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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二章 垂钓人与鱼

    长风呼啸,灌在天都街巷的木窗之上,扯出野兽般的嘶吼。

    大红灯笼仍然挂在街头,檐下,但今夜街面空空荡荡,行人稀少,整座天都的繁华和喧嚣都被寒风撕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游荡在空气中的肃杀。

    “杜公子。”

    三清阁内阁府邸,李长寿亲自给杜淳倒了一杯醒酒茶。

    殿宴之上,杜淳可是一位大忙人,太子殿下决定重用西境,执法司大司首和西岭阁老的儿子……未来就是西境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于是不断有人给他灌酒。

    那些家伙说话一个比一个好听,杜淳推脱不得,因为修行境界太低,根本无法以星辉醒酒,到了最后,便是醉醺醺的模样。

    杜威和何帷都是大忙人。

    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这些日子都是交给李长寿照拂,殿宴之后,小阁老便差遣了一辆马车,将杜淳送到自己府邸。

    也不知在散场之后又布置了什么,小半个时辰之后,李长寿才堪堪回府,一回府便看见这位杜公子醉成一滩烂泥,抱着门口一颗光秃秃的老槐树,口中不断念叨着徐姑娘徐姑娘……杜淳在绿柳街被打得这么惨,能如此安分守己的养伤,便是为了能出席殿宴,再见一次东厢徐清焰。

    而他这一次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

    只不过那位徐姑娘却从未正眼瞧过他一眼。

    自始至终,徐清焰在殿宴上都是安安静静坐着,要么低头小口饮酒,要么就是附和着殿上那几人说几句话……没有更多的言论,而除此之外的所有目光,她只会投在一个人身上。

    “去你 妈的……宁奕。”

    杜淳含糊不清的开骂,与老槐树拉开距离,狠狠一脚踹了过去,老树纹丝未动,杜淳重重摔在地上,一身雪污泥泞。

    簸坐在地上的杜淳,很是颓废,目光涣散,那颗老槐树隐约幻化成一个人形,殿宴上那个模糊的黑袍年轻人,宁奕的面孔逐渐模糊,与绿柳街殴打自己的那人逐渐重叠……

    “你敢打我,姓宁的,我打死你!”杜淳嚎了一声,飞身又是一脚,老树轻颤一下,某位没修为的废物公子被弹得踉跄两步,又是一屁股要坐在地上,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接住。

    “杜公子,喝茶。”李长寿笑了笑,看着这令人玩味的一幕。

    杜淳怒道:“长寿,你放开我,我要打死这姓宁的,我要报绿柳街的仇!”

    李长寿微微挑眉。

    绿柳街的仇……

    那一日,他谴人去查,发现皇城根本就没有通天珠的影像里的那两个年轻人,女子容颜极美,颇有几分像是殿上的徐清焰,只不过男子却面容普通。整座大隋的命星都在红拂河案卷之中有所记载,除了圣山天骄,哪来的这么年轻的命星强者?

    要么就是符箓易容。

    李长寿扯了扯杜淳衣袖,压低声音道:“把茶喝了,醒酒。”

    醒酒二字,动用了星辉法门,似乎有某种魔力,醉醺醺的杜淳立马就不闹腾了,接过茶盏,将醒酒茶一饮而尽。

    李长寿来到门外,交代自己的侍从。

    “查绿柳街那一日,东厢徐清焰在宫内的报备行踪。再查剑行侯府的宁奕。”他语速不急,道:“拿我的腰牌去查,要快。”

    返身功夫,杜淳已是不闹了。

    醒了酒的杜公子看起来极其懊恼,坐在庭中,揉着额头,嘶声道:“李兄,我喝多了……先前没闹出什么笑话吧?”

    李长寿心底一笑,但表面自若,给杜淳又倒了杯暖胃茶,推了过去,问道:“杜公子对徐清焰念念不忘,这算是笑话吗?”

    杜淳眼神黯然。

    他默默攥拢双拳,声音沙哑道:“我看出来了……那位徐姑娘不认得我,而且有了喜欢的人了。”

    李长寿淡淡道:“所以?”

    杜淳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些日子,多谢李兄照拂,杜某给你添了太多乱子,我爹说得对,我当不了李兄这样雄才大略的豪杰,还是老老实实游山玩水罢了……等太子殿下寿辰过去,杜某便离开天都了。”

    李长寿神情自若,没有开口回应。

    杜淳连忙道:“李兄对杜某的好,杜某记在心里,我爹我娘对你评价很高,西境和道宗的麻烦……想必都不是麻烦。”

    李长寿笑了,“这叫什么话?私人交情,不要与那些利益挂钩……只不过杜公子真想离开天都,放着美人不顾?”

    杜淳一怔。

    “什么意思……什么叫放着美人不顾?”杜淳十指捧着茶盏,一时之间愣住了。

    李长寿微笑道:“我与何帷阁老商议过了,要不了多久,便能从殿下那里讨要到‘徐清焰’。”

    杜淳如遭雷击。

    “只不过杜公子若是不要了,此事自然作罢。”李长寿轻轻掷了颗鱼饵,坠入庭外星辉笼罩的鱼池,寒风在天都城外撕扯,却入不了这座府邸。

    鱼池之内荡漾开一池春水,涟漪渐消之时,杜淳才反应过来:“李兄,这是何意,这是何意?!”

    李长寿笑着望向那座小池,自己星辉包裹之下,鱼饵凝而不散,很快便有一头大鱼上钩,他双指捻动,虚无之中似有一道银线掠出,随着他抬臂动作,那只咬上鱼饵的大鱼便被钓起,哗啦一声鱼池水开,大鱼甩起,在空中翻滚一圈。

    浑然不觉此举意味的杜淳,看到这一幕,甚是惊奇,拍掌叫好,连忙讨好道:“李大阁老,您别卖关子了。”

    小亭左右两边皆有一座鱼池,李长寿抬臂起钩,却没有将鱼钓上陆地,而是将其从左边鱼池甩到了右边。

    他沉下气,看着杜淳,缓缓道:“何帷先生的意思是,西岭内阁重起,万废俱兴,殿下心存江山社稷,若西岭能成天都左臂右膀,那么讨要一个女子,又只是一只好看的笼中雀……自然不成问题。”

    杜淳恍惚一刹,喃喃问道:“我娘愿意为我向殿下开口?那我爹呢?”

    李长寿微笑,“此事,自然不能让令尊知晓……不然结局如何,杜公子也是能想象到的。”

    杜淳浑身打

    了个寒颤,他想到自己那一日绿柳街出事之后,杜威望向自己的眼神,他从小就害怕这个执法司大司首的父亲。

    他很清楚,父亲是个紧守戒律的执法者,决不允许拿实权向殿下讨巧的事情出现……更不会惯着自己。

    “你不用担心,杜威先生不知此事,自始至终都是我和何帷先生在商议。”李长寿悠然自得,饮了一口茶,“不过杜公子,你可以给自己的人生做主。”

    “我?给我自己做主?”

    杜淳看着李长寿,这位自己结识以来,无处不昭现其神通广大的好友,他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摇头道:“李兄,你也知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不了主。做错事情,我爹要受牵连的。”

    李长寿笑着问道:“若你自己手中有权力呢?”

    杜淳惊讶地看着这位小阁老。

    李长寿循循善诱,微笑道:“今日太子新立的莲花阁阁主,曹燃,见到了么?”

    杜淳点头。

    “实权,虚职。”李长寿柔声道:“我手底下也有这么一个位置……太和宫。”

    鱼池那边,似乎有什么在扑腾。

    庭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杜公子以后来太和宫当宫主吧。”李长寿轻笑着抛出橄榄枝,“不用操心太和宫管理之事,我来执掌太和,你只需要有了太和宫主的身份,就不必担忧家室背景,自己向殿下开口,那只金丝雀……自然也就能够要到了。”

    微微一顿。

    “这,算不算是自己为自己做主?”

    李长寿笑着凝视杜淳的双眼。

    水池那边的扑腾声音越来越大。

    杜淳声音很低,问道:“太和宫主,怎么当?”

    “玄镜的父亲死了,母亲还在我手上。散宴之后,我给了她一枚铜钱,是那女人身上的吊坠碎片。”李长寿听着鱼池里紧实的激烈挣扎,笑道:“今夜子时,玄镜会在天都城外,罗刹古城,将太和谕令交付于我……此后,我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来当太和宫主。”

    杜淳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喃喃问道:“我?”

    李长寿点头,笃定的回应:“你。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身居太和宫高位……为爹娘尽一份力……亲自向殿下讨要徐清焰……一连串的画面在杜淳脑海之中闪烁,震颤,化为电流。

    短暂的沉默之后。

    杜淳声音沙哑问道:“李兄,你能保证,玄镜会上钩吗?”

    寂静长夜被这道话音打破。

    正襟危坐的李长寿,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微微后仰身子,同时侧首弹了个响指。

    “啪嗒”一声。

    不断挣扎的那边鱼池,忽然有一道破空声音响起,一条比先前大鱼更大十倍的大鲵,因为囫囵吞下先前的大鱼,误食鱼钩,此刻口中银光闪现,破空上岸,一缕丝线绕过屋檐,虚无的钓竿撑起,这头大鲵就吊在空中,疯狂挣扎,却动弹不得。

    “杜公子。”李长寿笑道:“你瞧,已经上钩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斩罗刹之少年

    罗刹城夜,北风倒灌。

    城头之上,高站一位白色道袍青年,怀搂拂尘,腰挂长剑,面前一张黄纸符箓悬浮于额首面前三尺之处,撑开一片无尘之地,狂风顺延符箓屏障掠开,只掀动一角衣袍,以及鬓角碎发。

    “杜公子,稍安勿躁,快到子时了。”

    李长寿远眺罗刹远方夜色,神情自若,轻笑开口。

    杜淳与李长寿齐肩而立。

    他彻底酒醒,神情也平静下来,他望向自己身旁,那个被宝绳束缚住的中年妇人,妇人面色苍白,神情憔悴,闭着双眼,形态消瘦。

    太和宫之变,他当然知晓。当时西岭对外的传言是太和宫宫主,以及一整座府邸都死于非命……事实上李长寿只策杀了宫主一人,在确认玄镜逃离之后,留下了其母的一条性命。

    伏线千里,留有后手。

    清醒之后的杜淳,一只手按压着眉心,他想起父亲杜威曾对李长寿有一句简短有力的评价,极其准确,说他心有饿虎,饥不择食。

    如今细细想来,这位小阁老做事决不是“饥不择食”那么简单,驾临道宗策变太和,因为玄镜出逃而临时生变……殿宴上的假账簿很显然也是数年前就开始谋划,只等一朝奏效。

    李长寿所图甚大,但既有饕餮口,亦有玲珑心,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望向那位形体枯槁的前任太和宫主夫人,杜淳竟隐约觉得害怕……这些年以符箓封口,阵法锁心,不断折磨心智,神魂,恐怕这位夫人也活不了多久,李长寿早就准备好了跟玄镜谈判的“筹码”,如今拦在他面前的是玄镜,是那枚太和宫谕令,此后呢?

    寒风吹过,顺延符箓屏障,吹到杜淳肩头,杜公子打了个寒颤。

    “怎么?”李长寿笑着问道:“等不及了?”

    “没……没什么。有些冷。”杜淳面色苍白地笑了笑,道:“子时,玄镜一定会来?”

    “即便不来,也有的是办法让她交出谕令。”李长寿瞥了杜淳一眼,淡淡道:“当然……以我对她的了解,看了那枚铜钱,她一定会来,而且是一个人来。”

    “那枚铜钱里……有什么?”杜淳抱紧了胳膊,觉得有些躯干生冷,这城头一片漆黑,还无处生火,平日里关怀体贴无微不至的李长寿,此刻似乎变了一个人,既没有撑开“取暖”的符箓,也没有动用蔽寒的星辉术法。

    “一些残缺的画面,还有警告。”

    李长寿呵呵笑了,注视着远方黑夜,他的目光凝聚成为一个细小的点,那个小点由远至近,缓缓突破夜色,而临近罗刹城前,便与远方长天和古林融为一体……任外人来看,根本看不出“踪迹”。

    杜淳还想开口,此刻他脑海里的问题忽然多了起来,他想问,为什么是子时,为什么是罗刹城,为什么要带上自己,为什么就只有两个人……但那个黑点的出现,让他把所有的问题都咽了下去。

    玄镜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站在那座巍峨的罗刹古城城门之前,少女披着宽大黑袍,弹指掠出一团火光,凝而不散,上下悬浮在肩头,此刻才照亮这方圆长夜中的第一缕火光——

    火光照亮了少女苍白愤怒的面庞。

    也照亮了这座幽冥鬼城的的阴森轮廓,城门半开,早些年因为某场战斗

    ……据说是涅槃境的出手,导致整座城池崩塌了一半,如今也无人修补,多年过去,这里还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散的剑意,以及森然刺骨的煞气。

    李长寿轻声道:“不错,你很守时。太和谕令在哪?”

    玄镜抬起头,盯着那位小阁老,她取出那枚不离身的谕令腰牌,握在手中,火光映照之下,女孩那张好看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一字一句问道:“我娘呢?”

    李长寿并无动作,城头一道光芒亮起,那一捆仙绳便拎着妇人悬起,如之前钓鱼一般,将她悬挂在城头之上,凛冽寒风如刀子刮过,妇人那张憔悴面孔,在高悬之中,登时被刮出好几道血痕。

    小阁老也不多言,将玄镜母亲从城头一掷而下,少女跃起,双手抱住被麻袋包裹的妇人,看到那张熟悉而又饱受折磨的面孔,玄镜心头如遭重锤,脑海一片空白……父亲死去,母亲该是遭受了多少非人折磨?

    心中如被万千尖刀刺中。

    说是万箭穿心亦不为过。

    呼吸都变得困难,但落地之后,玄镜还是竭力控制呼吸,让自己保持平静,她回顾一圈,下意识向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站在城头的李长寿悠然笑道:“不必策划逃生路线,你交出太和谕令,我可以不杀你。”

    玄镜抱住母亲,拔刀出鞘,斩断那捆绳索,然后缓缓起身。

    大风吹动少女衣袍。

    她盯着李长寿,道:“我若是不呢?”

    李长寿没说话。

    他凝视着玄镜,并不言语,就只是笑。

    这种笑里带着很明显的嘲讽,像是在说——你可以试试。

    你不妨试试。

    玄镜深吸一口气,她双手持刀,双脚拉开站稳,摆开了一个正面对攻的硬撼姿势,而这一幕,如今看来有些可笑。

    面对命星。

    十境之下如蝼蚁。

    更何况……李长寿不只是平常的命星。

    站在城头的小阁老,忽然开口,道:“铜钱里告诉你,只能一个人来罗刹城。否则后果自负,看来你没有把警告当一回事啊。”

    李长寿笑眯眯看着少女,心想这世上果然没有人会把“后果自负”当成一句真正危险的警告。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玄镜身上,但忽然抬起右边手臂,五指做了个攥拢的动作。

    轰隆一声。

    本就摇摇欲坠的罗刹古城,此刻右方城墙石壁,卷出一阵浩大罡风,疾风骤雨一般冲出了数十丈,将沿途的高大古木连根拔起,荒芜幽暗的夜色,伴随着李长寿的抬手,燃起了一片盛大火光。

    即便遥隔十里之外,亦能看清。

    一团星辉燃烧的湛蓝道火,在符箓和阵纹的作用之下,升上高空,卷动着枯萎的林木,而那片原先茂密而隐蔽的藏身地,在李长寿抬手之后……变成了一片空白的荒地。

    罡风与杀意斗转,铛铛铛铛撞击在一个少年的剑气屏障之上。

    一大片林木被连根拔起,那个原先试图潜伏,“缓慢”前进的谷小雨,完全暴露了行踪——

    小家伙此刻已是脱下殿宴华服,重新换上了那副破破烂烂的行头。

    少年一看就是江湖草莽里摸滚打爬熬出来的狠角色,不仅办事利索,而且反应快,心

    思狠,自己暴露的那一刻,立即拔剑出鞘,断霜剑刃顶住漫天罡风,整个人贴地掠出,如开弓弩箭,掠入下一片林木。

    李长寿神情自若,继续施展拔地神通,他站在罗刹城头,虽披着象征圣洁的白色道袍,但方圆数里,古木炸开,鸟雀来不及飞起,伴随着嚎叫便被星辉炸开,化为一团团血雾。

    罗刹城头血色雾气萦绕,映衬得李长寿好似一尊魔头。

    杜淳已是面色苍白,他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跟着李长寿出行,父母都极为放心,于是此次连随从刀剑二老也没有带,往常二老出手,也不见如此惊天撼地,他以往觉得,命星不过是徒手碎几座厚一点的城墙罢了。

    遥隔数里,拔万千古木,道宗术法竟然如此霸道。

    李长寿若是愿意,不是可以隔着数里外,直接把敌人的头颅摁爆?

    小阁老站在古城最高处,目光随着谷小雨的飞快掠行,而缓慢“挪移”,那个少年的行进速度很快,快得不像是一个十境下的修士,怪不得外面人说莲花阁下一届的星辰榜榜首就是他了。

    先天金刚体魄加上丰富的杀伐经验。

    这可能是下一个宁奕。

    谷小雨围绕着罗刹城飞快奔跑,他保持着一个很怪的持剑姿势,双手平举断霜,似乎在举刃格挡,剑尖始终对准那座古城,呈现弧心围绕——整个人几乎面颊贴着地面,脚尖踩踏之处,不断炸开雪屑和冻土,快得像是一道雷霆闪电,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堪堪躲开那股身后劲风。

    拂尘丝线掠出,百年古木,瞬间便断。

    嗖嗖嗖的肃杀之音连点成线,几乎呈一片爆破的音幕,从高空来看,这片肃杀雨幕如扇形一般“缓慢”推动。

    飞快推进的谷小雨,神识一颤,先天灵觉让他斜刃格挡,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便撞击在剑刃之上,一缕纤细银丝不知从何射来,钉得剑身狂颤数百下,险些将他连人带剑打飞,但得益于风雷山的苦练,谷小雨握剑之手异常稳固,反而借着这股力量震荡掠出,化险为夷,推入下一片丛林。

    杜淳亲眼目睹着这场“神性打架”。

    准确的说,是李长寿一个人大显神通。

    这位红拂河平南小王爷,背负双手站在城头,肆无忌惮破坏着这座偏僻古城的周遭林木,像是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谷小雨的狂奔,在这般追杀之下,显得滑稽而又可笑。

    而紧接着,一声剧烈的震颤,打断了杜淳的臆想。

    整座古城城头都倾塌一截,烟尘溅起,这座先后经历几场鏖战,已经不堪重负的“鬼城”,早就处于危险倾塌的边缘,而围绕着古城跑了大半圈的少年,仍然保持着那个持剑围绕古城做圆弧奔跑的古怪姿态——

    双手扶住城墙的杜淳,在一片烟尘之中,看到了少年如野火一般跳动的炽热双瞳,里面没有畏惧,也没有惊慌。

    自始至终……他都不是在逃命。

    这条路径,这个圆弧,是他早就规划好的,斩开罗刹古城的路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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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崩城

    扎根百年的地基,被剑气破坏,与那些被外力强行拔起的古树不同,此刻的罗刹古城更像是一个脚踝经脉被砍断的巨人。

    “轰”的一声!

    杜淳脚底的地面垮塌,他发出了一声惊吼,不受控制的向着墙头滑去,而原先平稳的城头此刻则是倾斜了九十度,像是一块坠落砸向大地的陨石。

    烟尘与飞石之中。

    一只手稳稳握住了杜淳的衣领。

    李长寿的神情被尘雾掩盖,那双锐利平静的眸子投向远方,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慌乱。鬼城延伸而出的那块城头瞭望台,在暗力的延伸下崩塌,坠向大地,与此同时,罗刹古城的四肢也随之解体,碎石坍塌,像是凋零的烟火,在这暗夜烟火之中,李长寿像是一朵耀眼的白色焰火。

    他拎着杜淳,后者双脚发软几乎快要瘫倒,两个人快步走出古城的坍塌范围,小阁老的神情像是刚刚喝完早茶,刚刚的那一场坍塌与自己毫无瓜葛,漫天悬浮的古木被星辉粗暴的撕碎,清开出一条荒芜的长径。

    “李兄,这是怎么回事……”杜淳用自己沙哑的声音艰难问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挥剑斩开古城的少年,还有少女,已经不见所踪,在古城坍塌的慌乱之中逃离。

    李长寿没有回答杜淳,他的步伐很稳——哪怕拎着一个累赘。

    事实上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脚步,让自己不要那么快地追上前面逃命的两个小家伙。

    杜淳看着白袍年轻男人那张平静到有些冷漠的面孔,忽然明白了,从夜谈交易,到此刻的崩城,都是李长寿计划之中的一环……之所以选在这里交易,便是因为这是天都近郊,鲜有的几座律法无法照耀之城池,只有在罗刹古城,天都铁律才无法辐射。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将不被律法记载。

    自然……也不会被律法惩处。

    出身红拂河的平南小王爷,是一个血统尊贵而且嗅觉敏锐的“猎手”,隔着数里外就锁死了目标,他始终保持着提拉杜淳的姿势,直到后者有了些许力气,在这期间,他取出一枚令牌,不断发号施令。

    “一号组,捕捉近郊东南。”

    “二号组,西南。”

    “三号……”

    以此类推,一个庞大的组织网铺展开来,很难想象,今夜看似风平浪静的罗刹城周围,到底有多少夜行者潜伏,在这天都城外律法无法照耀的黑暗之地……铺开了这张罗网。

    “罪徒绑架玄珠夫人和太和宫主玄镜,不可饶恕。”李长寿轻声道:“我需要你们提供精准的阵法捕捉,对方掌握着西岭不曾掌握的‘传送阵纹’,但传送距离不会太远,第一次传送后,将落脚点的空间封锁。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的盟友来处理。”

    杜淳已经恢复了力气。

    他一只手轻轻搭在李长寿的肩头,柔声道:“李兄,你是故意放他们走的……他们还有同党?”

    李长寿笑着拍了拍杜淳肩头,道:“杜公子,刚刚你也看到了。玄镜不愿意交出太和谕令,书院保她一日,太和宫的实权就一日不可外露……还记得我们之前所说的吗?”

    杜淳一怔。

    “对我而言,西岭大势已经在手,只剩下最后的太和宫,如鲠在喉,若是拿下,便是对殿下的一个交代。”李长寿顿了顿,道:“若是拿不下,其实也没什么……我大可耗着,熬着。但若是如此,我答应你的,就办不到了。”

    杜淳反应很快,道:“刚刚的那个小家伙,我看清他的长相了。是蜀山的谷小雨,宁奕的师侄。”

    “不错。”

    李长寿轻声道:“书院已经答应和蜀山结盟了,这是我今夜设局的原因……合流之后的书院不容小觑,若是让它和蜀山合璧,接下来的西境,将唯蜀山独尊,就连你父亲的执法司,说话也不好使了。你试想一下,如今蜀山风头最盛的人,是谁?”

    杜淳心头闪过宁奕二字。

    他神情阴晴不定,虽从未和宁奕说过话,但不知为何,见了一面,他便心底厌恶这个人,甚至还有些畏惧……尤其是见到了徐清焰,他很确信,民间流传的这二人之间的“故事”都是真的。

    自己若为太和宫主,向殿下讨要金丝雀……那么此事可成。

    但若是宁奕……

    李长寿忽的又开口道:“杜公子,我查到绿柳街那一日打你的人了。”

    杜淳猛地停步,望向这位小阁老。

    ……

    ……

    逃。

    快逃。

    剧烈的轰鸣声中,玄镜抱起自己的母亲玄珠夫人,向着反方向逃离,下一刹便有一道身影追赶上来,踩着草鞋的谷小雨迸发出炽烈光焰,金刚体魄燃烧如沸火,绕城斩开地基之后赶上玄镜,下意识的,小家伙微微躬身,抬起双臂,直接将玄镜连同玄珠夫人一同搂抱而起,脚底速度不减反增。

    玄镜险些惊呼出声,她瞥见谷小雨认真的神情之后便冷静下来……这的确是最快的逃离方法。

    玄镜闭上双眼,掌心紧握那枚铜钱。

    时间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在两个小家伙收到铜钱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宫廷散会,夜宴落幕,李长寿将铜钱交给玄镜之后,意味深长留下了一句警告,那枚铜钱之中包裹着一缕神魂,正是玄珠夫人还活着的“证明”,以及李长寿要求交易的“条件”。

    今夜子时,罗刹城头,玄镜一人来见,此事绝不可通知他人。

    这缕神魂内容,阅后自行焚化,不留丝毫痕迹……也很符合那位小阁老的行事风格,出手狠辣,不给人留下把柄,也不给人反应时间,若是今夜玄镜不遵从要求,那么玄珠夫人一定会死。

    玄镜是个心思玲珑的小丫头,她知道此中一定有诈,李长寿绝不可能乖乖将母亲交给自己,但正如殿宴上所看到的那一幕……书院已经被三清阁摆了一道,此事若是告知师姐,会变成什么后果?

    若是演化成两大宗相争,或许太和谕令之事还有转机。

    但自己的母亲呢?

    在玄镜无法拿定主意的时候,从头到尾见证了这一切的谷小雨,给出了一个“貌似可行”的方案。

    “我们可以去罗刹城赴约。”

    谷小雨平时看上去

    傻憨憨的,遇到大事却无比冷静,他在看完铜钱消息内容之后,立即给宁奕传了一封秘密简讯,同时将自己的计划列了出来,“天都城外,有我的另外一位师叔,可以负责接应……蜀山有一张符箓,可以极快传送,即便是朱密这样的涅槃境强者也赶不上这座传送阵纹。”

    “至于交易之后的逃离,也不是问题,罗刹古城的地基快要垮塌,我的小师叔曾经在那里埋下过一座剑阵,我可以用‘断霜’将其引动。”谷小雨深吸一口气,道:“我认为此事还是要通知师门,仅仅凭借我们二人,一定是玩不过李长寿的。”

    李长寿留给玄镜的时间很少。

    根本来不及细细谋划……玄镜给书院传了一封简讯之后便离开了天都城。

    风声呼啸。

    这一个时辰所发生的事情,重新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

    似乎……有哪里出现了问题?

    谷小雨抱着她来到了一片开旷的荒野之处,少年咬了咬牙,将玄镜和玄珠夫人放下,从怀中取出符箓:“抱紧我,不要松手。”

    玄镜怔住,然后照做。

    一片光火燃烧,空间开始震颤,小子母阵的力量打碎虚无的“奇点”,将两个人传递出去——

    而没过多久,李长寿和杜淳就来到了这片旷野之上,霜草飞舞,雪屑摇曳。

    李长寿凝视着谷小雨和玄镜消失的地点,“玄珠夫人”的气息就在这里凭空断去了。他取出那枚传讯令,道:“情报无误,对方掌握着一座很强大的传送阵纹,而且已经开始了第一次传送……我要你们迅速完成空间封锁,杜绝第二次传送的可能。”

    令牌那边先是短暂的沉寂,然后有询问声音响起。

    “阁老大人,请求第二次的传送坐标。”

    李长寿站在齐肩高的旷野草丛之中,月光如流萤,他缓缓转头,在长夜之中目光如炬火燃烧……最终遥遥落向了东方。

    这是一门占卜法。

    但其实并不难,只需要在目标身上留下某个“标记物”。

    哪怕身处黑夜,哪怕遥隔数十里,玄珠夫人在李长寿的眼中亦如萤火一般耀眼……要找到标记物的位置,实在是很轻松的一件事情。

    李长寿沉沉吐出一口气,道:“罗刹城正东,二十三里,阎惜岭。重复一遍,罗刹城东,二十三里,阎惜岭。传我命令,即刻封锁空间。”

    消息从令牌传出的那一刻,西岭的秘密使者便开始了这场浩大的行动,与此同时的,天都皇城还在寂静之中安度长夜。

    旷野静谧无声。

    杜淳望向李长寿,咬牙问道:“你确定调查结果没有错误?”

    李长寿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杜公子手中的案卷,笑道:“卷宗已经在你手上……信或者不信,都由你来判断。”

    “好。我相信你。”

    杜淳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取出自己最珍贵的腰牌,放在面前。

    他酝酿了很久,终于声音颤抖地说道:“娘,有人要杀我……我在天都城外阎惜岭!”

    ……

    ……

    (晚上还有。)

第二百七十五章 策杀

    “那两个小兔崽子,怎么还不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阎惜岭,荒郊野岭,立着一座小木屋。

    头戴紫金冠的温韬皱着眉头,在木屋外来回踱步,神情很是不安,风水点穴的墓陵大师都有很准确的“直觉”,按照约定,他在阎惜岭等谷小雨和玄镜小丫头触动阵纹,而此时已到约定时辰了。

    吴道子搂着红雀从木屋里出来,皱眉道:“第二座传送阵纹已经布置好了,宁奕的小师侄还没到?”

    温韬额首不断渗汗,直觉告诉他,不能再等,接下来恐怕会有大危机。

    “宁奕呢?也没到?”吴道子挑起眉,道:“不能再等了,会出大事。”

    对吴道子而言,会蹚这趟浑水,纯粹是因为宁奕的人情。

    他与蜀山没什么交情,这些年孤家寡人,四处树敌,一旦被仇家找到了机会……挫骨扬灰,都是轻的。更何况,他如今和红雀身上背着好几座圣山的“传家宝贝”,如果今日被抓住,那么圣山至宝失窃告破所引起的轰动,会震动整座大隋,与他有瓜葛的人,一个也逃不掉,都不会有好下场。

    话音刚落。

    空间一阵扭曲,谷小雨,玄镜,还有玄珠夫人从空中落下,少年少女神情苍白,显然是低境修为在无保护措施下,硬抗了空间波动导致……看到温韬师叔的那一刻,谷小雨的神情放松下来。

    “走!”

    看到这一幕,吴道子果断行动起来,返身回到木屋,直接开启传送阵纹准备离开,而紧接着,他的神情便凝固了。

    四面八方,空间封锁。

    阵纹亮起便黯淡下去——

    红雀尖啸着拍打翅膀,一股极其浓郁的不祥在心底蔓延。

    “阵纹启动失败,空间被锁死了。”吴道子推门出来,神情难看,对着众人开口,他扫了一眼少年少女,目光停留在仍在昏睡的玄珠夫人身上……红雀从怀中挣扎着飞出,焦急地落在玄珠肩头,低声急鸣。

    吴道子蹲下身,一把拽出玄珠脖颈栓系的那枚铜钱挂坠,掌心星辉翻涌,将这枚挂坠震成碎片。

    “道宗的‘大占卜术’。”

    和尚捻着铜钱碎片,眯起双眼,喃喃道:“这枚标记物确定了我们的方位……那人一直盯着你们,之所以放你们走,是想钓大鱼……”

    谷小雨和玄镜怔住。

    “小子母阵无法催动?”温韬楞了一下,也试着催动符箓,以失败告终,他猛然想清楚此中的前因后果,怒道:“他娘的,天都狗东西一个比一个阴险。”

    “整座阎惜岭,都被锁死了。”

    吴道子深吸一口气,弹指叩出八枚龟甲,各自飞出十丈,在木屋之外悬浮,勾勒成一座阵法,将十数里外的阴雾照破,在此地显化出一缕影像。

    雾气弥漫。

    月夜森然。

    可以看见,一行又一行的夜行小队,围绕着阎惜岭,手持宝器,不断贴着符箓,将向林中小屋的方向前进。

    温韬沉声道:“这些人境界不高,最高也不过九境……我以命星境界杀出去,你们跟在我身后。”

    吴道子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掠阵者在后面,暂时还不

    清楚他的目的,对方能放这两个小家伙走,就不怕收不了网,别说你一个命星了,就算是星君境界的来了……今晚也不一定走得掉。”

    温韬怔住。

    玄镜的声音忽然响起,断断续续,道:“我……书院……传讯令,没有消息了。”

    和尚站在龟甲阵纹之中,小姑娘取出了自己的令牌,她于离开皇城之时,给自己最信赖的师门传出了一条简讯……师姐言简意赅地回复了两个字。

    “等我们。”

    而直到如今,书院的修行者都没有动静。

    “书院不会来了。”

    和尚平静开口,道:“今晚道宗能整出这么大的阵势……你们没看出来吗,就连天都铁律,都为李长寿让路了。这谁来谁死的杀局,书院怎么可能来蹚这趟浑水?”

    玄镜头脑发晕,有些站立不稳,在谷小雨的搀扶下才站住身形。

    少女喃喃道:“我的师尊是苏幕遮。”

    吴道子笑了。

    他看着这个还是年轻了的小姑娘,轻声道:“苏幕遮的名字有用的话,你就不会落到这一步了。”

    玄镜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大脑嗡嗡嗡的响。

    传讯令再度震颤……小姑娘低下头,看到了师姐传来的消息。

    “再等一等,我一定会来。”

    这一次,师姐没有用“我们”,而是用的“我”。

    ……

    ……

    “前辈,我不明白,你也是从书院出身,为什么要拦着我?”

    书院上空,大月高悬,拎着酒壶的酒泉子坐在屋檐之上,他神情复杂,望向手握墨刀的女子刀圣,摇头道:“正因为我也出身书院,所以我才要拦着你。这是为了书院好。”

    黑色面纱被大风吹过。

    苏幕遮的声音很冷,道:“有人在杀我的关门弟子。”

    酒泉子轻声道:“玄镜小丫头,归根结底是道宗的人,卸下太和谕令,才能算是书院弟子。”

    苏幕遮的身旁,一左一右,分别是水月和声声慢,书院的弟子已经在不同的院落之间凝结,在玄镜求救讯令传出的那一刻,琴君就开始了行动,而且行动非常迅速……只不过在最后的“临门一脚”,却被人拦住。

    那个人够强,够资格。

    酒泉子坐在檐上,对着苏幕遮沉声道:“今夜局势尚不明朗,你作为涅槃,不可轻易出面……一旦出面,就是替书院表态。”

    苏幕遮深吸一口气,道:“表态了又如何。”

    “还记得应天府是如何没落的么?”酒泉子低垂眉眼,道:“天都城下,铁律阵在,即便是你我也要小心行事……一旦站错了队,连累遭殃的是身后人,想想你的弟子,想想书院无辜的学生,如果今夜之后李长寿赢了,大隋朝野之上的第二人也就确立了。书院以后该如何自处?”

    女子刀圣沉默下来。

    但可以看见,她攥刀之手反而更加用力,周身不断有劲气凭空炸起。

    “四个时辰,我只要书院安静四个时辰。”酒泉子的酒壶,不断有阴阳二气从壶口溢出,散为水珠,围绕着书院数百顷的占地,泼墨画出一座黑白笼牢,

    天都铁律对这位涅槃的“囚笼”举措毫不抵触,显然是得到了皇权的默认。

    酒泉子看着备战之势的苏幕遮,意味深长道:“你过了我这一关也没用,天都又不止是一位涅槃。”

    “四个时辰,天已亮了。此事绝不可能。”

    苏幕遮仍是握刀,摇头拒绝。

    “要的便是天亮,或许不用等到天亮,或许只要半个时辰,就能看到‘结局’。”酒泉子幽幽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书院安静待命,那么就不会出现对书院不利的结果……玄镜交出太和谕令,便不会受到伤害。”

    这句话落下,苏幕遮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思量。

    而声声慢听到这句话,则是如遭雷击,关于阎惜岭的事情,玄镜师妹已一五一十在令牌中交代,与她一起行动的乃是蜀山谷小雨,宁奕很快也会赶赴“战场”……蜀山和书院刚刚达成了盟友关系,所以涉及玄镜的太和之乱,蜀山无处不是鼎力支持。

    而如今酒泉子的出现,则让事情变了性质。

    今夜的这场暗争,很快会变成明斗。

    事到如今,声声慢也明白了……玄镜也好,谷小雨也罢,都是引出“宁奕”的鱼饵——

    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宁奕的杀局!

    今夜发生的一切……原因是太子想看看讨伐东境的最佳人选,想看看宁奕这把刀,跟李长寿这把刀比起来,到底谁更锋利。

    琴君连忙道:“师尊!此事万万不可,蜀山乃是为玄镜而动,若此行我们不出,道义大损。”

    苏幕遮没有回应。

    这位女子刀圣握着墨刀的五指,缓慢松弛。

    声声慢近乎哀求道:“师尊!若书院不出面,李长寿赢了,我们与蜀山关系就破裂了——”

    “不必再说。”

    女子刀圣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墨刀反手插在地上,她冷冷打断了自己爱徒的话语,抬头望着屋檐上的酒泉子,道:“我有一个问题。”

    酒泉子点了点头,道:“但问无妨。”

    “太子今夜,只是为了宁奕么?”苏幕遮极其隐晦地问道:“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酒泉子看着迟迟开窍的苏幕遮,有些欣慰地小酌两口,轻声叹道,“是啊。已经有人去尝那枚苦果了,是非成败,很快落定,书院何必此刻出头?”

    “我明白了。”

    苏幕遮的心里忽然觉得很疲倦,这样的一幕,似乎十多年前见过一次。

    只不过如今换了位置。

    她……没得选。

    苏幕遮做出了决定,她转头望向声声慢,不忍心看江眠枫失魂落魄的眼神,轻柔安慰道:“我们要等四个时辰……但或许不用那么久。玄镜不会有事。”

    声声慢面色苍白,没了仪态,踉跄向后跌去,缓坐在地。

    那枚传讯令,也从袖中坠落,在地上啷当作响。

    她已没了勇气,去告诉玄镜,在书院所发生的事情。

    在师尊沉默的眼神中,她只能得出一个可笑荒唐的言论。

    蜀山被放弃了。

    ……

    ……

    (ps:即将考试的童鞋们高考加油~~)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这世上所不能理解之事

    “书院还没有来啊。”

    赶到阎惜岭山脚下的李长寿,望向自己身旁的随从,轻笑道:“看来苏幕遮很聪明,这是放弃了,那么……就留玄镜一命吧。”

    杜淳望向此刻幽静无人的山岭,道:“李兄,这里的空间被封锁了?”

    “不错。”

    李长寿并不着急,闲庭信步,与杜淳一同走在阎惜岭中,甚至介绍起了这里的过往历史,“据说此地在天都皇城初辟之前,乃是一片古战场,曾经有不朽神灵洒过鲜血,不过后来初代皇帝镇压万邪,一片阴祟都被‘铁律’吸纳,这片山岭的阴气便被大大削弱。那座‘鬼城’罗刹亦是如此,如今你所看到的,已是铁律吸纳邪气之后的模样了。”

    幽幽长岭,怪木横生,而且雾气缭绕。

    这哪里像是邪气倾散之后的模样?杜淳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心底腹诽,这鬼地方看起来像块墓地。

    “这里就是一块墓地。”李长寿的双眼似乎能洞穿人心,淡淡说了一句,道:“我的祖上曾经埋骨在此,是昔日古战场战死的英灵。只不过后来皇陵挪移,奇点封锁,这里作为阴煞排遣之地,再也不藏纳尸骨,只是消化业力。”

    杜淳恍然大悟。

    李长寿是红拂河平南王的独子,平南王一脉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曾立下不少功劳。

    李长寿走在阎惜岭中,周围的随从柔声开口,道:“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这一带的空间锁死,传送阵纹将无法启动……甲字组至癸字组已经准备就绪,十只小队都没有行动。”

    “很好。”

    李长寿轻声道:“我们的目标不是他们,暂时不用出手,将四周都锁死,目标一共有几个人?”

    “四个……很奇怪。宁奕并不在阎惜岭,而且方圆十里都没有他的气息。”那个黑袍夜行者微微犹豫,道:“大人,三清阁内的情报是,他还在天都城内。”

    “他会来的。”

    李长寿平静道:“今夜天都铁律为他而闪烁,他又怎会缺席?”

    这位小阁老挥手遣散了随从,与杜淳一起漫步,他的袖袍里不断飘出符箓,这些符箓上书写着猩红的“字迹”,闻起来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息,不过像是早就涂抹好了,血液都已经结痂。

    符纸飘落,坠入土壤,生根一般,很快便消融在冻土之中,字迹没有消散,而是浮在杂土表层的雪屑上,看起来像是水池表面荡漾的墨渍,风一吹就能散了,白雪红符,触目惊心。

    李长寿忽然有些感伤,望向杜淳,问道:“玄镜做这些,值得么?”

    杜淳一怔。

    他从未看到过这位杀伐果断的小阁老,露出困惑惘然的神情,哪怕只有一瞬——他本以为李长寿什么都懂,什么都知,但竟然还有不明白的事情。

    从罗刹古城看到玄镜的那一刻,李长寿的眼中似乎就多了这份困惑。

    杜淳轻轻道:“救玄珠夫人,值得。”

    他想了想,很坦诚地说道:“如果是我,我就把谕令交了。我会让我娘活下来,不会冒险让她受到伤害。”

    李长寿笑着瞥了杜淳一眼。

    “是这样吗?可惜玄镜不如杜公子明事理啊,不然太和之事也不必那么麻烦。”李长寿笑了笑,终结话题,试图把自己刚刚的异常掩盖过去,但杜淳却难得的多了一个心眼。

    他忽然想到了母亲何帷交代自己的一些事情——

    李长寿是平南王的独子。

    而那位王爷据说已经到了“风化”的边缘,红拂河里的许多皇族,都关在棺木之中,以窃天之法延续寿命,为了保留珍贵的血脉,会定期与凡俗女子交 媾。

    皇血很难延续。

    而与皇族交 合的女子,大多数会死于皇血侵蚀,极少数成功为红拂河底王爷们诞子

    的女人,下场也不会太好……之所以选择普普通通的她们,是为了避免皇权稀释。

    为了巩固统治——天都的铁律是不允许皇族与圣山中人发生感情,并且产生后代的!

    只有正统的皇座继承者,有资格选择大势力有修为的女子联姻……譬如太宗皇帝的三子一女,其母产后均是健康。

    其他人,是没有资格的。

    一旦某位圣山的圣女,与皇族王爷产子,那么皇族的核心成员……以及核心权力,也会受到影响。

    甚至产生“政变”。

    所以被送往红拂河的,一定都是没什么修为和背景的女人,真正意义上的凡胎**,而“皇血”的传承,又是一种高危的精神意志,初代皇帝血液里遗传的强大力量,会赋予子嗣无比强大的天赋,也会对母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往往那些母亲,在将孩子诞下的过程中……便会死去。

    极少数的,能够幸存,也活不了多久。毕竟作为一个凡胎能够产出皇血种,已是奇迹,而造就这个奇迹,需要耗尽身体里的所有精气。

    红拂河里的那些王爷,当然不会在乎那些短暂的,渺小的,卑微的生命……哪怕她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伟大。

    皇权只在乎皇权。

    他们视这个历尽千辛万苦而诞生的血裔为掌中宝,理所应当的,红拂河的特权,光明皇帝的照拂,也都将为新生儿开辟道路,提供祝福。

    一个婴儿的出身。

    一定象征着母亲的死去。

    这就是红拂河皇权的代价——

    李长寿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冰冷残酷的环境中,他获得生命的原因是母亲为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而对于这种牺牲……他从未感受到。

    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教育,看到的世界,都在告诉他,“母亲”这两个字,是不重要的。

    于是。

    他成功的成为了平南王想让他成为的人,成功的成为了红拂河皇权想要缔造的“皇族成员”,策反西岭道宗内阁,接手三清阁小阁老,无比风顺的成为天都的一把尖刀。

    而在李长寿布下罗刹城长策的时候,在他看到玄镜果真赴约的时候,他其实是无法理解的。

    李长寿还有很多手段,可以让玄镜交出太和谕令,可以把局面演变到今日的这一步……但是他离开红拂河来到人间之后,他开始好奇这种虚无缥缈的联系,这种超越一般界限的的血缘。

    于是他在夜宴散会之后,临时起兴,给了玄镜那块铜钱吊坠碎片。

    这一切,是偶然,但也是必然。

    在今夜,李长寿忽然开始好奇人间的种种感情。

    以往他以这些做刀,割杀人心,平南王对他种种保护,但却处处苛训,降生之后既被溺爱又被严护,亲情两个字早已磨得看不清痕迹。

    杜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李兄。与皇族不同,普通人生长的环境……虽然物质不会那么好,但精神上,会更温暖。”

    李长寿怔了怔。

    温暖……

    他修行星辉,又有锦衣加身,从未觉得寒冷。

    李长寿笑道:“杜公子,不用紧张。红拂河的那些规矩不是秘密,我的确体会不了玄镜的心情。”

    他忽然笑了,问道:“听说宁奕是一个孤儿,不知道他能不能体会我的想法?”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绕着阎惜岭走了一圈。

    李长寿袖袍里的符箓尽数撒完,一整座山岭都被皇血勾住,这些符箓的血气缓缓蒸发,似有牵引作用,丝丝缕缕的月华被拉扯依附在李长寿白袍上,衬托得这位年轻皇族看起来如仙人般脱俗。

    杜淳紧张问道:“这里不止道宗的夜行者……还有其他人,是盟友?”

    搂着拂尘的李长寿点了点头,道:

    “小无量山已布下重兵,势杀宁奕。”

    杜淳的神经一直紧绷。

    他望向四面八方的重兵埋伏,认真问道:“书院看到了危险,选择放弃阎惜岭。如果宁奕也看到了危险,会选择放弃吗?”

    李长寿沉默了很久。

    他笑了笑,道:“我卜了一卦,今夜是我的必杀之局,今夜也能看到宁奕的剑气出鞘。但……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不会来。”

    这其实也是李长寿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

    ……

    情报司灯火摇曳。

    命字卷的占卜结束,灰雾破散,神性被两根手指捻住,如捻火一般,轻轻摇曳然后熄灭。

    见证了宁奕施展不可思议力量的云洵,皱着眉头,他不断受到情报司传递而来的消息。

    “道宗麻袍道者出城,数量过百。”

    “小无量山的修行者出城。”

    “铁律符箓的阵纹黯淡,对应减弱……铁律放弃了对天都东方阎惜岭方位的看管。”

    “李长寿和杜淳共搭马车出城。”

    “谷小雨和玄镜不知所踪。”

    “罗刹城崩塌。”

    “杜威何帷夫妻动身离开天都。”

    情报司即便被削弱,仍然有着强大的捕捉能力,这里的每一条消息,都精准反应了城外正上演的戏幕。

    云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场由道宗李长寿策划的杀局……这里的鱼饵正等着一条大鱼上钩。

    而这条大鱼正坐在自己对面,刚刚结束了推演占卜。

    “凶。大凶。”

    宁奕竟然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他神情看起来并不惊讶,相反还有些释然的意味,叹道:“不过这样才对啊,如果夜宴就这么太平结束的话……我会对李长寿很失望的。”

    “谷小雨他们被困在阎惜岭了……看来朱密不是蠢的无可救药,通过圣坟的教训,小无量山发现了‘小子母阵’的缺陷啊。”

    宁奕站起身,握住细雪剑鞘,沉声道:“李长寿比我想象中下手要快,而且要狠。让情报司的人远离战场,不要掺和,无论今夜结果如何,不要暴露我们的关系,我对你的承诺始终不变,烈潮燃起,无法自保,将军府便送你去草原。”

    云洵皱起眉头,道:“宁奕?你要去阎惜岭救人?”

    “要去的。”宁奕看着云洵很古怪的眼神,笑着问道:“他们是我很重要的人。你似乎……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

    云洵眯起双眼。

    他试想一下,自己如果有重要的人被困在杀局中……这个设想刚刚构造出来,立即就被推翻,他还没有重要到要冒着牺牲自己的风险去救的人。

    “无法理解……就无法理解吧,毕竟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人。你把我当成一个异类就好了。”宁奕笑着握住细雪剑柄,轻轻捻了捻重量,剑鞘尖端燃起神性,一团炽烈的符箓光华绽放,小子母阵被神性点燃,通向天都城外的门户被伟大力量勾勒而出。

    云洵安静看着宁奕施展这份超脱星辉的“伟力”,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觉得这个看起来并不如何惊艳的男子,宛若神灵一般,带着震颤人心的光芒……从这个角度来看,宁奕的确是一个异类。

    那么选择牺牲同伴保全性命的自己,是一个正常人么?

    云洵心底一触。

    他沉默片刻,看着宁奕踏入星火门户的身影,忽然开口道:“喂——”

    宁奕怔了怔。

    “你不要死了。”云洵认真凝视着他。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道:“我不会死的。”

    ……

    ……

    (熊猫最近有点忙,答应大家的加更可能要稍稍延后。不过质量一定会保证!)

第二百七十七章 在下宁奕,前来领教

    阎惜岭。

    林中小屋,龟纹阵法悬浮在空中,山岭大风呼啸盘旋,如厉刀狠狠刮在阵纹之上,溅起阵阵碎片涟漪。

    “有星君境界的修行者来了。”

    吴道子神情阴沉,盯着远方黑暗,长林之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束薪君背负双手,缓步而来,他的肩头左右各自悬浮一把飞剑,如两盏明灯,只不过色彩一阴一阳,而且缓慢画圆。

    狂风皆由飞剑而起。

    整座阎惜岭的“势”,都因这位星君而起,只不过丝丝缕缕的杀意仍然在他掌控之中,并未直接倾泻下来。

    这位小无量山话事人盯着温韬,轻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温胖子,还记得我说过要把你皮扒了点天灯吗?”

    伴随着束薪君的笑声,李长寿和杜淳也缓步走出,一众夜行者,以及小无量山剑修,阵列在吴道子的龟纹阵法之外。

    温韬额首渗出冷汗。

    他攥着小子母阵,无论如何催动,符箓都无反应……此刻他已想明白阎惜岭中埋伏的前因后果。

    圣坟之变,让小无量山汲取了教训。

    朱密定是猜到了自己手中有“小子母阵”这般神物,于是刻意嘱托叮嘱,要用“空间封锁”来限制阵纹……为了引诱自己一行人上钩,于是就有了刻意放走玄镜的计策。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那个面带微笑,走到最前方的白袍年轻男人。

    李长寿背负双手,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来到吴道子的阵纹之前,轻声赞道:“好阵法,这是龟趺山的镇灵阵。”

    “守得住一时,守得住一世吗?”他望向和尚的双眼,眼眸里并无杀意,反而含笑,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今日只为蜀山而来,若是撤开阵法,我放你离去,绝不追究。”

    温韬心头咯噔一声。

    吴道子眯起双眼,并不急着回应。

    和尚手握阵纹命脉,缓缓问道:“你做得了主?”

    李长寿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世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看阁下样子,不是圣山中人,何必要蹚这趟浑水?”

    “让我考虑一下。”

    和尚盯着李长寿,道:“你给我半柱香时间。”

    李长寿仍然是那副和气模样,听了这话并不恼怒,笑眯眯摇了摇头,竖起了三根手指头,道:“我只给你三息考虑,不撤阵法,就与他们一起死。”

    三根手指倒扣的第一根落下——

    吴道子怀中,一道赤红的光火掠出,化为一道迅猛的疾影,漫天赤炎将木林照亮,黑夜燃成白昼。

    而这道赤红色的疾影,则如一柄脱弓利箭,裹挟着熊熊燎原之火,刺中李长寿的胸口。

    红雀愤怒的长鸣。

    而它的这声长鸣……不仅仅饱含愤怒,还夹杂着痛苦。

    被“利箭”刺中的李长寿,“柔弱”身躯如一枚断线风筝向着后方抛去,只不过神情平静,甚至还有些冷漠,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慌乱,仿佛早就料到了这场极其突兀的袭杀。

    红雀的尖喙灼穿李长寿衣襟,只不过火光并没有蔓延,一圈一圈的雪白拂尘如丝线般缠绕,将尖喙束缚住,而这些银亮丝线也化为滚滚波浪,随着李长寿一只手的拢掌姿势,瞬间收拢——

    红雀的妖身瞬间被勒住,溅出一连串血珠。

    一声泣血长鸣,炽烈的朱雀虚炎在阎惜岭老林之间燃起,被拂尘丝线束缚的红雀瞬间展露本命真身,一对肉翅变大,猛地撑开拂尘丝线,数十丈的双翼裹挟着烈焰扇动,火风四溅,黑夜变为白昼!

    李长寿面无表情的继续拢掌,将五指攥紧。

    那飞掠而出的拂尘银线,在此刻也陡然变得粗壮,如一条条白色蟒蛇,一瞬贴附围绕着红雀转了百圈,刹那收缩——

    “砰”的一声。

    无数火光燃起又熄灭。

    这场袭杀……最终以红雀洞穿李长寿衣襟道袍一个红点告终,展化妖身的朱雀刹那便被降服,重新被打回原形,如一枚鱼饵,长线收拢,红雀挣扎着试图跳脱,却如粽子般被裹得严严实实。

    李长寿捻在掌心,轻轻掂了掂,笑道:“前任紫霄宫宫主的妖兽啊,据说是跟着宁奕去了妖族天下,传承了正统的朱雀血脉,不错,是个好东西。”

    他望向吴道子,淡淡道:“你就是与紫山有关的那位‘窃火者’吧,怪不得会和温韬混在一起。这些年,各大圣山都在找你,今夜你不用走了,本座要与你算一算墓陵失窃的那些宝器和旧账。”

    和尚神情阴沉,下意识要催动阵纹,想与李长寿对抗……这个白袍年轻人,修为境界极其高深,看起来只是命星,但给自己带来的威压,竟然比

    束薪君还要大?这是什么原因?

    红雀的袭杀,命星二重天之下,毫无防备,很有可能会直接遭受重创!

    这可是伴随宁奕一路在妖族天下厮杀的真正大妖!

    而此刻被李长寿捻在掌心,沦为鱼肉,毫无还手之力。

    刚刚的那一幕,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好强的家伙……”就连束薪君的眼神也有些忌惮,他在心底喃喃:“李长寿看起来不过是命星,为何修为境界如此之强?难道跟宁奕一样是个妖孽人物?”

    大隋天下的怪物很多。

    但宁奕这种级别的妖孽……扳手指都能数得过来,今夜殿宴上的曹燃是一个,很难想象,操心西岭诸事的李长寿也能算上一个。

    “不过,单论境界,他比不上宁奕。”

    束薪君与宁奕切切实实交过手,那个看起来“似乎”是命星境的蜀山剑修,完全摸不透深浅,交手之后,直接碾压自己这位星君。

    如果说,宁奕给自己的感觉是“危险”。

    那么李长寿给自己的感觉,则是要轻一些,只需要小心提防即可。

    一道轻柔的声音,打断了束薪君的猜测。

    “束薪先生。”

    小阁老微笑道:“小无量山违背了先前与西岭交谈的条例,殿宴上发生了那些事情……对西岭的形象损伤很大。作为补偿,今夜就由小无量山来负责‘剿杀’吧。”

    这是一句商量的话,但李长寿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意味,他说完之后就拎着红雀缓缓退后,给小无量山让出了位置,然后颇有兴致的找了块空地,掀袍席地而坐,一只手拽着拂尘丝线,前后摇晃,笑眯眯逗弄着愤怒的小雀,再没有出手的意味。

    束薪君的嘴角微微拉扯。

    李长寿说的话很委婉,但没有给他留情面,今夜这场“行动”的一切策划,都由那位小阁老提议,而在殿宴之上发生的反转,则是完全打乱了李长寿原先的布局……宴散之后,李长寿提出加急行动的方案。

    小无量山做出了很大的退步,牺牲,只为了挽留住西岭道宗的盟友位置。

    他们需要这部分力量。

    束薪君深吸一口气,盯住那座阵法,关于紫山窃火者的传闻,这些年传得沸沸扬扬,据说是一位与紫山颇有渊源的散修,别的不会,只会寻龙点穴,搜刮墓陵,十几年来踏遍大隋每一寸地下陵墓,只为窃火复活紫山聂红绫……这个传闻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只不过慢慢被证实,因为圣山的确发现自己的宝器失窃,被不知名的家伙偷走。

    那个窃火者的逃命手段一流,求存能力极强,只不过被东境三圣山的山主抓住,当初处死……看来当时只是假死之术,竟然又活了过来。

    这座阵纹很不一般。

    至少能抵抗星君境界的攻击一段时辰,束薪君瞥了眼远方空地逗弄红雀的李长寿,那位小阁老专心投入在逗雀行径中,显然是想让小无量山充当主力。

    他挥了挥手,高声道:“给我打!”

    小无量山的剑修,闻言一震,漫天飞剑,宝器,攻击阵纹,如彩霞一般,轰向那座孤零零的木屋。

    方圆三十丈,一片无尘之地,被八片龟甲镇住。

    吴道子身后烟尘四起,轰隆隆的剑光,刀罡,在阵纹悬浮的屏障外炸开,他带着谷小雨一行人退后,躲回木屋,神情难看。

    镇灵阵虽强,但也架不住猛攻。

    持续不断打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攻破。

    “他娘的,宁奕怎么还没来?”和尚拽着温韬道袍衣襟,外面轰鸣,屋内的怒吼有些嘈杂,道:“还有,这帮人怎么知道老子是‘窃火者’的?”

    “咳……”温韬尴尬道:“当初我以为你死在东境了,你也知道,伤天害理的事情坐了那么多,总是怕报应,于是就用‘窃火者’名号顶黑锅了。”

    吴道子闻言,两眼一黑。

    他娘的。

    温韬干的坏事,也都算在了窃火者的头上。

    今日吴道子“窃火者”的身份坐实……以后各大圣山的追杀肯定少不了。

    “我真谢谢你啊。”吴道子面色一阵青紫,气得牙痒痒,道:“温胖子,我祝你断子绝孙。”

    温韬呵呵笑道:“彼此彼此。”

    一道剧烈轰鸣,在两人头顶炸开,隔着龟文阵法,如一柄重锤落下,震得木屋直颤,险些解体。

    几个人耳边都是嗡嗡嗡的轰鸣。

    一片聒噪声中,唯有玄镜极其安静。小姑娘怀里搂着昏厥不醒的母亲,面色灰白,神情木然,那枚传讯令再也没了消息……这才是最打击最大的事情。

    蜀山选择了倾力相助。

    而书院则是选择了退缩。

    谷小雨看到玄镜这副模样,一阵揪心,焦急道:“师叔,你快想想办法啊。”

    温韬也急了,道:“不行老子出去跟他们拼了。”

    “看到红雀下场了吗?”吴道子呵呵一笑,讥讽道:“你打得过那只鸟吗?你拿什么跟李长寿拼?”

    危急时刻,和尚冷静下来。

    他聆听着木屋阵法外的震响,深吸一口气,望向温韬,沉声道:“按照这个程度……阵纹最多还能撑五十息。此后阵纹若裂,我带着玄镜,你带着谷小雨,分开逃跑,能逃多远,便看天命了。”

    谷小雨攥着掌心,喃喃道:“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你。”

    “我们”两个字,让玄镜灰白的面色一怔,只不过更加搂紧母亲,更加沉默。

    吴道子瞥了眼小家伙。

    谷小雨咬了咬牙,道:“再等一等,小师叔就快到了。”

    吴道子已经不说话了。

    他开始在心底默默倒数计时……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缩在角落里的玄镜,听着屋外飞光四溅的轰鸣,无数的喧嚣,还有怒吼,似乎回到了太和血夜的那一刻,没有人是能够相信的,没有人是不会背叛的,她望着那个傻乎乎的少年,这似乎是唯一的那个例外。

    至于谷小雨口中的“小师叔”。

    呵。

    不是她不愿信啊。

    而是相信这件事情,实在太伤人了。

    玄镜摇了摇头,嘴唇颤抖的轻声道:“谷霜……不会再有人来了……你们抛下我吧,不用带我逃了。”

    一直沉默倒数的吴道子,俯瞰看着此刻哀极的少女,淡淡道:“你若不想逃,我一个人乐得轻松。”

    与此同时,和尚心里做出了一个很准确的猜测。

    “书院不来阎惜岭,或许与天都达成了某种协议,这个小家伙毕竟是书院院长的弟子,李长寿大概率会留她一命。不过这样的话,就是把蜀山卖了啊,宁小子交友不慎,被人骗了。”

    他眯起双眼,把今夜的局势看穿了。

    说白了。

    是李长寿借着两个小家伙钓鱼,凭借大占卜术封锁空间,于是钓到蜀山的温韬,还有自己……然后再借着自己一行人,试图钓出宁奕。

    阎惜岭到底埋伏了多少人?

    如今动手的只有小无量山……剩下的那些伏兵,根本无法估测,比起宁奕没有赶来,吴道子更倾向于那个家伙已经来了,只不过一直在暗处观察,寻找最佳的出场时间。

    连天都律法的直射,都停下了,这片山岭在今夜短暂的沦为无法之地。

    这场杀局何其盛大?

    如果只是为了逼迫宁奕现身——

    那么他反而希望……宁奕不要出现!

    倒数时间一点一点逼近,谷小雨蹲下身子,盯着玄镜那双木然的眼瞳,小家伙低声道:“玄镜……你相信我么?”

    少女看着谷小雨,轻轻笑了笑。

    这笑已是答案。

    “我带你逃,我跟两个师叔分开,分别从三个方向逃,是有机会逃掉的。”谷小雨深吸一口气,“就算……就算书院来不了,小师叔也一定会来!”

    话音落下。

    束薪君一缕剑气,劈开黑夜,八枚龟裂的阵纹陡然破碎,木屋的禁制瞬间破开,连同着一整间木屋,一同炸裂开来!

    而与此同时,一道炽烈的剑光如煌煌雷霆,从九霄落下——

    长夜被撕开。

    雷光渲染,大地银白,盘坐空地逗弄红雀的李长寿停住了动作。

    当这一切恢复之时。

    木屋之外,多了一道身影。

    单手捻住剑柄,细雪剑鞘上挑的宁奕,如一座沉稳之高山,站在谷小雨身前,剑气簌簌落下,木屑和杀意在三尺之外冰消雪融。

    这道剑气雷光,经久不息,悬在阎惜岭上空,不仅仅照亮小无量山的四十九位剑修,还照亮的西岭道宗调遣的十字小组,数百人的麻袍道者,以及山岭之外,悬而不发的天都铁骑,前前后后,近千余人。

    天都铁律为他而闪烁。

    长光浩荡,杀局隐现。

    宁奕看清了这一切。

    那位小阁老停下蹂躏红雀的动作,心想这世上果然许多事情是自己无法理解的……看样子宁奕似乎已经提前预知了这场杀局大概的规模,但最终还是做出了“不理智”的选择。

    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黑袍鼓荡。

    黑袍年轻男人看着远方的李长寿,拔剑出鞘,剑尖上挑,映衬滚滚雷光。

    宁奕轻声笑道。

    “不就是一场杀局吗?”

    “在下宁奕,前来领教!”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刹

    山岭寂静。

    恰逢穹顶之上一道惊雷炸响,打破寂静。

    这道闷雷只是在云层上空炸响,恍惚有一片雷形浮现,如一整座天庭遥遥悬挂九天之上,俯视着人间的皇都。

    一身单薄黑袍的宁奕,单手捻握细雪,拔剑出鞘后,剑尖缭绕着浅淡雪白的寒气,随着他剑尖上挑至顶点,蓄发已久的势也停留在顶端。

    一抹银光在剑身之内游曳,荡开了寒意。

    “等会打起来,你们要逃,越远越好。”

    宁奕面无表情,握剑而立,传音了这么一句。

    吴道子猜得很对,他早早动身,在命字卷完成吉凶占卜之后,便以神性洞穿空间,抵达阎惜岭附近,这片山岭古地,的确被道宗的精锐严密封锁,即便是宁奕也找不到奇点可以传送离开。

    执剑者的八卷古书。

    每一卷,都象征着人间极致的一道力量。

    山字卷象征着“吸收”,生字卷象征着“复苏”,而命字卷,则是象征着“推演卦算”的极致,在宁奕抵达阎惜岭之后,一层层的丝线便铺展开来,原本平静的神池顷刻间翻涌,开始推演这片山岭里的“杀意”。

    宁奕看阎惜岭。

    就像是看一场棋局。

    站在他对方的李长寿,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又一枚的子,一缕又一缕的“气”,而命字卷不断推演,便如同在穹顶之上睁开了一双“眼瞳”,将每一颗棋子,每一缕“气”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宁奕选择现身的那一刻,也是命字卷丝线,在神海里完成搭建的那一刻。

    一副立体的山脉轮廓图,被宁奕以神念传递到每一人的脑海之中。

    “这是?!”

    吴道子和温韬神情错愕。

    密密麻麻的红点,每一缕的杀意,每一寸的部署,都被命字卷的“伟力”还原而出,一座阎惜岭沙盘的立体影像被传输到每个人的神海之中,即便是神情麻木的玄镜,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

    而李长寿落下的那些棋子,虽然巧妙,但也并非“毫无破绽”,在那座立体沙盘之上,宁奕便以一条条漆黑长线作为标记,来展化推演的“求生路线”。

    “按照这几条路线走,能逃。”

    宁奕轻声开口,道:“其他的交给我。”

    “师叔……”谷小雨刚刚犹豫着想开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念头。

    少年停住了之前的话,深吸一口气,望着那座巍峨如小山,无比可靠的身影,沉声道:“师叔,你要小心。”

    一道长雷。

    划破夜空。

    雷鸣震颤山岭,宁奕身后的四人陡然散开,谷小雨背起玄珠夫人,与玄镜一条路线逃离,吴道子和温韬这两只老狐狸则是分别散开,三人按照命字卷沙盘所指向的位置,各自散开——

    “想逃?”

    束薪君神情一变,他猛地前踏一步,弹指捻出一缕剑气,这缕剑气破空如梭,瞬间掠至背着玄珠夫人的少年背后。

    站在坍塌木屋烟尘之中的宁奕,忽然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迈步的,甚至双脚都没有动作,整个人化为一道惊雷,下一刻便出现在谷小雨背后,细雪剑尖挑起一个弧度,电光火石之间炸开一道轻轻的脆响,束薪君叩指激发的那缕催魂夺魄的杀人剑气,在与细

    雪的撞击之中,脆弱的像是一道火石砸出的弧光!

    剑气凝形——

    驭剑挪移!

    叶老先生传授的“逍遥游”,因为神性缘故,宁奕已经修至小成,至于大成境界的“一剑远游三万里”,则是需要涅槃境后,参悟剑气,才能得道。

    逍遥游之身法,乃是叶长风当年纵横两座天下,睥睨捭阖之根本,在当初传授之时,叶老先生便说了,这是一门难度极高的“大成身法”,一旦有所进境,便收益巨大——如今的宁奕已能做到“人随剑至”,整个人便好似一把飞剑宝器,只不过因为尚未点燃涅槃之火,身躯强度不够,所以穿行距离有限。

    逍遥游大成之时,像沉渊君那样的“一瞬千里”,宁奕也能做到!

    “嗖嗖嗖——”

    寂静的阎惜岭,黑夜被撕碎!

    小无量山的弟子瞬间组织起剑阵,无数剑气,铺天盖地,向着三人方向射去,而刚刚举剑格挡束薪君剑气的宁奕,下一刹出现在和尚身旁,自左而右的切开一抹圆弧,细雪之中的神性流淌,哗啦一声倾泻而出,没有丝毫浪费,这抹圆弧凝而不散,前后与十三道剑阵剑气对撞。

    这座山岭,在一瞬之间,浮现出数十道宁奕的身影,或站,或倒退,剑势或撩,或斩,或挑,这数十道黑袍身影挡下了所有的剑阵剑气——

    李长寿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他只是停下了逗弄红雀的动作,缓慢起身,注视着宁奕出手的每一个动作,看得无比仔细,无比认真,仿佛要将宁奕出场后的每一个画面都记住……他从未如此认真地观察过与自己同龄的修行者。

    “不亚于‘大占卜术’的推演术法……”

    “远超命星的身法……”

    “无与伦比的剑气控制力……”

    这位小阁老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诸如此类的字句,每一句评价都很准确,但这其实不简单。

    仅仅看一眼,便得到这样的结论……同样是需要推演的,而且需要很强大的神魂根基,这在红拂河底被誉为“侧写”,皇族天生便拥有着常人难以匹敌的神魂,因此也拥有着“侧写”的能力,与人交谈往往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晓对方深浅,心思。

    单单凭借这短暂的画面,李长寿便完成了对宁奕的“侧写”,他看得很认真,想得也很认真。

    这个出身蜀山的年轻剑修,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弱点?

    放走那几个人……不重要,今夜本就不是为了他们而设的杀局,宁奕注定要被困在这里,且不提这几个家伙能否越过阎惜岭外的那些伏兵,就算越过了,又如何?这里是天都,是中州,是大隋天下。

    他李长寿今夜胜了,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

    而取胜的关键,便是找到宁奕的“弱点”,狠狠将他击垮……李长寿在观察侧写之后,果断放弃了与宁奕一对一厮杀的念头,他能够得到一个很肯定的答案,哪怕有诸多加持,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在红拂河蛰浅的时候。

    李长寿曾经见过洛长生,那位谪仙人的强大,就是近乎妖孽,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强大。

    一种“完美”的强大。

    这般令人窒息的杀伐力,此刻在宁奕身上重现。

    李长寿陷入思考,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推演侧写”之上,

    以至于忽略了被自己拂尘银丝所捆住的红雀,并非完全丧失了力量。

    红雀找准时机,愤怒地跃起,像是一只中了鱼钩,但仍然拼命试图跃过龙门的大鱼,来到李长寿的袖口边。

    鸟喙狠狠戳下!

    “嘶——”

    一股刺痛让李长寿的注意力转移,他微微失神了一刹,接着皱起眉头。

    这位小阁老平静注视着自己的小指。

    肌肤被尖喙刺破,虽然红雀的本命妖身已经被压制,但怎么说那也是一头血脉纯正的朱雀,偷袭之下,还是伤到了自己。

    可笑的是,伤口很小。

    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小指的豁口是一道与肉色没有区别的凹线,用力挤压,才有那么一颗豆丁大的血珠缓慢浮出。

    红雀尖声长鸣。

    它似乎在愤怒。

    堂堂朱雀的偷袭……就不过如此。

    李长寿瞥了红雀一眼,一眼就侧写看穿了它的心机,大拇指轻轻捻了捻,将血珠捻掉,也将红雀的“算计”碾灭。

    有一缕朱雀虚炎,十分微渺。

    微渺到肉眼都无法捕捉,被红雀倾尽全力的送出,透过尖喙刺破的肌肤向下渗透,试图点燃这位小阁老的血液……只不过伴随着道宗星辉的磅礴劲气,红雀的最后一抹希望也被熄灭。

    李长寿缓缓将红雀拎起,与自己平视,那双眸子里的畏缩恐惧……以及掩藏之下的狡黠,愤怒,桀骜,都被他看在眼里。

    李长寿轻声道:“做得不错,这一招有机会杀了我,可惜没奏效。”

    “你是我道宗的灵兽,何必对我有如此敌意?”他微笑开口,声音醇厚如酒,带着很强的诱惑力,道:“我可以不杀你,但我要你当我麾下妖灵,我绝不会亏待你,还记得追随‘太乙天尊’的那头狮子吗,你可以当第二位九灵元圣。”

    红雀眼神一颤,李长寿的这句话,动用了皇族神魂秘术,让它双目之中的灵光都徐徐涣散。

    “睡一觉吧。”李长寿轻笑着揉了揉小雀儿的脑袋,掌心的上古凶兽中了神魂术,摇摇欲坠,三四个呼吸之后便闭上双眸,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

    李长寿收起红雀。

    他抬起头,长夜浩荡,雷光闪烁,连绵起伏,心想夜幕之上的星河一定很是璀璨吧……就如这人间的棋盘一样。

    李长寿看着远方烟尘。

    此时大风刮过,阎惜岭山脉被李长寿以血液埋下的符箓,缓缓飘起,那些血字仍然留在地上,似乎化为阵纹地基,而那些已然消融的符纸,便连带着树木,碎石飘摇而起,一缕一缕的风气随着符纸升腾,只要李长寿一念之下,这座山岭内的灵气,星辉,都被这磅礴阵纹所吞噬。

    时间过得很快。

    时间也过得很慢。

    鱼饵撤离,大鱼上钩,这一切……似乎都只在一刹。

    这一刹很长,这一刹也很短。

    这一刹。

    宁奕送走了谷小雨,玄镜。

    小无量山束薪君完成了剑阵的凝结。

    道宗的麻袍道者已经向着阎惜岭发动层层围攻。

    天都的铁骑还在岭外等待号令。

    也正是这一刹那——

    那一对修为极高,星君之中睥睨捭阖的西境夫妇,终于赶到了阎惜岭。

第二百七十九章 你今晚必须死

    有杀意。

    杀意很浓,浓郁的像是化不开的夜色,密布在全身周围四处,却又找不到实质性的存在。

    一阵风,一缕剑气,乃至一根迸裂开来擦过面颊的木屑。

    小无量山的剑阵是杀意的一部分,远方的麻袍道者是杀意的一部分,候在岭外的天都铁骑也是杀意的一部分……但这些都不是宁奕所真正“忌惮”的,宁奕的神海就如一面镜子般平静。

    但这片平静的镜面之下,则是危险至极的翻涌骇浪,那一缕不知藏在何处的真实杀意,便如一枚利针,悬在神海镜面上,甚至抵在了海面交接处——

    于是整片神海绷紧。

    宁奕一剑劈开面前一位扑上来的麻袍道者,这些狂热的信仰者不惧死亡,李长寿的麾下有许多道宗的信奉者,在这场围杀战中心甘情愿充当“死士”的角色。

    这些人如层层叠叠的潮水,在大月之下涌来,这些人披着西岭净土象征博爱平等的湛蓝道袍,袍子之下,则是漆黑森然的铁甲,他们拔出长剑,一个接着一个涌了上去,扑向宁奕。

    谷小雨和玄镜这样的“鱼饵”被放走了。

    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大鱼此刻就在阎惜岭!

    “刺啦”一声,一抹剑光自上而下的切斩而过,将一位持剑前冲的麻袍道者,连人带剑一同斩开,鲜血迸溅,却不曾染到宁奕的黑袍。

    宁奕并没有大肆动用星辉,更没有动用神性,在确认谷小雨几人按照命字卷推演撤退之后,他就收拢了全部的心神,只是神情阴沉,向着远方空地瞥了一眼。

    那个默默站在空地上“督战”的白袍年轻男人,面色无喜也无悲,瞳孔里像是藏着一片波澜不惊的海域,皇族的“神魂侧写”一直注视着自己,在这大量死士的拥堵围杀之下,自己展露的杀伐手段越多,暴露的底牌就越多。

    宁奕的心中浮现了一缕不祥,还有一丝讶异。

    即便是动用命字卷,都无法找到那一缕深藏杀意……这片阎惜岭竟然还有能威胁到自己的东西?

    他轻吸一口气,摒除杂念,返璞归真地施展剑术。

    茫茫山岭,猎猎狂风。

    黑袍年轻男人逆着潮水前行,细雪月下之舞未曾有丝毫的停顿,斗争蛇形的路线切割演化,竟然自生道意,一枚枚头颅被剑气裹住,接着蹦起,尸身分离后,鲜血迸溅了数十丈,这般残忍的画面,即便是决意将生命都奉献给道宗的麻袍道者,都怔住了。

    太残忍,太绝情。

    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圣山的修行者吗?

    为了保留底牌,宁奕连“驭剑指杀”都不曾动用,单单凭借一柄细雪,以剑刃之锋锐取人性命,但无所顾忌,完全没有“点到为止”的概念。

    你们既然来杀我,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这场屠杀,其实不能算是屠杀,那一袭冲杀数百人的黑袍,没有仰仗修为境高,没有仰仗神性霸道,单单是施展剑术……一一与拦在面前的人过招。

    不仅仅是麻袍道者感受到了恐惧。

    同样感受到恐惧的,还有小无量山前来参战的剑修,有些弟子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很眼熟,进而回想起了六年前的某一幕画面,上一任的蜀山小师叔,踩踏着小无量山漫山遍野的尸体,挥剑的弧度,姿势,角度,乃至力度,都与眼前的男人很是相似。

    他们的眼中都饱含着对生命的淡漠。

    他们,一个叫徐藏,一个叫宁奕。

    徐藏也是这样,十步杀一人,登上圣

    山顶,然后一剑刺死了小无量山的山主。

    而今日的宁奕,同样如此,细雪剑光悦动,即便是朴实无华的刺剑收剑,都没有一人能够挡得住,伞尖戳出再收回,便有一人额首被洞穿,潺潺鲜血如细狭瀑布般喷涌而出,这还是最“太平”的死法。

    阎惜岭的荒地上不知有多少枚头颅在地上翻滚。

    还有更多的头颅被伞尖直接戳得炸开,如西瓜一般凭空炸成血雾。

    这一条条,都是人命。

    鲜血流淌,顺延细雪的剑锋滑落,那柄伞剑始终光滑,直至宁奕“走出”麻袍道者的包围圈,剑尖平举着对准小无量山的剑阵……那三尺青锋遇风一吹,轻颤一下,便干净地如帛布细细擦拭过。

    宁奕的背后,数量密集的“潮水”已经尽数垮散。

    头颅,断肢,躯干。

    血煞,阴寒,罪业。

    走出血雾的黑袍男人,身上虽然一尘不染,但袖口却萦绕两缕血红剑气。

    宁奕不像是世人口中那个带着“超然仙气”的蜀山小师叔,更像是一尊弑杀无度的东境大魔头。

    “四百三十二人。”

    “短短小半柱香,你杀了四百三十二人。”李长寿的神情带着悲悯之色,悲哀地凝视着满山尸野,轻声讥讽道:“宁奕,你还真是一尊大魔头啊。传闻中的五灾七劫,也未必有你这般弑杀吧?”

    “谁都有资格说我,唯独你没有。杀他们的人是我,让他们来送死的人却是你。”宁奕淡淡道:“李长寿,策杀太和宫那一夜所流的血,比今日少么?”

    这等程度的攻心之计,当然不起作用。

    李长寿笑了笑,不答话。

    宁奕的情绪很稳定,“侧写”也看不出什么,白袍男人开始向后退去,与宁奕始终保持一段拉开的距离。

    宁奕冷笑一声。

    他收回目光,看着面前那座凝聚而起的巨大剑阵,杀死那些道宗死士的时间,给了束薪君凝结“大衍剑阵”的时间,这一次的剑阵比起蜀山山门来得要盛大许多,一共四十九位精挑细选,贴合阵纹的剑修,随着束薪君来到了天都……为的就是今日绞杀宁奕的布局!

    荒岭空地,四十九人如锥形拉开,最前方的束薪君,盘膝而坐,但双脚却悬浮离地,大约有三尺距离,四十九缕剑气漂浮如海,而束薪君淬炼的“飞剑”则是在剑气海洋之中来回沉浮,不断被浑圆气息撞击,每一次撞击,他身上的气机都会攀升,提高,抵达一个更高的小境界。

    在这片荒岭上,很荒诞的一幕。

    没有人拿人命当人命。

    那些前来赴死的道宗死士,勒令麻袍道者送死的李长寿,淡定收下这些性命的宁奕,以及利用这些死士死亡时间来凝结剑气阵纹的小无量山剑修……置身在这样的一副地狱之中,没有人流露出讶异的神情,每个人都预料到了今夜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

    ……

    杜淳已经吓坏了。

    这位杜公子,从小锦衣玉食,虽然也见过死人,看过厮杀,但哪里看见过,一人持剑杀得漫山遍野都是尸体的画面?甚至还有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到了他的脚边,撞到了杜淳的靴子上,吓得这位公子一个哆嗦,他早早躲到了一颗古木背后,凝视着眼前的画面。

    当他与李长寿漫步阎惜岭的时候,看到了小阁老在此地布下千余重兵,心想无论如何,宁奕都逃不出生天了……这千余人,单单是一人一口唾沫,也够淹死那个什么小师

    叔了吧?

    现在他发现,他错了。

    而且错得很离谱。

    原来修行者只要境界够高,人海战术是没有用的,杜淳看着那个宛若鬼魅的黑袍男人,心中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那些铁骑来了会怎么样,攻城掠地所向披靡的冲杀对宁奕有用吗?

    这个想法在冒出来的那一刻,杜淳就脑补出了宁奕连人带马一同斩开的画面。

    那把剑……实在是太锋利了。

    在那把名为“细雪”的剑下,人命便如草芥一般,自己和那些麻袍道者不会有任何的区别,见到剑光出鞘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爹……娘……你们快来啊……”杜淳在心底哀求祈祷,他双腿已经抖得像是筛子了,躲到阴暗角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人发现。

    让那位杜公子神情稍微好转的,是小无量山凝结出的那座巨大的剑阵。

    剑气粗壮如蛟龙,翻滚如一片红海,尽数滋养灌输到“束薪君”的头顶,束薪君握剑站起,剑锋对准宁奕。

    他知道大隋天下的修行境界划分,知道束薪君乃是小无量山的星君,知道那座剑阵乃是所向披靡的大衍剑阵……也正是因此,外界的种种盛名,给了杜淳一个“希望”。

    杜淳希望那座剑阵能镇压宁奕——

    然而那个黑袍男人握剑缓慢前行,直接忽略了束薪君,眼中只有李长寿,他进一步,李长寿便面带微笑的退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

    直至宁奕停住脚步。

    他抬起头,耳旁响起了骤烈的风声,迎面是一片炽烈的剑气红海,无数数之不清的剑意,如天塌地陷一般,将他掩埋,这一幕有些熟悉。

    徐藏面对覆海星君,也是如此吧?

    宁奕握紧细雪,在大衍剑阵落下的那一刻,狠狠一击砸剑,自下而上的掀起,对撞——

    “嗡”的一声。

    音浪翻滚。

    杜淳被巨大的冲击力凿中,隔着数十丈喷出一口鲜血,面色瞬间苍白,如一枚断线风筝狠狠抛飞,后背砸中一棵古木,他跌坐在地,震惊地看着远方……视线不断重叠归一,由模糊变得清晰。

    恍惚看见,宁奕似乎是停顿了一刹。

    那座“大衍剑阵”对准黑袍男人镇压而下——

    此后便是一圈肉眼可见的白浪,以宁奕为圆心荡开,短暂的凝滞后,宁奕重新恢复了行走,而擦肩而过的束薪君,则是额首浮现一抹血线,这抹血线从天灵盖向下延伸,使得这位小无量山话事人,身子从中轴线左右裂开,在宁奕走出十丈距离之后,化为两块滑落的血肉。

    不仅如此。

    那片红海破碎。

    小无量山的四十九位喂剑剑侍,在宁奕停下脚步之后,齐齐炸成血雾,在这片山岭上徒增了一份血腥和燥热,冰冷的雪和滚烫的血交融,升腾起炽热的烟,灼烧的雾。

    李长寿已经退到了古木山林的边缘。

    宁奕凝视着这位小阁老,轻声道:“如你所愿,我出剑了。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李长寿沉默了片刻,他先是摇头,再是点头。

    “剑很快。”小阁老回应地很干净,甚至还带着欣赏,淡淡道:“甚至快到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宁奕点了点头,对李长寿的话表示满意。

    他轻声问道:“你看到我的剑上写着字吗?”

    李长寿蹙起眉头,有些困惑。

    宁奕一字一句道:“剑上写着,你今晚必须死。”

第二百八十章 铁律为谁而明

    “月还很亮。”

    坐在屋檐上的二皇子,轻声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张符纸……只要‘铁律’还在,那么无论出现什么意外,天都永远是天都。”

    遥坐东境的这些年,他复盘了天都烈潮的那一日,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是由于多方势力混杂,而造就的一个“意外”,自己的父亲永远消失在长陵里,如果不考虑结果,就事论事而言……老三拼尽全力发动的挑战,只是一个荒诞的笑话,联合了道宗和灵山对于父皇的冲击完全失败了。

    而从整场布局来看。

    之所以能造就最终的结果,天都那一日上演的每一场“好戏”都是不可缺失的一环,从莲花道场的通缉令,到最终长陵的坐化……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正是“铁律”的闭合。

    哪怕只是短暂的,那么一下。

    屋檐上的羊角辫女童,神情阴沉,道:“我不喜欢那张符纸。”

    李白鲸笑道:“你不是想站在光明下吗?这张符纸……就是光明。”

    女童眯起双眼,努力逼迫自己望向光明,或许是这具无垢幼子的身子不够强大,她在凝视片刻之后,竟然觉得自己身体有灼烧的痛苦感。

    是光明……太强烈了么?

    二皇子双手枕在脑后,平静地注视着“铁律”。

    ——凝望深渊之人,深渊还以凝望。

    他知道,铁律也在注视着他。

    天都皇城无秘密,这一切都得益于那张至高无上的符箓。

    光明皇帝留下的那只“眼”,世世代代眷顾着古城的气运,揭发着天都的罪恶,维护着皇族的特权,只要这张符纸还在运转,那么无论多么漆黑的长夜,“天都”都能看得见。

    而漫长的岁月里,历代坐在皇座上的人都会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

    铁律为谁而明?

    “再等一等——”

    二皇子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恍惚,也有些疲倦,于是声音放得很缓,笑着重复道:“再……等一等。”

    ……

    ……

    长风浩荡,雷霆停歇。

    阎惜岭尸横遍野,鲜血浸染,而造就这一切的人,衣衫未曾染血,虽着黑袍,却比白衣更加干净。

    宁奕拎着细雪,他杀尽道宗死士,以及小无量山剑修,连呼吸都没有紊乱。

    这是一场屠杀。

    一场完全不公平的,境界上的碾压。

    一阵微风吹过,李长寿的衣袍被吹动,这位小阁老停住了侧写,也停住了后退……因为宁奕不再前进,于是两人便僵持在五十丈的距离。

    在徐藏一开始教导宁奕练剑的时候,告诉他,五十丈是一个很微妙的距离,在大部分修行者没有突破“感知”极限之前,这就是一个人能够应对任何危机第一时间做出应激的“安全距离”。

    很显然,红拂河里的某个人,也是这么教导李长寿的。

    关于“策杀”宁奕,布下今夜杀局,李长寿做了许多的推演,甚至牺牲了自己的一部分寿元……他始终有些问题无法得到解答,譬如当他推演“大衍剑阵”对宁奕的威胁时……竟然得出了无的答案。

    无威胁。

    束薪君执掌大衍剑阵,尝试击杀宁奕,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但李长寿还是这么尝试了,而摆在他眼前的结果是,宁奕一剑击垮了整座剑阵,而且将小无量山连同束薪君在内的五十个人,全部斩杀。

    李长寿也是很强大

    的修行者。

    宁奕所展露出的杀伤力,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在天海楼战役之时,天都皇城对于宁奕准确的实力评估就是命星三重天。

    而古怪的一点,就是宁奕在外人面前,哪怕是历经灵山的几场大战,诸多强敌,最多也只展露过一颗命星。

    想要杀死宁奕,就要试探出他的极限,然后动用比他极限更强大的力量,完成击杀。

    李长寿手里的棋子有限,他向来是一个追求完美,绝不浪费的人,能够用一拳的力量击倒敌人,就绝不会动用第二拳……而面对宁奕这么一个对手,他殚精竭虑的布局,所追求的绝不只是击倒。

    而是精准而有力,没有浪费的击倒。

    “你是星君。”

    李长寿看着宁奕,在那一剑递出之后,他得到了自己困惑问题的答案,看着持剑的黑袍年轻男人,笑道:“所有人都被你的命星骗了啊。”

    如果束薪君能够清楚感知到宁奕真正的杀力。

    那么他绝不会出剑,而是会逃。

    宁奕也笑了。

    他没有回答李长寿关于境界的问题,而是轻声问道:“你还有人吗,我还可以继续杀。”

    李长寿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些人只是为了让我更好的对你‘侧写’,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可以在不暴露任何手段的情况下斩杀束薪君,那一招剑法很不错,道宗案卷里记载着徐藏也用过。叫‘砸剑’?毫无章法的剑招,单单凭借力量便可以让人无法招架。”

    这就是他侧写到如今唯一得到的具体情报。

    “你真是一个敏锐的人,感觉到了什么?”李长寿微笑道:“如此收敛的杀人,还能如此冷静的不来杀我。像你这样的年轻妖孽,也会畏惧未知的‘死亡’么?不如放手来试一试,接下来我不后退了,你试试看,能不能一剑杀死我?”

    宁奕沉默不语。

    阎惜岭的杀局看起来很复杂,但其实很简单。

    道宗道者,赴死死士,以及被李长寿蒙在鼓里的小无量山剑修,都是引诱自己上钩的工具……真正的杀意隐而不发,极有耐心地等着自己失去耐心的那一刻。

    距离自己感应到那股杀意已经很久了。

    若隐若现的压迫感,让宁奕平静的心湖生出焦躁,他确认自己的神念铺满了山岭,即便是一只老鼠,也躲不开自己的感应。

    而正是如此。

    才会令人觉得“恐惧”……即便你已经看穿了一切,但眼中显示的是“无”。

    无,意味着没有。

    无,也意味着全部,填满了每一处,随时可能会出现——

    ……

    ……

    李长寿站在原地,等了一会。

    宁奕没有递剑。

    他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是真的惋惜还是庆幸,至少在这一步他赌赢了。

    “宁奕,今夜很长,这只是一个开始。”

    李长寿笑着后退,这一次他启动了自己埋在山岭里的阵法,一张张融化的符纸深入地底,如熔岩一般渗透,如树状脉络层层叠叠,汇聚到地底的核心,似乎注入了一枚巨大的心脏之中。

    杜淳听到了“咚”的一声。

    像是死人复苏的时候,胸腔迸发出强有力的跳动声音。

    又或者是巨大战鼓擂响的轰鸣。

    阎惜岭是一座古战场。

    这里曾经战死过不知数量的甲士,鲜血将大地染红,而赤土

    之下,就是李长寿的先祖,平南王一脉在这里拥有着至高无上的话语权……而这座古老的禁忌阵纹,就是李长寿开启今夜杀局的真正筹码。

    伴随着那一道轰鸣——

    “轰!”的一声。

    埋藏在阎惜岭下的古老尸骨,以及古战场的煞气,汹涌澎湃地冲破地表,形成一道道猩红的血柱,而之前被宁奕剑气所杀的那些人,在此刻成为了这座大阵的运转核心。

    宁奕的脚底,仍然滚烫的鲜血,停止向下渗透的趋势,化为一颗颗凝固的血珠,颗粒分明的升起。

    他抬起头,看到四面八方不断有血液悬浮升空,勾画出红拂河古老的禁制,平南二字猩红而又灼目的闪烁。

    “如果没有把握,我怎会邀请你来入局呢?为了今夜……我赌上了平南王一脉的皇权。”

    李长寿笑了笑,月光折射下,他的面色比平时更苍白,一只袖子还在静谧地滴血,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血的,直到这座大阵升起……小阁老的背后同时传来了破风声音,接到了杜淳训令的中年夫妇终于赶到了阎惜岭。

    何帷无比心疼看着狼狈受伤的孩子,拿袖子替儿子擦去唇角血污。

    杜威只是面无表情瞥了一眼不成器的儿子,轻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爹……娘……”杜淳声音颤抖,倚靠在何帷怀中,“宁奕要杀我……他要杀我……”

    何帷心肝一颤,抬起头死死盯住拎剑的黑袍年轻男人。

    一只袖袍不断滴血的李长寿,轻声道:“二位,宁奕就是绿柳街的元凶,情报和案卷都已经确凿。”

    杜淳将怀中的案卷递给娘亲。

    何帷瞥了一眼,上面记载着徐清焰和宁奕行踪的断迹点,以及失踪的地段,与绿柳街案件的确完美符合……何帷神情难看地将案卷递给夫君,而杜威根本就没有看。

    他缓声道:“阿寿,我知道你为殿下布局,心思缜密,妙计无双。但是今夜把杜某家人也牵扯进来,不太好吧。”

    李长寿笑着摇了摇头,举起那只流血的手,白袍都被染红。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谦逊地指了指远方山岭遍野的尸体,笑道:“杜先生,您看不出来吗?今夜我们不对付宁奕,他也不会放过我们。”

    杜淳沉默了片刻,道:“这是殿下的意思吗?”

    李长寿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赌上了平南王一脉的皇权。”小阁老柔声道:“宁奕死了,那么这就是殿下的意思。”

    何帷拎着拂尘,一脸阴沉站起身,肃杀道:“杜威,今夜你不想插手,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走……谁动吾儿,吾便杀谁!”

    杜威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道侣肩头,他木然问道:“平南王一脉的皇权,在天都也能释放光芒吗?”

    这句话很重要。

    连何帷也随之一怔。

    那张遥远的,挂在天顶穹霄之上的符箓,隔着天堑般的距离,稳定地散发着光芒,在光明皇帝的“铁律”之下,一切的外道皇权都将蛰伏。

    李长寿笑了。

    “能。”

    小阁老轻声开口道:“今夜铁律为我而明。”

    小阁老虚无地握住一把钥匙,无数鲜血汇聚,将这座大阵开启,阎惜岭无数神鬼咆哮,阴煞席卷。

    他望向杜威,柔声而笑:“这是殿下的意思。”

    ……

    ……

    (抱歉抱歉,昨晚卡文,今早补上。)

第二百八十一章 真正的大鱼

    铁律为谁而明?

    漫长的大隋历史中,这张符纸始终高悬天都城穹顶,俯瞰着历代帝王将相,一如缔造它的主人。

    至高,无上。

    而莲花阁千年传承下来的说法是,铁律之明,不为君主,而为苍生。

    君与民,船与水,相互承载相互成就,这是莲花阁多年以来的道统……而这些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至少今夜,铁律是为君主而明。

    亦是为君主而熄。

    在阎惜岭的平南皇权动用那一刻,某张摇曳在穹顶大风中的符纸抖擞一下,远方山岭的皇族血脉得以完美的释放,平南王的皇权领域在阎惜岭一瞬便扩张到了极限,将宁奕笼罩在内。

    细雪剑身在轻颤。

    那一抹流淌的神性,感受到了敌意。

    宁奕皱起眉头,端详着脚底不断漂浮而起的冻土,血肉,尸块,一时之间仿若回到了上古战场,而自己则是这片阴煞的汇聚点,一缕一缕煞气化为实质,如剑气般刺向自己,纷纷在三丈之外撞得支离破碎。

    大部分修行者,踏上修行之路,都依靠“星辉”。

    点燃初境的星火,与穹顶的星辰产生共鸣,于是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在漫长岁月里不断砥砺精神力,寻找“大道”。

    而在这世上。

    有着比“星辉”更加强大,更加纯粹的力量。

    譬如走到涅槃境界的那些大能,身上所燃烧的“涅槃之火”,那些火焰烧去凡俗的桎梏,使得他们成为超凡脱俗的存在……而这样的一股力量,被称为神性。

    除了神性,还有“愿力”,“纯阳气”。

    白帝在妖族棋盘创造的朝圣地,依靠着愿力来成就“不朽”。

    而已经证道的猴子,则是开辟出“纯阳气”这么一条空前绝后的道路。

    追溯到古老历史长河,像这样的超凡力量,绝对不止一种,除了神性,愿力,纯阳气……在那个时代里得证不朽的人物,都拥有至少一种的超凡力量,不朽特质,而那位开辟大隋天下皇朝统治的“光明皇帝”,手中所握住的力量。

    便是皇权。

    这是一种流淌在血液里,能够传承的精神力,在某种意义上,“皇权”是支撑着这个王朝历尽兴衰而不曾腐朽的核心力量。

    而在此刻的阎惜岭,皇权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从地底涌出。

    宁奕体内的白骨平原疯狂震颤。

    这是神性第一次正面与“皇权”交锋,天都的两大圣物,“铁律”和“真龙皇座”,真正的核心就是初代凝聚在内的那一缕精神。

    执剑者是特殊的存在。

    皇族……亦是。

    ……

    ……

    “此子,很特殊。”

    杜威紧盯着阎惜岭血阵之中的宁奕,他在那个黑袍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强大的势。

    李长寿眯起双眼。

    宁奕的剑里,是能够与皇权抗争的力量么……怪不得能够取代洛长生,成为四境第一的天才。

    他心跳一滞,沉沉咳了一声,连忙拿袖口捂住嘴唇,但白袖已有鲜血渗出。

    杜威不动声色,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很显然,即便有铁律放行,这位平南王后嗣仍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能催动这座皇权大阵。

    “杜先生,何姑。”李长寿眼神阴鸷下来,沉声道:“我以此阵困住宁奕,还请二位直接出手,速速将他击杀。”

    何帷安顿好杜淳,拎起拂尘,来到李长寿身旁,盯住山岭血红阵纹,虽杀意已起,但并不着急出手,反而阴沉问道:“我之前听闻平南王爷一脉的杀阵,能以皇权削人气血,折人寿元。不知是否属实?”

    夫妇二人并不傻。

    尤其是何帷,虽然一心护子,但并不是无脑之人。

    看完那份案卷,关于杜淳在绿柳街之事,两人心中已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宁奕分明在殿宴之前就与李长寿结了仇,而在绿柳街撞上了自己那好惹是生非的儿子,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教训一番。

    此事事小。

    打打闹闹,杜淳跟宁奕遇在一起,没丢了性命,便是万幸。

    但此事之后牵扯却大。

    直至如今,二人都不算是真正的局中人,宁奕与李长寿之斗,真正把全部身家搭进去的,就只有小无量山。

    何帷此刻之话,便是有心之举。

    平南王的皇权杀阵,难道不足以杀宁奕么?你李长寿算计出今夜杀局,难道没有其他后手?

    小阁老沉默片刻,轻声道:“二位若是想看好戏,亦无大碍。皇权杀阵虽强,但九成困不住宁奕,接下来后手是有,但把握不大,若是败了,李某便只能回红拂河潜心待着,太子兄长总归能保我一命,至于今夜之后的清算,李某便爱莫能助了。”

    杜威无动于衷,道:“我若带着淳儿赔礼道歉,再回西境,天下太平。”

    李长寿笑道:“大司首说得对。但此后朝堂,再无强援,四境风光变得极快,此一时,彼一时,阁下不妨看看天都云洵,当年如何强势,今日是何模样?”

    杜威沉默一会,道:“会有涅槃来吗?”

    李长寿认真道:“书院已经被锁死了。我今夜替殿下钓两条鱼。”

    后面一句说出来,阎惜岭便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死寂之中。

    冷面无情的西境大司首杜威,意味深长道:“我夫妇二人出手可以,你要把全部身家搭进去。确保宁奕必须死。”

    小阁老一怔。

    他点了点头,耳旁杜威又道:“我要你以道心起誓,以皇血立言。”

    李长寿面色苍白地笑了笑,两根手指轻轻拈在眉心之上,将一滴鲜血拉出额首,那是一枚纯净的皇族眉间血,蕴含着初代平南王至高无上的意志,鲜血一出,阎惜岭四面八方的风声便愈发浩荡。

    “吾平南王四十八代嗣,以皇血起誓……”

    幽幽的吟唱声音。

    当黄金鲜血重新回到额首的时候,李长寿变得虚弱了很多,他盯住杜威夫妇,道:“皇权大阵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我支撑不了太久,二位速速出手。”

    杜威瞥了李长寿一眼,淡淡道:“辛苦小阁老了。”

    他背负双手,站得很稳实。

    阎惜岭的皇权大阵,将宁奕困在其中,他平静眺望着那个黑袍年轻人不断出剑斩杀尸鬼的画面,“但我们并不准备现在出手。”

    李长寿一怔,他盯着这对夫妇,有些恼火,但仍然忍了下来。

    “铁律敛了,我看见了。”

    这位西境执法司大司首轻声道:“前些日子,殿下邀我单独入宫喝茶。他对我说了今夜,你要替殿下钓两条鱼,但殿下只想钓一条。”

    杜威幽幽望向李长寿,道:“宁奕不是殿下在乎的那条大鱼。”

    杜威挪出两只手,一只手捻住从袖口滑落的檀香,不知何时备好的,轻轻一晃,便燃了起来

    ,被他掷出,如插剑一般插在远方空地上,香烟袅袅。

    另外一只手,则是按在自己妻子肩头,让何帷也动弹不得。

    杜威轻声道:“我们在此地等半炷香,那条大鱼来了,今夜结果就出来了。那条大鱼没有来,今夜结果也出来了。”

    李长寿的神情变得很是难看。

    “小阁老若有偷天计,不妨施展便是,立了誓言,便与宁奕殊死一搏吧。”杜威凤眸生威,淡淡道:“半柱香后,大鱼若沉,我们二人自会助您一臂之力。”

    ……

    ……

    长夜漫漫。

    天都雾起。

    在云层之上,那一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律法符纸,因为阎惜岭正在上演的策杀,收敛了一角光芒,本该稳定笼罩整座皇城方圆百里的“皇权”,出现了一角黯淡。

    于是这片长夜便显得更加阴暗。

    一匹快马单骑出城,像是黑夜中微弱的一挑火光,稳定的燃烧着,燃出一道笔直而又锋锐的长线。

    这条长线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直指阎惜岭,可惜却在半路上中断。

    沉渊君坐在马背上,若有所思,看着雾气茫茫中,孤零零横在山道中央的那辆巨大辇车,那辆辇车截断了两座山脉的“势”,也截断了他的去路。

    辇车上空空如也。

    雾气之中有个苍老而又笔挺的身影,缓缓走出,来到了沉渊君的马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停留在微妙的五十丈,对于涅槃境而言,五十丈和五百丈其实没有任何差别……

    辇车主人双手拢袖,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紧张。他的背后,雾气之中,一闪一闪有着银丝浮现。

    随着他的缓步前进,以及最终停步,背后那千丝万缕的“银光”终于显露真身,是一柄又一柄的飞剑,数量之大,令人震撼,很难相信这世上除了裴旻的“剑藏”,还有人打造收藏着如此多的锋锐飞剑。

    飞剑一千零八。

    阵纹浩瀚如海。

    一座一座的剑气阵纹,在老人的脚底升起,一环接着一环的荡漾开来,空气之中先是响起第一道清脆悦耳的阵纹鸣奏,然而在漫天飞剑的阵纹极短时间集中开启之时……这道声音,听起来便再无悦耳。

    雾气瞬间便被荡开。

    剑气摧山,两旁山道的碎石,被磅礴的阵纹挤开,无数飞屑被极其强大的控制力握住,方圆百丈的空间都陷入了凝滞……巨木,飞石,尘埃,都失重的漂浮在空中。

    “北境大先生,好久不见。”

    老人双手拢袖,缓缓抬起,如开天之势,托起万千剑阵,以及两座小山。

    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男人,前不久刚刚一巴掌拍塌小无量山头的沉渊君,笑着勒马,望向朱密,明知故问道:“好狗不挡道。你是?”

    朱密并不恼火。

    “阁下真是好境界,先后与三位妖圣交战,再与白帝搏杀,如今看起来精气神仍然饱满。”

    他笑眯眯夸赞一句,道:“先前有些旧账,今日想与大先生算一算。”

    沉渊君神情自若地笑了笑。

    大氅之下的甲胄,在剑阵压力之下,已经发出咔嚓咔嚓的重负声音。

    这位北境君主面色不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淡淡道:“朱密,给你十个呼吸的时间考虑,你有两个选择。”

    “从我眼前消失,滚得越远越好。”

    “或者,八百年道行,在这里被打得灰飞烟灭。”

第二百八十二章 满盘皆输者

    长风呼啸,掠过山道。

    被涅槃大神通举起的巍峨山岭,悬浮在离地十丈的空中,时不时震落出石块,沙尘,一片雾茫茫的肃杀气息如龙卷般扩散。

    而沉渊君开口之后,朱密并没有反应。

    这位素来惜命,甚至在棺内躲避陆圣五百年风头的涅槃,在八百年来头一次这么硬气。

    双手托举巍峨大山的朱密,麻袍在狂风中不断震出猎响。

    他的声音也在狂风之中稳定地传了出来。

    “若论天资,你或许可排在五百年来的前十之列。”

    “老夫生平仅见,除了陆圣,无人可以稳压你。”

    伴随着朱密的话语,狂风之中多出了细密而又嘈杂的“噪音”,一缕一缕肉眼看不见的虚无剑气,从麻袍内层层叠叠地溢散,初时如游鱼,掠入空气之中,便如蛟龙,迅速变得粗壮,围绕着老人一圈一圈涟漪荡漾,近大远小。

    “但很可惜……今日你要死在这里了。”

    朱密的前面四个字声音逐渐变小,到了后面的那一句,外人便听不见,更像是他自己独自的喃喃细语。

    五十丈外,沉渊君仍然是那副淡定自若的神情。

    他的面前忽然炸开一道风刃,突如其来的剑气快得犹如炸雷,而且肉眼无法捕捉,只有“虚无”的形体划过——

    这道剑气突兀炸开,如烟花般璀璨地向着沉渊君背后掠去,同时抹开了一道半圆形的弧线屏障,坐在马背上的男人神情不变,甚至连眼皮也没有眨动,面前瞬间炸开数十道炸雷。

    相隔五十丈,剑气一闪即逝。

    未见朱密如何动作。

    也未见沉渊如何应对,只是眉心燃起了一抹幽幽的金灿火光。

    野火燃烧,小无量山的肃杀剑气数十道数百道连绵地炸开,连绵地破碎,连绵地化为一场滂沱骤雨,将沉渊君的护体屏障轮廓完全勾勒而出,这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壁垒,任由剑气如何对攻都不曾露出破绽。

    北境的第一人巍巍挺直脊梁,大氅被狂风席卷吹得向后滚去——

    朱密忽然动了。

    他陡然合掌,抬起的双手陡然合十。

    沉渊君抬起头,两座雄浑巨岭被朱密以“搬山”神通抬起,向着自己砸来。

    在涅槃境中,能够施展搬山的人也是极少数,更何况是向来不会淬炼体魄的剑修,因为活得太久,所以大隋对于朱密的情报十分老旧,而且十分落后……这位牺身小无量山圣坟偷天的“大剑仙”,已经有好几百年不曾出手了。

    “搬山!给我坠!”

    山岭巨响,如磨盘一般下坠。

    原本身形如枯槁的朱密,在抬臂的那一刻,大袖便鼓荡成圆,双足踩踏的地面不断炸开浑厚劲气,大地龟裂,蛛网破碎。

    他的双臂盘上两条蛟龙,雪白的眉须发丝燃起道火,本就不多的寿元在此刻拼命燃烧,为了换取“昙花一现”的巅峰。

    朱密的胸膛鼓起,脊背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错位声响,整个人变得高大,青壮,黑色麻袍被肌肉撑出贲张的轮廓。

    他竭尽全力将两条山岭对准砸下——

    轰隆隆的巨响之中。

    黑暗将沉渊君吞没!

    ……

    ……

    沉渊君面无表情抬起

    头来,眼神淡漠地注视着那道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山岭,那片阴翳越来越大……但时间还很充裕。

    哪怕山岭真的坠落至顶。

    只要有一瞬的时间,他便可以从马背上掠出。

    没有经历过北境天海楼之战的人,无法理解他的“世间极速”,更无法想象他跟火凤竞速的画面。

    但如今已不是天海楼之战了。

    与白帝的那一战之后,沉渊君的身体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只有他自己知晓。

    只用了一息功夫。

    北境将军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大氅在狂风与气压之中贴腰滚起,从来都是挺直腰背的沉渊君陡然俯腰,两座山岭一左一右地同时夹击而下。

    单手轻柔按在自己的坐骑之上,瞬间翻身而下,同时环绕着骏马奔跑一圈,一抹圆弧刀光如黑夜中的雷霆绽放——

    这一刀如流水般丝滑。

    沉渊君已经如一枚脱弓之箭射了出去,他的速度比起天海楼之战要慢上太多,面前是无穷无尽的山岭厚岩,左手按在剑柄之上,右手拔刀转动手腕,如劈砍流水一般轻松自如地炸开搬山千钧之重,一堵一堵的石墙被刀罡砍开,这些参杂了朱密涅槃神性的石块便如江河般支离破碎,不堪一击。

    这个在大地上“缓慢”奔跑的男人,如一只猎豹,弓身而行,逆行劈砍了五十丈的距离,来到了修行境界攀至顶峰的朱密面前,在最后一堵石墙破碎之际,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轰”的一声。

    沉渊君的喉咙一甜,右肩肩头毫无预兆地炸开一块铠甲鳞片,鲜血穿透肌肤迸溅而出,一股钻心的疼痛涌上神海,被他以无比强大的意志力压下。

    黑色的大氅下,是一具滚烫燃烧的金灿符箓甲胄。

    千觞总说师兄是一个冲动的人,不计代价的动用“涅槃之力”。

    正是这样“冲动”的沉渊,才能支撑起北境的将军府。

    而支撑沉渊君的,则是师尊留下来的,如今已深深融入自己血液骨骼里的符箓甲胄。

    与白帝一战之后,他的伤势恶化的很严重,已经到了“无药可医”的阶段——涅槃境修行者本就是世上生命力最强大的存在,如果他们的伤势严重到不能“自愈”,那么这世上任何圣山的医师都没有办法。

    而这具甲胄,可以让他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继续维持着涅槃境的战力。

    虽然……已不是巅峰。

    但至少还可以挥刀。

    甲胄的右肩坎肩位置破碎,但沉渊君的那一刀还是挥了出去。

    小无量山的磅礴剑阵,以及重演巅峰的朱密,都被那一刀恢弘的刀光所淹没,陆地破碎,杀机起伏,两座山岭被沉渊君抛在身后,单单是刀意连绵之下的震颤,便将搬山术举起的山岭尽数震碎,如一场沙尘暴向后席卷着炸开——

    ……

    ……

    盛大的刀光,在山道上斩开了一道百丈的沟壑。

    这样的一刀,已经极为震撼,但很可惜,距离沉渊君踏破凤鸣山那一刻所拔刀的威势相比……还不够。

    沉渊君那一日的拔刀,直接斩杀了白海妖圣。

    而今日的这一刀,想要杀死涅槃……还差得很远。

    烟尘之中,有鲜血的味道溢散。

    一个陷坐在

    石块瓦砾之中的青壮麻袍身影,双目闪着赤光,半边肩头血肉被砍得模糊,但他却在笑。

    “年轻”朱密盯着出刀之后的沉渊君,笑声连绵地打破长夜寂静。

    “哈哈哈哈……”

    他闻到了空气中的血味。

    不仅仅有自己的鲜血。

    还有……沉渊君的。

    “你果然是在唬人的。”

    肩头的刀伤很重,即便早就预料到了沉渊君会拔刀,朱密仍然无法躲过,麻袍破碎,道火燃烧,那一刀的罡气顺延伤口不断渗透,然后被他的涅槃之火烧得破碎,升起一缕缕细烟。

    朱密笑得很开心,声音沙哑道:“在北境会议上,你就在骗人……与白帝一战,你的身体早就承受不住了。你必须要出手才能打消太子的猜疑,北境会议召开,如此多的涅槃会面,只有催动将军府禁术,打压某位涅槃,才能让北境继续强势下去。”

    他在这一刻想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于是笑得格外开怀,也格外 阴森,“之后的一切都是在演戏啊……如果你路过小无量山的时候,不拍出那一巴掌,你现在已经死了。”

    “青年朱密”缓缓站起身子,他一只手按住自己肩头的刀伤,五指用力,熊熊烈焰燃烧,刀罡余劲破碎,伤口复原,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沉渊君,演戏演的真好啊,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他面无表情地赞叹一句,淡淡道:“但是天都的殿下看穿了你的伎俩,我本来不敢涉险的……没想到果然应验了。”

    青年朱密微笑问道:“我拿命跟你换命,你能撑多久,半炷香,一炷香?亦或是在某一次拔刀的过程中,禁术崩塌,整个人的身躯也随之崩塌?”

    沉渊君低垂双眼,单手默默攥拢古刀,同时另外一只手,拔出自己剑鞘内的长剑,一刀一剑,交叠着指向地面。

    他轻声问道:“你就没想过,还有一种可能……在禁术崩塌前,我直接杀了你。”

    风声忽大忽小。

    朱密轻柔道:“我这么怕死的人,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如何敢来单独面对你呢?”

    伴随着这道话音,麻袍下闪逝着极其复杂的古老阵纹。

    “我背后的这位大人,乃是纵古绝今的超然奇才,只差一步不朽的伟大丰碑,盖压无数时代的圣杰。”

    朱密恢复漆黑的须发,呈现火焰般燃烧的青灿之色。

    他的气息还在上涨,而且攀升到了一个连沉渊君都觉得“棘手”的程度……这位牺身棺木八百年的老人,显然得到了一份极其恐怖的造化。

    能够让一位涅槃如此称赞的,该是什么样的存在?

    沉渊君皱起眉头。

    “你应该也知道了……今夜真正想测你深浅的人不是我,而是太子。”

    浑身燃烧青灿火焰的朱密,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远方天都皇城的方向。

    “铁律敛了,律法退了,我们才能在这里相遇。”

    朱密又侧身指了指自己背后,道:“阎惜岭那边,你赶不去的话,宁奕就要死了。今夜你们满盘皆输。太子殿下会让你活吗?”

    这位圣山老祖,凝视着沉渊君,忽然笑了。

    朱密一字一句道:“即便能杀你,我也不杀你,我耗着你……等红拂河的涅槃来了。今夜胜局便定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三卷天书齐开

    杀气。

    很浓郁的杀气。

    宁奕眯起双眼,瞥了一眼血色风暴外模糊的杜威夫妇二人,出乎他意料的,这两位星君竟然没有直接对自己下杀手……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杜威在阎惜岭空地上插了半炷香,香火袅袅,不缓不急,两人似乎都在等什么东西。

    宁奕知道。

    他们是在等一个结果。

    自己今夜上钩,入局阎惜岭,沉渊师兄必定也会出城。

    抬起头,铁律锋芒收敛,平南杀阵四起。

    皇城放宽了铁律的界限……那么涅槃境的大人物也可以伺机而动。

    “怪不得书院没有动,是被涅槃牵制住了么?”宁奕想到了蜀山后山与酒泉子相见的画面,那位大隋顶级涅槃,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提点之话,天都今夜的局势相比早就在他预料之中。

    杀局已起。

    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杜威,是典型的忠国者,朝堂四处起乱之时,东西角力二龙夺嫡,他便巍然不动,与三皇子关系平常……换而言之,杜威从不站队,他只站当今天都的执权者。

    这绝不出错。

    如今太子大权在握,中州与东境的战争趋势愈发迫切,而且不可避免,这位西境大司首正是趁着寿宴,带着私权前来示忠的……而自己与李长寿的这场斗争当中,太子虽做了一些动作,但其实并无偏颇。

    让开铁律,是为了李长寿能够与自己斗起来。

    如果铁律开着,自己既无法下手,李长寿也无法真正致自己于死地。

    “磨刀么?”

    宁奕揉了揉脸,他想起了东土灵山谈判时候的场景,想起了太子赠自己渡苦海时候意味深长的话语……这位并未登基的太子爷,已经渐渐融入了皇座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对于身下的众生,便是这种态度。

    你想当那把刺穿东境的刀。

    便要足够锋锐。

    那半炷香,就是“时限”了,如果不出意外,师兄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而铁律松懈的今晚,正是涅槃出手的好时机。

    此局。

    杀自己,也杀沉渊。

    杜威还不出手,是想等时辰过去,若半炷香后,沉渊师兄还不出现……那么便是默认自己这一方败了?

    宁奕的呼吸逐渐变得缓慢。

    在他想通这些问题之后,脑海之中便浮现了一条明晰的脉络……他放弃了命字卷的推演,抓住了自己脑海中的一道灵光。

    某个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的念头,从浮现的那一刻便不可遏制,让他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宁奕问了自己一句。

    若……情况真的这么糟糕。

    自己的这个想法,可行吗?

    短暂的平复之后。

    他听到了自己内心中的声音。

    可行。

    宁奕聆听着四面八方的呼啸风声,缓缓闭上双眼,等待沉渊的时间飞快流逝,当他捋清所有想法,睁开双眼之时,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半炷香徐徐燃尽,香灰飞洒的画面——

    阵法外。

    等待半炷香功夫的杜威,终于睁眼,不再假寐,他轻轻抖了抖肩,震落肩袍堆叠的雪尘。

    “时辰到了。”

    这是杀局中最静谧的一段时间。

    所有人都在等待。

    宁奕在等待,在推演。

    李长寿亦是如此。

    没有人放松

    警惕,而大家都在赌命运之神站在自己的这一边……知晓沉渊君底细的宁奕,心中只是短暂浮现了一刹侥幸念头,很快就被自己灭杀,今夜的这场剿杀若是针对沉渊师兄的,那么自己在阎惜岭是等不到将军府的支援了。

    最后一抹香灰被风吹散。

    李长寿没有想到,被困在平南杀阵中的年轻男人,竟然破天荒地安静了很久,对他而言,这其实是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宁奕并不知道,在这半炷香内,杜威是绝对中立的存在。

    而现在……不一样了。

    “杜大司首。”李长寿神情苍白,扶着一株古木,道:“该出手了。”

    杜威又等了十个呼吸。

    他回头瞥了一眼小阁老,轻声道:“今夜之后,你我便算是盟友了。之前那些算计,就扯平了。”

    杜淳听得一头雾水,满是惘然。

    李长寿嘴角拉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支撑这座大阵已是疲倦至极,再耗下去,自己的身体反倒会先垮掉。

    杜威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轻轻一步踏出,同时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推门”的动作,那座平南王杀阵,顷刻之间被他推开,皇权固然强大,但杜威的修为境界太高……此刻踏入杀阵,未收丝毫阻拦。

    杜威淡淡在何帷耳旁传音,“我来取宁奕头颅,替我掠阵即可。”

    这位大司首面色平静,站在宁奕三尺之外多一点,他负手而立,轻声问道:“绿柳街擦肩而过,那人是你吧?”

    宁奕缓缓抬眼。

    这位西境执法司大司首……第一次见面,便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

    若说今夜天都,明面棋子,自己最忌惮谁。

    便是杜威。

    “是我。”宁奕的精气神在这半柱香内调整到了最佳,之前剑杀四百人的锐气重新藏于鞘中。

    他看着这位大司首,认真道:“你的儿子太不成器,打一顿长记性。”

    杜威呵呵笑了笑,很难想象这张冷冰冰的脸居然会浮现笑容,而且是在这种话下笑了,他很出人意料的点头,附和道:“打得好,打得轻了。”

    “不如这样,”宁奕笑眯眯道:“今夜架就不打了,出去之后,我替你再教训他一顿,打得他老娘都不认得他,过往的那些恩怨一笔勾销,你也不必谢我。”

    杜威的笑容缓缓凝固。

    “我这人不记仇。我绝对不会去太子那边告状,所以以后你还当你的西境执法司大司首,高枕无忧。”宁奕哈哈笑道:“杜大司首信不过我,我可以道心起誓,怎么样?”

    这话传到了阵法之外,扶树而立的李长寿气得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杜威淡淡道:“不必了,宁先生。死人的道誓,有什么可听的。”

    “倒也是。”宁奕点了点头,倏忽前踏一步,好奇问道:“那你刚刚听的是?”

    伴随着他话音的掷出,一点锋芒骤然点破,这是宁奕极其罕见的先行出手,藏剑在鞘,一瞬间拔剑刺向杜威面门。

    这位大司首神情淡然,眼皮未挑,两根手指点出,猛然与细雪剑尖对撞,发出清脆的迸溅声音,神性风雷与杜威的金刚体魄对碰的那一刻,有一蓬金铁花火溅出,宁奕在一瞬间点出了上百朵剑花,尽数被杜威两根手指接下,两人在三尺之内瞬间展开搏杀,细雪剑竭尽全力刺向杜威,这位大司首的境界实在骇人,连护体气障都没有开启,仅仅凭借着“肉眼”便将宁奕的剑势全部接下!

    其实剑气之快,肉眼已无法捕捉。

    能够捕捉到剑气的……便是灵觉!

    杜威的六感之强,匪夷所思,当初宁奕以符箓伪装气息,在绿柳街都差点被识破,宁奕拼剑之余,施展神魂之术,双瞳与杜威对视一刹,试图以神念刺入神池之中,取巧占据先机,没想到此人的神海真如一片宽阔大海!

    一刹对视,宁奕未占丝毫便宜。

    杜威凤眸生威,在点破宁奕剑势之后,反而占据上风,单手负后,放着腰间一柄长剑不曾动用,单单是一只手便压过细雪。

    “一颗命星的星君,不过如此!”这位大司首眯起双眼,冷笑道:“世人都说你是超越洛谪仙的妖孽,就这些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说时迟,那时快。

    杜威一直负后的那只手,陡然拔剑。

    剑光如虹一瞬斩开!

    宁奕先后与好几位星君交手,却从未见过如此快而迅猛的剑势,杜威手中的剑很是纤细,但力劲十足,细雪几次交锋,都被打得震颤偏转,震得自己虎口发麻,两人对拼十余剑,最终以杜威一击剑柄敲在宁奕胸膛,将其震退告终。

    宁奕被打得抛飞而出,皇权杀阵一阵激荡,阴魂肆虐,那些复苏的尸体潮水般涌了上来。

    神性荡漾,尸鬼破碎。

    宁奕杵剑而立,神情难看,一只手捂着胸膛,一阵气郁。

    眼前的杜威是星君境中臻至圆满的大高手,在西境独当一面的人物,以自己如今的境界,打起来毫无优势……更何况,背后那一缕杀意更浅淡了,杀意越浅,宁奕越不敢放松警惕。

    宁奕阴沉望向了一眼阎惜岭外。

    白袍李长寿扶着古木,始终凝视着自己。

    在阵法外有一头孤狼盯死自己了……若是放开手脚与杜威打一场,那场杀意恐怕便会降临了。

    杜威单手握剑,剑身震得厉害。

    一番交手,他心中惊叹于宁奕剑势的刚猛,与自己对拼竟然不落下风,只负轻伤,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问道:

    “宁奕,就只有这些了吗?”

    这个年轻人一身境界,却束手束脚,自己卖了几次破绽,都不敢进攻,之前是试探,而接下来的生死之争,若还这样,便只能“轻松”摘下这颗头颅了。

    杵着剑的黑袍年轻男人,沉闷地咳嗽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那缕杀机始终让自己保持警惕,不能专注……这或许就是李长寿的真正目的,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既然自己大概率防不住那一杀,那么便让它来的更猛烈一点吧!

    这一点想明白后。

    宁奕将细雪从右手挪至左手。

    他的眉心,燃起了三缕光芒,三缕程度不一的青灿火焰,犹如三叉戟一般根源汇聚。

    在这缕光芒出现之时,宁奕身上的“气”,便得到了释放。

    三卷天书——

    生字卷。

    山字卷。

    命字卷。

    三卷齐开!!!

    宁奕身上的淤青,以一种骇人的速度消失,他的气息不仅仅在恢复,而且还在攀升,那颗唯一的“命星”似乎也燃烧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同时开启三卷古卷。

    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洋溢在四肢百骸中。

    宁奕望向杜威,轻声道:“杜大司首,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待会还有一章,大概在10点。)

第二百八十四章 黑夜中的一剑

    三卷天书齐齐燃烧,宁奕的眉心燃烧出青色的三叉戟火焰。

    杜威八风不动的神情,缓缓有了变化。

    他凝视着燃烧三卷天书的宁奕,觉察到了那个年轻男人身体内的骇人变化,这股力量……是他从未接触过的。

    “超越星辉的禁忌之力么?”

    杜威喃喃自语,明白了宁奕为何能够成就如今的境界。

    之前的交手,宁奕未曾动用神性,以肉身体魄,剑术造诣,以及神魂境界对抗,的确不能占到杜威的便宜。

    而现在……则是不一样了。

    宁奕忽然动了。

    他一剑向前点出,杜威抬剑格挡,“咔嚓”一声,他的剑器在细雪神性的冲击之下直接被点出一道缺口,如精致瓷器破碎,溅出一蓬寒铁碎片。

    “这么强?”

    杜威心神狂震,连忙收剑。

    已经晚了。

    宁奕一剑斩过,磅礴剑芒如海潮一般,寻常剑修剑气,能够出袖便已是不俗,剑气粗细大抵如青蛇游曳,而山字卷加持之下,宁奕此刻的剑气宛若蛟龙一般粗壮,一轮半月切斩,圆弧化作浪潮。

    杜威一只手叠掌按在剑身之上,硬生生接下这剑。

    “砰”的一声!

    铁剑无法承受这股浩然之力!

    随杜威征战杀伐二十余载的剑器“司无情”支离破碎。

    “哇”的一声。

    杜威喷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倒飞出去,宁奕的剑气透过长剑,斩在他的胸膛之上,只不过大司首肉身体魄竟然比剑术更加精湛,竟然硬抗了剑气一击,神性撞在护体罡罩之上,溅开苍白火花。

    “父亲!”

    远方的杜淳看见这一幕,心湖一颤,在他心目中,父亲是高手中的高手,纵横西境捭阖无敌,负责保护自己的“刀剑”二老已是江湖上的顶尖人物了……而二老联手在父亲剑下也走不出一个回合!

    父亲从未败过!

    而今日,竟然被宁奕一剑折了佩剑,还打得如此狼狈。

    明明之前还占上风的……

    “怎么会……”杜淳面无血色,像是一张白纸。

    远方不断恢复气血的李长寿,面色阴沉,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始终藏掖,便是未看穿宁奕的深浅……以他平南王血脉的见识,若非见过洛长生这般超然天才,绝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在如此年纪取得如此境界。

    既然宁奕是与洛长生齐肩的绝世天才。

    那么今夜……他一定藏了后手。

    杜威是最适合试探宁奕的人选!

    “伯母,不要给他休息的机会!”李长寿高声喊道:“皇权阵遇强则强,我竭力替二位掠阵!定将此獠诛杀!”

    声音穿透阵法,传到宁奕耳中。

    他面无表情,瞥了一眼杜威,拎起细雪,再次斩下——

    剑气盛大如满月,将大地犁出一道沟壑,支离破碎的土块飞掠四溅,在即将抵达杜威面前之时,披着道袍的中年女子猛地掠过,单手架起夫君,同时挥出拂尘!

    “嗖嗖嗖!”

    万千拂尘激荡而出,如千军万马齐齐张弓射箭,只可惜遇到细雪剑气

    ,便脆弱不堪,千丝万缕缠绕在剑气月弧之上,只不过阻拦一刹,便瞬间崩塌。

    “轰”的一声!

    千钧一发之际,何帷架着杜威堪堪躲开这一道剑气,她怀中的拂尘已是破碎,道姑神情难看,回头望去——

    宁奕这一剑,落在了皇权阵上!

    盛大剑气,直接与“皇权”对轰,执剑者的意志与初代皇帝的精神对撞,阎惜岭地底的煞气在至高规则和秩序的碰撞之下被彻底的激发而出……一枚枚虚无的骷髅头颅浮现在阵纹之上,那些虚无的业力,化为虚无的尸鬼,向着宁奕涌来。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宁奕笑着望向李长寿,将杜威之前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这些皇权业力,想要污浊自己道身。

    若是换一个人,没点手段,恐怕就要被这些阴暗罪业缠上,遭受劫力清算,很可惜……站在这里的是大隋天下唯一的执剑者。

    “大道长河,开!”

    “朱雀虚炎,启!”

    宁奕吐出两句真言,背后浮现一整条虚无长河,无数道果沉浮,万千阵纹隐现,与此同时,他的脚底,方圆十丈,陡然烧出一条火圈,赤红如蛇的虚炎熊熊而起,遇神焚神,遇鬼焚鬼。

    阎惜岭顷刻之间便被一片火海吞没,万千尸鬼在火海之中沉浮,它们本来面目可憎,阴森恐怖,但此刻只剩下狰狞与痛苦,不断扑向宁奕,却在半途之中便被朱雀虚炎焚烧。

    这等阴森鬼物,最怕雷法以及旺火,以“朱雀”一族足以焚烧因果的本命火威力,但凡魂体沾染丝毫,便不可避免地会被灼至湮灭!

    宁奕盘膝而坐,将细雪插在身前,抬头盯着镇压自己的这座皇权大阵。

    这里的阴魂数量极多,浩瀚如海,李长寿选择在此地结阵,便是想不断消耗自己的星辉,把自己拖垮,只可惜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有山字卷加身,绝不会畏惧这些阴魂。

    “这里是平南王一脉的古战场?”

    宁奕以命字卷稍微一算,便掐出因果,冷笑道:“好!今日我便超度了这片古战场,让这些亡魂轮回投胎!”

    话音落!

    宁奕抬袖结印,他的布印速度极快,随着口中不断轻吟,晦涩难鸣的字音浮现,竟然在空中自行凝聚出形态。

    传闻中,在遥远的时代有古圣授道,演化至理,可以言出法随,而如今宁奕以大道长河施展道法,竟然短暂的展化了这一幕,虽然这些字音浮现地很是模糊,远远不如古圣传道那般宏伟,但依然震撼了所有人。

    “展化至理,脱口成道?!”

    被何帷搀扶的杜威,神情苍白,不敢相信。

    李长寿的神情则是更加夸张。

    “这是道宗的《度人经》?宁奕什么时候修行的这部经文?!”

    他顺着阎惜岭皇权杀阵的阵纹看去,发现那些文字自己竟然认识,宁奕如今施展的乃是三清阁锁在阁内的禁忌心法!

    这位小阁老整个人宛若雷劈一般,怔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不对……不只是《度人经》……”何帷的神情也难看起来,她听着那恢弘道音不断从宁奕口中吐出

    ,很快自己也变得陌生起来。

    她震撼道:“是佛教至高无上的《地藏经》!我曾有幸听虚云大师颂过一遍,他怎么可能学会??”

    盘膝坐在血雾中的宁奕,神情很是平静。

    《度人经》也好,《地藏经》也罢,都是大道长河演化的结果,他与道宗佛教结缘已久,周游先生授业之时,毫无保留的将那一片道藏尽数交给了自己……三千大道,条条相通。

    他此刻所施展的,虽不是至简至妙的圣法,但绝对是此间一等一的妙术!

    诸多经文,囊括四海,不仅仅是道宗,佛门,还有天都莲花阁的清神录,紫山的降厄咒,蜀山的辟邪文书,全都化为“道音”,悬浮在宁奕四周,如一颗颗饱满的水珠。

    宁奕睁开双眼,轻轻开口,伸手一推,“去。”

    漫天水珠,四散开来——

    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撞击那些火海中的尸鬼,原本炽烈焚烧的阎惜岭,此刻似乎下了一场大雨,然而这场大雨浇灭的却不是虚炎,而是那些虚妄丑陋的恶鬼!

    水火竟然相容,一同灭杀超度阎惜岭的亡魂!

    一声长鸣。

    长夜上空,竟然有一头火红朱雀显性,赤炎焚烧,由虚炎凝化的鸟雀仰天长啸——

    伴随着啸声,李长寿的怀中有一样物事,提前苏醒,挣扎着窜了出来,牺牲许多力量的李长寿,伸手想要去抓,但竟然失败。

    那头被捆仙绳束缚住的红雀,拼尽全力将自己弹出了十丈的距离,虚空点燃了一抹火光,虚炎将它的绳索烧断,长空戾鸣之中,红雀的妖身先是陡增,与火焰撞击在一起……借着宛若涅槃一般,妖身不断收缩,最后化为一头小臂大小的鹰隼,掠入皇权杀阵之中,停留在宁奕的肩头。

    那一双火红色的眸子,锐利如刀,刮过了阎惜岭的杜威,何帷,以及李长寿。

    宁奕缓缓站起身,缓缓举起细雪,剑光浩荡,雷霆引动。

    “皇权?给我破!”

    一声叱喝!

    整座阎惜岭的血色,如风暴一般扩散。

    朱红色的神雀火焰降临在这片山岭上空,呈现展翅姿态,在这一刻撕裂笼牢挣脱束缚,即将拥抱自由——

    向来捭阖无敌的“皇权”,第一次在天都境内,被人斩破!

    这一剑,撕裂了皇权!

    三天书燃烧的黑袍男人,抬起头来。

    他凝视着头顶穹顶,看着那座大阵支离破碎,在剑气下崩塌瓦解——

    宁奕的这一剑,是积蓄已久的全力一剑。

    是执剑者打破规矩,打破皇权的一剑。

    在他竭尽全力的那一刻。

    在他击碎皇权的那一刻。

    有一道异样的声音响起——

    宁奕浑身的骨骼都传出了密集的炸响。一缕精粹至极的杀意,在皇权阵破的那一刻降临。

    穹顶的黑夜中有一缕剑气递了出来。

    这一剑是隐忍已久的蓄力之剑。

    这一剑是剑道大圆满的极限之剑。

    极限的快,极限的准——

    这一剑。

    是地府第二殿,楚江王的必杀一剑!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宁奕之死

    大隋曾经有三位极限星君。

    羌山神仙居的大客卿姜玉虚。

    蜀山小山主千手。

    以及地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二殿,楚江王。

    这三位极限星君,以远远超脱其他星君的战力而闻名……庙堂的某些大高手会隐匿修为,譬如天都执法司大司首墨守,本身有着不弱于顶级星君的实力,却极少出手,再譬如北境将军府的沉渊君,在天都烈潮斩开莲花阁前,无人知晓他真实的境界。

    于是这三位极限星君,便是公认的“大圆满”。

    在这个境界中,不会有人比他们更强了……至少他们还没有败过,在北境倒悬海的战场对狩当中,这三人都有着极其耀眼的战绩,直至韩约灰界斩龙之后,才有“星君境”的修行者超脱这等境界。

    而韩约所修行的“魔道”,太过偏僻,而且不被人看好,这尊大魔头随心所欲却从未与“极限星君”发生过对战,以往的东境三圣山也是与琉璃山交好……所以他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在二皇子只手遮天的那段岁月里,韩约被认为是与“守山人”一样特殊的存在,因为走了“捷径”而超脱当前境界,却又不能触摸涅槃的禁忌修行者,他们的上限已经确定了。

    大隋公认的那三位极限星君,一旦突破,即便在涅槃境中,也是强者。

    而韩约……从他成为鬼修的那一刻,就注定他无法站在太阳下,一旦生出涅槃的念头,便会被道火灼心,烧成灰烬。

    一直以来,有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地府的第二殿,楚江王能够在“三大极限”的位列之中。

    地府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在太宗即位之时,被深深的掌控在皇权手中,但这些年高手的不断死去,组织里人手更迭的速度很快……于是背后的那些杀手,真正效命的皇族也在改变。

    大隋的皇族衍生出了许多支脉。

    于是……这里便形成了一副交错纵横的棋盘,皇权内部意志的斗争也在地下组织里无声的进行。

    地府排名第四的杵官王,看似服从天都的安排,但其实是效忠二皇子的“暗子”,在追杀云洵失败之后,便乖乖回到东境琉璃山待命,这枚棋子的暴露便说明……太子其实并没有完全掌握地府。

    至少他在坐上真龙皇座之前,渗透力是有限的。

    而天海楼一战,楚江王已经露面了,他奉命来到战场,助千手一臂之力……而下令之人,正是太子。

    这也说明了一点,即便太子还没有完全掌握“地府”这样的地下组织,但已经占据了极大的上风。

    若是杵官王被楚江王捉住,那么结局不会有任何悬念……杀得云洵狼狈逃命的地府少女,与身处“极限”的楚江王之间差了一道巨大的天堑,即便是韩约的琉璃盏也不能弥补这个距离,到时候恐怕连逃命都难。

    无数道念头,在宁奕脑海之中闪过。

    当黑夜中的那一缕剑光,以及楚江王本尊出现之时。

    他无比的冷静。

    而且得出了一个结论。

    今夜的“杀局”,并非绝对公正,那个看似坐观不管的家伙,其实心中有所偏颇……至少这一杀,是李长寿本身不具备的力量。

    楚江王只听命于太子。

    这一杀。

    是太子赐给自己的。

    ……

    ……

    “撕拉”一声。

    当剑光快到极致,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虚空先是

    被撕裂,一截剑尖凭空刺穿了数十丈的虚无,从夜幕之上递出,下一瞬便来到了宁奕的头顶,平稳而又直接地刺出——

    破开皇权的那一剑,在执剑者六感觉察到危机的那一瞬,便震颤起来,硬生生改变了一个弧度,对准楚江王的剑尖戳去。

    两剑本该相遇。

    然而楚江王的剑锋第二次穿透虚空,错开了与细雪的对撞——

    这位顶级杀手的“道境”很简单,也很恐怖,剑锋两次穿透虚空绝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剑术,就是修至圆满和极限的“空间道境”……也正是因为这条道境,才能让楚江王完美的“隐匿身形”,躲避执剑者的神识搜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宁奕只来得及抬起右手,格挡在他的面前。

    一蓬血雾陡然炸开,安静到极致的这一剑,在接触到他血肉的那一刻,便彻底激荡开来——

    “轰”的一声。

    宁奕的右手一麻,他看着自己的这只手掌,被一缕精粹剑气点得爆碎,接着半条手臂都被劲气炸开,剧烈的痛苦顺延大臂传入胸膛,骤烈而又阴险的杀意如毒蛇一般侵入肺腑。

    阎惜岭的皇权杀阵破碎。

    真正致命的杀意降临。

    楚江王的身形一闪而逝,剑光已然归鞘。

    他飘然后掠,来到李长寿身旁,目光冷漠地望去。

    宁奕的右臂被剑气点得炸开,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而出,犹如麻袋一般侧翻,额首的三朵焰花顷刻黯淡,但即便如此,仍然死死攥住细雪。

    剑修只能站着死,不可跪着生。

    腰垮拧转。

    剑锋插地!

    宁奕弯曲的膝盖缓缓立起,他左手颤抖地以掌心按住细雪剑柄,生字卷缭绕的生机化为海潮,不断涌向断裂的右臂……

    “没用的。”

    楚江王的声音很冰冷,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他面无表情道,“宁奕。我观察了你很久……从天海楼就开始观察了。你的确是个身怀造化的天才,身上那股‘生之力’,能够愈合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伤势,但这一剑所蕴藏的‘寂灭’,是无法被这股力量弥合的。”

    “换而言之……被这一剑击中的那一刻,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楚江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亦是没有丝毫笑意,这世上似乎不能有任何事情使他开心,一切都在他精准的计算当中,“寂灭会渗透进入你的血液,骨骼,然后汇聚涌向‘心脏’,最终抵达‘神池’。”

    掌心按着剑柄的宁奕,摇摇欲坠。

    他的面色一片苍白。

    红雀在空中兜转一圈,极其惊恐地落在宁奕肩头,看着那不断涌血的伤口,极其心痛的哀鸣。

    远方。

    盘膝坐在不远处的杜威,运功疗伤,身上蒸腾出片片紫霞,此刻气色好了许多,在何帷搀扶下站了起来,抬掌从碎尸狼藉之中重新捡了一把铁剑。

    这位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望向宁奕的神情极其忌惮。

    不知为何,哪怕听了楚江王的话……他的心中仍然不放心,按理来说,寂灭入体,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但那个年轻男人只是面色白如纸张,摇摇欲坠,看起来还能再战。

    杜威深吸一口气,准备再缓一缓,便趁着宁奕受伤,将他彻底斩杀。

    山岭一阵微风掠过,已不再像之前那般肃杀。

    这场血腥的厮杀……似乎已经结束了。

    宁奕的声音虚弱地飘荡而出。

    “这一剑……是太子让你出的吗?”

    他问楚江王。

    楚江王沉默地一怔,他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犹豫,皱眉一刹,淡淡道:“吾授命皇权,今夜这一剑,乃是为平南王一脉所出。”

    宁奕笑了笑,道:“那就是太子让你刺我的……不用担心,我不会跟他算这一笔账。他送过我‘渡苦海’,今夜的这一剑,算我还他的这个恩。”

    楚江王的神情变得不解。

    他看不透宁奕,更听不懂宁奕所说的话……中了自己的寂灭一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今夜不会有第二剑了,对吧?”宁奕咳嗽一声,咳出一口漆黑的鲜血,在空中尚未落地便化为一蓬细密的血雾随风化去,他望着楚江王,道:“太子让你出一剑,已经算是破矩了……如果他想杀了我,早就可以动手了。”

    何必要送渡苦海?

    何必要与自己在灵山谈判?

    太子做的一切……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够不够锋利,够不够强,够不够值得他去赌一把。

    包括今夜楚江王的一剑,看似倾向李长寿的这一剑,哪怕这位地府第二殿将关系撇得清楚,但宁奕心中明白。

    之所以会有这一剑,是因为太子想看自己的“最后底牌”。

    一片沉默。

    沉默中,站在李长寿身旁的地府第二殿,幽幽道:“再说一遍……今夜我的出剑与太子殿下无关。不过你说得对,不会再有第二剑了。”

    楚江王皱眉道:“你觉得你能活?”

    宁奕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甩掉满身的血污。

    阎惜岭的风暴缓缓凝滞,又缓缓卷动——

    这一次,是围绕着宁奕。

    李长寿怔住了,他看着那个只剩下一条手臂的家伙,缓缓盘膝坐下。

    为什么?

    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

    风雨际变,长夜斗转,大道长河围绕着宁奕旋转,日月星辰以他为中心。

    死寂缠绕的痛苦刺入心脏。

    但这股感受……却无比的熟悉,没有人比宁奕更清楚“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更何况他提前把细雪换到了左手。

    而且以右手接下了这一剑。

    那股粉碎之后又重生的痛苦……在右臂的碎裂之处汇聚,随之汇聚的,还有一缕纤细到肉眼根本无法觉察的“气”。

    纯阳气!

    脑海中,猴子那极其富有侵略性的声音响起。

    “纯阳气的修行,就是不断点火,不断熄灭……不断杀自己,不断救自己……直到在万千劫难之中,凝练出一口气机。”

    “若是……我失败了呢?”

    “那就永远的失去一只手。”

    宁奕左手死死捂住断裂的右臂伤口,脑海中闪过一个游曳的念头。

    迎接自己的……到底是“涅槃重生”,还有“死寂沉沦”?

    他也不知道。

    这缕意识在混沌中开始沉沦。

    宁奕轻声对着红雀传音道:“小家伙……替我争取一点时间吧。我带你活着离开这里,然后去见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

    红雀怔住了。

    与此同时,一道金雷,在阎惜岭上空炸起。

    这道磅礴金雷,落在宁奕的右肩断臂之处!

    他陡然清醒,在心湖内沉声道:

    “纯阳气——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朱雀之殇

    “纯阳气——来!”

    随着年轻男人的暴喝,撕心裂肺的痛苦汹涌而来。

    宁奕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出口便化为血雾,同时溢散出丝丝缕缕的寂灭之意,这些侵入肺腑的“杀意”,竟然化为一蓬雾气,不断从宁奕的体表蒸发而出,远远来看,那个盘膝而坐的年轻男人,周身像是笼罩在一片血色蒸汽之中。

    “不好!”

    杜威神情陡变,道:“他在化劫,他真的有办法活下来!”

    这位大司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瞬间拔剑而出,掠出数十丈,高高跃起,一剑劈砍而下。

    一声雀鸣。

    红雀在听到宁奕最后一句传音之后,彻底疯狂,妖身化为铺天盖地的朱雀,展开双臂,振翅狂舞——

    在宁奕大道长河的加持下,它操纵着山岭燃烧的熊熊烈焰,与杜威硬碰硬撞了一击,只可惜红雀的境界差得实在太多。

    漫天朱雀虚炎,被杜威一剑直接劈碎。

    火海被一剑砍出一道豁口。

    只不过这位顶级星君手中的“铁剑”,不知取自于那位兵卒,品秩实在太差,一碰就碎,在砍碎火海之后便砰的一声炸开。

    杜威暴喝一声,随意一抬掌,又是一把长刀从山岭某处掠来,直入掌心,这一刀便再无花哨,直接对着宁奕方向砍下——

    展化全部妖身的朱雀双目猩红,陡然收拢双翼,以身化为一个巨大的火茧,将宁奕包裹在其中。

    “噗嗤”一声。

    杜威从空中一刀斩到底,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传来,瓢泼的朱雀鲜血伴随着火雨溅开,落在这位大司首的肩头,将一身黑衫燃起,杜威就地翻滚一圈,那把断刀同样无法承受虚炎高温,一刀之后便破碎成齑粉。

    他神情阴沉,看着那道巨大的豁口……

    这一刀砍得极深,已经入骨,但朱雀一族的生命力出名的强,尤其是纯血朱雀,同样有着“涅槃大圣”的存在,但凡还有一口气,便能很快痊愈。

    那道刀伤豁口在虚炎焚烧之下,恢复地很快。

    朱雀长鸣一声,下定主意,以自己肉身抗灾,要护住怀中男人不死。

    为他争取时间——

    滚滚赤潮,围绕着宁奕。

    火茧之中,可以看见,盘膝而坐的年轻男人面前插着一把飘摇的长剑,他低垂头颅,似乎陷入了“寂灭”的状态,只不过周身缭绕的雾气越来越多,而且随着雾气的排出……年轻男人的气息开始逐渐增强。

    山岭上空,响起一道滚雷声音——

    “妖孽,我要扒了你的皮!”

    何帷祭出一张符箓,一道雷霆对准朱雀劈砍而下,炸得一片毛发溅开,整座山岭在夜色之中熊熊燃烧,四面八方的古木早已经被虚炎吞噬……只剩下几人,道袍和破衫都在火光之中鼓荡。

    这位西岭内阁阁老,双手结印,那柄断裂的拂尘,此刻嗖嗖嗖掠出,化为千丝万缕的银线瀑布,钉入朱雀的血肉之中,以那道天雷镇顶,拉开数万道数之不清的长线——

    拂尘银丝深入朱雀血肉之中,而

    且承受了朱雀虚炎焚烧而不断。

    这件宝器的品秩极其不俗!

    何帷尖声道:“我这就扒了你的皮!”

    她陡然伸出五指,作势隔空拉扯拂尘,万千银丝绷得极直,刺啦的刺耳声音之中,朱雀妖身上的那张巨大皮囊,被扎根的银丝差得鼓荡变形,红雀双目之中流淌而出的已是血泪,落地砸出一个一个的火坑。

    妖形摇曳。

    红雀至今尚未挪动,它很清楚……今夜若是自己松开了,那么宁奕会死,自己也会死。

    更重要的是……宁奕口中的,那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意识模糊中,那个白发身影在红雀脑海里浮现。

    周游主人还没有死吗?

    启灵之后,它无数次幻想着与周游见面,然而跟随吴道子游历大隋,它得知自己昏迷期间发生的所有故事……“莲花道场”的“残酷真相”,狠狠击碎了他的幻想。

    惊才绝艳的主人在莲花道场灰飞烟灭了。

    不止一个人看到了这一幕。

    而如今……宁奕的那句话,告诉它,它还有希望!

    一道愤怒的嘶哑声音,在山岭上空响起——

    流淌血泪的朱雀,原本巍峨不动如一座小山,此刻竟然挣扎起来,它收拢自己的双翼,发出震天撼地的尖啸,双翼收拢,银丝反而更加轻易地扯出了那张朱雀皮,无数鲜血迸溅,在皮囊之下,便是流淌着的滚烫火焰,一具失去了自己“皮囊”的朱雀,或者说一具被火焰包裹着的“朱雀骨形”,展露在众人面前——

    火焰汹涌澎湃,在骨骼上流淌,覆盖。

    似乎将要形成一张“新皮”——

    下一刻,一道刺骨的破空声音响起,一柄铁剑插入朱雀的骨中,将那根巨大肋骨钉得粉碎。

    接着便是第二道破空声音,第三道破空声音。

    杜威神情苍白,不断吸掌捡拾山岭的断剑短刀,不断掷出,每一击都用力极大……他有金刚体魄,有强悍神魂,有精炼剑术,却不会“飞剑”,此刻只能以这种方法不断掷刀。

    但风声呼啸,这位大司首每一击掷刀力度都太沉了。

    有些直接敲掉一大根朱雀骨。

    在那声咆哮之后,朱雀便“沉寂”下去,只剩下那一具将宁奕护得死死的“躯干”,雀皮被扒掉之后……剩下的那具似乎就是“尸骸”了,它似乎已经死了,连意识都没有了,不然怎么会连骨骼破碎的痛苦都能忍受?

    再也没有尖啸的声音传出。

    炽烈火风缭绕山岭,杜威不断掷刀,不断砸碎朱雀骨骼,那些掉落的碎骨将地面灼烧出一个又一个大坑,如陨石流星,很是“惊艳”……却带着触目惊心的凄惨,那具巨大妖形死死庇护着宁奕。

    “打不开……闯不进去。”

    杜威神情很难看,这头倔鸟把命都搭上,就是为了护住这么一个家伙?

    那团火雾的最中间。

    缓慢摇摆的细雪剑形,似乎停下了摇曳。

    万物的死寂,下陷沉沦到终点……便会迎来复苏。

    低垂头颅的男人,

    在“死寂”了很久之后,似乎有了一个细微的动作,透过火海,看不太清,似乎是抬头,又似乎是抬了抬右臂……令人惊恐的是,那条右臂先前明明是断裂破碎的。

    竟然复原了。

    “匪夷所思的景象……死气竟然被化解,而且还变得更强了。”

    楚江王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惊讶。

    他的目光稳定穿透火海,似乎看到了内里发生的一切。

    “拼了命只守不攻的朱雀,即便是杜威未曾受伤,也无法攻破这片火海……看来胜负已定了。”

    楚江王恢复了面无表情,转头轻声问道:“李长寿,你赌输了。接下来继续看下去,还是跟我回红拂河?殿下以后还能用到得你,只不过今夜之后,你需要躲一躲了。”

    那位小阁老扶着古木,重重攥拢五指,他的神情阴晴不定,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李长寿痛苦道:“今夜是我输了。楚江,带我回红拂河,以后再来过。”

    “轰”的一声。

    小阁老正好抬起头,他失神地看着远方的画面——

    阎惜岭炸开了一团火雨,从死寂之中复苏的那个黑袍男人,一瞬间拔剑而出,来到杜威夫妇面前,时间变得极慢,细雪剑锋带着汹涌澎湃的神性,一瞬间在何帷脖颈之上抹过,伴随着一抹血线地飚出,这位道姑脸上的惊恐神情尚未消散,宁奕便自上而下地再度斩出一剑,将她切成十字。

    火海在宁奕的瞳孔之中收缩坍塌,最终凝成一点。

    他回头望向那“触目惊心”的朱雀骨形,心湖掀起滔天怒火。

    如此重的伤势,即便是自己以“生字卷”施救,也未必能救得回来,即便还能留有一命,还需要静养很长时间——

    “杜威,何帷,你们该死!”

    宁奕怒喝一声,手腕震颤,瞬间震出数十道剑花,将何帷的尸体震得一片粉碎,化为一蓬滂沱的血雨,接着他驭剑来到杜威身边。

    大司首狼狈捡刀,瞬间与宁奕对了一剑。

    断刀一碰就碎!

    宁奕毫不留情,一击砸剑,落在杜威头顶。

    “金刚体魄?!给我死!!”

    即便是以纯阳气渡劫,化解死气,也并不意味着宁奕一无所知。

    他看到了朱雀落下的血泪。

    也看到了朱雀被扒皮,刺骨的画面。

    这是宁奕第一次如此戾气地“砸剑”,金灿的剑芒,将细雪渲染的犹如一根通天棍棒,极具力感的当头砸下。

    “噗”的一声。

    杜威喷出一大口鲜血,双膝直接被打跪,耳旁只有嗡嗡嗡的声音,金刚体魄从天灵盖开始,炸裂开一道口子——

    紧接着便是宁奕的第二击砸剑!

    杜威只来得及艰难抬臂,轰的一声,双手腕骨被打得破碎,整个人彻底失去意识,双眼翻白。

    “给!我!死!”

    第三击砸剑——

    血肉横飞。

    阎惜岭火雨咆哮。

    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杜威,被打得肉身破碎,神魂俱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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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