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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多事之秋

    江面上钻出了两颗人头。

    宁奕一只手攥着细雪剑柄,两条手臂驾着丫头的胳膊,将细雪横在两人胸前,背抵江面,努力带着丫头向着山峡一边游去。

    后山的禁制之后,的确是一线天,但这道一线天与敕令之后浮现的截然不同。

    这道一线天自上而下的切开,深涧不可见底,宁奕仰面环顾一圈,几乎找不到可以让自己上岸的地方,山石嶙峋。

    他面色苍白,一阵乏力,跟那个影子在下坠的过程当中厮杀,当时不觉疼痛,如今只觉得骨头已经散架,拖着裴烦逆着江流,星辉很难凝固,几乎要脱力被冲走。

    胸口悬挂的那枚骨笛已经消失不见。

    宁奕手中的细雪,在刚刚陡然增加的那些重量,随着一剑的劈砍,像是消失殆尽,重新回归了虚无之中......

    他的眉心一阵酸涩,像是透支了极大的魂念。

    宁奕抿起嘴唇,回想着那一幕......那道袭击教宗的后境影子,“执剑者”没有跟自己说,“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单论杀伤力,那道影子与生俱来的腐蚀性,可以碾压大部分的同境修行者了。

    就这么被一剑砍得灰飞烟灭了......亲眼目睹了细雪劈开大江那一幕的宁奕,甚至丝毫不怀疑,即便是第十境的存在,若是胆敢挡在刚刚那一剑面前,也会瞬间化作飞灰。

    “那柄剑很不错,但很可惜,只有剑身,没有剑骨。”

    他重新想起了执剑者说的那句话。

    骨笛消逝不见,品秩极高坚固无比的白色骨叶......宁奕亲眼看到了它自发的破碎开来,化为了惨白的流光,游鱼一般汇入了细雪当中,这就是剑骨?

    白骨平原......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腾出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魂念当中,似乎与那枚骨笛建立起了模糊的联系,这根剑骨附着在细雪之上,只需要自己心念抉择,便可以重新剥离开来,回到自己的胸前做一枚安安静静的白色叶子挂坠。

    宁奕吃力地拖着裴烦,两个人在江面随波逐流,他发现这座悬崖的山底,星辉极其稀薄,几乎没办法凝聚和吸纳天地之间的力量,若是让他恢复一些星辉,至少可以用御剑术把自己托起。

    要怎么上去?

    宁奕仰面看着天空漆黑的一条长线。

    他勉强笑了笑,揉了揉丫头的脸蛋:“喏,丫头,一线天......原本以为很好看的,结果一点也不好看。”

    当然没有回应。

    丫头闭着双眼,面对着穹顶的一线天,睡得安静而好看。

    她还在昏迷,被那道影子砸中之后,丫头的面色变得很是病态,白皙如莲花的额头处,那枚红枣般的“剑藏”在缓慢运转,宁奕抱着裴烦,像是抱着一个小火炉,他不敢松手,就这么漂在江面,衣衫湿透,沉沉如铁,江水冷的彻骨,两个人浮浮沉沉,抱在一起,看起来颇有些漂泊天涯的孤独感。

    只不过女孩仰面合眸的姿态像是一个睡美人,宁奕更像是一截用来衬托的木桩,看起来呆滞而又木讷。

    丫头面色病态的红润,宁奕面色苍白,四肢被江水吹刷,后背像是结了冰一样的麻木,毫无知觉,抱着丫头,与丫头贴合的那部分黑袍,反倒是被烘干了一小部分。

    湿干的衣袍极为黏人,温度不断被带走......

    宁奕的意识有些模糊了,浑身的酸楚泛起,他反复喊了数十次,脑海当中的“执剑者”不再回应,很有可能是神性的消耗殆尽,在自己握住那一剑之后,那道听起来温和亲切的声音,便就此彻底消弭湮灭。

    该死的......这里怎么一点星辉都没有......

    宁奕有些坚持不住,想要合上双眼......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能不能撑到师姐师兄发生这里......

    西岭那位年轻的教宗......很快会被他的信徒发现,到时候千手大人就会知道自己坠入了后山的禁制当中。

    可是在这之后呢?

    陆圣的敕令所在,即便是千手也无法破开禁制。

    宁奕想到了能够破开禁制的那枚骨笛。

    他艰难吸了一口气,攥着细雪,低声下气道:“喂,能救一下命吗?”

    没有回应。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宁奕气笑了,咬牙切齿道:“听好了,我就要死了,你他妈的要我拯救世界,能不能先带我去个暖和的地方?”

    仍然没有回应。

    宁奕认命一般闭上了双眼,叹了口气。

    死就死吧。

    这是宁奕合上双眼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

    后山的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教宗大人簸坐在大石上,衣衫散乱,额头和后脑磕出了血迹,唇角还残留着未及时擦拭干净的猩红,历届的西岭教宗,地位尊贵,但代价是不能修行,这场刺杀让新上位不及一年的年轻教宗受了不轻的伤,麻袍道者赶到现场之后,看到了教宗的伤势,齐齐下跪,几位道宗里的大人物忙着给陈懿包扎伤口。

    周游赶到了现场,他蹙起眉头,后山留下来一些驳杂的痕迹,有人在这里交过手,爆发过一场惨烈的战斗,他能够感知到宁奕那道熟悉的气息,但明显不是占据上分的那一道。

    有人曾经在这里破境,直接就破开了后境,没有一丝丝的拖泥带水,分明是酝酿已久的阴谋。

    周游上一次见到宁奕是在一年前,那个少年还未曾踏上修行之路,哪怕是不朽转世,神灵复苏,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破开后境。

    那个破开后境的不知名人物,并没有离开这片天地,封锁的气息解开了禁锢,如今聚集在蜀山的星君就有好几位,任何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些大人物的耳目。

    宁奕的气息也消失了......

    抵达现场的几位星君,与周游一样,发现了这片天地的异常,除了教宗还在后山,其余的几道气息,都无端消失了。

    他们彼此对望一眼,目光挪向了悬在后山一线天峡谷之外的那张敕令。

    蜀山老祖宗陆圣留下的符?,悬浮在一线天前,并不如何绽放光芒,内外古朴泛旧,随风轻轻摇曳,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威势。

    但抵达了星君层次的几位大人物,在目光望向那张符?之时,均是面色凝重,带着一丝忌惮,还有惧意。

    后山的麻袍道者开始忙碌起来,有人蹲下身子,以道宗的秘书,取走留在地上的血迹,有教宗大人的,也有那位凶手的。

    红雀铺展双翼,升上高空,才知道瓢泼的大雨看似被后山拦住,实则是被那张陆圣老祖宗的敕令符?所拦,飘摇在离地三尺高度的古老符?,散发出的淡淡威势,将整座后山大峡都笼罩起来,如笼罩华盖,倒扣大碗,雨丝不得入内。

    陈懿轻声说道。

    “我在后山遇到了刺杀......袭杀的人并没有认清楚,他没有露面,但是实力不容小觑。”

    教宗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面色苍白,下定决心之后咬牙说道:“那个刺客的来历不一般.......封锁空间用的是我道宗的‘小圣人印。’”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有的麻袍道者听到这句话,心底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无比震惊,抬起头来,望向坐在后山大石上的那个少年。

    陈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确定,肯定,而且以后都不会否定......因为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虽然很丢道宗脸面,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与我们内部缺不了干系。”

    周游眯起双眼,他抬起一只手臂,从高空坠落的红雀稳稳扎根在手臂之上,跳窜到肩头,耳语一番。

    刚刚站起来的那些麻袍道者重新跪了下来。

    道宗忙得手忙脚乱。

    几大圣山的星君人物面色并不轻松,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人身上。

    那个以真身前来的女人,面容平静,眉宇之间的煞气却凝结宛若实质。

    千手星君伸出一只细白柔软的手掌,拂了拂黑白大氅肩头的雨丝雾气,她望向陈懿,声音轻柔。

    “宁奕呢?”

    陈懿听到这句话后,面色更加苍白,他心底轻轻叹息一声,然后艰难开口道。

    “如果不是宁奕出手,我已经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向那张后山的符?,面色苍白,喃喃道:“最后时刻......宁奕和裴姑娘,跌进了那张符?的背后,还有那个刺客......一起跌进去了。”

    陈懿的心中,浮现出凶多吉少四个字。

    他忽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好字。

    这个好字,带着一丝沙哑的煞气。

    “多事之秋,世事不太平。”

    千手挑了挑眉,她走到后山那张符?之处,伸出一只手,星辉缭绕,那张洁白如玉的手掌,陷入一尺之余,无数雷霆从后山内部爆射而来,如锁链一般缠绕,不得再存入。

    她缓缓抽手,漠然注视着自己手上不断跳跃的雷光,老祖宗的境界太高,即便是如今的自己,也破不开后山的禁制。

    “宁奕和裴家丫头,与那个后境刺客一起跌进了后山。”千手转过身来,她声音平静,毫无波澜,道:“刺客身份未明,若是宁奕和丫头出了什么意外。”

    “你们这些圣山......今天就都留在这吧。”

第十一章 后山的客人(第三更)

    疼。

    好疼。

    头好疼。

    “嘶......”

    宁奕咬了咬牙,这是他意识复苏后的第一反应,他并没有觉得寒冷,也没有觉得潮湿......眉心的痛苦钻入大脑,像是有万吨海水灌进了脑袋里,酸涩无比,五官皱紧,缩在一起,这股疼痛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这......这是哪?

    “唔......”

    宁奕听到了噼啪的柴火声音,原本潮湿的衣袍已经被余温烤得干了,他睁开双眼,看到丫头蹲在火堆旁边,蜷缩身子。

    宁奕唇焦口燥的想要说话,喉咙一阵枯涩,双手手肘支撑,扶地想要站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脑袋当中的剧痛再一次炸开,没有站稳,哐当一声重重跌倒在地。

    “哥?”

    裴烦的声音传来。

    宁奕眼前万千金星迸出,漆黑一片,视线缓慢恢复,最终恍恍惚惚浮现出那张俏脸,裴烦的面色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十分苍白,但嘴唇带着一丝红润,她眉心的“剑藏”被激发开来,猩红如血。

    宁奕终于知道“剑藏”里藏着什么了。

    他望向裴烦身后,那座缓慢燃烧,稳定散发光和热的火堆。

    丫头的眉心“剑藏”,藏着裴?f大人留下来的星辉遗藏,宁奕坠落后山,便发现这座天地当中,没有一丝灵气,星辉枯竭,“剑藏”当中的星辉,在这个无法吸纳灵气的地方,便显得弥足珍贵。

    “丫头......这里是哪?”宁奕坐起身子,他环顾四周,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山洞,昏暗的石壁,摇曳两道影子,裴烦身后火堆的星辉燃烧,沉闷的灼烧声音,还能听到外面不远处的水流,应该是从坠落之处一路漂流过来的......

    宁奕在之前,搂着裴烦和细雪,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曾经猜测过,后山的千丈壁,很有可能是一座环流山,深涧的水流很大,他试过随波逐流的时候,触壁便以细雪刻下一些醒目的标记......然而事实情况令人绝望,如果真的是一座环流山,那么整座山体恐怕非常巨大。

    “我不知道。”裴烦的声音带着一丝惘然,她抬起头,看着头顶不知道凝聚了多少年的石钟乳,喃喃道:“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山洞的顶很狭小,空间紧密,钟乳石悬挂头顶,像是一柄柄并不锋利的剑器,列阵上空,空气潮湿逼仄,好在星辉燃烧的火堆,驱散了黑暗。

    “这是星辉无法普及的地方......应该不用担心有其他的生灵。”宁奕看到立在石壁一旁的细雪,他攥了攥发酸发麻的手指,拎起剑器,剑面在火光映照下流淌清泉,他端详细雪,喃喃道:“是你带我来的?”

    仍然没有回应。

    “那道影子呢?”裴烦蹙起眉头,努力回想着坠入后山前的景象,她意识陷入模糊的那一刻,还能感知到外界的动荡,隐隐约约间,能够感知到那道影子的动向,似乎是破开了后境的桎梏,然后扑在了细雪的伞面上。

    “死了。”

    宁奕试着站起身子,浑身的酸麻劲还没有褪去,他龇牙咧嘴道:“我杀的,运气好,不然我们都要交待在这。”

    对于裴烦......宁奕最终选择了隐瞒。那道影子的身份尚不可知,“执剑者”的事情更是匪夷所思,丫头知道了这些,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教宗应该没什么麻烦了。”宁奕杵剑而立,没有走两步,就重新靠着石壁,再度坐了下来,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缓缓,星辉干涸,骨骼与肌肉撕裂,即便是昏睡了一段时间,副作用仍然强大。

    他注视着裴烦,笑了笑,道:“坏消息是,我们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宁奕轻声道:“丫头,知道这里是哪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仿佛歇够了时间,竭力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山洞外走去。

    “这里是蜀山的后山。”

    “是的,这里是后山......是蜀山藏着天大机缘的后山,是无数人想要进却进不来的后山,然后我们运气很好的进来了!”

    来到山洞洞口的少年笑了,然而他的笑声并没有丝毫的欣喜,反而带着隐隐的愤怒。

    他抬起头来,伸过山洞,望着上面黝黑漆暗的一线天。

    望着山洞外面的那片天空,被两块山体挤成了一条漆黑的长线,像是人笑起来时候眯起的双眼。

    宁奕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谁他娘的,能告诉我”

    “这个天杀的后山......没有一丝灵气,我们跟上面隔了十万八千里,该怎么上去?一个筋斗翻上去?”

    裴烦沉默了一会。

    她醒过来的时候,与宁奕一样,不得不说......看到了头顶的那一幕景象,心中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

    真真切切的绝望。

    如果坠落到了这样的一座山涧,是四面闭合的环形山......一丝灵气和星辉也无,漆黑幽暗,连一根枯草都看不见,该如何不绝望?

    “喂!”

    宁奕双手抬起,举在面颊两旁,做了一个扩音的姿势,声音在两道山壁之间荡开,扩散......

    “喂”

    “喂”

    于是死寂的环境,听起来多了一丝生气。

    但终究没有回应。

    宁奕仰着头,看着上空那一道细的可怜的黑线,企盼着有人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从天而降一只红雀,一位白发的年轻道士,或者施展千臂的星辰巨人......直到他的脖颈都酸了,那道回音还在缓慢的弹荡,缭绕。

    最终让某个不肯死心的倒霉鬼彻底放弃念头的,是一块从不知多高处坠落的石块,急促而又迅猛,砸破回荡在石壁之间的声音,轰然一声砸在距离不远处的江面,溅开的水花劈头盖脸撒了宁奕一身。

    宁奕重新回到了火堆旁边,他大口大口哈着气,沉闷地蹲着,衣衫湿了又干。

    那块坠下来的石块,让宁奕放弃了所有求救的念头。

    从后山的禁制坠下,他坠了很久......如果自己身处最低之处,那么无论如何大声呼喊,声音都不可能传得出去。

    裴烦坐到了宁奕身边,她轻声说道:“后山是一处福地,赵蕤先生从这里得到了生死之间的参悟,徐藏悟到了剑意,这并不是一个坏消息。”

    宁奕低垂眉眼,他并没有放弃希望,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是不可思议。

    蜀山的老祖宗陆圣,在后山一线天的入口,设下了那么一张符?,敕令,外力几乎无法破开,有幸进入后山的,这五百年来,就只有赵蕤和徐藏。

    自己算是第三个。

    丫头说的不错,赵蕤先生和徐藏,在这里都得到了莫大的造化......可是这里明明是一处绝境。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本以为,陆圣大人设下这道符?,是为了有人闯入后山禁地,失足坠落山底,从而发生意外......而自己就是不幸失足的那一个,现在想来,好像并非如此。

    以那位老祖宗的修为,这张敕令绝不会无端失控,即便是赵蕤先生,也只是进了一次后山而已......他能够带出诸如《星辰巨人》这样的功法,那么后山一定别有洞天。

    赵蕤和徐藏,像是“客人”,受到了邀请,然后被邀入蜀山后山。

    宁奕眯起双眼,他想到了跟自己一同坠下山涧的那道影子。

    陆圣老祖宗的“敕令”,绝不会把那道影子当做客人。

    若是有外敌想要强行打破敕令,收到的惩戒必然极大,自己触发“敕令”,很有可能是一场意外......至于那道影子,在随自己一同跌入后山的那一瞬间,就会被敕令识破。

    宁奕丝毫不怀疑,以那张敕令的责罚力度,如果降落在自己和影子两人的身上,会在一瞬之间把两个人都撕成碎片。

    他脑海当中的某条线,一下子被捋清了:敕令辨别出了“影子”,于是让自己跟那道影子一同坠入山涧。

    这里没有星辉,没有灵气,那道影子即便是“后境”,失去了星辉,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宁奕在下坠当中,与影子交手的几次过程,并没有觉得有多大的压力,与后山保护教宗的压力截然不同。

    影子对于星辉的掌控极其强大,当时仅仅是中境修为,便能够隔着细雪伞面,震晕丫头。

    坠入后山之后,则是跌了好几个层次。

    宁奕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裴烦的眼神凝聚,她听完了宁奕的话,捋了捋鬓角,轻声道:“那道影子......是蜀山不能容忍的敌人,敕令当中的魂念不能容许它进入后山,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那么便会让其坠入山涧?”

    “是的。”

    宁奕抿起嘴唇,他认真说道:“这条大江围绕山壁,即便我不杀死他,那道影子也永远出不来.......会被困死在这里。”

    “丫头,你的‘剑藏’里,还有多少星辉?”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裴烦一只手按在眉心,她犹豫片刻,斟酌道:“不多,但是够用。”

    没有仔细去思考丫头这句话意味的宁奕,默默计算了一些东西,然后站起身子,在丫头的搀扶下,向着山洞暗处走去。

第十二章 缘,妙不可言

    山洞并不高,但宁奕不需要低头,那些钟乳石凝结在洞顶,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岁月演变,水珠侵蚀,通体圆润。m.www.uu234.net

    丫头眉心的“剑藏”,稳定的迸发出一道道流萤,红枣印记在激发之下,将一道道微弱的星辉光芒凝聚萦绕,她抬起一条手臂,像是拎着一盏古朴的灯笼。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宁奕猜得没错......外面的环流山,是一座流动的墓冢,只有进,没有出,如果找不到这座山洞,永远也不可能上得去。

    没有星辉,没有灵气,即便生出了翅膀,也不可能从这里飞出。

    至于找到这座山洞的“幸运儿”......也不见得能够得到机缘和造化。

    宁奕面色难看地发现了一具尸体,镶嵌在山洞的石壁表层,几乎看不出人形,骨骼消融,几乎与一根倒悬的钟乳石凝为一体,死在了久远的年代。

    山洞内或许还藏了什么禁制......如果进来的不是蜀山弟子,后果可能就与这具尸体一样。

    裴烦屏住呼吸,她甚至想过,这些倒悬着的钟乳石,每一根里面都封印着一具尸体。

    显然不可能,这里的倒悬石柱,看起来像是剑器,但密密麻麻有成百上千,这里是蜀山的后山,不是所谓的古战场......宁奕跟随三师兄温韬修行,他轻声念着墓葬风水经,山地十不葬,墓有十不向。

    不葬童山断山石山过山独山逼山破山侧山陡山秃山。

    不向流水直去万丈高山荒岛怪石......

    这座山洞已经犯了极大的墓葬忌讳,若是有诸多尸体,应该会产生浓郁的阴煞之气,山洞逼仄,狭隘,煞气凝结之后,会有异象陡发,上百具尸体,很有可能就会出现类似“阴兵过道”,“尸鬼复苏”这种恐怖的景象。

    宁奕并没有觉察到阴煞之气。

    他尽可能的让自己放轻松,同时拎着细雪的手指不自觉握紧,提防着身旁悬挂到面前头顶高度的钟乳石,忽然就这么炸开,真的来一出墓底万鬼出行。

    钟乳石可以包裹煞气,温韬隐隐约约提到过,如果是真的用来镇压一些物事的大墓,里面的每一样物品,都不可以轻易挪动,上古时期的墓葬师,顶级的风水大师,都是精通修行的一方人杰,摆放在墓葬里的器物,若是轻易挪动位子,便可能会引起不测。

    轻则墓穴坍塌,财物尽失,重则唤醒一些不祥,被墓主的诅咒缠身,生不如死。

    三师兄温韬曾经有过一次教训,他与佛门的一位同僚约定一起出手,盗取东境圣山某位大人物的墓葬,忍不住多动了一块墓葬品,结果引起了异变,圣山发现了墓底动荡,星君境界的大能震怒,幸亏三师兄溜得快,结果那位佛门的同僚没有逃出墓底,被圣山大能出手捉住,问出了来路,直接废去了修为,剁掉了双手双脚,不知生死......就因为这件事情,那座东境圣山险些与东境长城外的那座灵山打起来。

    宁奕感慨三师兄的遭遇,同时不免心疼那位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佛门大师。

    温韬讲道的时候,数次提到过那位佛门大师,言语之间尽是缅怀感慨之意。

    三师兄当初修为微薄之时,靠着盗墓起势,小打小闹,各大圣山恨之入骨,却无法奈何。

    温韬在当时,结识了一个叫做“吴道子”的和尚,那个和尚名字听起来像是道宗中人,却剃尽三千烦恼丝,自称是东境灵山的门徒,精通盗墓风水,两个人狼狈为奸,一路上偷了不知道几座圣山,从未有过失手。

    那一次失手之后,三师兄温韬就再也没有去圣山的墓蹦?过了。

    那个叫吴道子的灵山门徒,据说死得相当凄惨......温韬听说消息之后,心有戚戚然,固然千手师姐杀力冠绝星君境界,各大圣山要给一份脸面,但就事论事,要是自己盗墓被其他圣山当场逮着了,恐怕是没有机会自报家门,就要被砍断三条腿,然后片片当众剐了。

    宁奕一路提心吊胆,最终走过那片钟乳石地。

    山洞仍然漆黑,视线却陡然增大,缠绕宁奕身旁的寒冷之意,渐渐退散。

    路上并不好走,山洞没有明确的方向,更像是一片天地。

    宁奕掐诀而行,丫头的寻龙点穴背得比他流畅,口中念念有词,什么阴虚阳实,什么风巽雷震之位,坎离水火之阵......宁奕索性就放弃了想要以自己半吊子水准开路的念头,放到中州的书院,裴烦丫头多半是那种名列前茅的天之骄子,以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抄写的记忆功底,书院的师长顶多会安慰自己一声“笨鸟先飞”,真正要等到自己起飞的那一天......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宁奕握了握手中的细雪,剑骨觉醒之后......情况倒是有些不一样了。

    脑海当中那些晦涩难明的字词,当初在安乐城院子里跟从徐藏修行,抄写了数十遍的长短经,始终无法通彻理解,忽然之间,像是开了窍。

    像是那根藏在自己身体的骨头,明白了“剑”这个字,到底该怎么写。

    人并非生而愚昧,有人懵懂行走十数年,却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就此知道了自己要握住的是什么。

    宁奕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资质普通的人,他能够拎起细雪,能够吃下那些苦,捱下那些刀伤剑伤,也不是因为他乐意隐忍。

    他是一个信奉力量的人,被野兽咬了并不会哭,因为哭不能解决问题,拎起了细雪也不会笑,因为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忍一时并不会风平浪静,没有人会惧怕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世人害怕的是瑕疵必报的恶魔,至于微笑或者严肃,只是一张面具,真正的内在,取决于躯壳里藏着的那个灵魂。

    所以宁奕的精神一直崩得很紧。

    要是这段路出现了意外,哪位钟乳石里藏着的“不干净东西”蹦了出来,他能够确保干脆利落的一剑了结。

    后山这块千丈山,比西岭菩萨庙要邪乎,陆圣老祖宗的敕令,有可能是为了筛选,有可能是为了保护。

    庙大菩萨大,天大地大,谨慎最大。

    等到丫头牵着自己,真的走到了尽头,宁奕悬着的那根神经,这才终于放了下来,攥着细雪的那只手,手心细密渗出了一层冷汗,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身边的丫头,面色苍白如雪,嘴唇红润的想让人情不自禁咬上一口。

    宁奕摇了摇头,甩开古怪的念头。

    山洞的尽头,能够明显地看出来人为的痕迹,有人活着走到了这里......这已经足够说明一些事情。

    丫头找的路是正确的。

    石壁的两旁,悬着生锈的托手,宁奕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到过,两只手由不知名的材质铸造,像是青铜,带着古老的气息,掌心向上朝天,五指收拢,丫头踮起脚,把“剑藏”当中的星辉缭绕之火放在了掌心。

    于是石壁上的两只手,便像是拈火的远古大能,看起来神秘而又威严。

    石壁的近端都被“剑藏”映照得亮起。

    宁奕看到了一块蒲团,不知道在此存放了多久,蒲团已经破碎,他蹲下身子,轻声道:“小霜山有一模一样的蒲团......赵蕤先生来过这里,但是这个蒲团已经损坏了。”

    他惘然说道:“赵蕤先生曾经在这里打坐修行,难道参悟生死之间的秘密......就是在这面石壁之前?”

    裴烦并不出声,而是怔怔站在石壁面前。

    宁奕意识到了丫头的不对劲,他转过头,与丫头一起注视着刻在石壁上的绘画,草草的几笔,有一道凌霄的身影,高举某样沉重不可度量的物事,横扫一切,重重砸下。

    砸剑!

    宁奕看着这一副画面,心跳骤然加快,他的面色苍白两分,粗略扫过一遍,只觉得看得十分吃力,又累又倦,望向丫头的侧脸,那张苍白好看的面颊上,再一度焕发了红润,“剑藏”在主人的心念感应之下,变得像是一枚猩红星辰。

    宁奕知道大修行者的手段,可以在文字和画面上蕴含意念,剑意、刀意、枪意、棍意......诸多意志,都可以加持,每一座圣山,前人留下来的珍贵宝藏,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传承,而有机会目睹的,都是稀少的天才。

    有人可以悟到前辈的意念,少走许多弯路。

    但这道精神的力量,会随着不断的参悟,而不断的减少。

    并非所有人都会有所感悟,这与资质无关,这是一种上天注定的......缘。

    缘,妙不可言。

    赵蕤先生在这里打坐,悟到了生死,带走了一些道藏。

    徐藏看到了“砸剑”。

    丫头观摩这副壁画。

    第一眼所能看见的......就是这副壁画,而对壁画毫无触感的宁奕,惘然四顾,他目光一寸一寸扫视着这面石壁,一无所获。

    然后他缓缓低下头,注意到在山壁的底部,似乎生出了一根杂草。

    宁奕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草不生无根之地.....那根杂草生在山壁之间......就说明这座山壁的背后,连接了另外一片空间。

    宁奕蹲了下来,伸出了手。

    去拽那根杂草。

    出乎意料的.....那根枯黄的杂草,就这么被宁奕拽了出来。

    少年的呼吸微微停滞,他看着那根弯弯曲曲的枯黄杂草,来不及反应,眼前的石壁,开始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

    封锁的天地之间,亮起了一线光明。

第十三章 指引前行的一束光

    天地震颤。m.www.uu234.net

    正在屏息参悟石壁,沉浸在“砸剑”意境当中的裴烦,恍恍惚惚之间,耳旁响起了巨大的声音,那声音愈滚愈大,宛若雷霆。

    闭上双眼,脑海当中翻来覆去都是那道“砸剑”身影的丫头,觉得天地昏暗,那一剑砸来.......整个世界,都亮了。

    于是她睁开双眼。

    果然整个世界都亮了。

    一线天后,一线光明。

    石壁缓慢开启,在宁奕和裴烦两个人瞠目结舌的对视当中,于绝境之地,掀起一道光明。

    宁奕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根枯草,喃喃道:“我他......服了。”

    裴烦面色红润,她摸了摸自己眉心的“剑藏”,那枚大红枣在刚刚的参悟当中,似乎获取了一些神妙的物质,此刻变得饱满通盈,丫头抬起一只手,指向山壁开启的光明当中,声音惊讶道:“是那张符?。”

    宁奕看到了开启山壁之后,悬在光明当中的那张符?,与悬在蜀山后山的一模一样。

    “温韬说过,传送法阵当中,品秩不一,种类诸多,其中最为复杂的是一种叫做‘子母阵’的阵法。”丫头喃喃道:“阴阳两端,来回往返,这种阵法需要极高的空间天赋,往往布置起来繁琐而又麻烦,除了大型的城池,譬如天都皇城,才会采取如此布置方法,子母阵需要积攒数量庞大的星辉和阳气,用来填补阵眼的隋阳珠,消耗极大。”

    宁奕面色无比震撼,道:“这是一座子母阵?”

    裴烦伸出一只手,触碰这张悬浮的符?,摇了摇头,道:“这不仅仅是一座子母阵......”

    “悬在后山一线天的那张符?,带着极致的杀气,还藏着诸多的禁忌手段,防止外人入内,恐怕即便修为高如千手大人,也无法越过那张符?,想要触发法阵.......需要一些不为人知的条件,我也不知道这一次究竟是触发了什么。”

    丫头顿了顿,继续说道:“这里的这张符?,明显是陆圣老祖宗留下来的指引阵眼,无比温和,只要能够入内,便可以触摸法阵触发,回到后山之外。”

    她挑起眉头,环顾一圈,光秃秃的石壁,一件布置法阵的器具也没有,勾动灵气的布幡,悬挂窍顶的天铃......这些都没有,石壁开启之后,自己像是真正站在了后山当初所看到的那座一线天之后,大风吹来,光明四溅。

    “据说陆圣大人五百年,盖压一整个时代的修行者,欲与太宗试比高。”宁奕蹲下身子,捻了一些湿润的泥土,轻声道:“那一辈的修行者,各大圣山的绝世天才,都被陆圣老祖宗比了下去,蜀山山主被誉为千年罕见的不朽资质。”

    裴烦压住心中的震撼,望着宁奕,一字一句认真说道:“陆圣大人,恐怕还是一位惊才绝艳的阵法大师。”

    能够布下子母阵的,便是有资格位列天都皇城贵宾之席的阵法大师,皇城的法阵诸多,五百年来,都是由小无量山的大师来布置传送阵法,子母阵所需要的材料驳杂,代价高昂,一般会选择在两端布置单向的法阵。

    即便是如今,经过了小无量山一代一代的优化,也只是减少了法阵的消耗,步骤仍然繁杂,要求仍然苛刻。

    “子母阵”的优势,便是精准,无比的精准,绝不会出现空间动荡,以及一丝一毫的传送偏差。

    陆圣老祖宗的子母阵,简单到了只需要一张符?,这意味着什么?

    陆圣的阵法造诣,在五百年前,就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最优秀的阵法大师。

    宁奕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忽然心神一动,问道:“丫头......这张符?,能够复刻吗?”

    裴烦蹙起眉头,目光停留在符?上,这张符?上蕴含的力量无比温和,即便是伸手去触碰,捋清符?上的内容,也不会受到陆圣意志的冲击。

    少女认真说道:“我需要一些时间,把符?上的纹路记下来。”

    宁奕安安静静坐了下来,他没有打扰裴烦,全身心的投入精神,将目光凝聚到了自己拽出来的那根枯草上面。

    丫头站在符?前,端详着符?当中不断游掠的纹路,那枚大红色的“剑藏”,吞吐着一线天当中的光明,扬眉吐气般鲸吞海吸,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在缓慢的被冲刷,蜕变,星辉潜移默化的积累。

    宁奕并不知道,在得到了裴?f继承的剑藏之后,裴烦丫头的资质,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初在西岭之时,周游并未觉得裴烦资质有多优秀,只不过是中上而已。

    这道剑藏,是裴?f留下来的血脉之力,破后而立,当初裴?f能够让太宗视为不得不除的敌人,距离踏出那一步只差分毫,血脉的力量,必然是全天下最强大的那一批次。

    裴?f把血脉篆养起来,留给了徐藏,这就是所谓的“剑藏”。

    经过了血脉扣减的裴烦丫头,资质仍然比大部分人要强悍,如今重获剑藏,更是如虎添翼。

    剑藏在缓慢复苏,随着她的修行,将一步一步解开桎梏,直到抵达当年剑圣裴?f的高度,所有的血脉才会完全的释放......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传承,裴?f虽死,但他留下了火种,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徐藏说,裴?f希望自己的女儿做一个普通人。

    所以他一直没有将剑藏还给丫头,一直没有教导丫头学习剑术。

    直至身死前的那一刻。

    如果裴烦这一辈子,不去尝试修行,那么剑藏便不会触发,裴烦蕴藏在其中的巨大力量,会保佑丫头一生平安,百世无忧。

    即便是在后山,陆圣设下的“天地枯竭”,星辉无法动用,剑藏仍然可以使用。

    无论遇到了何等的绝境,永远有着“剑藏”的那一抹光。

    这便是裴?f大人留下来的意志。

    ......

    ......

    宁奕凝视着枯草。

    被他捻起首尾两端,拽直之后,带着一丝枯黄意味的这根草屑......看起来并没有一丝灵气,也没有包含类似星辉或者神性这样的物质,如果仔细去体味揣摩,倒是可以感受到一股并不强烈的寂灭意味。

    在后山石壁开启之前,整座山洞里,没有一丝的灵气、星辉,即便是傍山傍水,也没有一丁点草木生灵,宁奕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根枯草到底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拔出这根枯草的时候,宁奕似乎感受到了一丝震颤。

    那股震颤的意味......来自于细雪,准确的说,是贴入细雪骨子里的“白骨平原”,一路走来,宁奕深知“白骨平原”的敏锐之处,劫三皇子货物之时,它第一时间发现了藏在车厢底部的那两颗千年隋阳珠隋阴珠,还未曾觉醒之前,骨笛姿态的白骨平原,就对星辉和神性,有着极为敏锐的感应。

    宁奕感受不到枯草的异常,他并没有丢到这根草屑,而是小心翼翼将其折叠,放入了自己的腰囊当中,日后说不定还可以派上用场。

    他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裴烦丫头还在聚精会神的盯着那枚符?,努力去记下来其中浮现的纹路和规律。

    宁奕环顾山壁打开之后的世界,那枚符?像是天地之间唯一的光芒,两旁山石嶙峋,往前走似乎还有一截路,但是这枚符?拦在此处,如果不出意外......触摸之后,便会被传送离开后山。

    当初赵蕤先生和徐藏,应该是被后山外的那张敕令,传到了山壁之内,带走了诸多道藏,领悟了“砸剑”,然后打开石壁,触摸眼前的这张符?离开。

    如今看来,后山的一线天.......仍然是个未解之谜,两张符?,一座子母阵,陆圣老祖宗的手段杜绝了一切意外,将两个小天地连接起来,留给了蜀山后人珍贵的资源。

    但宁奕不知道眼前这枚符?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一方天地,如果真真切切走入一线天......符?的背后,是不是就是陆圣老祖宗走过的路?哪里究竟藏着什么?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发黄的那根草屑,韧度极佳,在石壁夹缝当中生存了也不知多少年,宁奕忍不住拿出来端详,盯着看了半天,一无所获,只能重新又放回,实在无法参透,最终放弃了短期内解开疑惑的念头。

    丫头站在符?前,屏住呼吸,宁奕没有发出声音,她就这么站了小半个时辰,以她的记性,徐藏在安乐城读书的时候,一遍就可以记住所有的信息,如今在这张符?前站了如此之久,可见这张符?的信息量庞大。

    她最终合上双眼,长长吐出一口郁气。

    宁奕看着丫头,关切道:“如何?”

    裴烦扬起好看的脸蛋,面色并不欢喜,摇了摇头,轻声道:“陆圣先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张符?上的内容,不是很看得懂,但是勉强能记住,真正要复刻,恐怕现在做不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宁奕假装痛苦的安慰道:“没记住没关系......”

    “等等......你说什么?”

    宁奕回过神来,面色复杂道:“你全都记住了?”

    裴烦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在心底打了主意,如果丫头记不住,一趟不够来两趟,两趟不够来三趟,总而言之一定要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的宁奕,在心底默默感慨。

    什么叫做天赋?

    这就叫做天赋!

    丫头真的是一个宝藏,无论是选择修行还是研习阵法,或者其他的道路,一定都会取得不小的成就。

    宁奕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丫头的肩头。

    两个人一起触碰那张符?。

    天地彻开,陆圣留下来的一线光明,指引方向。

第十四章 借我一束光照亮黯淡

    蜀山的后山。m.www.uu234.net

    气氛凝固。

    几位圣山的大人物面色并不好看。

    教宗陈懿的肩背受了伤,先前坚持要为陈懿撑伞的女子麻袍道者,拿来了一些药膏,掀开一角道袍,蹲下身子,悉心为教宗大人擦拭着伤势,她细心的注意到,这些都是一些刮擦的轻伤,教宗大人的头上箍了两圈白纱布,那才是受伤严重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那个刺客究竟做了什么......但是从这些伤势来看,如果不是蜀山的小师叔宁奕来得及时,很有可能教宗大人已经遭遇不测。

    女子麻袍道者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的目光望向悬在后山处的那张敕令,符?上古旧的青红二色缓慢轮转,看不出有丝毫的气息......她在道宗研习阵法,心想这很有可能是蜀山那位名叫陆圣的老祖宗,特地布置的一道阵法,倒扣在一线天山峡上方的大碗,是阵法禁制的外沿,仔细去看,能够看出来一丝丝流淌的星辉气息,里面内有天地。

    赵蕤先生和杀胚徐藏,都曾在后山里得到过造化,至于在后面里究竟遇到了什么,蜀山后山里有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两位都是绝口不提,这是悬在大隋天下每个修行者心头的未解之谜。

    女子麻袍道者心底默默想着一些东西。

    星辰榜上有叶红拂和小烛龙这样的绝世天才,只能屈居排在第二名和第三名,各大圣山的圣子级别人物,都要列在宁奕的身后......那位蜀山的小师叔,高坐星辰榜第一的位置,怎么就被一个刚刚破入后境的刺客给逼入了后山?

    只不过转念一想,她觉得那个刺客并不简单。

    守在教宗大人身旁,跟随陈懿一同行走,为其撑伞的那个麻袍道者,名字叫苏三,是个修为第六境巅峰的修行者,在道宗内,想要成为一位麻袍道者,有着诸多苛刻要求,出身来历不必多说,关于自身......除了修为境界必须要踏入中境,在医术,阵法,铸器,丹药,等等方面,也要有所涉猎。

    苏三是一个中境修行者,但也是道宗里最出色的那一批中境修行者,从后山的斑驳血迹看来,只是一个瞬间,就被那个刺客撕成了碎片。

    被教宗大人称为“影子”的刺客,在那个时候还没有破开后境......杀力竟然如此强大?很有可能是一位隐藏了实力的大修行者,强迫自己跌境再跌境,然后才能够瞒住蜀山小山主的感知,施行这场刺杀。

    女子麻袍道者一边想着,一边完成了抹药,擦拭,以及最后的包扎,她有些不舍地放下了陈懿的衣袍,轻声道:“教宗大人,已经好了。”

    陈懿温和的嗯了一声,他看着在自己身旁的千手,已经不远处形成对立之势的那一拨圣山人马。

    道宗的麻袍道者已经清算干净,那个刺客携带“小圣人印”,麻袍道者的数量并没有减少......这个刺客并非是跟在道宗的车队里混进蜀山,只能是另有其人。

    “徐藏师弟的葬礼,蜀山大开山门,但凡是圣山来客,只需要出示身份,便可以带着门下弟子入内。”

    千手站在陈懿身旁,面无表情说道:“教宗大人已经证明了那道影子与道宗无关,那么与谁有关?”

    她披着那件黑白大氅,阴阳二气流转,后山的那张符?就悬在她的正后方,挡住了一整座大山的风雨,偏偏她的衣袍无风自动,肌肤自内而外迸发紫气,看起来像是一尊星辰笼罩的超凡神灵。

    千手释放了自己的星辰之力。

    天宫的两位阙主,一位背负双手,缩在袖内的五指掐诀,场间的风气便渐渐卷起,逐渐有肃杀意味,另外一位则是将自己背后的重剑轻轻立在地面之上。

    四座书院,此行前来的领路人,乃是出自应天府的夷吾星君,百年前便已经抵达星君境界。他的身后,应天府的诸位弟子看起来面色不善,几座书院与蜀山因徐藏结仇,十年来不断灌输这道仇恨,愈发累积,却未能爆发,就得到了徐藏的死讯。

    如今他们来到这场葬礼,亲眼见证了徐藏的入葬......说不出来的快意与幸灾乐祸,却因为宁奕的这场意外,此刻被千手留在了后山。

    夷吾星君眯起双眼,轻轻拔下了自己的那根发簪,手指轻轻敲打发簪的红木,发出清脆的声音。

    夷吾星君身后不仅仅是应天府,还有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

    白鹿洞书院已经离开了蜀山,与徐藏旧年有瓜葛的水月师叔,确认了徐藏已死,便领着弟子离开了这处伤心地。

    东境的圣山联盟,没有星君前来,显得格外低调,两位命星的大修行者捏着甘露先生留下来的玉佩,倒也不如何惧怕千手。

    他们不相信,千手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留下这几位星君修行者,就算是宁奕真的死在了后山,千手又能如何?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在诸多圣山当中默默无闻的剑湖宫宫主,并没有急着站队,表明态度,而是带着门下的弟子,距离书院和天宫,以及东境圣山远了一些。

    柳十望着教宗陈懿,温柔说道:“教宗大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剑湖宫十分震惊......愿意配合道宗任何的调查,找出刺客。”

    陈懿面色缓和的点了点头,他的背后站着周游,大隋天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星君之一,周游同样点了点头,对于剑湖宫的态度......道宗很乐意见到,如果都是这样,那么今天的问题就很好解决了。

    有人望着剑湖宫,嗤笑了一声。

    夷吾星君虽是男子,动作之间却带着一抹阴柔气息,他捂唇而笑,轻柔问道:“柳十......你倒是撇得干净,不知道千手领不领情。”

    柳十温和笑了笑。

    千手并未说话,目光瞥了一眼剑湖宫诸人,然后缓慢收回,重新落在了书院和天宫的那一行人身上。

    “千手闻仲。”夷吾星君的声音细柔,他面色凝重望着披着阴阳大氅的女子,头一次念出了千手的全名,这位蜀山的小山主,位次低于大部分的星君修行者,圣山小山主,一般都是年轻的天才弟子继承,一切只因为蜀山的山主陆圣太过强大,被人怀疑至今还活着......所以千手即便在星君境界所向披靡,也只能坐在小山主的位子上。

    “我敬你修行境界高深,不愿在蜀山地界冲突。”夷吾星君与千手对视,他把玩着那根红木发簪,认真说道:“但修行不易......你应当知道我书院的底气,天子脚下,谁还没几位老祖宗?你今日要想拦我,就要看看书院老祖宗,和蜀山老祖宗......哪一个底气更盛了。”

    千手眯起双眼,她淡淡道:“你大可以试着把天都墓陵里面的那些老祖宗唤出来,‘选官子’,‘朝天子’,随便叫出来一个,我二话不说,就此放你离开,听说应天府还有个名号极其唬人的‘圣乐王’,有本事叫出来让大家瞧瞧?”

    陈懿听到这番话,面色凝重起来,四座书院的历史悠久,有望超脱星君境界的人物......都会获得一个大隋天下敕封的称号。

    这些敕封的称号,就选自书院藏书陵当中漫天悬挂的词牌,与气运有关,气运越高,品秩越高,收到敕封的人物待遇也不相同。

    这些大修行者,据说沉睡在墓陵当中,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靠着皇城底下的气运,勉强封住冻死的星辉,在书院遇到不得不出手的情况之下,才会复苏。

    这只是一场小的对峙,绝不至于书院出动这样大的底牌。

    陈懿知道“选官子”和“朝天子”,这是两位书院的传奇人物,放到如今时代,大概相当于年轻时期不输于徐藏周游的天才修行者,一路风雨无阻的走到了最后,最终选择了尘封修为。

    至于“圣乐王”,这个敕封名号一听就比前两位要强大一些的,是书院墓陵里最古老的“修行者”,据说死于寂灭,据说还有意识,封锁星辉之前,就已经活过了五百年的大限。

    夷吾星君手中的那根发簪,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唤醒墓陵的圣物了。

    陈懿抿起嘴唇,他有些担心事态的冲突,向着不可解决的地方演变。

    年轻的教宗望向蜀山小山主,看到了一副平淡至极的表情,似乎浑不在意夷吾星君手中的发簪捏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难道......蜀山那位老祖宗陆圣,真的还没有死,就在这座后山当中,随时可以复苏醒来?

    陈懿面色有些苍白。

    夷吾星君面色阴沉,手指捏在发簪上,犹豫不决。

    忽然有人轻轻咦了一声。

    是剑湖宫的宫主柳十。

    柳十望着千手身后的那座后山,禁制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所有人惘然的目光当中,那张符?骤然绽放光芒,一瞬之间,骇人的气势溢散开来。

    如果说,先前还有人怀疑蜀山那位山主老祖宗的生死存活,以及千手星君的底气,在这一瞬间......一切质疑的念头都将湮灭。

    那张符?笼罩着的后山,震颤一下,绝对超越了星君境界的星辉,数量庞大的溢散开来,仅仅是一线,便带着灼目的光芒,在那张符?之后绽放。

    天地一线。

    光明一瞬。

    有人伸出一只手。

    像是借了天地之间最煌燃的一束光。

    于是黯淡的蜀山后山,笼罩所有人的漆黑影子,就此被照亮开来。

    少年和少女,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相互扶持着,就这么走了出来。

第十五章 藏锋

    在宁奕和裴烦走出来的那一刻,有人松了一口气。m.www.uu234.net

    两拨势力对峙的原因,便正是因此而起,蜀山的新任小师叔,被徐藏带来,继承赵蕤先生的衣钵......如果今日出了什么意外,千手说不定真的会把几座圣山留下来,彻查清楚。

    夷吾星君眯起眼睛,他的目光落在了走出光芒后的那两人身上。

    宁奕浑身的气息内敛,他拎着“细雪”,这柄天下最朴实的剑,藏在伞柄之中,伞面在与那道影子的厮杀当中破碎殆尽,即便是剑胎全现,看上去也是一柄凡剑。

    这就是蜀山的小师叔了?

    夷吾星君挑了挑眉,觉得很是失望,不过如此,远远没有羌山神仙居的洛长生光芒耀眼,甚至比起珞珈叶红拂,北境小烛龙,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不过有一点,倒是有些意思。夷吾星君竟然看不穿宁奕的修为,或许是蜀山的千手教了他一门不错的藏匿功法,身上的星辉藏在血液当中,若是不出手,便难以探查。

    夷吾星君望着裴烦,丫头眉心的剑藏早已经被她伸出一根手指按住,那枚大红枣并不适宜展现给外人所见,珞珈山的那枚莲花令,以及裴家后人的身份,丫头都小心翼翼的藏起,这些信息一旦外泄,很可能会造成莫测的风波,凶吉难料。

    即便裴烦藏去了“剑藏”,那张好看的脸蛋,仍是第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书院的弟子眯起双眼,看着宁奕身旁的丫头,知道这就是教宗大人所说的那位裴姑娘了,明眸皓齿,生得着实好看,可惜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因为徐藏的缘故,这些书院的年轻修行者,怎么看宁奕怎么不顺眼,越看越觉得能看出来当年徐藏的影子。

    走出光明的两个人,在破开符?,走入狭隘的一线天之前,不得已保持着一种亲昵的姿势,搂腰,搭肩,手指勾结。

    于是就此登场。

    宁奕一只手揽着裴烦丫头的肩膀,他听到丫头的声音,有些羞赧地轻轻传来:“哥......怎么人这么多?”

    宁奕不动声色,看着后山林立的诸人,神采不变,走出一线天前,他已经料到了会发生什么......在逐个对视了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确认了他们眼中鄙夷而又蔑视的目光之后,宁奕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跌落山涧,破旧的衣衫湿了又干,虽然踩着光芒万丈闪亮登场,但还是无法避免落魄狼狈的形象。

    还是因为自己搂着丫头?

    宁奕目光微微凝聚。

    教宗遇到了刺杀,自己坠入后山已经如此之久,这件事情想必已经传开,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如此多的圣山大人物到场,难道是为了自己?

    宁奕看到了在场的好几位星君......紧接着陈懿的声音就无奈传来:“宁奕......你若是晚上片刻出来,千手大人恐怕能把这几位圣山的来客给生吞了。”

    少年挑了挑眉,看到了剑拔弩张的几位大修行者,以及面无表情的千手师姐。

    年轻的教宗,走了过来,他轻声在宁奕耳边说了几句话,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宁奕心头一暖,望着自己的师姐,千手的神情素来平静,并没有丝毫波动。

    夷吾星君收回发簪,淡淡说道:“既然这位蜀山的小师叔没有事,教宗大人也无碍......那么这个误会,我们就此揭过,彼此退让一步,让双方都有一个台阶能下。”

    他也算是舒了一口气,诚恳说道:“那么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风阙阙主停住掐诀,天地之间的风气逐渐湮灭,目光忌惮地望向千手背后的那座后山。

    世人都说,蜀山最大的靠山,就是那座后山。

    “东岩子”赵蕤从后山走出来,镇了蜀山二百年。

    杀胚徐藏从后山走出来,打压了整个大隋天下整整十年。

    如今各大圣山,诸位星君,亲眼见证了新一任小师叔宁奕,从后山走出来......这个看起来并不耀眼的少年,便有了足够的资格,让所有人相信,不久之后,他将撬动整个大隋天下的风云。

    剑阙阙主双手杵剑,轻剑悬在腰侧,重剑出鞘抵在地面之上,他看着宁奕,若有所思.......这个少年与洛长生不一样,有人头角峥嵘,光芒万丈,从出生明理的那一刻起,就发誓要站在所有人的头顶,像是当年的“神道剑”三人,每一个都不遗余力的绽放光芒,压过同龄的所有人,如今神仙居的洛长生就是这种人。

    有人藏住锋芒,把剑气都藏到了骨子里......不显山不露水,也许那根剑骨,真的有一千斤一万吨重?

    终于见到了蜀山小师叔的真容。

    每个人都感慨唏嘘,心底五味杂陈。

    对于徐藏选中的继位者,态度大抵分为两类:瞧不起看不上,嗤之以鼻的是一类,觉得明珠暗结,藏锋藏拙的是另外一类。

    但很可惜,这两类都错了。

    夷吾星君放回了簪子。

    风阙阙主停住了掐诀。

    剑阙阙主准备收剑。

    东境圣山,以及一整个后山僵持住的人马,都准备离开这场开始愉快,后来不太愉快的葬礼,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将这么结束。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宁奕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他望着收刀收剑的圣山弟子,保持着收回发簪动作的阴柔男人,以及诸多的身影,一个字一个字开口:“如果就这么算了,道宗的脸往哪里放?”

    夷吾星君眯起双眼。

    “我活着从后山出来了,你们以为就结束了?”宁奕环顾一圈,他笑了笑,然后平静说道:“我是蜀山小师叔,我当然会活着出来。”

    然后宁奕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白木车厢,淡淡道:“教宗大人遇到的刺杀......凶手还没有抓出来,你们就想这么算了?”

    这句话说出来,麻袍道者默默站了起来,有人捏着道宗的玉佩,颜色不一的阵法,从他们脚底升起,在后山地域一道接一道的浮现。

    陈懿抬袖,压了一下,那些阵法的光芒在压袖动作的那一刻同时消失,看起来整齐无比,带着一股子肃杀气息,这些道宗的麻袍道者修为不高,但是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他们可以把信息传到西岭境外的三清阁当中,道宗与蜀山素来交好,又是天底下除了皇城以外的最大势力,坐拥大隋天下数以百万计的信仰子民......教宗遇袭,怎能说揭过就揭过?

    夷吾星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望向宁奕,道:“你想怎样?”

    宁奕笑了。

    他抬起一只手,星辉在掌心凝集,驳杂的气息在他掌心之上缓慢流淌,最终凝形。

    “那个袭杀教宗的大胆狂徒......已经死了。”宁奕声音平静,说道:“我击杀的时候,取了一些气息,星辉可以恢复一些景象,当时在后山保护教宗大人之时,我发现这个刺客的来历......并不简单。”

    宁奕在骨笛觉醒之前,与那道影子交手,当时震惊于对方的驳杂所学,特地保留了证据,“执剑者”到头来都没有告诉自己,这道影子的来历......但宁奕并不打算放弃追究。

    他望着书院前的夷吾星君,认真说道:“我并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找出这个刺客......”

    宁奕望着陈懿,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保证,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话。”

    “那个刺客所用的身法,乃是应天府的‘清风拂槛’。”

    夷吾星君面色抖变,他气得差点捏碎发簪,对着宁奕这个辈分小了百年的修行者,险些怒喷出来,咬牙切齿道:“黄口小儿,血口喷人?”

    宁奕笑了笑,掌心的那道影子,在星辉复刻之下,缓慢浮现出当时的身形。

    陈懿面色凝重,认真说道:“当时的场景......的确如此,一丝不差。”

    夷吾星君凝神去看,宁奕掌心,星辉凝结,重现出来那道影子扑来的画面,正是应天府的“清风拂槛”。

    他面色难看,回头望向自己的弟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奕并没有停住,他这一次的目光望向那位风阙的阙主,声音木然说道:“那个刺客也用了风阙的‘倒提身’。”

    掌心的雾气变幻,陈懿的眼神冷了下来。

    仍然如此。

    当时十分紧急,他来不及记下来这个影子的轨迹,不曾想过,宁奕竟然能够辨识出这道影子的修行法门......教宗将目光望向风阙阙主。

    原本停止掐诀的风阙阙主,面色同样是大变,丝毫未曾想过,宁奕的污水就这么往自己身上泼了过来。

    “你放屁......”

    风阙阙主声音带着一丝尖锐,抬起手掌,整个人穿透风幕,刹那前行,就要来到宁奕的身边,将这位蜀山信口雌黄的小师叔一巴掌拍死。

    千手并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陈懿身旁的周游忽然动了。

    白发道士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在了陈懿的身旁。

第十六章 星君之争

    天地大风起。

    骤然大风,因天宫风阙阙主而起。这一派的修行者,速度极快,行路如风,据说破开命星之后,能够坐地日行八千里。

    然而有一道白色身影,看缓实疾,从教宗身旁的大石,到宁奕身前,几乎是一掠而过,在众多圣山修行者的视线当中,只看见那道白色身影悬停而住,微微吸掌,一柄普通长刀便从远方一位麻袍道者的鞘中被吸了出来。

    周游踩着碎石而来,路上炸开一道颀长路径,后发先至,来到宁奕面前,自下而上的拔刀而出,刀锋掠过风幕划出一抹弧形流华。

    身形以无比迅猛姿态砸来的风阙阙主,瞳孔收缩,并没有选择收掌而回,而是保持原先姿势的一掌砸下。

    天宫风阙,大风缭绕,修行体魄,凡人刀剑怎可加身?

    一道清冽的碰撞声音就此响起。

    周游的刀尖扎在风阙阙主掌心,戳出一道细碎的白点,刀器寸寸崩裂炸开,白发道士面无表情以另外一只手挥袖兜揽,“兜雀儿”将碎裂刀器全都纳入袖中,猛地震袖。

    风阙阙主面前炸开无数风花,护在面前的风气与刀片滚在一起,尽数绞碎,来不及任何动作,那个白发道士以半柄断刀,就此插入掌心,溅起一篷血花。

    一瞬的延迟之后。

    碎裂的风气就此荡开

    两人一前一后撞入后山一颗大树当中,轰然一声震颤。

    落叶摇晃,片片如海。

    周游松开持刀之手,退后两步,面色平静,注视着一整条手臂连带着掌心,被断刀钉在古木上的风阙阙主,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看到了此时的场景。

    于是满座死寂,鸦雀无声。

    宁奕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在西岭菩萨庙,仅仅是周游一个名号,便足以吓退诸多圣山,即便是大隋的西境长城,也要对这位年轻道士礼敬三分。

    因为“道宗周游”的“道”,是“神道剑”当中的“道”,也是“大道可期”的“道”。

    从来没有人说过,周游精通刀法,宁奕只以为周游先生是一个儒雅的道胎,修行境界奇快无比,一心只追求长生大道......可是那一刀,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一刀,直接砍碎了风阙阙主的护体罡风,把这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钉在了后山的古木之上。

    周游可能只是需要一把刀。

    也有可能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握刀。

    这便是周游的可怕之处。

    他是西岭道胎,无论是剑道,刀道,枪道,长生之道......都是道的一种,他所走的是,是一条宽阔的道,包含了诸生百态的“道”。

    白发道士站在古木之前,他看着风阙阙主,面色一如往常的淡漠。

    周游没有回头,淡然道:“宁奕......继续说下去。”

    宁奕面色有些苍白,他望了一眼千手师姐,师姐的面色与周游一般无二,以眼神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面无表情的果然都是怪物。

    宁奕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在周游出手之后......宁奕就知道自己应该做的是什么了。

    他继续说道:“那道影子用的袭杀手法,有‘应天府’的影杀,还有剑阙的‘暗劲’。”

    这两句话并非宁奕杜撰,那道影子所学驳杂,的确有诸家影子,其中还真的有“应天府”和“剑阙”的术法影子。

    话音刚刚落下,面色难看的夷吾星君和剑阙阙主,同时动了,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向宁奕出手......两位大修行者面色阴沉,现在的局势,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等着自己往火坑里跳,摆明是想要动手?

    站在古木之下的周游,挑了挑眉,他身旁一左一右,两道极快的身影如骤光一般砸来,接着犹如撞上了两面坚不可摧的重墙,轰然一声炸出无数烟尘,接着倒飞开来。

    凭空之处,多了一位披着阴阳大氅的女人,千手的面目毫无波动,两只手交错抬起,遮在自己面前,一尊巨大的星辰巨手凭空浮现,伴随着千手的手势,一左一右,按在两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额头之处,将全身都覆盖,烟尘当中,极速扫过,将夷吾星君和剑阙阙主各自按进两株古木当中。

    木屑横飞,泥石飞溅。

    后山不太平。

    几位圣山如临大敌,就要出手。

    千手的声音冷然传来:“你们谁敢动弹?”

    两颗古木之处。

    剑阙的阙主被一巴掌抡飞,意识模糊,接着狠狠砸在一颗巨树之上,后山的那些古木,几乎有七八人合抱之粗细,质地极其坚韧,这一砸竟然没有断裂,只是在树身砸出一个极深的凹坑。

    重剑脱手抛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的那一刹,剑阙阙主拔出腰间轻剑,挥剑砍出。

    星辰巨人的手掌被剑气撕开一道裂口,却没有直接崩碎,源源不断的星辉汇聚而来。

    剑阙阙主知道千手星君被誉为星君境界的最强者,打起十二分精神,脚底蹬在那颗巨木凹坑之上,轻剑抵上那只虚无缥缈的星辰手掌之上,试图破开压制。

    从小霜山抬棺而下,千手用的便是这尊法相,硬生生扛着赵蕤的禁制,任凭一道一道雷霆落在身上,要把徐藏的棺木顶着禁制摆放一整天,这是一种何等的体魄?

    剑气对抗星辉,一时之间,有来有回,难以破禁。

    另外一边,被千手一巴掌砸进古木的夷吾星君,并不算是体魄强大的修行者,面色苍白,胸襟处挂了一大串血迹,挣扎一二,发现千难万难,几乎无法脱身离开掌心,就要拔出发簪捏碎,捏碎之前,竟然无法感应书院。他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向蜀山后山,那张悬浮的敕令,隔绝了与蜀山外的一切联系。

    难怪千手会如此的自信。

    自己即便把这根发簪捏得粉碎,应天府那边也不会有丝毫的感应。

    陆圣竟然在后山布下了这等禁制?

    而更让夷吾星君觉得绝望的,是那个站在场间的蜀山小山主,气势逐渐拔高,提升再提升,最终有一尊宝相庄严的星辰巨人,拔地而起,只起了一个上半身,面目毫无表情,背后逐渐舒展一条又一条的手臂。

    掐诀,捏印,拎剑,提刀,握拳,拈指......数之不清。

    中间合了一个慈悲掌。

    “千手......”

    夷吾星君忘记了疼痛,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想到了此行之前,应天府的府主,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与蜀山的小山主发生冲突......

    他想起之前千手站在后山,说的那句,若是宁奕出现了意外,圣山来客一个都别想走,他之前只当是个笑话。

    现在夷吾星君丝毫不怀疑,这个疯女人是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

    他看到千手背后那尊庞大的法相,最终将那根发簪插回了脑后,放弃了抵抗的念头。

    那个不断以剑气冲击掌心缝隙,却始终出不来的剑阙阙主,全身心放在剑上,猛地感到压力一滞。

    千手施展法相之后,那尊巨大的星辰巨人,面目冷漠,以第二只手掌贴在第一只手掌之上。

    叠掌

    轰然一声,古木凹坑再深一倍,一柄轻剑被压到弧度夸张地抛飞了出来,铮然插入大地,与重剑剑柄交错发出一声清冽声响。

    两柄剑器,一重一轻,相互交叉,震颤摇晃。

    剑阙阙主看着那道庞大的星辰法相,愕然张着嘴,脑后当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地上。

    周游站在法相之下,他仰起头来,那张好看的面容本是浑无表情,在细细端详了千手法相的衍生与雕琢之后,竟然有了一丝动容。

    白发道士轻声说道:“千手大人,您是一位天才。”

    蜀山小山主温和说道:“周游,要不了多久,你的成就......会比我高。”

    ......

    ......

    这两位星君大人物之间的对话,被所有人听在耳中,并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丝毫的不妥。

    周游说千手是一位天才.......因为他看出了这尊法相的不同,如果按照正常的修行路子来走,能够凝聚出六条手臂,便已经是大乘之势,千手修改了这门功法......于是就有了今天展露法相的这一幕。

    至于千手对于周游的赞扬,则是一种由衷的,薪火传承的意志,即便全天下都认为周游是天才,见面之前,千手也不会高看,只有真真切切见过了真人,她才会给出自己的评价。

    她不屑于跟风,也不会过分的夸赞,对于外人......蜀山千手向来惜字如金。

    这两位大修行者的互夸,是以三位同等境界的星君修行者作为背景......三位大修行者,一位被周游以凡刀钉穿手掌,两位被千手拍在古木凹坑里,眼光复杂,震惊,愤怒,怨毒,畏惧,尽皆有之。

    这一幕日后会传到整个大隋天下,然而站在风口浪尖的,被几大圣山心心念念所惦记着要复仇的,却不是周游和千手。

    而是相比于两位星君,无疑是一颗“软柿子”的宁奕。

    宁奕此刻,也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到了。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徐藏害怕这位千手师姐了......师姐的火爆脾气,说打就打,就算是星君大修行者,一样毫不留情,星辰巨人这门功法,修行到了师姐的地步,对待夷吾星君这种修行者,简直就是一种残忍的吊打。

    他回过心神,清了清嗓子,将那道“影子”的门路全都说了出来。

    “东境骊山的‘麒麟决’。”

    “嵩阳书院的‘覆柳’。”

    “岳麓书院的‘洞玄指’......”

    宁奕零零散散说完,他望着一众呆滞的圣山弟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个刺客来路的屎盆子,公平地扣到了每一位前来参加徐藏葬礼的圣山来客头上。

    之前笑意盎然,来蜀山看徐藏下葬的这些人,没一个人笑得出来了。

    笑啊,你们倒是笑啊。

    宁奕冷笑一声,道:“你们有谁觉得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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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狮子大开口

    场上的几大圣山,面色各自不同,但难看的神情大抵相同。www.uu234.net

    如果他们前来参加徐藏的葬礼,抱着一颗解开前尘恩怨的心,在抵达蜀山之后,就此和解,离开这里......那么便不会惹上今天的麻烦。

    夷吾星君咬牙切齿看着宁奕,这场刺杀教宗的风波,让这位蜀山的小师叔彻底的站了出来,救了西岭道宗的教宗大人一条性命,获得了其身后无数麻袍道者和信奉教义之人的拥簇。

    只要陈懿愿意站在宁奕身后,那么就等同于大义站在了宁奕身后。

    “教宗大人......这件事情,您想怎么处理?”

    他被千手牢牢按在古木之上,无法动弹,这个姿势让夷吾星君丢尽了颜面,眼下越是反抗,越是丢人现眼,他低声下气开口,目光望向陈懿,试图得到一些挽回的余地。

    陈懿看着夷吾星君,并没有轻易松口,他面色如常,轻声说道:“这件事情......宁奕救了我一条性命,险些遭遇不幸,既然如此,便由他来处理,如何?”

    被按在古木上的夷吾星君,咬了咬牙,沉声道:“好。”

    千手和周游,将目光放在天宫两位阙主的身上,这两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恃才傲物,自以为修为不俗,到了此刻,深知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两个人都是声音极低的说了一个好字,周游拔去那柄断刀,千手散开法相。

    几座被扣了“刺杀教宗”大帽子的圣山,没有星君境界的修行者领队......只能沦为鱼肉,任凭宁奕刀俎,事实上,如果不是圣山山主级别的大人物前来,今日后山的这场闹剧,结局一定是蜀山和道宗镇压所有反抗之人。

    宁奕目光环顾一圈,场上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几位圣山还不死心的人物,试图捏碎传音玉佩,或者诸如此类的繁杂信物,之后面色灰白,显然是失败了。

    宁奕在后山一线天,见识到了蜀山老祖宗陆圣的阵法造诣,这位五百年前的阵法大宗师,在后山悬停的敕令,连夷吾星君的保命发簪都能够封锁住,那么这些圣山的寻常信物,必然是一样都不能起效。

    剑阙阙主,跌坐在古木树下,今日的这一战,他的道心甚至都出了一些问题,被千手一巴掌碾压......同为星君,境界怎会相差如此巨大?

    先前周游出刀的那一刻,他险些就没有看清。

    单论杀伐,他的确要比风阙阙主强上些许,可扪心自问,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周游那样,无比轻松写意的一刀,就直接砍碎风阙秘传的护体罡气,将阙主级别的大修行者一只手掌钉穿。

    一轻一重两柄剑,还插在远方,剑器连绵震颤,外表看起来瓷实无恙,内里已经崩出了些许纹痕,剑阙修行,人剑合一,道心如果绽裂,那么剑器也会由内而外的绽裂。

    他面色难看,望着宁奕,沉声道:“宁奕......这件事情,你想如何解决?”

    宁奕站在陈懿身旁,他低垂眉眼,轻声说道:“这个刺客,已经死在了蜀山后山......死无全尸,再也找不到尸体了。即便是我,在杀死他前,也没有看到他的真实面目。”

    风阙阙主眯起双眼,寒声道:“宁奕......你说你能把凶手找出来,连面容都没有看清,仅仅凭借功法,就想找出来?”

    宁奕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轻声问道:“阙主大人......刺杀教宗的事情,是你们风阙做的吗?”

    风阙阙主气笑了,簸坐在地,半只手掌被断刀钉穿,血流潺潺,星辉从天地当中涌来,不断弥补伤口。

    他冷冽道:“当然不是!”

    宁奕哦了一声,他转向剑阙阙主,再一次问道:“那么是剑阙做的吗?”

    “自然不是......”剑阙阙主盯着宁奕,道:“宁奕,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一个一个的问,直到有人愿意承认?”

    宁奕摇了摇头,他望着后山所有的圣山来客,认真大声问道:“谁干的?!”

    一片死寂,当然没有回应。

    宁奕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望着陈懿,认真说道:“教宗大人,这样的凶手,应该如何去找?”

    陈懿注视着宁奕,他看着这位蜀山的小师叔,忽然笑了,然后认真说道:“很有可能找不到了。”

    宁奕也笑了,道:“但是事情不能就这么揭过去。”

    陈懿说道:“当然不能。”

    “刺杀教宗大人......私藏凶手,虽然不知道是哪座圣山做的事情,但是事实摆在面前,铁证如山,这是一桩死罪,钉在大隋皇城律法上的死罪。”

    宁奕委婉说道:“如果你们愿意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们可以离开这里......如果无法证明自己清白的话,那么就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他望着裴烦,问道:“齐锈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

    丫头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放过一个。”

    “说得真好!就是这样!”宁奕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望着圣山傻眼了的来客们,问道:“听懂了吗?”

    一些未曾涉世,刚刚走出师门历练的弟子,还是一片惘然。

    这一出双簧戏唱完,大部分年轻的弟子,那些圣山宗门内寄以厚望的未来希望,还在回味宁奕和教宗之间的对话......他们觉得这番对话并没有问题,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要怎么证明清白?

    坐在古木树底底下的三位星君,面色难看,阴沉无比。

    夷吾星君的阴柔嗓音响了起来。

    “宁奕,这件事情闹大了,对你没有好处。应天府愿意给出一颗千年隋阳珠,够不够?”

    这些懵懂的弟子明白过来了。

    他们望着宁奕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自证清白......原来是这么一个自证的办法。

    宁奕站在教宗的身旁,他望着夷吾星君,轻轻叹了口气。

    夷吾星君的这句话......已经做出了十足的让步。

    但还是藏了一分的威胁意味。

    这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如果没有千手师姐和周游在场,暴起杀人,只不过是瞬息的事情,自己便会人头落地,这就是他忍不住威胁的原因。

    但是有千手和周游在,应天府凭什么如此嚣张?

    宁奕拿着一种看白痴的眼神,就这么看着应天府的这位星君,轻声说道:“这件事情已经闹得很大了,不知道夷吾星君有没有办法,让他闹得更大一些?”

    坐在树底下养伤的夷吾星君,眯起丹凤眼,寒声道:“你想怎么样。”

    然后听到后者拿着一种平淡至极的口气开口。

    “应天府给出十颗千年隋阳珠。”

    夷吾星君瞪大双眼,他几乎要站起身来,声音炸开在后山当中,几颗大石被声音直接炸碎开来。

    “你说什么?!”

    宁奕面色平静,弹了弹溅在身上的碎石,淡淡追加了一句:“再加一颗三千年妖君胎珠。”

    夷吾星君重重跌坐回去。

    他只觉得宁奕疯了,竟然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宁奕望向所有的圣山来客,温和笑道:“我知道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知道刺杀教宗大人这件事情的发生,意味着什么......道宗死去了一位麻袍道者,一颗千年隋阳珠以表歉意,算是抚恤护道者,诸位意下如何?”

    圣山来客的面色有些复杂。

    “一座圣山,一颗千年隋阳珠,拿出来的,现在就可以走人。”宁奕平静说道:“拿不出来,那就暂时在我蜀山住下,等着道宗的三清阁阁老彻查此事,再还诸位清白。”

    东境圣山联盟的那几位命星修行者,彼此对望一眼,看出了眼中的忌惮和犹豫。

    一颗千年隋阳珠,对于他们而言,并不算太过贵重的物事,即便是亲身前赴一趟北境倒悬海,也能猎杀到所谓的千年大妖,凝结阳气,便可以炼制千年隋阳珠。

    如今出现了这种事情,凑热闹的圣山来客全都倒了霉,那个刺客偏偏真的精通诸门术法,这一点洗不干净,如果真的被蜀山扣押,等到道宗三清阁来了,谁知道那帮偏执无比的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谓破财消灾,只能如此。

    几位东境圣山的命星修行者,掏出了千年隋阳珠,亲自放到了教宗的身旁。

    宁奕微笑点头示意,看着那些圣山弟子离开前愤怒的眼光,十分的享受和欢愉。

    场上的圣山来客,当年与徐藏有仇,如今这一出好戏,自然而然就把仇恨转移到了宁奕身上......在他们看来,这位蜀山小师叔,占着星辰榜第一的位置,不知道继承了徐藏的几分剑术,但绝对继承了徐藏的十分阴险。

    东境骊山的命星修行者,交出隋阳珠的时候,皮笑肉不笑道:“千年隋阳珠是一件小事......宁奕,我记住你了。”

    宁奕笑眯眯接过隋阳珠,说道:“记住我的人多了,你能排到第几?多送几颗让我记住你呗?”

    骊山的修行者一时语塞,气得浑身发抖。

    宁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走好,不送。”

第十八章 吞珠

    这些圣山的来客,只恨自己非要掺和进来,千年隋阳珠,这个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今被宁奕抓到了机会,想要脱身,就只能如此。

    夷吾星君拍了拍身上灰尘,伤势并不严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身体内能够容纳天地神性,日月星辉,受了一些轻伤,会极快的痊愈。

    他站起身子,来到了书院的队伍当中,拍了拍一位命星境界的书院长老,说了两句话。

    于是这位书院长老面色难看,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颗千年隋阳珠,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宁奕眯起双眼,他看着这位书院长老,并没有急着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过那颗隋阳珠。

    书院长老愣了愣,不明白宁奕的意思。

    他看着不远处的紫霄宫宫主周游和蜀山小山主千手,犹豫片刻,低声下气说道:“宁先生,你之前所说,一座圣山只需要交一颗千年隋阳珠便可。”

    宁奕笑了。

    他坦诚说道:“是,我是这么说过,但你们应天府是圣山吗?”

    书院长老怔了怔。

    夷吾星君的面色再一度沉了下来。

    宁奕微笑说道:“我之前说得很清楚了,你们要给十颗千年隋阳珠,还有一颗三千年的妖君胎珠。给不出来,就在蜀山待着好了。”

    “宁奕,得饶人处且饶人。”

    夷吾星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说话之间的语气,已经放得极为客气,要不是千手和周游就在场上,以他素日跋扈的性格,哪里能够容得下宁奕如此放肆?

    夷吾星君望着宁奕,将眸子里的怒意按捺下来,咬牙说道:“应天府与徐藏的恩怨今日已然了解。你我各自退一步,日后到了皇城,应天府大可奉你为座上宾客,从此书院蜀山两家相好,何必闹翻脸面?”

    这话说得轻松漂亮。

    宁奕心中忍不住一阵腹诽,徐藏入葬的时候,这些圣山,这几座书院,笑得酣畅淋漓,笑声隔着一座小霜山都能够听见,现在风水轮流转,到了要付出代价的时候,各个如丧考妣,换了一副面孔,反倒跟自己说起了“恩怨一笔勾销”的事情了。

    出了蜀山,说不定这些圣山还会对自己动什么手脚。

    徐藏在安乐城的时候,教导自己杀人的第一个要素,就是要干净利落。

    干净二字,指的不仅仅是杀人时候的动作要干净,更是要把事情处理的干净,不留一丁点死灰复燃的可能。

    今天自己已经得罪了这些圣山,若是一时心软,就这么放走了他们,到时候他们找到机会报复的时候,可不会给自己当时的心慈手软,一丝的脸面,恐怕自己的下场会比今天惨上数倍。

    宁奕比谁都清楚,这些圣山抛开假大空的仁义道德之后,肚子里究竟藏得是什么货色,说睚眦必报毫不为过,大隋天下的江湖都是这样,徐藏被圣山惦记了十年,一日不间断的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刺杀。

    没有对错,只有利益。

    宁奕看着这位比自己修为高不知道多少的夷吾星君,轻声说道:“星君大人,你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这个意思吗?”

    夷吾星君并不喜欢宁奕此刻的态度,但他仍然点了点头。

    宁奕轻轻说了一个好字,对着这位大修行者,认真说道:“既然如此,就请留在蜀山,等着跟三清阁化解仇怨吧。”

    夷吾星君怔了怔,他立马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宁奕!你执意如此?!”

    宁奕笑眯眯对着两位天宫阙主说道:“两位......刚刚只是一场误会,如果想要离开,与其他圣山一样,千年隋阳珠,对于二位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风阙阙主和剑阙阙主对视一眼,两个人选择了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技不如人,在蜀山后山与千手和周游比试,丢了一些颜面,总比被宁奕扣押要好吧?

    于是天宫的人马也交了两颗千年隋阳珠,选择息事宁人。

    到了这个时候,前来蜀山观看徐藏葬礼的这一批人马,天人交战一番,全都自认倒霉,基本上都已经离开了。

    除了书院的一些弟子,还惘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位命星境界的书院长老,焦急问道:“夷吾大人.......我们难道就在这里等着?”

    “三清阁素来不问是非,若是其它圣山都走了,只有书院被扣押在这里,刺杀教宗的罪名就要被我们扛下来了。”他面颊上隐约有汗珠落下,喃喃道:“如果让府主来捞人,事情恐怕就变得严重了。”

    “闭嘴!”夷吾星君的袖袍内滚落两股紫气,他走到宁奕的身边,不远处的千手和周游面色淡然,心神都放在这位星君身上。

    “宁奕......算你狠。”

    他取出了一个匣子,冷笑说道:“千年隋阳珠和妖君胎珠......这些都是破境要用的东西,你一口气勒索了这么多,就不怕撑死?”

    宁奕微笑说道:“我向来胃口大,你再多给一些也撑不死。”

    夷吾星君眯起双眼,他仔细端详着宁奕,仍然看不出深浅,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究竟抵达了何等境界。

    千年隋阳珠,一般都是在后境才会服用,至于妖君胎珠,因为效力太强,只有在突破九境,抵达第十境的时候,宗门内才会让弟子吞下。

    极少数的天才,因为体质的特殊缘故,需要服用大量的丹药和阳珠,故而也有在后境就吞食妖君胎珠的奇葩。

    如今各大圣山的圣子,闭门不出,准备大朝会......修为大多都在第八境,少部分极为天才的,才被宗门允许突破第八境,来到第九境。

    而叶红拂这样的星辰榜顶级战力,为了追赶洛长生,一路提升修为,在倒悬海生死厮杀,磨砺修为,这才刚刚破开九境抵达第十境。

    只要宗门愿意给出资源,这些天才都可以突破,但境界不是天才需要考虑的......他们所需要考虑的,是在同等境界当中,如何做到所向披靡。

    各大圣山都在隐藏天才,原因有很多。

    洛长生已经足够惊艳,如果圣山的圣子都像叶红拂和小烛龙那样,追着羌山神仙居千年一出的奇才“谪仙人”,大部分会道心破碎,实力跟不上境界,与其那样,不如与世无争的在宗门内闭关修行,巩固基础。

    欲速则不达。

    修行路上,并没有快慢一说,路长路短,只有走到了那一步,才有资格去承担世俗的虚名,世间的天才一辈又一辈,能像太宗皇帝那样活到六百年的,又有多少?

    且让洛长生这么走着好了。

    这些宗门长老,对门内的弟子,说是这么说,可哪座宗门,这十年来有羌山神仙居那般得意?门内出了一个洛长生,被太宗皇帝褒赞是落在凡尘的谪仙人,单单一人之风姿,就逼得整座大隋天下,大部分的天才要避其锋芒,隐世不出,等待着大朝会再一争高下。

    夷吾星君盯着宁奕,看到后者接过匣子,面不改色,当着自己的面,就这么打开了匣子,像是“验货”一般,捻起了当中最为沉重的那枚“妖君胎珠”。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以为自己堂堂一位星君,会给出假货?

    夷吾星君面色难看。

    宁奕把玩着那枚三千年的“妖君胎珠”,这枚胎珠他并不陌生,当初剑湖宫宫主柳十也给了这么一颗,这是在北境倒悬海极其珍贵的物事,蕴藏着极大的能量,自己破开第三境,抵达中境,靠的就是这么一枚妖君胎珠。

    宁奕望向夷吾星君,笑意盎然,下一刻,他就在后者诧然的目光当中,张开了嘴巴,把这位妖君胎珠就这么放入了口中。

    夷吾星君瞪大了双眼。

    一枚妖君胎珠,大部分人破开第九境的时候才会吞纳,还需要门内的大修行者谨慎观察,避免出现意外,就这么被他吃下去了?

    宁奕咀嚼两下,将这枚胎珠吞入腹中,宁奕的小腹当中,发出了沉重的一声闷响,就像是一枚起爆符?在肚子里炸开

    并没有任何的异变。

    闷响之后,这个少年还好端端的站在原地,笑眯眯望着呆滞的夷吾星君,咧嘴笑道:“味道还不错,没有上一颗好吃,但也是上品......书院可以走了。”

    剑湖宫柳十听到“上一颗”这三个字,面色有些复杂。

    夷吾星君怔怔看着宁奕,他转头望向千手和周游,那两位面色平常,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的意外。

    丫头一脸淡定。

    旁边的教宗陈懿,以及一众的麻袍道者,都是目瞪口呆,望着宁奕的眼神当中带着一丝古怪,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这可是一颗三千年的妖珠,妖君的阳气精髓,就这么当饭一样就这么吃了?

    这位蜀山小师叔究竟是什么修为?第九境,第十境?

    怪不得可以列在星辰榜第一位......星辰榜上的都是怪物,据说洛长生当初就能生吞妖君胎珠,这个与洛长生一样可以生吞妖君胎珠的,一定是怪物中的怪物!

第十九章 翻山越海

    交出了一颗妖君胎珠,还有十颗千年隋阳珠,夷吾星君深深吸了一口气。顶 点 X 23 U S

    他注视着宁奕,说道:“蜀山的小师叔......你很好,真的很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应天府欢迎你来做客。”

    宁奕听这套说辞,实在听得脑瓜疼耳朵发麻,这些人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套,也没点新意。

    于是宁奕冷笑说道:“天都路途遥远,你们要是回去的路上出了事情怎么办?不如留在蜀山多玩几天?”

    这句话说出来,应天府的这些弟子如临大敌,浑身都不自在,生怕宁奕出尔反尔,真的出手把自己这行人留在蜀山。

    “堂堂星辰榜第一......你要是真的算是一个天才,就来天都皇城,太宗皇帝的寿典来临,所有的天才都会来皇城。”夷吾星君冷笑一声,说道:“如果你不敢来,那就算了,缩在蜀山好了,千手能护你一时周全,不知道能不能护得了你一辈子?”

    “别用激将法,这一招对我没用。”宁奕气得笑了起来,望着应天府的弟子道:“你们觉得我不配坐在这个位子上,谁有种出来?”

    他是看准了,这些应天府的弟子,全部都是中境,要是来一位后境的修行者,宁奕绝对不敢说这番话,同境界一战,他倒是毫无畏惧。

    这些弟子看宁奕像是一个怪物,之前生吞三千年妖君胎珠的那一幕实在太吓人了。

    修行者看战力,有一个并不算正宗的看法,看破境时候需要多少资源,一般来说,越能吃的修行者,发挥出来的战力就越恐怖,不提洛长生,就是珞珈山的叶红拂和北境的小烛龙,都是一等一的“销金窟”,一路走过来,消耗的资源令人咋舌。

    他们已经把宁奕看做是一个至少第九境的修行者,哪有人会傻乎乎跑过去,以中境修为,与一个第九境的星辰榜天才单挑?

    宁奕看着这些书院弟子,一个个保持缄默,眼中尽是畏惧之色,冷笑说道:“一帮乌合之众。”

    夷吾星君寒声道:“欺负后辈不算什么本事......若是敢同境界一战,不妨来我大隋书院,有的是天才教你做人。”

    “好。”宁奕笑道:“你大可放心,若是去了大隋皇城,我自会到应天府叨扰。”

    夷吾星君盯着宁奕,看了片刻,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带着书院一行人离开蜀山。

    他当年与徐藏结仇,如今来到蜀山,是想看着徐藏的风波彻底的落下,没有想过,蜀山的新任小师叔竟然比徐藏当年还要嚣张......仗着有千手和周游撑腰,连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都不放在眼里,大肆讹诈,软硬不吃。

    夷吾星君是一个睚眦必报的真小人,他说了那么多,并非是真的想让应天府的天才挫败宁奕,能够生吞妖君胎珠的,一定是个猛人。

    从那一刻他便明白,徐藏没有看错人,宁奕恐怕是一个不输各大圣山顶级天才的人物了,如果让这位蜀山小师叔就此成长起来,那么将会成为第二个徐藏,甚至更加过之。

    只要宁奕敢离开蜀山,只身来到大隋皇城,在这段路途上,夷吾星君有一百个办法,可以把这个蜀山未来希望,抹杀在皇城外的边缘地界。

    千手要看守蜀山,从不外出,宁奕要来皇城......谁都护不住他!

    事实上,不仅仅是夷吾星君,这一趟蜀山葬礼,宁奕得罪了太多圣山,一颗千年隋阳珠的确不算什么,但是宁奕所处的位置,实在太过招惹仇恨。

    这些圣山虎视眈眈,打的都是与夷吾星君一样的主意。

    等到宁奕落单,那么便把这位蜀山小师叔扼杀在摇篮里。

    ......

    ......

    圣山的来客全都散尽。

    剑湖宫没有急着离开,就在后山的矛盾爆发,一度最为剑拔弩张的时候,柳十已经默默准备好,如果遇到了星君级别的战斗,就出手帮助千手对敌,但夷吾星君和剑阙阙主的溃败之势实在太快,导致这位剑湖宫宫主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剑湖宫的柳十,这一趟来看徐藏葬礼,穿着一身素白衣袍,的确是心中带着愧疚,眼神当中还有一丝复杂意味。

    这一切都被宁奕看在眼里,事后还认真道了谢。

    这才叫做真正的恩怨了结,从徐藏找上门来,到如今的葬礼风波落下,柳十的态度都令人生不起厌恶和反感。

    事态平息之后,柳十与当年的救命恩人千手叙了叙旧,说了一些旧事,不久之后,也带着门下弟子离开。

    后山只剩下了道宗。

    宁奕看着脚底下堆着的一大堆千年隋阳珠,还有夷吾星君极为肉疼所给出的那个黑匣子,里面的那颗三千年妖君胎珠,已经被自己吃掉。

    他猛地想到,这些东西......都是自己为教宗大人所要的。

    念及至此,宁奕的面色有些尴尬。

    陈懿看着宁奕,他看出了对方的犹豫,语气诚恳说道:“多谢宁先生救命之恩。隋阳珠和胎珠,就都送给先生......当做谢礼,还请先生千万不要拒绝。”

    宁奕挠了挠头,并没有拒绝,而是尴尬说道:“教宗大人客气了。”

    陈懿并不修行,所以这些资源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的作用......而且,人家是西岭的教宗啊!虽然上位仅仅一年,但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哪至于索要这些物事,自己勒索圣山千年隋阳珠的事情,打的是教宗陈懿的名号,就算真的送给教宗,他也绝不会要。

    这件事情......传出去,太招惹仇恨了,对于堂堂教宗而言,也太丢脸了。

    如果陈懿想要这些东西,那么道宗的大修行者会亲自涉猎北境倒悬海,别说是三千年的妖君胎珠......只要是道宗中人能够办到的,那么狂热的信徒一定会为教宗大人取到。

    宁奕看着陈懿,想到了小霜山遥隔薄雾的见面。

    那时素未谋面。

    如今只是两言三句,就让宁奕觉得,陈懿的确是一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角色。

    难怪能够当上教宗......陈懿的身上,带着一股温和的领袖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追随,崇拜,捧在掌心去供奉,这是一种“神化”的气质。

    陈懿温和问道:“宁先生要去皇城?”

    宁奕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的确要去皇城,留在蜀山,能够学到的东西并不多了,自己停留在第四境,如果不是今日的这帮圣山中人送上门来,自己想要破境,已经没了足够多的资源.......不过也算是一件好事,教宗大人的这笔馈赠,宁奕至少可以再破开一个境界。

    那颗三千年的妖君胎珠一吞下,宁奕就知道......刚刚为了撑场子而做的行为,其实有些莽撞,也幸好自己破开第四境已久,因为资源不够,始终毫无积累,不然这颗胎珠让自己撑坏肚子,当众出丑的就不是夷吾星君,而是自己了。

    “蜀山外面会有很多危险,各大圣山恐怕都在等着你出山。”教宗大人笑了笑,说道:“若是宁奕先生不介意,与道宗人马一起出行,与我坐在同一节车厢,那么便会省去许多的麻烦,可以安全无虞的抵达天都皇城。”

    宁奕眼前亮了亮。

    他望向不远处的千手。

    千手对宁奕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千手需要留在蜀山,宁奕如果出行,要么重新换一副模样,不显山不露水,千里之远,风雨迢迢,带着裴烦丫头,一路上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麻烦,如果被认出来,那么就是天大的麻烦,走的是徐藏的老路子。

    教宗大人若是愿意庇护,那么几大圣山哪怕等在蜀山地界外,也不敢出手。

    今日后山的事情,便是一个参考,莫须有的罪名,已经让星君相当忌惮了。

    他们想要动手,也只能等宁奕落单。

    宁奕故意有些为难,说道:“丫头与我......”

    话未说完。

    “这些都无妨。”陈懿微笑说道:“先生救我一命,我送先生一程,就算宁先生要送一千个人到皇城,陈懿也能保证安全。”

    宁奕沉吟道:“好。”

    年轻的教宗听到宁奕出口答应,打心底的开心,他笑着转过身子,对着身后的麻袍道者说道:“我很喜欢蜀山,准备在这里留几日.......等宁奕先生准备好了,我会与其一同出行。”

    有些人的话,轻于鸿毛。

    有些人的话,重于泰山。

    教宗大人明显是后者,他的意思,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道宗的意思。

    不到一天,整座大隋天下都会听到教宗大人的这句话。

    等候在蜀山地界外的那些圣山,无论多么想要在地界外击杀宁奕,都将放弃设下埋伏的念头。

    为什么?

    因为那节白木车厢......所行之处,必将是平坦大道!

    信徒们所信奉的那句话并没有错。

    “若前面是山,那么便翻山。若前面是海,那么便越海。”

第二十章 秋意浓

    暮色掩盖的小霜山,雾气有些重。顶 点 X 23 U S除了个头挺拔,屹立之姿,饱经风霜的霜竹,小霜山还栽了一些枫树,红枫落叶被雨打下来,叠在山路两旁的灌木丛中,青石板上。

    久年弃用的马车停在山下小道,只剩下枯木框架,雨丝打湿之后,洗清了覆盖木轴的灰尘,泛新的枫叶顺着山路雨水一路流淌,几片在车轱辘下的凹坑里打转。

    “啪嗒”一声,枫叶与水倒映的世界,被靴子轻轻踩碎。

    水珠抬起又落下,凹坑里的影子恢复如初,凹坑里打转的枫叶,干脆利落的断成了两片,一片黏在靴子底部,踩在地上,沙沙作响。

    “宁奕先生,是否看到了那个‘刺客’的真实容貌?”

    陈懿的声音看似漫不经心,他低垂眉眼,看着自己踩在山路上的影子,一步一步,雨水凹坑里有一百个教宗平静地走过,眼底藏着的神情,平静而又木然,直视着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面目。

    这是一个很冷静,很谨慎的少年。

    宁奕在陈懿的身上,他在对方的身上,找不到一丝可以称为狂热或是疯狂的气质,年轻的教宗大人,稳重的不像是一个不及二十岁的人,宁奕有时候目光触及教宗大人的眼底,觉得这样的躯壳里,必然是经历了许多痛苦,才会成长至此,像是居住了一个苍老的灵魂。

    少年老成,天真而又淳朴,善良而又博爱,有时候......甚至有些幼稚。

    陈懿的确有着年纪轻轻就让三清阁立为教宗的资格,十七岁就成为教宗,这样的记录,大概是道宗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继承者了,令人羡慕和嫉妒。

    这场刺杀的风波已经过去,无论过程如何颠簸如何坎坷,好在最终结果,是不幸中的万幸教宗大人平安无事。

    但是其中发生的事件,疑点诸多。

    那道“影子”的来历,成为了最大的疑点,身负如此多的宗门秘辛,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蜀山后山,摆脱了诸位星君的感知,打了所有大修行者的脸面。

    这样的一个刺客,就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矛盾集中体,不仅仅是道宗想要弄清楚他的来历......那些好不容易从蜀山后山脱身的圣山客人,也会想方设法找出这个刺客。

    宁奕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摇了摇头。

    他有些遗憾地说道:“事实上......能够杀死他,也只是一个意外,我并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也很难从已知的信息当中,找出他的宗门来历。”

    陈懿的面色有些凝重。

    连撑伞的麻袍道者,都感到了教宗大人的语气变化。

    这一句话,教宗的语气很严肃。

    “宁奕先生......你确定他被杀死了吗?”

    宁奕被问得微微一滞。

    他想到了“白骨平原”里执剑者所说的那些话,以及自己握紧细雪之后,劈开大江的那一剑......这世上,无论是什么样的生灵,挨了这么一剑,还有活下来的道理?

    那条环山之河,就像是地狱当中的冥河,可以吞噬一切,永无尽头,沉溺其中的生灵,若是没有了修为和星辉,又该如何上岸?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万分笃定说道:“我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没死......怎么可能?

    陈懿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抚了抚胸口,像是放下了那颗不安的心,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这几位跟随在教宗身后的麻袍道者也都松了一口气。

    若是那样的刺客,连蜀山小山主的感知都能够躲过,那么教宗大人无论行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巨大的威胁,能否保护教宗陛下......他们也没有信心。

    可以肯定的,是那样的“刺客”,世上恐怕很难找出第二个,刺杀教宗这样的事情,容不得有丝毫的失败,如果有两位.......那么毫无疑问,蜀山后山的时候,教宗大人已经遭遇不幸了。

    两个人沉默的走了一截路。

    陈懿忽然说道:“宁奕先生......您觉得那个影子,可能是什么来历?”

    宁奕眯起双眼,他不太明白教宗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来自于哪座圣山,哪座书院......或者是哪座势力,皇室?”说到前面这些的时候,教宗的语气放得很轻,他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的时候,是在后面的那些话语,“亦或者是......这个‘刺客’,不属于任何一方。”

    宁奕沉默了。

    他问过执剑者,那个影子的来历。

    执剑者说的很简洁,只有一句话。

    它们......是光,也不是光。

    宁奕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那样的一个怪物,藏在黑暗当中,连千手师姐的星辉都难以参破,如果同境界对战,几乎可以打败所有的天才......这样的一个怪物,还算是人类吗?

    大隋天下,北境倒悬海的天堑隔阂,将妖族与人族分开,除了一些被狩猎带回来的妖物,境内几乎不会出现妖族......那个影子身上也没有丝毫的妖气,人妖悬殊,宁奕在西岭庙前见过第八境的雪妖,他能够分别出来那道影子与妖族之间,关于灵智和攻伐手段的巨大反差。

    “古老的道经上面说过,有光就会有暗。”

    “光与暗相生相依,熄灭了灯,影子仍然存在,光明可能会熄灭,但黑暗永远不会。”陈懿的声音轻柔,像是砸在油纸伞上的雨滴,落入在场每个人的心湖当中。

    “某种意义上来说,黑暗就是光。”

    “如果光明熄灭了,那么黑暗便真的成为了光。”

    他细声说道:“如果说道宗是行走天下的光明......那么被黑暗盯上,便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有人希望光明熄灭,渴望黑暗来临,对此报以最急切态度的......就是黑暗本身。”

    这句话说得十分含蓄。

    但是浅显易懂。

    不仅仅是宁奕,连身后的麻袍道者,都听懂了教宗大人的意思。

    “教宗大人......您的意思是,道经上记载过的那些‘存在’?”那位为陈懿包扎伤口的女子麻袍道者,仔细斟酌,小心翼翼说道:“三清阁的阁老说过,即便道经有所记载,但仍然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够证明魔鬼存在人间。”

    宁奕眯起双眼,仔细琢磨着这位女子麻袍道者口中的词语......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不是南疆鬼修那一套装神弄鬼的破道统......那么前来袭杀教宗的那道影子,还真的挺符合形象。

    陈懿沉默了一会。

    他望向宁奕,问道:“宁奕先生......你怎么看?”

    宁奕脑海里想着“白骨平原”觉醒的那一幕......执剑者与影子,彼此之间的仇视与对立,还有天幕撕裂的那个画面,执剑者说,世界的毁灭将因他们而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影子或许真的不是人类......

    宁奕老老实实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他不能暴露这些信息,骨笛的存在须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如果自己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引火烧身,现在的自己,没有自保的能力。

    陈懿的眼神有些失望。

    他希望这位“宁奕先生”,能够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至少能够让道宗目前对于“影子”的认知,变得多一些。

    但是现在看来,宁奕十分谨慎,并没有透露出后山的细节。

    至于怎么杀死那道“后境”影子的,宁奕也绝口不提,只说是自己运气好,杀死对方的过程很艰难。

    陈懿发现这位蜀山的小师叔,谨慎得有些过分,不透露丝毫的修为,也不透露任何无关的信息,绝不多嘴,绝不多言。

    他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心想有些猜测应该要落空了。

    陈懿的目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接着便落在宁奕的胸口。

    他微微蹙起眉头,问道:“先前在小霜山上,吹奏笛曲的人,可是宁奕先生?”

    宁奕怔了怔,点了点头。

    陈懿笑着赞叹一声,他真诚说道:“宁奕先生还会吹笛?”

    宁奕笑着说道:“只会一些。”

    陈懿同样笑道:“我也会吹一些曲,早些时候在乡下,捡一片质地柔韧的叶子,就能吹上小半天......宁先生的笛子还在吗?”

    宁奕下意识伸手去摸骨笛,摸到了一个空。

    白骨平原已经化为“剑骨”,镶入了细雪当中。

    他面色不改,心想教宗果真是一个洞察力敏锐的人。

    宁奕十分遗憾地说道:“后山的时候太慌乱了......笛子好像已经丢了。”

    陈懿苦笑说道:“那真是可惜,本来还想跟着宁奕先生学习一下......那首曲子,去年途径西岭塞外的时候听过,姑娘跟着曲子唱着词,感觉有些苍凉,还有悲伤......那首曲子不该如此的。”

    陈懿不喜欢悲伤的气氛。

    但是生活总是如此,被逼着低头,妥协,越是不愿意看到什么,越是能够看到这些。

    陈懿记得自己登上教宗位子的前一夜,是太平前,最大的不太平,火焰焚烧黑夜,草屋破碎,黑衣涌来,有人拔出刀剑,有人浴血奋战,有人为了保护他献出了生命。

    关于权力的斗争向来如此......外表光鲜亮丽,但是内里暗潮汹涌。

    黑暗之后,曙光迎来,陈懿加冕站在三清阁山顶,所有的牺牲便成为了值得。

    他谨慎的行走在这个世上,是因为他必须要谨慎,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谨慎,他记得每一件发生在自己眼下的事情,记得每一个细节,任何一个值得怀疑的环节......都有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他来到这个世上,坐上了教宗的位子,就要为天下苍生要做一些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陈懿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宁奕顿了顿,感慨说道:“曲子的名字......叫秋意浓。”

第二十一章 梦里梦外

    带着教宗大人参观了一圈小霜山,陈懿便离开了这里。

    蜀山给道宗的客人安排了住处,麻袍道者跟在教宗大人的身后,这些狂热的信徒,在道袍下显得安静而又自律,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一片枯叶,一丝声音。

    宁奕站在小霜山上,注视着教宗的离去,他抱着细雪,只剩下骨架的伞剑,看起来有些萧瑟的躺在少年怀抱当中。

    风雨呜咽,有人“蓬”的一声撑开伞,滴答滴答的细密雨丝瞬间被弹开,四散落在地上,附着在伞面的水珠,围绕着黑伞的外沿,吹成一道四面环绕的雨幕。

    裴烦望着小霜山下的山道。

    此刻墨色纠缠,象征着道宗光明的白袍缓慢行走,簇拥围绕着一道瘦弱身影,那个远去的少年,年纪轻轻,登上了世间最为权重的地位,看起来并没有高位者的自命不凡......赶路的时候,一只手拎着白袍下摆,另外一只手伸在面前挡雨,风雨变得大了,即便有人撑伞,陈懿的身影仍然显得有些狼狈。

    她轻声说道:“教宗大人,人不错的。”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神色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严肃说道:“陈懿好像察觉到了‘骨笛’。”

    裴烦想了想,发现自己觉察到这一点,竟然比陈懿还要晚,若是宁奕不说,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她只能把这一切归咎到教宗的细心和谨慎,于是无奈说道:“可能是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所以教宗必须要敏锐?”

    宁奕挑着眉毛,站在丫头的伞下,抱着细雪想了一会,他觉得丫头说得的确没错。

    都说识人识面不识心,但陈懿的确是一个例外,他的谨慎并不让宁奕觉得有何问题......如果他不谨慎,宁奕反而会觉得失望。

    宁奕转念想了想,自己的骨笛不见了,教宗大人都能够发现......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小霜山吹奏的那一曲,真的很好听?

    于是宁奕满怀期待地问道:“丫头,我吹笛的水平怎么样?”

    裴烦面色尴尬,老老实实答道:“中规中矩......听不死人。”

    宁奕有些恼怒,这叫什么回答,听不死人?

    气得挥袖就要离开。

    裴烦抿了抿唇,接过陈懿的疑惑,好奇道:“所以......你的骨笛呢?”

    “丢了!”宁奕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道:“反正你又不喜欢听,我丢在后山了。”

    ......

    ......

    小霜山的秋杀意味很浓,大雨带着一股肃清的意境,圣山来客离开之后,徐藏的棺冢重新回封,大雨冲刷着蜀山山林里的驳杂气息,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反而愈演愈烈。

    顶着两百斤的“满天飞雨”,宁奕跑回小霜楼,丫头的“剑藏”星辉,点了屋子里的油灯,几颗明珠点缀在四角,看起来明堂生光。

    他捡了一枚悬挂在中堂的铜镜,确认了自己的模样的确很狼狈......宁奕可以保证,从小霜山离开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如秋雨一般肃杀的黑袍,只可惜坠落后山的姿势并不正确,衣衫残破,头发乱糟,面容上有几道刮擦出来的血痕,膝盖和臂弯青肿红紫尽皆有之......看起来像是一个乞丐。

    他有些无法想象,那些被自己讹诈的圣山来客,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究竟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同情多一些。

    宁奕搬来了木桶,烧了一桶热水,把破旧的衣袍脱下,扔到竹篓里,跳进木桶里,舒服地浑身打颤,鸡皮疙瘩和寒毛都立了起来,自外而内的热气,侵入肺腑当中,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很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生死一线的那根弦松了下来。

    上一次如此,还是在安乐城中,宁奕杀完马贼,回到院子里,那个时候徐藏会冷笑着嘲讽自己,打击自己,顺带把自己犯的错误挨个挨个点出来,丫头会帮自己烧热水,偶尔跟徐藏斗嘴。

    现在......没有徐藏了。

    裴烦收伞,进了屋子,皱着眉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竹篓,一路小跑,把宁奕的那些破衣服全都扔到了小霜楼外。

    回来之后,她蹲下身子,把崭新的衣服悬挂在木杆上,木杆就吊在木桶不远处,一圈白帘垂了下来。

    男女有别,丫头长大以后,宁奕就分了两张床,少了一个既能暖床又能唠嗑的瓷娃娃,他其实是有些不习惯的。这些事情丫头不知道,懵懵懂懂,但宁奕看过西岭清白城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心里要比裴烦清楚一些。

    他生怕再睡一张床,裴?f大人泉下有知,哪天会显灵出来,一剑砍死自己。

    热气腾腾。

    宁奕肩背上都有一些伤,在跌入后山,抱着丫头下坠的时候,他被那道影子啃了几下,撕咬过程当中,留下了一些伤势,他闭眸冥想,靠在不远处的那柄“细雪”轻轻颤动,一丝一丝的白色雾气缭绕过来,围绕着宁奕头顶盘旋。

    伤势结痂,脱落。

    宁奕浑然不觉。

    他觉得有些疲倦......昏昏欲睡。

    一想到山涧里跟那个影子之间的“厮杀”,还有自己觉醒骨笛的事情,他的心中如坠大石。

    这两件事情,谁也不能告诉,即便是亲如丫头,也要守口如金。

    隐隐约约,觉得水到了该凉的时候,仍然在温热的翻滚着,宁奕艰难睁开眼,看到一圈若隐若现的“剑藏”星辉,覆盖在木桶四周,缓慢维系着温度。

    真好啊......

    宁奕口中喃喃着“丫头”两个字,疲倦入骨之后,他的意识缓慢模糊。

    然后有人掀开围绕着木桶的那一圈白帘布,看着疲倦困怏的那张少年面孔,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替他细心擦干净露在水面外的上半身。

    宁奕的身上,透着十足旺盛的血气,修行了千手大人的《星辰巨人》之后,肌肉无时无刻不在呼吸。后山与影子战斗,留下了几道疤痕,此刻堪堪褪去,古铜色的肌肤像是被烙了一些白痕,并不影响观感,摸起来健壮结实,十分好看。

    裴烦把宁奕额头浸湿的汗水抹去,红着脸,替他随便裹了一条大白毛巾,然后十分吃力地把他抗了起来,摇摇晃晃,向着床边走去。

    丫头完全可以用“剑藏”星辉,把木桶里的水温上一整天......但久泡其中,并不好,虽然这一套理论对于修行者而言并不成立,裴烦还是心底告诉自己,脊椎啊颈椎啊腰啊......修行者也是人嘛,总不能自己就这么放着宁奕泡在桶里不管了。

    安乐城院子里的时候,宁奕累极了,有时候睡着在木桶里,应付这一套场面的,都是徐藏,大多数时候,冷酷无情的杀胚老男人,会一巴掌拍在宁奕头顶,把昏昏沉沉的少年郎拍醒,猛地吸回悬挂在嘴边的哈喇子。

    但极少数的时候,杀胚老男人也会温情地扛起来宁奕,被他裹上一层遮羞布,大大咧咧从院子里抗回屋里,像是扔死鱼一样扔回床上。

    于是宁奕被丫头扛起来的时候,到时候没觉得有何不妥......他像是回到了安乐城的时候,只不过扛着自己的那个人似乎有些小,自己脚尖都沾到地了,嗯,细细回味一下......似乎也不是那么小。

    然后被哐当一声扔到了床上。

    力道比徐藏要重上好几倍。

    丫头满脸通红,双手触电般收了回来,护在胸前,没好气呸了一声,心想早知道自己就让那厮泡死在桶里好了。

    宁奕七荤八素躺在不远处,身上白布掉了一大半,脑袋点地,身子仰躺着......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一夜。

    ......

    ......

    那一晚,宁奕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万里河山,星河璀璨,自己坐在红雀的背上,怀里搂着丫头,天地云气尽在身下。

    丫头没有去看漫天的星河和云流,只是把头埋在胸膛里,轻轻喊着自己的名字。

    “宁奕。”

    这声音听起来柔和而又悲伤。

    带着一丝丝的哭腔。

    后面说了很多,宁奕都听不见了。

    宁奕耳边只有风声呼啸,他听不见呼唤,也感受不到女孩的情绪,只是轻轻抚摸着丫头,嗅着长发的清香。

    恍惚之间,低下头去看。

    人间没有光。

    身下一片白茫茫。

    天下大雪。

    身前身后四万里,未有尽头。

第二十二章 猎户出山

    一夜之后,小霜山一片银白。www.uu234.net

    宁奕是被冻醒的,醒来之后无比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身无寸缕,而且堪称一丝不挂,一条大白毛巾只挂了一小部分,脑袋又沉又疼,昨晚躺进木桶之后发生了什么,浑无印象。

    这是什么鬼天气?身上的水滴都结了冰渣,冻得宁奕一个哆嗦。

    连忙翻身取了衣袍穿上,即便体魄极好,也有些扛不住骤降的温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窗,看到小霜楼外银装素裹的雪白世界,有些咂舌......去年蜀山大雨之后,捱过了最冷的大寒天,也没下雪。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了。

    丫头醒得早,在外面堆了一个异常丑陋的雪人,头大如斗,插了两个鼻子一个耳朵三只眼睛,上面贴了一张大白纸,故意拿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了两个字。

    宁!奕!

    宁奕忍俊不禁笑了,他摇了摇头,合上纸窗,回到屋子里。

    昏睡了一晚,他还记得昨晚梦到的时候,天下大雪......果真还就是天下大雪了。

    宁奕忽然面色凝重起来,走了几步,他觉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多了一些变化。

    修行者对于自己的身体,感知一向敏锐,轻了重了,是一定能够感知出来的,轻了多少,重了多少,大多心里有数。

    宁奕觉得自己像是变重了,但是行动起来却轻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的修为还卡在第四境,如果把那枚三千年的妖君胎珠完全消化,再加上把圣山的那些资源,应该能够破入第五境。

    他盘膝坐下来,面色保持平静,细细感应着自己体内的变化......丹田当中,乳白色的骨叶飞掠,形成一个涡旋,其中汇聚着一滴一滴的液体。

    “神性水滴?”

    宁奕有些惊讶,他曾经在徐清焰的身体里见到过这一幕,体内蕴藏巨大神性的女孩,每日都会衍生出“神性”,由气态凝聚成为液态,如果“神性”过多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把这个极其漂亮的人间皮囊给撑坏。

    骨笛非常喜欢“神性”,宁奕依稀记得,自己在后山能够劈出那一剑,便是因为“白骨平原”消耗了数量极其庞大的神性,构造了一个完整的空间,才使得自己有机会明白发生了什么,进而觉醒剑器。

    如果神性也是一种修行......大部分的修行者,将会困死在这一步上,难以存进。

    宁奕在修行上,如果跟周游扶摇相比,完全称不上天才,他是一个肯下功夫的人,也是一个肯去思考的人,因为他的路走起来要比周游和扶摇都要艰难,大隋天下,几乎没有比宁奕踏上修行路条件更苛刻的人物了。

    如果换一种评价标准,拿刻苦程度来评价一个人是否算得上天才,那么宁奕一定是一个天才。

    修行上无论出了什么问题,大或者小,他一定会弄清楚,问明白。

    绝不会有丝毫的遗漏。

    所以宁奕的基础非常牢固。

    他观察着体内的神性,在以一种缓慢而又不可阻挡的趋势衍生,并没有惊慌,也没有任何欣喜或者焦虑的意味,默默抬起手掌,将那柄细雪吸入掌心。

    果然。

    在自己刻意的控制之下,这些衍生出来的神性,就这么被细雪的剑骨吞噬殆尽。

    白骨平原需要“神性”作为养料。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如果不出意外......像后山那样神挡杀神的一剑,需要付出巨大而苛刻的代价,最有可能的,就是消耗掉数量庞大的“神性”。

    这些刚刚衍生出来的“神性”,一夜之间,竟然有了三四滴水滴的样子,宁奕眯起双眼,操纵意识,将这些神性水滴,全都被吸入白骨平原当中。

    不出预料的,毫无动静,如同泥牛入海。

    宁奕倒是笑了,“神性”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别人的就是别人的,即便是无物之主,也无法占为己有......但骨笛似乎并非如此,它接纳和吸收一切的神性,大敞门户,有主人的,无主人的,全都欢迎之至。

    看来自己想要再挥出这么一剑,或者想要召唤出“执剑者”,与白骨平原里的意识沟通,还需要不少的神性。

    宁奕想到了感业寺里的那个女孩,她体内的“神性宝藏”,被挖掘出来的,绝不只是这么一些,如果不出意外,神性觉醒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到时候可就不是一滴一滴的汇聚衍生了。

    他莫名的觉得有些担心。

    不知道那个叫徐清焰的姑娘,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

    ......

    宁奕和丫头,在小霜山收拾了一下,稍作整顿,几天之后,雪势停歇,与师姐和两位师兄简单道了个别,便将离开的念头,告知了教宗大人。

    大雪天,教宗的麻袍道者换上了一声洁白的大氅,看起来比雪还干净,恭候在山门外,不过小半个时辰,白木车厢便从歇足的地方行了出来。

    白色骏马打着响鼻,轻轻跺足。

    教宗陈懿揉搓着双手,在白木车厢里,车厢车帘被拉开,倒映出外面雪地的明亮光芒,他笑着望向一前一后上车的两人,招呼道:“宁奕先生,裴烦姑娘。”

    “教宗大人,天气古怪......冷得很,您要多加些衣服。咦,周游先生去哪里了?”宁奕有些疑惑。

    陈懿解释道:“周游先生看完葬礼,便离开蜀山了......徐藏前辈死了,先生便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宁奕能够明白,周游的确是这么一个性格的人物,徐藏放荡不羁,周游则是克制自己,风波落定之后,应该已经回到了紫霄宫,重新闭关。

    年轻的教宗看着坐上车厢的一男一女,在两个人茫然的目光当中,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宁奕黑衫外面套着一大件黑羔裘,左右两边,云肩洁白如雪,看起来古朴又老气,像是猎户的子嗣......事实上,这件衣袍,的确是宁奕偶尔下山时候,在一家淳朴猎户那儿买到的。

    大隋南北分开,蜀山地界应该算是南人,去年甚至未曾下雪,很少御寒,宁奕当初下山买了许多,考虑到可能会下大雪,便买了这些衣服,如今迎上这场大雪,气温骤降,倒是派上了一些用场。

    裴烦跟宁奕差不多,两个人裹着一圈又一圈,臃肿的像是粽子,让陈懿忍俊不禁。

    他们跟自己不一样,修行者哪里需要穿那么多?

    修行者只需要拿星辉罩住体表薄薄的一层,大雪也好,大雨也好,都无需担忧寒冷。

    麻袍道者大多披着大氅,其实他们换上轻薄披风亦可,只不过那样行走在冰天雪地当中,实在太引人注目。

    陈懿笑着说道:“你们这算是什么?猎户出山?”

    宁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懿哪里知道,这两位,在西岭的时候,没少挨饿受冻。

    丫头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在大雪时候,能够风风光光穿上过冬的衣袍,有热饭吃热水喝,有个暖和的地方能够睡觉。

    宁奕上车之后,笑着说道:“教宗大人,路途遥远,麻烦您了。”

    陈懿摇了摇头,他认真说道:“宁奕先生,不麻烦的。”

    的确不麻烦。

    这节马车,白木车厢,四角悬挂着的道宗三清铃,以及里面那个少年的身份,都注定了这一行,不会遇到任何的麻烦。

    从蜀山到大隋天都皇城,在麻袍道者不断刻画阵法加速的前提下,大约需要七八天,路途也不算如何遥远。

    重要的是安全。

    如果不是教宗愿意出手相助,宁奕说不定真的会在蜀山上再一次枯守一年。

    空中响起一声清鸣。

    宁奕掀开车厢,看到外面的雪气浩渺,有一只火红色的飞鸟,掠过长空。

    陈懿轻声说道:“这是一种很古老的鸟,名字叫‘烈麝’。”

    宁奕听说过这种鸟,永远翱翔在天空中的自由之鸟,这种鸟生性不羁,漂泊终老,几乎不可能被驯服。

    这世上所有的规矩,都无法阻碍它飞行。

    若是有猎人把它射下来,试图想要驯服它,那么它便会就此死去。

    “烈麝”的一生,就只是一场旅程,从生到死,不会回头,不会低头。

    宁奕想到了那个披着黑袍的男人,他默默合上了车帘。

    在心底轻声默念了烈麝这两个字。

    ......

    ......

    火红色的飞鸟,在大雪当中展翅。

    烈麝跨越了蜀山地界,雪气蔓延的高空当中,大风冷冽,一道又一道的火红影子,飞掠在高空之上,它们眼神凛冽,绝不回头,在寒风当中享受着生命的旅途。

    犹如一柄刀子,切开雪白,在空中划出颀长的猩红痕迹。

    大隋天下,大雪磅礴。

    一只炽烈的火红影子,飞过了大隋天下的大半疆土,它低下头颅,眼神当中带着一丝疑惑,开始减缓速度,嗅了嗅气息......风雪当中,比起刺骨的寒意,貌似还有一样极具有吸引力的东西。

    于是它开始下坠。

    穿过了雪层,来到了人间,火红的热气,喧闹的人声,高屋建瓴,红木白墙,龙鳞一般的屋脊瓦片,在雪气的穿梭下噼啪作响。

    逆着一部分人的诧异目光,它笔直穿过了人世间的喧嚣。

    所有的声音重新安静下来。

    它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它甚至想要停下来前行的本能,将这里作为一生的终点。

    就在其惘然和纠结的那一刻

    有一只细白柔嫩的手,抓住了自己。

    “小姐......这是今天的第七只了。”

第二十三章 金丝雀

    金丝笼打开,烈麝惘然看着那个掀开帷帽,动作轻柔,把自己从笼中取出来的女孩,赤红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女孩如玉白皙的面容。m.www.uu234.net

    它被捧在手掌心。

    天都大雪,皇城内的寒流不断,院子里却很是暖和。但檐角下的光线阴暗,导致它并不能真切看清楚女孩的容貌。

    即便是一只灵智未开的禽鸟......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它也感受到对方的“神性”,那是诱惑自己破开云层来到这里的罪魁祸首。

    “烈麝不可被驯服”,原来只是一个谎言。

    这只烈麝十分享受地埋下头颅,轻轻啄着晶莹剔透的女孩掌心,黑暗当中,只有丝丝光明,在围绕着女孩的发丝旋转,起掠。

    它不愿离开。

    徐清焰的声音软软糯糯,咯咯笑了起来:“你呀,不想走啦?”

    烈麝温顺地以头蹭了蹭掌心,轻轻低鸣一声,它看着徐清焰那双纯净如大海的眸子,享受着这种“被宠溺”的滋味......只要能被这个女孩捧在掌心,能够多待一会,什么自由啊飞翔啊,它都不再去追求了。

    站在徐清焰身旁的侍女,面容娇嫩欲滴,端的是一副讨人喜欢的长相,可如果两者相比......就显得黯淡而又平凡,只需要凭借外貌,就可以区别主次之分。

    “小姐,算了算时候......”侍女小昭轻柔说道:“阎大夫要来了。”

    掀开半边帷帽面纱的女孩,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抬起双臂拱了拱手,把那只捧在手里的烈麝送了出去,火红色的影子声音不舍,终究盘旋一圈,离开了小院。

    能够迎着光明飞向天空......得到自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之前的六只烈麝,迷失了方向,都被她如此送走。

    就在不远处人流当中,拎着黑木药箱的黑袍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看着那道消弭在雪气当中的火红疾影,面色木然,他低下头沉肩行走,穿过大街,越过小巷,从喧闹之处走过,最终来了这处小院,轻轻敲打木门。

    “哒,哒哒”

    阎大夫来了。

    侍女的神情并不轻松,她望向小姐,得到了后者的肯定,这才前去开门。

    阎寿推开这处坐落在天都皇城最偏僻角落的小院木门,从去年的冬天开始,他每天都会来一趟,时间固定在午时初到,来替这个小院里的姑娘看病。

    不出所料的,他推开木门,目光越过面容姣好的侍女,看到了那层姗姗落下的帷帽皂纱,那个仅仅嗅着气味,就让自己有些上瘾的女孩,面容被遮得十分彻底,帷帽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黑色丝网,长到颈部,春暖秋冻,皆是如此,即便是酷暑炽日,帷帽所遮之处,他连一丝肌肤都看不见。

    阎寿轻轻屏住呼吸,他是天都有名的医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一年前收了一笔巨大金额的银子,要做的,就是来到这个院子里,替这个女孩“看病”。

    天都皇城是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

    阎寿想都不用想,这个别院的主人,不愿意向自己公开身份,是因为真实的身份会吓到自己,事实上那笔巨大金额的银子已经吓到自己了......金屋藏娇这种事情,皇城里的权贵干得还少吗?

    按理来说,他只需要奉命行事便可,无须去想那么多,那种层面的大人物,自己看不到也惹不起。

    可是当阎寿第一次隔着腕袖把脉的时候,他无比讶异的发现,这个女孩竟然还是完璧之身......皇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其中最多的一种就是衣冠禽兽,即便没有看到这个女孩的真实容貌,他也觉得这件事情十分不可思议。

    单单是女孩身上这份安静沉郁的气质,就足以让皇城里的那些贵族心旌动摇,按捺不住的先行品尝,哪里还会忍住不去采撷?

    自己已经生过无数次的冲动。

    能够保持冷静,是因为阎寿无数加一次的提醒自己,在这世界上,在天都这群人的手中,有着数之不清的,比“杀死”还要令人恐惧的手段。

    女孩的身体里,藏着一些寻常人摸不透的秘密......但是阎寿并非寻常人,他也不是庸医,这一年来的相处,阎寿甚至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最了解这个女孩身体的人了。

    这个女孩不能见光,因为她浑身都密布着一种古怪的物质,阎寿在很多天才修行者身上都看到过......他并不知道“神性”这个称谓,但是他知道,这些东西如果多了,会把这么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给撑死,至于死法如何,他无法断言,可能是女孩闭上双眼,就此安静的死去;可能这些藏在她身体里的危险物质,是比星辉还要猛烈的炸药,会把整个院子都夷为平地?

    雇主很神秘,来头很大。

    阎寿并没有治好这个女孩的把握,一丝也没有,他奔来犹豫着要不要返还这笔银子。

    可是雇主的要求很简单。

    把这些致命的物质压缩到稳定的状态,让这个女孩能够“活下来”。

    这只是一种简单的解决办法,堵不如疏,阎寿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疏散出来,但是他的确有办法把它们压缩到一起,如果女孩有一天承受不住这些力量,那么死亡会来得更加猛烈,也更加痛苦。

    阎寿只能硬着头皮去满足雇主的要求。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徐清焰的腕袖上,隔着绵柔的绸缎布料,能够感受到少女肌肤的柔嫩润滑,一根银针插了下去,阎寿薄薄的一层星辉,顺延内关穴的穴位传递,与血液一起流淌,将这些不知名的物质覆盖兜揽,全都挤压到一起。

    整个过程要持续一刻钟。

    这一刻钟,阎寿并不需要全神贯注,这是一件非常轻松的活......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但这不是医师的活,这是把这个女孩往火坑里推。

    阎寿轻声说道:“最近的情况好一些了,你有没有不适?”

    徐清焰轻轻摇头。

    阎寿表情阴沉。

    这一年来,他从来没有听过女孩说过一个字,一句话。

    无论阎寿说什么话,问什么问题,态度如何讨好,低声下气,或者谄媚献好,这个女孩都只是木然的摇头,点头,或者由旁边的侍女来回答。

    他心底冷笑一声,愈发瞧不起这只被皇城大人物篆养的哑巴金丝雀,既然身子和灵魂都卖给了帝王家,还装什么清高和凛然?

    阎寿微微偏转头颅,看到了院子里悬挂着的空荡荡雀笼,里面打开的雀笼闸门,残留着自己熟悉的气息。

    身为医师的缘故,阎寿对于气味的感知力稍微比正常人敏感一些,他这几日经常看到迷路的烈麝......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然而在这个院子里,他也闻到了烈麝的气息。

    有权势的人,连烈麝也可以篆养,想要什么不能握到。

    他想到这些,忍不住挑了挑眉,望向女孩的眼神当中,除了暗藏的**和压抑,还带着一丝悲悯和蔑视。

    你只不过是那些人篆养的玩物,凭什么瞧不起我?

    阎寿轻轻吸了一口女孩身上的芬芳。

    雇主的要求,是让阎寿每日来此,将徐清焰身体里的“不知名物质”,挤压成为水滴,每天都如此,这些物质的繁衍越来越快,如今徐清焰的身体里,悬挂着密密麻麻接近百滴的水滴。

    阎寿眼底露过一丝漠然。

    看来这个所谓的大人物,也并不在意美色,这个女孩很大可能,只是一个随性的实验品,这一年来,阎寿从来没有闻到过一个踏入院子的其他男人气息。

    他开始揣摩大人物对于这个女孩的态度......思前想后,觉得最有可能的,是想等到用得差不多了,就吃干抹净然后丢掉?

    可惜了,不如留给自己。

    阎寿心底冷笑一声,故意将输入银针的星辉,加大了一些,他开始超过“限度”的去挤压那些物质,让它们在水滴的形态之后,更加紧密的压缩。

    既然大人物只当她是一个玩物,那么自己不如趁早把这个女孩“置于死地”,也许那位大人物.......玩腻了,就会把她随手送给自己?

    阎寿皮笑肉不笑,唇角拉扯,隔着腕袖,转动银针,看起来更像是揉捏女孩的手腕。

    隔着一层黑色皂纱,徐清焰看着这张丑陋的脸庞,无悲也无喜。

    她感知着自己体内的涌动,在陌生的星辉指引之下,神性水滴与神性水滴之间开始了碰撞,这是一种比起之前病发还要痛苦的感觉。

    这个医师的星辉,与宁奕的截然不同,冷漠而又自私,带着一股贪婪气息......

    这一年来,徐清焰被送到了这间院子,她除了“小昭”这个侍女,便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的人了。

    哥哥徐清客也好,三皇子李白麟也好.......这间院子,隔绝人世,甚至究竟处在何处,徐清焰都不清楚。

    女孩只知道自己来到了哥哥口中“能够治好疾病”的皇城,可是来给自己看病的,并不是妙手回春的医师,却是一个图谋不轨的恶人。

    她在那一天,于感业寺外见到了阳光,此后神性衍生,便重归黑暗当中,在檐下戴着帷帽,看着星辰升起落下,大雪堆满院子,一步也走不出去。

    医师的星辉暴戾而生硬,挤入徐清焰的身体当中,不考虑病人的感受,将神性水滴压缩再压缩,于是这股痛苦......便愈发强烈。

    徐清焰轻轻闷哼了一声,她感受到了袖腕上的力量,带着一股明显的亵渎意味,于是吃力当中,抽回了手腕。

    电光火石

    女孩的手指与阎寿发生了轻微的碰撞,这是三百多天来的第一次肌肤接触。

    屋檐下,停着一张桌子。

    一边黑暗,一边光明。

    女孩退回黑暗当中,注视着暴露在光明之下的男人,声音寒冷说道:“阎大夫......够了。”

    这道声音落下。

    阎寿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那只手,他的瞳孔收缩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当中,缓慢地涌起恐惧。

第二十四章 笼中女孩的反抗(一)

    男人胡乱收拾,然后匆匆忙忙离开。m.www.uu234.net

    离开小院的时候,阎寿浑身汗浆都涌了出来。

    他走路的姿势十分畏缩,挤在小巷当中,低垂头颅,收缩两肩,衣衫湿透,拧巴在一起,提拎着那个黑色木箱,觉得那个什么都没装的木箱,此刻沉重如山。

    恍惚之间,他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在小院子里的所行与所为,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那个女孩不是哑巴。

    那个女孩是皇城里大人物钟爱的玩物,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花了银子来做事的医师,那个大人物究竟想要如何......自己哪有这个资格揣测?

    天都里全是皇族的眼目。

    他开始回想这一年来,每一次见面时候的细节。

    为什么那个女孩不愿意开口说话?

    不仅仅是后背浸湿,他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粒,手指开始颤抖,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了。

    天都那位不知名的大人物,把女孩安顿到这个院子里,一丁点外人混杂的气息都嗅不到......阎寿的喉咙翻动,他想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有人对自己说过,一整座天都,都被皇族的“眼睛”盯着,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们的视线。

    金丝雀的笼门是开着的。

    连自己都可以进来......那么这个冷清又孤傲的女孩,不尝试着逃跑呢?

    因为那个女孩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无用的,无意义的。

    阎寿感到了后背隐约传来呜咽的风声,以及小巷子里不属于自己的轻轻脚步声音。

    午时已到,正午的阳光掠过两条狭窄的墙壁,巷子里一片阴翳,看不到丝毫的光明,从人间的正午当中走出来的医师,如坠冰窖,像是走到了远离尘世的地狱当中。

    “哐当”一声黑色药箱砸在地上。

    男人竭尽全力,两只手扶住墙壁,缓慢回转身子,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一道巨大的阴影就站在阎寿回过身子的面前,逼得只有尺余,像是一堵铜墙铁壁。

    那人轻声道:“大人有没有说过,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阎寿浑身抖得像是一个筛子,扶着墙壁,逐渐无力,缓慢跌坐在地。

    那人点了点头,温柔笑道:“你做了一年,我本以为你懂规矩。”

    阎寿的声音像是哭一般难听。

    他以头抢地,一头一个血坑,数十下后,阎寿抬起头来,仰视那道影子,满面鲜血,大声哭着嘶哑说道:“大,大人......再.......给一个机会.......求,求求你.......”

    那道影子皱起眉头。

    他声音像是风一样轻柔,缓慢道:“无论如何......你碰到了她的手。”

    阎寿的眼神带着一丝惘然。

    那道影子蹲下身子,一只大手笼罩在了阎寿的头顶,像是摸着温顺的阿猫阿狗,轻轻说了一句别怕。

    另外一只手,对准阎寿的脖颈缓慢划过。

    风气散去,一条连绵血线,从断去的脖颈之处拉扯不断,粘稠而腥臭。

    站起身子的影子,看着被自己拎起来的那颗丑陋头颅,忍不住摇了摇头,信手丢在小巷子的青石板地上,“啪嗒”一声,在薄雪地上砸出一个凹坑,热气升腾,血流潺潺。

    死不瞑目。

    ......

    ......

    徐清焰坐在小院子的那张木桌后,她怔怔看着檐外的光芒刺眼,小昭就站在自己身旁。

    她比阎寿聪明得多。

    她知道自己的哥哥,行事是怎样的风格......如果一座院子的木门可以轻易推开,那么一定是有着更加严密的锁,比起实态的“锁”,徐清客更喜欢利用虚无缥缈的规则,来限制人心。

    徐清焰慢慢明白了,自己无论到哪里,感业寺还是天都皇城,都始终是一个货物罢了。

    她存在的价值,对于自己而言,就只是“活着”。

    只为了“活着”而“活着”,忍受着生命旅程上的痛苦,其实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

    但她对于自己哥哥的价值,就不仅仅只是“活着”。

    而是保持着某种姿态的“活着”。

    她已经猜到了,这个医师根本就不是来替自己治病的,体内的神性从来没有减少过,反而越演越烈的大肆繁衍着,自己的哥哥想要更多。

    徐清客还要等待着更好的时机,然后才愿意把自己推出去,推到世人的面前?

    或者是推到某个人的面前?

    徐清焰永远猜不透他的打算。

    但她无力反抗,这是最痛苦的一件事情,她只能随波逐流。

    徐清焰默默攥拢十指,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关上没有多久,就重新打开的那间木门。

    并不是阎寿去而复返。

    自己的哥哥,推开了小院的门,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像是只隔了数个时辰没有见面,眼神当中的笑意带着令人厌恶的亲和。

    “他已经死了。”

    徐清客轻柔说道:“我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委屈的,你的身体,任何人都碰不得。”

    徐清焰抿紧嘴唇,看着男人那张清瘦的面孔。

    这一切的发生,距离阎寿离开,只有不到半刻钟。

    一颗人头落地,在大雪天里尚未凉透,一年不曾见面的哥哥,就如闲庭信步一般,推开了自己的木屋屋门。

    徐清焰很谨慎的打量着四周,她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布置,院子里被她和小昭翻新过一遍,所有可能藏着星辉法阵的器物都被扔了。

    那个空空荡荡的雀笼还在风中摇晃。

    烈麝这种鸟,有着强烈的警惕直觉,如果这座院子真的有古怪,那么这些烈麝,毫无防备,接二连三的来到这里......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神性缘故,导致它们没有丝毫的察觉?

    无法求解。

    她不知道自己哥哥究竟是如何发现这一切的。

    她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绝望。

    “明天会有一位新的医师来替你‘治疗’。”徐清客微笑看着女孩,声音温柔说道:“你要乖乖的,配合人家,不然那个人也会死掉......如果有人因此而死,那么都要怪你,你只需要乖乖的,就不会出事,懂了么?”

    徐清焰看着自己的哥哥。

    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活着,如果觉得这间院子不够大......我可以给你换一间更大的。”徐清客轻柔说道:“有什么想要的,只需要说出来,会有人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徐清焰听着这些话,更加沉默。

    她已经活在了黑暗当中,却犹如被扒光了衣服,**着没有任何的**和秘密。

    她说的每一句话,哥哥都可以听到。

    她做的每一个工作,哥哥都看在眼里。

    她升起过反抗的念头,可永远都是失败......只要她一天走不到光明当中,那么就永远摆脱不了哥哥的掌控。

    烈麝向往自由,有人会为它们打开笼子。

    自己向往自由,谁会为自己打开笼子?

    徐清焰自嘲笑了笑,她轻声对着眼前的男人说道:“我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徐清客平静说道:“不可以。”

    徐清焰沉默片刻,她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掀开了帷帽,气度自若地露出了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

    侍女小昭低下头来,一个字一个不敢说,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指尖掐入指腹当中,浑身颤抖。

    徐清客不为所动。

    他漠然注视着自己妹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淡淡说道:“如果你当着下一个医师的面,掀开这个帷帽,那么他也活不过一刻钟。”

    徐清焰看着自己的哥哥,她掀开帷帽,是为了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睛。

    然后知道自己的决心。

    “杀死一个人,是你们恐吓我的办法,但你们永远无法把这一套用在我的身上。”徐清焰轻声说道:“你想让我活着,活得久一些,等到你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达成某些目的。”

    男人平静注视着妹妹。

    他幽幽说道:“你是在跟我谈判?”

    “这不是谈判,这是要求。”徐清焰笑了笑,说道:“你也可以看成是一种威胁。”

    女孩顿了顿,说道:“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找一个机会杀死我自己。”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的神情并没有任何的变化,活着本来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已经厌倦了,如果死亡就是结束......或许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相信我,你做不到的。”

    “或许吧......如果我进入皇宫之后自杀呢?你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一个笑话。”徐清焰看着哥哥,一字一句说道:“你想把我送进皇宫里,但是我如果死了,结局会是什么?”

    靠在小院门前的男人,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浑身气势都变了,他盯着自己的妹妹,整座院子里的气氛变得如阴云一般沉重。

    小昭跪了下来,浑身颤抖。

    徐清客注视着女孩。

    “我只是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徐清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不颤抖,深吸一口气说道:“这很过分吗?”

    过了很久。

    徐清客语气生硬说道:“从明天起,我会满足你的要求。”

    “但是......徐,清,焰。”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下一次再拿‘自杀’威胁我,相信我,你会后悔的。”

    侍女小昭松了一口气,她险些瘫倒在地,手心全是汗水,望着缓慢戴上帷帽的自家小姐,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反抗勇气?

    徐清焰藏在帷帽下的眼神带着一丝嘲讽。

    她十指在掌心掐出了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这算是自己赢了?

    女孩轻轻松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大胆行为捏了一把冷汗,然后徐徐再想,自己究竟是何时升起的那股勇气?

    她想到了那个叫宁奕的少年,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世事不平,一剑平之。”

    徐清焰没有剑,她只有一条命可以作为砝码,十多年来,卑微地像是一叶孤舟,在权谋汹涌的风波当中摇摇欲坠。

    她这一生,没有遇到过一位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宁奕是唯一的例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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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