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论成败
细雪剑锋化为一道银亮雷光!
闪逝而过。
那化身无数飓风,穿梭石壁缝隙飞掠而来的风灾,尖啸一声,宽大的黑袍硬生生止住前掠的劲势,双脚踩踏大地,猛地倒射而出,然而宁奕的一剑速度太快,瞬间插入他的心口,刺了个“透心凉”,这一剑本该直接刺穿大袍,如破虚无。
风灾没有实体。
然而执剑者的剑气轰然迸发。
风灾的瞳孔猛然收缩,他咳出一大口鲜血,即将化散为万千飓风的身躯,在此刻竟然被“因果”之力栓系,无从逃遁,无从躲避。
鲜血喷薄。
宁奕单手按住他的胸膛,面色冷冽,推着单薄身躯撞在“奇点”之上,嗡的一声空间扭曲,两人一前一后撞落出去,瞬间掠出悟道山阵纹之地,细雪的剑锋旋转着没入,剑尖戳碎前胸从后背刺出,带出一大蓬连绵的鲜血,而宁奕单手攥拢剑把,另外一只手按入风灾胸口。
撞出悟道山的这副画面如若凝固。
阵纹之地,数百张五雷咒自行触发,无数纤细的雷霆化为石缝之间的龙卷,将裴灵素层层包裹,透过金灿雷光去看,盘坐在石地上的女子,就如一位远古神灵,坐在莲花花蕊之中,抬手落指,一片片花瓣便浮现而出,阵纹四溅。
……
……
斗笠在颤抖。
这种颤抖,显得极其“缓慢”,在落雁阵内,一切都被压缩,仿佛时间都被压缩了,宋伊人能够听到自己骨骼挤压的声音。
近在眼前的一片坠落的枯叶,在眼前放慢了百倍速度,叶片上的纹理也在“坍塌”。
斗笠上的藤条在拆解,一根枝头崩了出来。
悟道山还算完整的那片道场,无数落叶堆叠在圆形的气浪屏障之上,不断被神魂和气机震荡,破碎,石质的擂台上,禅子和律子陷入了无声的角力之中,神魂之争极其凶险,而两人的唇角,均是有鲜血溢出。
难舍难分。
“我有话……”斗笠下的声音,显得颤抖,又稳定,“想对你说。”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听了这句话后,先是沉默。
然后做出了轻微的动作。
他的双手落下,按住把手,十指摩挲,轮椅的鼓轮发出“咔嚓”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老人缓缓将自己挪动了一个方向,他平静地望着那位年轻人,这个角度,他可以看清一切——
有时候通过对视,就能明白一个人想要说什么。
但他的目光全都被一样东西挡住。
老人发现蓑麻编制的笠帽挡住了年轻人的脸,他能够看到的,就只有不断在压缩中崩塌的斗笠。
于是他皱起眉头,微微叩指,这顶斗笠被呼啦一下掀开,露出了宋伊人那张苍白的面孔。
具行换了个舒适的姿态,陷坐在轮椅上,他重新敲了敲手指,苍老浑浊的双眼直视着宋雀儿子,示意年轻人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要注视着宋伊人。
他要看看……在这个时刻,身为宋雀的儿子,这个年轻人能够说出什么。
说出的这些话,又能改变什么。
“很小的时候,宋雀就对我说过一个道理……”
宋伊人并没有躲避老人的目光。
他艰难开口。
“这世上固然有先天而生的天才,但也有后天的凡体,通过努力
,成就大道的人物。”
具行平静嗯了一声。
是的。
的确如此……历史上留名的那些大修行者,并非每一位都是天赋异禀,生来无敌,其中的不少大人物,在开窍之前并不显露锋芒。
“大器晚成”这个词,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老人缓慢搭腔道,“这种人,太少。”
宋伊人笑了笑,“的确很少……比起天才想要登顶,普通人登顶的难度自然更大。但是宋雀告诉我这句话,并不是想鼓励我‘笨鸟先飞’。”
老人淡淡道:“你不是笨鸟,你的资质很高。”
宋伊人脸上的笑容绽放的更盛,他并没有丝毫羞愧的意思,而是坦荡的接下了这句话。
“不用您说,这我知道。”
幼年时候,“净莲”在灵山修行,便以资质不凡而很快闻名,当年尚未即位的禅子律子,都是被认为天赋非凡的存在,而净莲与他们二人修行,丝毫不落。
大家都说,宋雀生了个好儿子。
悟道山的道场,老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十分费解地看着宋伊人,实在不明白,宋雀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好儿子”?
在当下的局势之中。
净莲难道就只是想跟自己闲聊,或者听到这句夸赞?
“我当然不是为了说这些……”宋伊人的双眼直视着老人,有些时候,一个人“阅读”他人的同时,也会陷入“被阅读”的情况,两个人对视,互相都想看穿对方心思,这就意味着……宋伊人藏不住秘密,具行同样如此。
“你想说什么?”
具行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凡人通过努力,能够打败天才。”宋伊人平静笑道:“更不用说天才通过努力,可以打败另外一个天才了……道宣上一次失败,让他跋涉了七年,苦修了七年,所以……伐折罗就一定会在神魂之战中败给道胎吗?想必这个问题,你比我更清楚答案。”
老人握着把手的十根手指,下意识捏紧木头。
“你提前动用了落雁阵。”
“这就是答案。”
宋伊人的语气不再凝重,而是逐渐变得轻松,跳脱,甚至带着一丝丝的嘲讽,“东境的鬼修在采纳‘愿力之火’,禅律之争临时提前了,所以悟道山的异变也提前了,灵山的僧兵正在收拢,这里是佛门的主战场,动荡只是暂时的,只要秩序恢复,正面交锋,鬼修必会溃败。你没有时间了。”
微微的停顿。
整理思绪,整个过程不过一刹。
“让我来猜一猜,东境要收拢‘愿火’,是为了积攒愿力……你所谓的‘见真佛’,就是他们许诺给你的礼物吧,这些佛门的愿火经过鬼修的特殊淬炼手段,变成了邪异的黑火,这些愿力也转化了,不再是对灵山的信仰。”宋伊人盯着老人,“在密林深处的那片漆黑祭坛,是鬼修的手笔?这些愿火要通过‘祭坛’消化掉……到时候会放出不得了的东西来啊。这就是你想见的‘真佛’?”
具行看着年轻人。
“你希望神秀获胜,因为他是必不可缺的一环……祭坛的开启,每一环都很重要。”宋伊人喃喃道:“你无法站起来了,所以他必须要替你做一些事情,但如果他败给道宣,那么这一切就无法收场了。”
老人面无表情,道:“继续猜。”
宋伊人咧嘴道:“具行师叔,你现在一
定恨死我了吧?局势如此,可惜我站在你身边,如果你松开对我的束缚,那么我会直接要了你的命,你掌控落雁阵,却无法直接结束禅律之争……否则按照计划,神秀斩杀道宣,愿火开启祭坛,你现在已经见到了所谓的真佛了。”
老人一阵沉默。
“因为怕死而不敢松开对我的限制,说到底,你还是惜命。”宋伊人继续嘲讽道:“如果你相信所谓的‘真佛’,不如赌一把,松开落雁阵,看看‘真佛’能不能庇护你永生?”
具行平静道:“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那么你已经输了……因为我不会动怒,神秀会赢下这场对局,而你在此后便会死去。”
宋伊人平静道:“我可是宋雀的儿子。”
具行微笑抬起头来,“天海楼战役之后,两座天下的矛盾急剧加骤,大隋所有涅槃都被皇令召集,道宗和灵山也不例外……此刻,宋雀正在北境打架。”
宋伊人的额首渗出了冷汗。
他的余光瞥见道场被落雁阵轰出的缺口,无数黑焰原本呈现缭天之势,一道道黑袍穿梭,那些鬼修登风以瓶罐收敛愿火,此刻天边的火烧云,已经收敛了八成,几乎快要完工……那些东境的窃火之徒,快要得手,如若不出意外,下一步就是奔赴祭坛,召唤所谓的“真佛”。
而身下的道场,此刻也传来了异动。
僵持不动的两人,在此刻似乎轻颤一下,瓷器一般松动,肩头震落了尘埃,律子的额首,鼻腔,忽然涌出大量的鲜血……而他的面色陡然苍白如纸,整个人的气势颓萎下来,睁开双眼,眼神灰暗的盯着神秀。
禅宗藏锋二十年的神秀,面容也渗出血来,但睁开双眼,眼眸却是一片清明。
他的嘴唇殷红如出嫁女子所含的胭脂。
而道宣的衣袍则是渗出比胭脂更红的血丝,密密麻麻,如蛇一般,整个人仍然如磐石一般揖礼,但气息却陡然下跌……神魂之争,愿力之争,胜负已分。
具行背对着那片道场。
但他已经知晓了结局,所以此刻唇角上翘,苍老的面容显得相当的得意,手心轻轻在把手上抹去渗出的汗液……老人望着宋伊人,像是临终审判一样开口问道。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伊人的眼神一直澄澈。
他直视着自己的师叔,平稳着声音,再一次重复道:“我可是宋雀的儿子。”
宋伊人不着边际的问道。
“你信命吗?”
原本呈现裁决之姿的老人,此刻满脸惘然。
宋伊人叹了口气。
宋雀对他说的那些话。
不是想灌输什么理念,什么努力可以更上一层楼,什么凡人亦可登顶大道。
宋雀在成为佛门客卿前,一直是个凡人。
而他从不努力。
“有些事情,命中注定有,就一定有。”
宋伊人看着老人,诚恳道:“我只是想告诉师叔,论成败……努力固然重要,运气更重要。”
远方的天边,有什么碎开的声音。
具行的手掌心,那片一直紧贴掌心纹路的符箓,忽然如烟火一般绽开,符箓的火光,映照了老人半边愕然加迷惘的面颊。
山脉地底,莲花般的花瓣寸寸破裂,整座落雁阵的掌控,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2020年,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喜乐,心愿成真~)
第七十三章 他是戒尘追随的道
论成败。
努力固然重要。
运气更重要。
宋伊人的话在老人的耳旁兜转,具行的神情还有些恍惚,紧接着就是狰狞的痛苦。
落雁阵破碎之后,年轻男人的行动再没有丝毫阻力,他双手抬起,指尖从刀鞘掠过,拔出腰间的长刀,接着以极快速度斩下,两把细狭刀锋插入老人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掌,将两条手臂钉在木板之上。
宋伊人平静注视着师叔的面容,老人的两条手臂被长刀刺穿,不断颤抖,面容狰狞而又扭曲,喉咙里响起沙哑的嗬嗬之音。
净莲一直与自己说话……是为了拖时间?
落雁阵的阵纹被拆解了!
具行低声嘶吼。
“是宁奕?”
“是宁奕。”
宋伊人微笑着蹲在师叔面前,并没有否认,而是坦然承认了这个事实。
“借助‘奇点’打碎空间壁垒,然后拆解落雁阵阵纹。”他淡淡开口,“我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就是相信宁奕,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但我赌对了。”
老人的手掌,被刀锋插入的地方,并没有渗出鲜血。
这是极其诡异的一副画面,他的十根手指反复按拢轮椅又松开,如坐针毡,但刀锋上传来稳定的压制力,让他无法动弹。
切口处极其光滑,却没有鲜血溢出……宋伊人皱起眉头,他当然留意到了这一点,同时他也注意到,老人白皙的脖颈侧面,那朵黑色莲花此刻已然开始了“繁衍”,一朵接着一朵的莲花烙印,在具行的肩胛骨蔓延,如一副灭世的绘画。
这股气机,在具行的体内冲撞。
完全违背了这世间的规则。
“不死……不灭。”
宋伊人的脑海里闪过两个字。
影子。
他神情阴沉下来,身子前倾,刚刚准备逼问。
坐在轮椅上的那位老者,喘着沉重的呼吸,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极其戳人!
具行一生修行佛法,生性稳重,然而此刻笑得却相当癫狂,在落雁阵破之后,这方圆的三尺空间,原先存在的压制土崩瓦解。
此音饱含煞气,像是灌了铅一般,极其沙哑,刺耳沉闷。
宋伊人神情陡变,悬在腰间的几块玉佩,在这一瞬间相继破裂,发出砰砰砰的玉碎之音,玉屑被这无形的冲击劲气直接荡开,胸口像是被人一拳凿中。
他双手按住长刀,以免自己这位极其危险的师叔从轮椅上站起。
同时一个念头掠入脑海!
神魂!
神魂攻伐之术!
虚云师祖的“神魂”造诣,乃是公认的举世无双,独步天下,作为师祖三位直系弟子之一,具行的神魂攻伐亦是极强,神海杀人于无形,此杀人术不受肉身禁锢,瞬发无音。
宋伊人闷哼一声,狠厉开口道:“事已至此,还要挣扎?”
老人的声音虽然浑浊沙哑,但瞳孔却是一片清明,他面目狰狞高声道:“是我挣扎?”
道场上,禅律之争的结果已经分出。
律子道宣在神魂之战中,败于神秀。
替灵山行走天下的,公布身份的“伐折罗”,在最终的决战里,输给了暗藏锋芒的“先天道胎”。
宋伊人小臂上青筋鼓荡,攥拢刀柄,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具行师叔的嘲讽意味……落雁阵虽破,但鬼修收集“愿火”已成大势,最重要的是禅律之争,当下以神秀取胜而告终,只要自己无法脱困,那么神秀接下来的行动,便不会受到阻拦。
此刻悟道山顶,还没有宁奕的气机。
东境那边的来人,必然实力也极强,缠住宁奕。
“愿火齐,门户开。”
老人的双手颤抖地像是筛子,刀锋切入肌肤,如切白纸,“不死不灭”的代价就是……他感受到的痛苦比寻常人要强烈十倍,百倍,在他看来,这是真佛馈赠的恩泽,而这世上没有白给的礼物。
有什么比“永恒”更珍贵的东西?
他付出自己感官上的痛苦,就权当是修行和体悟。
十根手指,缓缓抬起,艰难的翻转,纤细的刀锋切开筋骨,伤口被豁开触目惊心的口子,但这般骤烈的痛苦并没有使具行的动作慢上丝毫……相反,更加稳定。
以一种扭曲的,怪异的姿态,反手握住了两柄纤刀。
具行露出了一个满足的,无声的笑容。
他的苍老双眼眯成一条缝。
握刀时候的神情……就像是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
……
“鸣沙山外的伏击……是你做的。”
低沉的,间断的,痛苦的声音,在道场里响起。
这片道场里空空荡荡无一人,好似地狱。
落雁阵,鬼修,愿火失控……熊熊的烈焰将浴佛法会的两位主角吞没,外面悬浮的通天珠早就破碎损坏,仅存的几颗倒映出曲折颠簸的模糊画面,早已无人关注。
浑身血狞的律子道宣,单手杵着禅杖,浑身的力道都压在禅杖上,整个人像是一枚随时可能会跌倒的沙袋,伐折罗行走世间,淬炼体魄,捶打精神,这七年来的修行他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然而“天赋”会决定一个人的上限。
这次的对决,与七年前的结果一样。
只不过道宣的神情却很是平静,他的眼里一片漠然,冷厉,目光微微上掠,越过神秀的肩头望向道场的最上空。
“我本以为……净莲奉令来小雷音寺,是与你们同谋。”道宣低垂眉眼,努力让禅心平静,“现在看来,我误会他了,他一直没变。”
从鸣沙山赶来。
一路被伏杀。
律宗的同袍死相凄惨,而紧接着就遇到了“净莲”和“朱砂”,道宣是一个生性谨慎的人,敢在鸣沙山外出手阻杀律宗……背后牵扯的意志极其庞大,这几年来因为伐折罗行走东土,布施无数,打杀鬼修,在南境修罗之中颇具威名,而且立下了不少功德,灵山境内的大人物隐约有所不满。
那些大人物,需要维系禅宗与律宗之间的平衡,至少在佛子的胜负分出之前,不希望看到“一面倒”的情况。
净莲师弟的背后,是佛门的大客卿宋雀。
道宣无法确认“宋雀”的意志,更不可能贸然将净莲划入自己的阵营……他孤身拖着佛像来到小雷音寺,便不会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人。
“净莲师弟没有变,一直如此单纯,太信得过别人。”
神秀微笑着开口,“你也没有变,杀伐果断却过于孤绝,太信不过别人……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好,与人做事听人说话,需得做两手准备。”
道宣看着神秀。
他轻轻道:“你变了。”
神秀叹了口气,摇头,“那只能说……你不了解我。我从未变过。”
律子的眼神有些暗淡,幼年时候,三人修行,游玩,作伴,并无这般的疏离感……那个时候,一切就都是假的?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神秀生下来就是“道胎”,如果不是七年前的对决,这个秘密将到佛子对决的最后一刻,才向世人揭晓。
在幼年岁月,三人结缘的时候。
他就自然而然的选择了“隐瞒”,而且天衣无缝。
神秀木然看着道宣的神情。
“离开道场,所有人都将知道,伐折罗败了
。”
说话之间。
他亦是在努力恢复着自己的力量,他与律子之间的差距在这七年被拉得极小,神魂之争虽是取胜,但他同样“元气大伤”……
“布线千里,不如临阵一击,禅宗布局多年,等待的便是这一刻。”神秀吐出一口气,幽幽道:“你拖来的那尊佛像,所纳愿火,我便收下了,一同收下的,还有……”
他顿了顿,道:“你的命。”
神秀开始前进。
而他的脚步只迈出了一步,就悬在空中,然后收了回来。
黑烟缭绕,黑焰肆虐,道宣的大袍在火风之中摇曳,浑身是血的男人相当疲倦,他倚靠在那根禅杖上,整个人像是一个摇摆的芦苇,随时可能向后折倒,腰背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支撑着。
一只手。
一只稳定的,温暖的手。
伸出这只手,按在道宣腰背处的,是一个衣着朴素,面容清秀的少年,他的掌心握着一片黑色莲花……从禅律之争开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忽略了,在这道场内,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云雀的神情很诚恳。
他盯着道宣后背的位置,那件麻袍不断渗出血丝,少年看着一阵蹙眉,最终忍不住提醒道:“你伤的不轻,神魂受挫,强行运行功法,导致筋脉折损,伤上加伤……但‘合流’法可治,问题不大,建议你不要再出手了。”
神秀挑了挑眉,看着这个有些眼熟的清秀少年。
禅子脑海里有了记忆,他喃喃道:“月牙山……”
少年缓缓从道宣的身旁走了出来,与律子并肩而立,个头虽然不高,但脊背挺得很直。
“月牙山第三座竹楼,净莲师兄门旁,小巽寺,云雀。”
云雀?
律子的心神微微一动,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行走东土,也没有听过小巽寺……只不过这少年对“神魂”的了解,绝非无名之辈。
“先师戒尘。”
少年揖了一礼。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道宣,此刻眼底都涌起了骇然。
戒尘师叔!
在很小的时候,道宣在灵山修行,那时候律宗的长辈要求严苛,自己无人疼爱,唯一对自己好的,就只有这位戒尘师叔,道宣念一个人的好,恨不得十倍百倍的奉还。
戒尘师叔当年抱着一位婴儿离开灵山,追随大道,此后灵山遣人寻找,却一直无果。
律子多次在东土寻找戒尘,却始终无缘,只能作罢。
如今水落石出,这少年的来历……竟是如此。
云雀的出现,为戒尘消失的这段岁月里,灵山无数的猜想,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道宣看着少年,眼底逐渐变得柔和。
他的身上带着成熟的“道果”气息。
很显然。
戒尘师叔把最珍贵的“魂藏”都给了他,是想要让他承载自己的大道,回到灵山。
云雀,就是戒尘追随的“大道”。
因果种下,生根。
于是……就有了浴佛法会烈焰之中的见面。
相比于道宣的恍悟和释然,神秀原本温润如玉的面色,此刻开始隐隐难看起来。
云雀向着自己的禅宗师兄揖了一礼。
然后面色平静,而且认真的开口道。
“按照浴佛法会的规矩……如今剩下来的,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了。”
少年站在律子身旁,轻柔道:“道宣师兄,你可否将他再拉入神海之中……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我。”
素来不苟言笑的律子,此刻竟然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如四月春风,温和笑道。
“可。”
第七十四章 窃火
闭关孤骊山十四年。
禅宗的计划也酝酿了十四年,神秀在世人面前的形象,从来都是温和,儒雅,极少动怒,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位智珠在握的谋者。
他的眼中只有律宗,还有那位与自己自幼长大的宿敌。
律宗伐折罗。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看到……一条更长远的谋线,在戒尘离开灵山的时候遥遥布下,草蛇灰线,今日扯出。
那位带走灵山一位襁褓婴儿的师叔,比禅宗所有人都看得更远。
浴佛法会。
禅律之争。
尘埃落定。
云雀归境。
这个看起来清秀稚嫩的少年,站在火海之中,他的神魂如酒酿一般沉淀,浑厚,是“魂藏”的原因。
律子轻声开口,“法会的初衷,就是以‘愿力’决胜负,我帮你把他拉入神海里……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云雀点了点头,闭上双眼。
那根金色禅杖被律子一脚踢得飞离石台,瞬间撞向神秀,禅子猛的回神,眼神阴沉单手探出,以掌心接下这击撞击,雷鸣般的轰击平空炸响,道宣踢飞禅杖之后身随其动,前掠踏行,同样狠狠一掌按在禅杖之上,那根质地坚韧的金刚杵杖此刻在两人的角力之下被挤地弯曲出一个弧度。
道宣的胸膛猛地鼓起,攥拢禅杖,将金刚捏碎,气浪掀翻神秀衣袍,五指微错,一根禅杖便被律子抡起,狠狠砸下,整座擂台都在一棍之下被砸得四分五裂,土石飞溅之中,一袭白衣飘然掠出,无意恋战的神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向着身后看了一眼。
净莲和具行还在“缠斗”。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神海之战,胜负难测……尤其是那云雀还继承了“戒尘”的魂藏,他若是再战,白白消耗了时机,就误了大事!
神秀悬浮在烟尘上空,放出一缕神念,将整片悟道山印入眼底,接着就准备掠离此地,然而耳旁再度传来禅杖轰隆隆雷鸣般的抡砸声音。
他抬起一只手挡在面颊一侧,掌心向外,试图起到阻挡效果,然而整个人瞬间就被沛然莫挡的巨力砸得倒飞而出,落在尘雾之中,在地面上凿出一个大坑。
落地之后毫无停留,神秀双手按在地上借力蹬地掠出,眼前的黑雾里忽然有一个金灿灿的物事射来,他微微侧脸,面颊被劲风刮出一抹鲜血,整个人拧腰提胯,躲开了“致命”的一击,那根禅杖射穿道场石壁,直接将一整面石壁都轰得破碎。
神秀抬起双手挡在面前,四周是熊熊烈焰和黑烟,他的速度快若闪电,然而并没有直接奔着道场外的方向离去……在道宣的纠缠下,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律子已经受伤,这个状态,不可能与自己久斗。
云雀想要拉自己进入神海。
唯一的仰仗就只有道宣……而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岁的少年,除了戒尘的魂藏,一无所有,以自己的实力,想要杀他,近身之后,最多三息。
以那根禅杖射出的方向来看……道宣就在道场外等着自己,律子预测了
自己的意图。
神秀面无表情,单手拍开焰雾,来至云雀的面前。
他预测了律子的预测。
神秀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笑容。
果然,少年的身旁,空旷无人,他猛地攥拳前踏一步,空气被砸得爆破碎裂,发出阵阵轰鸣,而出拳的那一刹,时间流速似乎都变得慢了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变得极近。
神秀能够看见,云雀睁眼的动作。
一片磅礴的大海,似乎将自己淹没。
神秀闷哼一声,试图将自己拽离那片由魂念铸造的虚幻之境,结果一双厚重的大手按在了自己的肩头。
道宣的声音在背后低沉响起,浑身是血的律子,如怒目金刚,沙哑咆哮。
“入……神海!”
道场的火焰轰隆隆排开——
气浪翻滚。
一只拳头,悬停在云雀的额首前。
就此停止。
……
……
愿力之火,在悟道山的上空燃烧。
山顶的道场,火云缭绕,落雁阵将山顶的这些苦修者全都拉入“泥沼”之中。
而那些鬼修则是不受控制的收集着“愿火”,这些火焰来自于前往鸣沙山参观法会的诸多修行者,东土的寺庙数以万计,每年这些石像都会为灵山送出一份香火,所谓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便是如此。
而“落雁阵破”,落在悟道山洞天内的裴灵素,拆解了主阵阵纹,这一切的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藏在暗处的雷部,原先被“落雁阵”禁锢,为首的统领,在经历了错愕之后立马明白了这落雁阵囚禁自己而非鬼修的原因……净莲大人一直在寻找小雷音寺的“通敌之人”,而找来找去一直没有收获。
这通敌之人,不是别人。
正是住持大人!
雷部统领眼眸通红,他恢复行动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刀而出,瞬间掠出数十丈,刀光如瀑布般挂泉斩落,直接斩断一位鬼修的腰身,然而那上半截身子随着刀光滑掠而出,那鬼修双手抱着漆黑瓶罐的姿势却未曾变化,整个人既未发出嚎叫,亦未发出怒吼,置若罔闻,接着惯力冲出一截距离……只是滑掠过程中幽幽回头,猩红眸子望向雷部统领,两截肉身分离,他竟然还能动作,单手将黑罐搂入怀中,另外一只手撑地按下,不像是按在实地之上,而像是按在了一片瀑布泉水之中,整个人瞬间没入其中。
雷部统领微微一怔。
消失了?
他猛地回头,发现另外一截身躯也不见踪影。
下一刹那,他脚底一缕漆黑剑光钻出地面,直刺下颌,执掌雷部的统领反应极其迅速,反手一剑,双手倒持剑柄,狠狠将剑尖对撞而下——
“噗呲!”
金灿的剑光迸溅开来。
这一次他动用了灵山的“伐鬼”秘术,浩荡的金光随着剑意灌注而下,身下响起一道凄惨的戾鸣,那鬼修痛呼着钻入地面,悟道山山顶土石翻滚,一道小径破开泥泞,低阶的破土法门,往往就会留下容易探寻的踪迹……雷部统领面色阴沉,
并没有立即去追,而是站在人群之中,他环顾四周,落雁阵破,灵山的苦修者恢复了行动,大部分人的反应与自己一样,拔剑拔刀直接开始了厮杀。
此地已然化为一片战场。
石像里的愿火,本来乃是他们的“炼化之物”,但不知为何,此刻竟然纷纷失去了感应,被那些鬼修收入麾下!
雷部统领深吸了一口气,脑海有些疼痛。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一刀,明明连身躯都斩开了……还能不死?鬼修里竟然有如此逆天的法门,刚刚的那人境界十分低微,明明只不过是中境左右,也能修得断体再生之法,从地底突袭的那一刺,显然是没有被自己的一斩伤到。
还有力气反攻……最重要的是,自己竟然还没有感知到。
全靠临阵反应。
念及至此,雷部统领的后背已经汗湿。
他盯着山顶黑焰缭绕包围的道场,禅子和律子还在其中,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净莲大人和朱砂也在那里……小雷音寺的高手齐聚,是谁破开的落雁阵?
另有其人么。
……
……
道场的正面,一个巨大的缺口,熊熊烈焰和黑烟从这里涌出。
大风吹起黑袍的衣摆。
不止是一件黑袍。
而躺在地上的红甲女子,就只有一位。
朱砂的俏脸一片煞白,“近水楼台”里的宝器,全都坠跌在地,即便心念不断沟通,也没有反应……像是失去了灵性。
就是失去了灵性。
是在穿透黑袍的时候?
风灾的手段,在短短的交手过程之中,被她摸出了大概,然而付出的代价也相当巨大……这位琉璃山的新晋灾劫,自身实力的确抵达了“星君”,但对敌手段却极其特殊,以风之力身外化身,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具“分身”,应当只有命星二重天的战力。
其他的分身,可能会更弱一些。
有些像是弱化版的“韩约”……朱砂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试图让呼吸变得缓慢,落雁阵的压力,让她在刚刚的那一战中,行动受阻,战力遭到了削弱。
她沙哑开口,“你们‘窃火’,是想做什么?”
神念一直停留在风灾的剑锋之上。
拆解落雁阵……已经进行了两日,快要到收官阶段了,她必须要找一些话,来拖延时间。
风灾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淡淡道:“本尊已经找到了那两个人,你死心吧。”
接着一斩而下——
朱砂的眼里闪过一丝怨怼,她再无选择,一只手狠狠攥住胸口,眉心一缕青芒飞掠而出,化为一座呼啸大山,与这缕剑光撞在一起。
风灾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这是一座古印。
剑锋上萦绕的黑焰,竟然在这尊青灿古印的撞击之下破碎开来。
只不过古印同样破碎,看起来极其精致,宛若玩物的古印,在剑锋凿击下,破裂开来。
风灾的眼中并没有丝毫怜惜,反而更加嘲讽的递出第二剑。
第七十五章 风落
这尊古印,乃是朱砂最重要的东西。
宋伊人给她的那件宝物。
小洞天,“近水楼台”。
宋雀赐下这件宝物,被宋伊人直接转手送给自己,那时候的朱砂刚刚来到“公子”身旁,她也知晓自己“长生锁”的身份……作为宋伊人的“长生锁”,守护他就是她的使命。
这件礼物太贵重了。
她不敢收下。
宋伊人对她说。
“收下,以后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她炼化了这座洞天,然后真的开始替宋伊人保管每一样东西,伊人是灵山大客卿的儿子,收到的礼物,数之不清的宝器,法衣,符箓,都堆叠在这方古印之中……后来两个人的关系不再生分,愈发熟络。
其实她一直把这当成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从那之后,宋伊人不再让她喊他公子。
她开始慢慢尝试改变,从满是泥尘的世界里站起来,看到了更多的光亮。
“咚”的一声。
时间似乎变得很缓慢。
朱砂的后背重重跌落在地,她的眼中,那尊古印,裂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近水楼台”里的宝器自行掠出,一串佛珠绽放光芒,挡下了风灾的第二剑。
接着是一把金剪。
一件又一件宝器,不受自己控制的,掠出这座小洞天。
朱砂怔住了。
这不是她所掌控的……这洞天被自己炼化,而这些宝器则是宋伊人转手送给自己的,他炼化的?
她忽然明白了。
这座洞天里的每一件宝器,真的都是他的礼物。
当自己遇到危险,而他又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无法驾驭那么多的宝器,他曾经炼化过的物件,便会觉察到外界的“杀机”,然后自行掠出洞天。
替她挡劫。
朱砂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袍男人。
琉璃山的魔君……竟敢坏了公子送的宝器!
朱砂忽然皱起眉头。
那双灵动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雾,有些惘然,但紧接着就恢复了清明。
她的耳旁,一道如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并不是
什么实质性的物品碎开了。
空气的流速变快了!
朱砂知道,这道碎裂的瓷器声音,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落雁阵破。
她抬起一只手,瞬间握住那枚古印,紧接着洞天骤开,一把古刀破空落下,悬在两人之间,风灾的一剑撞在古刀刀身上,溅开一层涟漪,那层涟漪尚未荡散,朱砂便握拢了长刀,手腕翻转,红甲女子的胸膛里响起了一道足以气贯山河,震颤整座山顶的低吼声音,束发的发簪被自身的劲气震碎。
出刀。
剑碎。
红甲染血。
第二刀比第一刀更快,第三刀比第二刀更快,连续三刀砍在黑袍之上,快到风灾根本就来不及动用“风之力”来化散这具身躯,鲜血迸溅连绵,痛苦都还没来得及蔓延,三刀之后,这山顶的黑袍全都拥了上来。
朱砂握住古印的那只手狠狠拍击自己额首,将“近水楼台”收起,接着夺过面前男人的那把古剑,一手持剑一手握刀,狂风卷席般原地兜转一圈,刀罡与剑气勾画阴阳,再成龙卷,爆破气流轰然荡开!
收刀收剑。
山顶已无活口。
她面无表情,盯着那躺在地上的风灾魔君,有些心疼的取出那方古印,替自己挡过一劫,近水楼台的光芒黯淡了不少,裂开的纹路如蛛网一般,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
对着风灾的“尸体”,朱砂恶狠狠的唾了一口。
……
……
山顶的喧闹,蔓延到了山下。
刀光剑影。
狂风呼啸。
宁奕面色平静,一剑一剑,戳着这件黑袍,他单手持剑,剩下一只手甚至背负在身后,看起来相当轻松,而且写意……这位琉璃山的星君,比自己想象之中,要弱了不少。
是因为自己命星境界无敌手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风灾实在太弱?
而另外一边,竭力施展身法,艰难尝试着躲避宁奕剑气的风灾,神情相当难看,就像是见了鬼一般,他死死盯着这个蜀山剑修……在琉璃山的情报之中,提到过宁奕的修为和境界,甘露先生对宁奕恨之入骨,自然也是收集了所有的信息。
此子,在天海楼一战,劈开了白帝的屏障,成为大隋万人敬仰的年轻剑仙。
但事实上,宁奕的修为刚刚破开命星,虽是击败了妖族天下的白如来和东皇……但绝对没有抵达“星君”这层境界!
而最令风灾无法想明白的是……自己已然施展了神通,化身为风,明明没有实体,却根本避不开那年轻人的剑!
每一剑的递出,绝不算快。
一条直线,无论自己怎么躲,似乎都躲不掉。
出必中,中必伤。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宁奕的剑,不讲究杀力,就像是猫戏老鼠,每一剑的递出,都打伤自己一部分体魄,留有余地。
凌迟!
羞辱!
他狂喝一声,再也不退,而是反扑上去,掌心狂风汇聚,一剑狠狠对着细雪撞了上去。
凡品怎可与细雪争辉?
宁奕面色如常,前踏一步,轻轻以剑尖抵在那狂风长剑的剑尖之上,两者对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针尖对麦芒”,完全是一面倒的碾压,风灾被余波轰的倒飞而出!
这一战,若是他还试图操纵山上的分身,以命星巅峰的境界与宁奕厮杀,只能被碾压。
论宝器,风灾没有宝物可与“细雪”对抗。
千里迢迢离开琉璃山,来到灵山窃火,此事未与甘露先生汇报,自然也不可能从琉璃山取走什么珍贵宝器。
论秘术,宁奕是蜀山赵蕤弟子,跟随徐藏修行剑术,又是将军府门内,一路上结识的贵人,沉渊君,苏幕遮,紫山楚绡,都是涅槃境界超凡脱俗的大人物,他更是无法去比!
唯一能够胜过的宁奕,就是他的境界。
星君的境界。
念及至此,风灾倒飞出一截距离,双脚踩踏大地,碎裂风剑再次重组,狠狠插入大地,他准备收回自己的“身外化身”,以全部修为,与宁奕展开生死对决。
而下一刻。
他的心念刚刚蔓延到悟道山顶,就被凌厉的剑气和刀罡斩中。
风灾面色惨白,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摇摇欲坠……陡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落雁阵破。
那些“身外化身”,全都被人斩杀!
第七十六章 真正的谋局者
悟道山下,狂风席卷。
“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琉璃山新晋的那位灾劫,面如白纸,摇摇晃晃。
宁奕不用去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整座小雷音寺的棋局,局势已然明了……即便他在山下,也可以推断出山上的情况。
落雁阵限制伊人。
禅律相争。
空缺下来的朱砂,自然是被风灾的身外化身所牵扯。
以这位星君的实力,分开化身,借助落雁阵,压制朱砂,其实本无大碍。
但错就错在,他们并不知道……己方阵营里有一位真正的阵法师天才。
事已至此,这场战斗便再无悬念。
落雁阵破,宁奕也没有拉长战局的打算,剑意倾泻,直接将两人包围,这是他从妖族天下归来之后领悟到的“剑气”运用方法。
天都刺杀皇帝的那一日,徐藏出剑,太宗避无可避,那一战的景象在宁奕脑海里日日浮现,不断复盘,咀嚼出了一丝真意。
当剑意满盈,便是如此。
宁奕当头一记砸剑!
风灾抬手去挡,整个人脑海里只听到“铛”的一声,好似万千黄钟大吕在神海里响起,震得他几乎要跪在地上。
神魂几乎要裂开!
这位新晋灾君,想到了自己尚未成名之时,那个横扫大隋诸多圣山的蜀山剑修,凶名传至东境……都说蜀山徐藏,比鬼修还要狠厉。
一记砸剑杀神仙。
剑下无人生还!
如今自己尝试,以他星君境界,硬接宁奕一剑,竟是险些被灭杀!
“妖孽,真的是妖孽。”
风灾拔腿就想跑,事已至此,他万分后悔听信了那人的蛊惑,离开琉璃山,来小雷音寺寻求“造化”,他在这里拼死拼活的厮杀,但发现要面对的敌人,根本不像事前说的那样简单!
那个拦在殿外的小姑娘,虽然只是命星,但手中的宝器多得数不清,即便是星君,也没有那女子家底丰厚,那人先前对自己说,宋伊人身旁有个奉
剑的“婢女”,修行境界大约是刚刚迈入命星一重天,自己只是稍有怀疑,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直到真正交手,他才发现,那女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婢女”!
哪有婢女,随身携带珍贵至极的“小洞天”,里面堆满高品秩的宝器,阵法,符箓……宋雀这些年来赠予其子的宝物,恐怕都在那小洞天内。
而本尊要面对的“宁奕”,情报上说宁奕只是命星一重天巅峰,但无论是体魄,神魂,剑术,都已臻至圆满!
一记砸剑,就险些要了自己的命。
裴灵素拆解符箓,是他的软肋,那个时候自己手段尚未尽出,宁奕不敢全力出剑,若是被自己以神通躲开,直入悟道山底,那么落雁阵大局便尘埃落定……这就是两人缠斗至此的原因,初次见面,总要摸清底牌。
而现在,已无必要。
风灾狂掠而出,事值此刻,他绝无再战念头,硬受下一记砸剑,换取自己宝贵的逃生机会,当下身化飓风,向着远离悟道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呼啸。
点地而行。
回顾身后,宁奕握着长剑,站在悟道山脚下,不过一个呼吸,就被远远甩开。
而下一刻,回过头来的风灾,就像是撞到了鬼一般,惊声尖啸,他匪夷所思看着保持握剑姿态,身上衣袍都没有飞起的那个年轻剑修,就站在自己掠出方向的前面一截,举剑下压,平静递斩而下,似乎就在等待自己撞在剑尖上。
他想躲。
但躲不掉。
这截剑尖,就如穿透雨幕的雨伞,击出一层鲜血,宁奕平静地翻转手腕将剑尖插入大地,带着风灾的身躯一同钉在大地上。
收手,一只脚踩在剑柄上,极其锋锐的剑锋撕开风灾胸前血肉,没入其中,只剩下一截剑柄在外。
宁奕吐出一口浊气,木然看着身下极其狼狈的魔君。
他之所以在厮杀之中,没有尝试击杀风灾,是因为宁奕一开始就知道……“窃火”不是韩约的意思,而是影子的意思,在两座天下,影
子都是极其神秘的存在。
宁奕修为低微之时,曾经试图去追查影子的消息,然而一无所获,因为身为“执剑者”,他才看到了这样的存在……随着境界的提升,他慢慢发现,哪怕是境界极高的那些修行者,也不一定知晓这神秘存在的情报。
而涉及到“愿力”,“信仰”,还有一些过往的历史,便能够看到影子留下的痕迹。
“它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群体,组织,或者……拿族群这个词来形容更加恰当,影子拥有着受伤痊愈,不死不灭的特性,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族,都无法拥有这种“天赋”。
宁奕无法追查出更多的信息。
蜀山后山遇到的影子,已经被杀死。
而在阳平洞天,遇到的“胤君”,同样灰飞烟灭,千佛塔杀大佛,妖族天下斩断黑槿手臂……境界低微之时,形势所迫,遇到有关“影子”的事件,容不得宁奕做出更多的选择。
而现在不一样了。
宁奕想要……活捉一只“影子”。
这就是他没有直接击杀风灾的原因。
哪怕身为执剑者,理论上可以灭杀一切不死之物,但谁也不知道“影子”到底有着何等手段……比起全力杀风,之前的宁奕更在乎无人保护的丫头的安危。
但与风灾交手之后。
宁奕发现了一个很让他失望的情况……
细雪钉入风灾的胸膛,并没有出现宁奕想象中剑气消融鲜血的景象,这位魔君速度虽快,手段虽古怪,但种种迹象,并不符合宁奕对于“影子”的认知。
尤其是现在。
风灾面目一阵扭曲,风雷扩散,浩荡至阳的剑气在血液里鼓荡,他就快要形神俱灭。
宁奕皱眉道:“你不是……影子?”
风灾声音沙哑,近乎哀嚎的求饶,“什么影子……你在说什么?”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他拔出细雪,一只脚踩在魔君的胸口,没有浪费一丝一毫时间。
“谋划‘窃火’的……还有谁?”
第七十七章 雪魔君之死
悟道山的上空,漆黑的火烧云,凝固如一副油画。
落雁阵破,一缕璀璨的光芒,从山顶升起,四面八方,响起了雷鸣般的震颤声音,如天之大阙降临。
道场高台。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双手死死攥着刀锋,他的瞳孔里生出了一丝愕然。
“这缕光……是?”
宋伊人平静看着自己的师叔。
“拆解落雁阵的,是一位真正的天才……千年一遇的那种。”
他笑了笑,道:“我当时对她说,如果有可能,请给小雷音寺换一座阵。”
宋伊人的神情也有些复杂。
他定了定神,赞叹道:“这是一座新的阵法。”
没想到,还真就换了一座阵啊。
那缕璀璨的光芒,从悟道山的地底根基汇聚,无数莲花花瓣,围绕着一位白衣女子,裴灵素的面色百里泛红,像是一朵饱满的桃花,她抬起一只玉手,“落雁阵”的阵法脉络在极快的变动……一缕冰冷的雪意,在其指尖浮现。
闭关风雪原。
紫山的那座大阵,早已经被裴灵素掌控,内里的每一缕脉纹,都了若指掌。
落雁阵的阵法在精妙绝伦的掌控力下,发生了变动,就宛若添置或减少积木一般,这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不曾倾塌,反而换了一个形态……将小雷音寺数百年来的大阵,替换根骨,然后以星辉触发。
“嗡——”的一声。
这缕璀璨光明射破云霄,如冰雪般苍白,撞入火烧云中。
裴灵素抬起头来,神情冷若冰山。
她坐在山底的阵法核心之处,却看得见穹顶发生的一切。
漆黑火云,被改造后的简易版风雪原大阵光芒射中,非但没有破碎……其中的愿力,反而更加凝实,每一缕火焰都像是被人掌控在指尖,开始了极快的掠行,拼凑。
带着瓶瓶罐罐收集“愿火”的鬼修,在战场之中齐齐抬起头来,望向头顶。
以符箓抹除了苦修者本身的印记,使得这些愿火彻底断去了与“佛门”的联系,这一点就相当古怪,
那些符箓看似平淡无常,但实际上符纸上带着极其浓烈的血腥味……大红色的笔墨痕迹,在血腥味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数十位鬼修,动作整齐无比,抬起手来,狠狠拍向自己随身携带的黑罐,一拍之下,符箓发出尖锐的鬼哭声音,刺人耳膜,方圆数丈之内的灵山苦修者,首当其冲,直接被符箓迸发的巨力炸得血肉模糊。
紧接着黑罐破碎。
汹涌澎湃的“地狱火”掠夺而出!
一瞬之间,拍碎黑罐的黑袍鬼修,在熊熊黑焰的燃烧之下不成人形,只剩下枯槁般的骨骸,艰难在地上踩踏着前进,这些火焰崩碎四溅,小雷音寺参观浴佛法会的修行者,但凡是沾染上的,衣袍,血肉都开始燃烧,短短数十个呼吸,整座山顶都化为一片漆黑火海,连绵不绝的黑焰在四处溅开,火海汇聚,像是有人在炼化精粹一般,丝丝缕缕的漆黑烈焰直掠九天,围绕着“雪白光柱”。
自古以来。
冰与火,不相容。
而这些“地狱火”,则是搭构出了一座悬空的漆黑古门,复杂的纹路勾勒,两扇倒开之门,平行面对着悟道山的山顶,以及鸣沙山山区这一片浩袤大地,古门的火焰不断燃烧,宛若在凝聚一个奇异的形状。
一张凸起的脸。
而这扇古门,背对大地的那一面,有个披着黑袍,**双足的年轻男人,周身燃烧着漆黑之焰作为衣袍,面容圣洁,若不去感知其身上的气息,单看五官,像是出身灵山的某位年轻活菩萨。
他实在生得太俊了。
熊熊黑焰为衣。
但若是对东境情报了如指掌,知晓如今琉璃山那几位手握滔天生杀之权的“大人物”,究竟长何模样,修何功法,是何性格……就绝对不会有如此的念头。
东境的老任三灾,单独拎出去一位,都足以在南疆开山立宗的强大魔君。
雪灾被紫霄宫周游斩杀。
而剩下的两位,则是在此之后便幽居琉璃山,深住琉璃宫殿,极少出行,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据说这两位魔君都抵达了“修行境界”的“瓶颈”,闭关乃
是为了破境。
这个面容生得俊美无双的年轻男子……正是其中之一。
韩约的左臂右膀。
火灾。
仙人眉目,实为魔君。
披着燃烧“黑衫”的年轻男子,缓缓蹲下身子,以指尖蘸取了一滴黑焰,凝视着这无物不可灼烧的物事,在指尖绽放出异样的光华,最终缓缓熄灭。
哪怕是徒步行走在“地狱火”的古门之上,他的身体也没有收到丝毫的损伤。
准确的说,不是身体。
而是道体。
修行到了星君最圆满的那个境界,自身与“意境”已经完美相融,不分彼此,若是一位剑修,抵达星君圆满境界,距离涅槃只差一步,那么他便是“剑体”,凡俗间所说的,“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便是这个意思。
星君境界,剑意与身体完美相融,成就剑体。
无须持剑,举手投足,皆可释放剑气。
这世俗间的修行之路,本就是为了从凡入仙,渐登大道。
成就命星,便不再是凡俗。
而在走向不朽的路中,将肉身蜕变,与大道相融,便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步,一旦成就“道体”,自身的杀力会翻数倍,乃至十倍,这就是星君境界也有高低强弱的原因。
宁奕抬起头来,望向那片黑云。
生死之间的“危机感”,在那座古门降临的时刻……落在了他的心头。
他看见了那站在古门上的男人。
那是给自己带来最大危机感的东西。
宁奕永远也忘不掉,在东境大泽不老山,周游一剑斩杀雪魔君的那一幕,彼时紫霄宫的先天道胎已经将大道与自身相融,准备赴约珞珈山之战……而雪魔君,还没有抵达“圆满”的那一步。
星君境界对敌厮杀。
只用一剑,便打得雪魔君形神俱灭。
而如今,因果恩怨,是为轮回。
站在古门上的俊美男人,轻轻开启嘴唇。
声音跨越数百丈,来到宁奕的耳旁。
“雪魔君,就是因你而死?”
第七十八章 黑莲盛开的那一刻
因为雪魔君之死。
琉璃山才真正意识到了,宁奕的“潜力”,这个天都崛起的少年,修行的速度太快,不老山那一战,东境遣派了命星境界的灾劫,竟然都没有取下这少年的性命……甚至引动了道宗这种庞然大物。
琉璃山越是受损,越是容不得宁奕活下来。
琉璃山的三位古老魔君,坐在“灾”位之上,彼此之间的关系相当不错,是鬼修之中极罕见的事情,这不仅仅是韩约坐在他们头顶的原因……抛开一切因素,火灾和雪魔君都是“很好的朋友”。
当然。
鬼修杀人不需要理由。
但韩约所走的大道,似乎与鬼修已经脱节,他之所以能够站在阳光下,是因为他信奉天道轮回,做事讲究因果,这一点影响着琉璃山的核心修行者。
至少他们都知道一个讯息。
想要成为“山主”一样的人物。
不妨去试着尊重“天道”。
所以……杀人,要有理由。
杀一个人不需要很多理由,一个就足够了。
而杀宁奕,可以有很多理由,琉璃山可以找到一万个。
站在古门上的男人,对准宁奕,遥隔数百丈,缓缓握拢一只手掌。
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一个在天。
一个在地。
宁奕的瞳孔陡然收缩,他身旁的虚空之中,一缕粗壮黑焰,如重弩箭镞疾射而出,瞬间洞破虚空,擦着面颊滑过一蓬鲜血,紧接着,虚空之中无数“黑焰箭镞”就此射出,四面八方,毫无预兆。
当真是掌心天地,杀机纵横。
宁奕从未真正与星君境界杀力盛绝的人物交过手。
他的头皮一阵发麻,这铮铮杀音直震神魂。
一瞬之间,肩头,腹部,小腿,大腿,全都被射穿,血迹彪射而出,金刚体魄在“愿火”洞射之下本不该如此脆弱,但火灾出手,意境加持,此等威能,几乎可以直接灭杀一位命星。
虚空方圆,三丈之内,布满漆黑火焰,如铁链枷锁,将宁奕死死束缚住。
动弹不得。
完成“道体融合”的大修行者,在星君境界是横扫无敌的存在。
距离涅槃只差一步。
但事实上,他们与“极
限星君”还有差距,但是差距已经不大,大隋的三位极限星君,羌山神仙居大客卿姜玉虚,蜀山小山主千手闻仲,地府楚江王,这三位能够被莲花阁的袁淳先生,认为是独树一帜的存在……其他星君无法媲美,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某种比“道体”还要强大的,但还不能触碰到涅槃的玄妙境界。
宁奕以前问过叶长风老前辈,得到了一个隐晦的答案,想要成为所谓的“极限星君”,道体融合是必不可少的前提,然而像火灾这种完美道体,却不见得就是极限星君……因为修行之路,还有“造化”二字。
千手在蜀山境内,有陆圣阵法,几乎无敌。
姜玉虚也有“神仙洞天”。
楚江王则是得到了地府秘宝。
他们的宝器,或者造化,比起其他的“完美道体”,要来的更加强大,但这已经在境界上裨益不大,按道理来说,他们与“完美道体”一样,窥探涅槃大道的几率并无太大差别,这也就是白鹿洞书院院长苏幕遮,在破境之前战力不如千手,但却成为百年来第一位女子涅槃的原因。
后来羌山有一次挑战蜀山,宁奕与姜玉虚促膝长谈,请教了大真人许多修行上面的事宜,其中就包括“完美道体”和“极限星君”的差别,那位大真人则是点破了宁奕的一些困惑,为什么观想图会送到千手手上,而不是其他的星君手上,哪怕他们完成了那一步,与千手境界相差无二……但蜀山小山主,还是被认为是大隋最有可能下一位破开涅槃境的存在。
姜玉虚,楚江王,千手,都有着高过其他星君一头的“手段”。
是手段,也是造化。
这等造化,带来的绝不只是杀力上的增幅。
事事皆为道。
拥有一张盖压世间星君的“底牌”,从中可以参悟得到的造化,领悟的道意,要远远比其他没有造化的星君要强得多!
这就是散修难以涅槃的原因。
没有师门,单靠自身的奇遇,根本无法撑起修行到涅槃所需要的各种资源。
破开涅槃,需要大造化。
而此刻那扇降临在悟道山山顶的漆黑古门……就是大造化。
准确的说,是“火灾”所需要的大造化。
……
……
站在漆黑
古门之上的俊美黑袍男人,神情漠然,遥遥望着山脚底下。
风灾躺在地上,气机极其衰弱,与他对视。
同为琉璃山的五灾,地位按理来说没有太大差别……但是风灾清楚,自己与那个男人之间的实力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他默默攥拢双拳,低下头颅,眼神阴鸷而又愤怒……小雷音寺的这场乱局,真正的谋划者,根本就不是自己,受益者也不是自己!
那扇漆黑古门,不断涌出象征着“信仰”和“永生”的愿力火焰,参与这次浴佛法会的苦修者,所带来的那些香火,推动大门,使其缓缓倾倒了一个角度。
火灾站在古门之上,双手合十,行了一个魔君绝不会行的礼仪,他的眼神变得沉静,而又柔和,深处带着痴迷……燃烧的黑袍在衣袂之处,化为灰烬,片片飞掠开来。
两条雪白如女子的手臂,纹满了漆黑的莲花。
黑莲。
再一度看见了黑莲。
……
……
黑莲盛开的那一刻。
道场高台。
“嗬……嗬嗬……”
具行老人的胸膛里,迸发出炽烈的如雷鸣般的跳动声音,肉眼可见的鼓胀之物,挤压冲撞着胸前的衣衫。
宋伊人瞳孔微微收缩。
师叔的脸上,盛满了心足的笑容,他满面的皱纹都在消散。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他的胸口跳出来。
一下。
再一下。
再一下。
老人拿着极轻的声音开口,说了四个字。
听不清。
听不懂意思……
是古梵语。
宋伊人的神情陷入惘然。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自己生那场大病之前。
模糊的记忆在此刻变得清晰。
阿依纳伐。
“砰”的一声,具行的胸膛直接炸开,一朵巨大的黑莲,在心脏之处盛大的绽放。
一道痛苦的愤怒的嘶吼,从净莲的胸膛里响起。
道场外,杵着弯曲黑伞的红甲女子,忽然心头咯噔一声,她的面前,一朵左右飘坠的斗笠,缓缓落地的那一刻,如浮萍遇火一般,燃烧破碎开来。
尽成白灰。
第七十九章 师叔,你真的该死
阿依纳伐。
只存在于古梵语里的“形象”,在目前的灵山典籍之中,是无法搜寻到有关“阿依纳伐”的任何信息的。
这是一尊“神祇”,按远古时期的古梵神话来看,这尊神祇的境界无限接近于不朽。
因为“他”是佛陀的座下弟子。
灵山的古老修行者,通读古梵语道经的老人,对于这位神祇都有所听闻,从他们的口中,流传出了这位佛陀弟子的神通……东土的佛门弟子认为,这世上的“机关术”都来自于阿依纳伐。
然而,这不是佛门的真神。
据说阿依纳伐被因果镇压,永囚地狱,而犯下的罪名,就是“亵渎”佛陀。
在灵山的古梵语里,“阿依纳伐”对应的不仅仅是曾经的灵山神祇,曾经的“机关术”鼻祖,而重要的意义,是“亵渎”之人,“反叛”之人。
在古梵语诅咒坠入心湖的那一刻——
宋伊人的灵魂,像是失去了平衡,跌落万丈悬崖,突破层层浓雾。
一下子跌回了很久之前的那段岁月。
回到了某个定格的画面。
时间重新流动。
他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栖身在幼年时候尚还稚嫩的自己体内,微微侧过头颅,望着远方。
远方一片漆黑,明灯不亮,暗无火光。
但依稀可以看清,有一道身影。
那道披着大袍背对自己,手持禅杖选择远离的身影……
他曾见过的。
在密林深处。
裴灵素的“八衍阵”推出了自己童年深处最无法窥探的回忆,那个被自己误认为是“律子”道宣的身影,其实是一位活了很久的老人。
一位活了很久的老人。
沙哑的声音,在净莲的喉咙里挤出。
“师叔……”
他痛苦的直视着具行大师,四面八方狼狈溅开的鲜血,被黑色的莲花贪婪汲取,胸膛炸开的老人,软绵无力的瘫倒在木质轮椅上,他的脸上挂着疲倦而又满足的笑容,就这么端详着宋伊人苍白的面孔。
那朵黑莲,毫不知足的吸收着鲜血,骨肉,将能够吞噬的一切, 都当做养料。
黑莲在老人干瘪的胸膛上盛开。
黑莲也要在小雷音寺盛开。
这段古梵语的诅咒,直击心湖,宋伊人浑身颤抖,保持着双手持刀的姿态,刀锋刺入了老人的心脏位置,却无法拔出……一缕漆黑的墨意攀爬上来,顺延着刀锋纠缠,翻滚,这朵黑莲的根茎正在蔓延,毫无疑问,如果将整把古刀爬满,那么将会顺延刀柄,将宋伊人也吞掉。
具行轻声笑着开口。
说了几个字。
宋伊人没有听清。
他死死盯着师叔,想要拔刀,但是不能。
那从老人口中迸出来的古梵语,像是定身咒一般,自己的双脚甚至无法挪离地面。
宋伊人盯着自己曾经尊敬至极的师叔。
老人的气息逐渐在衰弱,这朵黑莲正在吸收着他的血,肉,把他当做根基和养料。
具行重复着开口,宋伊人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我快要死了…
…”
这个渴求着永生,追逐着病态的执念的师叔,竟然说出了这种话,想来他也是明白了……这朵黑莲是想吞了他,而所谓的“真佛”,也绝不会赠予他永生。
老人看着宋伊人,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有所释然的开口,喃喃道:“好在……你也一样。”
黑莲吞完自己,就要吞噬净莲。
如此一来。
也不算孤独。
有个人陪。
宋伊人在心中低声骂了一句去你娘的,他攥拢刀把,道:“你说的真佛……就是阿依纳伐?”
老人虚弱的笑着点了点头。
那朵黑莲已经生出了第二朵,开在花蕊,那缕漆黑的墨意,也已经侵入到了刀锋的一半。
宋伊人恶狠狠骂道:“当初给老子下诅咒的,就是你这老混球?”
具行笑着开口,又是沙哑含糊的说了几个字。
听不清。
“大点声,你声带落庙里了?”宋伊人拔着古刀,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心情开着烂梗玩笑骂人。
老人微笑承认:“是我。”
宋伊人皮笑肉不笑,“那你确实该死。”
他攥着古刀,冷冷道:“但小爷我还年轻,我命由我不由天。”
具行半是平静,半是嘲讽的看着宋伊人,想看看他到底还能做出什么行为,该怎么样去“逆命”。
宋伊人的手指在不断打颤,那缕漆黑墨意已经爬到了刀柄部位。
拔不出刀。
松不开刀。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师叔,认真道:“我有一把长生锁,她能救我的命。”
风声呼啸。
一轮弯月,擦着宋伊人的衣袍掠过,银光满溢,瞬间斩在古刀的刀锋之上,溅出清亮的火光,紧接着一蓬又一蓬的火光迸发,数十把飞剑前赴后继接二连三的撞入黑莲与古刀的侵略地,就像是一面开屏的孔雀屏风,在宋伊人和老人的面前擦入,然后绽放!
“刺啦”的尖锐声音,宋雀赐下的古刀,被无数飞剑撞击出一个缺口。
黑莲的墨意则是被轮转的剑光直接打散。
一道瘦削的红甲身影,奋不顾身的奔掠而来,虽然矮小,但是极其矫捷,蹬地一跃,踩在下坠的一块大殿巨石之上,两个呼吸便掠至高台位置,单手持着黑伞,旋出剑锋,如开天辟地般狠狠一斩,单侧的腰身下坠,双脚靴子踩在地上,接着拧腰提胯的力度,黑伞撞在古刀缺口上再度溅起火光,将缺口扩大,拧腰旋转的红甲女子,面色阴沉,空闲出来的那只手,极其自然的落在宋伊人的腰间。
拔刀。
第三把刀。
出鞘。
斩下。
斩断宋雀古刀的宝器,就只有宋雀的古刀。
哗啦一声,火光像是水帘。
那朵黑莲蔓延而出的墨色杀念,则像是决堤的大坝,坠地的瀑布,在古刀断开的那一刻,奔涌而出,想要将宋伊人和朱砂两个人全部吞噬,然而“蓬”的一声,黑伞撑开,将两个人包裹在内,伞尖的符箓轰然燃烧,火焰沸腾,来自于“近水楼台”,佛门大客卿亲自赐下的“愿火”,将这片虚妄直接焚
烧殆尽。
宋伊人的呼吸先是变得急促,沉重的喘了两大口之后,狠狠咽了下去,然后撑起麻木的双腿,他接过朱砂的黑伞,将破碎不能再用的大伞掷出,然后盯着面前燃烧的火焰轮椅。
木质的轮椅里,弹出了好几把飞剑,然而连掠出“火幕”都做不到。
机关术。
灵山境内除却“禅宗”,“律宗”,也的确有着专修“机关术”的山门,如果要追寻来历,祖师爷就是那位远古时期就跟随佛陀的“阿依纳伐”,只不过后来“阿依纳伐”当了叛徒,这一脉的机关术却一直留了下来。
具行还藏了手段。
但可惜的是,此刻他已经施展不出来了。
老人瘫坐在轮椅上,干瘪的胸膛里发出尖锐痛苦的嘶吼,他无法站起,因为那朵黑莲汲取了他的一切,事实上此刻他连动弹手指都无法做到。
然而在涅槃火焰的灼烧之下,被老人寄以厚望的黑莲,也开始极快的枯萎,带着浓浓寂灭意味的莲花花瓣,与火焰接触,嗤然生烟,然后倒退着萎缩,试图退回血肉身躯,保住“自己”,然而具行的体魄不够强大,他连罗汉果位都不曾修得,又如何抵得住这等火焰灼烧?
老人迅速化为一具枯槁的骸骨,整个人还在尖啸和嘶吼,一双深陷下去的眸子满溢愤怒,无处宣泄,只能死死盯着宋伊人。
还有他身旁的女子。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长生锁’。”宋伊人揉了揉手腕,笑道:“也是我的媳妇。”
说完之后,不等老人回答。
他狠狠一脚踹在了老人的轮椅之上。
一声惨嚎。
站在高台处的宋伊人,面无表情,注视着一团火焰,跌坠悟道山道场的高台,撞在地面,顷刻间化为虚无的火光和飞灰,具行数百年道行,终究一场虚妄。
朱砂注意到宋伊人在声音极轻的开口,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之前一直在道场外,负责法会的安危,与风灾缠斗,不知道伊人和具行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默默的想,如此多年的师叔师侄情分,今日看着具行身死道消,想必宋伊人的心中也不好受。
朱砂准备开口安慰。
宋伊人先关心的问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朱砂微微一怔。
她的眼底都是温暖。
她鼓起勇气,踮起脚尖,双手伸出。
宋伊人下意识摊开了双臂。
朱砂丫头搂住了他的腰身,声音极轻:“我没事,不用担心……”
年轻男人的眼神也变得温暖起来。
他抱着朱砂,两个人沉默了很久,隔着红甲,他仍然感受到了女子的心跳,一开始十分剧烈,终于好了一些,分开之后,朱砂犹豫着缓缓道:“你刚刚对着具行的尸体……说了些什么?”
宋伊人低垂眉眼,笑了笑。
这么多年,给自己种下诅咒的“元凶”,终于找到了。
远离灵山,长走高原,久居境外。
都是拖他的“福”。
他看着那化为灰烬的轮椅,再一次重复道。
“师叔,你真的该死。”
第八十章 禅宗罪人
坠落及地的那座轮椅,化为了轰然飞溅的火光。
一位修行了数百年的佛门大德,在火光之中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
具行的身形在大火之中被吞噬。
这位老人,在临死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自己与师父争论的画面。
虚云曾经教过他一个道理。
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
越向往一样东西,越容易看不清真相。
化为火光的老人,曾经无限追逐着自己心中的“光明”与“火焰”……可惜的是,他没有看清虚妄背后的真实,最终投入了火焰之中,将自己燃成灰烬。
佛门讲究因果轮回。
追逐永恒与火焰。
死于永恒和火焰。
宋伊人不露痕迹握住朱砂的纤手,他轻声道:“具行没有明白,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事情……唯一永恒的就是变化本身。”
朱砂有些惘然,望着年轻男人,问道:“永生呢?”
宋伊人摇了摇头,“在长白山的时候,我以前思考过一些问题……一般人不会思考,思考了也得不出答案的问题。”
朱砂抿起嘴唇,宋伊人对她从无隐瞒,在长白山共度患难的时候,他便对自己说过这件事情。
具行师叔死了。
宋伊人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她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很少会想得那么多,但是她很愿意去听宋伊人与自己说这些。
于是朱砂很配合的问道。
“活着的意义?”
“是的……活着的意义。”宋伊人轻声笑了笑,当初在长白山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如今似乎有了一些眉目,他缓缓开口,神情有些好笑,“活着的意义,就是死去。”
活着的意义,就是死去?
朱砂在心底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
宋伊人知道她不懂,于是喃喃解释道:“丫头,你看呀,我们出生到死去,多少人为了追求而追求,王侯将相,黎明百姓,都有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归根结底的原因是,生命太短,我们想要活久点,我们想要多看看。”
这个能听懂。
朱砂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宋伊人继续道:“所以就有了修行者,与天地沟通,产生共鸣,汲取星辉,牵扯神性……修行者能够活得更久,走得更远。于是就有了许多人追求‘永生’,如果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就拥有了一切。”
“难道……不是吗?”朱砂感受到了宋伊人掌心的温度。
以往在一起,公子从未牵过他的手。
地位,身份悬殊。
她虽是宋伊人的“长生锁”,可其实自己一无所有,因为她的一切都是灵山给的。
如果有一天,灵山要收回,那么她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宋伊人早就试过要牵她的手,但门户之见,地位之别,让她不能去接受……所以朱砂每次都会不露痕迹的缩回,抽走。
如今的悟道山道场,处处浓烟,早已无人……黑焰燃烧在神秀的那片擂台,三人都陷入了神魂角力之中,无人看得见他们两人的状况。
朱砂一直觉得,自己的心头有一只眼。
是那位捡自己回来的,大人的眼瞳。
宋雀大人
。
宋雀大人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永远都记得……自己的命是大人给的,守护公子是自己的职责,哪里还敢真正的生出僭越之念?
人世间的情与爱,是与她无关的。
在她看来,她追求的就是“活着”。
宋伊人笑道:“为了追求永生而追求永生,不如死去。”
朱砂一怔。
“生命就是很短暂的事情,大隋也好,妖族也好,总有人会老去,死亡,历史一段一段推进……而贪生的人多活的那些年岁,在过往的历史之中连一个浪花也溅不起来。”宋伊人声音沙哑,“人生就像是一本书,每一个字都看清楚,那么书翻完了,也不会有遗憾。有些人接受不了会变老的事实,所以他们渴求‘永恒’,但哪怕得到了‘永恒’,因为追求本身而丢失的那些东西,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朱砂沉默了片刻。
“人老了,就像是在黄昏里看书,努力看清楚每一个字,然而天色越来越暗。”
“最后天黑了,你看不清书里的每个字了,但已经不重要了……这本书失去了意义。”
宋伊人缓缓开口,“佛门所谓‘断执念’,可能便是如此吧。”
具行死在执念之上。
谋划小雷音寺,禅律之争,窃取愿火。
终究是一场空。
朱砂认真点头,道:“公子,我听不懂。”
宋伊人咧嘴笑道:“我胡乱瞎编的。”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都笑了,朱砂看着宋伊人那张滑出血口的面颊,笑着踮起脚尖,拿自己袖袍口子替他擦血。
宋伊人则是认真抱住了她。
然而头顶一阵轰鸣。
一块巨石轰然坠落,砸在高台之上,宋伊人皱起眉头,抱着朱砂,在女孩反应不过来的讶异声中横掠飞出,脚尖踩踏道台,躲开了这片坠落的大石,两个人的头顶,接二连三的大殿穹顶柱石开始了崩塌。
宋伊人和朱砂的境界早已破开十境,就算整座悟道山崩塌,也伤不到两人。
然而“云雀”还在擂台之上。
宋伊人搂着朱砂的细腰,怀中女孩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想法,先沉声提醒道:“神魂争斗,不可强行拽离**,否则后果相当严重。”
宋伊人咬了咬牙,从袖袍里抖出一张符箓,掷向空中,击碎一块硕大砖石。
整座大殿都开始了崩溃,存在了百年之久的悟道山大殿,此刻雪崩一般,两人在此刻能做的相当有限,躲开巨石之后,悬在空中,看着身下那片道场的方向。
云雀,道宣,神秀,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两个人的神情有些难看。
然而……废墟的死寂之中,传来了一道轻微的声响,掩盖的砖石忽然有一块自行弹了起来,高高弹起,露出了“金光屏障”的一角,紧接着一块又一块的砖石,如沸腾一般炸裂,露出了一方完整的金光屏障,一根插入地面的禅杖,散发出不可撼动的金刚光芒,笼罩住狭窄空间里的三个人。
单手按住禅杖的律子,神情相当“难看”。
这种难看,是受伤之后,外人看过去觉得很不健康的难看。
此战的结果。
出来了。
……
“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宁奕说他是一个很特殊的人。”
宋伊人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喃喃道:“我还以为,只不过是个天赋异禀的少年,我没有想到,他竟然要来浴佛法会争‘魁首’。”
朱砂也喃喃道:“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真的做到了。”
金光一缕一缕绽放,将破碎的石粒全都抖落,溅开。
露出了道场内完整的一幕。
云雀的面容煞白,像是一张灿纸,少年单薄的身躯,笼罩在温暖的金光之中,逐渐由颤抖变得稳定。
最终他睁开双眼,看着与自己同时睁开双眼的神秀,禅宗最天才的那位妖孽,嘴唇鲜红如血……然后真的溢出了鲜红的血。
不仅仅是嘴唇。
神秀的眼眶,头顶,鼻腔,全都溢出鲜血……七窍流血,而且脚步虚浮,他仅仅向前迈了一步,身体就变得不再协调,根本无法去前行,必须要闭上双眼,才能勉强维持形态,不至于像个麻袋一样,重重跌倒在地。
至于“离开神魂之境,直接格杀云雀”的念头,此刻也完全落了空。
他根本就无法做到出手。
因为头顶的上空,两道不弱于他的气息已经降落。
朱砂一只手按在眉心,从“近水楼台”里取出了一件金灿宝器,那是一圈泛着金光的绳索,名为“捆麒绳”,平时无法捆缚神秀,但此刻的禅子,是一个在神魂之争中受了重创的失败者,根本无力反抗,朱砂松开手掌,“捆麟绳”便倏忽掠出,放大一圈,接着陡然收缩,将神秀捆倒在地,真的如一个麻袋。
禅子痛苦的闷哼一声,但并未开口。
一个字也没有说。
宋伊人注意到朱砂点落手指的时候,“近水楼台”的气机似乎有些受损,他不动声色的掩盖过去。
之前大殿外的那一战……想必朱砂也受了伤的。
连小洞天都裂开了。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宋伊人吐出一口气,来到了师兄的身旁,他蹲下身子,声音复杂道:“师兄,何必如此?”
神秀笑了笑。
他轻声道:“净莲,若你还认我当师兄,不如此刻杀了我吧。”
宋伊人摇了摇头。
“我不会杀你……你现在是禅宗的罪人,禅律之争,背后还有诸多疑点,此事兹了,就随我回灵山领罚吧。”
神秀睁开双眼,看着净莲的面容,整个世界重叠又模糊,他轻声道:“此事……兹了?”
神秀有些嘲讽的感叹道:“此事不会兹了。你杀不杀我,这里的所有人,今日都会死。”
宋伊人皱起眉头。
一圈一圈荡散的气机涟漪,传递到悟道山顶,导致之前那座大殿崩溃的气浪,再度传来。
云雀,律子,朱砂,包括宋伊人,都下意识抬起头来,望向头顶。
那座裴灵素改造之后的大阵,冰冷的光柱,一点一点被漆黑古门所压过。
威压扩散。
愿火缭绕。
古门上的那张面孔,半是悲苦半是喜悦的张开了狰狞之唇。
神秀也半是悲苦,半是喜悦的笑道。
“门……要开了。”
第八十一章 裴家剑藏
“门……要开了?”
宋伊人的声音有些恍惚。
东境的窃火计划,成功在小雷音寺实行,所有的愿火,此刻都浮现在悟道山顶,汇聚出了这座古门。
之前在大殿之内,只感到一股巨大威压。
此刻亲眼目睹,方觉此门玄妙,浑厚……以及万分“邪异”。
浓浓煞气,黑云压山山欲摧。
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个站在古门之上的黑袍修行者。
一位面容极其俊美,神情又极其冷漠的年轻男人。
……
……
生字卷轰然卷开。
磅礴生机从眉心挤压而出。
一圈圈的漆黑长线,被执剑者的浩然剑气直接扫荡开来,宁奕身体四处破碎的伤口,在一呼一吸间便极快的痊愈,他以“生字卷”挣脱了火灾的压制,整个人脱掠而出,虚空之中再度射来黑焰,这一次宁奕没有再落入圈套,手起剑落,细雪直接劈开疾射面门的“地狱火”,不仅如此,剑花翻转,剑气围绕着“风灾”脖颈旋转一圈,那颗饱含着愤怒和惘然的头颅就此跳了起来。
身首分离。
剑气入体。
宁奕早就有着杀死“风灾”的力量,而他一直按剑,就是要等待真正的幕后之人。
他如今杀死琉璃山五位灾君之一……然而站在古门上的黑袍年轻男人,眼中连一丝波动也没有产生,只是极致平静而且冷漠的注视着自己。
那扇地狱火凝聚的大门,镇压着悟道山新的阵法。
改变了落雁阵根基之后的“风雪原”大阵。
坐在阵法中心的裴灵素,在完成大阵勾搭之后,站起身来,伸手触摸奇点,下一瞬间便来到了宁奕身旁,两个人并肩而立。
丝丝缕缕的地狱火焰,在两人的四周浮现,轮转成一团漆黑火圈。
一扇高约两丈的狭窄古门,在火焰的火圈之中浮现轮廓,那位站在古门上的黑袍男人,一步踏出,便跨越了一大片看见,来到了火圈之中。
在星君境界便可以施展“打破虚空”的术法。
这需要极其强大的体魄。
如果没有意外,“火灾”突破成为涅槃的那一刻,也会成为拥有世间极速的那一批顶级修行者……世间极速这四个字,说易做难,必须要拥有打破虚空的手段,在以往的岁月里,哪怕大隋涌现出许多惊艳的天才修行者,能够做到的终究只是少数。
星君境界,能够在照面距离之内挪移。
而涅槃境界,则是真正可以在两座天下之间来去自如。
这就是火凤出关,妖族震动的原因,灞都城多了一位新晋的涅槃,准确的说是多了一位新晋的顶级涅槃,单单凭借“世间极速”这一点,火凤就可以碾压龙皇殿的那几位年老妖圣。
可惜火凤遇到了北境长城的沉渊君,首战便就此偃旗息鼓……但如果换了他人,早已经如“白海妖圣”一般,被沉渊直接斩于刀下。
最终的沉渊,乃是与“白帝”硬撼,而且“全身而退”的存在。
一位新晋涅槃,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可见沉渊君这些年所藏极深,火凤遇
到他而不敌,不算丢人。
世间极速,也有多种。
火凤是仰仗血脉天赋,加上“先天灵宝”天凰翼。
沉渊君是“飞剑标记”之术。
白帝则是纯粹的执掌神通,压缩空间,缩地成寸。
而根据宁奕的观察……这位臻至“完美道体”的火灾魔君,能够做到一瞬跨越百尺,是以自身的“火焰”之力烧出两扇门户,等于打通了两地空间,这样的一种手段,似曾相识。
宁奕思忖了片刻,然后找到了答案。
在长陵,那位守山人,悟出的意境,也是这般用法。
据说韩约曾经数次挑战守山人,只不过每一次都输得极惨,当初宁奕还在惊讶,为何这位琉璃山主屡败屡战,这实在不像是自己所熟识的“韩约”,现在他有些明白了……甘露是在不断的偷学,自身的琉璃灯芯之中有无数替身,而功法修行则是各类驳杂,他几乎可以肯定,火灾这里的“空间手段”,乃是拜韩约所赐,他动用“后天道胎”的大道长河去推演,两条道境的原始气息几乎如出一辙。
韩约挑战守山人,即便明知不敌,仍然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世人都以为甘露先生不服输,想与守山人争星君境界的第一。
但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
他想登长陵,想临摹大隋无数年来的意境石碑,被守山人拒绝……于是他便借着一次又一次的对决,窃取了守山人的道!
这才是韩约的真实意图。
窃道!
一圈漆黑幽焰,围绕着火灾,从远方看,俊美魔君的背后是一扇悬浮天地间的沉重古门。
在火灾的眼中……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古门了。
而在门开之前,他要先动手,解决两个琉璃山的祸患。
“蜀山宁奕,紫山裴灵素。”
他端详着距离自己约莫数丈的年轻男女。
大隋最负盛名的两位剑仙,也是世人眼中公认的“神仙眷侣”……自宁奕拜入蜀山,被曹燃亲自推上星辰榜榜首之后,他便真正进入了大隋年轻人的视线之中,许多崇拜新任蜀山小师叔的剑修,根本不知道,宁奕先前在西岭艰难求存的那段岁月。
蜀山小师叔,很久之前是西岭踏着草鞋的穷苦少年。
将军府的遗女,紫山未来的山主,那个时候也只是一个栖住在菩萨庙里的落难少女。
他们两个人的故事很简单。
四个字。
同生。
共死。
裴灵素的袖袍间,无声滑掠出一截青铜剑尖,这柄三尺飞剑,笼在袖袍之中,并未被裴灵素以手掌持握,锈迹斑斑,但此刻明亮起来,暗红色如流火的光华在剑身纹路之间来回流淌。
“野火”平时不动用时,便贴在袖袍内,作为大隋杀力最强的先天灵宝,剑器本身已经开启灵识,一点灵识经历“太宗”“白帝”两战,受了重创,但仍然强盛。
若裴灵素突破涅槃境,凭借此剑,加上剑藏,大有可能重现当年裴旻的剑仙风采。
如今只是星君,即便是“先天灵宝”,也稍显不足。
这缕剑气,被火灾敏锐的捕捉到了。
俊美魔君笑而不语。
裴灵素另外一只手,则是握住腰间“稚子”的剑柄,这把剑品秩同样臻至顶点,叶老前辈的稚子,比起宁奕似乎更喜欢丫头,离开北境长城便一直由她戴在身上,稚子藏在鞘中便不露锋芒,丫头单手按在剑柄之上,看似随意,但拇指已经将剑柄推出一截。
锋芒逼人。
火灾仍然在笑。
他望向宁奕。
宁奕面无表情攥拢细雪。
又是一件顶级宝器。
“你们道侣二人,好东西真不少。”魔君轻声感叹,道:“怪不得我家先生一直想要杀你,宁奕,杀了你,还有裴旻的女儿,估摸着大隋天下,一半的名剑,都能入我琉璃山榖中。如果没有猜错,这小丫头的眉心里还有一座剑气洞天,我听闻裴旻喜爱收藏宝剑,那洞天里藏着数不胜数的飞剑,宝器……当真如此?”
裴灵素面带微笑道:“你想见一见?”
火灾笑道:“我想见一见。”
话音落地。
他的面前忽然涌现出一大片剑芒。
一般来说,开启某座“洞天”,会有一个明显的“抬手”动作,譬如刚刚朱砂在悟道山顶与风灾对决,之所以能够一度顶着落雁阵对抗风灾,是因为她动用了直接开启“近水楼台”的符箓,加快了释放法器的进程……而以前的裴灵素也一样,发动剑藏,需要以手指按压眉心。
而现在不需要了。
裴旻的“剑藏”,本身就是一大杀器,是这世上所有洞天之中开启速度最快的,没有之一。
只要修为够高。
只要与洞天内的剑器足够熟悉,能够直接产生共鸣。
裴灵素在天都剑行侯府的时候,日日取出飞剑,擦拭,悬挂,触摸,回到风雪原闭关的时候更是如此。
养剑千日。
用剑一时。
火灾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没有想过会有这么迅猛的“飞剑”袭杀,那道洞天就在自己咫尺面前张开,璀璨的剑芒先是一缕,接着便是百缕,千缕……他以前在琉璃山的时候,修行过剑术,也见识过“养剑人”,数十把飞剑环身,已是气象不俗,每一把飞剑都需要与主人心神关联,而上百把的飞剑,则是巍然大成,飞剑首尾相连,便可凿山开河。
他曾经想过,飞剑多达千柄,会是如何。
修行剑道,抵达星君圆满之境,那位神仙居的大客卿姜玉虚,应该能够做到。
毕竟是极限星君。
这样的人,世间已是极少数的凤毛麟角。
他没有想过,会有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子……能够做到这等境界。
“千剑……不……”
火灾愕然的声音,瞬间就被剑光淹没,剑气之磅礴,如一片沧海。
不止千剑。
数目已达万余。
还有更多。
裴灵素的背后,浮现一尊古老的红衫男子背影,而男子的背后则是山水洞天,自成世界。
小衍山界与剑气洞天融为一体。
这才是完整的,裴家剑藏。
数万把飞剑,浩浩荡荡,掠出洞天。
第八十二章 珠联璧合
悟道山脚,飞剑如决堤山洪,汹涌澎湃。
一袭黑袍,艰难在飞剑山洪之中挣扎,火魔君抬起双手护住面颊,噼里啪啦的剑光在掌背炸开,他闷哼一声,双脚踩住大地。
他的掌背被剑光斩出一道道豁口,鲜血飞溅。
火灾万分讶异。
一位小小命星,竟能伤到自己!
而他抬头看去,在无数剑芒之中努力眯起双眼,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
剑藏和小衍山界糅合,背负双手的红衫男人高高坐镇山界上空!
单单是这袭红衫,便让火魔君肝胆俱裂。
“裴旻?!”
裴旻怎么会还活着?!
火魔君的魂魄几乎都要被那袭红衫吓破了,越是境界高深的修行者,越是知道当年裴旻的恐怖之处,这位大剑仙在北境长城与凤鸣山的交界处大开杀戒,灰界流血漂橹,妖族伏尸数万。
裴旻生前最痛恨的,除了妖族,就是鬼修。
这位大将军还放话,平定北境之后,会肃清内患,将大隋境内鬼修通通驱逐。
吞狼驱虎,死于皇都。
裴旻死在天都城,死在了那位陛下的手里,这个讯息绝不会有假!
火魔君迅速镇静下来,他仔细探出神念,发现那尊红衫如神祇的中年男人,只不过是一尊虚影,空有威严,只不过背后的那座山界,还有无数飞剑,却是实打实经过了锤炼,带着不属于命星境界的杀念。
琉璃山疯狂搜刮着宁奕的讯息。
即便韩约和二皇子权势滔天,手眼遍布大隋四境,但还有些事情还是无法知晓……譬如天海楼那一战的最终情况。
沉渊君对阵白帝。
这消息,只有沉渊,楚绡,还有宁奕几人知晓。
至于琉璃山……别说琉璃山了,就连天都皇城的太子殿下,都不会知晓此次禁忌之战。
所以……火魔君并不知道,沉渊君,紫山山主曾经二人联袂,对决妖族白帝。
他也不知道,这场厮杀之中有一枚相当重要的筹码。
就是裴旻的残念。
人之已死,剑念犹存。
一缕剑念,庇佑弟子沉渊君,在此战之中保得性命。
“不是‘裴旻’,是唬人的……”火魔君恢复了冷静,他在飞剑洪流的中心,远方剑气洞天之中飞掠而出的剑器,如一条长龙,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入其中,这位臻至完美的星君,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命星境界的修行者压制。
他吐出一口气。
脑海中迅速开始了盘算。
“裴灵素是将军府的遗女,北境对她的保护太好,琉璃山的情报相当有限……但我记得,桃花曾经递交过一份卷轴,在罗刹城遇到疑似‘涅槃’的剑仙修行者。”
在宁奕初入天都,参加天神高原狩猎之前。
那场雨夜。
东境的三灾四劫,就已经盯上了尚未崭露头角的两人。
火魔君当时不在天都,但他知道,那一夜甘露先生的“书生**”几乎被摧毁殆尽,而桃花也付出了极大代价,桃花身上的伤势,不像是某位涅槃强者所为,更像是先生的降怒。
他特意去调查了卷轴,小心翼翼追查真相,发现那一夜罗刹城出现过的
,就是宁奕身边那位默默无闻的“小婢女”。
桃花和山主都吃了大亏。
当时裴灵素的将军府身份隐藏极好。
但现在已经水落石出。
火魔君攥拢掌心,默默打定主意。
“就算是裴旻残象又如何?此次出关我已破境,这缕残象绝不会抵达涅槃境界,有何可惧?”
冷笑一声。
火灾抬起一只脚跺下,大地震颤,被这一脚直接踩出数十丈方圆的蛛网,土石飞溅瞬间便被无形气机震碎,化为熔火烈岩,如一道通天龙卷,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举手投足已有异象,黑袍年轻男人抬手向下按压,火龙卷裹挟着剑气洞天里数之不清的飞剑,从高空俯冲。
宁奕开始奔跑。
他单手握着细雪,剑尖在地上擦出火光,油纸伞看似轻盈,但此刻宁奕此刻的奔跑姿态并不轻松,看起来更像是拖着一把沉重的古刀,刀锋随人一同奔走,风雷势头愈发鼓荡,刀身也愈发沉重,先是单手握剑,再是双手拽拉,只不过双脚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因为用力渐大的缘故,宁奕一边肩头低矮,身子前倚,最终几乎平行于地面,整个人如一只利箭箭镞。
剑尖之下如藏龙,龙脊连绵,起伏破土。
“啪”的一声!
踏地!
高高跃起——
这一剑不是砸剑。
砸剑是从天而降的坠落。
这一剑是升龙。
一道老龙怒吼之音从地底崛起!
剑锋离开地面的那一刻,细雪的剑光真的掀起了一道磅礴如龙的浩荡风雷,宁奕不像是自发跃起,更像是地底涌出的剑气将他支撑而起。
剑气龙卷与火焰龙卷相撞——
一道沉重的轰鸣!
宁奕持剑坠落在火魔君的头顶,狠狠斩下,细雪切入火魔君的肩头,这位魔君极其托大的没有避退,而是抬起另外一边肩头,五指按向宁奕面门,试图以伤换死。
下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星君境界几乎走到头的**,竟然被细雪顺利切开,而持剑的宁奕极其狡猾的选择了掌心发力,将细雪推出,同时借力后撤,不与火灾硬碰硬。
火魔君喉咙一声闷哼。
他双脚踩在地上,被剑气推动,后背朝地,几乎跌倒,一人一剑瞬间分开,如流行逐月,他转身便深伸出大手,去抓宁奕脱手推出的“细雪”。
“飒!”
驭剑指杀法门催动,细雪自行迸发剑气,贯穿火灾肩头之后调转剑尖去而复返,重新凿穿他试图攥住剑尖的手掌,经过霜纹钢重新锻造的蜀山传承之剑,再加上执剑者的剑气,跨越了一个大境界,击穿了火魔君的体魄!
“砰”的一声,血雾炸开。
火灾皱起眉头,虽有痛苦但立即被压下,他有些讶异,这种驭剑术法,一推一拉,对身体负荷极大,一般修行者无法动用,即便是剑修中最天才的那部分,选择此术,也会有“间歇”之期,而宁奕出手,气机流转毫无堵塞。
他盯住“细雪”,那抹白色剑芒穿透自己掌心掌背向远离方向掠出,最终落在一女子之手。
火魔君捂住胸口肩头,幽幽站定,漆黑火焰在伤口处燃烧,破碎衣袍之下,血肉恢复白皙。
火灾面色恍然大悟。
裴灵素握住宁奕的细雪。
宁奕缓缓落地。
两人并肩而立,体内气机,体外剑意,几乎圆融相同,没有堵塞。
包括裴灵素的“小衍山界”,这座庞大洞天的力量,也没有吝啬,均匀分摊在两人头顶,当并肩站立之时,那袭漂浮的大红衫则是挪移了些许距离,在两人中间显化。
“还真是道侣啊。”火灾笑了笑,道:“飞剑之术,也可两人共同驾驭,怪不得刚刚那一杀如此玄妙,气机没有丝毫犹豫。”
合击之术,阴阳之道。
剑修之中,不少修行者结伴出行,动用“阵法”,便是这个道理,最为出名的就是小无量山所向披靡的“大衍剑阵”,剑修合力,开山辟海。
而大道至简,最终拆解,剖析,一阴一阳不过两尾游鱼。
一男一女,最是登对。
宁奕和裴灵素自幼一同长大,历尽苦难,同生共死,慢慢心灵相通,直至如今剑境平等。
在两座天下之中,捡出惊艳剑修,又数他们二人资质最为靠前。
叶长风曾经感叹过,宁与裴是最适合修行“合击之术”的材料。
两位剑仙。珠联璧合。
而天才是不需要老师的。
早在遇到叶先生前,天都的几次厮杀之中,宁奕就悟到了自己和裴丫头之间相互交融的“道”。
如今。
细雪稚子野火,还有剑之洞天里数之不清的飞剑,都是二人“共享”的剑器。
四周的火焰,升起一道道的阵纹,霞光,剑气快速回掠。
火魔君慢悠悠松开按住肩头的那只手,伤口复原,气机无碍,不小心在两位晚辈手上吃亏的大魔头,轻声笑道:“不愧是大隋最强的天才,这样的人,杀起来才有趣。”
宁奕微笑:“我有一样东西,想请你看一看。”
火灾提高音量“哦”了一声。
他的脚底,升起了一缕剑意,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无数剑意,如笼牢一般勾搭而起,将他锁在其中,悬而不发,丝丝缕缕如游鱼。
火灾双手环抱,感慨道:“阵法。”
宁奕很是客气的补充道:“剑气阵法。”
对宁奕了如指掌的火灾点了点头,笑眯眯道:“我知道的。小诛仙阵。”
在火魔君直接报出阵法名讳之后,宁奕的眼神不可避免的阴沉了一下,这门剑阵的杀力极其强盛,他与裴灵素二人联手,可以越过一个大境界对敌,历来如此……而面对“小诛仙阵”如此坦然的对手,琉璃山的火灾是他所遇到的头一个。
火灾幽幽道:“我也有一样东西,想请你们看一看。”
裴灵素皱起眉头。
宁奕的心头忽然浮现出一抹不祥的预感。
火灾抬起双臂。
“轰隆隆——”
天边响起雷声。
黑云阴沉,却无雷光,有的只是磅礴吞吐的火海,还有那张庞大的怪异面孔。
那张怪异面孔,一半悲苦的面颊缓缓扭曲,露出了一个欢欣的笑容。
两瓣笑容对在一起的时候,穹顶响彻着沉重的呼吸声音。
酝酿已久的漆黑古门。
缓缓开启。
第八十三章 杀我的原因
沉重古门开启的声音,在穹顶拉响,声音并不悠扬。
相反。
门开的声音,像是锯子在拉扯骨骼,低沉且刺耳,穿透血肉肌肤,直入灵魂的最深处。
这道响起的长音笼罩在鸣沙山的上空。无形的音浪滚荡下来,浩袤山区,一片片密林,惊起一片片尖啸逃窜的鸟潮——
天穹被黑羽和阴云布满。
悟道山的异变,因为“落雁阵”笼罩的缘故,一直没有扩散,直到具行死去,由裴灵素改造的风雪原阵法光芒击碎护山屏障,才有人发现这里所掩盖的“异变”……那扇古门开启之后,汹涌烈焰落在山顶,这一切的异象吸引了方圆数十里的目光。
有人惊恐的望着空中,此刻在鸣沙山内的“苦修者”,有本殿的沙弥,年轻的僧人,还有闻小雷音寺之名前来拜访的参观者……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恢弘且黑暗的一幕。
“那扇门……是什么?”
“古梵经里说世界终有末湮之劫……”
方圆数十里,目睹这一切的上万人心中迸发出无数念头。
世间愿力如浮萍,难以细究根源,捋清缘由……而归根结底,真正能够促进“愿力”诞生的,就是人的念头。
这一道道“念头”的浮现,就是愿力的根源。
……
……
宁奕的瞳孔不再是纯粹的黑色。
执剑者的剑气在两袖袖袍内翻滚,他的眼瞳浮现出一缕神圣的金灿颜色,年轻男人抬起头来,他的眼中所见,除了漫天的黑焰,还有无数缕纤细如雨水的“愿力”,像是时间回拨,从地底拔地而出,如雨幕倒着泼洒,垂落返回穹顶。
他望向火魔君。
火圈缭绕一圈,在这团火海之中,只有三人,所有的景象都被愿力之火抹除,哪怕是掠入此地的神念,也不可窥探。
声音同样如此,凡是接触到愿力火苗的物事,将会被直接焚烧。
火灾醇厚的嗓音在火海里响起。
“宁奕……”
年轻的魔君,背后是一扇通天张开的巨门,无数黑焰和愿力汇聚,逐渐在巨门上空凝聚出一朵黑色莲花,随着这朵莲花的凝实,他的气机也开始增长起来。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火灾的境界已经拔高到了星君的顶端,以他的境界,如果再前进,便是要破开那道“门槛”。
涅槃。
对鬼修而言,涅槃是一个不可望也不可即的事情。
若接触光明,便焚为灰烬。
之前做过的种种罪恶,都将成为引发雷劫的因果。
火灾的神情一片平静,甚至还带着不属于自己应有的“悲悯”,他放开了压制,任凭自己气机沸腾,撞破那道禁忌门槛,同时缓缓道:“琉璃山一直觉得你是心腹大患,成长速度太快,如果不杀,未来必会给琉璃山带来灭顶之灾……但我跟他们不一样。”
宁奕笑道:“哪里不一样?”
火灾轻声道:“你就算没有招惹琉璃山,我一样会杀你。”
顿了顿,开门见山道:“因为你是执剑者。”
火灾并没有避讳另外一个人,相反,他瞥了一眼裴灵素的神情,看到后者面无波澜,正好印证了自己的想法,火魔君微笑道:“宁奕啊宁奕,我猜得果然不错,你把这个‘秘密’告诉裴旻女儿了……
难道你不知道,历代以来的执剑者,都是孤独至死?执剑者的身边,绝不可有第二个人知晓他的真正身份。”
宁奕轻描淡写道:“我永远不会瞒着她。”
他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知晓“影子”存在的是极少数。
知晓“执剑者”存在的则更少!
他当然知道火魔君的意思,自己的身份,必须要保密,一旦泄露,对身边的人来说,只会招来灾难。
如今,他只对了叶老先生,还有丫头坦白……
火魔君笑道:“事到如今,死局已定,就让你做一个明白鬼。这场‘借火’计划,并非韩约授意,自你回归大隋之后,便有无数杀局在等着你,对那些站在大隋天下高处的大人物来说,你从北境长城离开的消息不是秘密。”
宁奕默默握拢双拳。
他默念着火魔君的话。
从回归大隋那一刻起,便有无数杀局在等着自己……
其实宁奕早就猜到了会发生什么。
天都政变前,他已在大隋树敌无数,隐约有着“举世皆敌”的意味,哪怕各座圣山剑修子弟如今对“宁奕”之名极其崇敬,但大部分山门的长老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就像是当年的徐藏。
但如今大隋的主人,不是太宗,而是太子。
李白蛟借自己“渡苦海”,离开天都前的那番对话,其实也有提醒之意。
天都不会与宁奕为敌。
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不会与宁奕为敌。
太子的言语之间提到了,希望在未来与宁奕“合作”,至于为什么是“未来”……现在看来,很明了了。
太子预料到了一切。
他想要看到一个足够强大的宁奕。
宁奕平静道:“大隋的高层里,还有多少影子。”
火魔君笑而不语,道:“你猜。”
这句话是个圈套。
而他怎可能轻易上套?
然而这两个字说出口后,火灾的神情便有些变了。
宁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低眉笑了笑,道:“大隋的高层里还真的有影子。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了,单单凭借一个琉璃山,凭借几位灾劫,哪怕有‘借火’的想法,也无法付诸行动,将之实现。”
他望着火魔君,若有所思道:“所以浴佛法会最终牵扯出来的,是执掌小雷音寺的‘具行’大师……整个借火计划绝不是一方授意,灵山有高层被‘影子’玷污了。”
宁奕忽然觉得有些好玩,“我跨越东境闹出这么大的东境,琉璃山不曾追杀我,当初以为是你们太无能,现在看来倒是精妙的一局。韩约真的不曾授意‘借火’,影子找过他,但是他拒绝了影子……所以他眼看着我从东境地界离开,也要忍住不动手,便是要等我入住灵山地界。”
火魔君笑道:“山主是聪明人,大隋人人都想杀你,但人人都怕脏了手,惹麻烦。”
宁奕挑了挑眉,“怕我师姐登门?”
“千手虽强,但也有限。”火灾提到这位大隋明面上的三大极限星君,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看起来丝毫不惧,“千手的名字,只能让一部分人望而却步,而即便没有千手,那些人也杀不了你。”
宁奕笑了笑。
这倒是不假。
畏惧千手名号的那些人,纵然对自己
抱着杀念,却不可能真正威胁到自己的安危。
他接过了火灾的话,喃喃道:“紫山山主闭生死关,风雪原大寂灭,此刻与世隔绝,将军府自顾不暇,天海楼一战,北境大伤元气,书院在太子拢和之下,隐而不发,站在中立阶段……现在正是杀我的好时机。”
“不错。”
“宁奕,你说的很对……”火灾微笑道:“现在正是杀你的好时机。”
远在东土。
无人可援。
更何况,因为两座天下的交战缘故,宁奕背后的几座“靠山”此刻都陷入颓靡之中,太子抽手站在高台之上,时间隔得越久,宁奕越明白当初自在湖长亭对话的深意……李白蛟赠予“渡苦海”,给自己一线生机,便是要看一看,自己抓住这线生机之后,能不能在无数杀念的交织之中存活下来。
大隋棋盘,勾心斗角。
太子也想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隐在暗处,因为“宁奕”这个名字而选择浮出水面。
他当然不会帮宁奕。
自在湖一开始的对话便可以看出来了,伴随着李白蛟对长陵秘密好奇心的消散,以及三年来诸多决策的递落,“宁奕”的生死对他便不再重要……他看宁奕,只不过是看一个人名。
活下来,便有资格再入天都,第二次谈话。
活不来。
那便死了。
死了……便就死了。
宁奕依稀记得,在北境将军府,他与沉渊君曾抽空手谈,聊过大隋局势,当今天都主人。沉渊君对年轻的太子相当忌惮,比起长居宫中的太宗,李白蛟要更加稳重。
太宗是个极度自信,甚至自负过头的人,他年轻之时无往不胜,年龄大了以后便一心只求长生法,庙堂上的权谋在绝对力量的比较之下,已经无法令他生起兴趣。
太宗觉得,自己只要收掌,那么整座大隋便如掌心。
不收掌时,随便掌心的诸位怎么闹腾。
而年轻的太子李白蛟不一样,他的手掌不够大,力量不够强,所以他需要用别的东西来填补这一切……春风阁内万千枝芽在庙堂里开根散叶,蛰浅无声,第四司深藏地底,不动如山,这位太子的手段更加老道阴辣,他把天都城当做棋盘。
众生为棋子。
宁奕看着那扇缓缓倾泻火焰的巨门,脑海里不知为何总是闪过李白蛟负手而立的画面。
太子赠药,是自己返回大隋之后,落下的第一枚棋子。
棋局开了。
那么这一杀,也早就在太子的预料之中了。
宁奕揉了揉眉心,把这些遥远的缥缈的因果抛在脑后。
他轻叹一声,道:“其实……你与他们并无区别。”
火灾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他们杀我,是因为怕我。”
“你杀我,也是因为怕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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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亵渎与背叛之人
“他们杀我,是因为怕我。”
“你杀我,也是因为怕我。”
宁奕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他低垂眉眼,柔声道:“你们怕,如果不杀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宁奕看着火灾,认真道:“会有一天,我将把‘影子’尽数杀死,还大隋一片光明。”
火魔君嘲讽看着宁奕道:“之前死的那位执剑者,也是这么说的。”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长陵之时,他收到了守山人的那封信。
那封信……是母亲的信。
在那之后,执剑者的画卷便对自己打开。
叶长风口中那位神秘而又强大的执剑者……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就是自己的母亲。
行走两座天下,踏遍千里山水,一直没有上一任执剑者的消息。
宁奕很想知道……关于她的线索。
裴丫头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身旁那位的情绪波动,她默默将细雪递到宁奕手边。
裴灵素缓缓道:“他知道线索。他就在这里。”
宁奕接过剑。
吐出一口气。
丫头说的很对……有人知道线索。
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火灾体内的气机不断攀升,这位臻至星君顶端的大修行者,并不急着出手杀人,他如今的境界绝对碾压宁奕和裴灵素二人,即便这两人联手,再加上此地的阵法……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火灾背后的那扇古门倾斜,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他的面容一片平静,眼神满是舒畅,享受着耳旁一阵一阵吹来的和风。
鬼面之门开启之后,鸣沙山间峭壁回荡着炽烈的风声,凡人面颊触碰不会觉得温和,只会觉得火辣,灼烫,这股火焰的温度不高,但触及肌肤,如刺灵魂。
一时之间,飞鸟落,走兽倒。
小雷音寺的修行者,被迫盘膝坐在地上,默念经文,施展护身之术,佛门灵山的防身术法倒是极多,一座座金光钟罩在大地上浮现,如一座座狭隘堡垒,将金光之中的修行者,死死护在其中。
整片大地,灼烧的沸腾声音之后,人声渐熄。
苍莽的孤寂之意笼罩鸣沙山区。
“宁奕。”
火魔君慢条斯理道:“你可知道,我费尽心机,谋求‘借火’,是为了什么?”
宁奕攥拢细雪,不发一言,火魔君不急着动手对自己是好事,论境界,自己如今远不及对方,细雪剑气需要蓄势,小诛仙阵也需要时间……拖延越久,自己胜算越大。
二者。
他的确好奇,既然“借火”的背后不是东境琉璃山,而是影子……那么目的到底是什么?
影子的存在,被列为禁忌,无从获取,无法得知。
宁奕很想知道——
“影子”想要什么。
如果知道一个人想要什么,那么便等同于知道了他的一切。
影子在后山刺杀教宗。
感染将军府的胤君。
东境大泽的千佛塔。
推使东境琉璃山发动借火。
宁奕所经历的每一件,与影子有关的事件……都无法寻探到“它们”真正的目的。
知道一
个人的所求,便知道了他会为此做出的下一步。
火魔君平静道:“灵山佛门的远古神话之中,有一位古老的神灵,已被除名。”
他顿了顿,道。
“阿依纳伐。”
宁奕皱起眉头。
裴灵素站在宁奕身旁,缓缓道:“佛门的亵渎和背叛之人,曾经的工匠和机关术始祖,只存在于古梵语经文里不可证实的人物……据说阿依纳伐的信物是一朵黑色莲花。”
火魔君说话之间,缓缓抬起一只手掌。
掌心虚空如火焰焚烧,凝聚出一朵黑色莲花。
黑色莲花。
宁奕眯起双眼,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了……记忆之中的“黑莲”,有着诸多的含义,而在大隋最为人广知的,应该就是东境的标志。
只不过,身为大隋皇族,二皇子不可能与“影子”同流合污。
东境的黑莲,来自于莲花阁的三朵莲花,各取一朵,太子李白麟和东境,象征着三龙夺位。
与火魔君手中的黑莲,不是一样东西。
应该只是巧合……但引起宁奕注意的,是那朵黑莲里翻涌的“信仰之力”。
在密林深处,他见到了漆黑石块堆叠的“祭坛”,秘密隐藏在鸣沙山的老林之中。
祭坛的存在,必然是为了汇聚愿力。
象征着信仰的香火,堆叠到一起……会产生奇迹。
火魔君微笑道:“阿依纳伐是真实存在的。”
“他是灵山的先贤,佛门的机关术鼻祖,被世人误解的圣人,以及……无所不能的神灵。”
“他是,真佛。”
在这次浴佛法会,愿火破裂,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全都是因为一个人。
小雷音寺的住持,具行。
具行叛变佛门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看到了……真佛。
一道恢弘的,庄严的,如雷霆的声音,在大地的上空炸响。
“我请诸位,见真佛。”
每一位盘膝坐在地上的僧人,此刻都抬起头来,望着穹顶,神情惘然。
一座座金光屏障,钟罩内部发出轻轻的炸响。
无形的力量降临下来——
这世间真的有“大势”的存在。
而比起大势,更让人觉得惊怖的……是一片片黑色莲花,从燃烧的火焰之中脱离而出,如倒流的瀑布,汇聚到古门之中,最终一尊燃烧着黑焰的莲花宝座,缓缓降落。
从那扇半哭半笑转为两面微笑的古门中落下。
那尊莲花宝座,雕琢的鬼斧神工,即便遥隔数里,依然能够感受到宝座上的纤毫细节,每朵莲花都蕴含圣意,如果离得近些,便能看出,莲花花瓣上雕刻飞天壁画,无数大道,出水露珠在花瓣上翻滚,亦是携带重重玄妙。
黑色火焰的燃烧,并没有丝毫“邪异”的意味……相反,一股极其强盛的,纯正的压迫。
还有肃杀。
这股气机……与律宗律子身上所携带的杀气很是相似,意味很纯,并不阴暗,像是久经沙场的伐折罗,率领金刚厮杀的正气。
一尊圣洁的大佛。
至于大佛的真面容,则是缭绕在火焰和云雾之中。
“阿依纳伐……”裴灵素站在宁奕身旁,轻声呢喃,她一瞬间就恢复了清明,皱眉道:“凡人不可直视神灵。”
宁奕的眼神一直澄澈,从未浑浊。
在红山高原,九灵元圣禁区开启的时候,他就记住了这句话。
当时只是中境的自己,在看到了“元圣”双眼的时刻,险些心神失摄,神魂堕落。
然而……知道这个道理的,并且能够做到的,终究是少数。
整片鸣沙山,无数人被天空中的异象所吸引,在火灾的声音响起之后,大部分人下意识抬起了头,然后望向了那扇张开的古门。
于是。
他们便看到了那尊佛。
那尊,火魔君口中的“真佛”。
这些人的双眸,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混沌之中,盘坐在地的金光钟罩,在潜意识里开始了摇晃,倾塌,不再稳固,与此同时,一缕又一缕的金灿丝线,从每个人的头顶天灵盖处,飞掠而出。
裴灵素的神情阴沉下来。
“愿力……”
丝丝缕缕,虽然比不上先前石像破碎所积攒的那些愿力香火,但是这些信仰之力,更像是被人强行拽拉而出,硬生生被拽向了空中的那尊佛像!
这不是自愿的祭拜。
而是强迫的征收。
这就是“影子”费尽心机谋求的借火……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世上最珍贵,最难获取的……
不是金银不是资源,而是虚无缥缈的愿力。
“阿依纳伐,佛门的亵渎之人,背叛之人。”宁奕轻声喃喃,据他对影子的了解,这种“族群”的扩散方式是精神上的感染,而并非是先天的继承,比如将军府的胤君,在拜入裴旻门下的时候,绝不可能与影子有染,以裴大将军的境界,也不可能被门下弟子的“欺诈”所蒙蔽。
阿依纳伐背叛佛门的故事,在古梵经里有所记载。
那位机关术鼻祖,做出了许多违背常理的破坏之事,最终被佛门处决,除名。
如今看来,与阳平洞天的“胤君”极其相似……这位机关术鼻祖,很有可能是在悟道过程之中,被影子的精神所感染。
还有一个例子。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浴佛法会的事情如果传播出去,那么小雷音寺的住持具行大师,将会成为灵山百年来最大的耻辱。
佛门很久没有出现过背叛之人了。
打碎石像,送出愿火,被鬼修玩弄于股掌之中,丢尽佛门的颜面。
这足以被钉在耻辱柱上很久很久……身为虚云的弟子,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具行法师,一定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载入史册,被灵山的苦修者永远记住。
“愿力,香火,信仰。”
火魔君摊开手掌,他的目光落在那朵黑色莲花之上,看着花瓣一片一片飘落,飞离。
他的眼神相当沉醉。
“这是能够创造奇迹的东西……”
他笑着收回目光,望向宁奕,张开双臂,头顶那片阴翳降落下来,将他笼罩,万千圣光也随之垂落,映照得年轻黑袍魔君面目生光,宛若圣人。
他喃喃开口,语气坚定。
“我会成为这世间,第一个突破涅槃的鬼修。”
第八十四章 亵渎与背叛之人
“他们杀我,是因为怕我。”
“你杀我,也是因为怕我。”
宁奕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他低垂眉眼,柔声道:“你们怕,如果不杀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宁奕看着火灾,认真道:“会有一天,我将把‘影子’尽数杀死,还大隋一片光明。”
火魔君嘲讽看着宁奕道:“之前死的那位执剑者,也是这么说的。”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长陵之时,他收到了守山人的那封信。
那封信……是母亲的信。
在那之后,执剑者的画卷便对自己打开。
叶长风口中那位神秘而又强大的执剑者……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就是自己的母亲。
行走两座天下,踏遍千里山水,一直没有上一任执剑者的消息。
宁奕很想知道……关于她的线索。
裴丫头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身旁那位的情绪波动,她默默将细雪递到宁奕手边。
裴灵素缓缓道:“他知道线索。他就在这里。”
宁奕接过剑。
吐出一口气。
丫头说的很对……有人知道线索。
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火灾体内的气机不断攀升,这位臻至星君顶端的大修行者,并不急着出手杀人,他如今的境界绝对碾压宁奕和裴灵素二人,即便这两人联手,再加上此地的阵法……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火灾背后的那扇古门倾斜,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他的面容一片平静,眼神满是舒畅,享受着耳旁一阵一阵吹来的和风。
鬼面之门开启之后,鸣沙山间峭壁回荡着炽烈的风声,凡人面颊触碰不会觉得温和,只会觉得火辣,灼烫,这股火焰的温度不高,但触及肌肤,如刺灵魂。
一时之间,飞鸟落,走兽倒。
小雷音寺的修行者,被迫盘膝坐在地上,默念经文,施展护身之术,佛门灵山的防身术法倒是极多,一座座金光钟罩在大地上浮现,如一座座狭隘堡垒,将金光之中的修行者,死死护在其中。
整片大地,灼烧的沸腾声音之后,人声渐熄。
苍莽的孤寂之意笼罩鸣沙山区。
“宁奕。”
火魔君慢条斯理道:“你可知道,我费尽心机,谋求‘借火’,是为了什么?”
宁奕攥拢细雪,不发一言,火魔君不急着动手对自己是好事,论境界,自己如今远不及对方,细雪剑气需要蓄势,小诛仙阵也需要时间……拖延越久,自己胜算越大。
二者。
他的确好奇,既然“借火”的背后不是东境琉璃山,而是影子……那么目的到底是什么?
影子的存在,被列为禁忌,无从获取,无法得知。
宁奕很想知道——
“影子”想要什么。
如果知道一个人想要什么,那么便等同于知道了他的一切。
影子在后山刺杀教宗。
感染将军府的胤君。
东境大泽的千佛塔。
推使东境琉璃山发动借火。
宁奕所经历的每一件,与影子有关的事件……都无法寻探到“它们”真正的目的。
知道一
个人的所求,便知道了他会为此做出的下一步。
火魔君平静道:“灵山佛门的远古神话之中,有一位古老的神灵,已被除名。”
他顿了顿,道。
“阿依纳伐。”
宁奕皱起眉头。
裴灵素站在宁奕身旁,缓缓道:“佛门的亵渎和背叛之人,曾经的工匠和机关术始祖,只存在于古梵语经文里不可证实的人物……据说阿依纳伐的信物是一朵黑色莲花。”
火魔君说话之间,缓缓抬起一只手掌。
掌心虚空如火焰焚烧,凝聚出一朵黑色莲花。
黑色莲花。
宁奕眯起双眼,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了……记忆之中的“黑莲”,有着诸多的含义,而在大隋最为人广知的,应该就是东境的标志。
只不过,身为大隋皇族,二皇子不可能与“影子”同流合污。
东境的黑莲,来自于莲花阁的三朵莲花,各取一朵,太子李白麟和东境,象征着三龙夺位。
与火魔君手中的黑莲,不是一样东西。
应该只是巧合……但引起宁奕注意的,是那朵黑莲里翻涌的“信仰之力”。
在密林深处,他见到了漆黑石块堆叠的“祭坛”,秘密隐藏在鸣沙山的老林之中。
祭坛的存在,必然是为了汇聚愿力。
象征着信仰的香火,堆叠到一起……会产生奇迹。
火魔君微笑道:“阿依纳伐是真实存在的。”
“他是灵山的先贤,佛门的机关术鼻祖,被世人误解的圣人,以及……无所不能的神灵。”
“他是,真佛。”
在这次浴佛法会,愿火破裂,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全都是因为一个人。
小雷音寺的住持,具行。
具行叛变佛门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看到了……真佛。
一道恢弘的,庄严的,如雷霆的声音,在大地的上空炸响。
“我请诸位,见真佛。”
每一位盘膝坐在地上的僧人,此刻都抬起头来,望着穹顶,神情惘然。
一座座金光屏障,钟罩内部发出轻轻的炸响。
无形的力量降临下来——
这世间真的有“大势”的存在。
而比起大势,更让人觉得惊怖的……是一片片黑色莲花,从燃烧的火焰之中脱离而出,如倒流的瀑布,汇聚到古门之中,最终一尊燃烧着黑焰的莲花宝座,缓缓降落。
从那扇半哭半笑转为两面微笑的古门中落下。
那尊莲花宝座,雕琢的鬼斧神工,即便遥隔数里,依然能够感受到宝座上的纤毫细节,每朵莲花都蕴含圣意,如果离得近些,便能看出,莲花花瓣上雕刻飞天壁画,无数大道,出水露珠在花瓣上翻滚,亦是携带重重玄妙。
黑色火焰的燃烧,并没有丝毫“邪异”的意味……相反,一股极其强盛的,纯正的压迫。
还有肃杀。
这股气机……与律宗律子身上所携带的杀气很是相似,意味很纯,并不阴暗,像是久经沙场的伐折罗,率领金刚厮杀的正气。
一尊圣洁的大佛。
至于大佛的真面容,则是缭绕在火焰和云雾之中。
“阿依纳伐……”裴灵素站在宁奕身旁,轻声呢喃,她一瞬间就恢复了清明,皱眉道:“凡人不可直视神灵。”
宁奕的眼神一直澄澈,从未浑浊。
在红山高原,九灵元圣禁区开启的时候,他就记住了这句话。
当时只是中境的自己,在看到了“元圣”双眼的时刻,险些心神失摄,神魂堕落。
然而……知道这个道理的,并且能够做到的,终究是少数。
整片鸣沙山,无数人被天空中的异象所吸引,在火灾的声音响起之后,大部分人下意识抬起了头,然后望向了那扇张开的古门。
于是。
他们便看到了那尊佛。
那尊,火魔君口中的“真佛”。
这些人的双眸,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混沌之中,盘坐在地的金光钟罩,在潜意识里开始了摇晃,倾塌,不再稳固,与此同时,一缕又一缕的金灿丝线,从每个人的头顶天灵盖处,飞掠而出。
裴灵素的神情阴沉下来。
“愿力……”
丝丝缕缕,虽然比不上先前石像破碎所积攒的那些愿力香火,但是这些信仰之力,更像是被人强行拽拉而出,硬生生被拽向了空中的那尊佛像!
这不是自愿的祭拜。
而是强迫的征收。
这就是“影子”费尽心机谋求的借火……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世上最珍贵,最难获取的……
不是金银不是资源,而是虚无缥缈的愿力。
“阿依纳伐,佛门的亵渎之人,背叛之人。”宁奕轻声喃喃,据他对影子的了解,这种“族群”的扩散方式是精神上的感染,而并非是先天的继承,比如将军府的胤君,在拜入裴旻门下的时候,绝不可能与影子有染,以裴大将军的境界,也不可能被门下弟子的“欺诈”所蒙蔽。
阿依纳伐背叛佛门的故事,在古梵经里有所记载。
那位机关术鼻祖,做出了许多违背常理的破坏之事,最终被佛门处决,除名。
如今看来,与阳平洞天的“胤君”极其相似……这位机关术鼻祖,很有可能是在悟道过程之中,被影子的精神所感染。
还有一个例子。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浴佛法会的事情如果传播出去,那么小雷音寺的住持具行大师,将会成为灵山百年来最大的耻辱。
佛门很久没有出现过背叛之人了。
打碎石像,送出愿火,被鬼修玩弄于股掌之中,丢尽佛门的颜面。
这足以被钉在耻辱柱上很久很久……身为虚云的弟子,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具行法师,一定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载入史册,被灵山的苦修者永远记住。
“愿力,香火,信仰。”
火魔君摊开手掌,他的目光落在那朵黑色莲花之上,看着花瓣一片一片飘落,飞离。
他的眼神相当沉醉。
“这是能够创造奇迹的东西……”
他笑着收回目光,望向宁奕,张开双臂,头顶那片阴翳降落下来,将他笼罩,万千圣光也随之垂落,映照得年轻黑袍魔君面目生光,宛若圣人。
他喃喃开口,语气坚定。
“我会成为这世间,第一个突破涅槃的鬼修。”
第八十五章 欺天之术
“我会成为这世间,第一个突破涅槃的鬼修。”
火魔君摊开双臂,背后的穹顶响起轰隆隆的雷鸣声音。
狂风吹过。
宁奕的衣衫随风狂响。
他推演过这场图谋甚大的“借火”计划……却无法堪破迷雾,追究到“影子”的最终目的。
借走这么多的愿力,召唤“阿依纳伐”降临。
这已经是一件非常疯狂的事情。
但火灾借着这个机会突破涅槃境界,试图以愿力渡雷劫,则是一件更加疯狂的事情。
鬼修渡劫,生不如死。
浩荡天道,决不能容忍这种窃天之人的存活……鬼修是忤逆规则的修行者,天地星辉,道法灵气,若无法沟通无法理解,那么便无法修行,这是世间道理,鬼修以杀伐提炼血肉,强行拔高寿命,这等做法,便是在破坏天地间的秩序。
命星是一小劫。
涅槃是一大劫。
当今天下,鬼修之术,以韩约为执牛耳者。
韩约坐镇琉璃山,一人吸东境之气运,即便如此,仍然久久不敢破境,北境斩龙,天都窃法,皇城领旨,一人集钟鸣鼎秀,可谓是为鬼道之大成者。
鬼修涅槃,可见光明。
但真要涅槃,几近于十死而无一生。
“韩约纵容你来东土杀我,但他绝对不会想到,你会在这里破境。”
宁奕笑了笑,道:“东境鬼修,无一不是虎狼之徒,豺狼之心,一有机会,随时噬主。”
他调侃道:“只不过韩约也不是傻子,他会这么轻松放你离开琉璃山,没有防备?”
披着黑袍的年轻魔君,面带笑容,春风满面,“我与山主说,我来此地杀你,必会为琉璃山清除祸患,不留遗存,为表忠心,我立了誓言,若有违背,五毒噬心,万劫不复。借此愿力,正好破境,以涅槃之境杀你,也不算违了誓言。”
宁奕接过话题,同样笑道:“只不过破境之后,你便是涅槃之身,此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后头顶便连那一人也不会再有了……”
火灾淡淡道:“栖人篱下,总要有自保之策。”
宁奕叹气道:“你就这么自信,觉得能破开涅槃之境?韩约都不敢破境。”
“他不敢,我敢。”火魔君抖了抖袖袍,双手逐渐由摊开而收拢,缓缓变成了一个“拢袖”的动作,像是古老儒生揖礼之前的姿态,大袍及地,随风飘摇,拿着极其冷静的语气,一字一句道:“破境之事,道心要稳。韩约做了太多亏心之事,生怕因果牵连。”
宁奕笑得更嘲讽了,“你没杀过人?你问心无愧?”
“杀过。”
火魔君抬起头来,望着穹顶,笑道:“但世间因果,自有因果来平。”
穹顶之上,一扇古门。
古门之上,一尊大佛。
那尊大佛从古门的虚空内缓缓降落,一开始的状态相当不稳,身上的黑焰不断颤抖,随时可能裂开,但随着大地上金光钟罩内一道又一道愿力的飞出,大佛身上的气息逐渐趋向于稳定和完美,要知道,佛门灵山修行者眼中的“真佛”,可绝不是简单的“涅槃”境界,远古时代
的真佛,据说是拥有着漫长近乎永恒的生命。
换句话说,这尊大佛的巅峰状态……是堪比“不朽”的存在。
火灾站在佛光之下,抬起一只手,远远看去,掌心托着那尊佛像。
“宁奕,我请你见真佛,也请你赴死。”
宁奕握拢剑柄,剑尖斜落,对准地面。
世间因果,自有因果来平。
这是指望真佛来替他挡灾。
“见真佛……”
他面无表情,冷笑道:“真佛哪有那么容易见到?”
鸣沙山小雷音寺,每一年都有浴佛法会,虽说这一次的法会尤其盛大,但是千百年来每一次法会的愿力,都将送往灵山的浮屠窟,在浮屠窟内所“存储”的香火,数目真如汪洋大海。
佛门圣地,自然也不会稀缺祭祀之术。
如果今日鸣沙山的这些愿力,就能见到一尊“真佛”,那么佛门也不至于在当年侵入大隋东境的那场对决之中败地如此凄惨。
大隋天下,妖族天下,单论个人而言,这五百年来所展现巅峰的战力,就是太宗皇帝。
太宗那个时代的大能者,便是这个时代的顶点,被世人所见到的,真正媲美“不朽”的战力,其实也就是天都皇城的皇帝。
像是蜀山的山主陆圣,北境大将军裴旻,这两位被世人所知晓的强大存在,固然强大,但还不够。
天都血夜一战,裴旻死在了太宗手上。
至于陆圣,则是早早就销声匿迹。
宁奕见过太宗,见过白帝,这两位的实力已经登顶,他倒是好奇,火灾口中的“真佛”,是不是真有媲美那两位的伟力……能够做到替他挡去因果。
裴灵素皱起眉头,屈起右手食指搭在拇指指腹之上,凭空做出拨弦姿态,一柄飞剑的剑柄自行掠出虚空,自行搭在她弹叩出的指尖之上,瞬间化为一缕流光,射向火灾。
时间流速都变得缓慢。
火魔君面色如常。
他的面前,如布一座水帘,飞剑射入其中,波纹荡开,层层递进的飞剑,势头不减,但速度却极速锐减,深陷泥沼……最终剑尖高速震颤,就此悬在火灾面前三尺之处。
裴灵素继续拨弦,指尖速度越来越快。
数百柄飞剑,随着“拨弦”姿态,射入火灾面前的无形水帘之中,冥冥之中如有神力,拦住飞剑。
世间印决,阵法,道术,都有容纳程度。
火灾面前的水帘,密密麻麻填满飞剑,剑身几乎都挤在一起,水泄不通,以丫头的视线去看,连这位魔君的面容都无法看清。
裴灵素不再拨弦,神情阴沉,左脚抬起踩地,小诛仙阵瞬间压下。
火灾右手遥遥托住“佛像”,左手挥袍,数千飞剑一兜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音,呼啸着与小诛仙阵撞在一起。
悟道山脚,一场璀璨的剑气烟花,就此炸开——
破碎的剑气声音刚刚绽开,一道携带着浓郁杀气的白衣女子身影便持剑冲破风暴。
裴灵素手持“稚子”,一剑劈下!
这一剑,气势之恢弘,丝毫不像是女子所挥。
像是
古神挥动大刀。
火灾面前的水帘,裂开一道缝隙。
稚子的落剑之处,几乎没有缝隙的,多出了一抹锋芒。
白衣身旁,多了一位冲破阴翳的黑袍身影。
宁奕一剑戳碎水帘,刺入火灾的身躯之中,执剑者的剑气迸发,浩荡风雷在这位魔君的面前炸开,火灾的面容一阵扭曲,空闲出的那只手攥拢细雪剑锋,狞声道:“执剑者!”
他一只手攥住细雪,掌心传出磅礴巨力,向着一旁狠狠拽拉而去。
宁奕闷哼一声,一只手攥剑不松,整个人被带得飞去,心神感应之下,抬起一只手护住胸口,掌背贴在胸膛,掌心向外,紧接着便是一道低沉的重响,被火灾踹的倒飞而出,后背贴地滑掠,溅出一道悠长沟壑,砸在山体之上。
命星境界以上便很少肉身厮杀。
但一拳一脚,已可开山断流,落在体魄之上,寻常修行者根本抵抗不住。
书院流派走出的驭剑者,遇上鬼修,一定会选择取胜千里之外,绝不愿对决于三尺之内,一旦被近身,拉不开距离,结局便是被鬼修直接打杀!
宁奕是一个例外。
他跌落在地,瞬间便弹起,再次掠至火灾面前,大道长河演化,奔行过程之中无数条手臂从后背蔓延,小无量山,剑湖宫,珞珈山,蜀山,紫山,诸多剑术道法,在短短瞬间演变,宁奕变成了一尊背负千剑的千手菩萨。
“轰”的一声!
火灾的唇角溢出一抹鲜血。
他死死盯住架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剑修。
从未有这般不惜命的修行者!
以死换伤!
须知,自己一拳便可打杀寻常命星,这宁奕挨了自己十几拳,却依然活蹦乱跳,这厮不知道是修行了什么功法,或者得了什么大造化,这等生命力,绝非命星可以拥有。
即便是主修体魄和生命衍息之术的灵山星君,也不敢这么与火灾对打!
最重要的是,宁奕挨了一下,还主动来挨第二下,第三下,只为了缠着自己。
千剑菩萨,孔雀开屏,数千把细雪抵在火魔君的肩头,臂膀,小腹,剑尖戳碎衣衫,缭绕黑焰,却无法戳破体魄!
火灾仍然保持着手托远方佛像的字条,僵硬如木雕,对攻至今,他都只动用了一边手臂,一只左手,显然是“破境”与“借火”两道仪式的限制,无法全力施为 。
魔君神情阴暗道:“你真不怕死?”
千剑的屏风之中,一道幽幽的眼神穿透剑气。
“因果业力,寻觅气机,大佛降世,替你遮挡灾劫……待会破境,天道寻不到你,你便以鬼修之身成功涅槃了。”
宁奕一声叹息。
“如此稚嫩的欺天之术,我怎会让你得逞?”
细雪攥拢,说话的年轻男人鼻尖流出鲜血,七窍都是如此,生字卷的生机不断愈合伤口,却有些积重难医,火魔君身旁的杀念不断侵入肺腑,但他始终不曾松开剑柄。
剑尖反而更加坚定的深入了三分。
宁奕笑道。
“我不怕死。”
“我只怕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