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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天地做剑匣

    宝珠山顶。

    东皇的身躯噼里啪啦,发出炒豆子一般连绵不断的脆响。

    他的身体内,秘纹燃烧,将因果的丝线和轨迹全都烧去……这位妖族第一天才的神情相当不好看,当他与洛长生交手之后,才发现这位大隋谪仙人,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在妖族天下,相互厮杀,大部分都是以体魄取胜。

    自己在大雪山上与那头麒麟对决,直接以体魄碾压。

    姜麟的双刀固然厉害。

    但当他的巅峰一刀完美递出,仍然失败……那么那场对决的胜负,也就没了悬念。

    彼时姜麟施展全部力量,以狩水和白狮子斩切在自己的“要害”之处,东皇不躲也不闪,直接硬接。

    这一刀之后。

    姜麟聚集精气神的一杀,并没有杀死东皇……反而是伤到了他自己的“道心”。

    如果有人在大雪山上见到那一幕。

    那么一定会震惊。

    姜麟的那一刀,绝对够强。

    刀罡裹挟着妖力,切开大雪,削中了东皇的脑袋,然而刀身震荡,姜麟自己却被强大的反震力击飞。

    这一刀。

    非但没有杀掉东皇。

    连一丝伤势,也没有造成。

    跌坐在地,看到这一幕的姜麟,心神惊骇,在这一战中的不败之心已破。

    再之后便是一面倒的败退。

    肉搏之中,姜麟被东皇险些折碎双刀,麒麟血抛洒在大雪地上,一路败退,最终捏碎锦囊符?,逃离大雪山,返回灞都城。

    此战之后,妖族天下已无对手。

    东皇返回凤鸣山,取下老龙钟,期待着这最终的一战。

    “因果道境……”

    东皇喃喃道:“你能凝聚出这条道境,难怪能登顶大隋最强天才。”

    他的衣袍上都是宝珠山的泥泞,之前被洛长生压制,全都因为自己身上遮掩不住的因果丝线,而如今秘纹燃烧,所有的“未来”和“天机”都被屏蔽。

    东皇没有动用老龙钟。

    那件先天灵宝,在这一战之中,实在太过碾压。

    若是动用了,便会少了许多乐趣。

    跋山涉水,?过妖族万里疆土,他遇山登山,逢江踏江,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细致入微的,一一丈量这片土地的大小,山水的深浅,对手的强弱。

    万般术法,皆有破解之道。

    “听说你是一位剑仙。”

    东皇动用秘纹之后,并不急着再度出手,他望向洛长生,道:“剑在哪里?”

    从北境城头驭剑而来。

    一道白光,落地即散。

    不见剑气。

    其实从中州赶路亦是如此,没人见过洛长生的剑,但羌山神仙居的姜玉虚大真人,曾经亲自出面说过……洛长生修行的大道,与剑有关。

    于是所有人,都默认这位神仙居大师兄,乃是一位不世出的剑仙。

    只是大隋上一位惊艳的剑道天才,名叫徐藏,行走的乃是一条无比极端的杀人路子,洛长生展露而出的“温润如玉”的特质,实在让人无法把他与徐藏联系到一起。

    真正与洛长生有过交手的。

    在大隋的年轻一辈,其实就是曹叶二人。

    宁奕在铁剑山上,曾与这位谪仙人留下的残念有过交战,只不过看见的手段实在太少。

    ……

    ……

    北境城头。

    叶红拂轻声道:“他要出剑了。”

    曹燃眯起双眼,他不修行剑道,但是对其中玄妙,略懂一二,剑修出剑,讲究气势酝酿,有些人藏剑在鞘中,十年不出剑,养剑千日,一朝出鞘,杀人崩血。

    洛长生许久未出剑了。

    剑势已起。

    站在城头的沉渊君,依然是那一副神情平淡的模样。

    裴丫头按耐住性子,她本不是急躁的人,但如今沉渊君已经不愿意再听她说任何的一字一句,接下来的后续……要等到这一战落幕。

    当她的心念放在宝珠山上之时,便很难挪开。

    那个身材高大的妖族天才,给她极强的压迫感,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是一个很大的祸患,北境城头的约战她自然有所听闻。

    丫头踏上修行路,从来就不是为了争夺强弱,或者登顶某条大道。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看清楚将军府的真相。

    到了后来,便是为了能够长久陪伴宁奕走下去。

    此刻,她的心头隐约凝重起来,如果自己能够顺利从灰之地界穿梭到妖族天下,彼时计划行通,一定会遇到万般阻拦……很有可能,就会遇到这个妖修。

    但洛长生如果打赢。

    丫头眼神亮了亮。

    自己说服沉渊君的可能性会大上许多,北境城头士气大增,自己的计划成功率也会大大增加。

    她有些紧张起来,心中隐约有着期待。

    沉渊君的声音缓缓在裴灵素耳边响起。

    “有些事情的结局,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丫头皱起眉头。

    她抬起头来,望向沉渊君。

    鬓发飞扬的男人,远眺宝珠山,轻声喃喃道:“宝珠山也好,天都也好……”

    他笑道:“你觉得陈懿,书院的呈书,太子会同意吗?”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而是一个风轻云淡的,带着些许轻蔑的反问句。

    裴丫头有些惘然。

    ……

    ……

    宝珠山顶。

    东皇再度动了起来。

    这位体魄极其骇人的大妖,动起来竟然无声无息,像是一头黑夜之中的猛虎,罡风破裂。

    洛长生的身形一瞬间便被撕裂。

    原先站立的位置,瞬间便被一脚踩得土石飞溅。

    那袭白衣同样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出现在宝珠山顶不远处的一个位置。

    东皇皱起眉头……这一次他已经切断了“因果”,但还是击不中洛长生,是对方的感知太敏锐了么?

    黑袍再度消失。

    白衣同时消失。

    两人的动作保持着一致,瞬间一蓬土石炸开,接着便是再度的挪移,瞬切,“嗖嗖”的破空声音,极轻又极快的迸发,这些声音原本还有间隔和停顿,到了后来,便是一蓬又一蓬土石的炸开,东皇不断瞬移,洛长生不断消失,一道又一道的虚影。

    而天地之间,隐约多出了一道极其骇人的威压。

    东皇的心头有了些许不祥之感。

    他抬起头来,像是感到了天地之间,多出了一道无形的剑气,但偏偏寻觅不到隐藏之处。

    天地为鞘。

    剑气牺身。

    剑修出剑之前,会酝酿剑势……而洛长生的这一剑,已经酝酿了很久。

    东皇在灰之地界有过几次出手,大隋这边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情报,姜玉虚大真人,还有羌山老祖宗都帮忙推演,将这位妖族天才的修行之术推演的清清楚楚。

    在东境大泽,与宁奕见面之时。

    洛长生便曾说过。

    东皇有着举世无双的体魄。

    要杀死东皇,就必须要一击奏效。

    宁奕的“执剑者剑气”,浩荡光明的杀伐之术,给了洛长生启示……于是他也隐约透露了,在未来的宝珠山约战之中,决定胜负手的,也就只是一剑。

    他将直接一剑将东皇湮灭。

    不会再有让对方恢复的机会。

    大隋有着“东皇”的详细线报,而妖族天下,则是对洛长生一无所知。

    情报隐藏的太好了。

    不仅仅是妖族。

    整个大隋都不知道,洛长生的真正手段。

    北境长城的高层,对这一战相当重视,此战必须要赢,决不能输,甚至羌山老祖亲自出手,为自己弟子屏蔽天机,以防窥测。

    洛长生所藏的后手若是暴露了。

    那么这一战的胜算,会无限降低。

    东皇忽然止住脚步。

    宝珠山顶,无数烟尘,轰然荡开。

    他望向四周,神念仍然捕捉不到谪仙的影像,一连串的音爆声音在耳旁响起,模糊恍惚的白影,在下一刹那也全都停住。

    一道又一道的洛长生,围绕着山顶中心的东皇,站立不动。

    东皇眯起双眼。

    都是幻象?还是说……都是真的?

    有一位谪仙人,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样狭长物事。

    所有的谪仙人,似乎都在取东西……那是一道漆黑的影子。

    东皇的脊背之处,汗毛炸起,下一刹那,他的衣袍便轰然炸开,一缕剑光从不知名之处飞掠而来,割开了这片衣袍的布料,狠狠擦拭而过。

    东皇的眼前又是一道黑影掠过。

    一缕鲜红,在面颊上迸溅而出。

    血?

    他瞳孔收缩,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擦拭面颊,接着便是第三道虚影呼啸如疾箭,掌心的体魄发出刺啦一声脆响,又是一抹鲜血磅礴。

    东皇连忙抬起双臂护住面颊,大臂小臂,胸膛腹部,肩头双腿,一袭黑袍,如同被漆黑长线拉扯一般,布料破碎,瞬息之间,有数百道疾影掠过。

    是剑。

    漫天飞剑。

    无数丝线。

    鲜血迸溅如细小连绵的瀑布。

    宝珠山顶溅出一蓬又一蓬的血雾。

    这些飞剑被弹指击飞的刹那,原先的主人,一位又一位的谪仙人,便化作激荡开来的烟尘,最终宝珠山顶,只留下一道身影。

    洛长生眼神平静,深处却藏着漠然的杀意。

    这一杀已然开启。

    他耗费三年凝练的数百把剑器,组成一座杀阵,此刻已经“镇压”了东皇。

    这座杀阵,论爆发力,在一瞬之间,其实已经可以秒杀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而此刻,每一把飞剑,都只是带出东皇一蓬鲜血而已。

    其实这已经足够。

    这些飞剑,不仅仅是一种消耗,更是一种“测量”。

    洛长生轻轻点指,袖口掠出四柄古朴剑器,迎风而涨,缭绕在他身旁。

    羌山四剑。

    浩然,长气,静观,无字。

    谪仙的衣袖,随着这四柄飞剑的掠出,沾染了些许墨色。

    他望向宝珠山无数疾影飞掠的中心,那座剑阵镇压之处。

    四把古剑,已经按捺不住。

    洛长生轻声道了一个字。

    “斩。”

第一百零七章 刀俎,鱼肉

    “斩”字出口。

    四柄飞剑,顷刻之间化为四道流光。

    这四把飞剑的剑势,比起剑阵里的每一把细小飞剑,都要强大太多。

    甚至可以说……一整座剑阵里的剑势,都比不上这四把剑里的任何一把。

    被困在剑阵中心的东皇,面色难看,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躯里不断有鲜血抛洒,一股寒意隐约在脊椎之中蔓延。

    自己的身上,体魄,并非是一片无垢。

    除非修行到不朽的地步。

    否则没有人能够做到“完美”。

    他同样也是这样,一身体魄,有最强大的地方,最不畏惧攻击的地方,自然也有着最弱的地方……而这个叫洛长生的修行者,将一整座剑阵压下,所有的飞剑,不计目的的攻击,覆盖了自己的全部体魄。

    每一把剑,都能对自己造成伤害……这已经是一件极恐怖的事情。

    当时在大雪山上。

    坠崖及地的那一刻,姜麟倾力一刀,也只不过斩出了一道血口而已。

    而令东皇隐约觉得“不安”的是,他在最开始,就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剑势”,那个一身白衣的人类在某个地方藏了一把剑。

    那把剑在哪里?

    那道剑势在哪里?

    是这座剑阵里的某把飞剑吗?

    东皇无法确定……因为“捕捉”这件事情,实在不是他的强项,数量如此庞大的飞剑之中,他无法精准感应到每一把飞剑携带的剑势。

    直到,洛长生动用了“羌山四剑”。

    东皇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个人类。

    他对“洛长生”的认知,只是高于姜麟和白如来,高出一点点,但不会太多。

    但现在看来。

    高出“一点点”,这其中的“一点点”,恐怕很难估测。

    看山跑死马,这些年来,曹燃和叶红拂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断追逐洛长生,始终发现有那么一丝丝的差距,永远也无法填满,后来他们才发现,能够做到永远只比你高“一点点”的人,其实要高出太多。

    洛长生藏得太深。

    连东皇也看走了眼。

    四把古剑,瞬间破空。

    “浩然”钉入了东皇的左肩头,“长气”钉入右肩头,这两把飞剑毫无阻拦的刺入血肉,旋转破空,一左一右,带着磅礴劲气,将东皇射在了宝珠山头横生而出的一面峭壁之上。

    “静观”撞击在东皇的小腹之处,发出咔嚓咔嚓的破碎之音,东皇的面色一片苍白,仍然是双手护住面颊的姿态,然而小腹之处的体魄只坚持了两个呼吸,便咔嚓碎开,“静观”飞剑上的铭文流淌如炽热岩浆,一整把古剑泛起火红之色,燃起滚烫雾气,随着洛长生的前踏动作,向前逼入三分,剑尖刺入鲜血里。

    洛长生神情平静。

    那里是人类的“丹田”,许多妖修的修行也会在这里进行,所以往往会凝聚出一颗妖珠,大隋这边称其为“隋妖珠”,根据妖修本身的修行分为阴阳两派。

    然而在东皇的小腹之中,并没有感受到“妖珠”的存在。

    是一个另类的修行者。

    洛长生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丹田之处实在薄弱,而妖修的体魄再强,也很难直接硬撼剑修的飞剑,所以某些强大的妖族,在进化血脉之中,逐渐挪移妖珠位置……虽然做到这件事情的妖族极少,凤毛麟角。

    但东皇能够做到,是一件合理之事。

    第四把飞剑。

    “无字”。

    这一剑,直逼东皇的眉心而去。

    四把飞剑同时掠行,反而第四剑的抵达速度却最慢。

    是因为“无字”的力量最大,最沉,而且“无字”要刺向的地方,是最重要的地方。

    无论是人还是妖,启灵之后,神念积存在神海之中,眉心连接颅骨,神海便在这个位置,若是神海受损……那么便等同于“死”了。

    一二两剑,分别刺向左右肩头,这两剑入骨入肉,都极其顺利。

    第三剑已经有些艰难。

    而不出洛长生所料。

    第四剑,在隔空三尺之处,已经无法寸入,东皇的额首是最重要的地方。

    他微微眯起双眼,继续向前而去,之前的那座飞剑剑阵,速度比起四把长剑要慢一些,此刻也“挪移”到了东皇的面前,漫天飞剑剑光如蝗虫一般,凿击着宝珠山的峭壁,被钉在山壁上的高大黑袍男人,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吼声,身体四处不断有鲜血迸溅,这些飞剑凿击石壁,不断击打在东皇的体魄之上,不断被弹开,不断再撞击,这个过程在短短的数个呼吸之中,已经进行了十七八次,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东皇的神情阴沉至极。

    他闭上双眼,不去看眼前的景象,因为他知道,睁开双眼看到的,也不过是无尽的飞剑潮水,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无论外界如何嘈杂和喧嚣。

    无论自己的身体传来何等的痛苦。

    他的心念始终平静,如一片大海,不起波澜……他要找寻的那片“剑势”,仍然没有结果,无数潮水一般的小剑势,在四片大剑势之中,淹没了自己所有的感知。

    而且,第四把剑,就悬在自己的眉心之前。

    三尺。

    此刻变为两尺。

    他保持着这副“近似完美”的防御姿态,但要不了多久,第三把剑抵达自己眉心的时候……这副姿态将不能再保持。

    那个被称为“谪仙”的男人,是在等待自己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么?

    东皇抿起嘴唇,神情凝重起来。

    ……

    ……

    北境城头,凤鸣山上,都是一片肃然。

    这一战开战至此,每一幕的画面都清晰传递到两座天下的观战者面前。

    洛长生展现了极其强大的压制力。

    那座小剑阵出现的时候,曹燃和叶红拂的神情就有些恍惚了……他们把自己与东皇替换位置,然后发现了一个很残忍的现实。

    如果那座小剑阵落在自己身上。

    那么他们能扛得住这细密绵延而且强大的剑势吗?

    或许能抗住……那么接下来的羌山四剑呢?

    不需要四把剑。

    浩然长气两把,应该就足以奠定胜算。

    曹燃更是惊叹于“东皇”的体魄,他难以想象,这位妖族天才的血脉到底有多么强大,才能在如此疯狂的攻势之下,仍然不受重创,这些鲜血的抛洒,并没有丝毫的精气意味……对于他们这些体修而言,只要没有被打出心头血,或者本命精血,那么只不过是**上的痛苦而言。

    皮外伤。

    不致命。

    北境长城一片肃然,凤鸣山更是如此,妖修们的神情相当凝重,他们的眼神有些绝望,东皇在妖族天下打遍诸敌,如今竟然连洛长生的一角衣袂都摸不到吗?

    ……

    ……

    宝珠山的峭壁像是一片砧板。

    洛长生是刀俎。

    东皇是鱼肉。

    无数飞剑,予取予求,来回穿梭,这片峭壁升腾起炽热的烟气,此刻更像是一座小铜炉,而东皇则像是某块不开化的剑条,正在被洛长生无数次捶打,直至最终百炼成钢,凝形出炉,滚烫的血液缭绕扩散,飞剑一来一回再一来一回,这些血液便被击打成为红色的“水汽”。

    温暖而又恐怖的画面。

    而紧闭双眼的东皇,神情苍白,令他真正心生恐惧的,是第四把剑,已经抵达了他的眉心之前,只有毫厘,而且还在缓慢推进。

    只有真正面对剑修,才知道“剑修”两个字意味着的强大和恐怖。

    天都皇城,拥有铁律和皇座的太宗皇帝,在极近的距离,险些被徐藏绝杀。

    而如今的宝珠山……几乎是同样上演了当初的那一副戏码。

    剑气切断了所有的连接。

    那座“老龙钟”,此刻就像是一个摆设。

    体魄强大的修行者,似乎总是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他们试图拿自身的血肉,去衡量剑修的剑,到底够不够锋锐。

    ……

    ……

    洛长生一直在行走。

    他不断走向那片峭壁,不断走近东皇。

    他走得越近。

    “无字”便越近。

    而那片磅礴的,不知在何处的“剑势”,也就越近。

    “无字”的剑身之上,逐渐发亮,而后浮现第一个字,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这些字不知出自何时,不知出自何处,但见一枚一枚精致如印,大片大片在剑身上浮现,如海水一半,连绵填满了东皇面前的整片三尺区域。

    就像是……一片绵密的海。

    或者是一片绵密的剑。

    洛长生的袖口,那一缕缓慢浮现的墨色,已经从袖口之处,逐渐蔓延,及至小臂,而且还在继续蔓延,白色的袖袍,一小部分,已经如墨池浸染再拎出一般,如漆黑的长夜。

    他的身上,那原先“温润如玉”的气态,此刻消失了大半。

    眼神漠然,不含感情。

    他忽然止步,不再前进,站在剑阵之前。

    与那片峭壁的距离不再缩进。

    与东皇的距离也不再缩进。

    他双袖垂落,如今的姿态,就像是在注视,观看,等待。

    那把“无字”,已经刺入了东皇的眉心血肉,一道极其狭小的血口,溢出了鲜血。

    距离如此之近,仿佛都能听到神海的破碎声音。

    洛长生的确在等待。

    他在等待东皇的决定……是被“无字”戳碎神海,还是选择露出那个破绽。

第一百零八章 刺破神海的那一剑

    这个决定,并没有让洛长生等待太久。

    因为“神海”的破碎,只在一刹之间。

    在洛长生再度踏步的时候,东皇动了,这位登顶凤鸣山,摘下老龙钟的大妖,上半身的黑袍全部炸开,肌肉膨胀,银色的秘纹烙满了整座身躯,胸膛的心跳如战鼓一般。

    金翅大鹏鸟一族,有“爆血”之术。

    此刻东皇施展的禁术,与“爆血”相差不大,他体内的血液焕发了极其强大的生机,所有的伤口在这一刻尽数抹平,一整座剑阵的剑势,此刻击打在他的身上,便如挠痒,飞剑只能撞击出浅淡的白痕。

    整座剑阵瞬间就被破去。

    而身材本就高大的东皇,在施展银纹秘术之后,整个人再度拔高了一个头,微微向后仰首,眉心脱离“无字”,因为身高的猛然拔高,以至于那把本来要刺入“神海”的飞剑,向着他的嘴唇刺去。

    东皇无声的张开嘴巴,面容狰狞,狠狠咬下,牙齿与“无字”的剑尖撞击在一起,发出铮然的刺耳声音。

    凤鸣山和北境城头的观展者,都皱起眉头,双耳酸涩。

    那把“无字”的剑身四周,密密麻麻悬浮着数之不清的秘纹字符,就像是一片剑势凝聚的海水。

    东皇咬住了“无字”。

    舌尖抵住剑尖。

    无数字符剑势轰然迸发,一整片剑势海水都摇摇欲坠。

    上半身极其壮硕的东皇,左右肩头发出“噗噗”的两道声响,浩然和长气被蛮横的血脉之力直接拔出肌肤,与此同时,腹部的那把“静观”同样倒飞而出。

    洛长生面无表情,面颊两侧,两股劲风飞过,浩然长气二剑瞬间从他的面庞划过,接着便是迎面撞击而来的那把“静观”。

    东皇体魄的瞬间爆发力极大,这三把古剑,本来被洛长生所凝练,在被东皇拔出身体的那一刻,已经不受控制,承载了过于庞大的劲气,以至于剑身都发出悲鸣。

    东皇震出三把飞剑,瞬间脱困。

    而他还没来得及从峭壁上起身。

    那个本来站在剑阵边缘的白衣谪仙人,看着无数飞剑折损,反手握住了直奔面门的“静观”,双脚踩地蹬地,一瞬之间便抵达了东皇的面前,将“静观”狠狠戳下。

    直奔神海而去。

    东皇咆哮一声,他的口中还含着“无字”,于是从喉咙迸发的声音有些模糊。

    但他的眼中有着近乎疯狂的战意涌现。

    双手抬起,挡在眉心之处。

    “噗嗤”一声。

    金刚体魄直接被洛长生一剑戳碎,双手叠掌,被“静观”刺穿,但剑势稍稍偏移,没有刺中神海,将抬起双臂的东皇重新钉回峭壁之上。

    洛长生眼神冰冷,与东皇那疯狂的战意相比,他就像是一座冷静到极致的冰山,浩然和长气去而复返,瞬间重新钉下,原本愈合的左右两肩伤口,增强的体魄,这一次再度被破开。

    那座破开的剑阵,之前所射出的每一剑,都是“测量”。

    东皇的身体,到底哪里最强。

    哪里能够被刺穿。

    哪里的保护最严密。

    而如今,洛长生已经找到了“答案”……在无字即将刺穿眉心,东皇选择规避的那一刻。

    神海就是最容易被刺穿的地方。

    也是东皇保护最严密的地方。

    所以……洛长生必杀的这一剑,要刺入眉心。

    被钉在宝珠山上的东皇,嘴唇有些干枯,他抬起头来,望着穹顶,天地昏暗,他有些恍惚。

    自己一直捕捉到的那一片剑势。

    还在酝酿。

    仍然找不到出处……

    但是洛长生已经抬起了手,他的袖袍全都化为了黑色,不仅仅是袖袍,这一袭白衣,在他抬手的那一刻,墨色流淌。

    白衣谪仙。

    黑衣杀神。

    东皇有些迟钝的明悟,他终于明白了洛长生身上这两股截然相反的气质,到底从何而来……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这股矛盾。

    世间有光暗。

    棋盘有黑白。

    洛长生既是白棋,又是黑棋,既是温和,又是冷冽。

    既是生,又是死……这样的气息,他似乎在其他的地方见到过。

    在妖族天下游历的时候,他曾经去到过“东妖域”的某些禁地,那里有着大量的“朝圣者”,麻木不仁的半死人,整片禁地都是在生死两者的平衡之中游荡,原因很简单。

    东皇在某座不知出处的奇点棋子之中,感应到了“生灭规则”的玄妙。

    而此刻,他竟然在洛长生的身上,感受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生灭规则,生灭规则……这是他自己悟出来的吗?

    如果是……那么这个男人,藏得太深了。

    “因果”道境已是一条足够逆天的道境。

    再加上“生灭”……

    东皇的瞳孔里,无穷无尽的战意汇聚,他想要挣脱飞剑的禁锢,但在这短短的刹那,只是徒劳,眼前的黑衣男人,哪里是谪仙转世?

    明明是真仙下凡!

    洛长生的一身白衣,在抬手的那一刻,尽数转为黑色,宛若天上的战仙,浑身杀意凛然迸发,他面前的东皇,就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死刑徒,口中含着罪恶的枷锁。

    无字剑海之中,飘荡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璀璨字符。

    这把飞剑,本身蕴含着无数的符?……之所以叫“无字”。

    是因为所杀之人,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譬如此刻的……东皇。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洛长生的抬手姿态,像是在“拿取”什么。

    剑阵已经崩塌。

    四把羌山飞剑全都用掉。

    他已经没有剑了。

    他现在还缺一把剑……一把能够直接杀死东皇,直接将其打得湮灭的剑。

    这一剑,不能只是重创,必须要确保“杀死”,就像是当年天都皇城,徐藏刺杀太宗皇帝的那一剑。

    而这世上只有一把“细雪”。

    如果宁奕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惊叹,如今的这一幕,与天都皇城上演的那一杀,实在太像了,就像是洛长生亲眼看到了当初的天都杀局一般。

    天都政变是太子极力遮掩的密卷,这一卷档案被藏在天都的最深处……圣山也好,书院也好,都无从触碰到,真正有权限开启档案的,或许只有大隋的皇族。

    而即便洛长生真的看到了那卷密卷,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譬如徐藏的杀招,或者剑势的奥妙,在此刻,他仍然缺少一柄,足够“杀死”东皇的剑。

    他不是执剑者,没有浩荡神性,无法像宁奕一样,注入神性,杀死“不可杀之物”。

    但洛长生曾经杀死过。

    在兰若寺,取下“山字卷”的,不是宁奕,而是洛长生。

    他借过宁奕的“细雪”。

    递出过灭杀“不可杀之物”的那一剑。

    对于一些“天才”而言,资质好的,一些招式,看过一遍,便可以体悟一个大概,亲自施展一次,便可以领悟到一大半。

    而对于更强大的“天才”而言,他们可以做得更好。

    比如紫霄宫的白发道士周游。

    先天道胎,看过一遍的招式,便可以轻松施展,握剑只需要一次,杀招便自行浮现。

    “道胎”赋予了周游极其强大的领悟力,但坐在大道长河之中,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无数道果的采撷,相当消耗心力,周游年纪轻轻就白了发,并非是他的推演之力不够强大,而是这些事情太过琐碎。

    而有这么一个人。

    他本身就是不输“道胎”的妖孽人物,看过一遍过目不忘,而且还能举一反三……更重要的是,他自行领悟到了“因果道境”,所有的推演,也变得轻松起来。

    一种另类的道胎。

    一种更完美的“道胎”。

    如果不是洛长生的生性“懒惰”,不愿去麻烦的采撷道果,那么他此刻应该也可以坐拥一条大道长河。

    周游是在各个大道上都有涉猎。

    而洛长生则是一条路走到底。

    剑道。

    杀伐之道。

    ……

    ……

    黑衣猎猎作响。

    洛长生抬手,取剑。

    宝珠山上空,一片漆黑,多出了一缕光。

    那缕光,不知从何处而来,又或者处处都有,这世间本来就充斥着光明,所以人们才能看见……也正是因为能够看见,所以人们才会忽略。

    他信手取下了一缕光。

    被钉在宝珠山上的东皇,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找不到那片剑势的原因。

    那片剑势根本就不存在。

    或者说,那片剑势,无处不在。

    就在光明之中。

    一身黑衣的洛长生,神情冷漠而又平静,他握住一缕锋锐的光明,就像是回到了兰若寺千佛塔的那一夜,他握住了宁奕的“细雪”。

    他在细雪里看到的,不止是锋锐的剑芒。

    还有更多的东西。

    代代传承的薪火。

    如霜草一样百死不屈的坚韧和挣扎。

    还有一片浩荡光明。

    这世上,没有杀不死的东西,万物生灵都有“寿命”,而大家站在光明之下,众生平等。

    洛长生握住一片光明。

    剑气呼啸,瞬间刺向东皇的眉心,神海之处。

    无数银纹浮现,飞涌,试图抵抗,然而在一瞬之间尽数破碎。

    摧枯拉朽。

    无法抵抗。

    东皇的瞳孔里,那片光明越来越大。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剑竟如此强大……

    洛长生神情冷冽。

    他手中所握的,虽是一把无形之剑,没有剑尖,剑柄,剑身。

    但却有着一柄所向披靡的……

    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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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皇之秘

    一片浩荡光明。

    对准东皇的“神海”刺了下去。

    这是一柄无形之剑,只有剑意,只有剑势,没有剑身,没有剑形。

    黑衣谪仙的这一剑,准确无误,刺穿了东皇挡在面颊额首上的双手,血肉破碎,金刚体魄根本就无法阻拦这一剑的威能,在短短的一瞬之间,无形的光明,便洞穿了东皇的眉心,从前额刺入,从后颅穿出。

    宝珠山上空。

    风云震荡。

    无数流光,一缕又一缕,从山顶飞溅而出。

    被钉在宝珠山上的东皇,额首被大片光明洞穿,持剑刺下的黑衣洛长生,身形还凝聚在半空之中,持剑下坠的姿态极其有力而且凶悍。

    这一幕画面定格在所有人的眼中。

    ……

    ……

    光明乍裂。

    旋绕在宝珠山周围的通天珠,被汹涌而来的光潮所铺盖,北境城头的观展者,眼中一片银白炫目,此刻站在城头,他们已经看不清宝珠山上的画面。

    由特定阵法加持的“通天珠”,在中州皇城,各地圣山,都在使用,是极其名贵的“另类宝器”,能够清楚看见方圆数里的景象。

    而此刻,在洛长生的那一剑下。

    所有人的眼中只剩下光明。

    只剩下光明,也就等于失去了光明。

    什么都看不见了。

    沉渊君眯起双眼,他的神情仍然没有变化。

    裴灵素的背后还背着一把古剑,那是叶长风老前辈的“稚子”,从天都被带回,一直跟在她的身旁,如今离开紫山,便被丫头贴身带着,“野火”这种飞剑,可以收回剑气洞天,但“稚子”生性桀骜,而且需要时时擦拭,保持剑器明澈,所以便背在身后。

    丫头望着沉渊君。

    这个男人,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比试的结局。

    所以……洛长生的这一剑,他也猜到了么?

    裴丫头抿起嘴唇,双手下意识搭在城头的城墙石壁之上,指尖轻轻发力,抠出一小片城墙土石碎片。

    沉渊君道:“胜负分出来了。”

    裴灵素轻轻踮起脚尖……以她的目力,能够越过北境城头,但只能窥见灰之地界的一角,看到宝珠山缭绕的浅淡云气,想要看清那里发生了什么,如今还做不到。

    沉渊君也做不到。

    星君境界的修行者,也无法越过如此漫长的距离,去看到那座山上的画面。

    而通天珠内又是一片银白。

    所有人都在等待……无数光明持续不断的在宝珠山顶倾泻,伴随着洛长生的剑势,这一剑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源源不断的剑气,持续磅礴的灌注而出,轰隆隆的风云扩散,没有人能够看清,山顶的景象。

    ……

    ……

    这一剑的确刺穿了东皇的额首。

    一片光明,从额头刺入,从后颅骨穿出,将东皇钉在宝珠山峭壁之上,大片大片的剑气肆意翻滚,一缕又一缕的圣光,从东皇的额首溢出,在钉在宝珠山壁上的羌山四剑剑身上逐渐明亮,就像是点燃黑夜的一把火焰。

    剑身沸腾。

    杀力重组,汇聚。

    这是必杀的一剑,无论东皇的体魄有多么强大……他的神海总不可能如金刚一般,不可戳碎,而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太宗皇帝”。

    况且,东皇如今的境界,距离太宗又差得太远。

    这一杀,洛长生从三年之前就开始准备。

    而细细看来,宝珠山上施展的手段,其实很是简单,飞剑压阵,浩然长气静观无字四剑点破东皇的金刚体魄,接着便是这借光明为剑的最终一杀。

    但步步都大有深机。

    凝练飞剑,组成那座小剑阵,便是一个琐碎而且浩大的工程……想要每一把飞剑都能伤到如今的东皇,需要把飞剑的品秩提升到极高的地步。

    综上,环环相扣。

    于是就有了现在宝珠山的画面。

    黑袍高大男人的大袖,在光明的烈焰之中燃烧,他闭上双眼,神情肃穆,被光明戳碎头颅,却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无悲也无喜,反而像是沐浴着圣光新生的“神灵”。

    刺出那一剑后的洛长生,微微蹙起眉头。

    他向后飘落,站在宝珠山峭壁的十丈之外,看着这无尽的光明从天而降,将东皇淹没。

    然后……不出自己所料的,自己的剑气,将会把这位大妖直接湮灭。

    从神海之处瓦解。

    那里便是死亡的“一”,终焉的起始点。

    但……接下来的画面,让他失望了。

    东皇的额首,并没有被光明直接消融,反而更加明亮,他的黑袍被圣光洗礼,大部分的破碎衣袍,在光芒之中绽放,化为飞扬的烈焰。

    洛长生的神情有些惘然,在短短的停顿之后,他瞳孔收缩,感应到了剑势传来的画面。

    那片光明刺入颅骨。

    刺入“神海”所在的位置……然而,所有修行者都具备的那一片“神海”,用来思考和启灵的地方,凡俗智慧的酝酿与汇聚之地,他在东皇的颅骨之中,并没有看见。

    一片空荡。

    东皇的“神海”不在这里。

    洛长生在这一刻,明白了这场对战之中的一些小细节。

    东皇宁愿放弃左右肩头,腹部丹田,还要誓死保住“额首”的位置……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洛长生的飞剑剑阵。

    每一把飞剑,都是在试探他的弱点。

    这世上,所有修行者都有弱点……只要这位修行者没有成为不朽,那么便可以被杀死,导致他可能会死去的那一个点,便是所谓的“弱点”。

    洛长生要试探出那个弱点。

    然后递出绝杀的那一剑,杀死东皇。

    于是东皇……营造出了一个“弱点”。

    神海。

    那是一个合乎情理的,在洛长生意料之中的必杀之点,要么找出“妖珠”,要么刺穿“神海”,用这两种方法去杀死“东皇”,直接将这位妖族第一天才湮灭。

    飞剑试探不出“妖珠”的位置。

    于是便只剩下了“神海”……当那柄无字刺向东皇额首,被对方竭尽全力的拦截,这一幕更加坚定了洛长生要刺穿神海的念头。

    磅礴的光芒,无尽的杀机。

    还有酝酿三年甚至更久的剑势。

    在东皇的身躯之上绽放,这些剑势,已经足以杀死任何一位与洛长生同境界的大修行者……只可惜如今遇上的乃是这位妖孽,本该切开神海豁口的剑势,在“欺骗”之下,失去了最好的杀死东皇的机会。

    滚滚生机,与剑势做对抗。

    漫天的银色妖族秘纹,在东皇的身上浮现,像是一张贯穿千年穿越而来的藏宝图,更像是一袭为高大男人加冕皇帝的大袍。

    这是宝器还是秘术,在此刻的光潮之中,显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也难以分辨。

    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

    洛长生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无缺剑势,在东皇的反击之下,破开了一道口子。

    在宝珠山顶安然不动的“老龙钟”,瞬间飞掠而来,化为一道流光,一路上摧枯拉朽击碎所有的拦路物事,狠狠撞向镇压东皇的那片光明与浩荡。

    先天灵宝的撞击!

    “砰”的一声。

    洛长生的面色陡然苍白三分,他的意念全都放在那一剑之上,虽然没有刺穿神海,但剑气仍然顺利蔓延到了东皇的血液之中。

    他仍然有着直接打死这头大妖的机会。

    东皇还没有挣脱那四把剑。

    那些银色秘纹,化为一张铺天盖地的符?藏宝图,将东皇裹了起来……从开战至今,洛长生第一次见东皇施展防御手段,这位妖族第一天才,绝不是一个莽夫,从他故意暴露神海的计谋,便可以看出。

    如今他施展防御手段……

    是因为他怕了。

    被钉在宝珠山石壁上的高大男人,浑身沐浴在炽光之中,神情看起来平静而肃穆,但他的嘴唇在不断颤抖,内里的牙齿,频率极高的打颤。

    他的肌肤,血液,骨骼,都在剑势的传递之中震颤……因为光芒太盛,以至于遮掩了他面貌的苍白。

    东皇像是被霜雪覆盖。

    这些光并不让他觉得温暖。

    反而……有一股寂灭的意味。

    洛长生要找那个能杀死他的“点”……跟两千年前的狮心王一样,这些人类修行者,与大部分妖修不同,他们能出一刀杀死的对手,就不愿出第二刀,避免体魄上的纠缠。

    大隋的天都书库里。

    记载了两千年前天神高原的那一战。

    狮心王将妖域共主“东皇”的头颅斩下。

    这便是两千年前杀死他的办法……没有人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他自然也不会。

    所以在大雪山的棋盘边沿,他看到姜麟竭尽全力的一刀,劈砍向自己的头颅,他连防御姿态都不屑摆出。

    这是他最坚固的,最强大的地方。

    绝不可能……再被人砍下。

    但他仍然有弱点。

    那个人族谪仙的剑势,如果蔓延覆盖了自己的全身,那么一定能够找到自己的弱点。

    东皇的神情一片阴沉。

    他的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咆哮。

    圣光瀑撒,洗刷大地。

    老龙钟狠狠撞击着洛长生的剑气。

    “咔嚓”一声。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宝珠山的上空,风暴之中,约战符?的誓言似乎有了感应。

    (只有一章)

第一百一十章 君臣的权力游戏

    圣光震荡。

    眼前的光明遮掩了光明本身。

    纯粹到极致的光,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也就是一种“黑暗”。

    潮水一般的痛苦感,将钉在宝珠山石壁上的高大男人吞没。

    所有的思绪如海草一般挣扎。

    无数剑光在漆黑与光明之中游掠,像是在找寻着自己的“命源”。

    在黑暗的最后一刻。

    他隐约有着感觉。

    那个叫“洛长生”的人族剑仙,找到了杀死自己的办法。

    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潮水平复……一切归零。

    宝珠山上的风雷,剑气,缓缓消弭。

    东皇艰难喘息着睁开双眼,努力想要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目前这还是一个徒劳的事情,他的眼眶一片猩红,有鲜血满溢而出,潺潺而下……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说明了一件事情。

    他没有死。

    眼前的世界轮廓,一点一点清晰。

    老龙钟的钟身,斑驳的锈迹,在剑气的敲荡之下脱离,宝珠山的山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不只是东皇的。

    还有那个人族剑仙的。

    整片山顶,已经被这件先天灵宝的威能夷为平地,所有的树木,石块,都破碎成为齑粉……唯独东皇面前的三丈之地。

    洛长生的四把剑,还钉在血肉之中。

    只不过此刻轻轻一震,被脱落下来……失去了主人的操控,浩然,长气,静观,无字,这四把剑,都变得质地轻盈。

    东皇从那面石壁之上缓缓落下,双脚沾地的刹那,膝盖微微弯曲,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踉跄,他的面色罕见的苍白……与姜麟的那一战,大大增强了他的自信。

    于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这位大隋的谪仙人,年纪轻轻,但自身所拥有的杀力,远不是姜麟可以比拟。

    自己……险些就死在那一剑之下了。

    东皇的眉心,一片殷红,尽管伤口已经被血脉修补,但眉骨的中心,一块血肉结痂之后,无法脱落……那里被洛长生的剑气,留下了永久的伤痕。

    那个人类在找自己的弱点。

    最后的感应是……他找到了?

    但还是失败了。

    东皇看着空空荡荡的宝珠山顶,那个黑衣男人已经彻底湮灭,连一丝气息都寻觅不到,这是他第一次全力动用老龙钟,这件先天灵宝近乎抽干了他体内所有的力量。

    正如他所料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动用这件宝器。

    那么一切就没有意思了。

    东皇的双腿有些发软,从落地的那一瞬起,他便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虚弱过……他抬起头来,望着宝珠山顶的星云风暴。

    汇聚了大隋天下和妖族天下,各自三件涅??宝器,十二件星君宝器的那团风暴,是两座天下大能者签订因果的誓言……而此刻,这团星云已经开始了挪动,从宝珠山的山顶,云气向着北方飘掠。

    胜负已分。

    冥冥之中的因果已经按照规则,评判出了这些宝器的归属。

    东皇如释重负地攥了攥拳,他向后倚靠,靠坐在宝珠山的石壁前,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有些空空荡荡的。

    失落?

    他总觉得这一战的结局……不应该如此。

    “还剩下一个地方……我没有去过。”东皇闭上双眼。

    那个地方,是他曾经留下过遗憾的地方。

    如今诸敌扫荡,老龙钟也得见“圆满”,是时候重新回去,把最后那件未完成的事情完成,来告别过去,开启新生了。

    那个地方……就是天神高原。

    东皇曾经被斩首的地方。

    高大男人抬起头来。

    那尊庞大的古钟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心念,嗡然长鸣,这件饱饮了谪仙人鲜血的先天灵宝,拔地而起,钟身震荡,一圈又一圈的音浪扩散开来。

    ……

    ……

    北境城头。

    所有观战者,俱是面色苍白。

    围绕着宝珠山顶观战的通天珠,在洛长生的最后一剑递出之后,直接被磅礴的剑气劲力所击碎,而为数不多残缺的寥寥几颗,缓慢将如今宝珠山顶的画面传递过来。

    东皇一个人寂寞的坐在山壁悬崖。

    老龙钟的咆哮,伴随着音浪滚来。

    那团蕴含着十五件大隋宝器的云团,已经向着凤鸣山的方向去挪移。

    曹燃怔怔看着这一幕。

    叶红拂一言不发,神情惨白,大红袖袍迎风飘摇,她腰间的剑器发出了凄惨的撞击剑鞘声音,这位珞珈山的小山主,眼眶通红,深吸一口气,跳下城头,驭剑向着南方掠去,瞬间便化为一道长虹。

    更多的人还沉浸在谪仙人败北的打击之中。

    裴灵素恍惚地看着远方的宝珠山,缥缈的云气,飞掠的宝器,一切都有些梦幻……在通天珠破碎,光明消弭之后,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结局。

    她抬起头来,看着沉渊君万年不变的侧脸。

    那个男人的神情依旧没有变化,眼神之中似乎多了一些“悲伤”的意味。

    他早就猜到了?

    “正如我所说的……很多事情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两人之间,立着一道隔音符?。

    裴灵素的余光,看到了城头大量的人影走动,来自诸多圣山,五湖四海的修行者,失魂落魄的离开,北境长城的甲士,兵卒,快步的行走,穿插,城墙底下似乎有着整齐而又沉重的声音,分散开来的铁骑凝聚,有马匹的嘶吼,马蹄的擂地。

    这些都像是洪流之中泛起的浪花。

    真正引起裴灵素注意力的,是沉渊君的话语。

    很多事情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丫头拿着颤抖的声音,轻轻问道。

    “你知道洛长生会输?”

    沉渊君低垂眉眼,没有回答,但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回到刚刚的问题,你我最初的问题……那个我不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沉渊君的长发,被一根草绳在脑后栓系,北境长城迎面吹来了很大的风,他披在肩头的大氅随风飘摇,这个男人抬起头来,远眺北方。

    北境城头的北方是灰之地界,是宝珠山,是凤鸣山,是妖族天下。

    沉渊君问道:“你想请北境长城帮助你,引动灰之地界的战乱……好让在妖族的‘宁奕’回身。”

    他笑道:“你觉得太子会同意这件事情吗?”

    裴灵素怔住了。

    ……

    ……

    太子会同意吗?

    呈递诏书的书院官员,低下头来,他们都在紧张而又焦灼地等待。

    立政殿上明明没有声音,却显得异常焦躁。

    有人的脚底在靴内摩擦,他们抿起嘴唇,回想着书简里到底是哪里写得不好,拗口,难以理解,竟然让殿上的太子看了如此之久。

    没有人敢抬头。

    所以没有人看到此刻的太子,是什么样的神情。

    只有坐在椅上的陈懿,一直未曾低头。

    他看着殿上最高处的太子,从接过书简之后,他的神情就一直没有变过……目光放空,略微一扫书简。

    那书简里的内容,早就被他猜到了。

    哪里还有什么好看的?

    太子的神情一片木然,他像是在思考,更像是在发呆,事实上,他就是在打发立政殿这段无趣的时间。

    他在等待。

    等待有人发问。

    但无人敢问。

    于是陈懿问了。

    早就知道答案的陈懿,轻轻闭上双眼,努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

    “殿下……如何?”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

    “写的不错。”

    他笑道:“但是。不准。”

    书院呈递书简的那些官员,身子有些僵硬,他们听到第一句夸赞的声音,按耐不住欣喜,紧接着面色便凝固起来,惘然地抬起头来。

    太子收敛笑意,淡淡道:“你们的计划很好,本殿也同意……但军权大事,岂是儿戏?更何况,父皇不在,这等事情,不可轻易做决断。”

    这是一个最简单最“客气”的借口。

    当太子不想做某些事情的时候,那么这些事情,便成为了“太子”之位不可触碰的东西,大隋的律法在上,他没有登基,自然可以避开。

    当太子想要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即便是律法,也阻拦不住,这是天都五百年来最特殊的时刻,李白蛟坐在这个位子上,进可攻退可守,已经不止一次用这样的借口,来拒绝殿前官员的建议。

    这个男人,就像是他背后的“监察司”一样。

    看起来春风和睦,但事实上,他的背后是一片未知的漆黑长影。

    他可以笑着赞扬你,笑着拒绝你。

    也可以笑着杀死你。

    陈懿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离开立政殿的,但他走出皇宫的时候,脊背已经汗湿,如泥泞一般,通体发寒。

    教宗恍惚坐在车厢内,苏牧看到他的神情,便知晓了皇宫里发生的一切。

    马车缓缓启动。

    陈懿默默攥拢搁在膝盖上的衣袖。

    他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李白蛟的想法。

    太子想接回宁奕,是因为他需要得到某个真相,来笃定他“登基”的念头……但监察司的风声,便昭示着第二种结局。

    他已经不需要那个真相了。

    如果有一天监察司出现在大隋的光明之中,那么便意味着,太子要击溃所有的旧势力,所有的反对者,把权力握在手中,重新塑造天都的世界。

    北境只是一场棋局而已。

    君臣游戏。

    这场棋……与陈懿,与书院,与其他人都无关。

    这是太子和沉渊君的对弈。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交易

    马车颠簸。

    顾谦的神情有些紧张。

    公孙越说,要带自己去一个“不可记录”的地方。

    这是顾谦,第一次,从公孙越的口中,听到“不可记录”这四个字……以往无论去什么地方,公孙越都会告诉自己,将见闻的事情,发生的事情,都详细的记录下来,一个字不要差,越细致越好。

    公孙越是一个万事谨慎的人物。

    而顾谦就像是他背后的那双眼睛。

    替他看着身后,看不见的事情。

    而顾谦也一直未让他失望……从珞珈山开始,顾谦便帮助公孙越,完成了人生最大的一次“逆袭”,之后得到太子任命,两人三年来,大大小小破了近百件的案卷。

    每一桩案卷,顾谦都有记载。

    坐在马车内的清俊男人,微微抿起嘴唇,车厢外的颠簸逐渐降低,好像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不可记录”的地方……指的是“监察司”的所在地吗?

    或者说,接下来的事情,与第四司有关吗?

    第四司真的存在么?

    诸多的疑惑,那些未得到证实的答案,都在顾谦脑海里盘旋,但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沉默是金的道理,大多数人不懂……但从见到公孙越的第一天起,他便紧守着这条规矩。

    肩头传来轻轻的拍击。

    顾谦回过神来。

    带着面纱的男人淡淡道:“到了,下车。”

    顾谦松开纸笔,下了马车,公孙越披着红袍,站在他的身旁,两个人的面前,是一片漆黑的甬道,篝火摇曳,猩红而又温暖。

    顾谦下意识回头,背后是极窄的石壁,马车远去的声音在狭小的甬道内回荡。

    公孙越平静道:“我们已经在里面了。”

    顾谦看着前方……这辆马车直接把自己二人送到了里面,这里到底是哪里,他没有问,也不需要去问了。

    公孙越轻声道:“因为某位‘大人物’的意志,我们会见到一个对天都很重要的人……”

    顾谦提起了精神。

    不用公孙越去提醒自己。

    顾谦能够猜到,在这个地方关押着的人,一定是个十分重要的人。

    公孙越率先前行,这片甬道很窄,但很长,容不下两人并肩前行,于是顾谦便跟在公孙越的身后,他微微躬身,想了很久,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最近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他清楚公孙越的“底线”。

    这个问题不算过分。

    公孙越干脆利落道:“不是。”

    顾谦轻轻哦了一声,心中隐约有些失望……他猜测,公孙越近来一直在忙着“监察司”的事情,如果今日带自己来,是与“监察司”有关,那么也许在不久之后,他也能参与到这个神秘组织之中。

    届时,想要查清楚沈灵和徐瑾的案卷,便不算什么难事。

    在前方猫着腰躬身前行的公孙越,没有回头,但却像是看穿了顾谦的心思,若有所指道:“有些事情,你不要掺和……那里一片浑水,所有参与进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顾谦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的前进,漫长而又死寂。

    公孙越竟然又开口了。

    “人们可能会对你有些误解……但你自己知道,你是干净的。”他平静道:“我没有让你杀过人,没有让你手上沾过血……这些年来,我没有强迫过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

    顾谦怔了怔。

    他低垂眉眼,心底五味杂陈,公孙越这个人,手上沾染的鲜血,已经与衣袍的红色一般无二,说出去可能没有人会相信……这么一个冷血残忍近乎于没有人性的家伙,竟然对自己如此的“仁慈”。

    正如公孙越说的那样。

    这些年,顾谦没有杀过人,手上没有沾过血。

    比在情报司的时候,还要干净……所有的肮脏龌龊事情,都由公孙越去做了,而大部分的骂名自然也有公孙越承担。

    只不过人言可畏,世俗的舆论总是不计对错的倾泻,而顾谦距离公孙越太近,自然也就成为了被倾泻的那个对象。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次也一样么?”

    公孙越皱起眉头,没有明白顾谦的意思。

    顾谦苦笑道:“关在这里的家伙,想必一定是四境之内,最险恶的暴徒……这个地方应该没什么地方可回避。我应该会不可避免的沾染鲜血吧?”

    顾谦的话音落下。

    最前方的公孙越,神情似乎有些微妙。

    他仍然板着脸,缓缓道:“关在这里的人,几乎以一己之力,掀动了南疆执法司的暴动,放出了好几位妖君……”

    顾谦神情紧张起来。

    公孙越却笑了,“但可惜的是,这次的‘审讯’,与以往不同,不会有鲜血……只有简单的问答。”

    顾谦有些惘然,道:“那个人一定会回答?”

    公孙越眯起双眼,道:“那个人,一定会回答。”

    ……

    ……

    顾谦没有想到。

    这里的尽头,竟然关押的是一个女子。

    甬道走到头,篝火燃烧,一团酡红。

    无形的阵法符?,在甬道尽头,一圈一圈荡漾着猩红的波澜,公孙越轻轻以指尖触碰符?,两个人顺利入内。

    这片逼仄的空间之中,竟然囚压着一个披着白色素衣的瘦弱女子,发丝散乱,眼神也有些黯然……李白桃的床榻十分简单,蓑草铺就,她体内的星辉全都被封禁,此刻就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弱女子。

    符?之后,便是铁栅栏。

    顾谦跟随公孙越的脚步,站定在铁栅栏之前,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出身在情报司,他当然认识这位女子,情报司的每个成员,都见过这位南疆公主的画像,彼时太宗皇帝身体健在,四境之内各自有子嗣留守,而皇宫内的素华娘娘,为太宗生了一个女儿,尚在幼年之时,便被送去南疆当做“棋子”,未来用以与道宗和灵山结姻。

    而世俗之间,隐约有着传闻。

    李白桃与灵山的那位继承者,都不喜欢这桩婚事,于是就有了南疆的那场动乱……顾谦忽然明白了公孙越之前“夸大其词”描述的事迹来源了。

    执法司的禁制被李白桃的符?破开。

    南疆的几头老魔逃窜到东境大泽,与二皇子的琉璃山针锋相对,当时还抗衡了好一段时间。

    他有些紧张地望向公孙越。

    这就是“不可记录”的原因么……此事已经牵扯到了大隋皇族的核心成员。

    这是太宗皇帝的女儿。

    也是……太子的妹妹。

    而李白桃被囚压在这里,竟然无人得知这个消息……有如此力量去掩盖这个消息的,自然也只有一个人。

    太子。

    顾谦的脑海里,零零碎碎闪逝出了公孙越对自己所的话。

    公孙越去了一趟皇宫。

    那个所谓的大人物……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而公孙越看到了洛长生。

    顾谦屏住呼吸,他没有记错的话……在情报司沈灵手底下接手过一些机密的卷宗,其中提到过白桃公主与洛长生之间的秘闻,李白桃一直抗拒婚约,而且明确与自己的父皇表示过她心中已有所好。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李白桃喜欢的,正是那位……谪仙人?

    这么多的讯息,连绵细密的穿插而来,顾谦的思绪有些紊乱。

    他隐约觉察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

    看到了一个庞大棋局的,真相。

    公孙越蹲下身子。

    他看着囚牢里的素衣女子,平静问道:“太子还在立政殿,但他很快就要来了……在他来之前,我们还有单独谈话的机会,今日之后,你我可能就碰不到面了。”

    李白桃没有说话,靠在石壁边,一言不发。

    公孙越直截了当说道:“洛长生来找过你。”

    沉默的素衣女子,皱起眉头,睁开双眼。

    “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会把洛长生的事情告诉你。”公孙越木然道:“这是一笔交易。”

    他了解“人心”。

    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

    李白桃自然也有……他利用人心完成交易,而李白桃无法拒绝的筹码,就是“洛长生”。

    果然。

    那个面色有些枯槁的女子,眼神虽然凌冽,但听到“洛长生”的名字之后,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柔软。

    李白桃沙哑道:“你想问什么。”

    公孙越盯着李白桃,道:“案卷上说,你因‘窃取天都机密’触犯律令,太子把你压在此地……”

    李白桃平静道:“我看了三年前那场政变的案卷。”

    顾谦心头一惊。

    三年前那场政变的案卷?

    太子一直极力遮掩的“真相”!

    公孙越低垂眉眼,面纱之下,却似乎掀起了满意的笑容。

    他没有问李白桃在案卷之中看到了什么。

    而是问了三个字。

    “在哪里。”

    在哪里能够看到。

    摇曳的篝火,森冷的牢狱,温暖到令人昏昏欲睡的红光。

    坐在草榻上的素衣女子缓缓开口。

    顾谦作为旁听者,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这件事情的推进有些不讲道理,而且离谱……一个人敢问,一个人敢说,而自己竟然敢听。

    顾谦有些恍惚。

    李白桃说完之后,场面寂静了一小会。

    她缓慢道:“我说完了……现在该你了。”

    公孙越的脸上还是那副满意的神情,他还在消化着刚刚李白桃所说的话。

    他轻声道:“洛长生在皇宫内,与太子进行了一番对话。”

    “他要保你。”

    李白桃的眼神深处有些温暖,却是自嘲的笑了笑。

    保她?

    怎么可能?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洛长生确实做到了。”

    公孙越顿了顿,他一直看着李白桃,到了此刻,果然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讶异的神情。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太子告诉我……对于你窃取天都机密的事情,既往不咎。”

    他挑了挑眉,探出一只手来,两根手指,将那枚象征着“赦免”的令牌轻轻压在地上。

    公孙越缓缓起身。

    “你无罪了。”

    坐在囚牢里的李白桃,怔怔看着那枚令牌。

    她十根手指,陷入掌心之中,掐出一片红印。

    “我本以为,你是太子的忠狗,但原来也长着反骨。”她望着顾谦,那张陌生的,苍白的年轻面孔,“这人是谁?你的心腹……你这样的人也敢有心腹,不怕有一天,他背叛你吗?”

    李白桃木然盯着顾谦。

    顾谦心头咯噔一声。

    然而短暂的死寂之中。

    “他不会。”

    公孙越简单说了这三个字。

    甬道之中,遮着面纱的男人转过身,拍了拍顾谦的肩头,道:“走了。”

    只留下一枚令牌。

    在李白桃的面前。

    阵法破碎。

    囚牢瓦解。

第一百一十二章 独孤的人

    立政殿的人潮散去。

    但这里的死寂却没有丝毫改变……这些人来的时候没有声音,走的时候更加沉默,坐在殿上的年轻男人,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之前独坐在自己面前的教宗陈懿也已经离开,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空椅子。

    太子是一个很忙碌的人。

    一直都是。

    在“天都政变”之前,他要时刻保持着自己“浑噩度日”的形象,但在大家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的时候……他需要去自己的“酒楼”,“茶馆”,把春风茶舍的人才,通过莲花阁的权力,以各种渠道,悄无声息的输送到三司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时间和心力的事情,他需要一一去看,一一核查,而能够帮到他的人……就只有他自己。

    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感觉,以此为乐,乐此不疲。

    直到……他坐在更高的位子上,现在的这个位子,是他一直渴望,一直努力,一直想要攫取的,而如今如愿以偿之后,在短暂的满足感消失之后……他感到了一丝空虚。

    他第一次如此审视自己。

    只有坐在最高的位子上,看清所有人之后,才能看清自己。

    李白蛟忽然发现……他原来是一个很孤独的人,身边已没了什么陪伴者。

    好像从很久就是这样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疏远感,远远比不上现在。

    以前那些人,在与自己打照面的时候,至少会对自己笑一笑,不管是不是真心的。

    但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抬头了。

    之前陈懿抬起了头。

    他在教宗的眼中,也不出意料的,看到了“畏惧”。

    他不知道,这些人,包括陈懿在内,“畏惧”的是“太子”的名号,还是“太子”本身。

    这个问题,恐怕很久都得不到答案了。

    太子双手按在桌案之上,缓缓站起身子。

    放空思维。

    他想了很多事情。

    他问了自己很多事情。

    他问自己,如今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是自己想要做的,还是背后的权力推进着自己去做的……收拢力量,握住天都,握住中州,再握住这片天下!

    这三年,他的“对手”有很多人,有三司,百官,书院,圣山,东境……眼前有十数副小棋盘,数之不清的对手,他一一对弈。

    这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这三年来他一直做得很好。

    至少大隋有很多人能够读得起书了。

    至少大隋有很多人不会再忍受饥饿,衣不蔽体。

    这些事情,是他一直想要去做的……在父皇“活着”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些底层的黑暗,而那个时候,他没有权力。

    现在他有了,于是他做到了。

    但他还需要更多。

    所以……

    太子走出立政殿,海公公躬身在侧陪伴,两人一前一后,沿路上,宫里所有人弯腰行礼,有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在海公公身旁低语两句。

    海公公的神情变得很复杂。

    那人走后,他轻轻对太子开口。

    “北境那一战……大隋输了。”

    太子嗯了一声。

    李白蛟走在廊道内,两旁是洒落的斑驳阳光,他平静道:“公孙已经去那里了……我从来不是一个违约之人,所以答应洛长生的,一定会做到。”

    海公公低垂眉眼,不敢多问。

    这位大宦官虽然极少离开皇宫,几乎是足不出户,但看人看事都极其准确……北境这一架失败的后果,是一连串绵密而且严重的惩罚,大隋输掉的十五件宝器是一个引线,而借此事,殿下正好可以问罪北境如今的大将军沉渊君。

    天都“忍”北境久矣。

    殿下的确是一个极能隐忍的人物,他默默注视着皇城里发生的一切,夜幕中的,黑暗里的,而当他需要的时候,曾经发生的一切,被记录的一切,毫无疑问,都会成为致命的证据……而早些时候,殿下就已经准备对北境开刀了。

    只不过沉渊君的身上,干净地一尘不染。

    于是殿下“好心”的给出了一些提点,但沉渊君似乎置若罔闻。

    太子最担心的事情。

    就是天都血夜的再次发生……而有“沉渊君”这么一个人物的存在,始终是令他觉得无法安心的事情。

    太子轻笑道:“如果再早一些时候看到那封书简,或许我会觉得……那些人的提议不错。”

    海公公打起精神来,疑惑地望着前方的白袍男人。

    太子一路向着皇宫外走去。

    他淡淡道:“陈懿来了,书院里与‘宁奕’交好的人也来了。许多人都在找他,那些人想知道我是什么态度……但事实上,我与宁奕在茶舍里见过面。”

    海公公有些讶异。

    见过面?

    而且是在……茶舍里?

    “郁欢一直在茶舍里替我做事。”太子平静道:“前些年,已经有人在猜测茶舍背后的真正主人是谁了……很不巧,东境遣出一个叫‘庞山’的持令使者来试探,想要印证一些猜疑,只不过碰壁了,死在茶舍里,之后就没人再打这个念头了。”

    海公公皱眉轻轻道:“因为怕死?”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答案。”

    “杀死庞山的就是宁奕。”太子平静道:“但我出面帮宁奕摆平了杀人后续的麻烦,对于那时候正斗得不可开交的那两人而言,能够让我置身在风波之中,这枚棋子的牺牲便有了意义。”

    海公公若有所思。

    所以……太子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呢?

    似乎是看穿了海公公的心思。

    “我希望他能活着回来,而不是有某些人,带着零零碎碎的几句话,还有一具尸体来见我。”太子缓缓道:“我想要看到活人,所以……我当然不希望他死。”

    弯腰随从的老宦官,神情稍稍柔和了一些,对于“宁奕”,他一直有着很好的印象。

    很庆幸,殿下的态度是柔和的。

    但李白蛟顿了顿,木然道:“但在我得到答案之后……他的死活,就没那么重要了。”

    海公公的面容一滞,紧接着就被他掩饰过去,他现在庆幸的是自己跟在太子的身后,而不是面对面对视,他的眼神里有些恍惚的神采。

    他连忙转移话题道:“殿下要出去逛逛吗?”

    太子意味深长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海公公。

    “许久没有出去了。”

    他平静道:“红露躲在莲花楼不肯见我,她在与我赌气……这段日子实在太忙,已经很久没有去看她了。”

    海公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小的时候,红露陪着太子长大,这位性格率真耿直的小姑娘,从来就不会遮掩什么,太子做出人生的决定之后,失去了很多,唯独得到了那座酒楼和茶舍……之后红露就住在“莲花楼”,再也没有出去过。

    在她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莲花楼对她而言,是家一样的东西。

    而太子,则是家人。

    唯一的家人。

    直到太子的地位变了,所戴的面具也变了,红露拒绝搬回皇宫……意味也很明确。

    太子轻声喃喃道:“气也该消了?”

    莲花楼里的那个女子,借生病为缘由,一方面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她若是搬进皇宫,定然会有许多杂言碎语,另外一方面……或许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来的隐瞒,或者说欺骗。

    太子一直戴着面具。

    登上最高位的时候,他撕下了面具,有人会惊叹,有人会愤怒,有人会折服……

    有人会伤心。

    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当他忙完一切,该惩罚之人一个也不会漏掉,而自己在乎的人……也会得到回报。

    太子笑了笑,心情很好。

    北境那个棘手的矛盾……终于被自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手头的其他事情,终于可以短暂的放下。

    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站在阳光浩荡之中,看着屋檐下的鸟雀轻鸣,声音欢快,温暖的光芒拂在肩头。

    自己孤独么?

    太子坐上马车,道:“去莲花楼。”

    他闭上双眼,轻轻听着车帘外的声音,去莲花楼很快,很近,一路上他想象着自己与红露见面的画面……红露的性格不算太好,一定会生气,但只要自己把这些时候发生的事情,自己曾经的想法,一一告知。

    她一定会消气的。

    傻女人最容易哄了。

    想到这里,太子忍俊不禁,唇角上翘。

    直到他下了马车,来到了“莲花楼”前,他看到了一些来来往往神情肃然的陌生人,这里围着好些陌生的面孔……他已经很久没有到莲花楼了,这些人是红露后面招来的吗?

    太子有些惘然。

    而酒楼外的人,看到从马车下来的身影,他们先是一怔,接着莲花楼外,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跪拜声音。

    太子看到了宫内的“御医”,看到了修行“圣愈术”的西岭道者,还有东土的苦修者。

    他的心头忽然咯噔一声。

    他一言不发,神情难看至极,快步迈入莲花楼内,推开拦路之人,被退的人愤怒回身,接着把所有的脏活咽回肚里,惊骇地跪伏下去。

    楼梯阁间满是哐哐的叩拜声音,除此以外一片死寂,人潮避让,太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神情越来越焦躁,直至最后抵达了楼阁与人潮的尽头。

    世界安静。

    等他推开屋门。

    一片阳光照耀在床榻之上。

    面色枯槁的红发女子,闭着双眼,躺在阳光之中,看起来很美,像是一朵花。

    但已经凋零。

    有人在说话,语气沉痛,细致的说了一遍红露的病情,这些噩耗,如今对太子而言,已经是无关轻重的东西。

    李白蛟嘴唇干枯,向后靠去,靠在墙上,但后背已没了知觉。

    整个人一片麻木。

    他注视着眼前这片阳光,一点一点从红露脸上挪移,从莲花阁的窗口向西移开。

    他不敢向前,不敢开口,不敢说一个字。

    闭上双眼,向下跌坐。

    他缓慢坐在莲花楼的空地上。

    一点也不像是坐上“皇座”的掌权者。

    像是跌落深渊,一无所有的失败者。

    巨大的孤独感将他淹没。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件宝器

    宝珠山云气缭绕,缓缓消弭。

    正如当年灰之地界战场上的那一战,今日……大隋和妖族最惊艳的两位天才在这里生死对决,如今已经落下帷幕。

    东皇的心头,传来了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

    “恭喜……”

    千里之外。

    凤鸣山上,一位老者枯坐在原先老龙钟的位置,老者眉须皆白,垂落及地,两缕长眉如柳叶飘拂,他手指轻轻捻住长发,搁置在膝盖之上。

    披着一身灰白麻袍的老人,看似气机寂灭,但实际上已经抵达了“妖圣”境界。

    北妖域,白海妖圣。

    东妖域的掌权者是白帝。

    北妖域则是龙皇。

    妖族天下的一皇一帝,彼此之间并无高低前后之分,只不过“龙皇”存在的岁月,年份,比起白帝要久远……而东妖域和北妖域,一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凤鸣山上,时刻有两缕妖圣魂魄驻守。

    而今日,白海妖圣则是本尊至此……凤鸣山和大隋北境的约战,对两座天下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此战既胜,那么按照规定,你的确有足够的资格带走老龙钟……”白海妖圣轻声道:“但先天灵宝的分量,你心里也清楚,如果只是在灰之地界,那么这‘老龙钟’你随意驭动,若是要离开凤鸣山方圆,你最好不要带它离开,否则,顶级妖君出手袭杀,你背后没有师门背景,基本上难逃一死。”

    坐在宝珠山的东皇,缓缓站起身子,握了握拳头,神情平静。

    “整座妖族天下,先天灵宝也是屈指可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白海妖圣的声音缓缓道:“如果你身负老龙钟的消息走漏,那么妖圣级别的大人物出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毕竟这件先天灵宝,实在太诱人,即便有了一件,再来一件,也不会嫌多。”

    这句话,其实就有那么一些的威胁意味。

    只不过白海妖圣顿了顿,轻柔地开口。

    “如果你愿意入我北妖域……到龙皇门下,那么龙皇大人会庇护你,九天十地,无人敢动你的主意。”

    东皇面色仍然是一片平静,但心底却冷笑起来。

    即便自己打赢了与洛长生的这一战,那些所谓的“妖圣”,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东皇”的身份么?

    想要让自己拜入“龙皇”的门下?

    但凡心中清楚东皇两千年前地位的人,就绝不会开口如此提议。

    他如今的境界还不够高,白海妖圣说的不错……随便来一位顶级妖君,自己的老龙钟便会易主,甚至连这条性命都会丢掉。

    他背后没有背景。

    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大的背景。

    这几年游历妖族天下,因为与人族北境的那一场约战,使得妖族的大人物都留了一份目光在东皇身上,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不会“危险”,他迟迟不愿与洛长生交战,也是因此缘故……因为妖族内部的保护,他才能够如此顺利的修行到这个境界。

    “你大可放心……在成为妖君之前,我不会把老龙钟带出灰界。”东皇平静道:“至于拜入北妖域的事情,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虑。”

    凤鸣山上的老人抖了抖眉。

    他亲自抛出的橄榄枝。

    一位涅??妖圣的邀请……这已经是莫大的诚意。

    但如今来看,东皇还是拒绝了。

    他平静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就此揭过。”

    一缕柔和的力量,从凤鸣山上飞掠而出,白海妖圣的妖力,掠过虚空,抵达宝珠山顶,在东皇周身缭绕。

    “你是要留在凤鸣山,还是离开灰界?”老人问道:“如果需要疗伤,我建议你留在凤鸣山上。”

    东皇眯起双眼,望向远方的凤鸣山。

    那团裹挟着大隋十五件宝器的星云,正在缓缓挪向凤鸣山,想也不用想,此刻的凤鸣山地界,一定汇聚了诸多妖修,自己若是回归,会获得无数妖修的膜拜和崇敬。

    但不知为何,在望向凤鸣山的时候,东皇心头有一种焦灼的预感,只不过一闪即逝。

    “我不需要疗伤,老龙钟就暂放在凤鸣山。”东皇摇了摇头,道:“请你送我……离开灰界。”

    白海妖圣木然点头,嗯了一声,道:“好。”

    妖力裹挟住一人一钟。

    “嗖”的一身。

    虚空破碎。

    白海妖圣自身修行的大道,与虚空有关,其实在凤鸣山上留有魂魄的几位妖圣,除了东妖域的白长灯,可以撕碎空间穿行,其他人都无法做到像他这般。

    东妖域的法门极其独特。

    白帝则是号称可以“缩地成寸”,一瞬之间出现在千里之外,而这种法门的原理也很简单,在一点的爆发力抵达极致,便可以撕破空间,与“奇点”无二。

    只不过能够以肉身承担如此压力的,在妖族之中,也只有寥寥的一些人能够做到。

    数里地内的近距离破碎虚空,几乎所有妖圣都能做到……这并不是一件难事,但难就难在,长时间长距离的跋涉。

    白海妖圣的妖身体魄极强,爆发力又是顶尖,从北妖域赶到凤鸣山,并没有花费多久。

    东妖域的大长老,虽然修为远远不如白帝,但种族天赋和秘术放在这里,做到这一点应该也不算难。

    这算是妖族独有的一种“神通”了。

    ……

    ……

    “轰”的一声。

    白海妖圣的面前,原本空空如也的空阔山顶,忽然有一抹巨大黑影,突破虚空,无数道漆黑丝线陡然降临,将这位盘坐在地上的老人淹没。

    接着便是“砰”的一道落地声音。

    那座老龙钟坐落在凤鸣山顶,这件先天灵宝,对于凤鸣山有着很大的意义,两千年前直至现在,许多妖圣都试图催动这件宝器……只不过并不能获得认可。

    也正是因此,东皇获得老龙钟的认可,这件事情,才对凤鸣山造成了如此大的震惊。

    如果他带着老龙钟现身妖族天下,那么很多大修行者都会好奇……他的身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术,能够催动这口古钟,直接将大隋的谪仙人轰杀成齑粉?

    白海妖圣的另外一缕意念,则是包裹住东皇,那个年轻妖修的未来是一片光明,前途无量,不管他是不是东皇转世,只需要修行到妖君境界,来凤鸣山带走老龙钟,战力便可攀升一大截,甚至可以做到涅??之下无敌手……届时,出于对即将诞生的新圣的保护,龙皇大人一定会重视他的存在,那个时候,涅??境界的大能出手也会谨慎许多。

    白海妖圣的意念将东皇送出灰界。

    “往天神高原的方向去了么……”老人轻声喃喃,他有些可惜,东皇在刚刚拒绝了他的邀请,不然的话,北域将在很短的时间内,迎来新妖圣的诞生。

    先天灵宝加涅??妖圣,这足以让一方势力直接走向巅峰。

    “为何白长灯还未到?”

    白海妖圣皱起眉头,他的神情有些困惑,按理来说,今日不仅仅只有自己在场,白长灯也要来凤鸣山才对……见证妖族与北境这一战,如今东皇已经取胜,按照约定誓言,因果之力将会带着三件涅??宝器,十五件星君宝器,易主凤鸣山。

    这可是一件大事,若是只有一位涅??在场的话,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这个念头刚刚生出。

    他的身旁,虚空便“嗖”的一声破碎开来,一袭白袍缓缓从空中飘落,徐徐及地。

    白长灯的神情一片淡然,他双手拢袖,站在白海妖圣身旁,白长灯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口老龙钟,紧接着便挪移开来,扫了一眼山上山下,无数神情激动的妖修,远远眺望。

    那团星云缓缓而来。

    他轻声笑道:“‘东皇’果真没有让我失望。”

    白海妖圣皱起眉头。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白长灯似乎出了一些状况……这位东妖域大长老,在之前会面的时候,神魂就相当不稳固,妖身离开去往外地,如今真身来临凤鸣山,修为气息看似固若金汤,但实际上却有些强撑的感觉。

    受伤了?

    妖族天下,谁能伤他,谁敢伤他?

    白长灯若是在妖族天下与人动手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快传开,整座妖族的妖圣就那么些……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这些念头一闪而逝。

    白海妖圣面色平静道:“这一战打得不是很漂亮,不过最后的结局……你也看到了,是一个好结局。”

    白长灯笑了笑。

    打得不是很漂亮?

    那看来是一场焦灼之战……大隋的曹叶二人,他都有所印象,都是极惊艳的修行者,中州那里刻意把洛长生的消息全部藏住,想必就是为了赢下这一战了。

    但终究还是输了。

    白长灯轻声道:“三件涅??宝器,我东妖域要一件。”

    白海妖圣冷笑道:“你姗姗来迟,到凤鸣山的第二句话,就是要分走这一战的战利品?”

    白长灯面无表情,缓缓挪头,望向白海妖圣。

    凤鸣山不远处,那团因果之力缔造的风暴,夹杂着宝器轰鸣,缓缓而至。

    三件涅??宝器,若隐若现。

    一尊宝塔,一根禅杖,一把飞剑。

    白长灯看着那三件宝器,很是满意。

    他缓缓问道:“怎么,你觉得东妖域不配……还是白帝大人不配?”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瞬千里(大章)

    北境长城,一男一女站在城头,城墙风霜飞扬,烽火摇曳,天地昏暗。

    两座天下当初定下了这场约战,双方大能都动用了类似“因果”的誓言之力……而如今胜负分出,那十五件宝器,便被因果之力裹挟着,缓缓掠向北方的凤鸣山。

    沉渊君的神情一片平静。

    裴灵素微微失神,她的脑海里,还回荡着沉渊君刚刚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很多事情……结局都已经注定。”

    沉渊君在这一战开打之前,就预料到了结果了么?

    丫头有些恍惚。

    自己驭剑而来之时,稍稍迟了一些……最终悬停在北境长城的城头之时,她似乎看见了洛长生和沉渊君并肩站在一起。

    二人在说着什么。

    她抿起嘴唇,望向身旁的男人。

    由北境野兽毛发扎束而成的大氅,在城头被大风吹起,沉渊君的身上,似乎跳动着一股无名火焰,他的面容虽然清俊,但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野性”。

    整座北境地界都知道,沉渊君是一个极其富有侵略性的人。

    但在裴丫头很小的时候,她的印象之中,沉渊君并不是这样的人……那个将军府的大师兄,总是温和地对人报以微笑,从不动怒,更不会出手伤人,而他身上的这股无名火焰,是从天都血夜之后才开始燃烧的。

    相差太大。

    太远。

    以至于如今再相逢,再见面,裴灵素只觉得沉渊君是一个陌生人。

    将军府已经破灭了。

    那些人也不在了。

    胤君死在了阳平洞天的瀑布里面,尸骨风化,剑气荡散。

    千觞君至今下落不明。

    徐藏也是……

    而将军府内唯一的存活者,就是如今的沉渊君,他站在北境的最高处,这三年来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甚至有人说,沉渊君是如今北境的“新帝”。

    太子名不正言不顺,权力还在缓慢收拢。

    沉渊君身在北境,手握兵权……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是因为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沉渊君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裴灵素闭上双眼,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轻轻问道:“你对洛长生……说了什么?”

    沉渊君眯起双眼。

    他的神情有些微妙,只不过一闪即逝。

    沉渊君淡淡说道:“只是随意说了一些话。”

    他笑了笑,柔声道:“洛长生是今日唯一能与东皇对弈的人,太子希望他输。”

    丫头一滞。

    两人之间,符?隔绝了声音的传递,城头仍然有人经过,只不过已经不是走动,而是快速的小跑,这章符?也让两人之间的环境变得相当安静。

    但她还是能够敏锐的感觉到,整座北境长城,似乎从那一战结局出现之后,氛围都变了……冷血,肃杀,而且悲哀。

    沉渊君的这句话,如果没有这张隔音符?隔绝,消弭在这三丈方圆内……那么传出去,逐渐蔓延,说不定整座北境长城都会因此而“暴动”。

    “我没有证据。”

    “也不需要证据。”

    沉渊君看着裴灵素,他低下头,即便十几年没有见面,这小丫头的身高窜了许多,但他还是没有改掉之前在将军府的习惯,一只手轻轻抬起,在空中微微僵硬,然后搭在了城墙的城头之上。

    沉渊君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在三年前,太子拜托我递刀砍破莲花阁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会是最终的胜利者。而很巧的是,北境在那时候,也急迫的需要一位明智之君,来提供补给。”

    沉渊君从来没有对其他的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

    裴灵素微微一怔。

    “李白麟是一个眼高气浅的稚童,且猜疑心重,即便他坐在天都最高的位置,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来扶持北境。李白鲸已经有了现成的东境莲华联盟,如果他胜利,那么大隋会迎来一段‘妖史’,东境会远远压过其他三境。纵观全局,太子得利,是北境愿意看到的最好情况,而太子李白蛟……的确是一个重视承诺的人。”

    沉渊君心平气和道:“这三年来,中州为北境输送了大量的物资,人才,宝器,阵法,符?……太多的资源向着北境灌注,可以看得出来,太子一开始是对我抱有‘感激之心’的。”

    “而我来者不拒。”

    沉渊君笑了笑。

    “于是情况……就变了。”

    “风有顺逆之时,曾经我是他的最大助力,如今天下太平,万事安康,北境长城的‘沉渊君’,就成为了他的心腹大患。”貂尾抹额男人自嘲笑道:“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一出好戏,洛长生在宝珠山战败,北境长城丢失十五件宝器。”

    沉渊君每说一句话。

    丫头的面色就苍白一分。

    她在赶赴北境之前,已经想过许许多多的可能,北境的格局,天都的朝堂,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令人难以捉摸,推演起来,繁琐复杂,环环相扣……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温和平易的太子,竟然会采取这般“狠辣”的釜底抽薪之计。

    自伤之术。

    夺权北境。

    可以预想到,今日之后,天都很快就要问罪沉渊君,而且会顺势撤职,将中州的心腹扶持上位。

    这几年来,天都不仅仅是送给北境许多资源,更是送给北境许多“人才”,这正是太子惯用的术法,正如春风茶舍的年轻人已经在三司内遍地开花,当中州派遣的新任领袖抵达北境长城的时候,绝不会是一片反对之声……因为太子早已经在这三年埋下了伏笔。

    沉渊君平静道:“很妙的一招棋,对不对?”

    丫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儿女私情,一人之事,放在天下面前……终究还是太小。”沉渊君轻柔开口,“有人曾经教我一个道理,有些事情……离得越近,越看不清。”

    “你想救宁奕,很多人都想救宁奕,所以你希望太子也成为其中之一。”

    “但你和他有一个很大的差别……那就是,你眼中只有宁奕,而太子的眼中,只有权力。”

    沉渊君说完这句话后,微微停顿。

    裴灵素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紫衣年轻女子咬着嘴唇,盯着披大氅的男人,问道:“那么你呢?你眼中又是什么?不是权力么?”

    风气吹过。

    沉渊君的眼神有些恍惚,他看着一片飞扬的霜雪,从远方飞来,落在城头。

    起大风了。

    他只犹豫了那么一刹。

    接着便平静回答了这个问题。

    两个字。

    “不是。”

    裴灵素的心情很是复杂,她笑了笑,眼神里的意味再明确不过……她错了,错的很离谱,今日北境长城的谈判已经不需要继续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开始过。

    她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她对太子的认知严重错误。

    而现在看来……她也从未真正了解过“沉渊君”,这位将军府的大师兄,像是始终戴着一层面具,而曾经的自己,年纪太小太小,看人看事只看表面。

    沉渊君想要什么……她已经没兴趣知道了。

    裴灵素的神情有些落寞。

    她微微转身,与沉渊君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

    静音符?破碎。

    披着野兽毛发大氅的男人,还站在城头,双手搭在城墙上,佩刀随风摇曳,目光远眺,望向北方。

    那团裹挟着大隋十五件宝器的风暴,降落在凤鸣山上。

    接着便是响彻数百里的一道恢弘闷雷,在凤鸣山顶炸开

    刚刚背转身子的裴灵素,身子怔住,即便面朝南方,她的身后仍然有一大片白光追赶而来,目光眩晕,思维凝固。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够想象到……背后世界一片银白的画面。

    电光如蛇一般,以凤鸣山为圆心,四溅炸开,瞬间掠出数百里地。

    这是……发生了什么?

    裴灵素有些惘然。

    双手扶在城头的沉渊君,声音有些沙哑,问道:“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你问我,将军府已经破灭,这十几年来,外面那么多风风雨雨,到如今,你是否还能信任我?”

    裴灵素缓缓转过身子,神情苍白。

    “我说,等宝珠山这一战结束……”

    沉渊君从未动过,从一开始便站在这里,无数雷光炸开,轰然沸腾,整个世界一片银白,但他的瞳孔却是金灿如火焰。

    “现在,我给你答案。”

    裴灵素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将军府。

    沉渊君微微侧过半张脸,语调缓慢而轻柔,一字一顿。

    “丫头,能的。”

    无论什么时候。

    你都可以信任我。

    裴灵素怔怔看着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她有些分不清楚,将军府的大师兄,和如今的北境领袖,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面具。

    耳旁鼓声如雷,北境长城的阵法轰然响彻,一道又一道的圣光在城头亮起,轰然如白昼的太阳,刹那之间,数百道,数千道的阵法光芒,北境积攒了十数年的星辉,在此刻沸腾燃烧,城门大开,已经酝酿了许久的马蹄声音此刻如滚雷一般递溅而出。

    她恍然想到了静音符?内听到的那些“沉闷声音”。

    原来那个时候,铁骑就已经在蓄势。

    如今铁骑出城,数之不清覆着黑甲的北境铁骑如黑潮一般,各个额首都系着黑色抹额,轻甲符?,如脱弓而出的利箭,眼神森冷而阴沉,顶着凤鸣山射出的璀璨白光飞掠,几乎是贴地飞行一般,胯下的马骏,都佩戴了鸿毛符?,四蹄踩踏之下,星辉迸溅燃烧,硬生生踩出一条波澜壮阔的星辉长河。

    一道又一道的剑光从北境长城的城头拔地而起。

    城头的敕令传递,漫长的北境长城,如沉睡的巨兽,今日终于苏醒。

    缓缓睁开双眼。

    沉渊君望向凤鸣山。

    他在心中轻声默念了太子李白蛟的名字。

    太子最怕自己成为第二个“裴?f”。

    而有些不巧的是。

    他已经是了。

    沉渊君面无表情,轻轻伸出一根手指,点触虚空。

    ……

    ……

    城头“轰”的一声。

    裴灵素的眼前劲气翻滚,她抬起一只手来遮住面颊,身子被这股劲气冲得向后微微撞去,而稳住身形,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白光消弭。

    沉渊君的身形已经在北境长城的城头消失,无影无踪。

    丫头跌坐在地,身下是无尽的洪流,滚滚的铁骑。

    一切有如梦幻一般。

    北境……出兵了。

    这些年来。

    灰之地界一向保持着“太平”。

    而这份“太平”,是由大隋的长城,和妖族的凤鸣山共同“缔造”。

    谁也奈何不了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的北境长城,以及有强大妖圣坐镇的凤鸣山,是南北两座最难攻克的“壁垒”。

    如果凤鸣山不破……那么大隋北境铁骑,注定无法冲破灰之地界。

    谁能破?

    那人……已经去了。

    ……

    ……

    凤鸣山上。

    那团凝结了数十件强大宝器的风暴,在山顶坠落之前。

    白长灯的话,刚刚说到一半。

    而下一刹那。

    这位东妖域大长老的神情便陡然变了。

    白海妖圣同样如此,两人的目光望向那团凝结的风暴之中……在多年前因果之力缔结之时,双方大能都确认过彼此的宝器。

    大隋的三件涅??宝器。

    都是无主之物。

    东土灵山的“金蝉杖”,西岭道宗的“道尊塔”,还有一柄不知名讳的,锈迹斑斑的无主飞剑,被认为可能是“裴?f”的遗物。

    裴?f的弟子,除了沉渊君,已无人在北境……而且将军府破灭,死的死,伤的伤,当年的旧部也已经解散。

    而沉渊君,是一位刀修,数次在灰之地界出手,被认为是一位具备“极限星君”战力的修行者。

    妖族天下这边,除了站在巅峰的那几位妖君,其他妖君出手,都只会被沉渊君一刀斩杀……而奠定了北境大将军的名号之后,沉渊君就再没出过手。

    北境长城与凤鸣山之间之间的“小打小闹”仍然不少,但几乎牵扯不到妖君级别的人物了,更不用说妖圣。

    大隋的修行者极其谨慎,绝不会远离北境长城的阵法,而凤鸣山级别有妖圣出手,在那座巨大壁垒面前,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而此刻……那团风暴之中,原本被鉴定为“无主之物”的古朴飞剑,此刻似乎受到了某道意念的驱使,剑身剧烈震颤起来。

    风暴之中,因果之力被牵扯着飞旋,一件又一件的宝器,因这柄飞剑而交撞,璀璨的白光在这一刻炸裂开来!

    凤鸣山顶,一场轰轰烈烈的宝器爆炸,就此掀开!

    道尊塔撞在妖族一件涅??宝器之上,整座宝塔内部,充满了寂灭意境的死气,金蝉杖同样如此,这两件涅??宝器,就在飞剑左右,整个剑气旋涡的中心,因果的丝线被剑气切斩开来

    白长灯怒吼咆哮,伸出一只手来,大袖飘摇。

    凤鸣山顶,一尊金色的大鹏鸟法相,展翅飞出,在他背后浮现而出。

    白海妖圣同样抬起双手,山顶陡然浮现一片幽海,冰屑飞掠,一头老蛟额首探出海面,咬向那团风暴。

    “这是大隋剑修的飞剑!”

    白海妖圣第一时间以意念传递,通知凤鸣山上留有魂魄的其他妖圣。

    异变!

    这是极其重要的事情,这一抹神念送到,只需要短短片刻,妖族四境的妖圣便会赶到此地!

    而“锵”的一声。

    像是拔刀出鞘。

    也像是飞剑刺破虚空。

    一道悬浮在空中的身影,撞碎北境长城和凤鸣山之间的千里虚空,一瞬之间,抵达了凤鸣山顶,风暴之中的那柄“无名飞剑”,在此刻暴怒长鸣,剑光落在那道身影的肩头,天地之间一道光柱。

    那道身影燃烧着熊熊的金色火焰,像是沐浴天光下凡的神灵,背后的野性大氅同样如此,以肉身击碎虚空,是极其少数的妖族大能者才能施展的“神通”……而此刻,就在一个人类的身上展现而出。

    一瞬千里。

    拔刀出鞘。

    拔刀的那一刻,人在北境城头。

    出鞘的这一刻,已经抵达凤鸣山。

    白海妖圣的面前,有一缕纤细黑光闪逝而过,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能够击碎虚空的妖圣体魄,竟然在这一刀之下毫无还手之力……让他觉得荒谬的是,这个看起来极其羸弱的“人类”,明明刀道境界还只是妖君而已。

    沉渊君的身上,沐浴着涅??燃烧的火焰。

    他的神情沉着而又平静,一缕刀气掀开白海妖圣的喉咙,紧接着另外一只手抬起落下,两根并拢的手指,点落在眉须飘摇的老者额首之处。

    风暴之中,一缕剑光从天而降。

    世人都知道,他沉渊君是一位修行刀道的“星君”。

    不仅仅大隋知道,妖族也知道。

    在将军府破灭之前,他从未出过手,也从未展露过自己的修为。

    他是入府最早的人。

    裴?f传授他的技艺,修行之术,没有对外宣传暴露过……所以在天都血夜,将军府灭之后,再无第二个人知道。

    定下这场约战的时候,北境长城赌上了一把飞剑。

    洛长生在城头问他那把飞剑的来历。

    得到的答案是,这是一件“很有年份”的宝物。

    两根手指点落在白海妖圣眉心的沉渊君,眼神肃杀而又冷冽,他像是回到了幼年,将军教授自己杀人剑术的时候。

    那时候将军府还没有人来。

    一片冷清,孤寂。

    裴?f教他修行,对他无比严格,他是大将军的第一个弟子,骨子里是绝不低头绝不服输的倔强……而当沉渊君这样的天才,能够遇到裴?f这样的老师。

    就注定了他的成就。

    四个低沉的字,在沉渊君喉咙里响起。

    “驭剑,指杀。”

    白海妖圣的眼神一片惘然,他的一只手还悬停在空中,准备去抹自己脖子上溢出的血线,如果说,刚刚沉渊君的那一刀,乃是妖君的极限一斩……而如今的这一剑,在熊熊道火的燃烧之下。

    已是涅??剑修的绝杀一击。

    妖君境界的一斩,可伤涅??,这已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而那柄早在十多年前就作为赌注奉上的“飞剑”,今日终于掀起了当年的埋线。

    白海妖圣看着悬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沉渊君。

    这个男人……是早就看到了今天吗?

    所以,大隋的年轻谪仙,也是故意输掉对决的……只是为了今日?

    北境沉渊君。

    只身奔赴凤鸣山,点燃道火。

    白海妖圣的最后念头里,只有两个字。

    疯子。

    神魂咔嚓一声碎裂开来,老人的眉骨直接被这一剑递穿,凤鸣山顶的那片幽深大海,被剑气凿碎,那头雪白蛟龙发出了苍凉的怒吼,一整条漫长身躯被冰屑覆盖,紧接着寸寸破碎,内里燃烧起猩红的火焰,接着“砰”然炸开。

    沉渊君的两根手指,将这颗妖圣头颅直接点得炸裂开来。

    体内的气机,像是被压抑极久的江水,一日破堤,汪洋肆意。

    剑修,刀修,都是极其强悍的偏门修士……而几乎没有人能够做到,同时在这两条道路上成就“涅??”。

    刀剑双圣,一人加身。

    那道即将抵达凤鸣山祠堂的白海妖圣神念,在这一剑的突袭之下,直接破碎,凤鸣山顶,除却那把飞剑之外,其余二十九件宝器,在此刻通通炸开。

    轰隆隆的爆碎声音,在凤鸣山顶连绵沸腾。

    一片银白。

    白长灯的神情阴沉而又苍白。

    他的神念也被锁死了。

    整片凤鸣山的山顶,都被密密麻麻的剑气堵得水泄不通,这是剑修一脉独有的封锁气机之术。

    那个浑身燃烧金色火焰的男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长刀插入地面。

    飞剑穿透白海妖圣的颅骨之后,将那位老人直接燃成齑粉,接着悬浮在那男人的肩头,滴滴回掠,剑器蒙尘十三年,今日出鞘,锈迹破碎,尘尽光生。

    大氅上的每一根毛发,纤毫毕现,跳跃的火焰碎屑围绕着那个巍然如山的男人。

    野性。

    侵略性。

    冲击性。

    白长灯声音颤抖,沙哑问道。

    “你就是如今北境长城的新主人?”

    沉渊君没有说话。

    他抬起一只手来。

    千里之外。

    北境长城,轻微的轰鸣声音,从城主府邸响起,从沉渊君一直静修的楼阁里响起,大风从窗口吹过,无数纸张飞出,化为一片绵延的瀑布,而这些瀑布之中,递出了第一缕纤细凛冽的剑意,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直至数之不清的比纸张数目还多的剑意。

    这一战之前。

    沉渊君一直在楼阁里写字,静修。

    其实是在养剑意。

    破涅??。

    他只写一个字。

    无数纤细白纸,掠出窗口,卷向天空。

    密密麻麻的“杀”字在北境上空飘摇。

    紧接着,漫天的白纸在空中破碎,燃烧,熊熊的火焰遥隔千里,将沉渊君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化为灰烬,火焰瀑布在楼阁之中闪逝,这些剑器鱼贯而出,一柄一柄击碎虚空。

    这些年来的隐忍。

    这些年来的蛰藏。

    在此刻都化为了火焰。

    沉渊君的背后,一座恢弘庞大的剑气洞天轰然亮起。

    密密麻麻的飞剑,跨越北境,抵达凤鸣山,悬浮在他的背后。

    这些驭剑之术,这些隐忍和藏拙……都是一个人教自己的。

    沉渊君看着白长灯,平静道。

    “我不是北境的新主人。”

    一字一顿。

    “我是裴?f的弟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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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凤鸣山上,剑气缭绕。

    一柄又一柄的飞剑,跨越千里而来,在沉渊君的肩头盘旋,每一柄剑器,都带着蛰浅已久的愤怒,隐忍。

    山顶之上,剑气围绕如一尊开屏的火焰孔雀,翎羽怒张,剑气洞天一呼一吸,如鲸吞一般,飞沙走石,气象大千,蔚为壮观。

    沉渊君此刻,人如其名。

    多年潜龙在渊。

    今日直上九天。

    煌煌赤焰,在这个充满野性的男人身上燃烧。

    这一百年来,大隋从未有一个修士,像如今的沉渊君这般,破开星君抵达涅??的姿态,如此的嚣张而且跋扈。

    飞剑在头顶。

    长刀在身下。

    顶天立地。

    无畏无惧。

    “你早就可以入涅??了……”

    白长灯面色难看,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类,恍惚之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沉渊君的身上,数道纠缠在一起的力量,轻而易举的击碎了星君境界的门槛……之所以被誉为北境最强的极限星君,是因为沉渊君早已具备了,远远超过这个境界的力量。

    那么,为什么不突破?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得出。

    因为天都血夜的缘故。

    皇城内的继承者们,没有人愿意看到第二个“裴?f”。

    如果沉渊君成就了涅??境界,那么他绝不可能获得北境长城的权力,

    这一切的隐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没有人知道。

    但慢慢向前推去……便出现了很多个存在着可能的时间节点。

    或许是在今天这声石破天惊的炸响之前。

    或许是在太子登位之前。

    或许是在赌上这把飞剑的那一天。

    或许是在将军府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夜。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每当怒放的鲜花凋零之时,总会给下一次轮回留下种子……当在某个雨夜,那团野火在天都熄灭。

    火苗仍然在。

    北境将军府历尽枯荣,如今虽然破败,但聚散之间,火苗已经壮大。

    这团野火还在蔓延,裴?f赠给了徐藏,徐藏赠给了宁奕,宁奕还会赠给其他人,风雷山的谷小雨,玉门关的短穗柳,剑湖宫的柳十一……那团象征着不屈的,坚韧的火焰,是永不熄灭的。

    风吹不散。

    雨浇不熄。

    岁月也无法将其磨灭。

    凤鸣山的山顶,虚无的火焰已经燃烧起来。

    沉渊君沐浴火焰而立。

    阴沉的声音,从白长灯的喉咙里响起。

    “你的体内……有‘狂血’这种东西吧。”

    白长灯盯住沉渊君,这位“肉身撕破虚空”的北境修士,给自己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东妖域有一种极其强悍的秘术,名叫“爆血”,这门秘术,是引燃自己体内的鲜血……而血脉不够强大的妖修,则是会直接死在血液的肆虐之中。

    爆血秘术,不仅仅是妖族可以施展。

    人类之中,也有血脉一说……大隋的皇族,就有着极其强大的“传承血脉”,理论上来说,具备特殊天赋的修行者,都可以施展类似的秘术。

    只要体内具备独特的血。

    狂血。

    在天启河畔,小白帝就施展了“爆血”秘术。

    越是纯正的血脉,施展秘术的后遗症便越小……有人在爆血之战中燃尽一切,最终获胜,体内的血液却已经焚烧殆尽,最终将自己燃烧成为虚无。

    而眼前的“沉渊君”,就给白长灯“爆血”的感觉。

    那个男人的身上,燃烧着狂野和侵略的虚无之火。

    肆无忌惮的破开涅??境界。

    一刀斩杀白海妖圣。

    而且身上的气势,还在持续不断的攀升。

    白长灯眯起双眼,袖袍内气机不断鼓荡,蓄势,他观察着沉渊君的反应。

    那个男人的神情一片平静。

    当听到“狂血”两个字的时候,眼皮微微低垂,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拔出了自己的长刀。

    ……

    ……

    很小的时候。

    被裴?f捡回将军府的时候。

    他所学的第一件事,与千觞君,与胤君,与徐藏都不一样……裴?f教他们的第一件事是握剑,而教自己的事情,则是“收敛”。

    收敛,一个听起来很模糊的概念。

    他那时候还小,不懂太多的道理,但唯独记住了师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师父告诉自己,在将军府外,不要争论,不要动手,不要泄露一丝一毫的气机。

    这就是“收敛”。

    为什么要“收敛”?

    因为他的体内……有一种难以控制的东西。

    叫“狂血”。

    如果他无法收敛“狂血”,无法压抑血脉带来的躁动,他便不可踏出将军府。

    而从裴?f将他带回,悉心教导的那一刻起,他的性格也因此而改变。

    裴?f给他赐名“沉渊”。

    心静如水,坠沉深渊。

    他变得安静,变得稳重,变得更像是一个普通人,一位性格温和儒雅的“君子”……裴?f允许他出府,允许他行走历练,而他也逐渐忘记了“狂血”的存在。

    直到一次意外,他在生死危机之时,爆发了这股力量……狂血爆发之时,他回溯到了记忆深处的模糊地带,看到了自己被捡回将军府前的那段岁月。

    猩红的火光。

    呜咽,求救。

    他杀了许多人。

    裴?f对于他的身世,一直缄口不提,但“狂血”爆发之时,收敛不够,便会下极重的杀手,当沉渊君从爆血之中醒来,他看见了之前把自己逼入险境的那些对手……已经化为一缕又一缕猩红的血雾,飘掠游荡在荒野之中。

    他的至亲……应该也是这样死的。

    而罪魁祸首正是没有学会“收敛”的自己。

    从那天起,沉渊君的身上便带着一股沉默的肃杀,他再也没有在世人面前动过手,时时刻刻以压抑“狂血”为自己最大的修行。

    他拒绝血脉带来的馈赠,却始终无法走出曾经的阴影。

    他变得沉默寡言。

    很少再笑。

    直到成年的那一天。

    裴?f送给他那把飞剑。

    “有些事情……我们生来无法选择。”

    猜到了沉渊君为何变化至此的裴?f,对他如是说道。

    “每个人都会犯错,但有人纠结于过往的错误之中再也没有站起来,于是越来越大的悔恨将他淹没。”

    裴?f没有提到过去的事情。

    也没有轻飘飘的让他放下。

    那把飞剑由裴?f亲自递交,他双手接过的时候,听到的话是。

    “沉渊……太多的壁垒,把人围住,会看不见外面的光明。”

    那把剑,叫“破壁垒”。

    从那一天起。

    北境的那缕火苗在一个少年心中生根发芽,被困在樊笼里的少年,周身是淹没一切的黑暗和孤独,但接过飞剑,抬起头来,却看到了头顶一片狭小却圆满的光明。

    破壁垒。

    将军府有了新的“师弟”。

    他有了好几位“亲人”。

    不苟言笑的“沉渊君”,脸上不再是冰山一片,他有了需要自己去照顾的人,也学会了如何去“爱人”。

    ……

    ……

    走马观灯一般的画面。

    大雨,举剑,拎灯笼,庆生宴,黑暗,光明,襁褓,啼哭,鲜血。

    送剑,拔刀,冷嘲热讽,流言蜚语。

    他的前面小半段人生,历尽了太多的起起伏伏,裴?f教会他如何好好活着的老师……而将军府破灭之后,他便只剩下自己为伴。

    他知道自己的隐忍为了什么。

    他宁愿背负滔天的骂名,丫头的质疑,师弟们的唾骂……也不愿意看到裴?f的北境落入皇城那些贵族的手中。

    至少在自己手里,他能好好替裴?f看着这座长城。

    手掌掌心与长刀发出清亮的交织声音。

    “锵”的缓慢声音。

    沉渊君轻声道:“裴?f以前对我说过,他有一个遗憾……当初斩杀妖族涅??,没有顺便平掉这座山。”

    ……

    ……

    刀罡蔓延,狂风龙卷在山顶肆虐。

    “荒唐!”

    金翅大鹏族的大长老白长灯,盯着缓慢抽刀的男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他感受到了这个人类身上气息的变化。

    他的瞳孔变得一片金灿,双袖抬起,十根手指指尖燃烧涅??道火,凛冽的杀意撕破虚空,从袖袍之中满灌而出。

    凤鸣山顶,磅礴的杀念席卷而来

    沉渊君面无表情,瞬间将长刀横在面前,刀罡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碎声响,数千道数万道的金色杀意,在他面前的三丈范围外炸开,如一蓬金色的瀑布烟火。

    下一刹那。

    白长灯的身形已然穿梭虚空,抵达了沉渊君的面前。

    他一拳砸在刀面之上,那柄看似极其坚固的刀身,不知由何材质打磨,竟然有绵软柔韧之劲,在这一拳之下,非但没有破碎,反而刀身上溅起寸寸涟漪。

    沉渊君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他在破境之时,“一刀”斩杀了北妖域白海妖圣,而此刻这位金翅大鹏族的妖圣,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要比白海妖圣强大许多。

    沉渊君肩头悬浮的飞剑如万千海水一般,在两人之间汇聚倒转,无数剑器撞击在白长灯的体魄之上,这位东妖域大长老的面色惨白如纸,袖袍之间不断发出金铁碰撞之音。

    煌煌龙卷,金灿赤焰。

    凤鸣山外,传来铁骑轰杀之音。

    璀璨的火光,在沉渊君瞳孔之中燃起。

    狂血沸腾,再也不需要压抑。

    “今日,我替裴?f,踏破凤鸣山!”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灾起源

    苍鹰在空中斡旋。

    草原的寒气仍然料峭,但最冷的寒冬已经快要过去。

    田谕坐在马背之上,身子颠簸,缓慢在草原上“骑马踱步”。

    他抿起嘴唇长啸,同时抬起一只手来,远方一道黑影越来越大,最终一头浑身毛发雪白的鹰隼,从空中俯冲而来,一人一鹰撞了个满怀,瘦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与他见面,所以格外亲昵,田谕哈哈大笑,宠溺地拍着瘦鸽的脑袋。

    彼此头抵着头,田谕重重拍了一下瘦鸽,道:“你若是累了,不想出去,就留在这里,这里现在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瘦鸽清啸一声。

    空中的一团团黑影,在云气之中,若隐若现,盘旋缭绕,还在等待它。

    瘦鸽的眼瞳依旧清亮,却有了些许犹豫。

    田谕笑道:“那就多回来看看我,我会想你的。”

    他从瘦鸽的隼爪之上卸下红绳,取下情报玉佩。

    瘦鸽拍击羽翼,重回穹宇。

    这是草原的眼,也是他的眼。

    田谕笑着挥手,与瘦鸽告别。

    经历劫难之后,乌尔勒高原的新任王帐如今在重建之中,因为得知了“燕巢”的存在,符圣大人创造了一种崭新的符?,可以让这些鹰隼潜行不受阻,在短时间内,不会受到东妖域“燕巢”的影响。

    草原上,一道又一道的黑鹰,从四面八方游掠,携带着妖族天下四处的情报,向着小元山和白狼王帐汇聚。

    这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落网。

    或者是一双悬浮在穹顶之上的眼睛。

    草原上的生灵,以一种另类的方式,替他们看着这片世界。

    田谕以神念缓缓扫过玉佩上的内容,同时向着白狼王帐的方向赶去,这一次的速度不再缓慢,而是面色凝重,也加快了行进速度。

    在庭帐之前,田谕翻身下马,目光望向远方天启之河的方向……与今日一样,母河平和而又静谧,没有丝毫的异样。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乌尔勒还在沉睡之中。

    已经接近半个月了。

    ……

    ……

    掀开帐帘。

    传入耳帘的,便是白狼甲士汇报着最新的消息。

    这座庭帐极大,极宽敞,方圆数十丈,油灯燃烧。

    内里内坐着七位草原王,还有小可汗,几乎草原上的重要人物,都有一席之地。

    田谕今日得到了诏令,白狼王点名要召见他,于是一路前行,即便是如此重大的场合,也没有人阻拦田谕……自青铜台事变之后,跟随“乌尔勒”的那些人都出了名,尤其是田谕,在青铜台上与突突尔死战的那一幕,令许多草原男人都记住了这张面孔。

    田谕动作轻柔掀开帐帘,悄无声息,找到了自己的席位,安静坐下。

    庭帐的最高处,几位草原王的神情相当微妙。

    而且怪异。

    那位单膝下跪的甲卫,明显是一路奔行,未有丝毫停滞,此刻气喘吁吁,声音艰涩,语速极快。

    “大隋北境的沉渊君,发动了对凤鸣山的突袭。”

    只是一句话,就让田谕明白了这些草原王神情异样的原因。

    北境沉渊君发动突袭!

    大隋长城与妖族凤鸣山,这些日子一直太平,人族似乎一直有所传闻……那位沉渊君与上一任北境长城的执掌者裴?f性格大不相同,似乎是一位保守派,而今日的这场突袭,则是完全颠覆了沉渊君的形象。

    “沉渊君突破涅??境,斩杀北妖域白海妖圣,只身攻破凤鸣山,铁骑厮杀,如今大隋铁骑势不可挡,已经突破灰之地界的第一层防线。”

    田谕倒吸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传闻中的“保守派”?

    这是比裴?f还要凶残的主战派!

    攻破了有妖圣驻扎的凤鸣山,这是什么概念?

    这道妖族千百年来固若金汤的防线,即便是裴?f在任,北境长城最辉煌的时代,也没有被正面攻破过。

    这座凤鸣山,有诸多妖圣,留有魂魄,只要有一丝异变,妖圣的神念传递,便可以快速抵达战场,被誉为几乎不可攻破的壁垒,能够做到正面击破,简直是奇迹一般的存在。

    的确有种种原因造成了这次“破壁垒”。

    而最大的原因显然是……沉渊君,立地成圣。

    这个男人藏得太深,世人只知其刀修一面,却不知他还有一把飞剑,藏在北境与凤鸣山的约战符?,因果之中。

    宝珠山一战,大隋的谪仙人战败,那把飞剑横渡虚空,抵达凤鸣山,沉渊君便也抵达了凤鸣山。

    刀剑双圣,一战惊天。

    那位白狼甲卫,陆陆续续,将鹰隼探勘到的消息传递了一遍,一些捉摸不定的,拿捏不稳真实性的,也报了出来,只不过做了备注,好让几位草原王有所判断。

    东妖域的大长老白长灯,原本在乌尔勒高原,被“元”大人所打伤。

    据鹰隼的消息……沉渊君踏破凤鸣山的那一战,白长灯出现在了凤鸣山顶,肉身被直接打碎,然而气机并没有完全消弭。

    这一点令许多人想不明白。

    可以确定的是,北妖域的白海妖圣,在沉渊君的刀下陨落了。

    而白长灯竟然还没死?

    但几位草原王彼此对视,眼神之中却没有太多的疑惑,这一点对他们而言不是秘密……元的境界实力还是未知数,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位守护草原两千年的大修行者,修行境界高的没边,而连他也没有选择出手杀死“白长灯”。

    是因为白长灯本身,就是一个很难杀死的人物。

    东妖域的白帝,篆养了一件品秩疑似“先天灵宝”的宝器,内里蕴含着金翅大鹏族核心族人的本命魂魄,等同于是赋予他们第二条性命……若是身死道消,或者遭遇了不幸之劫,那么仍然有着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只不过这等宝器,举世无双,让人再来一次已是逆天。

    至于一次再一次的重塑,便是妄想了。

    这宝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弯曲了生死规则,在功能上,已经不输任何“先天灵宝”,留有魂魄,便是一大幸事,但若是“死”过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白长灯绝对是留有一缕魂魄的。

    沉渊君踏破凤鸣山,与白长灯的那一战……胜负自然不用多说。

    白帝有这件逆天凝魂的宝器,而龙皇没有。

    于是白海妖圣死了。

    白长灯却活了下来。

    这应该就是凤鸣山的“真相”了……几位草原王在短暂的对视之中,看到了彼此的意思,他们此刻的想法都是一致。

    “北境战争”,就这么开始了么?

    虽然大隋踏破了第一道防线……但他们还是不认为,这场灰界战争,人类能够真正撕开足够打入妖族的口子……灰之地界太长,凤鸣山破,妖族还有几道防线,而且关关难破,铁骑冲杀越深,越是孤入,对于两族而言,都是一种大忌。

    现在来看,沉渊君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坐在席位上的田谕,听着白狼甲卫的回报,脑海之中已经将此刻“灰之地界”的画面勾勒出来……这位北境新任大将军,率领铁骑突袭,不断厮杀,似乎在“谋求”着什么?

    田谕皱起眉头。

    谋求这个词,有些不太恰当。

    应该说,沉渊君在试图创造一些东西。

    创造一些东西……

    田谕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自己与乌尔勒独处时候,乌尔勒表现出的,“强烈”的回家**……想要从草原离开,以乌尔勒的修行境界,显然无法突破倒悬海的禁制,唯一的一条路。

    就是“灰之地界”。

    他眼神一亮。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田谕。

    沉渊君在创造一个……混乱的,动荡的,可突破的环境。

    像“乌尔勒”这样的人,对大隋应该也是很重要的吧?

    一切都只是猜测。

    田谕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些无法得到证实的念头。

    这些情报他都记在脑海之中,等到“乌尔勒”苏醒,这些情报一定能派上用场……而自己的猜测,应该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印证。

    白狼甲卫退去之后。

    坐在庭帐高处的白狼王,把目光挪向了那个沉思的“老实人”,田谕仍在拧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一道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将他惊醒。

    “田谕……你的家乡,如何?”

    田谕恍然站起,他恭恭敬敬来到白狼王前,揖礼之后,神情凝重道。

    “老师……他们前些日子都来了弟子的封地。”青铜台一战之后,他便被白狼王收为弟子,彼此之间的称呼,也变成了师徒之称。

    田谕的故乡,西方边陲,爆发了一场“瘟疫”。

    这场天灾,夺去了许多人的性命,而且一直在蔓延,因此缘故,他才选择东行,得到白狼王的支持之后,他便将家乡的族人全都接来封地,有符圣大人的符?和白狼卫的敕令,一路上物资丰富,而且行路速度极快,这些人已经平安抵达。

    “符圣大人替他们治好了身上的疾病……但却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田谕轻轻摊开掌中,他的掌心,缭绕着一团浅淡的黑气。

    他的神情带着三分疲倦,道:“弟子查了许久……这是妖族的‘源煞’,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造成西方边陲瘟疫的缘故。”

    源煞?

    白狼王抬起一只手,那团黑气轻轻掠入掌心。

    这些煞气,分量很少,但是难以清除,寻常人呼吸之间,会吸入丝丝缕缕,但时间一长,便会积少成多……体内的郁气迸发,便会造成“不治之症”。

    这是西方边陲的瘟疫源头?

    几位草原王的神情都很难看。

    源煞……他们都听过。

    只要是了解“乌尔勒”历史的人,都知道“源煞”这两个字的意义。

    这是杀死过草原最多生灵性命的“东西”。

    这场天灾的起源,在两千年前,也终结于两千年前。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渺小和伟大(一)

    “两千年前,草原遇到了一场浩劫……那时候,乌尔勒还没有从母河之中醒来,一切都是蛮荒时代的未开化样子。”

    凛冬将去,霜草仍然飞扬。

    披着厚重大袍的年轻男人,一只手拽紧裹住面颊的袍面,另外一只手攥紧缰绳,马背颠簸,草屑和尘埃拍打着大袍的布料呢子。

    他的身旁,十几匹马一字散开,一行十数人的队伍,在草原上奔行。

    从白狼王帐出发。

    这一行人,现在正向着西方边陲进发。

    他们从白狼王的庭帐之中得到授令,接着从小元山接过备战的符?和卷轴。

    去西方边陲的“瘟疫起源地”,去探查情况。

    田谕用神念,向自己的同伴传递着这些“情报”。

    这一次,他以“白狼王弟子”的身份,参与到这项行动之中,队伍里有白狼王帐的小可汗作为领袖,其他的配置都是实力极强的修行者,而他则是作为提供情报的“辅佐”。

    他在前些日子,一直在寻找家乡瘟疫来源的资料和卷宗,在符圣大人的帮助下,查阅到了许多珍贵的古籍……事态紧急,全部秘卷的交接,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所以这只队伍便带上了他。

    这只白狼王庭的精锐队伍,并没有横穿草原,从母河前往西方边陲的经验,而田谕则是刚刚历尽跋涉,所以由他率领这只队伍。

    “也是从西方边陲开始,与妖族天下的交界之处。”田谕面色凝重,以神念说道:“‘源煞’的爆发毫无预兆,来的极其凶残。这股力量,是一种极富有侵略性的‘煞气’,就像是大泽里的沼气,吸入丝丝缕缕,并不会有所察觉,除非是源煞尽头,否则不会有浓郁的凝结之处,而寻常修行者根本就无法感应。”

    小白狼恍然道:“所以……西方边陲的族人,全都吸入了‘源煞’,当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是的……”田谕的神情有些黯然,他轻声道:“死了很多人,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母河才发现,而且一直束手无策,因为未知,所以恐惧。对于这种无形的死亡,草原当时的集权者做出了许多愚昧的对抗方法,他们认为一部分人是不祥的,将其烧死,就可以化解不祥。”

    西方边陲的这段黑暗历史,在八大王旗诞生之后,就被抹去。

    在偏隅的边陲之地,是绝对看不到的。

    当时在符圣大人的小元山,田谕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面色复杂,手指颤抖。

    将活人烧死。

    因为吸入了“源煞”,这股煞气在火焰的高温之中会溢散出来,蒸发出大量的黑雾,这更加坚定了集权者认为其是不祥的念头。

    不幸之人,更加不幸。

    令他们痛苦的“病”,因为无知的统治者,变成了他们的“罪”。

    这段历史,或许在母河的核心族人之中,是有所教育的,但可惜的是,那些至今坚守在西方边陲的苦修者们,一直都不知道这段历史……所以当“源煞”第二次来袭的时候,巨大的恐慌再一次降临。

    小白狼的眼神有些暗淡,显然他对此是有所了解的。

    只不过历史的真相,总是会被刻意隐瞒一部分,让群众知道群众应该知道的那一部分。

    田谕缓缓说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乌尔勒。”

    “至于古籍上记载的‘源煞’资料,都是由乌尔勒探索,且撰写的。那时候的天神尚且年轻,他追查出了‘源煞’的真相,并且斩下了无知统治者的头颅,让其为自己的愚蠢行为赎罪,当西方边陲的‘源煞’真正消失之后,乌尔勒获得了草原大部分人的拥簇……而没有过多,草原就陷入了战乱,这就是所有人都熟知的那一段历史了。”

    田谕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几位骑乘在马匹上的修行者,衣袍纷飞,他们都点了点头。

    在乌尔勒的带领下,草原的铁骑对抗妖族的妖潮,最终取得了胜利。

    “事实上……我怀疑,这场‘源煞’,与妖族有关。”田谕皱起眉头,语锋微转,冷冽道:“在瘟疫爆发的时候,草原还处于无形的恐慌之中,大家都不清楚这场天灾该如何解决……那个时候,妖族派出了使者,与草原进行了谈判。”

    “谈判的内容也很简单,妖族愿意为草原驱逐‘天灾’,但代价也十分昂贵。妖族需要草原俯首称臣,当时的统治者虽然愚昧,但是又十分骄傲。”田谕笑了笑,讥讽笑道:“直接斩下了妖族使者的头颅,也正是因此……触怒了当时的妖族共主‘东皇’,下令以武力征服草原。”

    几位白狼王帐的执行者,神情复杂。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在彼时的紧张局势之下,任何一丝对妖族的“不敬”和“冒犯”,都可能成为妖族踏入草原的理由……然而这些都是借口罢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正如前不久发生的青铜台事变。

    东妖域的进攻,绝不会打一声招呼,当金翅大鹏鸟的杀意布满整座天空,草原便再没有了退路。

    道理从来只掌握在强大者的那一方。

    对于弱小者而言……只有两个结局。

    接受“招降”,便可以活下来,但是要失去故乡。

    不接受“招降”,等待你的,便是强硬的“征服”。

    绝不会有第三种结局。

    绝不会有所谓的和平。

    这行队伍在草原上奔行。

    “这一次,白狼王大人觉得……可能与妖族有关?”

    有一人谨慎开口。

    田谕眯起双眼,道:“有可能。而且是很有可能。”

    上一次的“源煞天灾”,就是草原战争爆发的前奏。

    “我们去往‘西方边陲’,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帮当地的人驱除体内的‘煞气’。”田谕捋了捋思路,轻声道:“然后便是探查‘源煞’的凝结地,把这场‘天灾’抹平。”

    他顿了顿,道:“‘源煞’听起来十分恐怖,‘无影无形’,一天一天在体内积累,只要呼吸,便无法规避,而且煞气一旦凝结便难以消散……沾染者,最终卧床痛苦不起,百病缠身,严重者七窍流血,生机被煞气汲取殆尽。”

    “但当初乌尔勒清除‘煞气根源’之后,这些病人的痛苦便很快消散……不治而愈。”田谕沉声道:“所以请诸位放心,而且大家的身上都有符圣大人赐下的‘追煞符’,寻常肉眼看不到的煞气,这张符?可以感应,想必抵达西方边陲之后,很快就可以解决这场‘瘟疫’。”

    小白狼眯起双眼。

    “还要几天?”

    田谕微微思忖,道:“大概三天。”

    这个速度已经极快极快。

    这个队伍里没有一个“累赘”,而且胯下骏马,还有小元山的备战资源,几乎用之不尽的鸿毛符?,大约只需要三天,就可以抵达西方边陲地界。

    小白狼微笑点头,道:“很好……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揪出‘源煞’了。”

    田谕神情复杂,意味难明,附和的笑了笑。

    他望向远方,眼神里是一片沉重。

    “源煞”这样的灾难,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伟大的“救世主”。

    当愚昧和盲目遮住了双眼,便会失明,忽略近在眼前的“答案”……西方边陲的生活一直很艰苦,那里的战士,不仅仅得不到资源,也得不到情报。

    他们所得到的信息,是片面和间缺的,这是一个很致命的问题……而起因却只是意味统治者要巩固统治。

    所以将一部分真相隐瞒。

    西方边陲最大的“灾难”,不是源煞。

    而是无形的鄙视链与阶层。

    这些人生来就被当做“牺牲品”。

    田谕的神情有些恍惚,而且苦涩。

    在不久之前……自己也是西方边陲的“牺牲品”之一。

    如果没有遇到“乌尔勒”,白狼王会接见自己吗?

    雪鹫王对自己部落觐见者的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母河的修行者出身高贵,所以高傲,小白狼跃跃欲试,可以看出来,这位白狼王帐小可汗想要在西方边陲立功……田谕在小白狼的眼里看到了燃烧的野望,却没有怜悯。

    这些人是去除灾的。

    不是去救人的。

    他低下头来,轻轻吸了一口气。

    有温和的声音轻柔传来。

    “别担心……我们会保护好你。”小白狼的声音平稳而冷静,冷不丁问了一句,“就要锦衣还乡,感觉如何?”

    田谕苦笑一声,摇头道:“感觉不是很好……小可汗,这几日查阅古卷,实在有些倦了,容我休息一会。”

    小白狼笑着点头。

    队伍前进。

    田谕俯下身子,感受着骏马鬃毛在面颊上肆虐而过。

    他怔怔出神。

    锦衣还乡……

    这个词还真是恰当呢,现在的自己,已是今非昔比,不仅仅成为了白狼王的座下弟子,也将自己的族人都带回了封地。

    所有人都尊重自己。

    当有一天。

    自己成为利益的既得者,还会去埋怨阶层的不公平吗?

    ……

    ……

    ps:不知道追到这里的读者,有多少人曾经看了《浮沧录》,如果你们喜欢里面的老缪,老段,西关白,那么这一段不会让你们失望……但不得不遗憾的说,第二章仍然在写,但大家今晚可能等不到了,因为有一些细节还没有敲定,会把“渺小和伟大”的二三四五全写完修改完再发(如果有三四五的话)。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渺小和伟大(二)

    “雪鹫领……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程然背着竹篓,戴着斗笠,微微止步。

    他站在林中,身旁树叶婆娑摇曳,他沉默地站在林中,看着远方汇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他们讨论着雪鹫领如今最耀眼的那个人。

    田谕。

    田谕得到了白狼王的赏识,成为了白狼王的弟子。

    在母河获得了一片封地,据说即便是母河里的那些“权贵”,如今也十分尊重田谕……而这件事情带来的直接影响,是田谕把自己的亲人,朋友,关系亲近的族人,都接到了天启之河的白狼领地。

    离开西方边陲,便意味着不用在这里受苦挨冻,不用忍受,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疾病”。

    而这些人提到田谕的时候,神情里有羡慕,有嫉妒,也有黯然。

    当初雪鹫领东行,消息昭之于众,却没什么人愿意……因为这趟长途跋涉,实在太过危险,谁知道能不能活着抵达母河……况且,私自越境,可是大罪!

    这些人觉得田谕是一个幸运儿。

    觉得如果自己去了,那么自己便会成为下一个田谕……再不济,能够成为此刻母河里的一份子,不用在这里受苦受难。

    程然只是稍稍驻足,只听了一两句话,确定没有什么新鲜事清,就默默离去。

    他的神情一片平静。

    如果他再停留下去……那么他就会在那些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一定会有人说。

    他程然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

    ……

    这世上,最了解田谕的人,就是程然。

    程然知道田谕喜欢的女子,田谕在雪鹫领里讨厌的人,田谕沉闷的性格,内敛的脾气,田谕的一切……之所以如此熟悉,是因为他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朋友。

    或者说,知己。

    而田谕获得封地之后,母河的信谏传递而来,那个已然鲤鱼跃龙门,成为白狼王弟子的挚友,盛情邀请自己去母河居住……这是一个无数人艳羡的机会。

    但程然拒绝了。

    他选择留在这里。

    “老爹,我回来了。”

    推开屋门,内里一片安静,木屋的窗台上摆着一盆摇曳的青叶,但此刻长叶被风吹动,已经有了灰白枯萎的痕迹。

    屋子里,有一股浓郁的死气。

    躺在床榻上的,是一个身形如枯槁的男人,头发花白,意识游离在混沌之中,已经很久没有睁开过眼,而他的仪容明显有被人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程然放下竹筐,掀开竹筐筐盖,他取出自己采摘的药材,放入砂锅之中,升起小火,缓慢煨炖,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也是他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要照顾“老爹”。

    把自己捡回来,抚养长大的那个男人,因为这场“天灾”的原因,除了还有浅淡的呼吸,其他迹象与一个“死人”无疑,身子骨像是一团风中的飞絮,一吹就散。

    老爹经不起从雪鹫领到母河的长途跋涉。

    老爹是一个采药人,在西方边陲,算是小有名气的药师,时常出入西方边陲的险山恶水,或者攀登悬崖峭壁,只为了采摘药材,这里时常有疾病发生……而最近这场“天灾”来临的时候,老爹试着去救治那些前来求医的病患。

    跋涉之后,再回来。

    便开始生病,意识浑沌,最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种“病”,得病之人往往不自知,而病发之时,便失去了一切力量。

    老爹尝试着去“破解”,似乎有了一丝进展,但……

    程然翻开密密麻麻的古页,他看着老爹曾经做过的笔记,手抄,一个一个药材划去,他走访了雪鹫领许多的老人,询问曾经是否出现过这样的“瘟疫”,但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这个“瘟疫”让雪鹫领陷入无形的恐慌之中,听说西方边陲的其他地方更加狼狈,大规模的瘟疫,甚至在其他的领地全面蔓延。

    而雪鹫领属于幸运的那一个。

    大部分的人还没有“发病”。

    坐在桌案前的男人,列出了细致的纲目,在这场恐慌之中,仍然有人在尝试着对抗……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在母河受封的田谕。

    西方边陲的瘟疫上报之后。

    符圣大人一定会有解决办法,那里有无数天才,无数资源。

    如果田谕还惦记着自己。

    那么就不会放弃雪鹫领。

    ……

    ……

    西方边陲,以八大王旗的血脉,划分了大大小小的领地,而这里处在天神高原的边缘之处,地貌变化,在与南妖域接壤之处,坐落着一条狭长山脉。

    名为“龙牙”。

    云气稀薄的龙牙山顶,霜白发枯的长叶落在黑袍男人的肩头。

    那个男人的身材极其高大,他总是给人一种“伟大”而不可直视的感觉,但这种伟大,却不像是光明浩荡的神圣,更像是黑暗之中的乌鸦,大袍飘摇敞开之处,胸膛里是凛冬的长夜。

    沉默的跋涉者。

    无言的攀登者。

    从灰之地界战胜离开,东皇没有取走老龙钟,这一路上也很是太平,没有一个妖君找上门来,眼前耳前都是一片清净,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之中,他陷入了对过往事件的回溯与思考。

    尤其是在宝珠山的那一战。

    许多驳杂的记忆,沉淀在太久远的古代。

    重新醒过来,他所经历的战斗并不多,值得他记下来的屈指可数,其中最“艰难”的一战,便是在宝珠山上。

    那个“谪仙人”……最后的一剑。

    东皇伸出一只手,轻轻摸向自己的额头,这一战虽然已结束,但他还是时常会感到“头痛”,那股几乎要将自己裂开的剑意,残留在眉心之内。

    那片光明,像是镶嵌在眉心骨头里,一片取不出来的碎片。

    自己似乎都不再“完美”了。

    也正是因为这片光明的原因,每当他忍受痛苦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一剑的画面。

    光明大放。

    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之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片破碎狼狈的宝珠山。

    光明与黑暗都能蒙蔽人的双眼。

    有些事情,明明在眼前上演,却没有办法“看见”。

    那空缺的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皇对于整场战斗的“复盘”,都是极其顺利的,直到这里,便堵塞住了,像是一个喝多了酒的酒徒,醒来之后,忘记了醉酒时候发生的事情。

    对他而言,这一战的意义绝不仅仅只是分出“胜负生死”这么简单。

    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东皇触摸着自己的眉心,那里残留着谪仙人的一缕剑意。

    他深吸一口气。

    自己当初在妖族天下留下了几样重要的物事,“老龙钟”已经取回……而还有一个东西,被他埋藏在这片龙牙山脉之中。

    白海妖圣曾经邀请自己,去北妖域的龙皇麾下。

    这个邀请,对于所有散修而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造化。

    对东皇而言,并不怎么样。

    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那些“妖圣”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们不相信曾经的“东皇”可以在两千年后重新醒来。

    他们自然不会相信,这个境界只不过是命星的修行者,想要征服两座天下,把当年的遗愿完成。

    从哪里失败,从哪里开始。

    东皇登上了龙牙的山顶,他站在山崖之前,看着大面大面刀凿斧劈的岩石,远方的云雾之下,是蔓延开来的草原,霜色与绿色交融,凛冬与生机夹杂在一起。

    他有些恍惚,轻声笑道。

    “听说这里改了名字……叫乌尔勒高原。”

    迎面有风,吹动高大男人的黑袍,他抬起一只手来,龙牙山的山壁发出了轻微的震颤,这道声响,像是开启了某道“秘藏”。

    漆黑的“煞气”,从山壁的峭石石缝之间渗透而出。

    丝丝缕缕。

    在石壁上汇聚如游鱼,这面有些荒芜的石壁,此刻布满了无数逆流而上的漆黑游鱼,煞气如瀑布一般冲刷,只不过并非是自上而下,而是如倒卷的水龙,向着站在山顶的男人掌心汇聚而去。

    东皇平静注视着自己的掌心。

    被藏在龙牙山体之中两千年的“源煞”,禁制已经有些动摇,泄露出了丝毫,只不过残留下来的也有九成之中,那道浩荡的源煞瀑布,撞入他的掌心,不断凝聚压缩,像是一片三尺的漆黑海洋。

    这片至暗空间,有着令人压抑的死亡气息。

    东皇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这股力量的洗礼,与境界和修行无关……这像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迁跃,让他从“凡人”,变得特殊。

    过往的画面,一幕一幕,在脑后里间切,闪回。

    长夜,母河,睁开的眼睛。

    大雨磅礴,雷霆咆哮。

    奔跑,厮杀,怒吼,撞击。

    天昏地暗之中,大旗被斩切而下的画面。

    接着便是一阵翻转。

    头颅落地的沉闷声音。

    血花飞掠而出,在空中化为一连串的滚珠,他看到了那个面带狮子面具的男人,沾染着鲜血与火光,站在草原上,举起那杆破碎的大旗。

    披着黑袍的男人喃喃道。

    “乌尔勒……还真是很久远的名字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渺小和伟大(三)

    “那么,就在这里分开,一切以神念玉牌交流。”

    经历了三天的颠簸。

    田谕横穿了草原,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白狼领的修行者将他保护得很好,抵达西方边陲之后,便是安全的区域。

    抵达这里之后,白狼领的这一行队伍,需要分散开来,去不同的地域,以“追煞符”去寻找瘟疫发源地,然后彻底地驱逐“源煞”。

    “你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小白狼骑在马背上,他就在田谕身旁。

    现在田谕是白狼王的弟子。

    而且因为“乌尔勒”的原因,田谕身上的某些特质,被白狼王看见,未来注定是草原上耀眼的新星。

    此次去西方边陲“历练”,由他一起陪同出行,可以看出白狼王对田谕到底有多么看重。

    田谕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坐在马背上,原地转了一圈,目送自己一路走来的同伴,在四岔路口“开枝散叶”,就此分开。

    然后向着雪鹫领的方向前进。

    两人之间有些安静。

    田谕的性格有些沉闷,不善言辞,而在母河出发,传递了必要情报之后,他便保持着沉默,看起来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小白狼忽然问了一句。

    “听说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不愿意来母河居住?”

    田谕微微一怔。

    他犹豫片刻,道:“是的。他是一个很倔强的人,从小都是这样……他不愿意回到母河,是因为他要照顾一个很重要的人。”

    小白狼挑了挑眉,“不能一起带到母河吗?这里的环境……实在有些恶劣。”

    田谕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次见面,我会好好劝他。”

    他看着四周,有些荒芜的古木,还有沾染兽血的冻土,如果说白狼王帐的领地,是一颗镶嵌在母河旁的宝珠,那么在西方边陲的雪鹫领,就是一块贫瘠荒芜的破烂布条。

    的确。

    这里无法与母河相比。

    “你似乎有心事。”

    小可汗的声音再次响起。

    田谕低垂眉眼,他没有掩盖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冒犯……”

    “但为什么,不把情报直接给他们。”

    小白狼眯起双眼,他知道田谕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西方边陲抵御着妖族,这里环境艰苦,资源稀薄,而“源煞”这种灾难的消息,更是一直被封锁在母河的古籍之中。

    他轻声道:“田谕,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好运。”

    从西方边陲出生。

    成为白狼王的弟子。

    这句话明显有一些“提点”的意思了。

    有些东西来之不易,得到了,便要好好珍惜。

    田谕只是笑着摇头,道:“小可汗,我的运气可没有你好……你出生在母河的摇篮里,生来就衣食无忧。”

    小可汗微微拧起眉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并没有生气。

    这确实是事实,与田谕相比,他似乎才是运气更好的那一个,从出生之时便含着金钥匙。

    “西方边陲,其实有不少的聪明人,他们放到母河,或许也能成为草原上的‘天才’。”田谕缓缓道:“我那位很好的朋友,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不过他性格倔强,认准的事情,就不会放弃。他没有离开这里,我想不仅仅是为了照顾亲人……他应该是,想要找到‘源煞’的破解办法。”

    小白狼的眼神有些讶异。

    “‘源煞’的破解办法?”

    田谕点了点头。

    “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报……但是对于未知的事情,总是要去了解,当年的乌尔勒可以拔除这场瘟疫,其实换做别人,未尝就不可以。”

    “你知道么?”

    田谕神情复杂,笑道:“我与乌尔勒曾经一起跋涉,那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超越凡人的‘神’,每每出现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耀眼的光环,做出如天神下凡般的事情……但其实,他并不是‘天神’,他也是凡人。”

    “当他安安静静坐在你身边,与你一起烤着篝火,啃着羊腿,他也会说出一些无聊的冷笑话,也会踩着鼓点跳舞。”田谕轻声感慨,道:“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只与宁奕在青铜台有过一次见面的小白狼,听着田谕的话,面色古怪的点了点头,道:“是……是挺不可思议的。”

    难以想象。

    那样一个人,会说冷笑话吗?

    小可汗皱眉问道:“所以?”

    田谕笑道:“所以……乌尔勒,为什么是乌尔勒?”

    这个问题问住了小可汗。

    田谕轻声道:“没有人能获得所有王旗的认可,只是因为血统吗,还是因为其他更多的东西?我们如何成为更优秀的人?如何带领这片草原走向光明?”

    小可汗微微张嘴。

    他怔怔看着田谕,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犹豫说道:“带领草原,应该是……”

    “应该是白狼王大人的事情?你想说,这件事情轮不到你我,因为草原还有那些王者,还有符圣,先知……还是说,我们要等待乌尔勒的出现?”田谕笑道:“小可汗,白狼王会老,所有人都会生老病死。你未来会成为白狼王帐的领主,那个时候责任就会落在你的肩头……这是逃避不了的事情,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小可汗陷入了沉思之中。

    “母河封锁的,不仅仅是‘源煞’的那一段历史,也不仅仅是历史。”田谕缓慢道:“我们封锁了西方边陲,还有草原除却母河以外,其他领地的‘智慧’。他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自然就看不到光明……不利于我们的一切都被抹除了,那么失败的意义又在于什么呢?这本该是拿来鞭策自己前行的‘耻辱’,却因为权力被抹去,于是母河的人生来便是完美的,偏隅之地没有教育,就没有思考,这辆马车之所以能够前进,是因为驾驭马车的主人找对了正确的方向。”

    “但如果出现了雪煞这样的人呢?草原又该怎么办?”

    “西方边陲的同胞,真的是同胞吗……还是说,这只是母河的‘奴隶’?”田谕的声音并没有放大,他的情绪也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看着小可汗,确定对方把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在了耳中。

    小白狼的眼神有些惘然。

    “这就是……最近,你在思考的东西?”小可汗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田谕,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田谕的眼神有些黯然,“不……一直都有,从我在西方边陲,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

    他笑道:“你觉得什么是光明?母河把边陲的贫民双眼蒙住,告诉他们,这就是光明,于是大家生活在贫瘠的荒芜之地,吃不饱,穿不暖,饱受痛苦。这是光明吗?”

    小可汗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田谕。

    他的声音有些无力,道:“所以你得到了答案吗?”

    田谕顿了顿,“把过往的历史告诉那些人,把真相告诉他们。”

    “你疯了……”小可汗摇头,果断道:“这会引起暴动。”

    田谕沉默下来。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小可汗的双眼,无比认真道:“如果只是母河活得好,那么这不是草原的光明,这只是权贵的光明,而身为权贵的我们,只需要负责剥削就可以了。没有人是这片草原上的主宰,你不是,我不是,白狼王不是,乌尔勒也不是,我们都会死去,但草原不会。在有限的时间里……想要让所有人都活得很好,那么首先要把‘那些人’,看做是‘人’。”

    他伸出一个手指,指了指不远处。

    古树之下,藤蔓摇曳。

    两人抵达了目的地。

    西方边陲,雪鹫领。

    ……

    ……

    悬崖峭壁。

    风声嘶鸣。

    一个背着箩筐,戴着斗笠,此刻因为风气太大,斗笠被吹得在空中飘摇,被一根纤绳栓系,挂在男人的的脖颈后面摇摆。

    程然踩着石壁的凹坑,艰难向着更高的地方“攀登”。

    这对他来说,不算太难。

    他的修行天赋,比起田谕,要好的太多,即便专心钻研“医术”,“药术”,仍然在修行境界上碾压了田谕,此刻的修为,大约是第六境左右。

    可能是因为血脉的缘故。

    这种险山,他攀登起来,并不费力。

    然而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程然不是第一次攀登龙牙山,他记得这里生长着一种罕见的草木,医典里没有记载,老爹喊它叫“光明草”,光明草生长在龙牙山的峭壁石缝之中,想要采摘,就只能逆着石壁攀登。

    这是被老爹列在纲目之中的药材,有可能医治这场“瘟疫”……虽然概率很低。

    但程然是一个很倔强的人,希望再渺茫,他也不会放弃。

    此刻身负箩筐的年轻人,皱起眉头,他感应着自己的掌心,生出丝丝的滑腻感,并不是掌心出汗了,而是星辉隐约有脱离的迹象。

    竟然有些无法附着石壁?

    这是什么情况?

    敏锐的直觉告诉程然,这面峭壁与自己上一次攀登之时,不一样了。

    发生了改变。

    他眯起双眼,望向头顶,自己眼看就快要“登顶”了,这块凸出的陡峭石壁,夹缝之中摇曳着一株霜白草叶,多出来的那块岩石,正好可以给自己休息片刻,恢复体力。

    凛冽的风声之中,似乎多出了其他的声音。

    黑袍摇曳,猎猎作响。

    程然看到一只手,轻轻将那株“光明草”摘了下来。

    那人声音沙哑,笑道。

    “很巧,我也在找它。”

第一百二十章 渺小和伟大(四)

    雪鹫领上空的寒风斡旋掠过。

    小可汗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看着不远处的护卫者,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到来。

    他坐在马背上,轻声道:“田谕,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田谕困惑地嗯了一声。

    小白狼看着田谕,道:“你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人,草原需要你这样的人……对于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觉得不能完全认同,母河的前辈做出了他们的选择,至于对和错,只有时间来证明。”

    田谕微微一怔,苦笑道:“您愿意听,而且能听进去,田谕就知足了。”

    小可汗揉了揉眉心。

    “白狼王帐内,有乌尔勒留下来的,解救‘源煞’的办法。”

    田谕愕然看着小可汗。

    他翻阅了大量的古籍,在小元山,在白狼王帐,能够找到的资料有限……他其实也有这么一个困惑,除了抹除源煞的凝结本源,难道就没有其他根治的办法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乌尔勒当初就只有这种办法吗?

    “有一种名叫‘光明草’的东西。”小可汗低垂眉眼,道:“这种草叶很稀少,所以很珍贵,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母河一直领导着这片草原,无论发生了什么危险,首先要保全的,就是母河的八大王帐,而当乌尔勒离开,草原王决定抹去黑暗动乱的历史之后,一些事情也要随之一同抹去。”

    所以“源煞”的真相被掩盖。

    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源煞”。

    自然也不需要告诉西方边陲的人们,救治“源煞”的办法。

    田谕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抿起嘴唇,耳旁嗡嗡嗡的回荡着风声。

    一道惊呼。

    前方的哨岗发现了来者,而且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于是有人拥了过来,有人高呼着他的名字,有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经一同生活过的人,如今拿着仰视和敬畏的目光望向自己,而他只觉得天昏地暗,耳旁的拥簇和呼喊声音都变得苍白。

    逐渐演变成为人潮。

    田谕颠簸着坐在马背上,神情木然而迷茫。

    小可汗取出了白狼王帐的令牌,高高举起,这枚令牌,象征着母河至高无上的权威,在人群的注视之中熠熠生辉。

    小可汗表明了身份,也表明了来意。

    他们是来驱逐“源煞”的。

    西方边陲雪鹫领的战士们,平民百姓,纷纷让道,膜拜顶礼,感激而又欣喜。

    田谕沐浴着仰视前行,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目光疑惑地看着那些跪伏的人,有人在这场瘟疫之中失去了亲人,有人则是沾染了病症,不知何时会死去。

    所有人都在恐慌。

    田谕和小可汗的出现,就像是雪鹫领的救世主。

    但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孔,看着这些熟悉的,陌生的,痛苦的,欣喜的……一个个都充满了由衷的感激。

    可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源自于母河的疏忽,母河权力者的“自私”,对历史的掩埋,对他们的欺骗。

    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

    ……

    风声回荡在悬崖峭壁间。

    如呜咽。

    如悲鸣。

    那个采摘了草叶的黑袍男人,蹲在凸出的那块宽敞岩石之上,他两根手指轻轻揉搓着草叶,狭长弧线在他的揉搓之间,变成了一片凌乱齑粉,在风中飘零散开。

    程然的神情有些苍白,他看着这个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高大黑袍男人。

    “光明草……”

    东皇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收拢了龙牙山的所有源煞,心情很好,但当他觉察到这里存在的一股熟悉气息之后,心情便没有那么好了。

    纷飞的齑粉,如银白的月牙碎屑。

    像是星辰的光辉。

    但更皎洁,更纯粹。

    这株草叶里,蕴含着一种纯粹的,强大的,无垢的“能量”……很少有人见过光明草,但程然知道,磨碎这种草叶之后,在黑暗之中,能够看见一片驱逐雾霾的光明,这是与火焰不同的光明。

    光明草的使用方法并不难,只需要用力揉搓,就会破碎。

    不需要多么复杂,就可以看见“光明”。

    熬煮成为药汤,能够驱逐一些琐碎的细小的疾病,只不过这种草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只在古老的药典里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载。

    东皇眯起双眼,看着这片溢散开来,熟悉而又令他厌恶的“光明”。

    这株草叶里,蕴含着“神性”。

    这是“源煞”最痛恨的“天敌”。

    他面无表情,阴沉盯着那片齑粉散开,自己不在的日子,封锁在龙牙山的“源煞”,泄露了一部分出去,想必这里已经有人染上了煞气……

    他低下头来,俯瞰着那个神情苍白的采药人,这是一个药师,是来采摘光明草,替人治病的么。

    那个采药人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平静地对视了两三个呼吸。

    程然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保持平静。

    他的直觉很敏锐,此刻浑身汗毛乍起,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衣衫被劲风吹得发出沉闷拍打声音。

    眼前的这个黑袍男人,是一个极其危险而且强大的角色。

    逃命么?

    不……不能逃。

    自己逃不掉,况且在这里松手,自己也会死去。

    他硬着头皮,再次望向那个给自己带来极大压迫感的男人。

    风声呼啸。

    东皇再一次伸手,将石缝里的另外一株“光明草”拽拉出来。

    他面无表情问道。

    “你想用它来驱逐‘源煞’?”

    程然抿起嘴唇。

    他现在的神情有些古怪,或者说惘然……他从未听说过“源煞”这个词,自己采摘这株药材,是为了寻找救治西方边陲无形瘟疫的办法。

    东皇将这个男人的微妙神情看在眼里,捕捉到了这个有意思的细节之后,他已经猜到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讥讽道:“哦……是这样啊,这些年,草原依旧没有让我失望,还真是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愚蠢,腐朽。”

    程然谨慎起来。

    他没有说话,一个字也不敢回答,冷静地打量着蹲在峭壁岩石上的男人。

    东皇眯起双眼,他远眺前方,龙牙山的远方,丝丝缕缕的黑气,寻常人肉眼看不见,此刻在他的眼中,却是无比清晰。

    “看来这些‘源煞’,也没有回收的必要了。”他轻声喃喃道:“你们被视为牺牲品,就先上路吧……作为我征服草原的开始。”

    源煞。

    牺牲品。

    征服草原。

    这几个字落在程然的心头,他心底咯噔一声,抬头看着黑袍男人。

    东皇捏碎了手里的草叶,缓缓站起身子,黑袍如长夜一般舒展,光明湮灭破碎,似是脆弱的镜面,被山崖狂风卷走。

    程然从嗓子里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

    “你是谁?”

    这个问题在料峭山壁之间回荡。

    年轻人的声音沙哑,带着血丝。

    东皇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他俯瞰着这个自己踏入草原第一个见到的人类。

    不止一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睁开双眼,杀死第一个对手的时候。

    踏上灰之地界凤鸣山的时候。

    横扫北境的时候。

    击垮灞都城姜麟的时候。

    他一直保持沉默,一直不予回应,因为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无法回答……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要做什么。

    而重回这片草原的时候,他回到了圆满。

    一切的一切,就有了答案。

    东皇平静道。

    “征服者。”

    三个字。

    开口的那一刻,他脚底的那块岩石,发出咔嚓一声的断裂声响,凸出的那一块部分,黑袍高大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两千年前‘源煞’的主人,死在乌尔勒手上的失败者。”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嘲讽。

    “两千年后的……复仇者。”

    他看着那个神情惘然,眼神惊惧的采药人,轻声道:“你应该猜到‘源煞’是什么了吧……很快,草原就会被‘源煞’蔓延,我会把这股恐惧带到母河,他们隐瞒了真相,否则你们不会如此凄惨。”

    东皇平静道:“想要建立更加圆满的秩序,就必须要击碎已有的规矩。母河的权贵把‘源煞’的秘密藏起来,所以你们得病,你们受苦,你们死去,你们生活在恐惧之中……这一切都要怪罪于他们。”

    他轻声喃喃道:“不要担心,我会帮你们把这些怨恨带到母河。”

    东皇俯瞰着那个神情枯败的年轻人。

    程然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但这几年来的思索,研究,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那个黑袍男人的寥寥几句话,完美解答了他对这场瘟疫的猜想……也告知了他,所谓的“真相”。

    东皇注视着他。

    他像是对程然承诺,也像是喃喃自语。

    “我会击碎这些规矩,废除已有的一切,给这片草原全新的未来。”

    他笑了笑道:“比起乌尔勒,我才是这片草原上的王者。”

    咔嚓一声。

    那块巨大的岩石落下,砸中程然的身子。

    鲜血迸溅。

    坠落的沉重影子,急速滑掠出猩红的轨迹,而踩踏巨石的黑袍男人,借着这股力道飞掠而起,像是一片沉重的阴翳,掠向了草原的中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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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