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风雪之中的第三个人
“我要……吃掉你!”
黑槿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响起。
她恶狠狠咬了下去,牙齿刺入宁奕的肩头肌肤之中。
她真的试图咬下一块肉来。
宁奕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鼓起,这个女人是疯子吗?
这种厮杀,完全不讲章法!
宁奕浑身上下,犹如金刚,体内气血如汪洋大海一般澎湃,感应到了剧烈的威胁之后,“白骨平原”陡然震颤,肩头之处,血液之中,有神霞滚滚而来,震得黑槿唇齿齐颤,头颅向上飞起,整个人险些被震飞。
长相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小饕餮”,双手按住宁奕肩头,两个人缠在一起,保持着“亲昵”而又“危险”的距离,黑槿眸光凶狠至极,抬起头来,又是张嘴咬了下去,她万万没有想到,宁奕的体内还有如此浩瀚的力量。
她的本命天赋就是“吞噬”!
若是让她的獠牙刺入宁奕的血液之中,要不了多久,她便可以将对方吸成人干!
宁奕抖肩抬臂,一只手掌按在黑槿额头,手臂撑直,两个人的模样看起来滑稽而又荒唐,饕餮的“凶牙”露了出来,只可惜距离不够,被宁奕掌心死死卡住。
宁奕按住饕餮额头,用力极深,两个人的距离死死卡住,黑槿双手死死“搂住”宁奕,整个人盘在宁奕身上,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吼声,最终却无法得逞,愤怒至极,咬牙切齿道:“松开!”
四周大雪纷飞。
两个人撞碎古木,撞碎屋楼,撞塌古庙,翻转身躯,但却始终保持紧绷,角力,谁也不肯松手。
宁奕同样咬牙切齿,他在黑槿的身上,感到了极大的威胁,刚刚的那一口,若是被她咬实了,不知道自己要掉多大一块肉,就算是金刚体魄,恐怕也扛不住这女子的“饕餮一口”。
他死死按着黑槿,恶狠狠道:“你松口,我就松手。”
哐当哐当的牙齿交撞声音,四周风雪破碎。
这咬合力……让宁奕有些头皮发麻。
两位宿命对立面的“执剑者”,第一次见面,本该是严肃无比的画面,此刻却变得有些滑稽,甚至有些荒诞。
宁奕忽然感到,自己的掌心,逐渐变得滚烫起来。
黑槿的眉心,那抹漆黑如长夜的光华,再度亮了起来。
这头“远古凶兽”的光洁额首,符?铭文缓缓流淌而出,围绕着两人,在风雪之中勾勒,描绘……这是古老的饕餮秘术!
黑槿的额头,那股远古的苍莽力量轰然汇聚,化为一道收缩的漆黑圆线,所过之处,风雪皆被斩开。
对准宁奕的手腕斩下!
宁奕猛地发力,磅礴的神性透过掌心击打而出,这一掌,本可以直接击碎一位十境修士的头颅,此刻只是震得黑槿脑袋向后仰去。
瞬息之间,抽手而回。
饕餮的黑线撕啦一声斩切而过,险而又险。
两人重新陷入气机角力的近身厮杀。
宁奕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修行者,妖修的体魄本就极强,这头“饕餮”更是强悍,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天材地宝。
灞都老人从悬空城带回了“黑槿”,在捡到她的时候,这头“小饕餮”在悬空城禁制内漂浮,的确吞了不少宝物,金身已经初具规模,堪称横行同境无敌手。
黑槿同样惊讶。
她震惊于宁奕这么一个人类,竟然把体魄锤炼地如此强大。
“离字卷”斩切着风雪,无数次划过宁奕的肌肤,不过只能斩开一道浅淡的白痕,连鲜血都不曾溅出,很快便重新愈合。
两人重新撞在一起,炸开漫天风雪。
……
……
“灞都城弟子,似乎也不过如此。”
宁奕面无表情开口。
肉身厮杀。
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是要耗下去,他有山字卷,这里虽然没有星辉,但是山字卷仍然可以大大增强他的耐力。
黑槿眯起双眼,她还有着好几道压箱底手段。
她仔细打量着四周。
从那座大雪山离开,来到这里。
她便觉察到了异样。
“这里封禁妖力,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人类需要的‘星辉’,也被封禁了。”她冷冷开口,道:“若是有所谓的禁忌手段,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我们俩,谁先死在这里。”
宁奕坦诚笑道:“我打不死你。”
这句话看起来“坦诚”。
但宁奕真的起了杀心。
自己最大的手段,应该是神性拉满的全力一剑,但是刚刚的“砸剑”,似乎被这个女人以“离字卷”躲掉了,想要斩杀这头饕餮,至少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牌,两人选择近身厮杀,都是因为对自己的体魄极有信心,想要依靠体魄分出高下,至少可以多逼出对面一张底牌。
饕餮的肉身,比宁奕想象中要强。
动用全部的“神性”,去递出斩杀一剑,太不理智。
宁奕隐约猜到了黑槿的心思。
如今局势,攻比守难。
于是那颗杀心,被宁奕轻轻拎起,轻轻放下。
他平静道:“若是黑槿姑娘有什么手段,宁某倒是愿意见识一二。”
黑槿没好气笑道:“你会看到的。”
两人只是光说话,不动手。
显然看穿了眼前局势。
宁奕轻声笑道:“灞都城在西妖域,费心费力,驭动百族,推动棋盘,就是为了把我逼到这一步?你们……似乎失算了。”
黑槿皱起眉头。
灞都城推动棋盘?
她沉默下来。
而宁奕则是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
自己说错了?
风雪之中,两人尚未松开对方,但是紧绷的角力,此刻变得有些松弛。
宁奕默默以心力去推算。
而黑槿则是回想着自己这千里的经历。
千里追行,极其不顺。
因为所行之处,大大小小忽如其来的动荡,让自己的猎物……眼前这个叫宁奕的家伙,不断变更方向。
若非是自己和师兄被逼着不断改变方向,距离缩近又被拉开……这一切,早就结束了。
于是
最终来到了这里。
的确有人在推动这局棋,但……
“不是灞都城。”
黑槿的神情并不好看,她声音沙哑开口。
这句话与宁奕以心力推演而出的结果一同水落石出。
宁奕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他眼神复杂,面容变得阴沉起来。
两个人之间的风雪仍然在呼啸,但声音小了许多,山字卷和离字卷,仍然在纠缠,但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是灞都城。
还能有谁?
……
……
风雪的那一边,有人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声音清脆如铃。
但宁奕听了,神情更加阴沉。
那人坐在古庙的庙顶,屋脊之上,双脚垂落晃荡在屋檐檐角,她双手按在青砖檐瓦之上,大部分的古庙都被宁奕与“地藏菩萨”厮杀时候的劲气余波摧毁,这座古庙是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建筑。
白郡主的心情很好。
她高坐在庙宇屋檐之上,掌心按着一条白蛇,白蛇悬挂在檐角,像是一根绷紧的长绳,尾端裹着一个挣扎的蓑衣男人。
那男人的面容被笠帽遮住,看不清容貌,嘴巴似乎也被什么封住,喉咙里发出呜咽的挣扎声音。
黑槿尚未撤力。
于是宁奕也只能保持着这股力劲。
两个人僵持在一起。
“你认识她?”
宁奕眯起双眼,压低声音。
“认识……但没见过面。”黑槿神情不善,“她是东妖域白重楼。”
东妖域那位臭名昭著,心狠手辣的白郡主。
宁奕盯着那个悬挂在屋檐下面,相当凄惨的蓑衣男人……虽然有宝器遮掩面容,但他还是一下就猜到了那厮的身份。
这气息实在太熟悉了。
当初在青山府邸下面,吴道子信誓旦旦说要找“复苏之术”,后来便在大隋消失无影。
果然在妖族。
坐在屋檐上的白重楼,神情淡然,她看着宁奕的目光,心知自己猜的果然不错。
白重楼微笑道:“大隋的宁奕,久仰大名。”
宁奕只是沉默。
白重楼缓慢调整目光,望向与宁奕角力厮杀的那个黑袍女子,轻柔笑道:“你就是姜麟的师妹?生得不错,乖巧可人。”
距离很近,以至于宁奕能听到此刻黑槿唇齿的摩擦声音,估计这头饕餮动了杀心,恨不得现在就吞掉这位所谓的东妖域郡主。
白重楼算计的不仅仅是自己。
还有灞都城的黑槿。
按自己的推演来看,姜麟应该也来了。
宁奕抿起嘴唇,能拦住姜麟的,东妖域如今只有一个人。
那位小白帝。
他目光不易察觉的望向远方那座大雪山的方向,那两位才是真正棘手的存在,自己一日未入命星,便一日不可与其争锋。
白重楼的双脚在古庙檐角晃荡。
她笑眯眯道:“其实两位大可以继续厮杀,分出胜负,再分出生死,我可以保证在那之前,乖乖坐好观战,给你们二位挪出战场。毕竟这里可是西妖域少有的‘禁忌之域’,谁打死谁,都不用负责。”
一片死寂。
宁奕能感觉到,黑槿按压自己肩头的力度变得逐渐降低。
两个人都在试探。
黑槿先卸了一份力。
于是宁奕也默默卸下一份力。
正如白重楼所说的,这里是一片少有的“禁忌之域”,无人踏入这里,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谁打死谁,都不用负责。
于是宁奕和黑槿,此刻都起了杀心。
只不过针对的不是对方。
而是那个设下棋局,此刻在风雪之中怡然自得,坐山观虎的第三个人。
古庙屋檐上,一声叹息。
幽幽荡开。
白郡主满脸无奈,一只手攥拢白蛇,道:“果然……你们两位,似乎并不领情呢。”
第四十章 生死二字
“果然……你们两位,似乎并不领情呢。”
白重楼坐在屋檐之上。
她笑眯眯望着宁奕和黑槿。
古庙的上空,风雪卷动这位东妖域郡主的衣襟袖袍,她轻声道:“二位身上似乎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白重楼眯起双眼。
她能够感受到风雪之中,两股纠缠不休的力量。
她本以为,灞都城追杀宁奕的,就只有姜麟而已,倒是没有想到,这位灞都老人新收下的弟子,刚刚入门,就立马出城,千里奔驰,只为追杀宁奕。
是因为“宁奕”身上有什么?
白重楼的境界,也正好在十境大圆满,只差一丝可以破境。
她性格暴戾,在东妖域人人畏惧,出行之时,又有“幽冥”两位妖君护阵,这些年来,无人伤得了她一根毫毛。
但抛开这些,这接近千年的修为境界,绝不掺任何水分。
白重楼的十境,与“巫九”之流的十境,天差地别。
她的本命真身,乃是东妖域的“金翅大鹏鸟”,单单是这尊贵的血统,便注定了修行起来,战力不俗,可以轻松傲视同境。
“白郡主”披着一身白袍,风雪掠过,吹动衣袍下摆,露出雪白的双腿,她微微抿唇,一只手捋了捋鬓发,这个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凶名赫赫的戾徒,更像是某位人畜无害的纯洁少女。
只不过她的面容,英气太甚。
做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做作”。
“我知道二位在想什么。”白重楼叹了口气,故作可怜道:“二位一定在想,既然这里如此空荡,那么打死我……也不会有人知道。”
顿了顿。
屋檐上的女子缓缓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声音落地。
宁奕和黑槿瞳孔收缩。
他们二人的直觉极其敏锐。
白重楼抬起一只手来,她面无表情,指尖划破虚空,上方的风雪汇聚,被她撕开一小座洞天,然后坐在屋檐上的女子,缓慢站起身子,改为一只脚踩住白蛇,任凭屋檐下方的男人晃荡,站立起来的身子稳稳如山。
衣袍纷飞。
此刻白重楼看起来不像是娇柔女子。
更像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瘦削男人。
她从空中拽出一连串的宝器,从指尖插入风雪的那一刻起,就有清脆的碰撞声音在她头顶的风雪里响起。
世人皆知。
东妖域宝器最多的,不是那位“小白帝”。
而是他的妹妹,白重楼。
那些品秩高的宝器,极罕见的符?,阵法,全都被白如来搜刮,然后送给自己的妹妹,再加上平时有“幽冥”二老,几乎用不到这些宝器出场。
谁也不知道,白重楼的小洞天里,到底堆砌了多少宝物。
一座四四方方的古印,坠落下来,直接贯穿屋脊,落在庙内,落地的刹那,方圆五里之内,风雪倒掠,以宁奕和黑槿为圆心,无数霜雪在圆线边缘堆砌,无形的霜寒之力,汇聚成为一只倒扣的透明古钟。
轰然落地,将两人彻底锁死。
黑槿寒声道:“你我还要死斗?”
宁奕沉默着,缓慢撤力,两个人看起来还抵在一起,只不过如今已是一个虚架子。
那方古印是一个宝器,看起来像是妖君境界的古物。
让宁奕觉得隐约不祥的,是那座微小洞天,不断坠落,不断在那位白郡主身旁悬浮的“宝器”,每一件的品秩,都相当不俗,东妖域的金翅大鹏族到底是掏了多少家底?难道那位小白帝把自己的杀伐宝器全都给了他的妹妹?
蚁多咬死象,更何况……这个名叫白重楼的女人,抛开宝器,也是一头难对付的大妖。
风雪肆虐。
古印镇压一方天地,将呼啸声音隔绝在外。
“听闻姜麟出城,只为了追杀一个人类……以他的身份地位,大可不必如此麻烦。”白郡主的目光望向宁奕,她淡淡道:“所以我动了,本来推动西妖域棋盘,只是把你抓了,压着姜麟一头,等我玩够了,再送到灞都城。”
她眼里缓慢升腾笑意。
白重楼唇角微微翘起,道:“但后来我发现……事情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有意思。”
她踩在庙顶,俯瞰宁奕,轻声道:“我遣人去查了你的案卷,本来只是想找那个与你有关的女人,后面发现了另外一些有意思的家伙。”
宁奕眯起双眼。
倒悬在屋檐下的那个男人,不再挣扎,反而双手合十。
他默默闭紧双眼,不知在念着什么。
白重楼两根手指捻住一把飞剑,刹那弹指。
一缕剑光向下掠去。
屋檐之下,风雪之中,一道黑线,闪逝便过。
被白蛇束缚住身子的男人,遮掩面容的笠帽,瞬间裂开,咔嚓一声,露出了一张“沧桑”面容。
白重楼微笑道:“啧啧……还有一层面皮呢。”
她第二次叩指,那道去而复返的剑光以更快的速度再次递斩而出。
男人微微侧过脖颈,面颊之上一缕剑光游曳而过。
那柄飞剑钉入地面。
鲜血喷薄。
拔出一张薄薄的面皮。
吴道子面色枯白,但出乎意料的镇定,他双手合十,不知道在颂念着什么咒文经书……这个和尚看起来不靠谱,但一到生死之际,他会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他乡遇故知。
但宁奕心中并没有丝毫喜悦。
他已经猜到了。
他不需要去了解,这位白郡主是怎么见到,并且认出来吴道子的……
和尚也有极多的宝物,当然比不得这位娇生惯养的妖族郡主,那顶笠帽,应该就是遮掩气息上佳的宝器。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额头青筋鼓起。
此刻,吴道子被倒吊在屋檐下,头颅面颊胸腹,浑身上下,不断有鲜血流淌,汇聚,最终滴落在地面的霜雪,他的身上,那件同样是护体宝器的蓑衣,已经被白蛇勒的寸寸碎裂,肉眼可见的遍布伤痕。
十分凄惨。
黑槿声音极小,只有二人可以听闻。
“这女人是个变态。”
黑槿顿了顿,皱眉道:“白重楼疯狂爱慕着姜麟师兄,之所以会查到你,是因为……”
“你不必说。”宁奕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从刚刚的只言片语,便可以猜到。
这位姓白的金翅大鹏郡主,之所以会搜查自己在妖族的案卷情报。
是因为“裴丫头”。
“我曾经听人说。没有人生下来是完美的……但有些人,生下来的缺陷,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风雪那边传来的声音,让白重楼皱起眉头。
“不朽给你打开了一扇门,但也给你关上了一扇窗。”
宁奕木然道:“你生下来的时候,身世要比正常人‘好一些’,所以某些缺陷,似乎也比正常人……要‘多一些’。”
白重楼的面色陡然冷了起来。
古印镇压的风雪,渐渐荡开,如鹰雀缭绕。
露出两个年轻身影。
不再是纠缠。
宁奕松开与黑槿抵肩的双手。
两位执剑者不是生死相杀的姿态。
而是“并肩而立”。
宁奕举起自己的细雪,风雪大颤,为之辟易,他默默注视着屋檐上的白袍女子。
白重楼取出了如此多的宝器,却没有急着一股脑使出。
一方大印,镇压天地。
其他的宝器,则是用以提供“妖力”,此地妖力无法施展,她便不断汲取宝器之中的残存力量。
似乎在进行着什么“仪式”。
黑槿寒声道:“这个姓白的女人,似乎要启动某座禁忌阵法……这里是东妖域棋盘上的禁忌之域,她想要借着‘往生之地’把我们俩埋葬。”
宁奕木然道:“我之前见到了许多朝圣者,他们在这里诵念古经,提供愿力,如今已经死了,但似乎还有生机存在……而且,我感到了‘天书’的存在。”
黑槿的目光投向白重楼的背后,那片古庙的尽头。
她眯起双眼,面色郑重道:“我也感应到了。”
这片“往生之地”,被东妖域的金翅大鹏族攥在手里,无人入内,也无人知晓深处到底是什么,孕育着什么。
宁奕在古庙尽头,感应到了大量的“奇点”……这一切正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妖族天下还有着极多这样的地方,依靠“奇点”,来打通空间,将愿力汇聚到一起。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若是有可能……他倒是想知道,那些奇点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是与“生死”有关的古卷?
两人站在钟身笼罩的边沿。
“事先说好……”
“我不是要与你合作,在杀了她之后,我便会来杀你。”
黑槿寒声开口,她说完之后便取出腰间的“软剑”,动作极快的以两根手指擦拭剑面,一划到底,指尖擦出光火,在擦拭至剑尖之时,止住势头。
接着一剑刺下!
离字卷呼啸着汹涌而去
古钟“砰”的一声炸开一道口子。
两缕剑光,一黑一白,交错掠出,在两旁屋楼的剧烈撞击爆炸之中闪逝而过。
黑槿踩在漆鸢之上,长发被吹得不断飞起。
她眯起双眼,余光瞥向身旁的宁奕。
宁奕双手不断结印,驭剑飞行,那只原本只有拳头大小的红雀迅速变大,在风雪里呼啸着化为数十丈大小的“庞然大物”,贴地飞行,所过之处,屋楼全都被摧枯拉朽地直接推平,喷出汹涌澎湃的烈潮。
轰然大火。
瞳孔里,越来越炽热的火焰袭来。
白重楼面无表情,双手抬起,握拢十指。
头顶小洞天,嗡然张开,缓慢垂落数十件宝器。
这些宝器在她面前一字排开,白重楼平静看着两缕向着自己掠来的剑气,宛若拈花拨弦一般,十指向前按压。
顷刻之间。
数十件宝器,如暴雨一般,倾泻而出。
火焰瀑布,一线撕开。
第四十一章 斩首
“轰”
黑槿两根手指并拢,斜斩而下,面前一线火潮轰然破开。
映入眼帘的,是数十件疾风暴雨般飞驰而来的“宝器”,巨大的青铜古钟,发出嗡然长鸣之音,她猛地踩踏飞剑,漆鸢撞击在古钟之上,并没有直接将这尊宝器破开,两两对撞,磅礴的音浪掀动大雪和火潮。
若论品秩。
她的这把剑,有着极强大的晋升潜能,毕竟有“剑骨”加持,可以不断汲取外界之力,不断提升自身品秩,但是如今想要碾压势头的盖过“妖君”的宝器,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漆鸢发出铮鸣。
剑尖之处,风雪汇聚。
古钟钟身泛起波澜,无形的波动韵律,荡散开来
黑槿面无表情,身躯陡然撞入风雪之中,同时单手按住漆鸢,掌心下压,瞬息之间,看似极其坚硬的三尺之剑砰然碎裂,化为无数漆黑流光,将那座浑厚古钟包裹。
与宁奕的“细雪”不同。
“漆鸢”乃是至柔的体现。
剑气包裹古钟之后
“离字卷”的磅礴力量轰隆隆降临!
黑槿的瞳孔逐渐变得纤细,如一只黑夜中的猫咪。
她屏住呼吸,吐气声音变得尖锐而又缓慢。
长啸一声!
单手按入古钟钟壁。
钟身内部,发出极轻极快的震颤声音,连绵叠加,声音愈发盛大,在短短四五个呼吸之内,这股撞击迎合着黑槿的喝喊声音,直接将古钟撕扯裂开。
无数漆黑流光掠入掌心,重新化为“漆鸢”。
浑身戾气的女子继续仗剑飞掠,只不过后面的路径十分艰难,数之不清的宝器向着她掠来,那位名叫白重楼的东妖域郡主,身上那座小洞天里的宝器积蓄,若是只论妖君宝器,恐怕比得上妖族天下的妖圣了!
黑槿眯起双眼,望向另外一边。
……
……
朱雀贴地飞行。
红雀眸子里戾气纵横,交错的长牙微微开阖,潮水般的赤红色虚炎喷薄而出,大肆焚烧着这片“往生之地”,它死死盯住那个古庙顶端的白袍女子。
白重楼神情自若,她屈指轻轻叩击,一块雪白的鳞甲在空中放大,无数风雪咔嚓咔嚓拼凑成一堵坚不可摧的甲盾厚墙,虚炎与冰雪抵消,无数火潮堆积在她面前,整片世界都是赤红一片,唯独三尺之内,一片清净。
宁奕面无表情,他踩踏细雪,看似“轻松”的穿行在宝器瀑布之中,但实际上,宁奕从未放松过警惕。
与黑槿一样,他面前无数宝器斗转交撞,隐约拼凑成某种玄妙阵法……
这些阵纹,若是成型,恐怕会凝聚出不小的杀力。
这位“白郡主”的身上,不仅仅有着大量宝器,还有杀伐用的符?,阵法。
不可小觑。
宁奕感应到了身旁冥冥之中的那道目光。
黑槿在“留意”自己。
即便双方达成了口头上的承诺,她也没有对自己卸下防备……
宁奕攥拢细雪,一剑当头譬下,迎面而来的一块巨大土石直接被劈得炸开,奔跑在风雪之中,幻化成一头豹子的“宝器”,高高跃起,咬在细雪的剑锋之上。
递剑。
拧腰。
风雷震荡,炸散大雪。
咬在细雪剑锋之上的“豹子”,明显神情错愕,这宝器已经开了灵智,可见品秩之高,只可惜在风雷震开的下一刹那,整具豹子身躯都被轰轰烈烈的磅礴神性扫荡破碎!
宁奕脑海里的思绪一直很清晰。
他之所以能和“黑槿”,在如今放下厮杀……是因为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位来自东妖域的“白郡主”,此刻即将开启“往生之地”的阵法,把自己引入未知之处,直接埋葬。
但他现在要做的事情。
不是杀死“白重楼”。
而是救出那个倒吊在屋檐下的男人。
吴道子双手合十,被白蛇缠绕捆缚,火焰擦着面颊滚过,砸中周遭的古庙,白重楼的“雪白鳞甲”悬浮在她脚底古庙面前,神仙打架之后,这里是唯一的幸免于难的地方,不断有寺庙被剑气和虚炎摧垮。
他抿起嘴唇,神情苍白,仍然在念着不知名的经文。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心神一颤,猛地抬起头来,那位白郡主在空中以指尖勾勒,写出了一个大大的“镇”字,“落笔”之时,风雪之中一片朱红,那个原本方方正正的“镇”字,滂沱掠出,一路上摧枯拉朽,迎风暴涨,瞬间来到宁奕的面前三丈之处,化为一座通天大山般。
街道土石拔地而起。
宁奕双手持细雪,一剑劈斩而下。
风雷神性,与那个大大的“镇”字交撞在一起,宁奕的鬓发被雷光映地雪白,这里星辉和妖力都无法施展,而那位白郡主,仰仗着小洞天内数之不清的“宝器”,肆无忌惮动用着诸类法门,汲取着宝器内原本积蓄的妖力。
此消彼长。
一赠一减。
宁奕打得相当憋屈,被一个“镇字”打得落在地面,接着便是第二个呼啸砸来的“压”字,以指尖妖气描绘印法,需要消耗符?,心神,以及大量的妖力,除非是境界相差太多,否则在实战杀伐之中,算是华而不实的下乘手段。
那站在庙顶俯瞰风雪的白袍女子,显然是故意如此,为了一睹自己的狼狈姿态,不惜大费“笔墨”。
宁奕被“镇字印”砸得坠落在地,面无表情,立即前冲,不再以细雪劈砍,而是低下头来,双手抬起护在面前,整个人与“压字印”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
风雪破碎。
正如他预料的那般,这印决气势汹汹,看起来杀力凶猛,但实际上颇有些追求“场面”,忽略了实质性的杀力。
金刚体魄,可以硬抗。
一人一印对撞,彼此穿透而过,那“压”字印一路横扫古屋,最终消弭在风雪之中。
而宁奕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撞出“压字印”后,宁奕开始奔跑。
他的身子像是一柄利箭,倏忽疾射而出。
踩踏地面的脚步快到模糊,风雪根本追赶不上。
白重楼站在庙顶之上,眯起双眼,注意到了这一副场面。
她神情凝重,十指拨弄,速度由缓入疾。
“嗡”
悬浮在她周身,如长河一般的宝器,此刻尽数掠出
一小座雪白印玺,在空中由悬停到射出。
在白重楼的眼中。
那个奔掠在大地上的黑袍男子,像是一根柔软的苇草,在空中翻转一圈,如同“未卜先知”一般,躲开了那座呼啸砸去的雪白印玺。
她的视线不断跟着宁奕的身形移动。
速度太快。
风雪隐约有些遮掩。
白重楼面无表情,加快十指拨弄宝器的速度。
大珠小珠落玉盘。
远方传来接二连三的密集的轰砸声音,十数件宝器前后不一的射出,却在同一时刻抵达,那个男人斗折蛇行,在细微之处极见功夫的一一躲开。
白重楼眯起双眼,这个姓宁的男人,竟然全都躲开了?
是身法, 还是感应?
白郡主微微低垂眉眼,似乎在思忖某件事情。
沉默两个呼吸之后。
她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即便狂风骤雨般掷出了如此多的宝器,白重楼仍然有着几件压箱底的宝物没有动用。
之前被她掷出的这些宝器,只是噱头,陪这两人玩玩而已。
她的肩头,始终悬浮一座漆黑如铁的斩首台,大约巴掌大小,铡刀生锈,但是台座纹着青铜龙尾。
这座宝器看似朴素,但实际上若是以妖力催动,杀力惊人可怕。
兄长给自己送了许多宝器,唯独这件“斩龙铡”,他面色郑重叮嘱自己,一定要小心使用,三思而行。
白重楼默默注视着远方的“宁奕”。
两个人的目光,似乎交汇到了一起。
宁奕踩在一座坠落的“小山”之上,脚底发力,将这座品秩稍低只有十境左右的宝器,镇压得死死不能动弹。
他停下了飞掠的步伐,缓慢站起身子,衣袍猎猎而响,两袖被他轻轻拢住,腰间的“细雪”顺势藏在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
他能够感到,白重楼的肩头,那座“斩龙之台”,是一件相当危险的宝器。
似乎隐约锁定了自己?
那座宝器若是降临,以自己肉身,断然抗受不住。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吸引白重楼的“注意”。
他要做的,不是杀死这位“白郡主”。
而是救下“吴道子”。
那柄细雪被宁奕藏在袖袍里,不断蓄势,神性风雷在鞘中回荡沸腾,随时可以掷出,跨越那一里的范围,斩断吴道子的“束缚”。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呼吸变得缓慢起来。
四周的风雪也变得缓慢起来。
白重楼站在庙顶上,她抬起一只手掌,那座青铜古台缓慢坠入掌心。
白郡主的声音,在风雪之中缓慢回荡。
她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
“宁奕。”
“此台,名为‘斩龙’,铡刀合,头颅落。”
宁奕抿起嘴唇,他早就猜到了这柄铡刀的厉害,应该是如“因果”一般的强大杀器,若是距离太近,直接会被铡刀斩中。
所以他掠出了一截距离。
他要躲开这一刀。
然后递出自己的那一剑。
……
……
然而。
声音荡开的那一刻。
白重楼面无表情攥拢五指,古台上纹刻的青铜龙尾,亮起璀璨的光华
宁奕瞳孔收缩,他拼尽全力,掷出了那递斩风雪的一剑。
细雪的剑身,如一缕极光,如一道惊雷,刹那划破大地风雪,奔着那座古庙而去!
他算对了开头。
却没有算中结尾。
白重楼的斩龙铡要落地。
但要斩的,不是他。
倒吊在屋檐下的男人,缓慢睁开双眼,眼中满是平静和坦然。
他看到了那缕细雪剑光愈发盛大。
与白重楼的“鳞甲”撞在一起。
“轰隆隆”的雪潮之中。
有着轻微的“咔嚓”一声。
斩龙台铡刀落地。
雪潮散尽。
一片寂静。
那具倒吊在古庙檐角下的男人尸体,已没了头颅。
雪雾升腾。
白重楼站在庙顶,看着远方的宁奕。
她平静问道:“头颅断去,尚有命否?”
第四十二章 生与灭
“头颅断去,尚有命否?”
白重楼面无表情,看着远方那位保持掷剑姿态的黑袍男人。
风雷鼓荡。
细雪一剑撞击在“雪白鳞甲”之上。
鳞甲震颤,嗡然大响。
宁奕的那一剑,跨越数里,溅起大雪雪潮,本该斩断“吴道子”身上的“白蛇”,但可惜终究是慢了一丝。
那片悬浮在白重楼面前的“白麟”,被细雪凿中,发出细密而又连绵的碎裂声音。
“咔嚓”一声,彻底碎开!
大雪纷飞。
朱雀长鸣。
宁奕收回细雪,缓慢在雪尘之中,摇摇晃晃站起身子。
黑槿惘然的抬起头来。
穹顶之上,似乎有一道极光垂落,笼罩大地。
白郡主踩在古庙的庙顶,她的身旁,四面八方,一道又一道光芒冲霄而起,掀起巨浪,庙宇坍塌,古寺破败,但仍然有无数赤红色的光柱逆着大雪掠起,与天心垂落的光华对应相合。
一线圆潮扩散开来
黑槿把目光投向远方,断壁残垣的尽头。
她的心头,有股不祥的预感……宁奕说得没错,这里埋着一座古老的阵法。
往生之地,埋藏着“生与死”的大秘密,这里一直被东妖域握在手中,即便是灞都城,也无权入内。
如今白重楼将“往生之地”开启。
白郡主微抬素手,那片被细雪砸得险些破碎,只剩下一半的鳞甲,此刻迅速缩小,回到她的袖内。
白重楼站在最高处,缓缓道:“这里是父皇炼化的古代禁地。”
说话之时,她看起来神情平静,但实际上,一只手紧紧握着斩龙铡,久久没有斩下第二刀……若是离得仔细,目力好一些,便可以看清楚,白重楼攥拢斩龙台的五根手指,在不断的颤抖。
催动一次斩龙台,所需要的妖力,有些离谱。
但斩了这颗头颅,很值。
白重楼望向宁奕。
雪尘散去,她等待着一张愤怒扭曲的面容。
宁奕攥着细雪,一言不发,十指紧握,袖袍鼓荡,袍下的肌肤,青筋鼓荡。
白重楼有些失望。
她在宁奕的脸上,竟然没有看到太多的“愤怒”。
是因为她不了解宁奕。
像宁奕这样的人,从来不会把“痛苦”,“愤怒”,“怨恨”这样的情绪,直接写在脸上,他更像是雪原里的孤狼,风雪苦痛加身,隐忍的记下每一笔账。
宁奕越是平静,说明他越是“愤怒”。
白重楼木然道:“看来他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朋友’。死了也就是死了。”
宁奕没有搭话。
白重楼笑了笑,继续问道:“如果我杀死大隋那边的裴灵素,不知道你现在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宁奕瞬间动了。
他脚底的那座小山,炸开一道蛛网。
一道黑色长虹拔地而起。
宁奕以肩头金刚体魄,以摧枯拉朽之势,撞碎一路上的宝器,瞬间来到了白重楼的头顶面前,单手攥着“细雪”,发丝在风雪之中飞掠,遮住了大半的面颊,只露出一双幽幽阴森的眼眸。
“轰!”
剑气劈斩。
白重楼收回“斩龙台”,脚尖点地,向后掠去。
庞大的剑气将古庙摧毁。
两人一前一后,宁奕不断以“砸剑”劈砍,白重楼神情阴沉,不断弹指,以宝器作为牺牲代价,去消耗这个男人身上犹如大海一般的魁梧劲气。
此地不是封禁星辉么?
为何这人身上还有如此庞大的力量?
白重楼面无表情,不断后退,身旁传来了一声戾鸣
朱雀长啸一声。
它胸膛高高鼓起,猛地喷出一大口赤红色的虚炎,犹如炮弹一般,卷起风雪,一路上焚化虚空
宁奕的身形“嗖”的消失。
白重楼抬起双手,从小洞天中拽出两把短刀,交叉砍过,一团赤红色的虚炎被十字切斩而开,向着她的两边溅射开来,炽热高温映照得她白袍如鲜血般殷红。
白重楼眯起双眼,双手翻了一个刀花,双手按住两把短刀刀柄,向着腰间空空荡荡的两侧缓慢推下。
小洞天的虚空涟漪在刀尖落下的位置泛起,双手按下,两把短刀就此插入虚无之中。
宁奕的身形向着那座坍塌的古庙掠去。
白重楼轻笑一声,道:“死都死了,何必再见?”
她攥拢五根手指,隔着数里,如拽银线,那条白蛇被直接拽的跨越虚空,将一整具尸身都拖曳而来。
白重楼轻轻在蛇头上叩击一二。
那条白蛇,向着一旁翘起的断墙上攀爬,最终吊着尸体,随风摇曳。
“此地的‘倒吊人’,便是如此炼制。”白重楼拍了拍手,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笑道:“本郡主不开心时,便捉人来此,砍去头颅,好生炼化,以解忧愁。”
宁奕站在原先古庙的坍塌之处。
他背对白重楼,面无表情,看着被雪尘掩埋的那颗头颅。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以一只手,合上“吴道子”的眼眸。
指尖接触的刹那。
宁奕的表情有些古怪,站起身后,便旋即恢复到一片漠然。
黑槿飞掠,落在他的身旁。
“出不去了。”她压低声音,神情难看,“我刚刚以神念探查,入口被封死了。”
“往生之地”开启之后。
宁奕感到了一道虚无缥缈的力量。
这股力量在一开始还不算如何强大,只不过给自己心头一种压迫。
越发强烈。
到了如今,数十个呼吸之后,宁奕的“金刚体魄”,已经发出了“轻微”的脆响。
他盯着远方风雪里的“白郡主”,显然白重楼并不受此影响。
是血脉的缘故?
还是另有原因?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缓慢站起身子,拄剑而立,一字一句笑道:“白帝设‘往生之地’,笼络大批信徒……是因为活不长了?”
白重楼的面色陡然冷了下来。
“放肆。”
她怒斥一声,一拂衣袖。
风雪之中,十数件宝器倾泻而出。
宁奕眼神收缩,急忙弹指撑起面前一片屏障。
在他周身三尺之处,这些宝器全都被剑气弹得飞开。
并非是宁奕的剑气强大。
而是……在这座往生之地,这些宝器也受到了压制!
白重楼神情阴沉,她立即取出斩龙台,五根手指握住,但面容浮现一阵痛苦,五指握拢之后又缓缓松开,想要催动斩龙台,实在有心无力……这件宝器可以跨越因果,降临杀劫,只可惜先前浪费了一次机会。
想再一次动用,恐怕要等待一段时间了。
宁奕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白帝活了多少年?成就涅??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若他还有着巅峰时候的修为,境界,早在裴?f打入妖族天下的时候,就该出面。”
宁奕笑了笑,沙哑道:“垂垂老矣,将死之人。”
“唯有将死之人……才会把希望寄托于愿力,想靠着虚无缥缈的香火续命,东妖域能执这座天下的牛耳,全都靠着‘白帝’,他若是死了,后继无人,金翅大鹏鸟在东妖域的统治……也就颠覆了。”
宁奕吐出一口气,有些吃力的开口道:“这就是白帝设下此地的原因,他靠着大量的人族信徒,去输送愿力,给自己续命……每一天每一年都是煎熬,这样的存在,若是出手一次,离死期便更近一点,所以他不愿意与裴?f交战。因为若是出手,能不能打死裴?f还是未知之数,但打完之后,‘白帝’的名号,便再也不会存在了。”
黑槿瞳孔收缩,怔然看着宁奕。
这些是推测。
但她的预感告诉自己,这些距离真相……恐怕也相差不远。
因为白重楼没有反驳。
那位白郡主只是站在风雪之中,神情出奇的平静,没有再动怒,一只手托着“斩龙铡”,另外一只手垂落,大袖飘摇,白袍与风雪一同呜咽。
“继续。”
白重楼淡然道:“临死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当然有。”
宁奕笑了笑,道:“相比于妖族而言,人族的寿命极其短暂,尤其是愚昧之徒……他们能活多少年?十年,二十年,这里风雪交加,天地大寒,相比东妖域藏在这座天下其他的‘香火地’,也不会好到哪里,毕竟要遮人耳目。”
“那么,他们自己活得如此的短,凭什么来供养活得如此长的‘白帝’?”
宁奕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他的瞳孔里,老龙山天眼的金灿光华,一点一点浮现。
密密麻麻的朝圣者,在大街小巷穿行,不知疲倦,不知昼夜。
这里是生与死的临界点。
他们信仰着“虚无缥缈”的诸多神圣,见识过不死不灭的“神迹”……因为这些,全都是“白帝”缔造的假象。
但有一件事情是真的。
他们得到了“永生”。
像是韩约琉璃盏里的“永生”一样。
白帝若是活着,他们便不会死去,肉身早就在古老的岁月里风化,被大雪掩埋到地底的数百米深处,再也刨不出来。
这座“往生之地”,或者说,所有的“往生之地”,之所以能够给白帝提供源源不断的香火,是因为这些“朝圣者”,都获得了永生。
而支撑着永生的力量……
黑槿喃喃道:“不止一卷古书。”
宁奕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越过白重楼,望向朝圣者蜂拥而去的远方。
宁奕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生字卷,与灭字卷……就是这些朝圣者‘永生’的原因。”
第四十三章 死而复生之术
“轰”的一声。
赤红色的光柱,直冲云霄。
大雪山上,两道纠缠不休的身影,因为这道炽光的出现,不再厮杀,陡然分开。
姜麟双手按住刀柄,将长刀插入大雪之中,脚底踩出一道颀长沟壑。
白如来则是张开双臂,向后滑掠,稳稳踩在大雪山的悬崖边上。
他没有回头。
身后,无数道光柱掠出,与穹顶垂落的光华对撞,扩散开来。
凛冽的罡风吹动白如来的衣袍。
白如来轻声笑道:“据说‘往生之地’,藏着诸多禁咒,若是你的小师妹不小心触动,殒了性命……可怪不得我东妖域的头上。”
姜麟神情极其阴沉,一字一句道:“你找死?”
以他的身份,地位,师门背景。
在妖族天下,谁敢算计,谁敢如此不给面子。
唯有眼前的“小白帝”。
白如来对姜麟起了杀心咬牙念出来的这三个字不以为然,懒洋洋道:“姜麟,你若是现在低头认错,随我回东妖域,向我妹妹赔礼道歉,那么事情还有转机。”
“我妹妹,原本就没打算坏你好事,只不过想替你捉了那个‘姓宁的’。”小白帝淡淡道:“当然……灞都城的那件事情,不能轻易算了,那一日,拂了我东妖域的面子都是小事,在我看来,你让她不开心了,那是大事。所以你只需哄她开心,她愿意点头,那么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姜麟看着白如来。
他面无表情道:“你们兄妹二人,都是一样,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这四个字,说得极重,尤其是最后一个“救”字,出口之时,姜麟人随刀动,瞬间掠出数十丈,双刀拔出,在大雪山上劈砍而下,斩在小白帝的面前。
白如来身子后倾,几乎要跌出雪山悬崖。
小白帝双手抬起,一片金灿屏障在面前撑开,被姜麟的双刀插了一截刀尖入内,不断发出咔嚓的声响,已然不堪重负,随时可能碎裂开来……白如来的眉心,一缕纯粹的金色光华缓慢凝聚,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即便身躯被双刀压得几乎要跌下悬崖,仍然没有丝毫的变动。
姜麟死死压住小白帝。
他一字一句寒声道:“让开……让我进去。”
白如来木然道:“那片‘往生之地’,是我父皇的‘养生之地’,这些升空的‘红光’,意味着大道周转之日。”
姜麟皱起眉头。
大道周转之日?
白如来淡淡道:“你没有金翅大鹏族的血裔,就算踏入进去,也只是死路一条。”
“你什么意思?”
小白帝平静道:“这里千百年来不准妖族踏入,生死无常,道法混沌,就连四座妖域的妖圣,也不会轻易踏足。因为我的父皇,在这里立下了超脱生死的‘规则’。”
姜麟的神情凝重起来。
妖族天下的一皇一帝……的确是比其他妖圣要更加强大的存在。
即便是他的师尊,强大到足以一人镇守灞都城,也无法与“白帝”这种存在相比。
若是与大隋天下开战。
能与那位“太宗皇帝”角力的,在这片大地上,就只有“白帝”和“龙皇”。
“白帝”可以立下“规则”,姜麟是相信的……这种级别的超凡人物,能做出一些寻常凡人无法理解的“伟大之事”。
但“超脱生死”……
姜麟只说了四个字:“我不相信。”
这世上最大的规则,就是生死,修行者所修的,无非是逃脱生老病死,成就永生不朽。
白如来笑道:“特定的地点,特地的人物,特地的时间……所以就有了特定的‘规矩’。”
他并不想向姜麟解释什么。
“每过五年,十年,或者触发‘规矩’的那个时刻,所有踏入‘往生之地’的生灵,生机都会被榨干。”小白帝淡然道:“这就是那些,知晓内幕,但仍然不敢踏入禁地的原因。我的父皇是妖族天下最伟大的修行者,他立下规矩,自然无人可以反抗。想要踏入禁地,要么你有着比我父皇更加强大的力量,要么你的体内流淌着‘金翅大鹏鸟’的血液……”
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向上挪起。
姜麟的双刀,被无形的力量钳制。
小白帝的眉心,金灿的杀意被压制起来,他的背后展开了一双无形的羽翼,大雪纷飞,围绕两人,包裹成圆。
白如来平静道:“这座阵法不应该如此早的开启,想必是我的妹妹,催动了这里的禁法……要给闯入此地的外人一个教训。”
这里的“外人”,意味再明显不过。
黑槿,宁奕。
只不过说到这里,白如来皱起眉头,这里的阵法……不应该就这么开启的。
白早休,应该身在东妖域才是。
他的腰间,传讯的令牌,剧烈震颤起来。
幽冥二老的神念传递而来。
令牌里面只有短而急促的一句话。
“郡主大人从府邸离开了!”
得到了这个消息,小白帝的神情明显也不好看。
他眯起双眼,向着身后的雾气笼罩之地看去。
自己的妹妹,是准备亲自狩猎么?
“往生之地”的禁制,足以把妖君级别的修行者都杀死……既然开了阵法,那么便无须去担心。
小白帝揉了揉眉心。
他想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白如来望着姜麟,问道:“你听说过。”
“死而复生之术么?”
……
……
大雪纷飞。
一道清冷,而且带着些微讶异的声音,在风雪原响起。
“死而复生之术?”
徐清焰盘膝坐在石碑之上,她怔怔看着面前的紫衣姑娘。
裴灵素点了点头。
风雪原的上空,悬着无数雪花,这些雪花凝而不散,站在广阔草原最中心的裴丫头,伸出手指,自上而下的划过,雪花片摇曳凝聚,破裂开来。
荧光绽放。
徐清焰没有见过这些古老的文字,从雪花的内部释放开来。
灵山那边的佛法,曾经有这么一个说法。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在风雪原,裴丫头苦读道藏,研究生死禁术,同时凝练星辉,以符?阵法,刻绘道藏,将紫山的仙家文字凝聚成雪花……
一片雪花,一部道藏。
“传消息到紫山的那个人,名为‘吴道子’,是一个臭名昭著的盗墓贼。”裴灵素站在风雪原,缓缓道:“他去妖族天下,已有五年……要寻的,便是‘死而复生之术’。”
徐清焰皱起眉头,认真道:“这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术法。”
丫头低垂眉眼,并没有直接反驳。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她声音极轻开口:“但如果没有……那么徐藏就不会在天都递出那一剑。那么宁奕就不会出现在妖族天下。那么紫山就没有存在如此多年的道理。”
徐清焰微微一滞。
裴灵素顿了顿,认真道:“正确的说法是……没有完美的‘复生之术’。”
徐清焰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为老而昏厥的病人,可以用星辉疏通血液,让他重新醒过来,但若是没有修行者,那么在凡俗的眼中来看,这个病人……便是死了。
同样的道理。
修行圣光之术的东西两宗修行者,行走天下,时常出手救人,大部分的“垂死”,“将死”症状,都可以被医治,即便是胸口被刺穿,只要凶器不是经过淬炼的修行者宝器,对于这些人而言,都不是难以救治的症状。
在修行者的眼中,凡人的“死”,大多时候,都不算是死。
裴灵素喃喃道:“这世上的所有生灵,都无非是两种状态,‘生’,‘死’……但如何去界定呢?凡人去认定的标准,是无法呼吸,不能开口,睁不开眼。修行者的标准又是什么?”
她顿了顿,“我只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在我们看来,修行到最后的那一步,我们已经无法去界定‘它’的死亡,于是我们称那一步为不朽。”
裴丫头抿起嘴唇,道:“但不朽,也是会‘死’的。”
这句话,是一句极其颠覆认知的话。
但这是事实。
因为大隋的开国皇帝,那位光明皇帝,便做到了“杀死不朽”这件事情,在史书上,古册里,所有圣山的碑文之中,都有记载,而且有着明确的年月,事迹。
即便后人不再去提起。
即便这世上的“不朽”已经无法被证实。
但这就是大隋所有子民都知道的一件事情。
“吴道子曾经在龟趺山陵墓行窃,被圣山山主发现。”
裴灵素深吸了一口气。
在闭关的时候,她查过这个“无名之辈”的案卷,却意外的发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是一个极其逆天的人物。
“这件事情的结果……是他的头颅被砍掉,四肢被折断。”
“这当然是死的不能再死的凄惨模样,所以龟趺山宣布了他的‘死讯’……但是,他根本没有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丫头的神情有些古怪,即便是她,也无法想明白,这件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怎么做到的?
裴灵素的身旁,悬浮着无数道藏。
她轻声道:“我试过,去推演‘真相’,只可惜没有结论。我只能把他看做一个‘奇迹之人’,或许他很难被杀死,或许他有着不为人知的秘术。”
“这应该就是支撑着他,不断去找寻‘复苏’之术的动力……既然能够在他身上出现这种奇迹,那么换一个人,未必就不能出现?”
第四十四章 我,两卷都要
裴灵素的面前,这些风雪幻化而出的“道藏”,一片一片摊开。
这些,不仅仅是她自己刻下的“经文”。
还有那座通道口,传过来的“消息”,那个在妖族天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无名之辈”,潜伏五年之后,一口气传递了大量的秘闻,大多是这些年来在四座妖域各处的见闻。
最重要的,是他关于“死而复生之术”的探知进度。
那张染血的纸条,只是一个开始。
在接收到那些消息之后,裴灵素才知道,吴道子为何这五年来都没有传递消息……
他在追寻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可能是妖族天下最大的秘密之一。
据说在四座妖域,各座境关,诸多古地,都有着“活死人”的出现,这些人披着麻袍,看起来行将朽木,可偏偏不死不灭,像是信奉着某种“神灵”的朝圣者,这只是妖族天下的坊间传闻,流传各地。
但在一次误入禁地之后,吴道子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于是他便盯上了这些“存在”。
“这些地方,被称为‘往生之地’。”
“每一座往生之地,都有着大量的信徒,这些人早就该死了……但因为某种玄妙的力量,得到了所谓的‘永生’,他们源源不断输送着信仰的愿力。”
“我想要查清楚,他们背后是谁……以及这股力量的来源。”
这就是吴道子留下来的最后消息。
探查妖族的“往生之地”,单单从描述上来看,便可知晓……这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就连紫山山主,看过之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妖族天下有如此“秘闻”,的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紫山自认为是两座天下,对于生死禁术研究最通彻的禁地了。
而妖族,竟然有着能令大量“死人”复活的秘术。
只可惜……以吴道子的“修行境界”,接触到真相的可能性太低了。
即便看到了又如何?
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这种秘闻,牵连到最后,无非就是那些顶级的大势力,以及背后坐镇的妖圣,甚至可能会牵扯到妖族天下“一皇一帝”这样的禁忌存在。
……
……
“吴道子的手里,有着击穿倒悬海禁制,回归‘风雪原’的奇点。”
裴灵素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着徐清焰,道:“我之前已经向着他那里传递了讯息……想必他已经收到了,如果能找到宁奕,那么便将他带回风雪原。”
丫头的神情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她的面前,悬着一根青灿的竹简。
这是执剑者古卷之中的“命字卷”。
徐清焰千里迢迢,从天都奔赴紫山,便是为了把这卷古卷,交付到她的手里。
“在这场行动中……紫山能做的事情有限。”
裴灵素指尖触碰“命字卷”,她感受到了这卷古书的重量,她转过身来,看着徐清焰,认真道:“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保证风雪原的力量凝聚,在奇点开辟的时候,提供稳定的入口……在这个过程之中,不可以有丝毫的意外。”
徐清焰抬起头来,她认真点头。
心思细腻的徐姑娘,捕捉到了裴灵素口中的“我们”,这两个字一闪即逝,却让她心头有些微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能做什么?”
“这卷古书……是你的。”裴灵素轻轻以两根手指推动竹简,道:“天都那一日,徐清客以‘命字卷’制造了大量的因果紊乱。这卷古书似乎有着干扰命运,屏蔽外界推演的力量,若是你可以驱动,那么便在奇点开辟的时候,催动此卷,避免妖族天下大人物的窥探。”
徐清焰伸出手来,看着这根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自己手上的竹简。
她认真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好。”
裴灵素重新把目光放回古碑。
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维系整座风雪原的力量。
有师尊在,风雪原“开门”应该不成问题……原本的预想之中,这扇风雪原古门,只会为吴道子一人开启,跨越两座天下的传送阵法,这已经是极大的负荷。
她正在不断改进,稳固这座巨大的传送阵法。
再带上第二个人,要造成的负担,可能会加上好几倍……
她默默闭上双眼。
把所有的流程都捋了一遍。
……
……
漫长的沉默。
风雪原,风雪呼啸。
忽然之间,徐清焰听到了一道略显沉重的叹气声音。
“有一件很关键的事情,被我忽略了。”
“这座奇点,虽然能够跨越两座天下,却有一个巨大的限制。”
裴灵素的声音带着三分焦虑,缓缓道:“初代皇帝在倒悬海设下的禁制,所有跨越倒悬海的修士,自身的境界,都不能超过十境……无论是人还是妖。”
坐在雪原上的徐清焰,微微抿起嘴唇,她的手指轻轻拽住一根霜草。
她明白裴姑娘的意思。
如果宁奕……破开了十境,抵达命星。
那么倒悬海的禁制,将会把他阻拦在门外。
裴灵素一只手按在风雪原石碑之上,她的眉尖拧起,神情纠结而又焦躁。
一个有些微弱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不用担心。”
丫头回过头来。
徐清焰举着手中的“命字卷”。
青灿光华,幽幽凝聚。
神性在命字卷之中流淌,几乎要溢满而出。
徐清焰认真道:“我推演出来了……宁奕的境界,没有到命星之境。”
裴灵素松了一口气。
没有到命星之境……
那么。
这件事情……是可行的。
……
……
赤红色的光华,从穹顶垂落。
这些光华在宁奕的头顶撑起,覆盖大半片苍穹,陆地震颤动摇,方圆数十里的土地,似乎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
“是生字卷,和灭字卷。”
黑槿的神情有些苍白,她伸出一只手来,感受着生机的流淌,穹顶上垂落的赤红光芒,应该就是这两卷古卷的力量。
生与灭之卷,降临在这片古地。
“生机在不断流逝……”黑槿拧起眉头,她的本体乃是饕餮,吞噬万物,所遇到的敌手,哪一个不是被自己吞掉,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敢吞噬自己的“东西”。
“没有用的,这是白帝立下来的规矩,即便是妖君来了,也无法抵抗这种生死规则。”
宁奕面无表情,缓缓道:“不过有一个好消息,那位称霸妖族的大妖圣,走到了一个太高的位置,以至于有些事情,他看不见了。所以我们这种蝼蚁,应当引不起他的注意。”
他太了解这种境界的大能了。
当初的太宗,在抵达涅??境界的尽头之后,就闭关天都城的寝宫之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不朽道。
以白帝更加漫长的修行岁月来看,此刻更应如此。
因为东妖域的强大。
整座妖族天下,存在着大量的“往生之地”,无数的朝圣者,给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愿力。
如果没有猜错。
白帝应该是处在一个极其重要的修行阶段。
黑槿眯起双眼,眉心一抹煞意凝聚。
“杀了她,可解否?”
宁奕笑道:“你从哪出身的?杀心这么重?”
黑槿皱眉不语。
她出身在南妖域的禁忌古地之中,启灵之前,就只是一团阴翳。
在最混乱的地界之中成长,她的行事准则自然也很简单,生死有命,想要活下去……要么把他人杀掉,要么被他人杀掉。
“杀死白早休……也无法阻止这里生死之力的降临。”宁奕的声音逐渐寒冷,他紧紧盯着那个风雪之中,手握斩龙台的白袍女子,一字一句道:“而且杀死她的代价太大。”
宁奕顿了顿,道:“你应该感受到了吧?”
黑槿点了点头。
红光垂落。
风雪震颤。
天地之间,大势降临。
白帝的规则凌驾万物之上,在这里立下了简单的敕令,“生字卷”与“灭字卷”汲取生机与魂魄,而磅礴的力量,则是缓慢压榨了体魄。
星辉与妖力封禁。
在这道规则之下,就算是妖君,也难逃一死。
“白早休想杀人。”宁奕吐出一口气来,“不是借着规矩杀人,而是比规矩更快的杀人……所以她没有走,她要亲手狩猎我。”
宁奕顿了顿,笑着看向黑槿,道:“或许现在还要再加上你。”
黑槿神情阴沉。
“这里的禁制越来越强大,我猜可能是因为‘金翅大鹏’血液的缘故,她应该不受影响,但是宝器,符?,都被压制到极低的作用。”宁奕眯起双眼,“所以她在等……在等她可以施展出第二次斩龙台的时候。”
“我要做什么。”
黑槿有些不耐烦了,她冷冷开口:“时间不多,废话少说。”
宁奕抬起头来,他指了指头顶的红光。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那么多的‘往生之地’,生字卷与灭字卷,就只有一份……那么该放在哪里?”
黑槿微微一怔。
宁奕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大地的尽头,无数奇点的纠缠之处。
那里必然有一个奇点。
是所有愿力都流淌贯通的中心。
是朝圣者取得“永生”的关键。
是“生字卷”和“灭字卷”抵死纠缠,同时又共生的地方。
黑槿皱眉道:“要怎么做。”
“我自有办法。”宁奕盯着远方,道:“需要用到你的‘离字卷’,切开风雪,把我送过去。”
寻龙经不断推演,不断探查,试图找出那个与众不同的“奇点”。
黑槿沉默片刻,问道:“你想要取走它们?”
宁奕沙哑笑道:“为了活命……只能赌一赌了。”
黑槿忽然笑了。
这是宁奕第一次见她笑。
宁奕皱起眉头,心头有股不祥的预感。
黑槿脸上挂着笑容,缓缓摇头道:“卑劣的人族,我信不过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一个人独吞两卷古卷,然后逃命。”
宁奕没好气的冷笑道:“你就快死了,还想谈条件?”
他抬起头来,看着穹顶,红光汇聚,宛若一**日,璀璨的生与死之力凝结,缓慢下沉。
自己的金刚体魄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红雀不断喷吐着虚炎,试图对抗着外界的巨大力量。
然而,可惜的是,虚炎屏障不断缩小。
红雀也不断缩小。
黑槿仍然保持着镇定,她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喃喃道:“宁奕,是你快死了。”
远方的风雪之中,白早休手中的斩龙台,原本黯淡的纹路,重新燃烧起来,一点一点,在寂灭的雪白之中点燃光火。
时间快到了……
第二次斩龙。
宁奕抿起嘴唇,看着身旁的黑袍女子。
这头饕餮,狮子大开口,但神情却满是平静。
黑槿微笑道:“我可以帮你活命,但我要古卷……”
“两卷都要。”
第四十五章 浩瀚星空下的一枚棋子
两卷都要?
还真是一头饕餮啊。
狮子大开口,就不怕噎死自己?
瞥了一眼黑袍鼓荡的黑槿,宁奕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黑槿平静道:“斩龙台或许一下斩不死你,但继续拖下去……你有活路吗?”
宁奕皮笑肉不笑道:“如果一定要我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我能把你拉着垫背,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你真的想拉我垫背,那么便不会说这些话。”
宁奕沉默下来。
黑槿只是微微停顿,思忖之后便快速开口:“我能用离字卷切割空间,但是位移的距离有限,目前的情况下,如果在白早休面前暴露了,那么便只有一次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宁奕,我知道你精通大隋的‘堪舆’之术,在拿到古卷之前,我需要你找到那个‘奇点’。”
宁奕无声笑了笑,他看着黑槿,并不打断对方的话语。
黑槿盯着白早休,道:“在找到奇点之后,你我的合作就此结束。”
“说完了?”
黑槿皱起眉头,点了点头。
“卑劣的妖族,我信不过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一个人独吞两卷,然后逃命。”
很耳熟的一句话。
因为她刚刚才说过。
宁奕眯起双眼,道:“按你的做法,我的命……握在你的手上,你以为我会同意?”
黑槿沉默了起来。
片刻之后。
她认真开口:“我不会杀你。”
宁奕自嘲笑了笑,满脸的“深信不疑”,煞有其事的哦了一声。
黑槿皱眉道:“你的身上还有‘山字卷’,所以你大可以不必担心……我不会现在就杀了你。”
宁奕看着这头“心思坦诚”的小饕餮。
心想这妖族天下,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出来的都是心思纯良的善男信女,如果放到大隋庙堂,估计死都不知道死的。
……
……
黑槿在等待宁奕的回答。
风雪很大。
而且有着愈发猛烈的趋势,整座“往生之地”,被磅礴的巨力从天幕穹顶开始挤压,雪屑不再是沸腾狂舞,而是如刀一般切割着袍边与肌肤。
她一只手微微抬起,遮挡面前的风雪。
宁奕的声音带着“三分犹豫”,恰到好处的在她耳边响起。
“巽卦,东十八,北四一。”
黑槿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宁奕的声音,在她耳旁掠过,神念便指向了远方的一个方位。
是那处“奇点”的位置么?
黑槿侧过脸来,看着这张还算纯良无害的面容,心想眼前的这个男人,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人,但还是要谨慎提防。
她深吸一口气,道:“一起去。”
宁奕淡淡说了一个“好”字。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已经达成了默契。
黑槿抬起一只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之中,风雪的呼啸声音陡然加大三分……因为“离字卷”如一柄尖刀,切斩霜雪,硬生生劈开了一片空间,这股不讲道理的撕扯之力,将“往生之地”的压迫感撕开了一个缺口。
大量大量的雪屑,如浪潮一般涌入虚空。
站在远方的白早休,瞳孔收缩,她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对,向着宁奕的方向踩地奔出第一步后,那两道原本艰难站立的身形,向着身后的莽莽大雪跌去,像是坠入了无边的深渊……白早休猛地回头。
风雪的呼啸声音在身后,坍塌古庙的尽头响来。
堆积灌入虚空的大雪,此刻纷纷扬扬再度涌出,犹如雪崩一般,冲垮沿途的树木,半坍的庙宇。
白重楼长啸一声,攥着斩龙台,逆着雪潮开始奔跑,她的面前,悬浮着袖珍的古老宝器,此刻不要钱一般的倾泻而出,迎风便涨,砸落在大雪潮中,一下一个“脚印”,这位白袍郡主便踩着古鼎和老钟的边缘,化为一缕白线,掠向宁奕和黑槿的方向。
“人来了!”
黑槿的后背传来了剧烈的压迫感。
离字卷撕裂空间,带着他们二人跌出风雪,她看到了无数道闪烁光华的虚无之点,在面前往生之地的风雪尽头摇曳……这种感觉,就像是面对浩瀚无垠的星空,这些“奇点”,就像是星空之中的星辰。
数之不清。
黑槿寒声道:“宁奕,找到没?”
宁奕木然道:“我需要时间。”
黑槿挑起眉头,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被利用了,这个貌似忠良的男人,报出了这么一个方位之后,竟然才开始寻找“生灭二卷”!
他难道不知道,白早休觉察异常之后,会第一时间赶来么?
这是拿两个人的命做赌注!
然而宁奕的神情却是不慌不忙。
他微微转头,余光瞥见了那道极速掠来的长线,平静开口:“烦请你帮我拦一下她。”
黑槿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死死盯着宁奕,那个家伙脸上写满了镇定和冷静,看不出有丝毫羞愧,但眼神之中明显有着三分的戏谑。
“好,好,好。”
她气得说了三个“好”字。
紧紧攥住“漆鸢”,忍住了一剑捅死这个家伙的冲动。
黑槿双手攥拢长剑,加速向前冲出,以离字卷切割风雪,与那位飞掠而来的白郡主抵在一起,奔跑过程之中,宁奕的声音还在她耳边严肃的响起。
“推演命术,极其严肃,过程不可受到丝毫的打扰。”
“若是出了差错,你我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黑槿气得快要吐血了。
白早休抬手便是一口古钟笼罩而来,极近的距离,黑槿被砸得气郁,满腹怨怼无处释放,两人纠缠在一起。
白郡主居高临下,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俏脸,她啧啧感慨道:“姜麟的小师妹,好像有那么一点厉害呢……你生得好看,近近端详倒是讨人喜欢。”
“喏,我改主意了,你要是愿意喊我一声好姐姐,我可以放你离开这里。”
黑槿神情阴沉。
她在悬空城禁地的时候,哪里受过这等屈辱?
黑槿咬牙切齿道:“老女人,我师兄可不会喜欢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白早休的笑意陡然消失。
她冷冷道:“我要撕了你的嘴。”
白郡主抬手便是一个耳光,只可惜打在了一缕剑气之上,黑槿神情怨怼,盯着眼前的白袍女人,漆鸢的剑气尽数释放而出,化为数百道缭绕三尺的游光,瞬息之间,那座古钟便被撞得支离破碎,最终炸开。
白袍鼓荡,两人陷入气机角力之争。
白早休没有想到,黑槿的体魄竟然如此强悍,在自己父皇的规则之下,仍然可以抗住自己的力劲,只不过此消彼长,胜负其实早已注定。
她按住黑槿肩头,把距离拉得极近,二人的声音便可清晰听闻。
“你要帮一个人族?”
白早休冷冷开口,她盯住远方的宁奕。
黑槿道:“你要杀我,我只能如此。”
白早休笑了起来,“我可以不杀你。”
黑槿也笑了,“现在说这些,有些迟了……我向来不喜欢把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的手上。”
白郡主漠然道:“你现在不是把命运放在了宁奕的手上?你可知他在做什么……这里是我父皇立下的大禁之地,若是此地出了意外,别说是你,整座灞都城都要遭殃。”
黑槿眯起双眼。
……
……
宁奕站在“浩瀚星空”之下。
不得不感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帝是一个极其“伟大”的人物。
用“生灭”二卷,构造生死之间的平衡,赋予“朝圣者”信仰和“永生”,于是这些愿力,便成为了源源不断的香火……这种天才的想法,即便是大隋的道宗和灵山,也没有想出来。
最终竟然被一位妖族的大能实现了。
风雪的尽头,汇聚成一片屏障。
这片星空,悬浮着无数璀璨“星辰”,就像是亘古以来流淌滚动的长河,一枚枚“奇点”,在长河之中摇曳。
宁奕知道,这些“奇点”,意味着妖族天下其他地方的“朝圣之地”。
这是一面巨大的棋盘。
而在棋盘上悬浮的“奇点”,则是白帝这些年布下的棋子。
他要找到最重要的“那一颗”。
生灭二卷的所在。
但比起这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猜想。
白帝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闭死关”?
宁奕不敢贸然去尝试触碰。
这位禁忌领域的妖族大帝,但凡还有一丝意识,自己今日动了他的“生灭”,那么必然是一个死字。
宁奕闭上眼来。
自己在北妖域行走……所见所闻。
朱雀城开城门,与金翅大鹏族的使者交接。
东妖域这几日的动荡,以及一反常态的隐忍。
西妖域棋盘上权力的肆意滥用。
他的心头浮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那位白帝,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宁奕抿起嘴唇。
他回头去看,风雪之中,白早休与黑槿还纠缠厮杀在一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谓的“命数推演,不容有误”,宁奕没有欺骗黑槿。
只不过那颗棋子,并不难找。
因为白帝不需要把它藏起来。
谁敢来?
谁敢动?
布下这面棋盘的白帝,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修行境界不过十境的渺小人类,站在这片星空之下,摘走那颗棋子。
宁奕伸出手来。
他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奇点”的破开。
“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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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剑气菩萨,巍巍大雪
“生,灭。”
浩瀚星空之下。
无数棋子流淌,翻滚,宁奕的神念瀑散开来,他站在星空之下,白帝的棋盘像是笼罩众生万物的一方天地。
风雪如刀,掀开他鬓角的碎发。
瘦削的黑衫被吹得翻滚,猎猎作响。
宁奕的神念掠过一处又一处的奇点,生字卷与灭字卷的藏身之处,把所有的“朝圣地”都打通,他要找的不仅仅是“生灭”两卷……更重要的,是一条退路。
他要离开这里!
留在西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地盘,即便能逃得过这一劫,也逃不过接下来的诸多劫难,西妖域的无数棋子,白早休背后的“幽冥”二老,还有那个极其护短的小白帝。
宁奕深吸一口气。
短暂的时间之中,他找到了两枚棋子,一枚通向南妖域的“天神高原”,另外一枚则是通向“灰界边境”,这两者都算是上佳选择……但是如今此地被白帝的“生灭”规则所笼罩,出入都被锁死。
要先取卷。
宁奕闭上双眼,命字卷残留的浅淡气息,在眉心流淌,运转。
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一角光景。
草屑翻飞。
鲜血滚烫。
他猛地张开双眼,两根手指捻住浩瀚星空之中的一枚星辰,那颗棋子发出咔嚓的清脆声响,在“白骨平原”强大的冲击之下,瞬间崩溃瓦解。
宁奕的鬓发猛地向前掠去,面前的风雪倒悬着飞聚。
眼前浩瀚的星空,多如牛毛的棋子,都开始剧烈震颤,虚空之中,缓缓燃烧出了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
站在这扇星空之门的面前,宁奕有些恍惚。
漫天繁星。
两卷古书。
一生一灭,一阴一阳,就像是这洪荒之中注定对立的光与暗,死死纠缠在一起,像是两条游鱼。
仅仅是看上一眼,便会让人心神震撼。
白帝不是执剑者,但他攥住了“生”与“灭”,便构造了这么一个完美的世界,让朝圣者获得“永恒”的生命,源源不断为他注入愿力和信仰。
若是自己得到了“生字卷”和“灭字卷”呢?
宁奕嘴唇有些干枯,他能否用这两卷古书,来复活自己很重要的那些人……比如徐藏,再比如剑器近。
他不知道。
宁奕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指尖还没有触碰到那两条抱在一起的“游鱼”,脊背之处,便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危机感,浑身汗毛炸起,毛骨悚然的猛然转身。
斩龙台!
宁奕的面前,大雪翻飞之中,像是有一条雪山大小的巨龙,张开猩红唇齿,猛地合牙咬上!
金刚体魄剧烈震颤。
宁奕的身子骨,似乎都要被这一咬咬断了,“斩龙台”在这规则束缚之地还可以施展……无视距离,无视妖力。
这是与“因果”有所牵扯的宝器。
只要斩下铡刀。
便一定会斩中心念所选的那个人。
宁奕口鼻之间,喷出大量鲜血,他艰难抬起头来,看着远方大雪之中,高高攥着青铜古台的那个白袍女子。
黑槿呢……
风雪之中,原先死死抵住那位白袍女子的“黑槿”,在斩龙台递斩而出的第一时间,选择抽身后退,离字卷切割风雪,带着她猛地后掠一截。
她看见了那扇悬浮在风雪尽头的星空古门。
也看到了被“斩龙台”吞噬的姓宁的人类,这宝器的确霸道,但应该无法斩杀他……
黑槿只是一瞬之间,便来到了宁奕的身旁,人未至,声便至。
“你若想活命,便等我拿了这两卷古书。”
宁奕眼神之中有一抹杀意闪逝。
这黑槿,还惦记着自己的“山字卷”,现在果然在打这个算盘……想借着白早休的手,把自己收拾了,然后她好趁机谋取渔翁之利,把生字卷与灭字卷都拿到手。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宁奕压下胸膛的一口闷血,眼睁睁看着黑槿从自己身旁掠过,瞬入那扇古门之中。
“斩龙台”的威能铺天盖地涌来,宁奕弯腰躬身,一只手按在大雪地上,抬起头来。
他睁开老龙山天眼,瞳孔之间一片金灿。
所见天地之间,无数道纤细的黑线,从大雪之中蜂拥而来,向着自己的脖颈汇聚。
想把自己斩首?
想必这就是“斩龙台”的凶险之处,铡刀斩首,因果锁喉。
宁奕眯起双眼,想到了“吴道子”被一刀斩下头颅的凄惨模样,那和尚倒是没反抗,就这么“乖乖受死”了,倒算得上是坦然赴死。
只可惜。
自己跟吴道子可不一样。
“想斩我?”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双手拔剑出鞘,细雪的长光挑开天地之间的昏暗,纷纷扬扬的大雪被剑气一团一团的炸开。
就像是当初在天都客栈,以金刚体魄打出“千手”这一式。
远方高举“斩龙台”的白早休,瞳孔收缩。
她看见,大雪之中,一道年轻身影,双脚站定,拔剑出鞘。
一道又一道的剑影,劈砍挑撩,一剑又一剑,不再是虚幻之影,而是凝实的剑气,久久不曾消散,那个姓宁的年轻男人,像是生出了千条手臂,所持不仅仅再是一把剑。
而是千把剑。
那条斩龙台幻化的老龙,贴地前冲,张开血盆大口,瞬间便撞击在剑气之上,一整条龙身被剑气砍得支离破碎,无数大雪在宁奕身旁三尺之内飞溅,化为两拨轰隆隆飞逝的潮水,这片三尺屏障随着剑气的席卷,越来越大,由三尺变为三丈,再变为三十丈,直到一尊巨大的法相浮现。
风雪轰隆隆被抬起,像是有位千手菩萨,拔地而起,头顶撑开一片雪幕,缓慢伸出千条手臂,各自持剑,最终摆出了巍巍坐镇的森严宝象。
斩龙!
一条老龙撞击在剑气菩萨的面前,以卵击石,如飞屑般四溅爆射。
白早休的神情变得有些苍白。
她死死咬紧牙关,盯住那个风雪之中有如天神下凡的黑袍男人,这一副姿态显化而下,就连白帝所布下的“生灭”规则,似乎都要被那个男人的剑气斩开。
这是什么剑?
白郡主的眼神阴沉下来,她还有一件压箱底的宝物。
若是动用,那么即便这个男人有天大神通,万般本领,也难逃一死!
她一只手按在腰间,沉而不发。
下一刻,她的瞳孔陡然收缩。
斩开一整条老龙之后,法相数十丈高的巨大剑气菩萨,便在白帝天地的规则之下震颤,动摇,无数大雪从那位“菩萨”的宝冠头顶倾泻,崩塌,犹如一场大瀑布,纯白色的雪潮轰隆隆滚落。
一袭黑袍,从大雪潮中冲了出来。
宁奕开始持剑奔跑。
一瞬之间,便从那位剑气菩萨的宝座莲心之下,抵达到了白早休的面前,这等速度之快,令后者始料未及。
细雪的剑锋萦绕着滚烫的风雷,对准白早休的胸口直直刺了进去。
“砰”的一声闷响。
并不是刺穿血肉的豁然之音。
宁奕眯起双眼,白早休的衣袍之上,闪逝过金铁一般的森寒光华,这位东妖域郡主身上的衣袍不止是何等品秩的宝器,就连细雪也无法直接刺穿!
只不过这一剑的力劲之大,即便没有刺穿法袍,也足以直接震死一位十境之下的修士。
白早休毫无防备的硬生生接下这一剑,整个人被戳的向后飞去,双脚不断踩着风雪,在剑气菩萨坍塌的大雪潮中艰难站稳,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她面色惨白如纸。
在东妖域如此多年……从未有人敢伤她,从未有人能伤她!
白早休狠狠一抹面颊,她的眉心,那缕金色的杀念,愈发明亮而滚烫。
她高喝一声。
“宁奕!”
声音还没有落地。
那道快到撞破大雪,撞出音障破碎声音的黑袍男人,再一度出现在白早休的咫尺面前,宁奕踩在大雪潮潮头,速度极快的翻转剑花,刺啦两剑,斩出一道十字,天下剑气唯快不破,这两剑砍出,白早休的胸前绽放出璀璨而又连绵的炽烈火光,整个人像是断线的风筝再一度向后抛飞而出。
白郡主快要疯了,她的背后陡然展开一双巨大的金色羽翼,致使她向后抛飞的姿态能够不那么狼狈,然后堪堪悬停,最终保持了一个稳定。
金翅大鹏族的秘术!
白早休两根手指斜斜划下。
那个奔跑在大雪潮中,想要效仿前两次进攻的男人,忽然扭过头来。
宁奕的面颊毫无预兆的裂开一道颀长口子。
鲜血抛洒出一长串连珠。
他缓慢止住前冲的趋势,抬头望着空中那位张开双翼,不断弹指的白袍女人,同时单手转动细雪,转出看似无用的剑花。
金翅大鹏鸟,执掌五行中的“金”之一字。
主杀伐。
戾气重。
不断有清脆的炸响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宁奕身旁的三尺之外,不断有大雪炸开,直到白早休不再对着虚空叩指,那柄细雪划过最后一道曲线,撞开一道无形气刃,然后锵然插入鞘中。
那座之前顶起无数大雪的菩萨宝象,此刻缓慢落为平地。
宁奕踩在雪潮上,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最终双脚落地,踩在尘埃之上。
他看着白早休,虽然抬起头,却不像是仰视,而是俯瞰。
宁奕单手按着细雪剑柄,随时可能再次拔剑出鞘,只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轻轻以拇指推动剑柄,让其剑鞘后端翘起,默默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
“她要取走你父皇最重要的东西了。”
宁奕笑道:“你就不拦一拦?”
白早休皱起眉头。
她望向宁奕的身后。
风雪尽头,浩瀚星空,古门之中的生灭两卷,抱在一起如阴阳游鱼。
黑槿掠入古门,指尖探出,只差一丝,便要触碰到那两卷古书。
第四十七章 再见,宁奕
黑槿的发丝,在浩瀚星空的风雪之下,像是晕开的浓墨,抛在身后,荡散开来。
这一副画面,好似凝固,静止一般。
雪白精致,吹弹可破的少女面颊,被一片雪屑擦过,黑槿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还保持着飞身掠入古门的姿态,但这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古门内悬浮着大量的雪屑,缓慢“涌”出门户,与黑槿相拥。
黑槿皱起眉头,目光盯向那片徐徐擦过自己面颊的“雪屑”。
缓缓带出了一抹鲜血。
不仅仅是这一片“雪屑”,无数的“雪屑”,擦过她的黑袍,在凝固的时空之中,带出一丝一缕,最终千丝万缕的浓郁鲜血。
门户之内的狭小洞天,无数道雪白长线交错纵横,浮现而出。
黑槿的手指就要触碰到那两卷古卷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
但是直觉告诉她,如果她想要再前进一点,那么这具身子……就会被切割开来。
她只能停在这里。
她必须停在这里。
黑槿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位灞都城的小师妹,自傲无比的饕餮,紧紧盯着那两卷近在咫尺同时又远在天涯的古卷,发出了一声尖锐而又愤怒的长啸。
……
……
啸声卷动风雪。
然而大雪潮只剩下零零碎碎的风雪残烬。
从身后倒悬着飘落的雪气,倏忽刮过宁奕的衣袍,一阵又一阵。
这道充满愤怒,不甘的声音,随着飘落的残雪,传到了宁奕的耳中。
他没有回头。
黑槿果然失败了么。
宁奕冷冷盯着空中的那道人影。
背后展开双翼的白郡主悬在空中,脸上露出了讥讽的表情,戏谑笑道:“父皇的东西,也是你们这等凡俗能染指的?”
宁奕也笑了,“这是你父皇的东西?”
白早休面无表情,摊开双臂,这片小天地的规则笼罩而下,越发强烈,此地的所有生灵都将匍匐,而她则是唯一的例外。
“父皇乃是白帝,睥睨天下,凡他看中的,便是他的,这座天下再大,也不过他的手臂伸展距离,所以……这座天下的一切,他只需要伸手,便可以握到。”
白早休俯瞰着大雪地上那个黑袍纷飞的年轻男人。
在这片大地上,没有人敢不尊重“白帝”。
但凡是得知她父皇名号的,尽皆低头,连直视她也不敢。
然而那个叫宁奕的家伙,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敬畏,也不曾低头,而是这么平静与自己对视。
宁奕只是问道:“这是白帝自己说的?”
白早休傲然道:“父皇何必说这句话,这天下谁人不认同这句话?”
这就是理。
这就是规矩。
宁奕不在意的笑了笑,忽然有些感慨,喃喃道:“在大隋,上一个敢像白帝这样嚣张的大人物……貌似已经死了啊。”
白早休皱了皱眉头,她不明白宁奕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还有谁能与父皇媲美?除了大隋的太宗……
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那个站在大雪地上的男人已经拔剑出鞘。
锵然一道剑光,撕裂漫天大雪。
白郡主长啸一声。
“百鸟袍”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雀翎,随着她挥臂的动作,与那道极其霸烈的剑气撞击在一起。
这一刹那,地面上拔剑的那个年轻人族剑修,身形猛地拔高,再一度展露了极其强大的气魄,就像是要硬生生撑破白帝的“天地规则”。
白早休的面前,那道剑气极其爆裂的砍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砸了下来。
不像是剑。
更像是一根巨大的棍棒。
要把整个世界都砸碎,砸烂。
百鸟袍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响,不断有雀翎接二连三的炸裂,白早休在这一剑的浩大威势之下,根本无从反抗,被宁奕从空中压到地上。
她瞳孔赤红,恨声道:“卑贱的人类,今日我必杀你!”
宁奕攥拢细雪,神情阴沉,他回头去看那扇浩瀚星空下的古门,黑槿仍然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和挣扎……“生字卷”与“灭字卷”,与自己想的一样,因为本身的特性,缠绕着晦暗明灭的生死规则,若是贸然闯入,很有可能会陷入如今这等进退两难的地界。
黑槿太过心急……而心急,从来都是吃不到热豆腐的。
宁奕深吸一口气。
白帝的规则压迫着自己的“体魄”,能支撑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更何况,他还带着两个“累赘”,风雪的那一端,红雀拼命喷吐着虚炎,身形一点一点缩小,它已经在动用自己的寿元来抵抗规则。
红雀的脊背上,有个面色潮红,呼吸困难的红发女孩。
红樱只不过是一介凡体。
若是没有红樱,以红雀的境界,以及本体的强悍,施展本命真身,对抗规则还是不成问题的的……只不过它现在需要保护小妮子的周全。
这巨大的规则压在红雀的身上,它发出一声浅淡的哀嚎,目光带着恳求,望向宁奕。
宁奕咬了咬牙。
最要命的……是生灭两卷无形之间的拉扯,每时每刻都在汲取自己的生机。
自己是接近大修行者的强大修士,可以不用在乎。
红樱的生机才有多少?
……
……
“你还能撑多久?”
白早休的声音传到了宁奕的耳边。
剑气压制着那位白郡主,风雪的那一边,看起来极其狼狈的白早休,其实毫发无损,身上并无一丝一毫伤势。
族内长辈赐予的“百鸟袍”,让她只是看起来狼狈而已。
宁奕的剑气,无法击碎这件护身宝器,便无法伤害她。
白早休艰难从牙缝里挤出笑声,虽然毫发无伤,但她仍然有些气郁,这个男人的剑气真是出乎意料的强盛……硬生生把自己从高空砸下,压在雪地之上不能动弹,自己父皇的规则曾经降临之时,她亲眼见证了一位十境大妖,在十多个呼吸就跪在地上,最终被压得体魄尽皆龟裂,这个男人竟然能支撑如此之久。
“很久。比你想象中要久。”
宁奕不带感情的冷笑一声。
还在逞强?
白早休冷哼一声。
她的目光越过宁奕,望向风雪尽头的那扇门……黑槿此刻的处境比宁奕更惨,浑身黑袍被切的支离破碎,一吹就散,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那么……她还能撑多久?”白郡主一只手抵住剑气,沙哑笑道:“这局棋……你解不了。或许我无法亲手杀死你了,但结局却不会变,你,她,还有她,都得死。”
说到第二个“她”的时候,白早休的目光微微挪移,望向那头红雀,如今她被宁奕拖住,无法抽身,不然那个从北妖域逃走的人族女子炉鼎,此刻早就被她杀了。
宁奕眯起双眼。
他的目光极其敏锐的捕捉到了白早休的小动作……白郡主腾出了一只手,缓慢按向了自己的腰间。
那里藏着什么宝器?
白早休的手指按到了自己的腰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盯着宁奕的眼神却愈发沉重,杀气几乎要满溢而出……
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腰囊拆解,无数流光破开囊口飞掠而出,在她的右手之上缠绕包裹,顷刻之间,一道颀长的流线弧形在她虚握的掌心凝聚。
宁奕与白早休的距离不过是十丈。
十丈距离。
而且还在缩短。
白早休大口大口呼吸,艰难顶着风雪,一步一步走来。
直到两人之间,可以清楚看见彼此面容的时候。
白早休停住了步伐。
而此刻,宁奕也终于看清楚了白早休手里那道成形的“东西”乃是什么……那是一柄造型夸张的大弓。
复杂的纹路在风雪之中铺展。
宁奕的心头,陡然浮现了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这把大弓的威胁,比斩龙台还要强大。
强大得多。
宁奕隐约有些头皮发麻,想要后退,但是在磅礴的威压之下,他已经没有退路。
白早休猛地抬起手臂,那柄大弓被她拽拉而起,大雪纷纷扬扬倒开,她甚至放弃了另外一只抵御宁奕剑气的手,一整件百鸟袍猛地拆解飞出,在空中化为无数雀翎,密密麻麻铺在头顶,在剑气的浩荡轰击之下,不断下压。
那件脱体飞出的百鸟袍,汇聚到白早休的头上。
白袍脱离之后,白早休披着一件贴身的白色软猬甲,显露出纤细窈窕的身姿。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
下一刹那,白早休的脸上没了笑容,这位疯疯癫癫的东妖域郡主,平静到了极点,右手紧紧攥着大弓,猛然踏出一步,身子前倾,左手捻住绷紧的箭弦拉的浑圆,巨大的张力让她整个人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响。
弓如满月。
就抵在宁奕面门之前。
……
……
大雪嘶哑呼啸。
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宁奕的剑气悬在白早休的头顶,被百鸟袍抵住。
而白早休的大弓抵在宁奕的面前,没有丝毫遮挡。
白早休知道。
下一刹那,宁奕的剑气可能会劈碎自己的百鸟袍,来到自己的头顶。
但她也知道,这一剑杀不死自己。
而自己的这一箭不同。
这一箭只要射中宁奕,便一定可以杀死他。
早在先前斩龙台第二次递斩,被宁奕的千剑菩萨打散之后,她便有了动用“这一箭”的念头……虚空之中,隐约的咆哮声音在箭弦之上汇聚,风雪呼啸,虚无的箭镞不断破碎四周的空气。
“这一箭”的威力极大,但发动条件同样极其苛刻。
她必须要有一个绝对安静,绝对安全的环境。
譬如,现在。
天地之间,大雪莽莽,唯有她和宁奕二人。
宁奕眼里满是那柄大弓的倒影。
他听见一个极轻的声音,带着些微沙哑。
距离很近的那个女人缓缓开口。
“再见,宁奕。”
第四十八章 樱落(三)
“再见,宁奕。”
白早休的声音在风雪之中荡开。
弯弓如满月!
她松开箭弦。
宁奕瞳孔收缩。
那柄大弓的符?平铺在他面前,骤烈的风雪在此刻被磅礴的弹射力劲拧地破碎
破风的箭镞撕裂虚空,擦着宁奕的面颊,带着一大蓬鲜血。
须臾之间,宁奕身后的雪原,草屑连同着地皮,拔空而起。
这一箭掀动莽莽大雪,将远方数里外的一座小雪山,整座山头都射得崩碎坍塌。
宁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眼神之中的那抹骇然缓缓消除,抬起头来。
白早休的神情一片阴沉。
她搭线的那只手,被一条雪白的银蛇缠绕,紧紧拉扯,导致最后松弦的时刻……这一箭偏离了。
因为她和宁奕两人之间距离太近的缘故,这一箭向着宁奕的面颊外偏移了那么一丝,接下来所发生的偏移……便不仅仅只是一丝。
这一箭射空了。
而罪魁祸首,则是那条白蛇长线在风雪里蔓延所及的尽头。
在废墟瓦烁之中,紧紧攥着白蛇的那道身影,跌跌撞撞,缓慢站起身子,一颗咕噜咕噜翻滚的“头颅”,此刻碰巧不巧,滚到了他的脚边。
他一只手紧紧攥住“白蛇”,整个人被拉的随时可能向前跌去,半具身子,头颅都被斩掉,看起来本该极其凄惨,但当他颤颤巍巍捡起自己脑袋,缓慢将其“安上去”的时候……这一切又显得有些“滑稽”。
提心吊胆的朱雀,在听到了远方一座雪山遥遥崩塌的声音之后,小心翼翼松开了一角遮目的羽翼,看到雪地上多了一大滩鲜血,只不过宁奕还活着,于是大起大落的长长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当它顺着风雪的长线,缓慢扭头,看到了更加“惊悚”的画面。
先前那个被斩龙台直接削去头颅的男人,摇摇晃晃原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拽着白蛇长绳,捡起地上头颅对准自己空荡荡的脖颈放置上去,然后拧转两下。
就这么的,那个男人似乎恢复了正常,还对着自己眨了眨眼!
没死?
还活着?
朱雀怔怔张开长喙,“哑火无言”,目瞪口呆。
这一幕,似乎并不出乎宁奕的预料,宁奕躬下身子,一只手捂住面颊,火辣辣的痛苦之感,穿透体魄,抵达灵魂深处,这一箭绝对附加了某种可以灭杀神魂的禁忌力量,若是被实打实的轰中,即便躲开要害,自己恐怕也不会有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笑道:“姓吴的……你再晚一些,我命就要交待在这了。”
风雪那一头,和尚死死攥着那条长绳,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鼓起,没好气高吼道:
“姓宁的!为了救你回去!老子已经丢了一条命了!”
宁奕笑着抹了抹脸,先前在雪地里捡头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异常……吴道子的神魂竟然没有崩碎,眼皮还在动,这个怪人,当初在大隋龟趺山坑了自己的三师兄,据说被圣山山主抽筋剥皮,后来又活蹦乱跳出现在大隋其他圣山的墓陵地底。
修为虽然不高。
但是这等保命手段,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被斩龙台斩断头颅,还能留有一条活命。
瞒天欺海之术。
白早休的神情难看到了极点,她的头顶,那件百鸟袍飞掠而出的雀翎,一根一根列阵如麻,此刻与剑气消耗磨损,不断发出剧烈的破碎声音。
百鸟袍的雀翎屏障之下。
噼啪乱响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三尺之内,一切寂静。
寂静的有些可怕。
白早休收了那柄大弓,颤抖着吸了一口气。
她的发丝有些散乱,被风雪吹拂,染上了淡淡的苍白之色。
白袍脱离,只剩下一身贴身银白软甲的女人,十根手指缓慢攥拢握拳,身子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那条缠绕在她手上的白色长蛇,一点一点收缩。
风雪另外一边的吴道子,双手攥住末端,像是拔河一般,使尽吃奶的力气,双脚踩死在大地上,一点一点被这条缩短的长绳拔动。
白早休的面颊,都被纷乱的发丝所遮掩。
自己苦心积虑谋划的“这一箭”。
这本该直接钉杀宁奕的“一箭”,竟然被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给破坏了。
到了此刻,她竟然感觉不到愤怒……诸般的情绪似乎都脱离了她,她恨不得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抽筋剥皮,生啖其肉。
尤其是那个一直向自己示弱的“说书人”。
白早休的脑海里,一幕又一幕的场景回掠,上演。
到了现在,她忽然有些怀疑。
在朱雀城的“相遇”,是不是一场巧合?
还是人为的故意安排?
从灞都城离开之后,她本来找不到那位“说书人”,直到对方泄露了一线天机,一开始她只当是这个家伙的“无心之举”,现在看来……这是为了搭救宁奕?
以有心算无心。
后来的一步一步,到整面棋局的推演。
再到如今的局面,白早休已经无法去判断,这到底是自己借了他的手,还是他借了自己的手。
拽着长绳的吴道子,声音有些沙哑,笑道:“白早休,听说你恨极了大隋的裴灵素……如今,裴姑娘在紫山风雪原,教我下的这一局棋,你可还满意?”
听到“裴灵素”这三个字,白早休的身子猛地一震。
是那个女人!
“我要杀了你!”
她面目狰狞,猛地抬臂,磅礴的大雪被浑厚劲气震得飞溅,气劲连绵传递,吴道子直接被抡圆了砸飞出去,整个人飞出了数十丈的距离,后背撞在一株巨木之上,险些将巨木震断,簌簌大雪摇晃而下,他笑着捂住胸口,从树上跌落至地,同时咳出一大口鲜血。
白早休准备掠身的那一刻。
宁奕眼神一寒,脚底发力,整个人撞了出去,同时拔剑递斩,原本背对宁奕的白早休,猛地俯身,同时翻转,以后背贴地,身子向后仰去,一缕剑气几乎擦着她的面颊斩过。
一缕发丝被剑气斩断。
白早休面无表情,双手十指拨弄。
宁奕肩头被隔空点中,气劲极重,肩头的黑袍被点的炸开,后背肩胛骨处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炸响,金翅大鹏族的杀意之强盛,直接点破金刚体魄,点出两蓬猩红血雾。
只不过宁奕前撞的身姿并没有丝毫停滞,白早休瞬间由后背贴地而行变为双脚踩踏大地,整个人猛地站起。
宁奕面色狰狞,单手攥拢细雪,狠狠斩切而下。
“刺啦”一声!
白郡主的软猬甲上划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炽烈火星。
白早休面色陡然苍白三分,与此同时,她的手掌已经贴至宁奕面颊,掌心只差分毫便可以抵在宁奕的面目之上。
瞬息之间,宁奕空出的那只手掌心向外,掌背擦着面颊,与白郡主猛地对了一掌。
他本以为,会有一股极其剧烈的力劲,透过那只手掌,冲击在自己面目之上。
白骨平原的紫霞已经缭绕溢散,随时准备修补体魄。
然而两两对掌,只是发出轻微的一声“啪嗒”之音。
白郡主的身形犹如一叶霜草,向后飘荡,借着反震之力,犹如鬼魅一般。
她杀心已起。
但此刻要杀的不是宁奕。
而是那个借着“裴灵素”之手,以棋局玩弄自己的大隋说书人。
白早休瞬间来到了那株雪木之下,她五指攥拢成爪,刚刚对准吴道子的头颅抬起,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破风声音。
一枚磅礴的巨大火弹,一路上吞噬风雪,汹涌澎湃而来,几乎与她一同抵达这里。
朱雀虚炎。
白早休皱起眉头,身形倏忽消失。
下一刹那,这枚磅礴的朱雀虚炎砸中雪木,轰隆隆的火焰激荡而起,卷成一朵宽有小半里的猩红色蘑菇云,四周的大雪,古木,碎石,都被这股火焰焚烧……炽烈的高温,将悬在空中的白郡主面颊染红。
她悬在“往生之地”的空中二十丈距离,抬手一挥,那件脱体而出的“百鸟袍”,此刻从远方蜂拥而来,无数道雀翎在她面前拼接,最终指尖抹过,化为一袭宽大白袍,被火风卷地猎猎作响。
白早休的目光俯瞰大地。
她没有去看先前火焰燃烧的地方。
而是缓慢“挪移”。
风雪之中,一道黑点,极快速度的飞掠。
宁奕拽着吴道子蓑衣衣袍的后颈,面无表情穿梭在大雪之中,最终抵达了“红雀”的位置,将他放了下来。
吴道子一屁股跌坐在地,面色苍白,艰难恢复着心率。
他虽然有着极强的保命手段,但不意味着他不会受伤,不会痛苦。
即便是先前白早休轻描淡写挥出白蛇的那一下,都够他吃上几天的。
宁奕的面色也不好看。
鏖战至此,往生之地的规则之力,越来越强。
他能支撑的时间不多了……
该怎么办?
怎么办?
宁奕闭上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正在此时,和尚的声音,在他耳旁响了起来。
“风雪原……有一扇门,我是来接引你的。”
宁奕皱起眉头。
簸坐在地,极其狼狈的吴道子,缓慢站起身子,望着空中的那个白袍女人,沙哑道:“但是这个女人,你似乎搞不定她……最棘手的,是这里被白帝的规则之力笼罩了,如果规则不散,就算我召出了风雪原的那扇门,也没有用。”
白帝利用生灭两卷所制定的规则,将踏入这里的一切生灵,都囚禁在地。
离不开,出不得。
除非……从源头解决这一切。
大雪纷飞。
宁奕这才注意到,红雀的脊背上,那个“沉沉睡去”的女子,已经醒了过来。
红樱面色苍白,看起来像是累极了,千里奔波,从未休息,至此死地,生机又被不断汲取,她的鬓发已经有了一缕苍白,容颜虽未衰老,但身体各处,都开始衰竭,枯败。
小妮子一直没有说话,她默默看着这一切。
到了此刻,她才心疼的喃喃开口:“公子,你受伤了……”
宁奕心底有块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一些。
他摇了摇头,沙哑道:“无碍。”
红樱的眼眶有些湿润,她趴在朱雀的背上,把头埋得很低,轻轻道:“公子,我刚刚睡过去了,是不是我连累了你……”
宁奕再次摇了摇头。
看着神情苍白枯败的女孩,宁奕喉咙翻滚,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勉强带了一丝笑意,安慰道:“红樱,很快就可以带你回家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到大隋了。”
“回家……”
“大隋……”
女孩只是轻轻喃喃了这两个词。
她眼里并没有多少的羡慕,而是低垂眉眼。
她哪里有家啊……
跟在公子身边,大隋,妖族,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不过这些,她并没有说出口,她觉得这一觉睡的好长,她好像看到了一些缥缈的未来光景,没有冰天雪地,没有漫长黑夜。
春光灿烂里,她牵着宁公子的手,站在古道的两旁华树之下,从日出待到日落,看黎明的鸟雀飞起又落下,看夜空的烟火升起再散落,耳旁是轻快的歌声和喜乐。
那是她不敢奢望的事情。
每一件。
每一刻。
这一觉,她看到了太多美好的东西,这场美梦,像是耗尽了她一生的运气。
她现在有些累了。
“宁奕……宁公子。”
红樱把头埋在红雀温暖的毛发上,轻轻呢喃道:“我好累……想睡一会……”
人生苦多。
梦里苦少。
红樱的眼帘微合,她的气息愈发微弱,呼吸声音一起一伏,像是真的睡着了。
红雀的眼眶湿润了,它压抑住胸膛里的悲哀情绪,感受到了生命即将到来的凋零。
时间不多了。
它望向宁奕。
风雪漫天纷纷扬扬。
宁奕沙哑问道:“开风雪原的那扇门,需要多久。”
吴道子怔了怔。
和尚认真答道:“半刻。”
宁奕面无表情,他盯着空中悬浮的那个白袍女人。
半刻……红樱应该还能支撑半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开门。”
吴道子眼神里满是惊骇。
宁奕单手按住细雪剑柄,再一次重复道:“我说……开门。”
和尚手忙脚乱的从袖袍里取出一张符?,他以意念沟通符?,丝丝缕缕的风雪在空中汇聚,白帝的规则隐约干扰着这一切。
吴道子焦急提醒道:“宁奕,只有半刻的时辰,你要把这里的规则破开……能做到么?”
宁奕杵剑而立,只是沉默。
在冰川高原复苏之后,他冥冥之中,领悟了一式剑招,却一直没有机会施展。
这一式,就像是白早休的那一箭,是最压箱底的手段,不成功,便成仁。
叶长风老先生曾经对他说。
剑气如登楼,以一杀二,以二杀三,以三杀四……最难的就是以四杀五。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做到……以十境,杀十境之上。
宁奕斩不碎白早休的“宝器”。
因为他还不是命星。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有大机遇,有大突破。
风雪如刀,划过面颊。
宁奕从雪地上拔出细雪,轻轻说了一个字。
“能。”
第四十九章 神之星辰
风雪呼啸,往生之地的雪屑,越发密集。
穹顶之上的红光,隐约悬浮,汇聚,最终凝化为一张巨大的面孔,五官模糊,但是神态威严,宛若神灵一般高高在上。
俯瞰众生的“帝皇”。
东妖域的白帝。
只不过……那位掌中握着一整片东妖域的伟大妖帝,此刻若是还有一丝意念在外,往生之地就不会被“糟蹋”成这副模样。
那位白帝只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轻易戳死现在的宁奕。
打到如今这个地步,宁奕已经可以确定。
白帝出了某种“意外”。
具体是什么原因,到底是寿命太长,还是修行出了问题,这些尚不可知。
但这是一个好消息。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的额首,山字卷的光华不断流淌,逆着汇聚,整座大雪山底,都开始震颤。
白帝不在,他可以放开手脚施展。
一颗又一颗的雪粒,从地面上震起,悬浮,颗粒分明,不断震颤,不断碎裂,不断化为齑粉。
悬在空中的白早休,眯起双眼,她心中缓缓升起一抹不祥征兆,抬起双臂,百鸟袍的雀翎随着她的抬手动作倏忽分离,在白郡主的背后,化为一排排列阵的刀片,风雪之中闪耀着森冷的寒光。
每一根雀翎,都蕴含着莫大的杀意。
金翅大鹏族主掌“杀伐”,五行之中的“金”之一字,在天赋觉醒之后,便开始彰显威力。
白早休这一次没有再动用她身上多如牛毛的其他宝器,而是逼迫体内的“天赋血脉”。
她能感到,宁奕是在背水一战。
只不过她与哥哥不同。
小白帝是东妖域千年一出的绝顶天才,无论是自身的修道天赋,还是面对生死之战的潜能,都是最顶级的那一类存在。
而白早休……因为族内长辈的溺爱,再加上幽冥这种级别的妖君,在她成长路上保驾护航,她从未经历过所谓的“生死之战”,向来都是她弹指,对方神魂俱灭。
哪怕她有着顶级的天赋。
也缺少了实战经验。
生死厮杀,命悬一线。
白早休隐约有着预感,宁奕心中的那把剑,可能会斩开自己的“百鸟袍”……自己已经把宝器都用了一遍,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有什么手段?
没了。
这一趟看似“十拿十稳”的出走,她瞒过了东妖域府邸外的幽冥二老,以为只身抵达西妖域,本来是一场单方面的狩猎屠杀。
但现在看来。
情况似乎有些超脱自己的预料。
白早休抬起头来,神情难看,她看着穹顶上空,因为规则之力,冥冥之中凝聚而出的那张熟悉面孔……自己的父皇竟然还没有生出感应么。
“白帝”的规则困住了宁奕和黑槿。
但是也困住了她。
她只不过不受规则的压迫,但是想要离开,也必须要等待这里的帝威完成扫荡。
那个姓宁的人类,体魄的确强悍,生机也源源不断。
撑过这一剑,一切应该就结束了。
念及至此,白早休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抬起手来,做了一个张弓搭箭的动作,无数符?在右手浮现,那柄纹路夸张的大弓在风雪之中缓慢凝聚。
无数百鸟袍的雀翎,在她身旁飞掠。
……
……
大雪地上,宁奕拔出细雪,气势却一点一点沉寂下来。
他身旁的吴道子,盘坐在地,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滚落,蓑衣被风雪吹得一蓬一蓬散开,这本是一件品秩不俗的宝器,只不过先前在东妖域郡主府邸的时候,已经被白早休蹂躏了一番,再到往生之地,被斩龙台铡刀斩过,宝器的灵性已经黯淡,此刻就这么随风飘散,化为“一蓑烟雨”。
坐在地上的和尚,内里只披着一袭简陋的青衫,被大风吹得飘摇。
他逐个咬开指尖的鲜血,隔空涂抹在符?之上,十指流淌出来的鲜血,凝而不散。
紫山禁术,生死玄妙。
这张符?,内蕴当年某位特地来帮紫山修葺阵法的大人物之心血,在两座天下的诸多禁制之下,仍然可以畅通无阻。
那位好心的“大人物”……出自蜀山。
两座天下,一张符?,便可去得。
宁奕仅仅是瞥了一眼,就感知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
陆圣在符?之道上的造诣,早在后山便已经领略过了。
“这扇门,连接着风雪原。想必此刻,裴姑娘早已在门那边等着了。”吴道子沙哑的声音缓慢响起,“朱雀城的时候,我就看到这小妮子了……你身上的气息,我可忘不掉。”
离开朱雀城,他第一时间便向着紫山风雪原传递消息。
和尚笑了笑,道:“姓宁的,我给你的那片龟甲,还带在身上吗。”
宁奕怔了怔,想起了在青山府邸地底,两人分别时候的场景。
他从袖中取出龟甲,这片龟甲,一直随身携带,吴道子琢磨不透,自己也一直没有头绪。
龟甲脱离宁奕的手指,在风雪之中摇晃,最终颤颤巍巍悬浮在吴道子面前。
坐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眼神逐渐痴迷,喃喃笑道:“当初我一直琢磨不透,直到后来我到了这座天下,走了许多古地,才明白……龟趺山的老祖宗,本体原来是位活了万年的老妖怪,这片龟甲需要独特的妖族秘术才能激活。”
吴道子深吸一口气,挪出一只手来,一心两用,在符?和龟甲上,各自以鲜血涂抹,一手画圆,一手画方……
“你尽管把那张底牌打出来。”
吴道子回头看了看那头艰难抵抗威压的朱雀,道:“不用担心剑气的余波,会伤害到我们。”
放下了最后的顾虑。
宁奕认真点了点头,道:“好。”
“胜败在此一举……”
吴道子望向那扇古门,喃喃道:“半刻功夫,若是你无法把白帝的规则打破,我们就都完了。”
宁奕抬起头来。
时间变得极其缓慢。
风雪划过他的面颊,宁奕将一根手指按在自己额首眉心。
山字卷不断汲取着星辉。
他不断压榨着这些星辉……若是此地,像是朱雀城那般灵气丰盈,那么他此刻大可以把山字卷完全放开,汲取星辉,试着踏破第十境的门槛。
但是,此地一丝星辉也无。
这是一片荒芜之地。
宁奕轻轻喃喃道:“借我……神性。”
……
……
万里之外。
紫山风雪原。
裴灵素的神情忽然变了,她感应到了风雪原的阵法,连接的另外一端,似乎发生了一些震颤,手持符?的执掌者,正在勾画开启符?的秘纹。
她的面前,浮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星火门户,但只是模糊的轮廓。
“这是……”
裴灵素的眼里有着喜色。
连接妖族天下的那扇门。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了冷静,抬起双手,无数道星辉锁链从风雪原的尽头蔓延疾射而来,将这扇摇曳不定的古门拉扯稳固,此刻她需要保持两座天下之间阵法的平稳。
丫头试着看清楚,门的那一边,是什么样的景象。
她眼里是焦急的等待。
她期待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可惜,星火门户一直未能成型,摇摇晃晃,而且愈发剧烈。
“有强烈的规则干扰。”裴灵素抿起嘴唇,她有些惘然,那边是发生了什么?
遇到了棘手的妖族大人物么?
“是妖圣级别的人物……而且,很有可能是妖族的一皇一帝。”
紫山山主的声音在她背后传来。
一皇一帝?
裴灵素瞳孔收缩,她望向师尊,撑着大红伞的楚绡,面色凝重,来到风雪原的阵法之前,整座紫山的灵气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跨越两座天下的庞大阵法,需要一个强大的支撑者……除楚绡以外,别无他人。
“纵观妖域,除了龙皇,白帝,其他人并没有制定规则的力量。”楚绡喃喃道:“但肯定不是本尊亲至,否则根本就不会有激发符?的机会。若是不出意料,应该是走入了某处禁地,此刻想通过阵法逃生。”
徐清焰紧张问道:“那么……可行么?”
楚绡沉默片刻,回应道:“可行。但要把规则破开。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
又是等待。
徐清焰攥了攥手指,掌心已经都是汗水,她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等了三年。
就在思绪放开,她准备催动命字卷的时候,一道飘忽的声音,从门的那一边传了过来。
“借我……神性。”
断断续续的四个字,让裴丫头的脸上恢复了血色,让徐清焰陡然睁开双眼。
是宁奕的声音。
坐在风雪原霜草地上的帷帽女孩,脖前的半片骨笛叶子,悬浮起来。
她毫不犹豫的,把自己三年来的神性,全都送到这片骨笛叶子之中,那座搭建在神池上的桥梁,跨越了两座天下的距离。
磅礴的神性,抵达了往生之地。
站在大雪地上的宁奕,高高举起细雪。
他的气息不断寂灭。
星辉不断破裂,不断被死气所淹没。
他要做一件事情。
若是顺境而修,不得突破。
那么……他便要逆天而为。
像徐藏那样,舍弃所有的星辉。
用尽所有的“神性”,去凝聚自己的第一颗星辰。
第五十章 风雪剑气大如席
漫天霜雪大如席。
无论是紫山风雪原,还是妖族天下的往生地,此刻都是白茫茫一片。
磅礴的威压,在往生之地的穹顶翻覆,凝聚。
白早休的神情凝重而又严肃,她的眉心之处,那缕金灿的杀意已经脱离白皙额首,大放异彩,将她映衬得犹如天上神灵下凡,巍峨的金灿光华,在她背后凝聚,那柄风雪之中不断铺展纹路的大弓,被她拽动,发出沉重的颤抖声音。
而站在地上的宁奕,孑然一身。
大雪染白了他的鬓发,眉宇,落在黑袍上,不再被剑气激荡,而是就此安稳的落下。
他整个人的气息,一点一点寂灭。
生死之道,在他的掌心。
曾经有一个剑修,成功掌握了“生死”,踏出了一条逆天之境。
宁奕今日,也要如此。
风雪的尽头,浩瀚的星空之下,被无数生灭丝线限制住的黑槿,感应到了一股极其磅礴的浩荡气息,她回过头来,不敢置信望着门的那一边,那个闭上双眼,双手杵剑而立的黑袍人类……此地的生灭两卷,似乎因为这个人类的某种尝试,出现了一丝异样,变动。
原本只是贴靠在肌肤表面的“丝线”,此刻收紧了那么一丝。
黑槿神情有些痛苦。
雪白的肌肤,立即被这蕴含“生死之道”的丝线割开,猩红的血珠溢出肌肤,粘粘在丝线之上,这扇古门发生了轻轻的震颤。
时间来不及了。
这个叫“宁奕”的男人,是想要尝试在这个荒芜之地破境吗?
黑槿觉得太过荒唐。
但这等荒唐事情,已经开了一个头……看此地的异变,还有那个人满脸的凝重,若是“宁奕”真的破境了,那么击倒白早休后,要做的事情,就是摘走“生灭”两卷。
千年之境!
命星之境!
黑槿心知肚明,若是低了这么一个大境界,自己绝不可能是“宁奕”的对手,别说要拿走“山字卷”,自己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那个人类临走之前,恐怕很乐意取走自己的头颅,再把“离字卷”摘下。
她咬紧牙齿,眉心的饕餮之力疯狂涌动,不遗余力对抗着这扇古门的生灭规则,黑袍被丝线勒紧,凸显出一副极其窈窕的曼妙身躯,她的指尖在艰难缓慢的前探,身躯不断被勒出血痕……但是这些代价,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哪怕她可能会在此殒命。
也在所不惜!
……
……
宁奕闭上双眼。
他能够感到,自己的血液,骨骼,肌肤里的每一根经脉,似乎都在震颤。
踏破十境,是一个生命上的质的飞跃。
在大隋境内,流传着一句大修行者都极其赞同的“真理”。
命星之下,皆为蝼蚁。
也许可以有“天才”,在后境这道大关卡上,靠着厚积薄发的积累,越境而战,甚至完成以九境斩杀十境的壮举……这纵观大隋近来数千年的历史,几乎无人可以做到,以十境的境界,与命星对弈厮杀。
惊艳如洛长生,在十境巅峰的时候,也只是被莲花阁打上了一个“疑似媲美命星”的标签,即便如此,这个消息也是轰动了整座大隋天下,在此之后,洛长生便被誉为比“半神”扶摇资质还要强大的“谪仙人”。
白早休身上的那件宝器,十境的修为境界打不碎。
解决的办法并不难。
破开十境……就可以了。
宁奕的气息,在跌至谷底之后,迎来了反弹,丝丝缕缕的星辉从袖口,指尖,鼻腔,唇齿之中溢散,然后被山字卷拢和,他站在风雪之中,四周的风雪都凝固如星辰,这里不再像是一片灰白干枯的寂灭之地。
而像是一片蕴含无限可能的小星空。
宁奕站在星河之上,正如他破开初境时候观想的那副画面一样……他已经走到了太多修行者的头上,他只需要低下头来,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修行路上,走过的每一个阶梯。
此下是芸芸众生,太多的人,困在命星这道门槛上,终身无望。
此上,就是那片璀璨无垠的星空。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因为“白骨平原”的缘故,他吃掉了太多的资源。
在十境的修行过程中,每破开一个境界,都极其困难。
所以……他一路走来,积攒下来的星辉,早就可以媲美正常的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甚至尤为过之。
然而此刻,这些星辉,全都被他抛弃了。
不要了。都不要了。
他要踏出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徐藏碎裂星辉,以死气证道,直接涅??重生……而宁奕的身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死气。
但他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神性”,这是比星辉还要强大许多倍的力量。
他要以“神性”,凝聚星辰。
在小霜山闭关修行的时候,宁奕查阅过大量的古籍,想要破开那一道境界,想要顺利抵达命星,需要在“那个时机”到来的时候,去感悟天地之间的规则,在头顶浩袤的星空之中,找到一颗属于自己的星辰,并且建立起联系。
这冥冥之中的联系,比起踏踏实实的苦修,更像是上天恩赐的一种“缘分”。
就像是“初境”一样,那片星空,有人能够看见,有人看不见。
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来决定的。
但有些事情,更不是“缘分”来决定的。
徐藏曾经问过宁奕一个问题。
什么是剑修?
宁奕那时候还答不出来。
安乐城府邸里,徐藏只告诉他两个字。
抬头。
那个时候的宁奕,抬起头来,头顶是浩瀚星空,无数繁星,他看不到哪里有答案,但徐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答案就在头顶的星空里。
答案就在刚刚的两个字中。
抬头,头顶是天,是命运。
低头是凡人,抬头是剑修。
事事如流水,高往低处流,剑修不同,大道逆行,天数相悖。
若不能抬头,便不能做剑修。
……
……
宁奕抬起头来。
此刻,他的头顶,不是安乐城府邸的那片星空,这里风雪呼啸,一片苍莽,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什么都看见了。
隐约困扰他剑气某道境界的门槛,在此刻咔嚓一声碎裂开来,接着便是势不可挡如决堤之坝的崩塌,大江大河的剑气注入到细雪的剑锋之中。
与此同时
往生之地,那张白帝的面孔之下。
白早休松开搭箭的那只手。
“嗡”的一声。
方圆十里地,以她松弦的那一点为圆心,穹顶荡开沉郁的红云,白早休背后的那张模糊面孔,被箭气撕扯裂开,雷霆涌动。
这一箭,瞬间将大地凿穿。
宁奕的脚底,炸开一张巨大蛛网。
白帝规则和箭气压了下来。
他的肩头猛地坠沉。
气机寂灭到谷底的黑袍男人,抬起头来,眼前是那道不可直视的逼仄光芒,他双手攥住细雪,拔剑的刹那,将天地之间的黑暗全都斩开,一线光华斩碎须臾破妄,出剑的呼吸声音之中,他黑袍上,面颊上,发丝上,沾染的雪霜,全都被剑气吹拂殆尽,整个人焕发了重燃的光华,丹田的神池池水滔天翻涌,整个“剑之世界”都在剧烈震颤。
无数的神性在他体内翻滚。
这是在凝聚星辰。
而不是去寻找星辰。
漫天风雪大如席,大雪地上,一人“缓慢”拔剑,四面八方,雪潮平地建高楼,异象陡生,不断幻化,先是化为一条抬头老龙,再是破开江河湖海的巨大鲸鱼,而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拔剑而出,最后踩在一头巨大“鲲鹏”额首之上的宁奕。
叶老先生曾授剑逍遥游。
一剑劈开千里云霄。
此刻拔地而起。
那根迎面而来的“箭镞”,与细雪撞在一起。
宁奕逆着剑锋劈砍,“缓慢”的交锋之中,细雪剑面的风雷不断炸裂,不断迸溅,璀璨的光火照亮了他的面颊和飞扬的鬓发。
经过了“霜纹钢”的淬炼之后,这把古剑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细雪与宁奕共赴死。
同复生。
宁奕丹田之中,无数的神性,从未有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像是复苏的万千生灵,在“剑之世界”之中奔跑,最终撞在一起,一颗凝聚的浓缩的,向内坍塌的细小尘埃,缓慢凝聚……但是肉眼可见的粗糙,肉眼可见的不稳定。
如果说,这世上有着数以千万的星辰……而且这些星辰在两座天下的头顶,每个人都能看到,那么所有的命星修行者,都逃脱不了,冥冥之中与头顶某颗星辰建立联系的这份因果。
跌境而修,丢掉命星的徐藏是一个例外。
他再也没有“命星”境界这个概念。
而此刻的宁奕……也是一个例外。
在某道“妙不可言”的机缘之下,他走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境界。
那颗缩小的尘埃,不像是硕大的星辰,更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碎裂星屑,但偏偏四周缠绕着浓郁的神性涡流,悬浮在神池的最中心位置。
宁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踏出那一步。
但是宁奕知道。
他递出了那一剑。
剑气与风雪,撞击在那件“百鸟袍”上,在白早休惊骇的目光之下,无数雀翎就此炸开。
往生之地,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雨”。
风雪与剑气大如席。
第五十一章 争夺古卷
剑气如斗,席卷中天。
那件“百鸟袍”,在顷刻之间,被磅礴的劲气卷中,无数根雀翎,承受着密密麻麻的压力,陡然炸开
白早休的面色瞬间苍白,她的“绝杀一箭”,竟然直接被宁奕的剑气劈开。
这是什么剑招?
人族的纯剑修,竟然有这等杀力!
她的眉心,金灿杀意化为裹绕周身三尺范围的最后一层屏障,无数宝器,被她不要命一般甩了出去,大钟,古鼎,玉盘,降魔杵,东妖域倾注了无数心血为她打造的那座小洞天,在她额首浮现,整座小洞天里的宝物,但凡是能拿来保命的,却都被她掷出。
漫天宝器与符?齐飞。
而宁奕只是一剑破之!
红云之上,一头硕大“鲲鹏”,探出头颅,双翼若垂天之云,须臾之身,遨游芥子苍宇,在宁奕破开囚禁自己已久的那道门槛之后,叶老先生的“逍遥游”终于可以淋漓尽致的施展而出。
天地小,剑气大。
宁奕踩在鲲鹏的头顶,他眼里满是炽烈的剑意,一座古钟迎面砸来,掀动磅礴音浪。
“给我破!”
细雪剑锋闪烁风雷,一剑将古钟劈开,这件可挡十境之下所有杀伐之力的宝器,此刻在细雪面前,脆弱如白纸。
接着便是一座本来只有手掌方寸大小的青铜鼎,被白早休甩出,迎风暴涨,在风雪之中迅速扩大,幻化成为一座庙宇大小,对准宁奕的头顶狠狠镇压而下。
“你也配镇压我?”
鬓发与黑袍飞扬的年轻人,眼神里熠熠神采,宛然天神,从皇陵冰川高原复苏以来,他的身上一直带着浅淡的死气,与寂灭的意境,然而此刻,全都被横扫殆尽,意气风发。
宁奕再是一剑,粗壮剑气在巨大青铜鼎的内面不断撞击,犹如龙蛇翻身,硬生生将这座镇压而下的古鼎撑得炸开,无数青铜鼎古屑在云顶飞溅四散,这一剑剑气之强盛,摧枯拉朽将迎面砸来的宝器全都劈砍碎裂。
白早休瞳孔收缩,发丝散乱,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狼狈。
那个踩踏鲲鹏的身影一路打碎所有阻拦,看起来像是势不可挡的神灵一般。
漫天符?,还没来得及释放光华,就被剑气扫过,瞬间炸开。
她还能怎么办?
只剩下一件雪白软甲的白郡主,高高举起斩龙台,对准宁奕想要斩下,然而接连动用大杀力宝器,给她妖身带来的负荷实在太大,此刻铡刀剧烈摇晃,但久久无法落下,她竟没了第三次按下铡刀的力劲。
下一刹那。
一路披星斩月,气势磅礴的黑袍身影已经来到了白早休的面前。
宁奕一剑递出,这一次,细雪没有再被那件雪白软甲挡开,而是“锵”的一声极其顺利地破开鳞甲,刺入肌肤,然后从白早休的后背穿出,带出一连串金色的血珠。
白郡主神情灰白,瞳孔逐渐从缩小变为放大。
“神性”一剑,虽然戳穿了她的胸背,但并不能就此杀死她……然而宁奕的这一剑,让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和威胁。
两个人贴在一起,然而此刻并没有丝毫“暧昧”的气息,肃杀之气在高空的风雪之中荡开,宁奕攥拢细雪,将其递入地更深了三分……白早休的面容已是一片煞白,嘴唇没了血色,她双手按在宁奕肩头,声音沙哑道:“你若是杀了我,我父皇一定会从闭关之中醒来。”
宁奕神情阴鸷。
据说东妖域的“皇族”,也就是金翅大鹏族内,为数不多的那几位高位者,都有着生死命牌,像是“小白帝”这种极其尊贵的人物,若是在外面游历之时出现了什么意外,族内的大能,随时能够感知,而且及时出手搭救。
白早休自然也不例外。
只可惜……这里是白帝亲自设下的“往生之地”,生灭规则将族内其他大人物的感知全都屏蔽在外,只有一人能够知晓。
而那位登顶妖族的大人物,此刻又很不巧的陷在某个“意外”之中。
宁奕不敢确定,如果他动手了,事情会不会变成像白早休说的那样……惊动白帝。
但他知道,这里密布着无数奇点,想必就是为了,无论在哪一处奇点,随时出发都可以瞬间抵达。
若是那位闭关之中的顶级妖圣出关,自己得死,吴道子得死,紫山风雪原的那扇门,只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更不要说,自己还妄图取走“生灭”。
下一步该如何?
宁奕深吸一口气,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以肩头撞在白早休的胸口,同时将细雪拔出,带出一连串的金灿血液,在外人眼中来看,空中的两道身影一沾即散,宁奕像是一根倒射向地的箭镞,而白早休则是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
白郡主的意识有些模糊,她坠向风雪尽头,四肢的力量被剑气打散,已无法再凝聚一丝一毫的妖力,即便如此,高空之中还是有着极多的宝器飞掠而来,那座小洞天被她尝试着打开了一道缝隙,她勉强伸出两根手指,想要从小洞天中“取出”某样可以保命的宝器。
以极快速度坠落的宁奕,头也没有回,屈指轻轻一弹,一缕剑气飞出数里之外,一路叩砸弹碎十数件大小宝器,在白早休的身前炸开一道璀璨“烟花”,嗤然爆裂的声音之中,那座小洞天被外力压迫的强行关闭。
风雪溅开,那位不可一世的东妖域郡主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一道声响,发丝散乱,面色苍白,唇角溢出鲜血,眉头逐渐由痛苦的紧锁,变为惘然的舒展,最终“不省人事”的昏迷过去。
……
……
浩瀚星空,无数棋子。
白帝规划了上百年的宏大伟业,都在这副棋盘之中。
每一颗棋子,都凝聚着莫大的心血……每道奇点的背后,都蕴藏着一座不为人知的“往生地”,无数虔诚的朝圣者在这里获得了“永生”,也为“白帝”输送着走向永恒的愿力。
白帝想要证道成为不朽,这些愿力将取代神性,成为他褪去凡躯的关键。
而这副棋盘之中,最重要的“核心”,就是“生字卷”和“灭字卷”,数百年来,从来无人敢踏入西妖域的禁地,在往生之地中,也从没有人能在“生灭规则”下活下来……原因很简单,这座天下,有实力在往生之地,收走白帝“古卷”的,除了那几位有头有脸的涅??妖圣,还能有谁?
这还是在白帝不在的情况下。
这几位妖圣,谁敢不给白帝面子?
就算是龙皇,也不会去触碰往生之地这块“禁脔”。
执剑者古卷蕴含着莫大的力量,寻常人沾染触碰,动辄爆体而亡。
尤其是这数百年来不间断酝酿的生字卷和灭字卷,这两卷古书,力量之浩大,与宁奕得到的“山字卷”截然不同,山字卷在妖邪的激发之下,养活了一整片东境大泽,但时间终归太短,但生字卷与灭字卷,在白帝手中已近乎发挥到了极致。
此刻,在风雪尽头,那扇棋子破碎,奇点绽放而出的古门之中。
被无数丝线限制的“黑槿”,正在艰难“前挪”,她的动作幅度很是轻微,很是缓慢,但每一点“前进”,都极其艰难。
生与灭的丝线,切割着她的血肉。
鲜血悬浮在古门内的虚空之中。
饕餮之力被压制的无法脱离体表。
黑槿面色苍白,抿起嘴唇,盯着“近在咫尺”的两卷天书。
生字卷与灭字卷,幻化成为两条游鱼,在她面前上下沉浮,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它们置若未闻,这世上,只有执剑者才是它们真正的主人,才能真正的炼化它们,然而即便是执剑者,也需要时间去炼化“天书”。
“离字卷”已和黑槿融为一体,即便分开,只需要心念一动,便可以千里飞掠而来,重新归位。
此刻,她体内的“离字卷”,正在不断切割生灭规则,让她能距离那两卷古书,更近一些。
只要能碰到。
只要……能攥住一角。
黑槿眼神挣扎,猛地伸出一只手,半边身子被黑线刮得鲜血淋漓
画面凝固。
时间都变得缓慢。
就在她“绝命一搏”的刹那,她面前的那两条游鱼,似乎受到了惊吓,两卷天书震颤起来,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吸引,向着黑槿的手旁,轻轻移动了一毫。
黑槿的眼神有些绝望,回头看去。
门的那一边。
浩瀚星空,漫天大雪。
一道快如奔雷的黑影掠入星空古门,宁奕两根手指抵在剑锋之上,无数丝线切斩在细雪剑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让他的速度大大减缓。
即便如此,仍然瞬间掠出了一大截距离。
宁奕几乎是刹那就来到了黑槿的背后位置。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两卷镇压此地的古书。
紫山风雪原的古门,已经在往生之地上成型,漫天的霜雪飞掠成一个圆弧,穹顶的那张“白帝”面孔,压制着万物生灵。
只要把“生灭”取走。
那么……门就开了。
第五十二章 生死狩猎
宁奕两根手指压着剑锋,抵着无数丝线前行,由于踏破十境的缘故,他身上的气血,比起之前要强盛了许多,整个人像是一轮耀眼的太阳,散发着灼灼光芒,炽烈不可直视。
这扇古门之中,除了“生灭”两卷古书,别无其他之物。
一片虚空,两尾游鱼。
看起来就像是白帝篆养池鱼的地方。
而此刻,宁奕和黑槿这两个外来者的姿势,有些古怪……虚空之中无数丝线缠绕,宁奕从门外一路掠行而来,衣衫上的雪气全都被生灭的丝线截断,而他抵剑前行,速度缓慢减缓,最终悬停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黑槿的上方。
两个人的面前,那两条抱在一起的游鱼,此刻剧烈震颤。
宁奕心头,剧烈的危机感浮现而来。
“生灭”规则,万千丝线,此刻绞杀而来!
宁奕皱起眉头,弹指催动剑气,神性与生灭对撞在一起,溅出炽烈火芒,一触即炸,无数剑气银线与黑线抵杀在一起。
“他好强!”
看到这一幕的黑槿,心头猛地一沉,她掠入古门之前,宁奕还未破境,如今两人已是那层境界的门内人和门外人,只差一步,却谬以千里!
“我要夺卷……必须要快。”黑槿眉心饕餮之力猛地席卷,她身子向前扑去,被生灭规则割开的鲜血,因为某种秘术的原因,凝而不散,此刻化为一团阴影,笼住黑槿上方的宁奕。
宁奕眼神微寒。
这“生灭两卷”,似乎是被自己惊吓到了。
黑槿踏入古门的时候,两卷古卷还未有反应,这些规则自由蔓延,限制外来者。
现在看来,可能是白帝留了一个心眼,对于踏破十境的修行者设置了禁制,毕竟这些人有可能对古卷造成威胁。
踏入古门的刹那,生灭规则便开始对自己进行绞杀!
“给我开!”
宁奕低喝一声,两根手指猛地并拢,“缓慢”切斩,璀璨到不可直视的神性剑芒,在落指之处陡然炸开,瞬息之间,生灭黑线被劈得四处炸裂……这等杀力,已经远远超越了同境的修行者。
纯粹的剑修,主掌世间第一等的杀伐之力!
宁奕眉头挑起,饕餮的阴森吞噬之力,在生灭规则被劈开之后,阴魂不散的卷来,他再是一指,这些饕餮血被神性沾染,迅速焚烧,虚空被剑气平铺。
宁奕看见了那个纵身掠出,想要夺取古卷的黑袍女子。
“想夺卷?”
宁奕面无表情,食指屈扣在拇指之上,松开之后,一道音浪狠狠掠出,砸在黑槿后背,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砸得这位灞都城小师妹身子猛然一颤,向前扑去,被无数丝线切割,雪白肌肤顿时一片鲜红,同时宁奕再出一指,山字卷与离字卷在空中撞在一起,虚空溅起一道磅礴劲气,生灭两卷,就这么被撼动,不再是原来的位置。
“往生之地”的禁制,剧烈震颤起来。
风雪原上空,那张赤红色的“白帝面孔”,也不再稳定,无数红光闪逝,原本拼凑而出的那张妖帝法相,此刻便如一轮境中缺月,如水波一般荡漾。
盘坐在地的吴道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的头顶,那片龟甲之前承受了宁奕拔剑的威压,在宁奕和白早休对撞之时,替吴道子和背后的红雀,承担了极大的冲击……此刻甲壳隐约发出了畅快欢鸣。
强大的压迫感,潮水一般退去。
和尚的青衫在风雪之中翻滚,他双手合十,那张涂抹了鲜血的符?,悬在面前,猎猎作响,两座天下的大雪似乎落在了一起,风雪原的那扇门……缓缓凝聚,即将成型。
吴道子望向身后,红雀的眼神愈发黯淡,背上趴伏的那个红发女子,呼吸愈发衰弱。
白帝的规则不再强大。
但“生灭”犹存。
若是不能把那两卷古书彻底撼动,那么这无形之间抽取活人生机的法则……将会把红樱的性命带走。
吴道子曾经误入过妖族天下的往生之地,那里的朝圣者获得了“永生”,但身躯都风化成了尸骸。
他隐约可以预见,被“生灭古卷”汲尽生机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和尚面色苍白,喃喃道:“宁奕……时间快来不及了。”
远方,风雪尽头。
或许是白帝规则消失的缘故。
非因果类的宝器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力量,这些宝器零零碎碎堆落一地,经历过一场大战之后,看似灵光黯淡,但仍然内蕴着一部分残余妖力……此刻,宝器自发的将这些妖力汇聚到一起,积少成多,顺延风雪,传递给躺在雪地上昏迷不醒的那个女人。
于是,白早休的眼皮,微微跳动一下。
……
……
古门之内。
两卷古书抱在一起。
宁奕面对生灭法则的围剿,面色仍然平静,但眼神深处已然带上了一抹焦灼。
“半刻……半刻。”
黑槿仍然在与自己做着最后的缠斗。
离字卷在虚空之中游掠,切割生灭,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为的不是在宁奕手中抢夺这两卷古书……而是不让宁奕抢到完整的两卷古书。
宁奕的山字卷,是汇聚吸拢之力。
而离字卷,则是切割分离之力。
两两撕扯,每次都在宁奕即将取到古卷之时,那两条抱在一起的游鱼,被两股天书之力激地四处飞掠,满池虚空池水荡漾,两位执剑者施展诸多手段。
细雪剑气至刚至猛,而漆鸢则是至阴至柔,此刻在生灭规则的限制下,纵然宁奕高出一个境界,也无法碾压黑槿。
宁奕盯着黑槿,寒声道:“你现在撒手,我可以放你一条活路。”
“别傻了。”
黑槿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此刻想来,还带着三分嘲讽。
她抬起一只手,擦拭着自己唇角的鲜血,冷冷道:“若是让你拿到两卷古书,我还有活路?”
宁奕眯起双眼并不答话。
黑槿猜的并没有错。
若是让宁奕拿到生灭,他一定会下杀手,把这个妖族执剑者杀死,从她身上取走“离字卷”,四卷古书到手,返回大隋,再加上命字卷……宁奕大有可能,直接晋升成为涅??以下的第一人了。
黑槿顿了顿,望着古门外。
“你似乎很在乎那个人族小丫头?”她无力的笑了笑,讥讽道:“我拿不到,你也别想拿到……这么拖下去,她一定会死,你也别想离开这里,若是惊动了白帝,我的师门兴许还可以保我一命,你呢?”
宁奕一字一句道:“你想如何。”
短暂的沉默之后。
黑槿木然道:
“我拿一卷,你拿一卷。”
“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个能受‘斩龙台’一刀而不死的男人,是大隋派来的修行者,专门来接引你回去,但若是不能及时把这里的规则破开,那么你们留在妖族……必死无疑。”黑槿深吸一口气,提出了自己最后的要求:“我拿一卷,你拿一卷,你现在就可以离开妖族,迟则生变。”
她指了指古门外,然后徐徐说出了一个相当震撼的消息。
“我的师兄就在那座大雪山上。”
宁奕没有回头。
他知道黑槿所指的方向……那里有座巍峨大雪山,正是自己离开的方向,这灞都城的一对师兄妹千里追杀,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出乎他意料的。
是黑槿的下一句话。
“白早休的哥哥,也在那座雪山上。”
宁奕沉默下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姜麟没追杀下来,是因为有足够强大的对手拦住了他。
当今妖族天下,还有谁能拦住他,还有谁敢拦住他?
这是一场白早休针对自己的“狩猎”,而极其宠溺自己妹妹的那位“小白帝”,自然不会让姜麟这种强大到足以破坏平衡的人物踏入此局,坏了白早休玩乐的兴致。
而宁奕有一点想不明白。
这是一场狩猎……但在白帝规则笼罩此地的时候,那两个在雪山上的妖族顶级天才,便应该觉察到了异常。
他们二人若是入局,那么今日自己好不容易盘活的局面,将重新变成了一场死局。
这应该就是黑槿一直拖着没有告诉自己的原因……她想等到姜麟师兄赶赴往生之地,灞都城的师兄妹二人联手,自然不会惧怕东妖域的势力。
但似乎,那座大雪山上,也出现了“意外”。
短暂的沉默。
但对于黑槿来说,相当漫长,而且难熬。
她隐约感觉到了“山字卷”的松动,两卷古书,生与灭,此刻不再是那般难以争夺,山与离对撞在一起,如画阴阳,如开天地。
两条游鱼,兜转一圈,不再是牢不可分的姿态。
宁奕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生灭规则的绞杀之下,他难以分出更多的力量……当务之急,是把两卷古书分开,把此地的规则瓦解。
下一刹那。
生字卷与灭字卷就此分离,化为两团疾射而出的光芒。
一道纯白,一道漆黑。
宁奕抬起一只手,攥住满盈圣光的那枚竹简。
“生字卷”入手。
头顶苍穹,无数红光,发出剧烈的崩塌声音,笼罩此地数百年来不灭的规则,在此刻尽数坍塌。
单手攥住“灭字卷”的黑槿,眼神之中如释重负,她第一时间召回“漆鸢”,以另外一只手狠狠拍击腰囊,灞都城的符?陡然升起光华,妖圣的虚无之力在腰囊之中倾泻而出。
宁奕盯住那道随时准备逃离的身影,这等手段,他已在红山高原,见姜麟施展过一次。
他举起细雪,瞬间出现在黑槿的面前。
宁奕寒声道:“想走?”
“把灭字卷留下来!”
第五十三章 有人拿古卷,有人举铡刀
“想走?”
黑瑾催动腰囊里的“符?”,就在灞都城的传送之力,裹挟在她身上之时,一道灿若雷霆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虚空之门,生灭规则破散。
宁奕再没了阻力,身子前冲,瞬间出现在黑瑾面前,他一只手攥拢生字卷,另外一只手举剑斩下
煌煌剑光,斩破黑暗。
黑瑾尖啸一声,瞳孔之间的那一缕漆黑变得浓郁且肃杀,漫天黑发从大袍之中飞掠而出,在空中交错纵横,根根犹如寒铁,与宁奕的剑气撞在一起!
只是一刹。
虚空之中传来了剑器削铁的清脆声音,这一剑之下,万千黑发断裂,青丝抛飞,面色苍白的黑瑾被重创,向后倒飞而出。
宁奕再是一步,目光死死盯在黑瑾的右手……“灭字卷”的竹简包裹在一团黑芒之中,此刻就被黑瑾攥在手中。
灞都城的传送之力,已经完成了极大的包裹。
若是成型,黑瑾就会瞬间被传送走。
宁奕眼神灼灼,沉声道:“给我拿来!”
第二剑!
这一剑比其之前更为霸道,宁奕已经适应了自己体内的“神性星辰”,那颗微小尘埃在神池之中荡起一圈涟漪,磅礴神性便从袖袍之中倾注到剑器之上,然后震荡而出。
这一剑,奔着黑瑾的右手而去。
他要斩断这只握着“灭字卷”的右手。
风雷浩荡,黑瑾在炽烈剑光之下,已经被逼迫地睁不开双眼,滚滚如雷的剑气犹如牢笼,四面八方的威压,令她无法后退,这一剑避无可避,只有硬接!
电光火石之间,黑瑾似乎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她咬紧牙齿,原本就娇艳欲滴的嘴唇,溢出触目惊心的猩红鲜血,她硬生生扭转身躯,抬起左手,以“饕餮”的肉身体魄,去硬生生接下这缕剑芒。
浩荡剑芒一线斩开。
虚空之中万物皆寂。
那个披着宽大黑袍的女子,半边身子蜷缩,死死护住那卷“灭字卷”,她的左边袖袍,在剑气斩过之后,化为漫天齑粉,神性之力浩荡无比,将一整条左边手臂都切斩粉碎……就连鲜血都不曾泼洒而出,剑气所过之处,所有的一切都被“灭杀”。
难以想象,这是宁奕破境之后的力量。
黑瑾面色苍白,她甚至怀疑,自己手中拿着的不是“灭字卷”,宁奕手上拿着的才是……这个男人到底修行的是什么功法,走的是什么剑气意境,一剑之威竟然强至如此境地?
短暂的交手,她已经觉察到了宁奕身上气息与之前的不同。
在刚刚踏入往生之地,与宁奕交手之时,这个人族剑修的杀力与自己平起平坐,虽然未曾尽施手段,但绝不至于如此强大。
是他破开十境的原因么?
可是……即便是灞都城的姜麟师兄,似乎也没有这个男人给自己如今带来的压迫感强。
黑瑾强忍着痛苦,闭上双眼。
她的身体,此刻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就在之前,黑瑾做出决定,选择牺牲左臂抵挡剑气的刹那……她便张开嘴唇,将灭字卷整卷吞下。
而此时此刻
神秘的灞都城力量,降临在这片小天地,丝丝缕缕包裹在黑瑾的身上,她的面容苍白而又无助,眉头蹙起,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宁奕眼神冰冷,他看着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竟然直接把执剑者古卷吞下去了?这可是堪比先天灵宝的“灵物”,内里蕴含着的磅礴力量,若是炸开,恐怕连涅??境界的大能也无法承受。
为了让自己拿不到“灭字卷”,黑瑾连这条命都搭上了。
好狠。
只可惜宁奕并不准备就此放过她。
宁奕举起第三剑。
他注视着那个将身子缩成一团的黑袍女子,忽然皱起眉头,黑瑾的身上,因为吞下“灭字卷”……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极其浓郁的寂灭气息在那袭黑袍之中散发而出。
虚空古门,飘荡风雪。
宁奕第三剑劈砍而下,这一剑若是中了,那么传送到“灞都城”的,极大概率,就是一具尸体。
只可惜,无数传送之力包裹黑袍,虚空震颤扭曲。
宁奕挑眉冷哼一声,递出去的那一缕剑气,追沿着虚空射出,最终消弭在不可知之地。
“被她逃了。”
他的神情有些遗憾,灭字卷和离字卷还在黑瑾的身上……妖族天下有这么一个执剑者,今日没有杀掉,日后自己想集齐所有古卷,必然会麻烦许多。
只不过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往事之地的规则解开了。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站在虚空古门之中,看着浩瀚星空,这座白帝布局数百年的棋局……从核心之处,发生了一处碎裂。
生字卷与灭字卷,被执剑者奉持“命运”所取走。
这座浩瀚虚空的无数棋子,都开始了龟裂,妖族天下,大大小小,数百处上千处的“往生之地”,那些得到了“永生”的朝圣者,魂魄不再稳固,开始剧烈动摇。
妖族某处“往生地”。
若是睁开天眼,便可以看到,大街小巷,那些披着黑袍,神情惘然的朝圣者,不再像之前那般,虔诚合十,穿梭在街巷之中,他们的目光里露出了短暂的清明,像是回到了生前……这一生的苦难从未少过,最终也不曾抵达彼岸。
毕竟,一个人能依靠的,从来就不是神灵。
只有自己。
那些游荡在风雪之中的黑袍,化为惨白的灰烬,这些朝圣者,其实只不过是被生灭规则所束缚,被白帝所蒙骗的“野鬼孤魂”,此刻规则破散……它们自然也就化为了飞灰。
……
……
吴道子抬起头来,神情凝重。
不知从何而来的,如风雪一般灰白的残屑,从远方飘来,他在这里感受到了无垢的虔诚信念,也感受到了逐渐浓郁的怨念。
“规则破开了。”
和尚的眼神陡然一震,他不是第一次踏入这种地方,在以秘术涂抹眼眶之后,他也曾像宁奕那样,站在古庙的庙顶,俯瞰着无数朝圣者顶礼膜拜的宏大景象……那位妖族帝皇,利用两卷天书,搭建了一个“不朽”的梦境。
而此刻。
梦境碎裂了。
“宁奕做到了……”吴道子悬在胸口的那颗心,终于能够放下,他将目光望向远方的那扇古门。
这个时候,一直担心的问题……似乎也不用考虑了。
东妖域的白帝,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棋盘被拆解,还是一无所动。
吴道子喃喃道:“这小子……真有你的啊,我要是白帝,生吞了你都不解气。”
宁奕的胆子确实大,闹出了这等动静。
只不过,只要离开妖族,那位白帝还能做什么呢?
东妖域再恨宁奕,也无可奈何。
吴道子笑了笑,把心神全都放在自己面前的符?之上,紫山的那张无名符?,汇聚着漫天风雪,逐渐化为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
风雪原的入口,连接着两座天下。
他把心神全都放在搭建门户之上……此时,刚好是半刻钟左右,这扇古门成型的刹那,需要巨大的能量。
吴道子闭上双眼,用尽闭上的力气,轻声喃喃。
“拜托了。”
……
……
紫山风雪原,狂风席卷。
“来了。”
裴灵素瞳孔收缩,她的十根手指,化为轻盈点落在虚空之中的光影,风雪原的阵法轰隆隆运转起来。
楚绡收起红伞,将其抵在地上。
整座风雪原大地,浮现出无数红丝细线,像是流淌在雪白肌肤下的血液,在红伞伞尖落在大地的刹那闪烁而起,磅礴的涅??力量,滚滚凝聚。
在紫山,楚绡的实力会得到极大幅度的增强。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徒弟,这座阵法的负担……不成问题。
丫头点了点头。
徐清焰此刻也站起身子,她双手捧着命字卷,这卷天书之上,有着宁奕和徐清客的气息,此刻缓缓流淌,被她驱动……
风雪原上的三个人,尝试打通这座天下。
无数霜草,拔地而起,像是一道龙卷,穿梭虚空,须臾之间,芥子之外。
吴道子的青衫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双眼都要睁不开来,漫天风雪之中,忽然来了一阵极其强劲的龙卷飓风,其中裹挟着凛冽的霜草草叶,有些极为锋利,将男人的面颊割出密密麻麻的细小血口。
吴道子轻轻嗅了嗅鼻子。
眼眶有些湿润了。
这是……熟悉的气息。
大隋那边的霜草啊。
……
……
风雪原古门开启。
漫天大雪,遮人眼帘。
霜草飞掠,贴地飞行,倏忽撕开一道血口。
躺在地上的白甲女人,她缓缓睁开双眼,失力的痛苦袭来,面颊上密密麻麻的“瘙痒”,逐渐变成了轻微的疼痛。
缓慢转头,看清了四周的景象。
遍地都是残损的宝器。
还有飞扬的霜草。
白早休咬紧牙齿,胸口的软猬甲被剑气叩碎,鲜血潺潺流淌,白色雪地,染了一片红。
她艰难以手肘撑地,向着那个方向挪去。
她看到了那个盘坐在地的“大隋说书人”,也看到了那头精气神萎靡到了极点的朱雀。
还有一个昏睡不醒的人族女孩。
白早休默默闭上双眼。
她从腰囊里取出了一方四四方方的青铜古台,雕刻老龙,铡刀生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