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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大道之争,你不行

    天启河畔。

    两道身影。

    四周的风气缭绕,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宁奕缓缓闭上双眼,如灵山修行多年的老僧,结跏趺坐,衣袍飞扬,草屑流淌,草原上的雪屑,颗粒分明,在此刻被无形的神性凝聚。

    像是一道古老河流。

    大道长河!

    一缕驳杂的念头,在神池之中荡开,宁奕抛开一切,试着去捕捉,后天道胎的领悟力已经极强,只需刹那便可捉住。

    只可惜此刻并非是修行的静室。

    他面对的,乃是东妖域的小白帝。

    在宁奕结跏趺坐的那一瞬间,白如来便动手了。

    “想顿悟?”

    白如来五根手指抬起再按下,天地大势都随之一滞,五行宝珠的力量分散开来。

    当初在西妖域棋盘,宁奕破境势头不可阻挡,再加上顿悟,把自己连削带打击飞了数十丈,相当凄惨,那个时候,白如来的五行道境只差一丝便可突破,即便被打出了火气,仍然死死按捺,没有暴露手段。

    而此刻,五行道境已成!

    “镇!”小白帝的杀念从眉心飞掠而出,他不介意,再与宁奕来一场大道之争。

    万千道法,凝聚五行。

    金木水火土。

    构造万物的五大元素。

    五条道境,虽然连第一步“小圆满”都未能抵达,但此刻已是凝聚雏胚,打下了根基。

    白如来两根手指并拢,一斩而下。

    这是他的刀法意境。

    与姜麟长年齐名,他多次观摩姜麟出刀,模仿麒麟的刀法,这一道意境已然有了一缕神韵,而附着了金字杀念,杀力便更上一层楼!

    宁奕的面前,一道恢弘刀光,如大江一般披挂而下,砍破云雾,浩浩荡荡。

    盘膝而坐的宁奕,头也没抬,仍然眉头紧锁,他抬起一只手来。

    大道长河之中,当初结下来的道果,被他抛掷而出。

    小无量山的“刀阵”!

    漫天罡风碰撞。

    轰然一声。

    毫无悬念。

    白如来两根手指凝聚的锋芒,直接将宁奕从大道长河里掷出的道果砍为两半。

    坐在天启河畔的宁奕,唇角溢出一抹鲜血,他仍然置若罔闻。

    只不过接下来,白如来的指尖挪移,便“缓慢”起来。

    一枚又一枚道果,被宁奕毫不犹豫地从大道长河之中抛出,一一与白如来的“五行”碰撞,刀罡只是载体。

    道法对撞,也是一场神魂的对决。

    宁奕的道果虽然是圣山的心血,但几乎未经过推敲,更不用说在生死之中慢慢砥砺至圆满之境。

    这些道果只不过初步诞生,远远比不上自行领悟的道境,更不用说与“五行”媲美,相撞之下,一一炸开,余波所过之处,天启之河的河水也炸开数十道连绵水柱。

    白如来饶有兴趣看着这个在大道之争中,已经落入下风,不得不一一掷出道果的人族剑修。

    当初自己硬生生接下西妖域棋盘的“大道之争”,一是情势所迫,二是自己的五行还差一丝圆满。

    如今这个家伙,选择硬抗自己的道境,看起来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但实则每一颗道果的破碎,都会对他自身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这是被架上了台,退不下去,还是“自尊心”作祟,打肿脸充胖子?

    难不成,他还有一条能胜过五行的道境,只差一丝便可以圆满?

    小白帝刻意放缓五行道境的碾压速度,在与宁奕大道长河里道果碰撞的时候,他不得不感慨,这个人族剑修所修行的手段之多,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几乎都有涉猎,这么多的道法,这是怎么做到一一领悟的?

    妖族天下并没有“后天道胎”这个说法。

    于是在此刻的白如来眼中看来,宁奕是一个令他赞叹的,不折不扣的天才。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比起大隋的曹燃叶红拂,都要强上一些,可能是因为从未出现在“灰之地界”的原因……妖族天下根本就不了解宁奕这么一个人物。

    关于宁奕的情报,少得可怜。

    “来啊……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白如来的眼神之中,一缕火光愈发旺盛。

    他隐约期待着宁奕能够取出一条能与“五行”媲美的道境,然而那条大道长河之中的道果越来越少。

    宁奕的面前,一道又一道的剑气迸发而出。

    这些剑气与刀罡一一碰撞。

    五行道境摧枯拉朽的,将宁奕的道果一一劈碎,最终一整条长河都迎了上去,与那道白如来信手拈起劈下的刀罡撞在一起,最终烟消云散。

    虽然挡住了攻势。

    但宁奕的面容,已一片苍白,嘴唇的鲜血嘀嗒嘀嗒,在风中被吹成长线。

    大道长河尽毁。

    无一是白如来“五行道境”的对手。

    这场大道之争,就要走到尽头。

    白如来已经没了再与宁奕斗下去的兴致,他看着这个之前让自己相当感兴趣的家伙,如今再看,索然无味,这些年横扫东妖域,除了东皇和姜麟,宁奕还是唯一一个同境之中,让自己吃瘪的修行者。

    于是在棋盘输的那一招,今日找回来后,这一切都没了意思。

    “那就……结束吧。”

    他微微叩指,五行道境凝聚而出的水珠,不断汲取着草原上的星辉,妖力,一尊魁梧的神灵,缓慢凝聚而出,古老的盔甲,攀满木藤,水渍斑斑,而盔甲的深处,一缕火焰熊熊燃烧,这尊神灵的肩头随着踏步的震动,不断抖落细碎的尘埃。

    这都是道境之力幻化的异象。

    宁奕望着白如来的那尊神灵,直至最后,他还是没有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寂灭”道境。

    有些可惜了。

    他尽力去尝试了,没有留住这一缕感悟,三把飞剑带来的机缘在咫尺之间,指缝之中溜走。

    那个由“五行”凝聚而出的红甲神灵。

    让宁奕的眼神微微凝实起来。

    他似乎见过。

    他确实见过。

    在珞珈山莲花道场。

    扶摇与周游的那一战。

    扶摇也曾凝聚出这样的一尊“神灵”,只不过……那是真正的神灵。

    因为扶摇身上有着足够多的神性。

    “神性……”

    宁奕喃喃自语。

    他望向那尊巨大的红甲巨人。

    白如来道境神念凝聚而出的“神灵”,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长刀,盔甲的木藤,水渍,瞳孔的火焰,肩头的尘埃,还有这把刀,对应着五行之中的“金木水火土”,而全部的威势,都凝聚在这一刀之上。

    刀光如雷。

    一抹弧线。

    ……

    ……

    霜草飒飒摇曳。

    以宁奕的身形为圆心,方圆十丈,草屑都已经湮灭。

    刀罡与剑气的碰撞,所激荡而出的道火,将这些草屑上的霜寒都烧去。

    此刻。

    灰白的齑粉,在空中噼啪作响。

    白如来的神情凝固起来,他眯起双眼,望着不远处的场景。

    虚空之中,一缕蔓延的火光,凝聚出格挡长刀的剑器,而紧接着,便是一尊燃烧而出的古老神灵……这尊神灵的出现,与自己的“五行道境”截然不同,燃烧的火焰,也并非是“火之意境”。

    这是……神性。

    一尊同样巨大的神灵,缓慢拔地而起,而坐在身躯之中,被无数神性包裹着的“宁奕”,神情一片平和。

    他反手握住细雪,插在地上,另外一只手,则是放在自己眉心之上……

    莲花道场上的扶摇讲道,每一秒,他都没有落下。

    那尊神灵法相。

    这世上的“道境”。

    所有人所追求的力量……

    简化到极致,浓缩到极致,是什么?

    宁奕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想。

    山字卷将大量的星辉汲取到神池上空。

    这些星辉被不断压缩,再压缩。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短短的瞬间,他想到了过往的很多画面。

    他曾经在长陵看过无数碑石,每一道碑石之中,都有着一道强大的意境,这些大隋的前辈们,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选择把毕生修行的精髓,留在碑石之中,供后人参考。

    大道三千。

    都入长陵。

    刀,剑,枪,棍,阵法,符?……大隋数千年的先行者,踏入长陵之后,留下了自己的智慧,无论是修行哪一条道境的年轻人,都能够在碑石上找到自己的“方向”。

    在踏入长陵之时,宁奕一直纠结困惑于,自己应该走哪一条道。

    他握住了剑,却不知道该如何更进一步的修行剑道。

    但那个时候,他还太稚嫩,不知道自己肩头的“执剑者”三个字,蕴含着怎样的重量,也不知道徐藏传承的细雪,象征着什么样的意义。

    于是宁奕用了一个最简单,最直接,最笨拙的办法。

    把长陵的碑石都看一遍。

    都记下来。

    这样,他便不会出错,以后无论如何选择道境,修行剑气,都有前人之经验可以参考。

    而这种“笨方法”,在五百年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做过。

    余青水。

    这或许是一个很愚蠢的行为。

    但或许……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做法。

    因为,所有的道路,都需要一个根基。

    凡人会用“星辉”。

    而神灵,则会动用“神性”。

    四面八方的风气还在翻滚,无数尖锐的风刃在剑气屏障外破碎,呼啸。

    宁奕的面色逐渐平静下来。

    他的心神归而为一。

    整片大草原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

    宁奕闭上双眼。

    神池之上,无数的星辉被压缩,再压缩。

    最终成为了一滴乳白色的,熟悉的液体。

    宁奕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来。

    那滴悬而未落的“神性水滴”,从高空之中坠落。

    啪嗒一声。

    滴落在“神性星辰”之中。

    珞珈山主扶摇,在莲花道场上,成就最强星君之位,却没有展露出在道境上的偏向……因为她走了一条纯粹的“神性之道”,这条道境可以包容所有,容纳所有。

    这条道境,就是道境的本身。

    乌尔勒大草原上。

    那一抹刀光,与磅礴的剑气撞在一起,咔嚓一声,前者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破碎声音。

    白如来的瞳孔陡然收缩。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由“五行道境”演化的红甲巨人,身形在不断崩溃,如风沙一般,丝丝缕缕被吹得溅开。

    那个人族剑修缓缓站起身子。

    他的唇角血迹已经干涸。

    宁奕擦了擦唇角,轻声笑道:“大道之争,你不行。”

    最后三字,一字一顿。

    剑气势如破竹。

    将红甲巨人劈得破碎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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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神,道,剑

    天启河畔,剑气将刀罡撞得截截破碎。

    那尊魁梧雄壮的红甲巨人,五行道境凝聚的铠甲,直接被神性摧枯拉朽击穿,漫天的甲胄碎片四溅,宁奕背后的天启之河,被磅礴劲气压得向下凹陷,四边翻滚上涌,宛若一只无形大碗倒扣,层层水浪在他背后攀升叠加。

    “神之道境”,凝聚!

    单手持剑下压的宁奕,鬓发飞扬,剑尖迸发出炽热的光华。

    浩浩荡荡一缕剑光斩过!

    五行道境拧转飞掠,这乃是世间一等一的强大道境,但奈何白如来的修行境界还不够,只凝聚出了粗胚,即便是“金”之一字,也远远不够圆满!

    宁奕的神性道境一凝聚,就将白如来的“五行”击溃!

    漫天剑气飞掠斩切而下

    白如来抬起双手,他体内的血液在密集燃烧,眉心的那缕金灿杀念,已经出现了一缕漆黑之意。

    越是强大的妖修,体内蛰浅的血脉之力,越是浑厚。

    宁奕瞳孔收缩。

    他曾经在红山的海底寝宫,与姜麟肉身厮杀,而且逼迫姜麟施展了“本命真身”,姜麟乃是麒麟的皇血古种,当世仅有的麒麟血脉。

    金翅大鹏鸟则不同。

    东妖域的霸主,庞大数量的族人……它们的血脉强度各自不同,浓度也不一样。

    白如来是白帝的子嗣。

    是数以千万的金翅大鹏鸟中,血脉最完美的那一个。

    而这一族中,有一门秘术,在不到最后最危急的时刻,坚决不可动用。

    此术名为“爆血”!

    调动血脉里的返祖之力。

    来换取大境界的攀升。

    此术……对妖修的身体伤害极大。

    单单论修行境界,以大隋这边的境界划分,宁奕刚刚抵达命星,而且只凝聚出了一颗本命星辰,对这颗星辰的掌控力,以及道境的凝聚力,都不算强大。

    而白如来,则比宁奕要提前跨入这个境界。

    白如来凝出“五行道境”雏胚,就已经意味着,他可以在命星初期横扫无敌。

    只可惜……他遇到了宁奕。

    这世上,谁敢言自己是真无敌?

    狂乱的风声之中。

    白如来的白袍猎猎作响,身上的衣袍被凸张的肌肉撑起,裂开。

    他双手的掌背之处,三根猩红的鹰隼利爪破开肌肤,锵然一声探出,原本瘦削羸弱的身形,此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小白帝整个人的上半身膨胀起来,胸膛不断鼓起。

    在宁奕那缕剑芒抵达之时,他双手抬起狠狠左右撕开。

    漫天狂风与剑气对撞。

    “爆血”之后,白如来体内的大鹏鸟血脉,短暂晋入了先祖之境,这是最远古也是最完美的血裔,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有了极大的提升,每一位怀揣金翅大鹏鸟血脉的族人……理论上来说,都能够完成“爆血”。

    只不过血脉强度弱的妖修,会直接死在“爆血”之中,先祖的血脉是赠予,但容器本身不够强大,则会被直接撑得炸开,而能够承受“爆血”代价的族人,一般也极少会选择这种术法……他们能够召来的“先祖之力”并不多,持续的时间也有限,而一旦“爆血”结束,这股力量从身体之中抽离,原本的躯壳,将会极度不适应自身原来的血脉。

    对于妖修而言,修行是一件将自己逐渐变得“完美”的事情,境界越高,他们的血脉就会越强,而“爆血”则是提前透支了强大。

    这样的禁忌术法……会令人上瘾,欲罢不能。

    狂风之中,白如来爆血之后的身影,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雷霆闪电,穿梭在风潮之中,下一刹那,就撞破烟尘,抵达了宁奕面前,狠狠一肘砸了下来!

    “轰”的一声。

    宁奕拧腰提胯,他面无表情,肉眼已经捕捉不到白如来的身形,但他的神念却始终能够跟上对方的速度。

    拔剑,递剑!

    撞在一起!

    宁奕头顶的魁梧神性巨人,随着宁奕的出剑动作,频率如一的,极快无比的拔剑递斩。

    一缕自下而上的掀地剑光翻砍而出,接着便被金翅大鹏鸟的璀璨杀意全面压制,爆血之后的白如来,双眸一片猩红,妖族真身的一些特性,譬如柔韧的毛发,锐利的爪牙,都已经在他身上出现。

    但他仍然保留了自己的意识。

    野性与理智交织。

    与宁奕的大道之争,还没有结束!

    他今夜要狩杀这个人族剑修,将其埋葬在天神高原,把这个祸患永远除去。

    不惜……一切代价!

    漫天爪影,在宁奕面前浮现,白如来将自己的体魄淋漓尽致的施展而出,无数剑芒被他的拳脚捶打破碎,那尊庞大的神性巨人法相,已经有了崩溃的迹象。

    爆血之后的小白帝,此刻更像是打出“千手”的宁奕,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致命的劲风,妖族体魄本就是生于蛮荒之中的馈赠,如果他的对手不是宁奕,换做大隋圣山或者书院同境界的命星修行者,此刻已经被这等攻势打成一蓬血雾。

    宁奕与大隋走“星辉”修行路子的修行者不同。

    他……有着不输任何妖族的体魄!

    白骨平原加持,紫霞护体,如果没有爆血,小白帝在近身厮杀之中,未必能占得了宁奕的便宜。

    大隋的修行者,很少会有同时修行“星辉”和“体魄”的修士,灵山的苦修者,一般只重视体魄,而不重视星辉……因为这两条道路,本质上是有些相悖的。

    星辉之力,重在感应,从外界汲取,从天地之中取来,归还于天地。

    而体魄则是自身锤炼,更像是一种“掠夺”,无数次的苦修,捶打,将自己的肉身凝练成为金刚无垢的“宝器”,无坚不摧。

    这两条道路,对修行者的心性要求截然不同,苦修者在修行体魄之后,很难再找到汲取星辉的灵感,往往在星辉的修行上事倍功半,再去修行,也只能浪费时间,换而言之……圣山和书院的那些年轻修行者,大部分都是领悟星辉速度很快的天才,但因为生在大隋中州,人族天下的环境太过温和,他们的体魄修行很缓慢。

    上一辈的“神道剑”三人,扶摇,周游,徐藏,一个主修神性,一个先天道胎,一个生死剑胚,这三人能够跳脱出“正常天才”的道路,是因为他们找到了解决星辉和体魄不能兼容的办法。

    扶摇以神性作为防御手段,当初在莲花道台,神性领域铺展开来,十丈范围,刀剑不入,这是比金刚体魄还要强大的力量。

    周游则是一个完美的修行者,先天道胎带来的领悟力,让他只需要在紫霄宫静室闭关,便可以掌握世上所有的道法,星辉之术,体魄之术,都只不过是大道长河之中的一枚道果而已。

    至于……徐藏,不说也罢。

    徐藏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修行到极致一剑的逆天剑修,要斩的便是天地道理。

    这世上的每一条规矩,每一条道理,都对他不起作用。

    而宁奕……从踏入天都,登上星辰榜第一,便一直不被人看好,书院,圣山,天宫,地府,都不认为他如何耀眼的天才。

    宁奕更像是一根摇曳的霜草。

    他倔强地生长着,钻破土地,挤开岩石。

    然后……在无数次风雨拍打之中,艰难活着。

    最终在一次死亡后,迎来了重生。

    此刻的宁奕,身上潜藏的那些“品质”,终于绽放了。

    天启之河河畔。

    那尊魁梧的神灵法相咆哮一声,递斩出最后一剑,剑气被狂风撕散,整座身躯化为嗤然破碎的飞烟。

    白如来撞到了宁奕的面前。

    他看见,那个人族剑修,双手握住细雪,重重插入地面。

    漫天剑气炸开。

    两者撞在一起。

    白如来眯起双眼……那个人族剑修的背后,似乎传来了某种凝聚的“势”。

    无数道拳风,撞击在一起。

    金翅大鹏鸟的体魄,与宁奕的体魄,隔空对撞,一道又一道声浪翻滚飞溅。

    宁奕施展出“千手”,他高声咆哮,额首的鲜血被高温焚烧殆尽,发带破碎,长发在空中不断抛飞,双手的衣袍开始燃烧,直至小臂之处,露出滚烫如金的肌肤。

    他的背后,像是遥遥站在三道身影。

    大隋上一个时代最耀眼的三位天才。

    扶摇,周游,徐藏。

    神道剑。

    神性,道胎,剑胚……这三种罕见的品质,都在宁奕身上展现。

    大草原上,被野火燃烧,被罡风吹散,被剑气碾压,被妖血侵蚀,被破坏的不成形状的那些霜草,此刻拼命钻出头颅来。

    宁奕咬紧牙关。

    他的眉心一缕青色光芒在不断闪逝。

    生字卷……天书的融化,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但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宁奕生剥了这卷古卷,不计代价和后果,将其融入了自己的白骨平原之中。

    整座草原荒芜的霜草,受到了某股力量的感应,狂野生长起来。

    在宁奕背后幽幽凝聚的三道身影,看着这一幕,有些一颤。

    因为彼此命运的交集,神道剑三人,都与这个当初不被看好的“少年”有了照面。

    宁奕,不像是其他的天才那般耀眼。

    他像是一根霜草。

    起初默默无闻,被挤压在黑暗夹缝之中。

    但他从不放弃,永远倔强地生长。

    不断生长,不断生长。

    直到破开草地,得见光明!

    天启之河的河水,倒流席卷。

    宁奕看着白如来,一字一句,咆哮道。

    “我,绝不会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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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至暗时刻

    “千手!!”

    宁奕的怒吼声音之中,他的面前,白如来的拳印已经贯穿天地而来,爆血之后的金翅大鹏鸟,在同境之中,体魄几乎无敌。

    宁奕将脑海里所有的近身厮杀之术,全都打出。

    在风雷山上,千手师姐曾经叮嘱自己,这一门秘术,适合在以一敌多,而且对方实力境界都不如自己的时候施展……每一拳每一脚,每一次出击,都能够击杀一条性命,千手师姐教自己的这些肉搏厮杀之术,都是绝佳的杀人技。

    招招毙命,于是遇到低境界的修行者,便可以轻松横扫。

    当初在天都客栈,打杀低境界的修行者,便是以此招轻松收官。

    而千手师姐则是告诫自己,在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且对方的体魄也极强之时,切忌不可轻易动用这门术法。

    因为很容易陷入气机之争。

    谁先撤手,谁便是死!

    即便是灵山的苦修者,也不敢保证自己的体魄天下第一……除了天都的太宗皇帝,可以肆无忌惮的动用体魄对抗一切宝器,谁还能像他那样?

    体魄对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还是轻的。

    宁奕与爆血的小白帝撞在一起的第一时间,就听到了自己骨骼的破碎声音。

    白如来的喉咙里也发出一声闷哼。

    显然,即便爆血了,他依然无法承受这般冲击。

    他万万没有想到,宁奕会选择体魄对攻。

    从“篝火晚宴”的青铜台,追逐厮杀至此,两人之间的精气神,其实已经消耗了许多,此刻便是最后的“决胜”阶段,既分胜负,也分生死,两人之间已没了更多的手段。

    白如来的“金刚钵”,“扶摇扇”,“五行道境”,以及“爆血”,全都施展了一遍。

    而宁奕的“细雪”,“神性”,“大道长河”,“咫尺飞剑”……这些底牌,堪堪挡住白如来的杀机,在最后关头,他选择以体魄对攻。

    然后强行吞下那卷“生字卷”!

    宁奕的肌肤,生出璀璨的金光,他根本来不及炼化“生字卷”,执剑者的古卷,每一卷都堪比“先天灵宝”,改变了整片东境大泽修行环境的“山字卷”,宁奕当初用了十数天才彻底炼化。

    而且“山字卷”还是无主之物,自行积攒的力量相当微薄。

    不同古卷,蕴含的力量不同,炼化的时间也不同……像“命字卷”,余青水花费了五百年的时间,才将其掌握,虽然“执剑者”可以加快这个过程。

    但“生字卷”!

    乃是白帝布置西妖域棋盘,整座妖族往生之地的“压轴棋”。

    这一卷“古卷”所蕴含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宁奕的想象,那枚青光竹简被硬生生按入眉心之后,宁奕感到一股磅礴的暖流在体内炸开,这股力量之庞大,非凡人可以承受……白帝用“生灭”两卷,勾搭了一座永恒长生的“朝圣地”,无数年来的愿力都在这两卷古书之中流淌,这是生死之间的大桥梁!

    与小白帝厮杀对撞的伤口,在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便恢复痊愈,“生字卷”的力量犹如野马一般,在宁奕体内冲撞,未按照步骤炼化古卷,宁奕的面色陡然狰狞起来,这股撕裂般的痛苦,平生罕见。

    与白如来对拼时候的疼痛,连“生字卷”带来的十分之一也没有,而且后者的程度还在不断叠加。

    生与死,贴地极近,两卷古书一直被束缚在一起,从未离开过……便是因为,单一拎出来的古卷,力量都太过猛烈,无法扼制。

    这不是一件好事。

    寂灭之人的血液,只需要恢复正常的流淌和温度便可以了。

    宁奕的血液,则是不断沸腾,不断升温,化为血雾,渗出肌肤。

    骨骼破碎,瞬间痊愈。

    如果不击碎骨骼,那么这些骨头自己生长,自己碰撞,自己磨损……生字卷的力量在强行馈赠给宁奕。

    而宁奕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把将这股力量打出去。

    “千手”的招式,加快了速度,而且加快了力度。

    原本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宁奕现在完全无视了伤势……他现在想要把“生字卷”取出也来不及了,那股竹简烙入眉心,滚滚热流已经扩散开来。

    就算是伤敌两千,自损五千……那又如何?

    爆血之后,保持着压制之势的白如来,惊骇的感到了这股强劲的力量。

    “该死的,你吞下了‘生字卷’?!”

    他愤怒咆哮。

    这是父皇最重要的东西!

    “生字卷”的力量有多强大,只要是见过那枚竹简的,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维系往生之地永恒生命的宝物,这里面蕴藏着大海一般的力量。

    这个人族剑修是疯子!不要命了!

    小白帝长吼着与宁奕拳脚撞击在一起,他咳出一大口鲜血,此刻的这个人类,比自己更像一头野兽,拳拳打出,都能听到浑身骨骼的破碎声音,而“生字卷”霸道的力量强行将骨骼和血液拧合,于是他不断受伤,不断痊愈,这个过程只不过是眨眼之间。

    小白帝的金字杀念飞掠而出,重重砸在宁奕的额首之处。

    他怒吼道:“把‘生字卷’吐出来!”

    然而这缕杀念像是撞上了一座大山,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杀念四溅爆碎,宁奕的额首被叩打地向后摇晃,瞬间重新归位。

    宁奕面无表情盯着白如来,他的眼中只有这么一个影像,双眸已经赤红,所有的意念都拿去镇压“生字卷”,不断撕裂的痛苦,到了此刻,已经有了一丝麻木。

    在风雷山上的历练,让他可以不用思索,就打出“千手”里的所有招式,拳脚如疾风骤雨倾泻而出,哪怕这对于缓解“生字卷”的痛苦,只能起到皮毛作用。

    小白帝顶着宁奕的“千手”,爆血之后的金翅大鹏鸟体魄之强,的确骇人听闻,硬生生抗住了“生字卷”加持的宁奕。

    一缕又一缕杀念飞掠而出,如长虹一般撞在宁奕的额首之处。

    “吐出来!”

    “吐出来!!”

    爆血的力量抵达了最巅峰的时刻,小白帝的嘶吼声音越来越大,他双目亦是一片赤红之色。

    宁奕不躲也不闪,甚至也不防御,任由白如来的杀念一缕又一缕撞击在眉心之处,每一次都被金色杀意凿得脑袋向后坠沉,这股疼痛能够让他短暂的回归“清明”。

    小白帝一只手按住宁奕脑袋,那个吞下“生字卷”的人族剑修在他看来已经疯了,拳脚铺天盖地涌来,已然没了一丝理性。

    他的肩头被打出一蓬血雾。

    白如来喉咙一甜,他吞下一口鲜血,将宁奕的头颅狠狠按在地上,按着宁奕在草地上推行,草屑翻飞,接着便是泥泞四溅。

    最后是一道水柱炸开!

    白如来按住宁奕,推行直至水中,两道身影一上一下,在天启之河的河面飞奔,宁奕的脑袋被按入河水之中,身子不断颠簸,双手不断试着抓取借力之物,却始终失败。

    轰隆隆的水雾扩散。

    天启之河一连串水柱炸开。

    河面上已然被拖出一条颀长的猩红痕迹。

    宁奕的山字卷将河面汇聚在掌心。

    剧烈的疼痛感将他的思绪从对抗“生字卷”中拽了回来,他猛的撑地而起,一击膝撞砸在白如来胸口。

    小白帝被砸得双脚微微离开河面。

    宁奕又是一击肘击从空中砸向他的脊背,白如来的脊椎骨发出咔嚓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打入河底,只不过下一刹那便从水面之中破开飞出,一击头槌,砸中宁奕下颌,将宁奕砸得倒飞而出。

    爆血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白如来的意识愈发清醒。

    他看着宁奕,先前的愤怒,此刻竟然变得有了一丝……惊惧。

    这个人类是个怪物,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

    哪有天才,这般不惜命?

    从宁奕吞下“生字卷”,决定与自己拼气机的那一刻起,这场厮杀就没有意义了。

    即便他第二次爆血,也不可能赢得了“生字卷”的无穷生机。

    白如来看着坠入天启之河的那道身影。

    河水变得一片安静。

    那个狂暴的身影,似乎变得安稳下来……但这一切都是表象,他已经感觉到了,整座天启之河的河底,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积蓄。

    白如来的爆血状态缓慢退散。

    返祖之血缓缓蒸发。

    从爆血的狂热状态中醒来,他只觉得万般疲倦。

    小白帝幽幽抬起头来,望向天心。

    既然宁奕吞下了“生字卷”,那么便是最坏的情况。

    他必须要动用最后一张底牌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抵在自己眉心,然后指尖发力,那里的肌肤流淌出一滴纯粹的金色血液。

    白如来的掌心,腰间,金刚钵和扶摇扇化为一缕流火,一抹微风,幽幽漂浮而出。

    像是一盏明灯上的“灯芯”,和“火焰”。

    天启之河的上空,黑云压得极低,几乎要贴近河面。

    当宁奕坠入河底之后,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

    野草还在生长。

    远方有遥远的嘶喊声音。

    这是草原的至暗时刻。

    是暴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一缕灯火在小白帝的面前燃烧。

    穹顶之上,阴云遍布。

    “事态严重,如来谨以此灯火。”他望着上方,轻声道:“请大长老出手。”

第九十四章 元(求月票)

    八大姓的篝火晚宴。

    青铜台上,一片骤雪。

    金色的流光在这片大地的上空驰骋,金翅大鹏鸟的杀念肆意纵横,雪鹫一族对于反抗者的镇压仍在血腥暴力的继续,然而这场“战争”的持续时间注定不会太长,因为场面已经开始向着突袭者倾倒……东妖域的秘术,打得七位王旗的修行者措手不及,有资格来母河这次盛会的,大部分都是“养尊处优”的草原权贵。

    他们的实力其实很强,但很少有亲自去天神高原西方边陲,与妖族征战厮杀的经验。

    于是雪鹫王请来的这份外力,轻易就打破了草原长久以来的平衡。

    自古以来,无论草原内乱成什么样子,从未有人像“雪煞”这般,请求与大隋或者妖族大势力的帮助。

    这等同于是将一整片草原,拱手让给别人。

    而青铜台上。

    七位草原王,神情皆是无比愤怒。

    那片金色翎羽的威压,越来越强大。

    东妖域的涅??妖圣,金翅大鹏族的大长老白长灯!

    世间的涅??就那么几位,草原长期与南北拉锯,对于两座天下的大能,妖圣,基本的情报,都了如指掌。

    悬在青铜台上的金色翎羽,绽放出一缕又一缕的璀璨光华。

    白狼王的神情有些绝望。

    妖圣级别的大能亲自出手。

    他距离那个境界差得太远,甚至连涅??的门槛都看不到……

    一缕光火,照亮草原穹顶的漆黑。

    阴云压得极低。

    雪煞抬起头来,他的面容满是狰狞,眼里被那一缕火光填满。

    他抬起双臂,无数狂风在身前身后缭绕,席卷。

    雪鹫王俯视着面前不远处的七位草原王。

    充满威压的声音,从他喉咙之中喝出

    “参见妖圣,还不跪拜?”

    白狼王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因为那一缕火光出现之后,他的膝盖已经不受控制的弯曲,妖圣的力量撕破了草原的阵法,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遭。

    他望向小元山。

    无数金色的大鹏鸟,从穹顶奇点破壁而出,蜂拥而去,将“小元山”层层包围,符圣的身影被淹没在金色狂潮之中。

    小元山阵法激发而出,一片又一片的鳞甲破土而出,在山体周遭雾气之中来回掠行,阵列围绕,只可惜并不能挡住无穷无尽的攻势。

    远远看去,小元山亦是一片惨烈,大鹏鸟义无反顾赴死,身躯爆碎之后,金色的血色凝而不散,将整座山体染红。

    这场战斗的胜负,在奇袭发动的刹那……已经没了悬念。

    白狼王的心中,只有一个困惑。

    这些东妖域的妖修,根本就不畏惧死亡……这是为什么?

    已经来不及让他更多的去思考。

    穹顶上方,火光嗤然大作,一道燃烧着金灿火焰的身影从虚空之中踏步而来,单掌压下,整座青铜台顷刻之间倾塌下来,七位草原王的身子都被这股威压砸中。

    白长灯遥遥一弹指。

    “砰”的一声。

    那座小元山的护山阵法就此碎开。

    金色大鹏鸟掠入了山中。

    坐在山顶的轮椅老人,神情平静,无所畏惧。

    符圣的袖袍无风自摇,他看着满天的金色浪潮,这一劫避不开,逃不掉……东妖域的涅??妖圣出手了,自己的小元山阵法,自然扛不住妖圣的力量。

    接下来迎接自己的,是生是死,他并不在意。

    符圣的双手搭在轮椅上,他的面前,山顶之上,一块又一块的山石拔地而出,护山大阵破开之后,仍然有着无穷无尽细碎的法阵升腾而起。

    符圣的双手微微颤抖,从袖袍里取出一封书信,那是大先知从雪鹫部落给自己寄来的信谏,也是唯一的遗物。

    他轻轻念着已故大先知的名字,笑道:“古陵……你说得没错,雪煞身有反骨,不该赐予他那么多的权力,但没有雪煞,还有会下一个与东妖域勾结的草原王。”

    “我们在中立的立场上停留了太久,是时候该做出抉择了……”符圣抬起头来,他的手中,那封书信,缓缓燃烧,无形的火焰在老人的衣袍之中溢散,整座小元山,都在随之燃烧,每一座阵法,每一张符?,每一缕空气,都在沸腾。

    “师尊,你传授我符?阵法之道,大恩没齿难忘。”老人微微闭上眼,他轻轻道:“白狼王庭的符圣传承,一代又一代,恐怕今日要断绝在我这里了。”

    先知一脉,已经断了。

    万幸的是,他已经将小元山的秘纹,尽数传授给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

    这么多年,小元山的符圣,一位接着一位,镇守白狼王庭,加固西方边陲,守御草原阵法,他们的符?之道,都是在山门留下的篆刻之中学来。

    他们的老师,都是“元”。

    而可惜的是,没有人见过“元”的面容,没有人知道老师的模样。

    乌尔勒是草原上的天神,八大姓的开创者。

    元则更像是这片草原的守护者,以自身的传承,默默守护着草原的安危。

    “有些遗憾啊。”

    符圣笑了笑。

    他也不例外,传道受业解惑,却从未目睹过恩师的模样。

    小元山的阵法,符?,在这一刻,沸腾燃烧,第一张符?的符纸剧烈炸开,空气之中的震荡蔓延开来,接着便是无数符?和阵法的连环爆炸。

    白狼王面色苍白看着远方的小元山,淹没在一片火潮之中,漆黑的蘑菇云朵激荡升起,缓缓荡散。

    而远远弹出一根手指的“白长灯”,只是瞥了一眼小元山,便再无多余动作。

    他俯视着坍塌青铜台的七位草原王。

    雪煞悬在空中,他施了一个大礼,恭声道:“我会将他们全部驯服。”

    白长灯轻轻嗯了一声。

    他全部的心神,并非是放在这里……平定八大姓的战事,此刻已经收官,东妖域的妖修抵达这片草原,胜负并无悬念。

    将自己唤过来的,是自己最疼爱的那位小王爷。

    未来要继承“白帝”衣钵的东妖域第一天才。

    他的意识,本来在凤鸣山上,此刻极速拉扯而回,甚至将一尊法身传送到天神高原,这些都是不菲的消耗,涅??强者虽然可以做到打穿两地自由来往,但并非是随意征战,虚空之中的罡风对体魄会造成很大的损伤,即便有宝器护体,距离太长,也会伤到自身。

    白长灯一步踏出。

    下一刹那,便来到了天启之河。

    他站在白如来身旁,神情复杂,看着身旁的年轻人。

    白如来的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的伤势瞒不过这位东妖域大长老。

    金刚钵,扶摇扇,都动用了。

    还有五行道境……那个人族剑修有这么强?

    白长灯皱起眉头。

    “你爆血了?”

    为了与宁奕厮杀,难以想象,白如来竟然会选择“爆血”这种手段,而且最终也没有取得胜利。

    白如来轻轻嗯了一声,他一只手擦拭着嘴唇,沉声道:“并无大碍。”

    他盯着天启之河的河底。

    “生字卷被他吞下去了。”

    大长老眼神晦涩,此刻抵达天神高原,他并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的,一股浓郁的不祥气息始终在心头盘踞,为了保险起见,他动用了自己的一尊法身,虽然杀力不如最强的本尊,但同样有着碾压星君的境界,即便对上涅??,也丝毫不会畏惧。

    “听说这片草原的阵法,都是出自一个叫‘元’的阵法师的手中……”

    白长灯皱起眉头。

    妖族天下的涅??妖圣,在凤鸣山上,偶尔神念交流。

    天神高原是妖族天下一直想要揽入掌中的力量,只不过一皇一帝在凤鸣山上,曾经提过醒,此事要柔和处理,不可硬来,于是这些年来,妖族对于天神高原,都处于怀柔态度。

    几位妖圣的神念,都被阵法屏蔽在天神高原外。

    西方边陲的阵法相当玄妙,妖族的大阵法师根本无法参破,而这座阵法的缔造者,“元”,是一个相当神秘的存在。

    因为白帝龙皇的态度,这些年来妖族与草原一直相安无事。

    而东妖域的入侵,白长灯的出手。

    这是千百年来,第一次有妖圣踏入此地!

    白长灯的袖袍无风自摇。

    他眼神深处的那股不祥,越来越浓。

    他往下看去,但神念竟然被拦住了。

    整片天启之河的河水,都洋溢着草原边陲的阵法气息……

    而天启之河的最深处。

    一个身影不断下坠。

    再下坠。

    生字卷的力量,在宁奕的体内纵横肆虐。

    他的意识逐渐要模糊了。

    恍惚之间,似乎有一片银色的符?从面前掠过,熟悉的阵纹,烙刻的轨迹。

    宁奕伸出指尖,缓慢与之触碰。

    “咕咚,咕咚……”

    他屏住呼吸,神情一震,在天启之河缓慢站起身子,双脚踩在河床,指尖触碰之处,一大片银色的阵纹蔓延而出。

    宁奕的手指,不断勾勒,这片小元山的阵纹,便不断蔓延,不断纠缠,像是游鱼,飞掠,四散,而后……凝聚!

    宁奕的思绪变得缥缈而又凝固。

    “天启之河的深处,埋藏着诸多宝藏,当年的乌尔勒,就曾在天启之河获得了一件秘宝。”

    符圣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对自己说。

    “这片阵纹,对你大有帮助。”

    “去……天启之河。”

    脑海里破碎的记忆,都在此刻被打通。

    零零碎碎。

    红山寝宫,那位刻下太乙救苦天尊法相的游客。

    那个陪伴狮心王左右,却未在历史上留名的“阵法宗师”。

    为草原刻下西方边陲防御大阵的神秘人。

    宁奕轻轻喃喃。

    脑海里,是小元山,坐在轮椅上的符圣,遥望远方山顶,缓慢回头的画面。

    “他的名字,叫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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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天启之祝福(求月票!)

    天启之河的河底。

    河水汇聚如龙卷。

    而龙卷中心的年轻人,不断挣扎。

    宁奕的神情愈发痛苦,生字卷的力量太过庞大……这股力量在自己身体里四处冲撞,几乎要被神魂撑得炸开。

    强行炼化“生字卷”。

    终究是逆天而为,没有好下场。

    宁奕的身旁,一片又一片的银色阵纹,正在蔓延,这是他以坚韧意志力,刻下的符?,冥冥之中,天启之河的河底有一缕光芒升起,这缕光芒很是微弱,像是黑夜之中飘摇不定的火光,随时可能熄灭,接着便是第二缕,第三缕。

    这些火光摇摇晃晃,随波逐流。

    在宁奕四周扩散开来。

    “这是……”

    宁奕的意识有些模糊。

    ……

    ……

    对宁奕而言,此刻的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

    他脑海里已没了更多的念头……白如来没有追下来,天启之河的河底,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只有一个念头!

    刻完小元山的阵纹!

    河底的水流,轰隆隆翻滚,火光的出现,给了宁奕一种温暖的感觉。

    生字卷的痛苦还在继续,只不过他的意识却有些感觉不到了。

    潜意识里,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对他说。

    “睡吧……休息吧……”

    天启之河温暖的河水,将宁奕裹起,他的指尖坚持着勾画出最后一缕阵纹,而小元山符?与天启之河的感应彻底开启,璀璨的银光从地底阵阵升起。

    宁奕的双眼缓缓合上,发丝如墨溢散。

    在意识陷入沉睡的最后一刻,他错过了一个机会,亲眼看看,这片阵纹打开了什么。

    当初的“乌尔勒”,在这条母河,获得了“天启”的祝福。

    据他所描述。

    那是一种温暖的,如春风般和煦的力量。

    也正是那股力量加持着乌尔勒,此后他在草原上经历的每一场战役之中,击垮所有敌手,铁骑踏过,无坚不摧,剑指之处,所向披靡。

    ……

    ……

    天启之河的河畔。

    一老一少,站在河水旁。

    小白帝的体魄,在与宁奕对捉厮杀的那一场战斗之中,受了不轻的损伤……他没有“生字卷”这般逆天的宝物,伤势的恢复速度极其缓慢,再加上爆血带来的后遗症。

    白如来掌背擦了擦唇角,寒声道:“不仅仅是生字卷,白早休……也在他的手上。”

    这个人族剑修,必须死。

    大长老白长灯,听了这句话,并没有回话。

    白长灯神情阴晴不定,死死盯住那片看似表面一片平静,实则地覆天翻的“天启之河”,无数河水汇聚,一片又一片银色的阵纹,飞掠而出。

    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白长灯一只手搭在小白帝肩头,眯起双眼,道:“你先回去。”

    白如来一怔。

    大长老在族中的地位,仅次于自己的父皇,修行境界更是横扫东妖域,在妖圣之中,也算是不弱的存在。

    这里竟然有杀机么?

    小白帝放开心念,然而他无论如何去扫荡,都看不出“天启之河”,藏着什么危险。

    他抿了抿嘴唇,一只手哗啦撕开奇点,在白狼王帐阵法破碎之后,草原的空间壁垒极度不稳定起来,尤其是在大长老的妖圣意志降临之后。

    一条通道浮现。

    白如来站在通道口,略微犹豫,认真道:“宁奕一定要杀。白早休的妖身毁了也不重要,父皇那里还留有一盏灯火,此番损失的道行,算是给她一个教训。”

    白长灯轻轻嗯了一声,小白帝踏入通道之后,这位东妖域大长老的袖袍轻轻一拂,风气震颤,天启之河恢复如初。

    “出来吧,道友。”

    白长灯神情平静,他心头的那股预感,被强行镇压下来,论修为,他乃是涅??妖圣,世上最强一级别的修行者。

    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白帝”,威震两座天下的最强者。

    而眼前?

    不过一条天启之河,一片天神高原罢了。

    还有什么踏不平的?

    白长灯看着一整条波澜平静的河水,淡淡道:“道友,你恐怕不知道,这些年来,外面两座天下的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的身份,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天启之河仍是一片死寂。

    白长灯皱起眉头,“狮心王座前的阵法师,为北境铁骑勾勒阵纹,为乌尔勒草原布下防御阵法……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情,东妖域不知道么?”

    他顿了顿,认真道。

    “东妖域的‘白帝’之名,想必你即便栖身这片草原,也不能隔绝于耳……妖族天下需要这片草原,道友不妨现身,你我好好一谈,以免刀剑相见,坏了和气。”

    那片河水,终于不再平静。

    有人轻轻叹息一声。

    天启之河的水雾那边,缓缓走来一道身影,披着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大长袍,两袖垂落至水面,衣袍被吹得向后摇曳,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瘦削。

    至于面容,则是藏在雾气之中,看不真切。

    “元。”

    白长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看着天启之河雾气之中的男人,轻声道:“看来跟外面猜想地不错,你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地长眠……今日,既然你愿意现身,那么就说明,一切就都有的谈。”

    一片又一片阵纹在河水上流淌。

    “元”的神情一片模糊,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了按眉头,鼻尖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的确……他已经很久没有醒过了。

    从“狮心王”死后,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天启之河的河水底下休眠,这条母河的河水,是他故乡的“水”。

    只有这里,才能让他“活”地更久一些。

    而今日。

    宁奕以阵纹,开启了“天启之河”的密藏。

    也唤醒了他。

    那个人类,真是与当初的“乌尔勒”十分相似啊,而且……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人类的身上,还带着狮心王的信物?

    元的神情有些复杂。

    比起“狮心王结晶”,他还看到了另外一样东西。

    另外一样,让他遥想起许多年前故乡回忆的东西。

    河畔那个老人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扯回来。

    “把‘宁奕’交给我,东妖域会对这次的进攻表示歉意……我们会尊重草原的秩序,愿意与你一同拟定新的八大姓。”白长灯看着“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柔一些,“妖族天下的力量,会给草原带来莫大的助力,想必,这也是你愿意看到的吧?”

    河水那一旁,元的神情有些困惑。

    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这位妖族修行者,把自己当成了草原的执掌者了么。

    元笑了笑。

    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自己为这片草原做了太多的事情,与乌尔勒一起征战,陪着乌尔勒成长,击败他最大的敌人,而当一个时代结束,他仍然选择了守护草原,布置了牢不可破的阵法,在长眠之前,在草原上留下了自己的传承。

    那个叫“宁奕”的年轻人,获得了阵纹传承,也成功开启了“密藏”。

    但他从来就不是这片草原的执掌者。

    这些年来,他从未干预过八大姓的决策,也从窥伺过草原生灵的斗争,他闭上双眼,什么都不去想……睡了一觉,等待下次的苏醒。

    能够学会“阵纹”的人不少,这份传承的获取不算难。

    但要获得“天启之河”的认可。

    这些年来,除了“乌尔勒”,就只有他了。

    白长灯的声音还在继续。

    “东妖域愿意给出金翅大鹏族的爆血秘法,扶持草原向大隋开战,帮助草原上的八大草原王在星君境界更上一层楼。在未来悬空域开启之时,会赠予草原两件涅??宝器。”

    他看着元,却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那个水雾之中的男人,神情似乎都没有变化。

    难道这些条件……元全都不动心?

    白长灯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如这天启之河的过河风,只是吹拂而过。

    元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从河底长眠之中醒来,发了一会呆的男人,缓缓从雾气之中前行。

    白长灯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的面孔。

    面色很白,白如莲花。

    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泡在天启河水之中,元的容颜显得很年轻,很清俊,却并不阴柔,恰到好处……他的面颊左右,各自有一抹圆形的红点,就在嘴唇两侧。

    绣着青蓝游鱼的水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物。

    白长灯的记忆追溯,他认不出这是哪里的服饰……

    元的声音,打断了他。

    从狮心王时代就活到现在的“年轻人”,轻声提醒道:“你猜一猜,我怎么活到如此之久的?”

    白长灯眯起双眼。

    人类的寿命……无法活到这个时代。

    他的身上有妖血。

    是什么血脉?

    白长灯望着这个水袖年轻男人,一时之间大脑空白,对于这个“善意的提醒”,他没有反应过来。

    元望向远方。

    那是自己当初留下传承的方向。

    青铜台嘶喊冲天,一片沸乱。

    小元山的阵纹尽数引燃,火光迸溅,直冲云霄。

    他目光重新挪回白长灯的身上,声音变得森冷起来。

    “给你十个呼吸,滚出这片草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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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浩荡光明(求月票)

    十个呼吸?

    滚出草原?

    白长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踏着天启之河走来的“元”,对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随着缓慢踏来的步伐,水袖男人浑身上下都迸发出清脆的噼啪声音。

    这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地在警告自己。

    白长灯笑了。

    他双手拢袖,金刚钵和扶摇扇,恰如一缕微弱火苗,点在灯芯之上,老人笔直伸出一条手臂,掌心向上,那缕火苗便轻轻悬浮在掌心三尺之处。

    要打架?

    看来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可惜……和平谈判,果然在这片蛮荒草原上行不通。

    元的声音在河水上方响起。

    “十。”

    ……

    ……

    青铜台的厮杀声音,一片狂乱。

    有鲜血不断抛洒。

    雪鹫战士体内的“大鹏血”,愈发燥热,雪煞与东妖域达成协议之后,作为回报,金翅大鹏族将自己高贵的“血裔”分享给了草原上的雪鹫一族,这一脉极其善战,而且好战,越是厮杀到后面,越是悍不畏死。

    血脉是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白帝”执掌生灭规则,在东妖域的都城之中,缔造出了类似“琉璃盏”这般的宝器,将核心族人的魂魄都汲取在内,肉身即便摧毁,留有一缕魂魄,仍然可以重塑体魄。

    于是他们不畏死亡。

    妖族天下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朝圣地”,迷失方向的人类,把白帝当初不朽的神灵,而在东妖域的金翅大鹏族中,更是如此。

    白帝带领着东妖域走到了妖族天下的顶点。

    而雪鹫则是不同,他们有着大鹏雪,却没有容纳魂魄的容器,若是死了……便是死了,这种征战杀伐之术,相当消耗生命力,此战之后,许多战士的身体将会受到不小的伤势,这种伤势往往是不可逆的。

    雪煞,并没有意识到一个道理。

    这天地间的万物生灵,存在皆有道理。

    没有绝对的高贵和低贱。

    只要道心足够强大,即便是一株草,也能够成为大地的主宰。

    当他向东妖域低头的时候,他就失去了“登顶”的机会……同样的,他也违背了当初八大姓立下誓言的初衷。

    乌尔勒曾经说过。

    这片草原,不需要任何的主人,来带领他们。

    每个人,生而作为自己的“主宰”,掌控自己的命运……雪煞把自己的未来送给了白长灯,把雪鹫王帐每一个信任他的同袍,献给了妖族。

    他看到的,所谓的“光”,绝不是这片草原的“光”。

    青铜台的废墟之中。

    被妖圣力量压制着的白狼王,背上是一块巨大断石,神情痛苦,他死死盯着比自己岁数稍小,但如今走上一条歧路的“雪煞”。

    完了……

    整片草原,都完了……

    白狼王的体内,血脉的力量攀升到了极点,只可惜徒劳无功,他根本无法挣脱白长灯随手布下的禁制,那片金色翎羽光芒笼罩的领域,所有人都是动弹不得。

    “咚”的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音。

    雪煞狠狠一击鞭腿。

    白狼王应势飞出,撞在青铜台废墟之上,他仰面吐出一口鲜血,体内的气劲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

    雪煞脱去了长袍,展露出流线型的体魄,他的修为其实在八位草原王之中,并不算强大,天赋更是比不上上三姓的那三位。

    只不过……他有着最大的野心。

    如今金翅大鹏血液融入肌肤之内,再加上妖圣的意念加持。

    雪鹫王已经完成了蜕变。

    雪煞看着曾注视自己长大的“兄长”,轻轻吸了一口气之后,他拎起白狼王的头颅,没有丝毫犹豫,将其重重砸入石壁之中。

    揪出来,便是鲜血淋漓。

    雪煞木然问道:“你也不希望看到太多人死……对吧?”

    “只要你愿意……”

    顿了顿。

    望向其他的六位草原王。

    雪煞笑道:“只要你们愿意,那么今日就不会再死人了。”

    没有回应。

    他看到远方,六双猩红的眸子,而低下头来,白狼王满面鲜血,却以一种悲悯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悲悯?

    这是在同情自己?

    雪煞的胸口升起一阵戾气,他攥拢五指,将这颗头颅再度狠狠撞向石壁,发出“轰”的一声爆碎声音。

    烟尘四溅。

    他缓缓松开双手。

    白狼王的头颅,镶嵌在青铜古台的断裂石壁之内,一张巨大蛛网在一侧绽开。

    对于星君境界的修行者而言,这等伤势……并不致死。

    雪煞寒声道:“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

    白狼王的脑海里一片震荡,他喘着粗气,只是笑了笑,却没有继续去激怒雪煞,双手缩在袖袍内,默默积蓄着力量。

    就在不远处的那位妖圣,对这里造成了太大的压制。

    雪煞缓缓站起身子,他抬起手来,远方七道流光,倏忽掠来。

    七面王旗。

    白狼,金鹿,黑狮,银熊,云豹,青蟒,火狐……

    唯独没有“雪鹫”。

    雪煞的神情难看至极,那面“雪鹫王旗”,还在宁奕的手上。

    该死的。

    那个人族剑修,逃到哪里了?如此之久都没有回应……东妖域的小白帝出手,竟然都无法奈何他?

    宁奕炼化“雪鹫王旗”的那一刻,历历在目,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让雪煞心境一阵动摇,那个人类,竟然在短短数个呼吸,就让王旗生出了臣服之意。

    草原上的“大君传说”,会在一个人类的身上上演?

    他不相信!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雪煞看着七面围绕自己旋转的王旗,他居高俯视,那七位草原王,原本与自己在青铜台上平起平坐,此刻都要低他一头。

    “若是你们愿意跪下,接受金翅大鹏鸟血液的浇灌,那么这王旗……便重新赠还你们。”雪煞笑了笑,他虽然不能炼化其他王旗,但他如今握住了草原上的秩序。

    此刻,他便是草原上的“新王”!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几位草原王,眼神一片猩红,他们死死盯着雪煞,体内的血脉被死死压制。

    雪煞摇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若是不愿意,那么我大可以……”

    声音忽然停顿。

    雪煞皱起眉头。

    他似乎听到了隐约之间,空气的爆破声音。

    这是一道古怪的,有些异常的声音。

    这里厮杀冲霄,刀剑相撞,而这道声音,比起弩箭来得更迅猛,就像是……一枚炮弹。

    这就是一枚“炮弹”。

    两道长虹撞在一起,披着一袭水袖的元,单手按在白长灯的眉心,无数神性燃烧,白长灯的面容一片枯败,金刚钵的火光疯狂摇曳,几近熄灭,无数涅??道火和寿元都在此刻沸腾燃烧,两人一前一后,接连撞过草原大地,宛若一道彗星。

    雪煞神情错愕,望着那道由远至近,掀翻无数草屑的流光,等到他看清这一切发生的景象之后,整个人面色一片苍白。

    接着便是极轻的“倏忽”一声。

    单手按住白长灯面颊的“元”,轻轻弹指,那枚从宁奕身上发现的“雪鹫王旗”,便化为一缕流光飞出,瞬息便掠到雪煞面前。

    “噗”的一声。

    雪煞低下头来,他不敢置信,看着一截贯穿自己胸口的王旗尖端,这只象征着雪鹫自由和不羁的旗帜,从后背刺入从胸口穿出,旗帜的前段鲜血淋漓,缓慢结霜。

    他的意识模糊起来。

    噗通一声,摇摇晃晃,双膝砸在地上,雪煞双手攥着王旗,一点一点,想要将其从自己体内拔出,最终无力跪在地上,额头垂下,弯腰躬身,王旗尖端抵在地面,形成一个平衡。

    青铜台废墟的上方。

    那片金色翎羽的光芒,极度不稳定起来。

    在两三个呼吸之后,猛地炸开。

    对七位草原王的压制,瞬间解除。

    白狼王满脸鲜血,他怔怔看着穹顶飞掠而过的那道流光。

    白长灯愤怒的咆哮声音,在空中响起。

    金翅大鹏族的秘纹,一朵又一朵的“?d”字,在流光四周不断炸开。

    都是徒劳。

    元再度弹指。

    远方的小元山,无数引爆的阵纹,逆向回拢,无数火光向着最初的“零”靠拢,那朵升腾的蘑菇云,逆流向下。

    坐在山顶上紧闭双眼的符圣,双手紧张地按在轮椅把手之上。

    他引爆了小元山所有的符?,准备与侵入此地的金翅大鹏鸟,一同共赴黄泉。

    而等待许久,竟然都没等到痛苦袭来的那一刻。

    他睁开双眼,接着便是瞪大眼珠,怔怔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符?回流,贴地靠拢,每一片符?,都回归原先的位置。

    老人坐在轮椅上,他看到了无数金翅大鹏鸟,体内炸出金色的血液,草原的穹顶开出了一扇通天之门,无数大鹏鸟放弃了进攻,向着那扇门户掠去,想要返回东妖域。

    空中不断有金色血液炸开。

    那道流光终于停住前冲之势。

    一只手将“白长灯”按得支离破碎的元,悬在空中,他平静注视着无数金光从老人的身躯之中裂开,然后在远方重新汇聚,付出了极大代价逃生的东妖域大长老,极其狼狈,掠入穹顶大开的那扇门中,连“金刚钵”和“扶摇扇”都来不及带走。

    元一只手握住那缕火光,还有灯芯,轻轻掂量一二,神情有些微妙,将其收入囊中。

    他抬起头来。

    草原上空,阴云荡散。

    浩荡光明照耀而下。

    披着一袭淡蓝色水袖的“元”,悬浮在天光之下。

    小元山的轮椅老人,泪流满面。

    他像是光明。

    他就是光明。

第九十七章 生如野草,百折不挠(求月票)

    倾盆大雨落下。

    穹顶唯独有一拢云气散开,天光垂落,漫天雨丝在光线照耀之下宛若银线。

    大草原上的鲜血,腥气,都被雨丝打落。

    悬在白狼王帐上空的“元”,神情平静,他轻轻抬起袖袍,一张符?自内飞掠而出,元的姿态像是一个踮起脚尖想要触碰屋顶木梁的“小男孩”,模样有些笨拙,并不飘逸,这具身子从数百年的沉睡之中醒来,实在有些麻木。

    而刚刚与东妖域大长老白长灯的那一战,实在连热身都算不上。

    他的面容虽然年轻,五官清俊,但眼神的最深处,却流淌着数千年光阴的岁月,此刻掩盖不住一抹疲倦。

    元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身下,雪鹫部落接受了“金翅大鹏妖血”的修行者,在天光大雨的照拂之下,接二连三发出痛苦的哀嚎,他们体内的血脉不属于草原,也注定要被这场大雨所清洗……而今日的这场动乱,给八大姓带来了巨大的重创。

    这场奇袭,杀死了不少的修行者,鏖战之中,许多人断了手臂,损了修为,草原的青铜台宴席被毁地干干净净,鲜血流淌。

    元轻轻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去触碰头顶。

    头顶,是天。

    那张符?被他按紧贴牢在云顶之上,垂落的大雨,变得如金子一般璀璨,带着沁人心脾的香味,整片草原的死气,都被清扫一空。

    元望向天启之河,他喃喃道:“这场风波因你而起……便借用一下……你的力量。”

    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体内有着磅礴的生机,无从宣泄。

    被贴在天心的符?,发出轻轻的震颤。

    天启之河的河水汹涌而起,一截大江飞出,远方的河床之上,一个失去意识昏迷的黑袍年轻男人,四肢向下垂落,身子被水流温柔卷起,眉心之中,一缕金芒抽丝剥茧的飞掠而出,然而并没有丝毫衰竭的意味,反而是愈发连绵愈发壮大。

    “生字卷”!

    这缕金芒被“元”剥离而出,以符?之力,揉入这场秋雨之中,肃杀的血腥气,都被温和的生机拍散。

    荒芜的草原,生出了倔强的霜草。

    万物复苏。

    生灵醒来。

    白狼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这些雨丝打在脸上,并不疼痛,反而伤口的伤势,有了一丝痊愈的迹象,痛苦大大减轻,就连精神也好了一些。

    体内有一股温暖的暖流……这股暖流滋润着肺腑。

    “这是……‘神’的恩赐吗?”

    白狼王缓缓站起身子来,他的眼神有些模糊。

    草原上的修行者,拖着疲倦的残躯,仰望着穹顶天心悬浮的那位水袖男人。

    上一刻,东妖域已经取得了绝对的优势,而当这个男人出现,一切都改变了……就连金翅大鹏鸟的妖圣都毫无还手之力,直接溃败。

    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场战局。

    元揉了揉眉心,他望着那些眼神憧憬的“凡人”,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初与乌尔勒并肩行走的时候,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

    元的声音在草原上散开。

    “你们不用谢我……如果要感谢,就去谢那个人类吧。”

    大雨之中,两片雾气,幽幽飘来。

    元的水袖身形,逐渐被雾气掩盖。

    草原的上空一片澄澈,阴云缓缓荡散,雾气破开之后,空中已是一碧如洗。

    没有丝毫踪迹。

    而元的声音,则在所有人心中回荡。

    感谢……那个人类?

    白狼王的脑海中,回想起了青铜台上的那道黑衫身影。

    一只手捂住手臂,额首满是鲜血的田谕,簸坐在草原上,他的身旁,高骅插着断剑,颓然无力地倒下,闭上双眼,就在“元”出现的前一刻,他精疲力尽,就要死在一位雪鹫修行者的长剑之下。

    此刻,那位雪鹫修行者的身躯都被这场大雨消融,所有蕴含“金翅大鹏鸟妖血”的生灵,接受了东妖域馈赠的修行者,都被元的符?所清理。

    草地上的湿润气息,阵阵升腾。

    田灵儿蹲在老哥的身旁,眼眶泛红,隐约可见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咬着牙一言不发替田谕包扎臂膀上的伤口,在青铜台上与突突尔力竭一战的田谕,为了保护她和苏琴,刚刚受了很重的伤势,若不是身旁还有苏琴扶着,此刻应该也跟高骅一样,躺倒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

    “乌尔勒……救了我们么……”

    田谕靠在苏琴的肩头,他闭上双眼,缓慢呼吸,感到肺部被榨干的空气,缓慢复原。

    活下来的每一秒都是如此值得庆祝,即便从西方边陲出发,抵达天启之河,路上遇到了诸多的生死劫难,也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如释重负。

    “白狼王大人说,这是天启之河的‘祝福’……”苏琴在田谕肩旁轻轻开口,远方的人群汇聚起来,八大姓,准确的说,是七大姓的修行者,在这场动荡之中,活下来的伤者,在青铜台之前靠拢。

    白狼王站在最前方,他的神情一片严肃,但望向田谕方向的时候,对那个从西方边陲跋涉而来的年轻人,投向了一抹温暖的目光。

    田谕笑着摇了摇头。

    他着实是没力气了。

    耳旁还是厮杀和刀剑的余音,他的听觉可能在刚刚的那一战中受到了损失,就连此刻,白狼王的声音,都有些飘忽。

    听不太清……

    苏琴两有些模糊,她轻轻拿自己的袖口,擦拭田谕的耳垂,那里流淌出猩红的鲜血,自己擦拭的动作并不轻柔,但田谕并没有丝毫反应,他已经对痛苦麻木了。

    苏琴声音极轻,在自己未婚夫的耳旁,把白狼王说的话,一句一句复述。

    “白狼王大人说……今日的这一切,都要感谢‘乌尔勒’……”

    “今日的叛乱之徒,将会被扣压起来,至于真正的处理,还要等到‘乌尔勒’亲自来裁决,雪鸩小可汗,部下未接受东妖域妖血的修行者,连同雪鹫王旗,都会等到乌尔勒回来……”

    说到这里。

    田谕的神情有些变了。

    乌尔勒……没有回来?

    他有些吃力地咬了咬牙,后背倚靠在苏琴怀中,麻木的感觉逐渐消散,痛苦立即袭来,尤其是双耳,一阵火辣辣的痛苦,之前的战斗之中,有一头金翅大鹏鸟,在自己耳旁纵声长啸,音浪席卷之下,几乎要让他聋掉。

    绵绵细雨打在他的发丝,面颊,胸口,浸入臂膀的绷带里。

    伤势竟然有好转。

    田谕轻轻嗅了嗅鼻子……不知为何,他竟然从这细雨之中,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与乌尔勒同行的时候,他有时会感应到,这像是春天来临时候,万物复苏的那股生机,乌尔勒看起来是一个很冰冷的家伙,但内心温暖,身上更是有一种融化雪山的气质。

    田谕抬头望天。

    这场救命之雨,也是与乌尔勒有关么?

    那么……白狼王说了那么多,乌尔勒又去了哪里?

    田谕的心头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坐在草原上,慢慢等待自己的伤势恢复,这场大雨还在持续的下,伤势的恢复速度很快,白狼王的讲话声音逐渐能够听见。

    但是直到这场“稳定军心”的谈话结束,白狼王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还没有等到“乌尔勒”的出现。

    田谕的心已经悬了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叫做‘田谕’?”

    那位披着雪白大氅的草原王,来到了他的面前,苏琴和田灵儿的神情都紧张起来,她们从小生活在西方边陲,听着天启之河的传说和故事,如果说“乌尔勒”是古代的神话,那么“白狼王”便是谱写如今传奇的人物。

    白狼王领导着八大姓,维护着如今的草原格局。

    那位面容上有三道伤疤的草原王,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不用紧张。

    田谕的身旁,有一位对“白狼王”仰慕已久的家伙,高骅从小就视白狼王为毕生偶像,曾经发誓有朝一日要去天启之河,亲眼看看白狼王的模样。

    可惜如今这货躺在地上,看似在休养伤势,但鼻尖已经打出了阵阵鼾声。

    紧绷的场面,有了些许喜感。

    白狼王的身旁,有人扶着“先知”而来,老人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宁奕赠予的那份力量,在这场动荡之中,护住了他的性命。

    田谕松了一大口气。

    万万没有想到。

    白狼王竟然微微躬身,一只手握拳放在胸膛,施了一个草原上最隆重的大礼。

    他的身后,其他六位草原王,都是如此。

    白狼王轻声道。

    “感谢你……把‘乌尔勒’,带到我们的身旁。”

    田谕怔住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握紧拳头,放在自己胸口,认真还礼。

    田谕笑了笑。

    他眯起双眼,老实人的面貌虽然长得不出众,但双眼眯起的时候,像是一片月牙。

    先知看着田谕,这个小伙子的身上,有一股崭新的气息脱变而出……从西方边陲出发,历尽了诸多苦难,看似平淡无奇的“田谕”,体内有着一股倔强和不屈的气质,就像是雨后的霜草,冒出了头。

    “乌尔勒”的身上,也有这样的特质。

    老人有些恍惚,这或许就是一路上,乌尔勒愿意跟田谕说话的原因?

    这世上,有人活的像是一轮太阳。

    而更多人,就是地上的霜草。

    但太阳始终会落下,这片大地上长存的霜草,风吹不倒,火烧不尽。

    生如野草,百折不挠。

第九十八章 时隔两千年的“答案”

    微风吹过。

    草原上阴雨连绵好几日,终于迎来了清明。

    这场阴雨的来势有些奇怪,即便有时候穹顶一**太阳,仍然有雨丝瓢泼,而且始终没有令人心头压抑的感觉,磅礴的生机,在母河上下流焕发,战后的重建工作进行地十分顺利,雪鹫王死后,部落的大量跟随者被彻查,草原的王律依法对有罪者施以刑罚,而直接参与到“青铜台”一役的谋划者,则是被羁押起来。

    按照白狼王的话来说,在青铜台一战中,拿走“雪鹫王旗”的不是别人,正是宁奕,那面王旗折服于宁奕,依照八大姓的律法而言,宁奕对雪鹫王帐的主要涉事者,有着最大的抉择权……这片草原上,已经多了许多拥簇“宁奕”的声音。

    在篝火晚宴上,那个身影重现了两千年前“乌尔勒”的天神下凡,也的确折服了很多的民众,至于最后那位力挽狂澜的大修行者,小元山的符圣隐约透露了身份。

    正是那位长眠在“天启之河”的“元”。

    如果没有“元”,天神高原恐怕已经被两座天下各种蹂躏,当做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肆意玩弄。

    而“元”的那句话,也间接钦定了“宁奕”的地位。

    当然……宁奕是不是“乌尔勒”,还需要他自己来证明,同时获得八面“王旗”的认可,若是他可以重现这个奇迹,那么将会扫清所有的质疑。

    然而就算失败了……影响也不大。

    草原上需要“乌尔勒”,但时代已经变了,“乌尔勒”终究只是一个代号,人死而不能复生,草原上的天神其实已经死了,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两千年前,乌尔勒给这里带来了一片光明,还有长久的和平。

    他们现在期待着,被“元”看中的“宁奕”,能够带给草原什么。

    七大姓内部还在开着会议,即便对“宁奕”的反对声音已经很少,但几位草原王仍然不同意将实际的权力馈赠给这位异乡人。

    ……

    ……

    天启之河的河畔,微风吹起湿润的气息。

    草叶摇曳。

    田灵儿的双手搭在脑后,百无聊赖,踢踏踢踏的前行,脚尖踢着面前的霜草草叶,她的目光望向身旁右侧的河水,波光粼粼,有鱼儿潜游其中,斗折蛇行,光线照耀,晦暗明灭。

    苏琴搂着田谕,将头颅轻轻靠在男人的臂膀。

    “乌尔勒最后是去了这里……”田谕喃喃道:“我能感觉到,他现在是在‘天启之河’的河底沉睡吗?”

    已经好些日子了。

    一直见不到“宁奕”归来。

    七大姓的草原王,对“宁奕”的争议仍在继续,但其实这些争议并不算什么,田谕相信,只要宁奕站在那几位草原王的面前,所有的质疑都会不攻而破。

    而令人无奈的,是宁奕迟迟没有踪影。

    “老哥,你放心好了……元大人的那句话你没有听到吗?很显然,乌尔勒并没有受伤。”田灵儿踢着一截又一截的霜草,望着近在咫尺的天启之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啊……在西方边陲的时候,她就曾经想过,如果有机会,来母河定居,这样每日都能够在天启之河河畔散步了。

    旧部的瘟疫,符圣大人已经派人去解决,顺便会将自己的族人全都带回母河,雪鹫王帐基本上形同虚设,内部解散,领地被七大姓瓜分,而田谕被白狼王看中,收为了弟子,自己这一族的族人,都有了领地,就在母河的不远处。

    美梦成真。

    田谕苦笑道:“‘元’大人的话,我还真没听见。”

    那一天,他的耳朵恰好受伤了。

    打完之后,处于懵然的状态许久,直到白狼王的谈话结束,他才缓过神来。

    田灵儿猛地回身站住,她看着自己的老哥,咕哝道:“我说老哥,你就没必要天天来天启之河了吧?我想,等乌尔勒破河而出的那一天,他一定愿意看到像我身材曼妙的少女在等他,而不是你这样的粗犷大汉。”

    田谕笑骂一声,“你啊你,你要是真讨乌尔勒喜欢,不如去研究研究,南方天下的那些女子,到底穿什么衣,着什么妆。”

    田灵儿咕哝道:“我才不要变成那样子哩,乌尔勒说的,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呀。”

    田谕嗯嗯嗯一片敷衍,他看着自己妹妹气急败坏的样子,笑道:“乌尔勒要是哪天从天启之河醒来,就算我不在,恐怕你想象中的那一幕也不会出现……这方圆十里,还有未参加篝火晚宴的人们,都想看看他长什么模样。”

    田谕刻意顿了顿,道:“你自己掂量掂量,比起母河的那些好看姑娘们……”

    故意不说完。

    剩下那半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田灵儿的面色顿时变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长期跋涉,与风霜对抗,虽然五官生得好看,属于漂亮的那一类,但皮肤远远比不上天启河畔的那些女子水灵。

    她咬了咬牙,有些犹豫,心想自己好像确实应该去化化妆了。

    三人的背后,始终吊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

    高骅拄着拐杖,走路速度既别扭,又缓慢,像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太太,可惜苏琴田谕田灵儿,都没有要搀扶他一把的意思,这个糙汉子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努力跟住那三人的步伐,不要拉得太多。

    天启之河的河畔,响起了高骅幽怨的声音。

    “喂……你们等等我……”

    “还有,田谕……你妹妹说的是不是真的啊,那天我昏过去的时候,白狼王大人亲自对我表达了感谢?”

    田谕笑着回过头来,他一脸无奈,看着自己的挚友。

    高骅愁眉苦脸,他这几日脸上连一丝笑意也没,原本醒过来的时候,这厮刚刚从死里逃生的惊险中平复,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田灵儿就给高骅迎面泼了一头冷水。

    先是说了一句,白狼王大人刚刚离开。

    接着便是绘声绘色,把之前白狼王大人如何如何表扬田谕,如何如何带着草原王和民众表达感谢,一点不漏,顺带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高骅的脸色有些错愕。

    接着田灵儿又把高骅昏过去打鼾的画面细细描述了一番,说几位草原王看得直皱眉,白狼王大人更是苦笑一番,径直离开。

    高骅的神情难看起来,他失魂落魄了好几天,都没有缓过神来,这几日,田谕反复跟他解释,前面的是真的,后面的没那么夸张,那几位草原王的气魄都非常人,对于他的鼾声相当容忍……尤其是白狼王大人,并没有田灵儿所说的那么不堪。

    但这位老实人实在不会安慰人。

    高骅从田谕的话中得知……自己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昏过去后,竟然真的打鼾了?!

    失魂落魄,更加失魂落魄。

    再加上田灵儿时不时腹黑的刺激这个糙汉子,高骅的精神一度恍惚。

    四个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当然还有一个始终失魂落魄。

    天启之河,一条游鱼掠出水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游鱼沉入河底,逆流下潜。

    水流荡漾,肆意纵横。

    这条游鱼缓慢下坠,河流之中,隐约有着暗暗的水龙卷汇聚,只不过河面毫无动静,这场水龙卷,在河底只凝聚了一个很大的雏胚。

    天启之河的最底层。

    一个黑衫浸泡在水中的年轻男人,闭着双眼,神情平静,天光从河面照耀,透过水流,映照在他被泡的有些发白的面颊上。

    宁奕的四肢轻轻随着水流摇摆。

    他的眉心,生字卷的力量,还在不断的被炼化,消融。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无数游鱼,感应到了这股“磅礴”的生机,自然而然的追随而来,对它们而言,甚至不需要进食,只需要靠的离这个黑衫男人近一些,一日便不会觉得饥饿,那水流之中溢散的生机,便是最好的食物。

    天启河底。

    一位披着宽大水袖的男人,双手按在膝盖,悬浮坐在河底,他的面颊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浅淡的红点,长发被水流抛散,摇曳如墨。

    “元”平静注视着宁奕。

    他的眼神有一丝疲倦,要不了多久,他便会重新睡去。

    他的人生,在“那一天”之后,便是如此,醒来时日少,睡去时日多,但漫长寿命,也总有到头的一天。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寻觅到“答案”,在与乌尔勒一起的时候,他走遍了人间万里河山,看花开花败,却距离自己想要的“答案”,始终缘悭一面。

    最后以睡去而收场。

    而今日,一次偶然的苏醒。

    他似乎见到了当时苦苦寻觅,一直不曾得到的那样东西。

    “元”的身上,那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水袖大袍,此刻发出浅淡的光华,一呼一吸,一开一合,像是在感应那个睡去的年轻人类身上的气息。

    他像是看着自己熟悉的故人。

    有些失神,喃喃道。

    “所以,这是上天……安排的么?”

    当初错过的那个“答案”。

    时隔两千年。

    今日,找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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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监察风影

    天都的天气逐渐冷了起来。

    顾谦看着院里的“万年青”,长叶的表层,逐渐生出一层霜来,天都降温之后,这盆青叶虽然还算“精神”,但叶子逐渐蔫巴,收拢。

    他不知道,为什么公孙越这样的人,会养这么一盆万年青。

    在天都,达官贵人,喜欢玩一些古物,玉佩,珍稀的植物,或者不嫌烦的,就亲自熬鹰走狗,像公孙越这样终日奔波的人,手上挂了好几件三司内部送来的玉器,偶尔也会把玩一些有趣的物事。

    但屋子里一片死气,唯独的活物。

    就是这盆万年青。

    即便十天不浇水,青叶也不会有颓态,天都气候湿润,时常下雨,这盆青叶,在顾谦和公孙越外出之时,就被放在府邸的空地上,为了防止大雨浇灌过度,公孙越在临走之前,总是会小心翼翼将其挪到屋檐的檐角下,这样檐角的雨水能够滴落到青叶盆栽之中,不至于淹得太过。

    顾谦眯起双眼,他仔细回想着,自己的档案在销毁之前,他曾经盯梢过一个住在天都剑行侯府的少年。

    那个少年,府邸之中,也摆着一盆青叶。

    是的。

    宁奕也养青叶。

    此刻想来,顾谦竟然隐约从公孙越的身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公孙越跟那个叫“宁奕”的家伙一样,时常沉默,时常被低估,命运多舛,步步艰难,但……

    但从未放弃。

    公孙越活得很顽强,也很孤独。

    自己是执法司中,唯一一个被他看上,选中的下属,而这些年来,公孙越时常会对自己说一些本不该泄露的“机密”,所有人都惧怕那个披着大红色少司首麻袍的家伙,不仅仅是因为公孙越的那张脸。

    太子赋予的权力。

    还有所谓的第四司监察司的风声掠影。

    但其实公孙越是一个很不想孤独的人。

    顾谦时常看着红袍下习惯性系上面纱的那张脸,公孙越有时坐在车厢内,路过无人的漫山遍野之时,会露出浅淡的笑容。

    之前有很多人同情自己,觉得自己跟在公孙越身边,一定有着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而跟随公孙越这样的一位活阎王,他也活不了多久……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顾谦安然无虞,原先的那股同情,慢慢也变成了一种畏惧,最终变成了隐约的愤怒。

    公孙越是阎王。

    顾谦则是小鬼。

    虽然顾谦生了一副看起来温和可亲的面孔,但他时时刻刻准备着纸笔,书簿,天都的官员们听说了第四司监察司可能已经在筹备中,可能已经暗中完成搭建……这个传说中的影子司署,似乎正在搜刮所有“有罪之人”的证据。

    而一直笑面迎人的顾谦,因为手持书簿的缘故,已经被人视作公孙越身旁,虚无缥缈的监察司记录官,一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很多人以为,顾谦和公孙越形影不离,时时刻刻,都在搜集着三司的罪证,随时为太子扳倒朝中敌人,提供最大的帮助。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公孙越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他的行踪,除了顾谦,其他人几乎都不了解。

    而即便是顾谦,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自己偶尔会有一个长达“十个时辰”左右的小长假,而且近来,这个频率越来越高。

    顾谦心底知道原因。

    他手中的书簿,并没有记录任何一位三司官员的潜在罪行,关于“监察司”的风声,他当然有所耳闻,但可惜的是,自己还真的无缘第四司的位置……公孙越将自己短暂调离,分开的时间,会单独约见一些秘密的人物。

    至于这些事情,便与他顾谦无关。

    这是一种隔离。

    顾谦的心情有些复杂,世人都说公孙越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怪物。

    但对自己而言,未必如此。

    自己的书簿上,没有沾染太多的鲜血。

    公孙越把自己从第四司中撇开了,臭名昭著的监察司,如今还在影子之中,当浮上水面的那一日,说不定会遭受剧烈的攻击。

    公孙越曾经自嘲的说过,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伴君如伴虎,在莲花道场扳倒宁奕之后,这个隐忍多年的“狼犬”,被太子重用,从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会做尽每一件天都见不得人的坏事。

    站得越高,跌得越惨,在天都的官宦历史上向来如此。

    这个位子是别人赐予的。

    要收回,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顾谦心底隐约有着猜测……公孙越把自己从监察司撇开,想必是一种“保护”。

    ……

    ……

    今日,公孙越告诉自己,子时末来府邸等他。

    如今已是丑时初。

    公孙很少迟到,这个家伙非常准时,顾谦轻轻揉捏着青叶的狭长叶片,脑海里思绪复杂,他放假的时候,并不会真的去放松,休息。

    在自己档案被沈灵销毁的那一日起,顾谦就再也没有放下那根紧绷的弦。

    公孙越相信的是,是从一开始踏入执法司,就来到他身边的“顾谦”。

    而不是在情报司捕风捉影数年的“顾谦”。

    沈灵的那桩“谜案”还没有解开,当初太清阁的那一夜发生了什么,这是顾谦苦苦追寻的线索,他的身份很敏感,太子的“影子”会跟随在公孙越的身边,只有被公孙越差遣开来的时候,他才能恢复自由身。

    在那个时候,顾谦会抓紧每一个时辰,在天都的文献档案之中,找寻记录。

    而可惜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远。

    直到。

    直到“监察司”的出现。

    虚无缥缈的第四司,但本质上,乃是掌握天都所有秘密的影子机构,三司在皇城的太阳之下,是太宗皇帝的眼,耳,手。

    而“监察司”,更像是城墙下的倒影。

    是太子与残旧势力扳手腕的最大支撑点,如今的朝野之上,太子并不登上真龙皇座,故而只是替太宗陛下照看朝政,太宗陛下的“死讯”一日无法被证实,他便一日无法登上那个位子……而朝中,便总是有着最底线的那个理由。

    名不正,则言不顺。

    只要一天不坐在那个位子上,太子便无法动用所有的权力,看起来没有差别……而实际上,有着极大的差别。

    天壤之别。

    如今这座天都,是一局乱棋,太子则是唯一的执棋者,斩杀叛逆愚弟之后,驱逐李白鲸于东境千里之外,偏安一隅。

    这三年,天都太平,太子得了一片清净,将局势拨乱反正。

    太宗陛下的光芒太过耀眼,但太子在天都的地底制造出“监察司”这样的影子存在,无畏强光,没有人知道他的下一步棋会是什么。

    而距离“监察司”只有一步之遥的顾谦,无数次对这个“第四司”心动。

    只要他能够加入到“监察司”中,那么他便可以窥见大隋皇城的所有秘密。

    包括。

    太清阁的那一夜。

    徐瑾,沈灵的真正死因。

    顾谦的思绪逐渐凝实,他注视着眼前的青叶,指尖下意识揉搓着叶片上细腻的霜寒,脑海里,徐瑾,沈灵的影像,逐渐放大,两个披着大袍的男人,在胡同里对着自己回首挥手的告别画面,历历在目。

    好久没见了。

    从档案销毁之后,他连上酒的机会也没有。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漫无目的的去寻找所谓的“真相”。

    顾谦的眼眶有些红润。

    浑然不觉,已经有一道身影,来到了他的背后。

    “想什么呢?”

    一道稍显沙哑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

    顾谦猛地一个激灵,他下意识的指尖哆嗦,掐掉了青叶的一片叶尖。

    披着红麻袍的公孙越,皱着眉头,眯起双眼,注视着那片缺了一小角的青叶,听到了一个乏力的声音。

    “没睡好……你怎么迟到了……说好的子时呢?等得快睡着了……”

    顾谦顺势揉了揉双眼。

    公孙越低垂眉眼,红袍下,看不清面容,似乎在思忖着什么,短暂的停顿之后,轻轻嗯了一声。

    “有些事情……所以耽误了。”

    他蹲下身子,双手搬起盆栽,正如之前每一次出门的那样,他将这盆青叶搬到了屋檐的檐角下。

    “这次要出去很久?”顾谦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衣袍,打起精神。

    “这一次不会很久。但……”

    公孙越回过身子,抬起头来,看着天都飒飒过境的寒风,道:“但天都最近气候不好。要下大雨了。”

    他拍了拍顾谦肩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府邸,合上门。

    落叶纷飞。

    坐在车厢内,顾谦下意识拿起纸笔,记录每一次出行的信息。

    他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公孙越把他的笔按了下去。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可记录。”公孙越轻声道:“顾谦,无论看到什么,烂在心里,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了。”

    顾谦一怔,他的嘴唇有些干枯起来。

    公孙越望向窗外,道:“最近天都来了很多人,因为北境的缘故……”

    顾谦心头一沉。

    北境的约战么。

    此事已经沸沸扬扬,传遍全场,这场约战相当重要,事关大隋的颜面,自然有许多官员选择入天都,递交请柬,呈令。

    公孙越顿了顿,道:“我刚刚从宫里回来。”

    他神情有些复杂,“我看到了洛长生。”

    ……

    ……

    ps:1,接下来是一个铺垫已久的,连贯的大**,暂时没小宁子什么事,当然最终会回拢到他的身上。这一段涉及很多的人物,视角,需要缓慢谨慎的推进,关于更新速度……我会尽力去保持一天两更。2,今晚还有一更,大概在12点这样。3,求月票~

第一百章 谪仙人赴北境(求月票)

    陈懿缓缓睁开双眼。

    抵达天都的那一刻,他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街道喧沸声音,令他怀念的天都子民,仍然在红符街摆着小摊,叫卖着零食,小玩物。

    这一节车厢,并没有大张旗鼓,像是上一次入天都那般,以“教宗”的名号踏入此地,从西岭离开,一路上都极其低调,有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苏牧在身边,如今的四境在太子掌控之中又是极为太平。

    一路行至中州,都是顺风顺水。

    陈懿后脑靠在车厢软软的棉枕之上,隔着粗糙的麻布车帘,他隐约可以看见车厢旁边的光影,肩头扛着糖葫芦棒槌的手艺人,手中举着小风车欢呼雀跃跑过的孩童。

    他不方便拉开车帘,露出自己的面容。

    陈懿露出了笑意,轻轻吸了一口气,比起孤寂冷清的西岭,他的确更喜欢天都一些,这里……更有人情味。

    “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牧轻轻掀起一角车帘,小声嘀咕,“这些人都在赶着做什么?”

    “小灯节。”陈懿轻声道:“快到新年了,这些人去赏灯,只不过我们要走的路不是这一条,过了红符街右转,就入皇宫了。”

    说话之间。

    车厢轻轻转弯,之前的那一片热闹喧嚣,顷刻之间便与两人分离开来。

    苏牧的神情有些唏嘘。

    陈懿笑了笑,道:“世俗的热闹偶尔看看,就可以了……他们的喜怒哀乐,与我们是不相通的。”

    苏牧看着教宗大人,他一时之间觉得眼前的道袍青年有些陌生,以前的教宗大人不是这样的,在天都政变之后,陈懿有了许多改变。

    车厢停靠在皇宫门口。

    金甲卫士交叉双戟,看到来者之后,刚刚准备抬起大戟放行,陈懿便掀起车帘,笑着说道:“无须麻烦,接下来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这一次来天都。

    他的身后没有麻袍道者。

    陈懿的身后没有人了,他是天底下的教宗,也只是教宗,三清阁似乎不再看好他,而道宗与天都皇城的棋局之中,他只是一颗稍大的棋子。

    他这趟入天都,是想要改变一些事情。

    然而陈懿从车厢下来的时候,神情一怔。

    他入宫。

    有人出宫。

    神情有些苍白的白袍年轻人,并不言语,从皇宫之中匆匆离开,与陈懿擦肩而过,短暂的刹那。

    陈懿第一次见到“谪仙人”的容貌,这位常年隐居在大隋境内的羌山大师兄,背负整个大隋的盛名,但因为生性低调的原因,几乎无人看见过其真正模样。

    生得很俊。

    陈懿确信自己没有在哪里见过对方,但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个白袍年轻人的身份。

    “洛长生?”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三分讶异。

    白袍年轻人微微蹙眉,看着车厢上下来的陈懿,他稍稍止住了脚步。

    也是第一次见面。

    洛长生看着道袍青年,轻声道:“教宗大人……”

    陈懿刚刚要开口。

    洛长生揖了一礼,道:“在下还有要事,失陪了。”

    陈懿轻轻从喉咙里啊了一声,来不及还礼,那道白色身影离开皇宫之后,轻轻抬脚,踩在一柄飞剑之上,瞬间化为一道白虹,一闪而逝。

    陈懿困惑道:“他要……做什么?”

    为何如此焦急?

    苏牧的神情有些凝重。

    他的境界早已臻至命星,然而洛长生的身上气息,自己竟然连窥探一丝都做不到,就像是一片浩瀚大海,这位“谪仙人”如此年轻,境界已经可以轻松碾压自己了么?

    洛长生匆匆离开。

    这一路上,陈懿赶路,亦是风尘仆仆,未曾听说北境长城的老龙钟响,而踏入皇宫之后,海公公带路,中间便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细细说了一遍。

    “东皇叫战……大隋只有洛长生能够应战。”

    知晓一切智慧,陈懿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件事情发生的很巧。

    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便与北境长城的对峙,妖族天下的格局有关。

    ……

    ……

    “灰之地界”,双方约战之地,是一座不大不小的符?宝山,名叫“宝珠山”。

    宝珠山,是当初两族对弈时古战场的遗迹,据说许多年前,灰之地界,南北两座天下,各自有一位大修行者出战,打得天昏地暗,双双力竭而死,直至神魂枯萎,肉身凋零,角力之争打到最后,也没有分出胜负。

    如今东皇重新选取“宝珠山”作为决战之地,也有看重自己对手的意思,他已经在妖族天下的年轻一辈之中,打遍天下无敌手。

    宝珠山上,当初大修行者布下的符?,此刻已经黯淡,宝器破碎,一切斑驳狼藉。

    这座古山,在灰之地界的最中央,既不靠拢凤鸣山,也不临近北境长城,是最好的约架场所,在北境城头展化法相,敲响老龙钟后,东皇便来到此地,盘坐宝珠山上,耐心等待着自己的对手。

    老龙钟在他的背后,身材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靠在钟身之上,他远眺南方,北境长城的城头,这几日,陆陆续续出现了自己所熟悉的身影。

    散修曹燃。

    珞珈山如今的小山主叶红拂。

    大隋的年轻才俊,都来观摩此战,南方天下,在大隋的统治之下,铁板一块,这些天才们登上北境城头,都在等着这一战的到来。

    妖族天下,东皇的背后,则是空空荡荡,那些所谓的妖族天才,这几年来,被他一个一个亲手拾掇之后,连见他的勇气都没了,哪里还敢来凤鸣山观战?

    凤鸣山上,那些涅??妖圣的意念,在目睹他取下老龙钟,便各自消散,各忙各的,商议之下,有一位涅??妖圣亲自来临。

    那是一位来自北域北荒的老祖宗,不知名讳,亲自坐镇在灰之地界,作为督战。

    而北境长城那一边,战书高悬,却始终没有接下战书的意思,曹燃和叶红拂都出现了,但只可惜……他们都不够资格。

    正主是“谪仙人”,洛长生。

    一张血红色的敕令符?,倒悬在北境长城的浩瀚阵法屏障之下,这是当初两座天下定好的神魂之约,饱含着涅??境界魂念的誓言,从赌上宝器的那一刻起,便生效了。

    大隋和妖族,各自赌上三件涅??宝器,十二件星君宝器。

    北境长城这边,三件涅??宝器,分别是来自东土灵山的“金蝉杖”,西岭道宗的“道尊塔”,还有一柄历经漫长年月,锈迹斑斑,不知名讳的古朴飞剑。

    十二件星君宝器,则是由中州的书院,还有四境的各大圣山,各自“捐献”一件,才凑齐十二件。

    这是相当大的一场对弈,比这十五件宝器更重要的,是一座天下的颜面。

    还有冥冥之中的“气运”二字。

    胜负,兴衰,成败,起落。

    当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灰之地界”,东皇气势如虹,约战大隋年轻一辈第一人,那么这一战,谁输了,谁便等同于丢掉了接下来的气运。

    浩袤天下,当然有气运二字可言,花开花谢,因果之争,小处或许可以忽略不计,但往大来看,洛长生若是败给妖族,那么可以预见接下来的若干年里,大隋的修行者,都将处于一种异常难堪的颓态,被妖族压得抬不起头来。

    ……

    ……

    “洛长生怎么还没来?”

    曹燃站在北境城头,他的神情有些焦急,眼神之中已经有了困惑之色,得知老龙钟响,他第一时间赶赴此地,按理来说,那位谪仙人的速度比起自己,应该是只快不慢。

    他微微扭头,望向身旁。

    “疯女人……连你都来了,他怎么还未到?”

    而同样从珞珈山赶至北境长城的叶红拂,此刻神情犹豫,她看着曹燃,缓慢传音,吐字道:“听说……‘他’入了一趟天都皇宫。”

    曹燃皱起眉头来。

    入皇宫?

    难道打这一架,还需要跟太子交待什么吗?

    “笑话……”

    曹燃双手按在城头,他的神念放在宝珠山上那道巍然独坐的身影,神情阴沉道:“那个妖族修士在山上独坐好几天了,一副睥睨众生唯我独尊的神情,当真以为大隋无人了么?洛长生再不来,我可要忍不了了。”

    叶红拂摇了摇头。

    她望向北境长城阵法之上的那张符?。

    猩红之色,愈发凛冽。

    “你又不是没试过……那张约战符?,你我都揭不开。”叶红拂看着那张符?,曹燃的性子向来直接,抵达北境长城,看洛长生人还未到,便直接伸手去揭符?,只可惜那张迎战符?,根本不接受曹燃的请战要求。

    叶红拂顿了顿。

    “你我都与姜麟交过手,那已是妖族天下顶级的天才,扪心自问,一对一对捉厮杀,你能像东皇那样,毫发无损的打赢那头麒麟么?”

    曹燃沉默了。

    东皇的战绩,北境长城已经知晓。

    “这一架事关气运,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宝珠山上的那个妖修……很强很强,是那种超乎境界的强大。”

    的确。

    坐在宝珠山上那个黑袍男人的强大,是曹燃在同辈人中,从未见过的强大。

    一种不可撼动的,如大山一般的强。

    而唯一能够与之媲美的。

    便只有一个人。

    正是此时。

    北境长城城下,急促的鼓点响起。

    一道白虹,从远方飞掠而来,烟尘滚滚而来,犹如雷霆一般。

    城头的甲卫,敲起急促的鼓点,高声喝道。

    “来者何人?!”

    那抹白虹猛地悬停。

    一袭沾染不少烟尘的长袍,在风中轻轻舒展开来。

    风尘仆仆,从天都奔赴而来的“谪仙人”,神情有些疲倦,望着蔓延千里的浩袤北境长城。

    他轻声说道。

    “洛长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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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风雨欲来

    洛长生这三个字,带着极大的魔力。

    声音出口的那一刻。

    站在城头的黑甲护卫,神情一凛,指尖下意识松开大戟枪杆,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北境长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出现。

    这个名字已经在大隋四境内震响了快要十年,但许多人还是没见过“谪仙人”的模样。

    那道悬停在北境城头的白虹,徐徐散开,烟尘之中,一袭白衣道袍轻轻摇曳,露出一张清俊白皙的面容。

    “有些奇怪。”

    曹燃和叶红拂并肩来到城头。

    曹燃沉声道:“他从不仓促的。”

    叶红拂眼神迟疑着点了点头。

    洛长生是一个永远平和,永远不会有破绽的人,从中州天都到北境长城,不过数千里,驭剑而行,一路顺风顺水,很快便可抵达。

    他的身上怎会沾染风尘?

    像洛长生这样的“谪仙人”,身上总是干干净净,更何况,接下来他要迎战妖族天下的“东皇”,这一路上潜沉道心,也不该如此“狼狈”。

    外人看不出来。

    但曹燃和叶红拂实在太了解他了。

    这么多年,洛长生一直是他们二人追赶的对象,而“谪仙”的名号,绝不是虚传。

    在北境长城的城头,这些甲士,诸多圣山,还有书院的弟子来看,看不出这些细节,他们都是松了一大口气,那张约战符?,在北境城头不断酝酿力量,时而荡起滚滚剑气,宛若涟漪,老龙钟的钟声已经响了数十次。

    无形之中,压力很大。

    驻守在北境长城的修行者,心中都知道,未来北境会迎来这么一场战争,妖族天下的东皇在凤鸣山静修,之后下山历练,再归来。

    这一段时间,北境长城都还算太平,而东皇潜修的同时,大隋的天才,也在修行之中。

    这一战,不可避免。

    且大隋,一定要赢。

    ……

    ……

    沉渊君离开书房,像他这般的大修行者,已经很少会有人,在书房里一日待上五个时辰以上,北境事务繁忙,诸多文件,竹简,奏令,需要极大的心力去处理,所以这也并不奇怪。

    他的府邸门前,堆着一沓又一沓的文件,书简。

    星君境界的魂念,已经极为强大,抛开思考,仅仅是阅读,沉渊君的读取速度便远超一般人,这些事务,在太平年间,已不算多,若是真正爆发了动乱,北境的三司还会有更多的麻烦禀报。

    出门在外的沉渊君,腰间时常栓系着一把古刀,在裴?f大将军,以及北境将军府还未发生那场灾难之前,沉渊君还不像如今这般不修边幅。

    刀是要藏起来的,不可被人看见的。

    沉渊君出手之前,甚至无人知道,他乃是一名刀修。

    大家都以为,将军府的大弟子,乃是一名剑修……裴?f大人曾经在北境,无数次表露出对“沉渊君”的欣赏和看重,府邸内的三位亲传弟子,也就是所谓的北境三君:沉渊君,千觞君,胤君,这三人之中,沉渊君一直最是沉稳。

    他藏起了所有的锋芒。

    徐藏拜入将军府后,很快便一战成名,而那个时候,北境三君也在大隋有了很高的地位,以及匹配地位的名气。

    千觞君修行神魂攻击术法,以琴音之道,承载自身修为。

    胤君则是追随裴?f大人,修行“剑术”。

    沉渊君仍然是最神秘的那一个,他所有的锋芒都被藏在鞘中,直至天都血夜,将军府破败,太宗皇帝新的诏令颁布下来……接手裴?f位置的新任“北境大将军”,不是别人,正是裴?f的大弟子。

    沉渊。

    披着大氅的男人,平静走在府邸雕柱坐落的小道上,他赤足前行,神情平静。

    沉渊君永远也不会忘掉,那一纸诏令从天都抵达北境的时候,他周围的目光。

    愕然,怀疑,愤怒,厌恶。

    北境将军府被满门抄斩,胤君和千觞君都“死了”,找寻不到踪迹,徐藏的道侣聂红绫死在天都,徐藏跌境,将军府夫人和小主都被杀死。

    而唯独有一个人安然无虞。

    就是他。

    已经无需去解释什么了。

    在这纸任命诏令面前,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手握北境长城的权力足够蒙蔽一位星君的双眼。

    那一夜,所有人都看到了沉渊君潜藏已久的刀锋。

    忤逆的,暴乱的,反抗的,都死在了沉渊君的刀下。

    沉渊君在北境长城,手握诏令,大开杀戒。

    沉渊君的神情一片平静,他出刀之后,北境长城便再也没有异议,很少有人敢去提将军府的旧事。

    这几日来,他没有去审查战事,只是在老龙钟响之后,闪身去了一趟北境城头,除此之外,便一直呆在书房。

    这已经不仅仅是习惯那么简单了。

    这更像是一种修行。

    沉渊君赤脚踩在走廊地面,背后的书房,两者的距离,被越来越远,他没有回头,书房的竹门临走之时,被轻轻合上,但窗户未关。

    有风吹过。

    书房桌案上,堆满了一沓厚纸。

    地上又是一沓。

    一沓又一沓。

    第一张纸被风轻轻吹起。

    沉渊君推开了府邸的大门,他的面前是躬身弯腰的甲士,推开门后,他一路前行,有人在背后替他关门,大氅被风吹起。

    他踩在霜草和石阶之上。

    就这么缓步登上城头,看到了一袭悬在空中的白衣。

    沉渊君抬起一只手来,小指和无名指微微内扣,被大拇指按住,另外两根手指并拢。

    无声的号令,在北境城头迅速扩散。

    洛长生双手抹过面颊,擦去满脸的风霜,恍惚之间,他听到了北境浩袤长城,从那一端响起的鼓声。

    “咚”的一声

    轰隆隆的回荡!

    击鼓传花,声浪如花,恢弘而又盛大的鼓声,在沉渊君抬起手臂的时候响起。

    巍巍北境,万年燧火。

    曹燃和叶红拂站在长城城头,两位年轻修士的神情一片肃然,衣袍被迎面而来的大风吹起,他们望向逐渐落在城头的白衣谪仙,彼此之间眼神汇聚。

    洛长生对曹叶二人笑了笑,算是见过。

    至于再后面的那些圣山年轻人,他也没有忽略,扫视一圈,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相当微小,但是暖人心弦的举动。

    这些人来自大隋四境,五湖四海,他们修行境界,还有实力地位,比起曹叶,差上许多,圣子级别的人物不方便离开宗门,就此来到北境,于是他们便前来了。

    此刻都是神情紧张。

    沉渊君平静道:“撤城头阵法,让谪仙人应战。”

    天地之间,一片大寂。

    站在北境最高处的沉渊君,来到了洛长生的身边,所有人为之让道。

    洛长生与他并肩而行。

    沉渊君的声音有一些沙哑。

    “阵法撤离,需要一小会时间,在这之前……我有话要对你说。”

    ……

    ……

    鼓声响起。

    并不恢弘,更不沉闷。

    陈懿踏入皇宫的时候,正好听见了这道鼓声。

    陈懿望向海公公,他的眼神有些意外。

    因为他知道这鼓声意味着什么……太子入住皇宫之后,想要觐见的人很多,殿下不比陛下,还未曾登基,律法若是不修改,那么入宫的门槛的确不高。

    大大小小,琐碎事务,已经分流摊下,但仍然很是消磨心力。

    太子无暇去见太多琐碎的人,只能抽出时间,以击鼓为训令,若有入宫觐见者,立政殿内,分批以见,算是“小朝堂”,关于禀告之事,也规划了标准,若是上书禀告,只是闲杂琐事,那么自会有人警告,下次禁止进入立政殿,于是大小官员,心中便多了三分谨慎。

    第一道鼓声响起。

    说明立政殿要开了。

    “无须担心。”海公公轻柔笑道:“殿下知道教宗大人要来,第一声鼓只是提醒,三声鼓响之前,约莫有半个时辰,想必够教宗大人您,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陈懿轻轻吸了一口气,沉沉嗯了一声。

    太子对大隋这三年做出的贡献,世人都看在眼里,四境太平,风调雨顺,之前朝堂上的反对声音也越来越少……如果不是第四司“监察司”的风声,在暗巷之中提醒着有过肮脏历史的官员,这一切还远没有就此揭过,那么此刻的天都,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片祥和,官民同乐。

    监察司是一颗炸弹。

    随时可能引爆太平的表象,撕碎天都的安宁。

    新旧制度的交替,总会如此,想要推翻残破,哪怕残破已经足够残破,但仍然是一件万分困难的事情。

    太子的这个尝试,不知是否成功,不知结局如何。

    但如果真要站在一个客观公正的角度去评价太子如今立下来的功绩。

    陈懿给出的评价是。

    “明君”。

    可给大隋太平,四境安稳,如此执权者,自然是一位明君。

    虽未登基……但手中的权力,已经足够他推动大隋,向一个好的方向去发展。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懿今日才会选择来皇宫,向太子说出自己的“大胆想法”。

    这个想法,需要太子支持。

    海公公弯腰躬身,轻念道:“咱家就送到这了。”

    陈懿抬起头来。

    前方就是立政殿。

    ……

    (今天只有一章)

第一百零二章 劝太子,破壁垒

    立政殿。

    陈懿的心头一凛,第一道鼓声已响,三声鼓,立政殿开……太子殿下知道自己要来,这是故意如此,只给自己留半个时辰的时间么?

    在西岭道宗,三清阁内静修。

    陈懿收到了一封书信。

    是裴灵素姑娘写的。

    那封信上,详细描述了她在风雪原这三年来做的努力……以及最近的那一次。

    确认了“宁奕”的位置。

    如果说,这世上,陈懿还有一些朋友,能够抛开他道宗教宗的身份,还可以在一起喝茶聊天,彼此视为知己,在逆境之时不会放弃对方。

    那么宁奕一定是其中的那个。

    甚至可能是唯一的那个。

    被“幽禁”在三清阁内的时日,漫长而无趣的“静修”之中。

    陈懿努力去回想,自己待在天都时候,被清除的那一段记忆。只可惜,大部分的存档都是空白,无论怎么去想,都回忆不起。

    但安静的环境,最适合思考。

    以他的心智,这三年来,其实隐约猜到了一些大概。

    不能说是真相,但很接近真相……关于自己身体里另外一个灵魂的存在,他并非一无所知,因为从天都离开,住在三清阁后,他便一直觉得自己身体里少了什么。

    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掉,逝去,就此化为因果之间的碎片。

    所有人都想知道“天都政变”的真相。

    陈懿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想找到“宁奕”。

    陈懿也不例外。

    而他来到天都,抵达皇宫,即将踏入立政殿,便是为了这件事情。

    而与东境琉璃山,与西境小无量山,与许多与宁奕接下仇怨的那些势力不同……陈懿要做的,不仅仅是找到宁奕。

    更重要的是,救回宁奕。

    ……

    ……

    陈懿双手拢袖摆在胸口,缓步前行。

    他的思绪缓慢沉凝,当今天下,最想见到“宁奕”的,就是太子,如果能够确定皇陵里上演了太子最愿意看见的“戏码”,太宗陛下已经死去。

    那么天下大同,登上真龙皇座,太子便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那一步棋。

    见到宁奕,确认真相……这个过程,可以很血腥,也可以很太平,这全都要取决于太子的想法。

    如果宁奕在大隋,那么不仅仅是陈懿,所有人都会见到太子的态度,然而要找寻的那位当事人,位于倒悬海的另外一端……但从先前的搜寻来看,太子似乎也不想对“宁奕”动用最大的恶意。

    陈懿此行,看起来像是说服,实则更像是一种赌博。

    赌太子愿意“救”宁奕。

    救与找,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陈懿的思绪愈发沉郁,他试图把自己路上的所思,所想串联起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完成所有自己要表述的东西。

    然而一道声音先传了过来。

    “懿。”

    太子的声音比起三年前,要浑厚的多。

    他再也不用装成一副羸弱的样子,他就坐在立政殿的最上方,低垂眉眼,批阅着竹简,桌案上堆叠的书谏并不算多,遮不住他的面容。

    李白蛟的神情有些难掩的疲倦,看起来他的身体并不算好,常日久坐,负荷处政,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但他“上位”以来,大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想要牢牢把权力握在手中,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但李白蛟的眼神里,看不出丝毫的憔悴,对于这些事情,他并不反感,相反,他喜欢这种权力带来的疲倦感,**越是疲劳,精神越是抖擞,或许是大隋皇族血脉加持的原因,他的精神倒是越来越好。

    太子停下手头的动作,微笑看着教宗,道。

    “坐。”

    两次开口,微微停顿,都只有一个字。

    言简意赅。

    陈懿从坐在立政殿最高处的那个年轻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还没有登上真龙皇座。

    但已经有了大隋主人的气象。

    大殿上,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陈懿老老实实坐上,坐下之后,他必须要抬起头,才能艰难望见李白蛟的面容。

    之前凝聚的所有思路都被打乱了。

    他刚刚想要开口。

    李白蛟平静道:“天都乱局之前,我请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来帮忙,那人大老远从北境赶来,最终在莲花阁前劈出了一刀,若不是那一刀,就不会有今天的你我相见。”

    陈懿抿起嘴来,天都政变的大部分事件,都被三司的顶级人员封锁,由太子亲自审阅,放入太清阁内,这些资料,即便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越过太子手脚去阅览,也不可能。

    他一脸惘然。

    太子注视着陈懿。

    李白蛟想要从陈懿的眼中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教宗在天都承龙殿内失了忆,这件事情的真假,他用了三年,在三清阁内去试探,即便如今,仍然不放心。

    陈懿皱起眉头,轻声问道:“是……沉渊君?”

    这是正常的反应。

    那个人并不难猜。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作为请他出手的反馈,我答应了他,要给他足够的力量,不仅仅是权力……还有军队,以及更多的地位,于是这三年,沉渊君在北境长城的名声威望越来越大,天都向着北境长城输送了大量的军资,宝器,修行灵物,还有阵法符?。”

    陈懿有些懵然。

    他不知道为什么太子要对自己说这些。

    “现在,圣山的年轻修行者,境界抵达中境之后,便会前赴北境长城,这些年轻人在‘灰之地界’厮杀,征战,毫无疑问……他们将会成为大隋强大的实战派,未来的中流砥柱。”太子笑了笑,道:“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如果他们愿意回归圣山,而不是继续留在北境的话。”

    陈懿瞳孔收缩。

    他已经猜到了太子的意思。

    这三年来,李白蛟一直在回拢权力,西境和中州都被镇压,南疆也是如此……唯一没有去动的两个地方,一个是二皇子所在的东境,琉璃山为首的势力扎根抱团,另外一个就是沉渊君做主的“北境长城”。

    东境已经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三圣山联盟已经与琉璃山渐行渐远,明面上归属东境,其实早已经是天都的一把剑,随时可以刺向李白鲸。

    而太子刚刚那番话的言外之意……是北境的力量越来越大,逐渐无法回拢了。

    陈懿嘴唇有些干枯,他望向立政殿上方的太子。

    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缓慢开口,“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踏入立政殿的第一天,并没有去批阅上书的奏折,而是在这里看了一宿的文献……两千年前,大隋有位厉害的‘北境王’,在长城的那一端击溃了妖族的四境共主,那位北境王单骑入天都,加冕为皇,只可惜这段封号实在太过短暂,没有多久,他便死去了,天都书库里也没有记载明确的死因。”

    李白蛟笑了笑。

    陈懿默默握紧双拳。

    他听得出来,这说的是“狮心皇帝”,打赢妖族之后,死在新皇的叛乱之中。

    “当初的大隋,局势也十分动乱,中州天都无人继任,权力分散,狮心王回到都城,便轻松砍下‘反对者’的头颅。”李白蛟的神情严肃起来,他望着陈懿,漠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收拢那么多的力量……因为我的身下有无数人觊觎,如果我不够强,那么我就会被觊觎者砍下头颅。”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太子看着陈懿,认真道:“我给了沉渊君三年的时间,如果他想让我安心,他就该拒绝过于膨胀的力量,来证明自己的忠心。”

    教宗看着太子。

    背后已经有冷汗渗出。

    “你我都知道,有光明皇帝的阵法在,再加上北境长城的修葺,妖族永远也无法打入大隋的高地,北境的战力部署,不需要无上限的投入。”李白蛟笑道:“他若是时刻告诫自己,手头应该握着多大的权力,那么事情会变得轻松许多……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道理。陈懿,无论是北境,还是道宗,还是灵山,都是一样的,从中州获得一些好处便足够了,要知道满足,要知道……月满则亏。”

    陈懿看着太子,眼神恍惚。

    太子知道自己是来说什么的。

    太子知道宁奕的下落。

    太子……什么都知道。

    “我搜遍大隋,都看不到那个人……他一定在妖族,只能在妖族。”太子看着陈懿,居高临下,平静道:“你是想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让我来猜一猜……是紫山裴灵素告诉你的?那么……你应该知道某个确切的位置。”

    太子双手压在桌案上,他缓缓道:“徐清焰从天都离开,前往紫山风雪原,想必也是为了救回宁奕。”

    他微微眯起双眼。

    “她们失败了,所以想来找我。”

    太子笑道:“想让他回大隋,现在只剩下‘灰之地界’一条路了……你们想要借助北境的力量,从妖族救回宁奕?”

    陈懿双手按在膝盖上,指节微微颤抖。

    他抿起嘴唇,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子。

    全都猜对了。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三声鼓(求月票)

    太子自此之后,便不说话。

    他笑着望向陈懿,但眼中什么神**彩也没有,看不出丝毫的欣赏,也看不出分厘的憎厌,他的笑容时常挂在嘴边,但此刻看来,竟然隐约有些嘲讽的意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懿恍惚之间,没有开口,也没有承认。

    从踏入立政殿以来,自己完全被掌控了节奏。

    太子先是提点了自己,不要试图忤逆中州的意图,而且隐约之间暗示的意思,是北境长城的沉渊君,已经惹了他的不快。

    前有裴?f。

    后有沉渊。

    坐在北境城主府的位置,的确要时刻警惕“功高盖主”这件事情。

    而自己坐在道宗教宗的位子上呢……

    陈懿微微闭上双眼,这是要自己不要说不好听的话吗?还是要自己去揣摩太子的想法……那么太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睁开双眼。

    看着李白蛟。

    他指尖微微嵌入掌心,想到了自己入宫时候,撞见的那一幕景象,谪仙人从宫内匆忙走出,碰了个照面,只打了一声招呼,便驭剑离开。

    陈懿恍惚之间。

    第二声鼓响起。

    已经有人在宫外等候,这些人来自书院,是为数不多的,与宁奕交好的势力……看来裴灵素姑娘不只只是送了一封信给自己,今日来到这立政殿的人,很有可能,都是为了此事而来。

    陈懿看着太子,太子的眼神之中仍然是一片平静,他看着殿外慢慢汇聚的,影影绰绰的官员,这些人的到来,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之前,他的父皇,从不露面。

    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意志,都需要下面去猜……李白蛟一直觉得,这种帝王之术,并无大用,而且尤为累赘,直到他真正坐在最高处。

    他发现自己父亲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无比正确。

    而且给自己提供了完美的经验。

    十几年前的天都血夜,大将军裴?f给自己父亲带来了巨大的重创……如今的沉渊君修行境界还只是星君,要是再高一些呢?因为沉渊君只是星君的缘故,他才放心给了如此多的权力,但仅仅是三年, 天平已经倾斜到他有些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他不希望沉渊君成为下一个“裴?f”。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下一个“太宗”,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修行,更没有自己父亲那样的天赋和资质。

    再出现一个裴?f。

    他就要丢掉脑袋。

    这样的意志,他要如何去对下面人说?他要如何去对沉渊君说?这里的每一个字,都不可言述,若是下面不懂,他便要施加手段,要对方懂。

    他对陈懿说这些话,便是希望陈懿懂。

    坐在立政殿唯一座椅上的陈懿,确实懂了,不仅仅懂了,而且看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他的手脚有些冰冷,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经到了,来到立政殿半个时辰,他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

    那位年轻的太子,未来的大隋主人,主掌了一切。

    第三声鼓,在殿外敲响。

    拦在殿外的海公公,望向大殿最高处,得到了太子的点头示意,不再阻拦那些准备进殿的官员。

    这些出身书院,连夜撰写进谏的等待者,许多是年轻士子,他们的修行资质并不算好,但仍然凭借着上好的领悟力,记忆力,拜入了四座书院,然后踏入大隋的庙堂,这些人时常会去喝茶,而如今天都最出名的茶舍便是太子的“春风茶舍”。

    春风二字,如万物复苏,暖人心脾。

    太子温润如玉的形象,已经在这些年轻人的心中立起……他们还没有见到庙堂的阴险之处,人心所向,在书院几位年轻领袖接到紫山书信之后,这些人便行动起来,他们制定了所谓的“破壁书”,把打穿北境通道的前因后果,以及营救宁奕的具体计划,全都列在纸上,极为详细,而且诚恳。

    天下皆知太子所求之人,乃是宁奕。

    此事迫切。

    这封“破壁书”,无论结果如何,出发点总是好的。

    四座书院并力,于前不久将其完工,便等待今日立政殿三声鼓响,呈交给太子殿下,再行回报,祈求能够得到准许。

    这些年轻人,踏入立政殿之前,便看见了殿下的那道身影,入殿之后,靠的更近一些……他们才发现,这竟然是教宗大人?

    教宗坐在立政殿内,独自一个人,神情有些怅然。

    在三声鼓响之前,似乎与太子殿下谈了什么。

    然而此刻一片静穆。

    气氛有些沉闷,这些人入殿之后,隐约感到了压迫,他们心里有些忐忑,按照原先计划的那样,把那封“破壁书”递交了上去。

    太子轻轻瞥了一眼。

    他将其摊开,一字一句,平静看完。

    然后叠起。

    他没有说话,下面也没有人敢说话。

    太子平静看着殿内的士子们。

    果真……这些人入殿,要做的事情,就是劝自己,破壁垒。

    ……

    ……

    “咚”的一声鼓响。

    北境长城的阵法,正在逐渐撤去。

    坐在宝珠山上的东皇,似乎有所感应,唇角微微翘起,背后的老龙钟,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这道声音如滚雷一般,声势逐渐浩大。

    连涅??境界大能,都不一定有的“先天灵宝”。

    东皇在如今境界拿到老龙钟,让他本就逆天的实力,再度攀登一个大台阶。

    或许,在命星境界,便可以与星君对弈厮杀?

    老龙钟的声浪,在灰之地界的浩袤大地上荡漾掠开,最终激发那张“约战符?”,溅出一片猩红之色。

    洛长生和沉渊君两人并肩而立,缓缓站在北境长城的城头。

    其他人站在背后,远眺二人背影,看老龙钟声浪在长城远方支离破碎,寸寸裂开,谪仙人和沉渊君并肩的景象……一时之间,波澜壮阔,撞在心间。

    妖族有东皇。

    大隋有谪仙。

    这一架可有的打!

    然而。

    曹燃和叶红拂两人的神情不是很好看,但此刻在外人面前,并没有展露太多。二人怀揣心事,看着洛长生的背影……这一战开打之前,便已经觉察到了不祥的预感。

    沉渊君正在和洛长生对话,只不过两人修行境界都是极高。

    这些声音,外人听不见。

    北境城头,老龙钟声音荡开。

    东皇已经迫不及待要进行这一战了。

    洛长生神情平静,他看着声浪溅开,这件先天灵宝的威能展露,并没有让他眼里流露出丝毫的惊诧。

    “你从天都来?”

    沉渊君站在他身旁,淡淡道:“似乎有心事?”

    洛长生笑着摇了摇头。

    “无事。”

    “不要影响到这场对局……你应该知道,这一战,你不可输,北境不可输,大隋也不可输。”沉渊君微微犹豫,道:“大隋和妖族各自赌上了三件涅??宝器,十二件星君宝器,开战之后,这些宝器便会悬浮在宝珠山上空,分出胜负之后,胜者便会包揽所有宝器……”

    他意味深长,看着洛长生。

    “涅??境界的大修行者,立下来的誓言,与因果有关。北境长城若是超过了约战符的时间不应战,或者对战之人主动认输,结局都是判负……除此以外,你与东皇在宝珠山上的那场厮杀,想要分出胜负,便只剩下一个标准了。”

    洛长生眯起双眼。

    分出生死。

    自然就分出了胜负。

    “我向来不看好在大隋境内静修,那些活得逍遥自在,闲瑜野鹤一般的‘天才’。”沉渊君淡淡道:“那些人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一碰就碎,曹燃在北境历练之后,实力和心境都有了极大的提升,叶红拂斩妖之后,亦是如此,对于顶级的天才而言,生死间的厮杀是很重要的经验。”

    他望向洛长生,道:“但你是一个例外……这一战,他们二人,无论谁上,结局都是一样,他们会死在宝珠山。”

    洛长生微微蹙起眉头。

    他望向沉渊君的双眼。

    沉渊君意味深长道:“你就像是紫霄宫的周游……在某种意义上,你比周游要更稀少……大隋能够有你出战,是一种幸运。”

    沉渊君的嘴唇轻轻嗡动。

    神念掠过。

    他说了其他的话。

    洛长生的眼神有些讶异。

    沉渊君拍了拍他的肩头。

    “在这一战开启之前……似乎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要来啊。”沉渊君低垂眉眼,轻声笑道:“我没想到,她会来北境找我。”

    洛长生微微一怔,他回头看去。

    远方的城墙,烽燧火光大声,鼓声再度炸起,轰隆隆的滚雷声音之中,北境长城内沿,烟尘滚滚,有一缕剑光,从远方地平线尽头掠来,一路贴地而行,裹挟无数烟尘,剑光穿梭。

    北境长城的甲卫凝聚速度极快。

    城墙之上,弓弩手一排一排出现,拉弓搭弦一气呵成。

    那缕剑光的速度之快,匪夷所思,然而悬停在烟尘之中,只差一丝,便抵达北境城头的攻击范围。

    一杆大旗从烟尘之中狠狠掷出。

    “轰”的一声。

    北境城头,被这杆大旗凿出一个孔洞,旗帜飘摇招展,一个杀意凛然的大字在旗面之上。

    有些甲士的眼神一怔。

    在北境长城驻守超过十五年的老兵,眼眶有些湿润,手指已经颤抖起来。

    那是一个曾经威慑天下的姓氏。

    北境大将军的姓!

    “裴”字王旗,在城头猎猎作响。

    沉渊君抬手下压,所有人都收起手上的宝器,弓弩。

    踩在“野火”之上的那位紫衣女子,轻轻跳下飞剑。

    大将军的宝剑,天地间杀力最强的指杀飞剑,悬在裴灵素肩头,被她两根手指捻住,轻轻放回眉心。

    剑藏已经大圆满。

    裴灵素的身上,已有了剑仙之姿,她从烟尘之中走出,望向当年将军府内,待自己最是温和的那个人。

    正在此刻。

    北境长城的第三声鼓,浩荡响起。

    防御阵法完成撤离。

    约战符?轻轻摇曳,那张曹叶二人都摘不下的符?,洛长生只是轻轻抬臂,便将其轻松摘下,揽入掌心。

第一百零四章 宝珠山之战

    赤红色的符?在空中飞掠而出。

    北境长城的阵法撤离,一片又一片虚无的鳞甲,从空中消弭,这些都是天都大阵法师的心血之作,这些“鳞甲”,每一片都足以抵御大强度的宝器轰击,或者大修行者的攻打,即便是妖族出动了极强的杀伐禁术,北境长城也可以防御住突袭的第一回合。

    而凤鸣山就没有这种阵法。

    但凤鸣山有妖圣坐镇,想突破妖族防线,几乎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灰之地界的通道太狭窄,即便是大隋的涅??出手,打下凤鸣山,后续的后续,也只是一场骤烈的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要光明皇帝的禁制在,那么凤鸣山和北境长城的对峙,无论发生什么冲突,都无法掀动两座天下的战争。

    这些年来的交战,双方互有盈亏,不是没有妖族占有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大隋打入深处的战况,但归根到底,都是余力不足,面对更大的版图,占据优势的那一方,无法站稳脚跟。

    当然……自北境长城修葺以来,便没有被突破过的情况。

    数千年来。

    一次也没有。

    那张约战符?,摇曳出猩红的光焰,被洛长生握在手中,白衣如雪的谪仙人,轻轻合拢五根手指,像是掐灭烛火一般,轻轻抖袖,将符?的光芒熄灭。

    他站在城头,看着城下烟尘之中走过来的紫衣女子。

    沉渊君听到了洛长生相当认真的评价。

    “如果这场赌约推迟,再延迟三年,她或许比我……更适合宝珠山的这一战。”

    谪仙人笑了笑,道:“那把‘野火’,现在还不够燎原。”

    洛长生看着披着白色大氅,腰间环佩古刀的男人,轻声道:“沉渊君,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将燃的大火。”

    沉渊君微微一怔。

    洛长生笑了笑,“听说那三件涅??宝器里……有一件出自于北境长城?”

    沉渊君沉默了一下,苦涩笑道:“是一件很有年份的宝物。我很舍不得。”

    洛长生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他抬起头来。

    约战符?接下,这场赌约已经生效,漫天的因果丝线飞掠而出,从凤鸣山顶,北境城头,两端铺展,最终汇聚在一起。

    烟尘硝烟滚滚而动,大地陆震。

    三道流光,从北境长城的上空飞出。

    灵山的“金蝉杖”。

    道宗的“道尊塔”。

    还有流传自北境长城的那把古朴飞剑。

    这是大隋赌上的三件涅??宝器,此刻三件宝物,化为长虹,周遭缭绕着十二道细狭的流光,乃是星君宝器!

    凤鸣山那边同样如此,三件涅??宝器,再加上十二件星君宝器,在即将轰然对撞之时,因果之力在中心撕扯迸发,一道纠缠的风暴云团就此酝酿而出,一共三十道大大小小的宝器光华,在这团风暴之中兜转。

    正在宝珠山上空。

    东皇缓缓站起身子。

    他眯起双眼,看着远方,手指轻轻抬起,在身旁的老龙钟上叩击一下。

    一道音波,掀翻而出。

    北境长城的方向,一道白虹拔地而起,掀动声浪,老龙钟的钟声瞬间被那道白虹切斩而开,须臾之间,一缕白色流光已经落在宝珠山上,洛长生的衣袍还在翻飞,双脚踩落在地,落地的刹那轻轻抬袖,那张猩红符?如箭镞一般疾射而出,东皇笑了一声,同样屈扣手指,两张符?撞击在一起,于空中溅出一抹猩红光华。

    符?消融。

    因果起势。

    宝珠山上,若无认输情况……便是既分胜负,也分生死的局面。

    输赢一旦分出,宝珠山上空的那团风暴,便会将所有的宝器,都送向胜利者的那一方。

    ……

    ……

    北境城头,有“通天珠”悬浮,将宝珠山的景象,模糊还原。

    城头的甲卫,汇聚之处,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让那位姓裴的女子剑仙登上城头。

    沉渊君看着裴丫头,神情复杂。

    当初在天都匆匆瞥过一眼。

    在天都的时候,比起将军府,已经不一样了,将军府还是牙牙学语的小妮子,天都再见,已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而如今又过了三年,裴灵素的身上多了一层凛冽的杀气,或许是在紫山修行杀伐禁术的原因。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冰冷。

    远远看去,一些圣山的年轻修行者,眼神恍然,对这位登城楼的女子容貌惊为天人,却又被其身上的凛冽剑气,惊出一身冷汗。

    正如洛长生所说的那样。

    裴?f给她留下了野火和剑藏。

    叶长风也曾教导剑术。

    紫山的山主则是将所有的技法倾囊相授。

    再加上蜀山诸多山头的道藏,徐藏的剑气意境。

    如今的裴丫头,已经是大隋年轻修行者中最顶级的那一类存在。

    曹燃看见之后,眼神微凝,双拳不经意间微微攥拢,在剑行侯府邸之时,他以一敌二,面对宁奕和裴灵素,当时他修行境界碾压太多,只不过还是吃了这个丫头的小亏……在场的其他人可能不知道,这位将军府遗女,不仅仅有极强的剑道境界,还有极其惊艳的阵法造诣。

    叶红拂瞥了一眼曹燃,缓缓道:“在北境游历的时候,我师尊曾说,裴灵素是大隋天下修行资质前三的女子,再加上造化了得,未来注定会一飞冲天,当初我还不信,后面每次见面,她都会让我心生感慨。”

    裴丫头的修行境界,的确极快。

    厚积薄发。

    一路上的际遇,又相当顺利。

    就连珞珈山主,都忍不住夸赞一句“造化了得”。

    “听说她在紫山闭关三年,为了宁奕……未曾见过风雪原外一缕阳光。”曹燃忽然皱起眉头,道:“她特地来北境城头观战?”

    叶红拂怔了怔。

    还是说……另有目的?

    ……

    ……

    裴灵素抵达北境长城下方之时,便跳下飞剑,这是对北境军律的尊重,从小在将军府长大,她依旧清晰记得这里的每一条规矩。

    登上城头之后,她望向这些面孔,大部分人都是一片陌生。

    有熟悉的,曹燃,叶红拂。

    她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因为身上的气场缘故,所有人都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

    北境城头,沉渊君的身旁,正好多了一个空位。

    没有言语。

    也不需要言语。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来找“沉渊君”的,因为裴灵素从出现的那一刻,目光就没有变过。

    “好巧啊……今天正好有一场架要打。”沉渊君笑了笑,他没有去看身旁的裴丫头,而是远眺宝珠山方向,东皇和洛长生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沉渊君说道:“你来的很是时候……谪仙和东皇的这一战,应该会是‘灰之地界’这百年来最精彩的对决。”

    裴灵素吸了一口气,她的衣衫上还沾染了一些尘土,霜寒,写了几封书信之后,她便从紫山风雪原出发,一路未曾停顿,风尘仆仆赶到北境城头。

    她来找沉渊君之时,并没有想到灰界的这场约战如此之巧。

    正好赶在此时。

    她站在城头,此刻的时机有些不太适合,但赶到这里,已经容不得她再等待……她需要一点时间,去说服沉渊君。

    裴灵素取出一张符?,指尖星辉燃烧,符?化为灰烬,薄薄的星辉在两人之间游掠。

    静音符?。

    沉渊君挑了挑眉。

    “宁奕在妖族,我知道具体的方位。”裴灵素看着沉渊君,道:“我要救他。”

    沉渊君没有说话。

    他仍然望着宝珠山的方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裴灵素继续道:“教宗陈懿,还有书院的修行者,朝堂上的官员,此刻都在天都立政殿……东厢的徐清焰也会赶到,要不了多久,太子的律令就会颁布。”

    她看着沉渊君,轻吸了一口气,刚刚要开口。

    沉渊君便抬手打断了她的对话。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话题……想必也很枯燥。”沉渊君淡淡道:“将军府一别多年,我不希望我们二人之间,立即陷入这种僵局。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与我一起把宝珠山的对决看完,之后的事情,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议。”

    裴灵素咬牙道:“将军府是怎么被灭的?”

    沉渊君的动作微微一滞。

    裴丫头眼眶有些微红,“这十几年来外面的风风雨雨,只要不是一个聋子,谁听不见?我父亲怎么死的,千觞君在哪里?你不希望见面说这些,那你希望如何,像当年将军府那样,无论发生什么,我只需要看着你,相信你就好?”

    披着大氅的北境新任大将军,就此沉默下来。

    裴丫头的意思,很简单了。

    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女子看着沉渊君。

    那个之前一直巍然不动的身影,此刻有了些许摇晃,面色也有一些苍白,眼神深处的黯然一闪而逝。

    沉渊君眼里的黯然,只是昙花一现,他微微阖目,紧接着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态,他不再去看裴灵素,而是漠然道:“你如果只是想说这些的话,那实在让我有些失望……如果说完了,就轻便吧。”

    裴灵素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沉渊君平静道:“如果你还像当初将军府那样相信我,哪怕如今只保留一丝信任……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把宝珠山的这一战,看完。”

    (今天就一章)

第一百零五章 因果道境

    “你似乎消耗了不少的心力。”

    宝珠山上,风云缭绕。

    约战符?的誓言建立之后,一共三十道流光掠入上空,交集撞击,不断发出沉闷轰鸣之音。

    盘坐在山顶的高大黑袍男人,笑着望向眼前的大隋谪仙人。

    洛长生之名。

    妖族天下闻之久矣。

    这位渲染烘托了快要十年的大隋绝世天才,一路上打遍诸敌无敌手,以一种绝对霸道的姿态登顶年轻一辈第一人。

    曹叶二人已足够惊艳。

    但比起洛长生,还是要“稍逊一筹”。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今日。

    东皇轻笑道:“我不占你便宜,你从中州赶来,一路消耗不小。你现在大可以在宝珠山上休息,直到精气神恢复至巅峰,你我再行对决。”

    洛长生轻轻拂袖,淡然道:“谢谢你的好意……但,不需要。”

    “你的确比姜麟强……强很多。”东皇看着眼前的白衣男人,他有些感叹,目光放在洛长生的身上。

    他在这位“谪仙”的身上,竟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整个人就像是浑圆如意的太极,锋芒毕露,但却不刺目。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洛长生身上体现。

    一种是柔和,另外一种则是霸道。就像是太极阴阳鱼之中的黑与白,这世上的光与影,这两种气质明明对立矛盾,却偏偏在一个人身上齐聚。

    洛长生就是这么一个人。

    仅仅是一眼,东皇就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修行者,的确当得起大隋天下第一天才的称号,这份修行境界和实力,的确要比妖族的姜麟要高出一大头来。

    身材高大的黑袍男人,缓缓站起身子,他的眼神之中,闪烁着浅淡的金色光芒。

    他想要看清洛长生身上的境界。

    但无论如何动用术法,秘纹,都只能看到一片缭绕的雾气,如混沌一般,不可窥测。

    瞳孔里的那抹金芒十分璀璨。

    东皇眯起双眼,略有些戏谑的笑道:“难道你真是谪仙转世?”

    他自称是“东皇转世”,东皇乃是两千年前的妖域共主,曾经试图征服草原攻破北境的那位雄主,死在了与狮心王的对决之中,威名曾经赫赫一世。

    而这件事情的真相,至今无从得知。

    即便是凤鸣山的妖圣,似乎也没有办法确认他的身份。

    这位自称东皇转世的妖修,比起那位两千年前的雄主,身上的确有太多相似之处……更何况,他成功引动了“老龙钟”。

    对于妖族的那些大能而言,他能驭使这件先天灵宝,便足矣。

    至于真正的身份。

    “东皇”这两个字,只是一种符号,象征。

    在凤鸣山与北境的争夺之中,只要有这么一个人能站出来,击败洛长生,那么无论这个人的身份是什么,号称是“谁”的转世……都不重要。

    “你相信转世?”洛长生望着东皇,淡淡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转世,你到底是不是两千年前那位……你自己心里应该最清楚吧。”

    谪仙人这个称号。

    是他太过强大,压过大隋所有年轻人。

    浑然不似此间凡人。

    才得了这个称呼。

    东皇笑了笑。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刹。

    所有的对话都已经说完了。

    身材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微微低头,似乎在思忖着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思索片刻,在确认自己实在没有话说之后,东皇肩头一沉,整个人便瞬间掠了出去。

    宝珠山的山体,当年被两位大修行者打坏,这里的山石极其坚固,历尽数百年风雨不曾有丝毫动摇。

    然而东皇脚尖点地刹那,原先站立之处,如镜面破碎,瞬间斩开一大张蛛网,那袭巨大的黑袍身影,便如一根疾射而出的劲弩弩箭。

    他的体魄极强。

    这一身体魄,硬生生在西妖域棋盘的大雪山上,以一敌二,打压了姜麟和白如来两人。

    而大隋的洛长生很强。

    但世人所知的强,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有人知道洛长生到底擅长什么,修行什么……这一点倒是颇像是当年的紫霄宫周游,但其实两者却有截然不同的一点。

    洛长生用剑。

    用剑的剑修,一般体魄都不会特别强大。

    像宁奕这样的怪物,数百年也见不到一个……若不是执剑者传承赋予宁奕金刚不坏的体魄,那么宁奕按照徐藏和裴?f的路子修行,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个体魄稍微不错的剑修。

    哪里能与大妖扳手腕?

    更不用说纯血皇族,甚至更猛的东皇。

    宝珠山顶,一路上山石破碎,洛长生和东皇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大约只是十丈,而东皇一闪即逝,轰隆隆的踏地声音,掀动平行山顶横扫的小型龙卷。

    洛长生面无表情,向后掠去,身子轻飘飘掠起的那一刻,单掌抬起按下。

    下一刹那,掌心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像是按到了一块大江大河之中被急流冲击而来的顽石。

    东皇的身高比姜麟还要高出一头……抵达宝珠山后,洛长生若是正常与东皇站在一起,可能只到对方的胸口。

    而如今,洛长生掠起之后,却比撞来的那道身影,还要更高一个头。

    然而这一掌,按在无尽龙卷流风之中。

    就这么直接的,按在了东皇的头颅,三花聚顶之处。

    东皇瞳孔收缩。

    发生了什么?

    洛长生的掌心已然按在了自己的头顶,接着五指滑掠,抬掌下落,未有丝毫停顿,这漫天席卷而来的风气就像是随他抬手动作诞生的陪衬……这一幕连贯的看起来,不像是东皇踏地掠来,洛长生抬掌接下。

    更像是……洛长生抬掌。

    请君入瓮。

    于是东皇便来了。

    “轰”的一声!

    骤烈的爆碎声音之中,东皇的头颅发出了沉闷的撞击之音,洛长生的掌心,磅礴的劲气,在短短一刹那内,来回轰击横扫了七八十次,将这颗头颅直接按得嵌入宝珠山地底,与此同时,洛长生后掠的身子坠地,双脚踩踏在地面之上,整个人弯腰躬身,微微前倾,看起来像是施展了一式“袖中兜水”,只不过此刻的身姿动作,并不全是阴柔,力量蔓延至小臂之处,便是极其刚猛,五根手指按住东皇后脑,将这位约战宝珠山的妖族年轻第一人死死按在地面。

    打人不打脸。

    但这是比打脸更让人难堪的招式。

    洛长生眼神漠然,他的身上还沾染着从中州驭剑而来的风尘,但大袖飘摇,浑身满是风轻云淡。

    东皇的头颅被按在宝珠山上,啃了一口泥泞,他双手拍地,之前的风度顷刻之间消失,两两对弈,这一战的景象在两座天下都能看见。

    谪仙人竟施如此下九流的手段?

    这是什么打法?

    江湖打法?

    他一肩撞去。

    洛长生仍然是抬掌下压,仍然如之前那般,自己的浑身劲气撞了一个空,而洛长生的掌心按压之处,又是按在了自己的额首之处,接着便是再度刚猛的发力,这位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谪仙人,体魄之中蕴含的爆发力极其强悍,瞬间再度将东皇砸得头颅嵌入地面。

    东皇抬头。

    洛长生第三掌压下。

    这颗头颅被砸入宝珠山,接着便是两者的角力之争,东皇被洛长生按住头颅,一路向后拖行,中间站起又被按下,招招带着怒气打出,一肩一膝一肘,看得北境长城的观战者心头揪紧,每一击体魄的轰击,都险些砸中飘飘荡荡的洛长生,而东皇的膝撞已经隐约有打碎宝珠山虚空的迹象。

    若是被打中了,哪怕只是擦边……

    恐怕寻常肉身,都会直接被磅礴巨力打散。

    洛长生就像是一条纤细银线上挪移扭转的舞者,神情平静而又漠然,穿花蝴蝶一般,而每一次对撞,他施力绝对不多,每次必然能够打中东皇身上最薄弱的那一个“点”。

    一力破万法。

    这个力,不是蛮力,而是巧力。

    洛长生的眼中,东皇身上血气充盈,一片沸腾澎湃。

    就像是一条又一条绵延的长线。

    每一招,每一式,都有迹可循。

    这是万物的轨迹。

    也是“因果”的轨迹。

    如果说……小白帝想要领悟一条凌驾诸天道境之上的无敌道境,那条道境名为“五行”。

    那么洛长生看到的。

    就是藏在虚无缥缈间,万事万物的联系。

    因果。

    站在因果长线上,远眺过去,可以预见未来……即便洛长生闭上双眼,也可以感受到“东皇”的力量。

    不见不闻,觉险而避。

    而这条道境……其实不仅仅是在厮杀对决之中,立于先天不败,在某种意义上,洛长生修成这条道境之后,便看到的比其他人更多。

    众生为棋子,天地为棋局。

    寻常人只能看到一步,两步。

    洛长生能看见三步,四步,甚至更多步……这条道境给他带来了极其强大的推衍之力。

    其实是一个很讽刺的事情。

    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了解洛长生,而真正熟知他性格的那几位修行者,都知道,这位谪仙最讨厌的事情,就是麻烦。

    看到的越多,便会越麻烦。

    宝珠山上,一道雷霆炸响。

    洛长生再度一掌,按住东皇头颅,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将其按下。

    他眯起双眼。

    高大黑袍男人的身躯噼啪作响,炽烈的妖力焚烧起来。

    洛长生轻轻咿了一声。

    那些栖藏在东皇体内,数之不尽的因果丝线,此刻竟然绵密的断裂开来……遮蔽天机的秘纹,在东皇袖袍之中浮现而出。

    漫天劲气凭空炸起。

    洛长生身形被劲风扫中,瞬间消失,再度出现之时,已在十丈之外。

    他双袖垂落,神情平静自若。

    东皇抬起头来,双拳十指攥拢,这一架开打之时,他被打得极其憋屈……这一幕通过凤鸣山传到妖族天下,也是一笔耻辱。

    而此刻,东皇的身上,一片气机沉凝,如万年大海。

    因果踪迹,再也寻觅不到。

    “是屏蔽天机的秘纹术法么……”洛长生挑了挑眉,轻声喃喃。

    这种秘纹术法可不常见。

    自己的“因果”道境,被看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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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介绍:
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