。

    玉门关内的阵法里,早已经没了一丝一毫的动静。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平妖司的大司首亲自来到玉门,揭开阵法,看一看伽罗是否被镇死,若是已死,那么天都的结案报告上,便会确认死讯。

    谁能想到,伽罗当年在玉门大漠,以自身的鲜血,启灵了一株短穗柳。

    那株短穗柳,多年以后,化形成人,行走在大隋天下,销声匿迹,只为了等待着一个解开玉门封印的机会。

    于是就有了今天。

    星辉逆噬,妖君脱困,一念之间,沙尘凝形......这等外放星辉的手段,的确是妖君境界大修行者的手笔。

    苏漆的额头,尽是冷汗。

    妖君脱困,这是足以惊动平妖司大司首的事情......若真的是“伽罗”脱困,那么凭借自己命星境界的修行,根本无法阻拦妖君。

    唯有平妖司的大司首出面,才能摆平。

    天都皇城的袁淳先生,卦算天下,难道漏掉了玉门关的这位妖君么?

    苏漆伸出一只手,悬停在自己的发簪上。

    伽罗沙哑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人类,奉劝你,不要试图‘拔剑’。”

    于是苏漆的那只手,停在发簪上。

    他面色难看。

    风沙涣散,九条巨大的沙尾摇曳,将此地彻底包裹起来。

    一道模糊的人形,由风沙凝聚,在阿春身旁,缓慢站起身来。

    苏漆艰难转过身子,他盯着那道模糊的身影,看不清对方面容,身上的气息深不可测。

    他嘶哑道:“前......前辈。”

    苏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缓,他一只手悬在发簪上,深吸一口气,道:“在下苏漆,来自西境圣山剑湖宫。”

    伽罗笑道:“我知道剑湖宫......剑湖宫的‘大雪’很有名。但当年持剑的涅??境老宫主,想来已经死了。”

    两千年过去了。

    的确已死了,尸骨都化成了灰。

    苏漆神情僵硬,看着那个极度危险的瘦削身影。

    在沙尘里凝聚身形的长袍男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身旁阿春的秀发,红纱女子的眼眶里已经湿润。

    她轻轻道:“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是你教给我的。”

    伽罗点了点头。

    “若无天都宁先生,那么我无法顺利解阵。”阿春低垂眉眼,轻声道:“这是一恩,我要报答。”

    天狐轻轻嗯了一声,道:“的确是一个恩情,我们要报答。”

    如何报答?

    刚刚阿春已经说了。

    伽罗目光望着前方的白衣“大剑修”。

    先前扬言要出手诛妖的苏漆,此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站在原地,黄沙拍打白袍衣衫,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打湿。

    苏漆咽下一口口水,艰涩道:“前辈一定要动手打杀?在下虽然修行境界不够,但真正厮杀,说不定还有变数。更何况,在下的背后,乃是西境剑湖宫。”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妖君脱困并非小事。

    若是在此地厮杀争斗,浪费了脱困离开的大好时机,等到平妖司的大司首前来,妖君伽罗的境界再高,也不可能敌得过北境无敌的龙凰或者苦策。

    紫莲花袁淳先生膝下的两位弟子,位列北境平妖司之首,实力之强,足以重新镇压一遍大隋地底的所有妖君。

    更何况,他苏漆出自剑湖宫。一位妖君,在大隋脱困,当务之急,无非是隐姓埋名偷渡回到妖族天下,一路上要面临平妖司的彻查和皇城的通缉,这本就是一件逆天之事,几乎无法完成,若再与剑湖宫结怨......便断绝了从西境离开的路线。

    难上再加难。

    苏漆的话语落地之后,黄沙地一片寂静。

    妖君伽罗轻柔笑了笑。

    他幽幽道:“杀你会有变数?当今平妖司的大司首很厉害?”

    这句话带着三分戏谑。

    苏漆的瞳孔猛地收缩。

    伽罗的衣袍,本就由风沙凝聚,此刻在风沙里摇摆,露出他的一双脚来,竟然是**裸的骨架,看不见有丝毫的血肉,干枯的骨骼,被沙粒拍打,发出咯哒咯哒的渗人声音。

    他的背后,升腾幽幽的火光。

    苏漆盯着伽罗。

    风沙当中裹紧大袍的那道瘦削身影,眸子里燃烧着猩红的火焰,背后则是浮现一团又一团的狐火。

    天狐一族的修行,一百年生出一条尾。

    九尾之后,便是千年大妖,等同于人族的命星境界大修行者。

    而伽罗被镇压在玉门地底的时候,则是道行足足有五千年的妖君!

    九尾之后,便修行狐火。

    一朵狐火,代表着一千年的修行境界。

    此刻的瘦削男人,肩头悬浮着七朵暗红色的狐火!

    七千年大妖!

    苏漆看清了男人肩头狐火的轮廓,也数清楚了狐火的数量,觉得头晕目眩。

    七朵狐火......竟然有七朵狐火。

    七千年的修行境界。

    若是能够从大隋走脱,重回妖族天下,毫无疑问,可以占据一方土地,成为一位妖王。

    他一阵失神,嘴唇干裂,难怪“伽罗”刚刚的言语之间,对自己的“殊死一搏”,满是不屑。

    这等境界的恐怖妖君,别说自己拼了命与其争斗,就算自己是剑湖宫大长老这等境界的星君,也只有被碾压的份。

    当今平妖司的两位大司首,若只来一位......真的能镇压“伽罗”么?

    苏漆咬了咬牙,道:“前辈,无意叨扰!晚辈这就离开!”

    他转过身来,再也没了拔簪出剑的念头,然而风沙流转,那道瘦削身影,几乎是一瞬间便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苏漆面色惨白。

    妖君伽罗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苏漆,道:“我可以不杀你。你也可以从这里活着离开。但我要你.....”

    话音戛然而止。

    伽罗没有再开口。

    伽罗的眸子里,那团燃烧着的红火,缓慢向下挪动。

    他将目光挪向了苏漆的袖袍里。

    那是一只手。

    袖袍此刻,还残余着噼里啪啦的雷灵气,在苏漆的两根手指指尖流淌。

    苏漆踉跄一二,他记得刚刚自己对那位“阿春”姑娘所说的......若是自己想要诛妖,只需要凭借这两根手指,便足以诛杀对方。

    妖君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自己砍断两根手指?

    苏漆面无血色。

    然而伽罗只是木然道:“给你十个呼吸。”

    白衣男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看着风沙里那道虽是瘦削,但亲眼目睹,如山厚重的妖君身影。

    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苏漆低下头来。

    自己的两根手指,不受控制的抬起。

    纤雨出鞘。

    鲜血喷薄。

    两根手指被剑气切开,高高抛起。

    断指落在黄沙地上,瞬间就被滚烫的沙尘所掩埋。

    伽罗嗤笑了一声,像是嘲讽。

    苏漆已顾不得这些,他的耳旁是一片嗡嗡之音,整个世界失去了颜色。

    凝聚伽罗身形的沙尘瞬间散开,前方为他让出了一条坦荡大路。

    于是披头散发的剑湖宫大剑修,衣冠不整,像是一条疯狗般冲了出去。

    剑湖宫白衣不染血的大剑修,眸子里一片猩红,缺了食指和中指,三根手指死死攥拳,鲜血从断缺处涌出,另外一只手隔着袖袍,掌心握拢拳头。

    白衣浸出鲜红。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狼狈。

    身子收缩,踩在木剑上。

    恨意滔天,压过了痛苦。

    苏漆嘴唇惨白,声音沙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念着一个名字。

    “宁奕......宁奕......宁奕!”

第二百九十二章 小妖(一)

    我是一只妖。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一只叫阿春的妖。

    一只在玉门地底活了上百年的妖。

    一只小妖。

    ......

    ......

    玉门是一片大漠,风沙喧嚣,烟尘起伏,有人有马蹄有刀剑,有江湖,有厮杀。

    玉门地底没有这些。

    玉门地底,只有我,还有伽罗。

    我是一株短穗柳,伽罗是一只天狐。

    ......

    ......

    启灵之初,我什么都不知道。

    伽罗对我说,外面山河,有花开花谢,无数风光。

    他说大隋的南疆,有十万里的大山,遍地开满了山茶花,姹紫嫣红。

    太阳会从东海上空升起,夜暮之时,沉入西海尽头。

    这座天下的三万六千里,若不曾修行,便是穷尽一辈子,都无法徒步看完此间的风景。

    他还说。

    大隋的北境,有一片浩瀚的悬空大海。

    大海的尽头......那里有另外一座崭新的天下。

    那里才是妖的故乡。

    我不知道“故乡”这个词的意思,伽罗告诉我,故乡就是家,就是出生和安眠的地方。

    我是一株短穗柳,出生在大隋的玉门,启灵在大隋的玉门。

    于是我问伽罗,玉门算不算是故乡?

    伽罗对我说,我总有一天会离开大隋,会在更好的地方落脚,妖的寿命太长,我可以离开这里,去往北方尽头的大海。

    玉门风沙太大,人类的心思太脏。

    那个时候我不懂他的意思。

    我觉得有伽罗在的地方,就是故乡。

    他陪着我出生。

    我会陪着他长眠。

    至于外面世界的那些美景,那些风光,那片北方尽头的大海。

    我不羡慕。

    玉门的风沙很大,但是玉门有伽罗,所以风沙便不大了。

    我本以为,玉门地底的岁月,会缓慢流淌,直至我生命的尽头,伽罗的狐火会点燃黑暗,驱除寒冷。

    但是我错了。

    当平妖司的修行者,带着一罐滚烫的天狐血,来到玉门大漠的时候。

    我听到了当今大隋天下主人的敕令。

    那罐滚烫的天狐血,泼洒在黄沙烟尘里,我想起了自己启灵时候的画面......平妖司扒了伽罗的皮,篆养妖血,自我启灵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来过,今日为何会来此地?

    鲜血向下浸透。

    我能够感受到血液里那股熟悉的意味。

    伽罗的鲜血,并没有带来温暖。

    通彻如明灯的狐火,在穹顶鲜血的滴落之下,变得摇曳明灭,一阵一阵摇晃。

    险些熄灭。

    天都皇城的修行者,间隔百年之后,重新开始加固阵法。

    为了救出伽罗,我离开玉门。

    后来我才知道,大隋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新登基的皇帝,击溃了北方大海的妖族,就算我修行成为通天彻地的大妖,想要回到伽罗口中的“故乡”,也不太可能了。

    大隋的境关之下,关押着寿命悠久的妖君,伽罗只是其中之一。

    新任的皇帝登基之后,平妖司便开始重新对玉门施加封印。

    每一次天狐血的泼洒,对伽罗来说,都是一种焦灼灵魂的痛苦,我体内流淌着他的鲜血,我本该留下来,与他一同分享痛苦,但是我没有。

    我必须要离开玉门。

    我离开玉门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只带了一捧黄土,装在囊包里,挂在胸前。

    伽罗跟我说,他送了我一样礼物,等下一次相见,我就会知道那是什么。

    别离时候,我挥袖告别,伽罗的声音萦绕在耳,他问我是否还记得,启灵那一日的景象。

    我说我当然记得。

    启灵那一日,我问了伽罗很多问题。

    伽罗不厌其烦。

    我记得伽罗说过一句话。

    他说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现在唯有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漫长的时间。

    那么......另外一样是什么?

    临别时候,我问伽罗这个问题,伽罗没有回答。

    大隋有一句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走出玉门的时候,已是孤零零一人。

    伽罗在玉门地底长眠等待,我在大漠孤独前行。

    我与他渐行渐远。

    远方有塞外悠扬的歌声。

    驼铃摇晃,唱歌的那人,躺在玉门关的地平线上,摇摇晃晃。

    影子被夕阳拉得越来越长。

    千里迢迢。

    良夜遥遥。

    黄沙大漠,有狐轻笑。

    胭脂水粉,江南歌谣。

    山可穷尽,海不枯凋。

    此去经年,灯火曳摇。

    只是不知。

    再相见时,君可认识?

    离开玉门,为了伽罗口中的下次相见。

    也为了我想要的......再不分离。

    ......

    ......

    我听说妖族天下,有一只万年大鼋,从寻常的妖灵,修行成为灞都城的主人,施展真身的时候,法相通天彻地,坚不可摧,一缕神念,可以掠行在云海之上,游走在九天之间。

    那只大鼋用了一万年。

    我还听说。

    北境倒悬海的尽头,有天赋异禀的金翅大鹏鸟,与登基前的年轻皇帝交手,难分伯仲,谁也奈何不了谁;有号令四海天下共尊的泉客,本该陨落在岁月长河里,谣传已重新活了过来;有单掌摧山断河威风凛凛的斗战圣猿,有驾驭风雷吞吐山河的麒麟大妖,有镇压北境火域的上古烛龙。

    我若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任何一个。

    要救出伽罗,似乎也并不算是一件难事。

    可我只是一株短穗柳。

    我从来没有听说,北境的那一边,妖族天下之内,有一株草木,可以修行成为一方霸主。

    即便是那位素传“资质平平”的那位老人,登上灞都城头的时候......也修行了一万年。

    我等不了一万年。

    我想过窃走天都皇城的天狐皮,可我来到中州的时候,知道了有一样叫做“通天珠”的东西,在皇帝的膝盖下,他可以看清任何一位子民的面容。

    我只是一介小妖,踏入了皇城,便等同于送死。

    我一路修行,一路行走。

    我在西岭的道观内,被道宗的麻袍道者揪出了妖身,险些打散了魂魄。

    我在东土的菩萨庙,被灵山苦修者斩去了百年道行。

    我被中州剑修砍碎了一半的妖身。

    我把玉门的那捧黄沙装在囊包里,小心翼翼挂在胸口,从玉门离开之后,我越走越远,心头的重量,也越来越轻。

    时间会拿起一些东西。

    即便再放下来,重量也会变得不一样。

    我终于知道了造化弄人的意思,一个人,越是把一样东西看得宝贵,越是珍而重之的保管,越是无法留存。

    囊包可以抵得住玉门沙子的坠滑,却抵不住时间的风化。

    西岭的道观,东土的菩萨庙,中州的山水瀑布......每一次历经死劫,劫后余生,那枚悬挂在我胸口的囊包,似乎都会变得轻一些。

    黄沙簌簌,不闻其音,不见其形。

    我行走在大隋天下,所见都是形形色色的人类修行者,西岭道观险些打散我魂魄的道士,后来老死在了那座道观里,灵山斩我道行的苦修者,坐化之后烧成灰烬,中州坏我妖身的剑修,死在了与其他剑修的争斗当中。

    他们对我如此,我并不怨他们,扪心自问,若是换一个位置相处,我可能会做得比他们还要狠毒,人妖殊途,生死由命,这是大隋的道理,因果注定,本该如此。

    怪只怪我境界卑微。

    可天意弄人。

    他们死了,我还活着。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他们一生故事的尽头。

    当囊包里的黄沙落尽,回头看去,我离开玉门已不知多少年,我本以为我很快就会回到那片初生之地,可没有想到,每走一步,离终点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

    这个时候,我开始明白伽罗对我说的道理。

    也终于明白了,原来他送给我的那样礼物,名字叫“智慧”。

    妖族的寿命比人类的漫长许多。

    我走过大隋南北,看到了一代代人,花开花谢,生老病死,白骨枯槁,最终别离。

    伽罗对我说,不要悲伤,也不要憎恨,这是最无用的东西。

    人的一切痛苦,来自于喜悦,以及喜悦破碎之后的悲伤。

    任何人都能够变得狠毒,只要他尝过什么叫做嫉妒。

    因爱生恨,因恨生爱,轮回漫长,岁月短暂。

    要想变得强大,就要学会忘掉这些情感。

    忘记悲伤,就要忘记喜悦。

    忘记憎恨,就要忘记喜欢。

    我在西境的荒郊,杀了第一个人。那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道士,道行很浅,押送着三只刚刚启灵的树妖,要回到宗门。

    可笑那个小道士懵懂无知,身上带着人类不该有的天真,未曾见过世间的复杂与曲折,所以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

    他若是喜欢诗书文卷,我便会吟诗作词,他若是喜欢乐理音曲,我便会琴瑟吹箫。

    这世上没有一个懵懂无知的男子,会讨厌一个既好看又温柔,样样精通,投其所好的年轻姑娘。

    他没有看出我的身份,师门赠送的三清铃在打斗当中损坏,金线符也毁去了,于是连忙救下了“受伤”的我。

    我提出了要他顺路送我一程。

    他没有拒绝。

    路上的时间很短,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眨眼。

    要分别的时候,他却跟我说,这一路上的时间,漫长而又忐忑。

    我知道,这便是他动了心。

    这叫“喜欢”。

    喜欢到深处,我要什么,他都会给。

    最后,我要走了他的一颗真心。

    而他给了我。

    ......

    ......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我发现有一样东西,比刀剑还要锋利。

    那个东西,叫做人心。

第二百九十三章 小妖(二)

    有一个词,叫做“杀人诛心”。顶 点 X 23 U S

    我觉得这个词不太妥当。

    杀人,诛心。

    应该倒过来。

    诛心杀人。

    先诛心,再杀人。

    我修行了百年之久,境界仍然低微,但所幸启灵之后,还算聪颖,明白了一个道理。

    想要杀死一个人,最好的手段,是先得到他的心。

    捏碎了心,人自然就死了。

    我从西岭小道士的手上,救出了三头树妖,教她们化形,教她们做“人”,可惜她们天性愚笨,不会开口,也不会人模人样说话,一开口就结巴,启灵程度甚是愚钝,更不用说,学会我教她们的那些手段,只知道缓慢修行。

    我告诉她们,大隋的尽头,有一座浩瀚的海洋。

    那里是所有妖的故乡。

    说她们笨,她们也不笨,她们知道“故乡”的含义,也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座天下寸步难行,平妖司和道宗都想缉拿妖灵,启灵之后,想要安稳太平,就只能逃离这座天下。

    她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学会。

    就是学不会“骗人”。

    在西岭,我救了她们,所以她们义无反顾的相信我。

    说到北境倒悬海的时候,我看见她们眼中的光芒,于是我告诉她们,在遥远的妖族天下,有着振翅可以切割万丈海水的鲲鹏,张口可以吞下半颗太阳的金乌,拥有着永恒漫长数十万年的建木。

    在大隋的玉门地底,妖君伽罗被关押之地,若是我们可以放出玉门地底的天狐,那么北境倒悬海的那一边,便会有大人物亲自出手接引。

    把我们接回故乡。

    杀死小道士的时候,我并没有对他说过任何一句假话。

    我真的会琴棋书画,鼓瑟吹笙。

    我并不喜欢他......

    以及,我真的想要看看他的心。

    所以,对三头树妖说的话......是我第一次说谎。

    .......

    .......

    如果说,对于那个小道士,我用了“伪装”。

    那么对于这三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妖族同胞。

    我用了“欺骗”。

    妖族天下根本就不会在意小妖。

    也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大人物”,能够跨越那位太宗皇帝修筑的北境长城......我口中的那些古老妖族,体内流淌着炽热的初代血脉,它们早就湮灭在岁月长潮里,就像是“泉客”,曾经辉煌过一时,此后再也没了音讯。

    更何况,人族边疆的北方,还有一个叫做“裴?f”的男人。

    那人站在北境长城城头,一人便抵过千万,所向披靡,煌煌若天神下凡,妖族天下,无一人可以阻挡。

    我说的这些话,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换做任何一人,都不会相信。

    但偏偏她们相信了。

    ......

    ......

    我的名字叫阿春,伽罗告诉我,万物复苏的季节就叫做“春”。

    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的一生,四季如春。

    我给那三头树妖取了名字,补全了四个季节。

    一路行路。

    大隋四境,唯独北境没有去过。

    我带着她们,去了一趟北境,路上颠簸,行得很慢,但是运气很好。

    北境长城修筑得很长,隔着很远,就能看见列阵在墙头的无数阵法,悬挂犹如真龙身躯般连绵不绝的飞剑。

    远远望去,金钟倒扣,一派恢弘。

    那里是北境长城,亦是平妖司的根基所在,存在着比“金线符”强大一千倍一万倍的感应圣物,就悬挂在长城穹顶,若是贸然前进,只消片刻,就会被神霞照拂,冰雪消融,就算是千年大妖,恐怕也抵不过一息功夫。

    我带着她们,绕路而行,走了一条最远最偏僻的小道,为了能够窥见倒悬海的一角,敛去全部气息,与没有修为的常人一样,徒步走了好几个月。

    最终登上了一座荒山,山上的风景极好。

    在这座山上,竟然能够远远看见远方的星辰大海。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片浩瀚大海。

    夜幕倒垂。

    大隋的星辰在我头顶闪烁。

    倒悬海是妖族的穹顶。

    这世上的生灵修行,只不过为了凝聚一颗命星,人与妖,都是如此......当长夜来临,天上繁星倒映,熠熠生辉。

    倒悬海的海水相隔,本该永不相见的两座天下,所有的修行者抬起头来,所看到的,却并没有任何差别。

    星辰千万,仍是星辰千万,不会多一颗,不会少一颗。

    永远数不清,也永远找不尽。

    我躺在荒山山头。

    心想不知道伽罗点燃的那颗星辰,此刻躲在这座天幕的哪一处角落?

    伽罗......伽罗......

    伽罗还好吗?

    我有些惘然。

    杀死小道士后,我时常会想,“喜欢”到底有没有错?

    我得不出答案。

    杀死一个人,我本该心如止水。

    事实上,刚刚杀死他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如何。

    可时间越久,我越是后悔。

    我不该如此。

    我似乎做错了什么。

    那个“小道士”,只是我漫长生命当中的一个过客。

    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

    可再仔细去想,我与伽罗......似乎也是一样,我只是一株短穗柳,伽罗是一位妖君,我现在才缓缓明白,妖君这两个字的分量。

    在伽罗漫长的岁月里,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荒山的山顶,篆养了一池清水,水里是罕见的紫色莲花。

    山池池旁,建着一座简陋木屋,屋里住着一位老人。

    我虽是小妖,可也是妖。

    我要杀人,杀一位老人,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翻掌的事。

    那老人似乎独自一人生活,在这座荒山上,打理着满池紫莲,怡然自得。

    不知为何,我生不起丝毫的杀心。

    所以当那老人摘了一朵紫莲,来到我的身旁,问我在想些什么的时候......我下意识便开口回答了他。

    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太容易回答的问题。

    从离开玉门的那一天起。

    我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件事情。

    带伽罗离开。

    我在想什么?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去破开玉门的阵法。

    心心念念。

    如痴如魔。

    以往的时候,我的修行境界不够,如今身边有了帮手,就算再遇到当年的麻袍道者,灵山苦修者,或者是中州的那个剑修,也绝不会再像上次那般狼狈。

    平妖司烙刻在玉门的阵法,相当机密,我尝试过窃取阵法图纸,以失败告终。

    我学习了阵法,符?,但是难窥大道。

    我在这世上已经行走了数十年,上百年,碌碌无为,距离我的目标,遥遥无期。

    我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双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眼睛。

    慈祥,柔和,温暖,无须抗拒。

    我猛地想到了大隋天下的传闻。

    代表着北境极致武力的,是一个叫“裴?f”的名字。

    象征着北境太平的,则是“紫莲花”。

    我恍然失神,不知不觉间,一字一字,把我这百年来的经历,见闻,都说了出来。

    风乍起,吹皱一池清水。

    紫色莲花漫天飞舞。

    犹如萤火扑朔,不见凋零。

    荒山的山顶,被我带来的三头树妖,双手撑地,目光投向远方,身心沉浸在遥远的北境倒悬海,像是迷失在了梦乡里,神情呆滞。

    这是何等的术法?

    我说完了一切,怔怔看着老人。

    紫色莲花的背后,据说乃是大隋的国师袁淳先生......

    老人安安静静听我说完。

    他忽然开口问道:“你说伽罗他给了你一样礼物,是什么?”

    那样礼物......

    我怔了怔。

    老人问我,伽罗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我低垂眉眼,轻声道:“是智慧。”

    从一株短穗柳,启灵到现在,我学会了太多,看到了太多,这些本不该属于一株未开灵智的短穗柳。

    我一直坚信,这就是伽罗给我的礼物。

    智慧。

    虽说与传说中的“袁淳先生”相比,只是凡俗的智慧......我偷偷看了一眼老人。

    老先生并没有嘲笑我,而是神情平静如常。

    他从袖袍里取出了一张褶皱的黄纸,缓慢抚平。

    摊开之后,黄纸的正面,图案复杂,工整有序。

    是玉门的阵法。

    背面,则是破解之法。

    我接过黄纸,手指发颤,不敢置信,梦寐以求的玉门阵法图录,就这么得到了。

    我看着与自己并肩的老先生,山顶飞扬的莲花,光华破碎,随风而散,丝丝缕缕涌来。

    相见至今,他竟然没有出手打杀我,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杀念。

    老先生温润如玉,柔声道:“拿好。”

    我攥拢图纸,深深揖礼。

    “先生,我杀过人。”咬了咬牙,我于心有愧,把西岭的事情说了出来。

    老先生不为所动。

    “生死之事,因果来定。你杀过人,可你也被人险些打散过魂魄,也经历过妖身破裂之痛......今日,我给你这张图纸,并不意味着我会帮你,你可能会死在北境,中州,明天,或者明年,从这里离开,你我便再也不会见面。”老先生注视着我,“妖君伽罗给你的礼物,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如果知道了结局,可能会很痛苦,你确定还要去尝试吗?”

    我怔了怔,心底咯噔一声。

    老先生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远方的星辰大海。

    “若是你愿意离开大隋,我可以出手,送你去往妖族天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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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介绍:
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