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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新月翩翩     我的如此芳邻txt下载     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四章 命运两道

    来了莘陵,又是几日。顶 点 X 23 U S这几日里,每日的生活按照知秋所言,便是只有枯燥乏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每当知秋满腹牢骚地提起这些的时候,凌只是笑而不语。因为,她眼中的世界却是别样的一番景致。

    诚如道士师父所言,繁华三千是一个人间,天星点点亦是一个人间。它们之间的区别或许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会或喧嚣或呢喃,一个却是连畅所欲言的机会都没有吧。

    知秋向凌念叨着这些的时候,凌即便想从心底里去反驳却也不能够。因为话到了嘴边,她发现自己还是丧失了这种组织语言的能力。

    毕竟,那片星海,不去亲眼感受,便是连万分之一的神秘都解读不出来。

    “师父,天象,都说了些什么?”凌盘膝而坐,看到近日一直眉头不曾舒展的道士师父,他的眉目之间隐隐有了不同的变化,便忍不住前倾了身子问道。

    此时里,即便山风凌冽,但拂过身子的时候,凌还是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供她扛过严冬寒风的暖意是从身下的巨石传出的,流经四肢百骸,渐渐竟是将身体里每一寸地方的冷意都驱走了。

    身子里这些细微的变化和感受凌都知道。

    她每日徒步爬到这后山的山巅来,又在巨大扁平的石块上静坐冥想。这幅一贯娇弱的身子,却居然比数年养在深闺的地龙火炉里还要强上百倍。

    不得不赞叹一句道士师父的先见之明,因而凌对于道士的敬佩之情愈发地与日俱增。

    道士的神情分明是轻松了下来,可他说出口的话语却依旧沉重得厉害:“你知道,我们为何要观星?”

    凌顿了片刻,挺了挺身子,将身子立得愈加笔直。这个答案,她是知道的,师父和她提起过。

    尽管不知道,一个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问起的缘故,也不知道师父想要传达的究竟为何。

    但,凌还是清了清嗓子,露出了一脸很是严肃认真的表情:“星辰是个人际运的表征,多颗星辰相连更可关系到家国命脉,天下大运。”

    那可是事关社稷的星星,凌当然异常认真。她一个闺阁女子,纵是知晓了天下的命脉又能如何?只是好奇心被无限勾起,怎也压不下去就是了。

    “星者,运也。”道士一投入到那片星海,便如同入了无人之境。只是自顾自地将这四个字挂在口头重复了几遍。

    “师父,儿不知,什么叫‘星者,运也’?”相熟多日,道士在传授她的时候又是毫无保留,凌自然卸下了所有心防。师徒二人相处的时候,她也不总那么拘谨了。

    “命运,常常被人混为一谈。其实,殊不知,命乃命,运是运,二者不可同日而语。”道士在说这话的时候,双眼一直紧紧盯着如水一般沉静的夜色。

    道士师父越是煞有其事般地说些高深莫测的话,越让凌坚定了心中一个隐隐的猜测。

    道士师父这番看透红尘一般的豁达,其实说是豁达似乎也不大对劲。凌想了许久,都始终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形容他这种超脱的境界。

    千言万语,那都是赘述了。只是凌不解,师父他的过往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凌只知道命运是什么东西,但还从未听过有人会把命和运分开变成单独的个体的:“那,命是什么?运又是什么呢?”

    “儿你看,西北方向,可有看到什么?”不得不承认,道士的传授之道很有一套。

    他从不会光说不练,一边永远在说着玄而又玄的东西,可与此同时也会将他所看到的星海之象讲解给凌听。

    西北方向,凌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她可记得尤为清楚,那西北辰星与太白同现,是师父说得凶兆:“不,不太好。”

    凌自然乖乖地顺着道士的意思复又去在西北的夜空里看了又看,可惜的是,说实话还是太难。凌说话的时候差点儿没咬到了她自己的舌头。

    道士含笑摇摇头,笑意浮于眼底:“也不能怪你,毕竟你刚刚入门。太白虽然仍在西北边陲,但光芒大减,应是被旁物给压制住了。”

    这种太过玄妙的东西,凌一时理解起来还是有些困难。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听得十分清楚:“师父,您的意思是,北疆的战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师父的言下之意正是这个。

    “太白虽然占位,不过确不再是主导。证明,北疆战事多有惊无险。”道士的眼中流量出了一些赏识赞扬的神色。

    凌自是将这些看到了眼中,不由地脸颊一红,便低垂下了头去。让她开心不已的是,这也至少证明了一点,苏云起应该是无碍了。

    “师父,那您刚刚说的命和运,又是什么?”心情大好,凌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占了上风。

    “观星观的是运,小到个人际运,大到社稷国运,都不难从星象上得到指示和预兆。”

    凌听得这些,虽然不曾回话,但却频频点头,只因她也觉得,观星之术这样玄妙难测的东西能观察到这些实在不足为奇。

    除了找到自己的救命之法,她竟也对观星之术本身产生了探索的兴趣。

    道士师父的讲解还远没有结束:“运势可透过星象表征,可是任何人与事的命途如何,是根本无法从星象上得到半点的提示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前日太白现于西北夜空还大放异光,今日却又几近黯淡于无形的原因。运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时时刻刻变动,自然导致星辰的轨迹和明暗都有所改变。

    至于一个人的命途,那终究还是要靠他个人。一个人终身的运势相合,一个人的意志决心,还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正是这些东西的存在才共同造就了命途。

    不知为何,听到道士师父说的这些,凌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很难辨别得说清,那到底是些什么情绪。

    喜的是,命途如何,究其根本,还是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上。毫无疑问,这比把她的性命交到未知的天道手中要强上许多。

    可是,凌却也很惆怅。既然命途还是无法轻易转变,那她即便有一日找到了命星又能如何?

    她该当如何呢?

第三百七十五章 暗星突入

    世事总是无法两全,这样普遍的现象就如同眼下,常常陷入两难的境地,亦不知该如何抉择。www.uu234.net

    似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吧。

    像是知晓凌的一腔辗转心思,道士虽然不曾着眼回头来看,但还是出言安慰了一句:“命,还是太过虚无缥缈。但若掌握运的变化,也已是难能可贵。”

    是啊!如若能够提前知晓了运,那也很是难能可贵。凌眨眨眼睛,将眼瞳中的那一滴似有还无的水雾挤了出来。

    “既然这样,是不是就是说,苏家军他们一定平安无事了?”听了这么多运势之说,凌自然是明白的,星星的位置不会一成不变,光芒也会黯淡下去,一切都不是定局。

    只是,她还是固执倔强地希望能从道士师父的口中,亲耳听一句确定之言。

    总不会,总不会她的事情无可解,就连苏云起的生死都不定吧?

    “西北边陲暂无大碍。我只是看不清楚,紫薇垣那里如何?”道士在观星之术上的造诣的确很是高深。

    这才是真正的远离庙堂,却将朝堂政事尽收眼底,更可不沾惹是非,做到真正的独善其身。也唯有如此,恐怕才是明哲保身的最高境界了吧。

    若是玄都观如今没有倒,凌敢担保,道士必定是稳坐国师的高位。可惜,越是玄妙到捉摸不透的东西,越是容易引人发怵,从而敬而远之。

    “可是京都里,并无什么小人在作乱啊?”凌想说的是一派祥和之色,只是略一思量,这话由她一个闺阁之女的口中说出,确实没有什么信服之力。还是留有余地为好。

    “师父,紫薇垣到底怎么了?”凌眯了眯眼睛,无奈星海在她看来,并无什么异常。

    许是功力不够,凌又用双手揉了揉眼皮,结果看到的景象,星海之中该亮的星还是在亮,根本没有什么不该存在的星星和异光。

    这就奇了,紫薇垣发生了什么变故,会让师父数度提及?

    “一颗本不该在位的暗星。”道士也是在深山呆久了,许是鲜少有机会可以将所悟所得之事说与旁人听,话匣一打开来就合不上了:“现在光芒趋近于无,但却逾越了其本来轨迹,大有……”

    大有什么的势头?凌迫不及待地相问了一句:“师父,是那颗星的出现很不好吗?”

    “儿,你要记住,星辰的本身,无关好与坏。”道士以观星为乐,也难怪他把天上的那些星看得如此重要。

    看师父这孑然一身的处境,凌虽不知他内心深处孤独与否,究竟是否伤情。但想必,是把这漫天星斗都当做视为己出的孩子了吧!

    “师父,是儿失言了。”凌忙垂下了头,她并非有意,只是不明白,有星背离了原定轨道,那与社稷国祚有何相干?

    “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她不是不懂,不仅懂得,凌甚至一直将其视做一种基准,借此来约束己身。

    只是,天下何其大,任何人与事倘若动不动就与国家运势相连,那国祚何时才能得以绵长?百姓又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平安喜乐?

    非是她操了许多闲心,只是她亲眼见过有人水深火热的处境,难免也会因此联想许多。不忍心,也不情愿见到就是了。

    “暗星的骤然出现,大有天下动荡之势,只因怕是有人要逼宫,威胁社稷。”好在这此山沉寂寥寥,后山的山头又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若是此类言论一经传扬出去,且不论真假,最后道士都要逃不过一个妖言惑众的下场。

    凌若是一介布衣平民也便无碍,若是一个普通的贵胄之女也可以作罢。可偏偏她的父亲是平阳侯,她的娘亲又更是皇室中人,是当今天子的姑母。

    陛下,是她的亲表哥啊!而且,他们又是自小一同长大。逼宫,这两个字经由道士师父的口中一吐露出来,凌的心间就好像立时缺失了一块什么东西,所能感受到的情感便只有空落与恐惧。

    “不,不可能的吧。”凌第一次出言驳了道士师父凿凿的言论。

    这让她怎么去相信?离开京都时,民间百姓相谈甚欢,朝堂上又有忠臣良将一同拥护。明烨怎么会突然被逼宫?

    根本就是空穴来风。凌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这一回师父所言,她却是半个字都不肯信的。

    “为师说过,那星现在的光芒趋近于无,只是隐隐有着势头。逼宫之势,还尚未成形。”道士也是满腹狐疑,只是狐疑不解,星象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并非是空穴来风的虚言。只是有一说一,实事求是而已。

    “那,帝星如何?”既然不知暗星会是怎样的情形,那多少了解一下帝星的情况也是一样的道理。不管怎样,都是聊胜于无了。

    “正是由于帝星安在,紫薇垣才无异常。”

    道士师父的这句话总算是说进了凌的心坎里去,那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又重重地落了回去。

    “如此看来,那局势岂不是还挺多变的!”之前星象显示北疆危局,今晚忽又扭转了败局。那明烨的皇位,或许也可以安稳无虞,是她杞人忧天了也未可知啊!

    凌松了口气,按照道士师父的指示,她的双眼总算从紫薇垣附近挪开了。

    对她来说,还是尽快掌握一些基本的观星之术。早日寻到她的命星再计较其他吧!

    “师父,有一个问题。”前些日子是不相熟,也不知道观星之术里面暗藏了这么多奇妙莫测的东西。

    现在在凌看来,时候差不多了。

    而且,随着时间的拖延,这个疑惑因为迟迟没有人能同她商量合计,这些天来,她从没有一晚能安然入眠的。

    “既然要问,那便把你的身份坦然相告吧。”道士又盯了夜空半晌,方才收回了双眼的视线,将它们转移在了凌的脸上。

    凌一直认为,他们或许是这世上最有默契的一对师徒了吧。对于突然到来的这样一个徒弟,道士师父什么都不去问,就认了她当徒弟。

    她也是,二人以师徒相称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她从来没有去开口问过道士师父的过往。

    便是时至今日,凌都不知道道士师父叫做什么呢!

第三百七十六章 无暇

    事实上,凌不问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她记得分明,华曾说过,道士师父是一个不会算卦占卜,不会炼丹制符的假道士。当然,后面很多事实都能证明,这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华大夫问过道士的名字,可每每提及这些,道士都会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华说他不记得了。

    针对这些,凌当然是不相信的。一个人倘若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忘记,那他还记会得什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他记得的?

    若当真有那样的人,怕也是活脱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对于外物变化和己身情感,一切都是没有感觉的。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激起他心中的半分波澜。

    可,道士师父是那样的人吗?答案当然是,不是。

    他夜夜观星,眉头一皱一展,这些都分明藏了一颗对国家大运时时关注,时时担忧的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究竟是忘了,还是记得却不想说?如果是后一种,凌宁愿自己不知道。

    “我是平阳侯的女儿,家母是大长公主,陛下的亲姑母。”她特意避开了嫡庶长幼这样俗套的字眼,毕竟在师父这样的高人面前,还提起那些惹人生厌的东西干嘛?

    莫说是师父,就算是她自己,都很不喜欢这些虚名。

    “如此,儿原来是高门大户,倒是师父眼拙了。”话虽然说得戏谑,可是道士的眼中的神色并没有染上半分杂色。

    看来,超脱俗世的奇人,确实是对功名利禄不挂心上了。因此,凌便也没有说些什么客套的虚话。

    她的身份是事实,这本身便没有什么好回避的:“儿心内挂碍家中,这一路上也出了许多怪事,其内甚至还牵扯到了人命。”

    “人命?”道士闻言扯出了一个半带苦涩的笑容,这笑容背后却是满满的酸楚黯然。儿不过一个小姑娘,却也被权势扯了进去吗?

    凌颔首,把她在汝东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所以,当你听我说起紫薇垣,谈及京都中的变化时,心里更是惶恐不安?”直到此时,道士算是彻底明白了凌为何心绪的波动如此复杂。

    帝星所对应的人是她的表哥,社稷不稳,凌自然心中是难以言表。

    更有甚者,那便是那位蓼阳大长公主的刻意为之:“所以,如果我没猜错,自你之后,那位世子也应当被寻了个由头,离京了。”

    “哥哥。”凌眉头一皱,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她有猜到八成是侯府,抑或情况更糟一些,是京都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其余更多,已是无暇顾及。

    哥哥,也离京了吗?她还记得,自己因为不能说明答应娘亲前来汝东这边的缘故,而致使哥哥和娘亲好不容易修补的关系又生出了一些裂痕。

    为此,她自然心里是羞愧难安。哥哥看向自己的眼神,凌即便是现在想起来,心里都一阵阵地揪痛。

    但其余更多,她没有师父那样严谨的思路,竟是连这些都没有能够预料到。

    “那,能看到吗?”再有多惭愧后悔也没有用了,与其想些无法改变的东西,还不如直面问题才是。

    “哎!”似是一声轻叹由道士师父的口中传出。

    不过这下意识的叹气声极其低微,又被道士掩藏得很好。

    凌听到的瞬间抬头去望时,已是了无痕迹。就像是暗夜冬风掠过身侧而吹响的一些杂音吧。

    她并没有在意。

    道士坦言:“料想大长公主有她的顾虑,不过至少从星象上来判断,贵府无碍,必可安然。”

    “那就好。”凌心头的大石总算挨个得以放下了。

    辞别了道士师父,在知秋的服侍下,凌摸上了床榻。如今的她,即便冬日里没有烧得火热的地龙火炉,也不再感到无法抗拒的逼人寒气。

    这一切都要有赖于后山上的大石头。不过,刚刚师父为什么让她独自一人下山?往常师父带她观星,结束之后,从来都是共同回来的,一直都没有例外。

    可是,只有刚才。若说是观星观到了什么,可是再有什么也没有比得上家国大运要严重的吧。几日前都不见师父如此作态的。

    这些问题,自然不是凌能想通的。每日徒步爬上后山的山巅,再从上面下山回到观里,这些运动量对于此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凌来说还是略大的。

    因此,没有多久,凌抓着被角便沉入了梦境当中去。

    徒留道士一人坐在山巅的巨石之上,冬风卷起他的衣袍,发出飒飒的声响。

    他的一个叹气险些暴露了什么,得亏当时凌的心思并没有尽数放在他的身上。

    盯着夜空许久许久,道士方才收回了视线。原来,果真如此,那颗暗星竟然与其人有着如此联系。

    他虽不再是玄都观的观中人,天下一应之事,无论大小,自然都是与他不相关的。

    可是,帝星如果有朝一日当真发生了动荡。

    届时,最先受苦遭殃的还是黎民苍生。观星辰走向,这不过是数个可能当中的一个,应该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今晚所见,权当从来没有见过。道士心里清楚,这样的东西是不能随便传扬出去的。当然,即便他传扬了,也只会被人当成一个有心作乱,欲要祸国殃民的疯子。

    既如此,左右都行不通。倒不如知趣闭嘴。

    与凌同在天盛南境一端,却是不同之处的凌珏,他与常钺的计谋终是奏效了。

    凌珏携着子虚乌有的所谓遗书,从罗庭向京都进发,果不其然遭遇了暗处的袭击。

    因为这是一场早先的预谋,凌珏不仅未能像暗处的杀手所料一般遭了圈套,杀手反而将自己送到了凌珏的罗网当中。

    “把他带回去。”凌珏吩咐一直埋伏在四周的孔侑伯和其人所带领的小兵,“还有,最好看看他是否有什么夹带。免得暗杀我不成,反倒让他有了机会服毒自尽。”

    能干这行,大多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早在一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就必定是报了必死的决心来的。

    眼下,一旦被他们逮到机会与空隙,服毒自尽便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怎么样?”常钺就等候在城门处,一看到凌珏远远打头走来,便赶忙快走了几步上前。

第三百七十七章 落网

    “人抓到了吗?”常钺怀着一脸不确定的神色去张望着后面跟上来的孔侑伯等人。

    尽管这铤而走险的谋划是由凌珏最先提出,常钺自己也是赞成了的。不过,能不能成功,常钺心中其实并没有定数。

    凌珏在他的面前站定,只是笑笑,并不急着回答。直到孔侑伯带人押着那中计的凶手上前:“世子。”

    常钺上前几步,去打量起了面前这人的身材样貌。方才远远去看的时候,常钺就发现了在孔侑伯众人簇拥着的中心,有一个十分陌生的身影。他便早早地有所猜想。

    可惜迎面而来的人脸上覆着黑巾,常钺并看不大清其人的眉眼。

    只是,他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究竟是这一幕似曾相识,还是说……

    “凌珏,你过来。”常钺复又在那人身前踱开步子,奈何这种感觉愈发地明显,反倒让他心里有些不安起来。无奈只能低低地唤了一声,把凌珏叫到一边去。

    “什么?”凌珏不难发现常钺面露难色,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还是很快给孔侑伯使了个眼色:“先把他带回去。我随后就来。”

    望着那被官兵包围的身影逐渐远去,常钺似乎脑中灵光一闪,有些渐渐被遗忘很久的东西终于有了较为清晰的界限。

    “那个人,我见过。”常钺现在可以给出确定的答案。

    常钺一向不是一个单单只捕了风捉到影,就会随意地信口开河或是对未明事物妄加揣测评判的人。

    因而,凌珏眉头一皱。他和常钺都明白,常钺见过此人,会意味着什么。

    “那你与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凌珏象征性地拽了一下常钺宽大的衣袖,意在让他不要呆呆地停在原地。

    他们谁都不清楚,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罗庭,除了落网的那个杀手,是否还会有什么其他没有浮出水面的势力。

    停留一处,只能更加地惹人怀疑。

    “你要我还原当时的状况,我实在无能为力。”常钺依稀通过那人的身形,能想到一些什么,已经是难为他了:“但我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我在常府里见过此人。虽说父……”

    显然,父亲这二字即将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常钺却硬生生地将其吞了回去:“虽说他那些日子经常早出晚归,要不然就索性不着家。但是,他在府上的时候,府里却经常会见到一些生人。”

    现在想来,哪里来的那些生人?生人造访常府,抱着的又岂会是简简单单的目的?他们分明是汇在一处,商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水深,倒也不足为奇。”凌珏点点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至于他们的关系,我想,回去审审,应该不难。”

    有个词叫官官相护,刘青山绝不会和这些事情本身毫无干系。只是,下贼船难,就算之后的刘青山想要洗清罪名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有的人,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行差踏错一步,自此便是步步错,再无更改回转的余地。

    事实证明,常家一被朝廷惩处,就有人立马按捺不住,向已经在身处狱中的刘青山动了手。

    事情没有被捅破之前,他们或许勉强还能算作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是,东窗事发了,这些被人当刀使的棋子便是第一个被抛弃的。

    今日用计抓到的凶手,也不过是人家的棋子。但是,一颗颗的棋子落于棋盘之上,便是对手的棋局走势。

    摸透了下棋者的心思,想知道他的棋路,抑或是下一步的动向,自然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把他蒙脸的黑巾摘下来。”常钺跟在负手站着的凌珏身后,双眼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凶手。

    “珏世子,这……”孔侑伯略有迟疑,看向凌珏:“这是否不妥?”

    他指的不妥不是事情本身,而是让常钺这个戴罪之身来下令指挥,实在于礼不妥。

    凌珏却并没有如孔侑伯的想象当中一般,而是点了点头,吩咐下去:“把他的面巾摘去,我倒要看看,敢在狱中故意行凶的到底是什么人。”

    常钺说话,孔侑伯自然可以有理由犹豫。纵然他很是同情常钺的遭遇,纵然他也看得出来常钺会是一个忠心报国的意气少年。只是,戴罪之身一日未从其人身上褪下,常钺又如何有在人前说话下令的资格。

    但是,这话经由凌珏口中吐出,就是俨然不同了。

    孔侑伯立马挥手让人照做。

    黑色的面巾下,那是一张遍布着细纹的男人的脸,在其眼角往下,甚至有着一根手指长短的刀疤。

    “最起码从外表来看,倒还真是一个亡命之徒。”凌珏不禁感慨了一声,方才回身低头问向常钺:“是你说的人吗?”

    常钺何曾在常知府会客的时候大方在人前现身过,他以前总是不关心那些官场之事,自然也从没有多嘴过问过。

    远远地只见过一面,便已经是常钺偶尔的无意一瞥了。

    是以,即便现下此人被褪下面巾,露出完整的样貌之时,常钺仍然不能过于肯定:“通过身形高矮来看,依稀可辨,应该是他。”

    什么叫依稀?什么叫应该?凌珏无奈地摇摇头,却也没有再逼问常钺什么。再问更多,常钺可以提供的线索也无外乎就是这些了。

    且先不论那个时候,常钺自己的志不在此。就算是他刻意留心过,依照常知府的做贼心虚和谨小慎微的脾性,常钺必然还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杀掉刘青山,于你有什么好处?”面对凶手投来的锋芒毕露的凶恶眼神,凌珏同样直直地回瞪了过去。

    他若是惧怕这些,便不会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了。

    看到凶手仍然冥顽不灵的样子,凌珏倒是也不恼火,反倒轻笑出声:“当然,我说的可能不准确。那就换一种问法。又或者说,不杀他,你会面临什么处境?”

    凶手垂下去的头稍微抬了一抬,喉咙里似乎发出了什么细碎不完整的响声。

    “你说不说?”孔侑伯的脾气不太好,见到凶手如此作态,已经是忍了又忍。登时一只手掐上了对方的脖子,迫使对方不得不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该知道的终归都会知道,孔大人你又何必心急。”凌珏说出口的话听上去虽然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可是那分明饱含着一种无可违抗的命令。

第三百七十八章 恶向胆边生

    凌珏开了口,孔侑伯就算心中再是不忿,也只能松了手。www.uu234.net只用鼻孔冷哼了一声,还不忘威胁道:“你要是不说,有你好果子吃。”

    要知道此行时至今日,早该功成回朝。若不是因为刘青山的突然暴毙,他们又何苦在这贫瘠之地足足耗费这许久日子。

    “孔大人。”凌珏眼神示意孔侑伯退下,尽管孔侑伯话有点多,但有一点他算是说对了:“你应该通晓,朝廷现在开始干预,这意味着什么。”

    凌珏知道,在衙门的大牢里,让一个犯人开口的方法有很多。鞭刑,笞板,还有很多他甚至都没有听到过的刑法,这些全部无所不用。

    可然而,以暴制暴的方式,他是不赞成的。更何况,有的人天生下来便是硬骨头,遇到这种人,多半还是徒劳无功。

    “能意味着什么?大不了就是横竖一死。”凶手重重地咳了一声,脸上绯红一片。

    孔侑伯的脾气实在是大,凶手的一言不合一落入了他的耳朵,立即就是一阵带着风的耳刮甩了下来。

    “你说的也没错。不过就是行将就木。”遇到这样的人,自然是难办。不过,也不是全然没办法。

    凌珏喝止住了暴戾的孔侑伯:“但是,朝廷干预,要死的人不是你。是你们一干人的计划,行将就木。”

    这四个字应该是起了效用。凶手被铁链捆住的两只手腕都不经意地挣扎了起来。

    凌珏并不知道,眼前此人的软肋是什么。自然,他在此之前,便无法排除能让此人卖命的症结究竟为何。是人性面前的利诱,还是短处被人掌控拿捏?

    眼下从他的反应来看,多半是前者了。既然是前者,那事情就好办得多:“如今的天下四海太平,若有人趁机引战,妄图分裂作乱。这个罪责,是谁都担不起的。”

    凌珏顿了一顿,什么话都是由他说的。如何的抉择,却是要看眼前这人的:“我知道,你之前便与常知府有所勾结,杀害刘青山,也是不想让他透露风声。”

    只是,这些以卵击石的乱臣贼子似乎永远都看不透一点。这一点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也莫非王臣。

    他们,该如何斗?除了亲手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推入深渊,再无第二种情况。

    这样的做法在凌珏眼中是愚蠢之至,这样的人在凌珏看来也是死不足惜。

    “京都有大人指使我们与颐凰勾连,常知府和那刘青山都不过是被人利用。”凶犯总算动摇了他之前那死不悔改的样子。

    只是一双阴鸷的眸子里阴暗之色未曾退却,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可恶那刘青山,叛徒一个。他该死,该死!”

    该死?真正该死的人难道不是他吗?凌珏脸上最后一丝压抑的理智就要彻底崩溃失控。

    说到激动之处,凶犯疯狂地摇动起了身子,连带着捆绑用以束缚他的锁链都相击碰撞在了一起,因此产生的噪音更是不绝于耳。

    “让他安静。”凌珏此前的好脾气并不是装出来的,但是也基本早已到了临界点。凶犯情绪的失控恰好也是他爆发的时候。

    “你还好吗?”常钺有些不放心地问向正转过身来背对着凶犯的凌珏。

    凌珏在常钺眼中,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形象。二人认识这些日子,常钺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凌珏,不禁有些后怕。

    凌珏避而不谈这些,只淡淡地合上了双眼的眼皮,静听着身后孔侑伯一拳一拳砸到了凶犯腹部的闷声。

    “世子。”孔侑伯抱拳上前,他瞧着那人也已脱力,再打就没有必要了,因而特来请示。

    “定罪之后,能死能活,流放还是充军,你许可最后挣扎。”言尽于此,已是仁至义尽。

    更何况,面对想要颠覆天下安稳局势的人来说,对他们根本不需费唇舌,仁义之言也统统都是多余:“是谁指使的?”

    那人也不是傻的,眼下这样的处境便是大势已去。假使京都当中有人日后能东山再起,也决计不会再度启用他这颗废棋。

    孤注地为他人未竟的事业抛却生死,倒还不如为自己争个生机:“今家父子。”

    今家父子?提到这二人,首先于凌珏脑海中浮现的便是今正昊那事事做不了主的模样。

    今家,明着今正昊是家主。但真正说话能算的人,不过是今言这个当儿子的。

    凌珏与今正昊无甚交集,与今言就更是不过数面之缘。其实像他们这样的官员,在朝堂之上一抓还是一大把的。

    就好比抓起一把沙土投入了风沙之中,立马混迹于无形,不是本身不再存在,而是太过平凡,纳入同类,便再难寻到踪迹。

    想来也是如此,人心不足蛇吞象,因而才会恶向胆边生。做出什么不义之举在这种人身上,倒也不足为奇。

    凌珏只是没有想到,那今家的二人竟是如此擅于隐藏,他此前怎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发觉:“我再问你,除了今家,可还有其他人掺和其中?”

    帝王多忌拉党结派,这是因为江山统共便应由天子一人掌管,旁支的力量一旦壮大斜出,天子独大的局面就会难以为继。

    可是,即便历代天子都厌恶憎恨极了这党派之争,可此类麻烦还是屡禁不止。

    谁都不会翻不清楚这个道理,一个无身世无背景的人投入官场,便与陷入会不断下沉的沼泽无异。

    怎样才可以做到有物可抓,救命于危难,或者退一步讲,死也好有个垫背的,那便是拉拢旁人。因而拉党结派之事,历朝历代向来不曾断开过。

    凌珏并不相信,这样的谋逆大罪,就只会有今正昊和今言二人掺和其中。就算他们有那个不知死活的恶胆,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可以让他们到今天都在朝堂之上滥竽充数,得以混迹其间。

    一定还有别人在为他们作保,还有别人在与他们狼狈为奸,贪图皇权。

    凶犯被孔侑伯打得够呛,早先落网被抓的时候,他便被凌珏打伤了多处,身体早已吃不消多余的惩罚。

    此刻虽咳嗽不止,但还勉强答道:“其余,其余我便不知。罗庭这边,只听命于今家父子。”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离了关押凶犯的这间牢房,常钺去问若有所思的凌珏。

第三百七十九章 早朝

    虽然凶犯说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m.www.uu234.net更何况,仔细想想朝中的那些大臣,个中若真怀有异心的人,时至今日,都能遮掩完好,想来也必然是处心积虑地谋划了许久。

    这许久的盘算,安能在朝夕便被他人抽丝剥茧,寻到蛛丝马迹?

    是以,能探得这些已经实属不易,再在罗庭这边耗费功夫,远离漩涡的中心,多半也是没戏。凌珏很快做出了决定:“押上他,回京。”

    常钺自然也是要跟在回京的车马行辕里的。他早做出了决定,虽然京都于他而言是人生地不熟,但总也好过留在罗庭这么一个伤心处。

    他在这里多呆一日,便能想到身为知府公子却做了无意中坑害百姓的那一个。被蒙在鼓里那又如何,终归是木已成舟。评判事物的各大标准,其实早非有意无心便足够的。

    为今之计,越是如此,他便越不能退缩。父亲欠的债,犯的错,他一一都会靠自己的力量弥补。

    “你啊,活得越来越不像你自己了。”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情感,只是看到这样压抑自己的常钺,凌珏心里同样也很不是滋味。

    “活成自己,便也失了这心。”尽管常钺再也无法做一个安于吟诗作对的世界当中的意气书生,可是现下,为什么而活,他心里却是清清楚楚。

    甚至于,这样的感情所发酵沉浸,带给他的并不比以往任何一种情感弱。

    人成长了,自然也要牺牲些什么,牺牲掉的可能至多不过是些少时不懂的固执与沉浸在其内的倔强吧。现下想想,其实大可不要。

    因为,谁都没有办法活得恣意,活得不管不顾。有时候,太过自私的从己出发,只是累赘而已。

    心里的这一番长篇大论,常钺并没有把它们一一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凌珏可能无法理解,他无法理解自己这忽然的长大,忽然的现实。当然,凌珏也可能完全认同,常钺他是时候该认清自己了。

    无论怎样,这都是长期的心里磨炼。他不该将凌珏牵扯进来的。能让他不受罪名侵扰,能让他以罪臣之子的身份进入京都,已经很好了。

    “珏世子,这常小公子,他……”孔侑伯多次欲言又止,这么多日的相处,他早熟知了凌珏与其人的关系绝非泛泛。

    但是,这回的事情实在不同于以往,常小公子再如何地优越不凡,也不能以现下这个身份去僭越啊!

    他不过是善意地提醒于凌珏,善意地指出这其中的不妥。孔侑伯完全可以在凌珏同常钺二人的面前,扪心自问地告诉他们,这和个人的私心绝无关系。

    再者,要论私心,常钺的做人他孔侑伯也算是服气的。更不可能故意于他作对。

    凌珏再一次打断了孔侑伯主动的谈话:“常钺进京,亦是陛下默许。若是无事,我们这就出发。”

    珏世子一向待人有礼,在他眼中,从无尊卑之别。可每每谈到常钺这个问题上时,珏世子便会失了听他一言的耐心,数次打断他的话更是家常便饭。

    孔侑伯也习惯了,只是常钺的处置问题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君心果真难测。

    “常钺他并非池中之物,陛下仁人大量,也正是看中了这些。”凌珏叫住了孔侑伯,虽然直觉没有必要同孔侑伯解释一番,可难为孔大人这一路上来处处费心思量。

    忠臣良将都是对比来的。有今家父子这样的邪佞,因而才愈将诸如孔侑伯这样的人映衬得忠心耿耿。

    既前有邪佞之人环伺,就更不能寒了忠臣良将的心才是。凌珏用力拍了一掌在孔侑伯的肩上:“去吧,回京的路上我们更不能松懈。让底下的人都警醒点儿。”

    待宵草和百日菊被送到了今府,今歌派今府的花奴悉心照料,因为有今言的再三嘱咐,她每日都要从花房走过。只为确定这御赐之物可还保持着原样。

    一日一日地过去了,今歌彻底打消了陛下是否对她有意的这种不该有的心思。

    尽管今言恨不得耳提面命地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这待宵与百日不过是一个陛下时时监禁控制他们今府的借口。可是,今歌是家里唯一的女眷,她的婉转旖旎心思又岂是今言和今正昊能明白的?

    事实如何是一回事,苦苦期盼和隐隐期待却又是另一回事。可那两盆花被陆公公送来以后却是再也没有了下文。

    今歌这一回就是不想面对现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今歌心里饱受煎熬,今言和今正昊也强不到哪里去。他们父子二人日日上朝,总能感觉陛下在有意无意地传他们问话,可却又不能推辞。

    那是君,在君的面前臣子该如何自处,只能是弓身恭谨答话了。当然,这若是换了旁人,自然与世无碍。

    可他们今家二人不同,心里早起了异心的人,戴着伪装的面具,每走一步,每说一言,都要耗费巨大的心思。

    因为他们不仅要时刻让自身看起来同身旁的众臣一般无二,更要会讨得明烨的欢心。明烨年少为帝,可其人的头脑心计却强于常人很多。

    这位少年天子,天性便聪慧狡黠得紧,今家父子二人对答一番下来,心中都是时刻发着虚。

    “言儿,现在该如何?”又熬过了一日的早朝,今正昊面上虽然无异,可是迈步的步子都开始打晃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像陛下对他们的疑心越来越重。今日的朝堂更是如此,陛下居然会问及他们今起年初锻造的一万箭矢。

    见今言半天没有动静,今正昊更是慌了神,将两只手拢到了宽大的袖口当中,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要不要现在就去找……”

    “嘘!”今言将食指抬起比到了唇瓣上,忙拉着自己的父亲往旁边偏僻之处走了几步:“爹你可别忘了这是哪里。别人的名字切莫轻易提起。”

    “瞧我,也是慌了心神。”今正昊苦笑出声,还不忘偷偷瞄了一眼一旁今言的神情。

    可惜自己的儿子并没有回应以任何的反应。

    半晌的沉寂片刻,二人前后走出很远,今言才猛地顿住了脚步:“越是这个节骨眼,我们越不能自乱方寸。陛下可不是什么善茬,现在就一个字,稳。”

第三百八十章 顷亭

    “求稳?”今正昊可不赞成如此被动的局面。www.uu234.net要知道,他入朝为官多年,能爬到如今的位置,还不就是靠着一次次激流勇进中的主动争取:“言儿,如果我们现在不做什么,那就与坐以待毙无异。你爹我这么多年!”

    正打算以自身过去的经历拿出来说教一番,可今言就飞过来一个冷然的眼神:“爹你这么多年还呆在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你就没有反思过吗?”

    今正昊的脸颊忽然烧得火热,大半辈子都过去了,想不到今日还会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出这些话来。

    最最令他难堪的其实还不是其他,而是这个小辈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今言。

    “言儿,你这……”这让当父亲的他颜面何存?莫不成今言心中还对他存有怨气不成?

    今言很是反感这个话题,一刻都不想在这个上面浪费时间:“行了!爹,在这上面浪费唇舌还能有什么用?”

    今正昊一口气憋到了嗓子眼里,可最后也只能重重地将浊气吐了出来:“那你说说,你可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今言的脸上倒是波澜不惊,甚至于平静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

    二人相继回了马车里,直到车夫驾马驶离了宫门的位置,他这才不紧不慢地缓缓开口:“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可是,那不是……”今正昊还是早先的想法,不动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们的手脚向来做得干净,就算陛下察觉出了什么,我们拒不认账,他又能如何?”今言嘴上硬气得很,可是他人在殿前却依旧是怵到冷汗横流。

    不过口头上的硬气也不是空穴来风毫无倚仗的,既然今言有如此自信,自然是因为提前找好了垫背的。

    不仅是今家,这朝堂上下,但凡心中有点猫腻的,又有谁会蠢到留下让人可以抓得到的把柄。找些倒霉可怜的替死鬼似乎已经成了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退一万步,就算发现了,到时大不了就把他们几个推出去。”今言勾唇笑了笑,心中安稳了很多。

    没想到,这番话倒是把自己也安慰到了:“只要爹你不要先心急坏了事。我保证,眼下这关必然可以过得去。”

    “苏老将军,您这边请。”陆公公奉旨在前头带路。

    可是背后那走路带风的老将军却突然顿下了步子,没有跟上前。

    苏老将军可是天盛的老战神了,哪怕是先皇在世,也要给他三分薄面。苏老将军要是不肯跟来,那他又该如何在陛下面前交差?

    这么一想,陆公公便有些慌了,忙带着讨好的笑容上前:“苏老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

    “无妨。”苏闲颔首,伸出一只臂膀:“陆公公带路吧。”

    只是方才从朝堂散去之后,那今家父子拉拉扯扯,实在难以成体统。尤其入不得他眼的还是,作为晚辈,今言居然胆敢骑到他老子头上?

    是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便是。谁料,这一看才发现了那父子二人原是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口角之争。

    至于说了些什么,一来距离太远,苏闲并听不到,二来他们故意压着嗓门。不过看那鬼鬼祟祟的模样,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并不在意,苏闲大步跨入殿中。殿内一股檀木清香环绕鼻间,闻来便是十分提神:“臣苏闲叩见陛下。”

    苏闲大致整过衣物就要下跪,却被明烨稳稳地扶在了半空的位置:“苏老将军不必多礼。自先帝起,您便是我们明家的有功之臣。何须多礼啊!”

    苏闲也不是迂腐不化的那种老顽固,既然明烨都如此说了,他也不再坚持,“陛下让臣来此,可是有事?”

    “这是前方传来的战报,苏老将军你先看看吧。”明烨把战报递到了苏闲的手中。

    苏云起自幼便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对于苏云起的能力,苏闲一直深信不疑。

    但是,放其一个人去面对敌人的大军,苏闲的心里其实始终绷着一根弦。

    “苏少将军眼下虽然稳住了局势,但胜局难挽。北疆与我中原自古便是对头。”战报里,苏云起将前线的状况尽呈于纸上,如何的情况,风向朝向哪边,皆是一览无余。

    苏闲捏皱了纸张,主动请缨:“还请陛下下令,臣这就带军北上。”

    苏云起的父亲过世得早,这孩子是他苏家唯一的血脉,苏闲绝不可能眼睁睁得让苏云起一人去面对对方的刀兵。

    明烨承认,这不过是他逼苏闲亲自披挂上阵的一步棋。纵使苏云起带军出征前,已立下了军令状,他也愿意给予这少年人更多的信任。

    可是,他是天子,要他拿着江山社稷去陪着苏云起冒险,是万万不能的。

    “苏老将军,朕在此先谢过你们苏家了。”明烨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他敢使计,自然就敢承认。

    这回的挥军北上,本来便是苏云起独自一人的决定。现下陛下应允了他想要亲自上阵的想法,苏闲自然是开心的:“臣领旨谢恩。”

    “苏老将军且慢。”想到此前大长公主的请求,明烨虽然不解其中之意,但还是出面传了个话:“姑母她,有话想要同苏老将军谈。此刻便等在顷亭。”

    谈?他一年当中在京都的日子屈指可数。有什么好谈的?更何况,提出这个要求的人不是旁人,居然还是她?

    苏闲立时便有些心气不大通畅,但碍于是在陛下面前,还是忍了下来,只是问道:“微臣斗胆一问,大长公主她可有说明是何要事?”

    老一辈的事情,明烨统统不感兴趣,也不想掺和进去,遂笑道:“这话将军你应该自己去问姑母,朕在这当中不过就是一个传话的。”

    传话他俨然做到了,至于去不去那就是苏老将军自己的事情了。

    苏闲回京不想见的人有很多,但若论起最不想见的那一个,蓼阳大长公主必然是独占鳌头。

    只是,伸手还不打笑脸人。这其中又有陛下在牵线搭桥,他若不去,岂不是在告诉那个女人他苏闲肚量狭小吗?

    离了宫门,苏闲便孤身上马找去了顷亭的所在。

    白雪在亭前覆了薄薄的一层,蓼阳今日披了一件和白雪同样颜色的狐裘披风。

    远远望去,她倒有些和景致和在一处的意思。

第三百八十一章 见面

    “老臣见过蓼阳大长公主。”拾阶而上,苏闲先见了礼。

    蓼阳呆呆地坐在原处,双目凝视着不知哪里的方向,唯有一腔清冷的声音穿透了这冰天雪地的世界:“在本宫的面前,你又何必故作姿态?”

    抓着披风的双手往后一扬,直接带起披风扫过一些还未融化的积雪,苏闲也同样落了座。

    他称呼其人为大长公主,他先行见礼,不过都是表面的粉饰太平而已:“你既自称本宫,为何不许别人唤你一声,大长公主。”

    只是,他不明白,究竟是谁给蓼阳的胆子,让她自行戳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太平。

    蓼阳的双眼还是空无一物地不知盯着哪里,那无神的双眼好似是看不见外物一般:“本宫出身富贵,这样的称呼本就无可厚非。”

    只是,她痛恨极了那大长公主四个字,从他人口中听到这四个字,俨然比直呼其名还要惹人恼怒。

    “旧事,我不想提。”苏闲很是厌烦,直接伸手挡了蓼阳未完的话语:“你若是无事可言,那便告辞。”

    “站住。”蓼阳终于抽回了双眼的目光,盯着苏闲背影的双眸中竟然生起了一些血丝:“旧事重提,于你于我,都无甚益处。本宫还不至于愚钝至此。”

    愚钝?也是,又有哪个愚钝的人可以像她如今这般安逸?

    苏闲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回身:“大长公主不妨有话直说。”

    “闲卿先坐吧。”蓼阳摆了摆宽大的袖袍,指了一指自己身边的位子。

    蓼阳这是摆明了有事要同他说,且必然不会是短暂的两三句话就可以匆匆结尾的。苏闲略一思虑,还是依言留了下来。

    “闲卿今次为何不领军北上?”这样的问话在旁人看来许是客套的一二寒暄,但在蓼阳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开门见山。

    “大长公主莫非不知?”苏闲端坐在一处,上半身立得笔直:“也是,身为皇家的人,可你却最是游离于皇家之外的那个。”

    “你犯不着同本宫如此阴阳怪气。”苏闲对她处处多提防,岂不是从侧面印证了她的那些担忧会有成为现实的隐患:“本宫只问你一句,今次闲卿特意留在京都,可是另有打算?”

    蓼阳可还真是一个隐居的皇亲国戚,她不通朝事,就连凌文哲都不通的吗:“云起独当一面,想要报效朝廷。作为苏家的长辈,老臣自然要鼎力支持。”

    “可本宫怎么听说,前线战况不明,闲卿你就要亲自上阵了呢?”她的听说自然都是从明烨那里听来的。身为天子的明烨就算对人多有提防,也大不会提防她这个无心俗事的姑母。

    “大长公主听说的没错,既然已知事情起末,那料想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吧。”苏闲还是坐不住,只是这一回撩下话之后并没有急着起身就是了。

    蓼阳看出了苏闲的不耐,她同样在面对这个故人之时也不能克制自己燥郁不定的心神:“本宫不管你会否亲自挂帅上阵,也不管北疆的战事。”

    一口气说些说完了这些话,蓼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冒失,双眼不住地频频眨了起来:“也,也管不了北疆的战事。”

    是她失言了,北疆若是没有苏闲带军力战敌军,怕是早被敌人突破了防线,打到中原的腹地来。那个时候,国不将国,难不成要她再经历一遍战时的动荡不成?

    “你这纯粹就是妇人之见。”苏闲腾地起了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总之过去的旧事老臣都忘了,大长公主更不要时刻挂怀在心。”

    走出很远,离了顷亭的遮蔽,身子迎向凌冽北风的侵扰,苏闲那饱经风霜的声音徘徊在外:“我苏闲戎马一生,本就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巧话。但是有一句,老臣不得不提醒,烧的香多,也就引的鬼多。”

    “你站住,把话说清楚。”眼睁睁看着苏老将军飞身上马,不消多时便消失在了视野当中,蓼阳大长公主赶忙追将出来,却还是慢了一步。

    什么叫烧的香多引的鬼多?

    明月在马车上已经侯了许久,这会见苏老将军已然离去,忙在胳膊下夹了一把伞:“大长公主,我们回去吧。”

    “明月,苏老将军这个人你怎么看?”实在是身边没有可以合计的人,蓼阳抱着满腹的惆怅与不安问向了身边赶来的明月。

    明月面露难色,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也是此时,蓼阳终才反应了过来,明月跟在她的身边服侍,又能对苏闲有多少了解?

    “罢了罢了,本宫不强人所难就是。”蓼阳松了口。

    清晖月色带着化不开的傲然冷意,在夜风的浮动之下,更显凌人。

    明月在书房外来回踱着步,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进来吧,别在外面来回晃了。”人影幢幢,明月的犹豫不决,竟是让书房里的平阳侯也生出了烦躁的情绪。

    案前摆放着的竟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可是蓼阳怎么了?”

    府里上下都知,明月是专门服侍大长公主的,如今她半夜在书房外逗留踌躇,想都不必想,是蓼阳大长公主出了事。

    “回侯爷,打从晌午开始,大长公主就滴水未进。虽然大长公主一回来就明令禁止过婢子,可婢子还是觉得这样下去……”既然问话的是平阳侯,那也就不能怪她自作主张说了出去。

    明月干脆把大长公主面见苏老将军的事情全部交待了出来。

    明月跟在蓼阳身边多年,不能说把蓼阳的脾气秉性摸得一清二楚,但最起码也摸了个**不离十。

    又见平阳侯今次听了苏老将军这四个字时,越发难看的面色,明月心中也隐隐猜到了什么。怕是平阳侯夫妇二人都和那位老将军有什么不愉快的交情。

    “你先退下吧,也免得大长公主迁怒于你。”走在冷风下的回廊里,平阳侯吩咐了一句。

    “是。”明月松了一口气,躬身悄然退下。

    她倒不是怕大长公主迁怒自己,只是跟在蓼阳身边日久,看着大长公主心里难受,她这个做贴身侍婢的也是心里跟着不是滋味。这才大着胆子做了一次叛徒。

    叛徒是做了,可如何面对大长公主,明月的确头疼。难得不用她费心解释什么,平阳侯就给了她这样的机会。

第三百八十二章 突传噩耗

    木门在静谧的夜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这让静坐在黑暗当中的蓼阳不由地抬头去望向声音的来源:“侯爷今日回来的好早。”

    “怎的又不点灯?”假使今日没有明月前来传话,一见此遭情景的平阳侯,也不难看出蓼阳心中有事。

    二人结为夫妻十几载,要说蓼阳在意什么,懊恼什么,没有人会比平阳侯还要清楚。

    不等蓼阳回话,平阳侯就挑起了烛芯,微亮的烛光渐渐填满了房间里的空隙与黑暗,也照亮了面如一汪死水般凝滞起来的蓼阳的半边脸颊。

    “你可莫要告诉我,你这般苦恼是因为儿和珏儿皆不在眼前?”平阳侯特意撂下了公事,却也不急着直接问话。

    想来去见那苏闲为的无外乎就是一事,可就是那一事,哪怕是时过境迁也绝难撼动它在蓼阳心中刻划留下的伤痕。

    其实仔细想来,被那事影响的又何止是单单一个蓼阳,即便是他,多少次的午夜梦回,它都是如影随形,时刻萦绕在心头的噩梦一场。

    “听陛下说,北疆的战事不容乐观。”其实,平阳侯是何意,谈及朝堂之事的时候,已经是非常明显了。

    “所以,今日本宫去见了苏闲。”既然话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么大长公主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和本宫说,烧的香多,引的鬼多。你合计合计,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愣了片刻,平阳侯人还没有说出话来,笑声却抢先一步从唇齿间迸了出来:“蓼阳啊,我就说你,思虑过多,杞人忧天了!”

    杞人忧天?她承认,她或许有点大动干戈,但绝达不到达杞人忧天的程度:“本宫就这一双儿女,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盯着他们?”

    “你日日担心这些,便会关心则乱。这个时候,即便没有有心人故意出来做些手脚,你也少不得被人盯了去。”这并不是平阳侯在危言耸听,要想安稳地度过,或许装聋作哑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的是,蓼阳却从来看不明白这一点。

    大半辈子都俨然过去了,平阳侯自然不奢望在这几朝几夕之间就改变蓼阳奉行了多年的一些准则:“苏老将军他不是那搬弄是非的人。再者言之,明日他应当便会整军北上,你的担心实则多余。”

    经了平阳侯苦苦的一番劝说,蓼阳这才算是放了心:“且看明日吧。”

    谁人都没有料到这所谓的明日一旦到来,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天光不过刚至破晓,苏闲便跨上自己的坐骑,正了衣冠盔甲。一双苍老的瞳孔中虽是饱含着洗尽铅华的老练与淡然,但更多的则是独属于千百次的刀兵相交从而磨砺出的自信与气质。

    即便是夹道前来送行的百姓围挤出的人群都很难见到有喋喋不休的。

    冬风鼓瑟扬起的旗帜鲜明,红色的基底就像是用鲜血泼就的一般。

    这旗帜看了千百回,可像今天这样有如此这般多的感触,却是头一回。

    苏闲的两只眼皮相继跳了起来,突兀又有力的感觉让他无法忽视,遂一拽缰绳,喝令身后整装待发的大军:“出发!”

    任何敢动摇他北上军心的因素,苏闲都绝不允许它们存在。即使心内突然而起的不安的确有了不太好的影响。

    “驾!”一匹快马急速赶上,有人甩动着马鞭正在向着大军行去的方向疾驰而来。

    “苏老将军请留步。”那人口中呼出大口大口的白气。白气在寒冷的风霜当中经久不散,不到眨眼的功夫,便随着强风重又刮到脸上,更是引人瑟缩发抖。

    可是军情要紧,不敢有丝毫耽误,那人只能不断加大手中拉拽着缰绳的力度。

    终于迎头赶上:“苏老将军,老将军且慢。”

    “什么人?”苏老将军之后的杨潘带人上前拦下。

    杨潘和苏老将军一样,都是苏云起当日在陛下面前下了军令状时所要求留下的一个。只因一个是年事已高的祖父,一个是俨然成为人父的父亲。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苏云起若真在北疆遇了难,杨潘又如何能安坐在京都守着,双儿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苏家军亦是。

    “圣旨在此。”那人二话不说,只是将手中明黄色的东西高高举过头顶,扬声道:“苏闲接旨。”

    苏老将军当即眉心一蹙,翻身下了马:“臣,苏闲接旨。”

    圣旨中言道的事情,是苏老将军始料未及的。

    他当即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炸裂开来,血流好像都在身躯当中开始倒流逆行:“你,你说什么?”

    苏老将军朝后跌入了杨潘的怀中,幸而杨潘眼疾手快,一个上前,这才不至于让苏闲跌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那人将明黄色的圣旨双手捧上,只隔着布料覆在苏老将军皱皱巴巴的双手上:“苏老将军,陛下令您即刻回宫。怕是,怕是再晚就……”

    苏闲果然是不同于常人的。尽管这噩耗传来的一刻,他一条命都去了半条,但却依然可以强打起精神。

    苏老将军半搭着杨潘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抖动个不停:“杨副将,烦请,烦请你带我入宫。”

    杨潘的唇色都发了白,他不解,出事的为什么偏偏会是少将军?不是因为他自己和少将军的感情甚笃,军中每一个人都是过命的交情,哪怕为了逃避这一现实的噩耗,他也万不会产生此事发生在了别人身上这样不堪的想法。

    他只是不明白,少将军有勇有谋,又一向谨慎果敢。苏云起尽管年轻,但在他的身上早已见了苏老将军的影子。

    军中上下,人人都说,苏少将军必将是出于蓝而青于蓝。这样一个良将,怎么就会?

    听了噩耗的二人,苏老将军像是抽干了浑身的力气,站都站不起来。而杨潘虽然不至如此,但也自言自语般地神神颠颠。

    那人急了:“杨副将,您,您还是先带老将军进宫吧。这事,宜早不宜迟啊!”

    得知这样的消息,莫说是亲近如他们,便是他这个在宫里当差的小小内臣,都是忍不住的惊颤战栗。

    杨潘终于调动起了他浑身的力气,扶起苏老将军来:“将军,走,我们进宫。”

    从京都最是繁华的长街到皇宫的距离足足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这半盏茶的时间里,每一刻都是苏老将军用尽了全力在与时间做赌。

    他不确定,苏云起还能不能撑更久?

第三百八十三章 游丝

    “兄弟,少将军如今被安排在哪里?”杨潘马不停蹄地跟在苏闲和前来宣旨的人身后,他是二人中如今唯一听此消息还能保持些理智的那个。m.www.uu234.net

    一路上的苏老将军一言不发,只能快马跟在那人身后,早已风烛残年的身躯如今还是有了倾颓垮塌的趋势。

    原来再是强硬如斯,终究也抵不过这岁月的侵蚀。苏老将军此时看起来再也不像那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了,他只是一个一门心思赶去见自己孙子的祖父。

    “少将军人在成元殿,二位还是快快跟上吧。”这人是成元殿的内臣,平日里最多只负责洒扫庭院以及守卫巡逻的工作。

    因为成元殿是皇宫里最为临近东宫门的一处,从京都的城门而入,皇宫里最是与其距离相短的便是东宫门。

    一进入皇城京都,便直奔着成元殿而来,可想而知,苏云起在前线受的伤已经达到了很难想象的程度。

    已然立下军令状的苏家主将,一旦回京,定要先前往皇宫中面见陛下,这是皇命,必不敢违抗。

    因而消息是从皇宫传来也不足为奇,更遑论,终归是要去请宫里的御医的,在宫中实则更为方便。在成元殿里却是惊奇的,伤究竟重到了什么程度?

    寒气熏染的人间,每呼吸一口,便恍若吸入了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它们在咽喉里摩擦刻划着。

    喉头终于忍受不了这种伤害带来的腥甜,苏闲在颠簸的马背上一个猛咳,一口浓血从胸腔的位置处上涌进而喷吐了出来。

    “将军?”杨潘被眼前这样的场景吓得冷汗直流,当即就拽紧缰绳欲要折返方向。

    苏闲的半个身子已经歪在了马上,但他还是勉力摇着头:“别管我,快骑马走。”

    明明放在往日看来很近的一段路程,此时却像是隔了千万条山水一样绵长。

    成元殿外,挤挤攘攘,进进出出的全是宫里的内臣宫女。每一个人的脚步不缀,脸上都见了惊色。

    见此情景,其实内间的情况多多少少都是心里有数的。

    但是杨潘不信,他一把扶着摇摇欲坠几欲跪倒在地的苏闲,一把还揪住了一个神色匆匆的宫女:“苏少将军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那宫女恨不能把头埋到了地下,声音也低得吓人:“回,回大人的话,苏少将军他的情况……不太好。”

    真是满口废话,根本没有他想要听的答案。杨潘自然知道苏云起重伤难治,不然又何以让得知此等噩耗的苏老将军身已至此?

    “陛下请二位快快进去。”引他们前来的内臣从殿中快步赶来。原来在杨潘和苏闲错愕怔愣的这段时间里,他早已面见了陛下,得到了指示。

    苏老将军的眼神只有呆滞的感情存在,杨潘很快道了谢,忙搀扶着他踏上殿前的石阶,闷声夺着步恨不能一头便冲进去。

    殿里殿外,浑然两个人间,就好像一个是万籁俱寂的夜晚,一个却是处处人声鼎沸的白昼。

    明烨拧着眉头,神情看上去很是愁苦不堪。

    听到殿内唯一的动静,也就是苏闲和杨潘走来的脚步声后,他方才扭过了身子:“苏老将军,杨副将,你们去看一眼吧。”

    明烨敛去眼中有些怅然若失的神色,苏老将军的变化,任任何一个人来,都只消一眼,便能看得无比清楚。

    苏闲未干涸的血迹残留在嘴角边,整个人半痴半呆的状态看来已经像是完全不可逆。明烨甚至有种感觉,经此一劫,这位天盛的战神怕是再也无法守护脚下的这片山河了。

    不过,这还重要吗?

    明烨甚至有时候觉得天子这个位置不应该是一个人该坐的。又或者说,那到底是一个把七情六欲泯灭消磨到什么程度的人才配爬上这个位置?

    要想做好一个真真正正的天下共主,便要时时刻刻站在所谓的大局去考量布局。可是,他也是一个人,一个会哭会笑,会不由地被情感所渲染支配的人。

    自小的他,便没有父亲的教养,没有兄弟的情谊。唯一可以陪伴在身边的母亲,更是要把多数的精力分散出来放在宫里无谓的女人的争风吃醋之中。

    他的内心,很是向往这种血液中本就该存的亲情,也很想分些心和力来能在天子的身份之外去多少守护一些。

    就好比今日,他若是一个一心全系江山社稷的君主,大可以选择瞒而不告。苏云起的伤势并不会因为有了苏闲在侧就得到任何的好转,但是北疆那边的战情却可能刻不容缓。

    便是此刻,做出决定多时的明烨,都不能确定地告诉自己,这个做法究竟是对多一些还是错多一些?

    他只是不想看到一出悲剧上演罢了。若是那苏云起当真魂归天命,那他也不至于心里太过意不去。

    “御医怎么说的?”苏老将军的声音都有一种气若游丝的感觉,很是虚弱。

    苏闲一早忘了所有的礼数,在生死大难面前,一切都比不上那塌上的人更重要。

    明烨也不计较,沉着声音,却很显冷静淡然地回应着:“李御医是最后一位。”

    陛下虽是避而不谈,但这话却比直言不讳还要更具杀伤力一些。许是没有料到情势竟是如此危急,杨潘想要说什么,却不小心咬了舌头,痛得一把捂住了嘴巴。

    半张脸上只留下了一双瞪大的瞳孔,杨潘只重复着呢喃了一句:“最后一位?”

    太医院里可是汇聚了天下医术方面的高手天才,可是竟然连他们全都束手无策吗?

    “陛下,老臣……”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哽咽堵在了心头,苏闲偏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烨也没有多问,只颔首点了头,让殿内的两名宫女拉起放下的床幔:“少将军等着呢!”

    床榻上的苏云起早已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睡当中,任凭苏闲和杨潘如何唤他的名字,塌上的人都是一般的面如死灰,什么反应都给不出。

    苏闲的双目很快在苏云起身上打量了一番,并不见致命伤口,那何以到此境地。他不禁大声喝向了一旁搭着脉的李御医:“少将军他到底如何了?为何迟迟昏睡不醒?”

    这一声在李御医的耳中听来简直是振聋发聩,把脉的手指都不禁缩了一缩,慌忙起身含着腰答道:“回苏老将军,少将军他这心脉虚浮无力,生命体征……”

第三百八十四章 张榜寻医

    此番情景之下,李御医还是这唯唯诺诺的温吞样子当真委实气人。m.www.uu234.net杨潘忍不住一拳就要揍上去,但出拳的刹那还是被苏老将军喝止住了。

    再是不甘,杨潘也只能住手,只是依旧没有什么好气地冷声逼问:“少将军的生命体征怎么了?”

    李御医抽抽嘴角,更是为难困顿。大夫就是这一点不好,救活了那便是为医者的本职,但若救不活,被当成撒气的那个也是人之常情。

    他搓了搓手背,勉强壮起了胆子:“苏少将军的生命体征基本消失不显。”

    最难的话都说出了口,剩下的似乎也就没有什么了。李御医觉得,眼下的情况,还是有必要要让苏老将军清楚的。

    于是,他正了正身子,但依旧只敢稍稍抬起头来,半看向苏闲的方向:“苏老将军,你们应该做好准备,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有时候是很伤情的一个词语。可是然而,对于那些无能为力的生死离别,旁人似乎也只能道一句,节哀顺变。

    杨潘的一腔怒火全部涌上了心头,他举起双拳就招呼到了李御医的脸上,并且大声暴喝着:“我打你个节哀顺变,瞎了你的狗眼,你亲眼看到他死了吗?瞎胡说什么?”

    李御医当然不会任由自己白白挨打,他一边抬手护着脸,一边从屏风这边逃离了出来。

    苏闲早就没有了心情,也没有那份心力去管杨潘在陛下面前是否有礼无礼了。

    是以,二人一个打,一个退,直直闹到了明烨的面前。还是李御医不着意一头撞在了明烨的身上,杨潘这才堪堪住了手。

    明烨背着手,神色不见半分明朗,甚至比早先还更要严重。因为从杨潘的表现不难看出,李御医应该也是无功而返了:“杨副将,成元殿中不得吵闹无礼,你还是先进去守着苏家二位将军吧。”

    他就怕,苏老将军再出个什么好歹,这让他如何安心?

    “是。”杨潘横了李御医一眼,低低咒骂了声庸医。

    那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让面前的明烨和李御医入得耳中。如此情形之下,众人的心情自然都很是糟糕,杨潘虽然嘴下无德,但很显然的是,明烨也不会主持什么公道。

    更何况在明烨眼中,一帮太医院竟无一个人可以想出有效之道,实实在在是一堆庸才:“李循你先退下,免得在这里徒生是非,招惹不快。”

    李循自然觉得委屈,若是太医院还有同僚可以看出并且想出解决之道,那么他也算心服口服。可是事实却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陛下,微臣觉得,有一法子不妨可以一试。”不过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人命才是真正的关天。

    他探过苏少将军的脉搏,那脉象虽然虚弱无力,且细若游丝,但胜在还算绵长。再想想从北疆赶到京都的路程,这么久的日子都捱过来了,应该也不在乎眼下这区区的时辰。

    “将军,你……”杨潘绕过了屏风,正若隐若现地看到一颗泪珠滑落在了苏闲的脸庞一侧。因为自己的突然折返,苏老将军却像是受了惊一般,赶紧抬手一把抹去了。

    杨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即便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他听了李御医那样的话,都是忍不住地寒气遍布了全身。

    更遑论是苏闲苏老将军,过往并不难看出,苏闲对苏少将军是寄予了多少的厚望,是多么爱护他的这个孙子。苏云起的父亲过世得早,苏老将军这是把两辈人的爱全都转移在了苏云起一人身上啊。

    杨潘盯着床榻上不省人事的苏云起,心里揪得越发难受,索性别开了头去。他已经想好了,与其是说李御医那样的混账话,还不如一言不发。

    “云起啊!是不是祖父平日里管你管得太严厉了?你不高兴,所以才在故意演戏,是吗?”

    苏云起的伤已经重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苏闲越是如此,越是让杨潘看不下去。

    深吸了一口气,杨潘先是往苏云起躺着的床榻上看了一眼,那曾经最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是一滩死气。

    苏云起厚重的盔甲早已被人卸下,此时白色的衣裳连带着他身上厚厚的一层锦被,全都被血迹染透了数层。可恼的是,杨潘远远看去,竟然连他伤在了何处都不知。

    终于,杨潘还是一鼓作气绕出了屏风外间:“陛下,微臣斗胆,敢问,少将军何以至此?”

    李循尤记得黎带人来天盛找茬的时候,曾不惜毒害他们自己的马匹,只为逼着天盛不得不承认势弱。

    那个时候,蛮夷之人使用的卑劣手段,太医院上下便无一人能够识破。最后不还是靠着民间来的神医才算是过了这一关,并且还反将了他们一军。

    李循觉得,眼下便又到了集思广益的时刻。尽管屡次三番出现这样的情况,少不得会让陛下觉得他们这些御医都是些腹内草莽的庸医。

    不过,上一回算是国难当前。这一回又是关天的人命。李循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把这些视而不见。

    皇榜一张了出去,立马引来不少京都民众的围观,一时之间闹市街巷,苏少将军的重伤难治成了人人皆知的消息。

    今日的京都城门处,忽然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一伙骑着战马的士兵,掀起的风浪让不少人都人心惶惶了起来。

    此时得到确切的消息,人群当中立时炸开了不少的窃窃私语。想来也能明白,苏家军这一支军队战无不胜,无论是开国大将苏老将军,还是年少气盛的苏少将军,在众人的心里皆是战神的化身。

    这战神说倒就倒,的确让众人都吃了不小的一惊。吃惊之余,更有好心人忙着张罗起来:“你们说说,京都里还有哪家医馆的大夫医术还算可以的?”

    人群里亦有不少应和的,热心有余,但每个人给出的答案却是截然不同。

    直到有人终于想起了近日几近歇业的妙春堂:“妙春堂里的那位华大夫,我瞧着,哪怕是放眼京都,他的医术都是数一数二的。”

    此话一出,很多人便开始了他们的附和,顷耳一听,皆是一边倒的好评。只是那位华大夫,为人的确古怪了点儿。

第三百八十五章 揭榜

    热心不过一二,终归还是因为拦路的障碍太过繁琐多余,不少人还是缴械投了降。顶 点 X 23 U S

    那浩浩荡荡一般的豪情壮志,还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宣扬,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也就只有一两个身体抱恙,却又刚巧知晓皇榜上所书内容的人,进到了门可罗雀的妙春堂。

    近日的妙春堂几近歇业,却并不是因为经营不善,也不是因为东家主雇的账簿问题。

    原因是那妙春堂的坐堂大夫尽由华一人所代,气走了其余大夫不说,在他的管理下,妙春堂甚少开张。

    几近歇业,却迟迟没有歇业。这其中也不难推测而出,华诊病的时日虽少,但病患却大多都是京都里较为财大气粗的一些富人。最不济,至少也是足以自食其力的平头百姓。

    两个人相携着进了妙春堂,一眼便看到了学徒赵涵在百无聊赖地打瞌睡:“难怪妙春堂现在是大不如前了。”

    之前传出一些不景气的传言,他们还都不以为然。毕竟这妙春堂是秦家的产业,且不说那秦家本就与太后的娘家结亲,现如今秦家小女儿更是成了地位极其尊崇的皇妃。单是秦家的那些家财,身为东家的他们也不会放任妙春堂不管。

    可直到此时,二人才算明白,一个医馆,只一位大夫,一位学徒。他们的生意不黄,还有谁会黄?

    赵涵揉揉双眼,在看到来人之后,总算打起了精神:“二位请坐,我这就去找华大夫来。”

    华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赵涵一开始也是极为见不惯,可无奈人最是怕习惯。习惯了,也就不存在什么忍不了的:“华大夫,昨天的那二位又来了。”

    华懒洋洋地伸了懒腰,尤懒洋洋地提笔写下了方子:“去找赵涵抓药吧。”

    二人中的一个使了眼色,另一个忙抓着药房试探着开口:“华大夫,您听说了吗?今日京都可不太平。”

    赵涵似是对此十分感兴趣,忽地便瞪大了双眼,一把扑了过来:“什么不太平的事情?”

    跟在华大夫身侧,虽然衣食无忧,但,也仅仅只能做到衣食无忧了。每日枯燥乏味的生活让赵涵也养成了困倦的性子。

    华似是对这些不屑一顾,不由地冷声反驳:“这是京都,哪里会不太平?当心造谣被抓才是。”

    那人脸色刷白,可也没有轻易打退堂鼓,干脆直说了起来:“街上都张贴了皇榜,北疆的苏少将军这回回来重伤不治,这眼看着就不行了。”

    赵涵因为凌的关系,因而也算对苏云起其人稍有了解,不禁惊诧:“那宫里的御医呢?他们怎么不治?难道是因为打了败仗?”

    赵涵的笨真是世所罕见,华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桌上:“谁跟你说重伤回来就是战败?再说,皇榜张出来,不就是因为那些个御医应对此事无能为力吗?”

    华的脾气古怪确实不是空穴来风,甚至比坊间人群之中的传言还要严重。二人既拿捏了方子在手,又一寻思,反正消息也算传到了,就更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他们纷纷告了辞,这才又落荒而逃。

    忽然便只剩下了赵涵和华大眼瞪着小眼,此前的一番激烈言辞虽然让赵涵被唬住了不少,但他还是抖抖肩膀,佯装成了气势很足的样子:“你,你吼什么吼,不救人你还有理了?”

    赵涵心里想什么,华是清楚的,无外乎就是希望他能本着医者的仁心去主动揭了那皇榜。

    可是,赵涵实在对世道以及华的过往知之甚少,又凭什么要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

    华愤愤然起了身,一点儿也不隐瞒自己对于赵涵不快的情绪。

    这些日子以来,由于妙春堂人为的不景气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赵涵现在便可以算作是华身边最为亲近的那个。

    一些不甘愿的朝夕相处却也足够使赵涵看出华的行为是对他的不满。

    纵然不满,但那又能如何?华即便再是了得,妙春堂也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就能撑得起来的。

    想到此,赵涵便一步跨上前,拦下了华:“华大夫,我知道您看不起我,嫌我赵涵是个笨人粗人。”

    听到赵涵如此评价他自己,华没来由地便是心情大好,他自然不会存了这样的心理去看待还算得力的学徒。不过,华却也不打算解释。

    他只是任由赵涵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你看看,你有学识,有能力,却做了什么事情?”

    华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我就权当你是在夸我。后院的药理好了吗?”

    赵涵跺了跺脚,竟是反身跑出了妙春堂,只有一些被北风割得支离破碎的声音混在了一阵逆风当中:“苏少将军可是为了百姓负伤的,这和你的坚持不违背吧?”

    华先是一愣,下一秒,他便拔腿追了出去。他甚至不知道,促使他不经大脑做出这般选择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就是因为赵涵这一个小小学徒却能把他心思看得透彻吗?

    他不知道,却来不及思量许多,只跟在了赵涵身后,一口气跑出了老远。

    “来,让一让,让一让啊,各位!”赵涵作揖排开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随后而来的华将这些全部看在了眼里,他知道赵涵要做什么,却只是嘴巴微微开合了几下,终究没有去阻止。

    如果真的是因为救人性命而惹火上身,或许也是命之所至。既然是命里该当如此,他又何苦要逆天而行?

    在人群的正中刚刚站定,赵涵便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只双手抬起复又放下的刹那,皇榜就已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我们妙春堂的华大夫是再世神医,这个榜就是他让我揭的。”

    赵涵的神情很是张扬,入得眼中,华虽用鼻孔发出了不屑的冷哼之声,但也没有让其人下不来台。

    处在包围的人群之外的华缓缓挪动了步子,他身后随意披散着的满头白发如云般飘逸散开:“这位官差大哥,我便是他口中的华大夫。”

    官差收回了着赵涵半信半疑的目光,直到看到信步而来的华,他才总算认定了揭榜的人并非是在捣乱。

    “行了行了,都散吧。”赵涵之所以敢代华大夫揭榜,一来是认定了华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二来便是夺门而出的时候,他将身后紧追不舍的步子声听得清清楚楚。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不难回生

    赵涵自认为他太了解华了,尤其是华那一身的臭脾气。www.uu234.net

    尽管刀子嘴豆腐心是真,可古古怪怪的臭脾气也不是假的。赵涵甚至能猜到,如果不让围观的人群散开,那自己一会儿被劈头盖脸地一番数落落入旁人眼中又该是怎样的情形。

    华一把夺过皇榜,却很是出人意料地只看向了官差:“烦请带路。”

    这满头的白发便已经让面孔很是年轻的华比常人多出了许多的说服力,此时如此这般利索的动作,半点多余的闲话都不谈,更让官差认定了这位华大夫就是宫里需要的人。

    “是你?”明烨一眼便认出了华,那个时候的他为了不入朝为官甚至不惜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现而今想起来,拥有如此能力的人又岂会当真是一个纨绔。

    虽然事后想来,这位自称姓岳的人言语之间多有嫌疑,不过因为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身为天子,他又岂会将精力放在一个于社稷无益的人身上?

    久而久之,华其人便当真在明烨的脑海中被淡忘掉了。

    再次见到其人,明烨有些怒火中烧,但苏云起的重伤在前,也不便多做纠缠:“朕命你治好苏少将军的伤,要不然定当治你个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华只默声点了点头,便径直绕过了屏风。那些君者还是一如既往般地自视甚高,无谓就是一个姓名身世,什么时候又能和欺君挂上了钩?

    心内再是怨恨不平,华也懂得自己的身世不便,以卵击石的行为他是万万碰不得的。

    同为医者的李循却看不下去了。因为从某一角度来说,同行便是敌人,更不用说是半路杀出的同行:“陛下,此人是否能让苏少将军起死回生尚且还是一回事,此时便就如此目中无人,实在是难当大任。”

    搬弄是非有时也不是存心使坏,不过是下意识地宣讲不满罢了。便是连李循自己都不知道,他这样的行为实则是在怂恿。

    而明烨,最痛恨的不过就是旁人的怂恿。在他眼中看来,这是一种越矩,甚至是想要凌驾于他皇权之上的象征。

    明烨伸手示意李循停下不止的絮叨,盯着对方的眸中竟是锋芒毕露的冷色:“苏少将军尚有呼吸,但有一口气在,亦就不存在起死回生一说。朕想清净清净,你且退下。”

    “是。”李循咬了咬牙,这才意识到他的错处。看来,眼不见心不烦才的的确确是上策。

    华绕过了屏风,只一眼便看到了床榻上失了人色的少年和守在床头的老翁。那少年是苏云起,其身旁一直寸步不离的老翁应该就是传言中的苏老将军。

    “苏将军,可否让让?”华的第一句话竟是让苏闲让路腾位置,这着实是挺让人意想不到的一个要求。

    提着药箱的赵涵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不禁倒退了半步。如果可以,他真想装作根本不认识这个疯子。

    莫说是赵涵的头皮发麻,就是早已沉浸在了封闭世界当中不能自拔的苏闲都微微侧目,难得有了除悲痛以外其他的反应。

    华不得已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要求:“华某现在要为少将军搭脉,将军能否让让?”他是真不明白,明明都是命悬一线的将死之人了,身边人哪来的自信还可以做到稳坐泰山?

    赵涵听了这话,甚至把药箱摔到了地上,因为他分明从中听出,华这是带有苛责之意吗?

    此时此刻的苏闲又哪里听得出来这些略带懊恼的言语,每一个恰好出现的大夫都有可能是他的救命稻草。应该死死攥在手心才是。

    苏闲着急忙慌地就要起身,身子却因为一个重心不稳,而险些踉跄栽倒在了床头的位置。

    又多亏了华伸手一扶:“将军应当多多仔细。”

    应当多多仔细?这位大夫的声音听来沉稳有力,着意也似深沉,不禁惹得苏闲的注目去望。

    这一望,却不失错愕,明明他的面孔五官甚至是不亚于苏云起的年轻,可那满头的白发……

    华早就习惯了别人这样的眼神,起初的他也会在意,可是时日一久,倒也习惯成自然了:“将军莫要再耽误功夫了。”

    此话一出,苏闲终于回过味来,却也只是羞赧红了脸:“抱歉。”

    华没有回话,而是一门心思扑到了所谓的重伤不治的苏云起身上。

    不得不承认,这一回的情况的确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不过,只是情势严峻,还远远达不到束手无策的程度。

    当然,之所以苏云起的这一疑难杂症难倒了整整一个太医院,也不过是因为御医们用的都是寻常草木药石之术。

    医术有了局限,自然在很多时候便也有了限制。

    “赵涵,把药箱留下。”华只淡淡瞥了一眼苏闲所站的方向。

    也难为了赵涵同华相处了多时,彼时华的一个眼神,他都不用去费心解读便能了然于心。

    华这是要让他把苏老将军也请走啊!可是,可是他不过就是一个草民,比起有个神医名头在身的华还要草民得多。

    他又哪里敢?

    正踌躇犹豫间,华自己却是开口了:“苏将军,华某现在要行针逼毒,不便有外人在场。”

    苏闲自然是想反口辩解,躺在塌上的人是他的亲孙子,他什么时候成了外人?

    华要用的又将是以巫术为主导的法子,他岂会给自己留下祸患。因而,在这一点上,他绝不会妥协避让。

    不过来时打听到的消息当中,那些个御医的判断,有一点倒是说对了。那就是,苏云起再这样耽误下去,必将一命呜呼。

    懒得费力解释什么,华干脆直言不讳,甚至要起身逼迫:“苏将军如果不同意,那华某现在就可以走。”

    苏闲带军打仗多年,还从来没有受过此等冤枉气,但势弱的一方终归是他,事关苏云起最后的生死。

    也是如此,华料定了苏老将军势必不会耽误时间。也因而这场谈话并没有僵持,苏闲和赵涵一前一后离了床榻一侧,站在了屏风之后。

    明烨心中的怒气见此消了大半,看来这个华大夫可还当真不是一个正常的池中之物。竟然能连苏老将军都赶至一旁。

第三百八十七章 未必如初

    赵涵立在一旁,不由自主地便将注意力尽数放在了苏老将军的身上,出言道:“苏老将军,华大夫的医术您就放心吧。www.uu234.net至于,至于刚刚,许是华大夫不想独门秘术外传吧!”

    在妙春堂里,赵涵和华总是不知为何就互相看不过眼。可是在外,他们的利益却总是息息相关。因着要共同进退的这一点,赵涵自然要帮着华说话。

    就好比眼下,他如果不帮着华稳定下苏老将军不安紧张的情绪,回头出了事,脑袋要搬家的可就不止华一个人了。

    “你方才称呼他什么?”明烨背着手,虽然从来不曾看过屏风之后的苏云起,可臣子的病情却时刻被他记挂在心上。

    若是不重视苏云起,他又怎会一直守在成元殿里不曾挪动一下过步子。

    赵涵被这一声惊出了一声的冷汗,匆忙跪倒在地,从也没有得过的口吃突然就缠上了他,并且还严重了起来:“草草民叩见陛下。草民,草民刚刚说,华大夫?”

    他不太明白,华大夫三个字可是哪里不对吗?赵涵低垂着头,双目的视线自然就下垂到了身下的一片范围之内。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双腿即便是在跪着都在打颤,不禁心中恼怒咒骂了起来。

    明烨蹙着眉头若有所思,指了指地上的赵涵:“你说那位白发少年是姓华,不姓岳?”

    “是,是啊!他是华华大夫。”赵涵的冷汗直流,甚至比一开始还要严重。陛下的这个表现似乎已经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了。什么叫姓华不姓岳?

    分明是华大夫编造了假的身份去诓骗别人了,这一回诓骗的还不是一般人,要是一般的王公贵族也就算了。虽然那样是一样的骇人,不过倒也像是华能做出来的事情。

    只是,只是这一回的篓子真的捅大了。被骗的人怎么会是陛下?

    战战兢兢回答完了这一问题,赵涵恨不能把脑袋低得更低,此时却从头顶上方传来了明烨的声音:“华若是能给朕将苏少将军从鬼门关拉回来,那过往便就既往不咎。但若不能,你们妙春堂就一同陪葬好了。”

    撂下这句话,明烨便将宽大的衣袖甩到了身后,径直坐了下来:“你先起来吧。”

    从苏云起进京之后,他便一直未曾歇息,站了这许久的时候,双脚竟都有些泛酸了。

    至于苏闲吗?明烨也只幽幽地叹了口气,尽管那满嘴没有一句真话的华大夫医术应该还是可以的。可生死这事由天,若是当真挽回不了其人性命,那苏闲岂不还是空欢喜了一场!

    思虑良久,明烨索性合了双目。眼不见为净,苏闲的事情他也管不了。

    华只一眼便看出了苏云起所谓的重伤是伤在了何处。也难怪那些个御医竟是一个都没有能看出来的。

    过往的他跟着巫医行走南北的时候,也不过才见过这毒几次。来自北疆,要说起北疆的毒药,比起中原乃至西域,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可唯有此毒,算是北疆那些胡人的集大成之作了。

    之所以说这种毒药是集大成,却并不是胜在了毒药本身的性质特点。它的毒性不过平平无奇,只是毒发的速度却快到令人咂舌。

    要知道,毒这东西,最恐怖的地方无外乎就只有两点,一为毒性的性烈与否,二便是毒发所需要的时间。

    即便再是浅薄的毒性,也会因为时长的侵入而深入骨髓,一旦侵入了内里脏腑,那假以时日,依旧是大罗神仙也再难搭救。

    苏云起所中的北疆之毒便是这种情况。毒性起初并不可怖,但毒发的速度极快,顷刻便可流经四肢百骸,要不是少将军自幼习武,练出了底子,恐怕回京的路上便早已一命呜呼。

    华如此说明了情况,还不忘示意赵涵上前:“去把帕子取来。”

    “是。”赵涵很是奇怪,为什么总是华大夫说什么,他自己就听什么呢!虽然心下有着些许疑虑与不满,但赵涵还是很快递给华一方干净的帕子。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帕子的作用竟然只是被华拿来擦了擦额头附着的一层汗水。

    “毒是排出来了,只是发现的太晚,草民并不能确保苏少将军醒来会否恢复如初。”没有拖泥带水,华向来有一说一。

    至于让他顾忌病患的身份,以及考虑到别人的情绪,因而去换一种委婉的说法都是实实在在地为难他了。

    苏闲下意识地想要追问,华说的实在是太笼统敷衍了,他要知道如初究竟是怎样的如初:“华大夫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恢复如初?”

    赵涵拼了命地在一旁挤眉弄眼,就是希望华说话能留有一些余地。可然而,事态还是向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开来。

    “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可来时的路上耽误了太久,京都里亦是未能及时得到救治。”华的这话一语双关,更是将锋芒移到了太医院上,不过他自己倒是浑然未觉的样子:“再醒来,谁也无法确保他的肢体还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动。”

    原来,莫说是那一身自幼习得的功夫还能不能保全,便是连常人,都极有可能尤为不及。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苏闲心里是异样的难受。他只怕成为一个废人,这样的打击是苏云起受不了的。

    “陛下,云起在北疆究竟发生了什么?”苏闲终于得空逮住了机会向明烨询问这一祸事的前因后果。

    能让他反应过来是时候该为苏云起讨个公道的契机却是杨潘无故的不在场。

    “杨副将去找人问了,朕也很想知道,是谁使下了绊子?”明烨眯了眯眼睛,他微微露出的弧度,让殿内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只有两人除外。

    一个是心思根本不在这边的苏老将军,一个则是只顾着擦汗整理衣裳的华。

    华将身前几缕散乱的发丝大致整理服帖过后,便准备行礼告辞了:“陛下若允的话,还准草民先行告退。”

    那时得见华便深知以此人的才情应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能人,尽管是其人狡诈欺骗在前,但明烨此刻却绝不会放他离开。

    “站住。”明烨清冷的嗓音一响在殿中,成元殿外便挤上前了层层的守卫。

第三百八十八章 流箭

    不过根本是算不得命令的两个字一经由明烨的口中而出,守卫们就将成元殿围了个水泄不通。www.uu234.net

    这等阵仗,霎时就把赵涵好不容易稳下来的一颗心重又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扯了扯华的衣角,疯狂地使着眼色:“华大夫,陛下还没准呢!”

    也是此时,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出口的时候,赵涵才有注意到,原来华早已转身踏向了门边的方向。难怪这宫里的人跟被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

    明烨扬扬手,那四下里恨不得一拥而上的守卫终于收敛了不少,勉强退远了些距离。

    “如今苏少将军人未清醒,朕焉知你是不是畏罪潜逃?”打定了华的主意,明烨就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好一个畏罪潜逃。”有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华觉得,此刻将这句话放在自己的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更遑论,此时面前的这位少年天子还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呢!

    倘若被陛下知道了,那么就算让他顷刻便会落到身首异处的下场,华也是信的。

    清咳一声,由于是人在屋檐下,华还是规规矩矩地转向了明烨,很是恭敬的样子:“草民无罪,为何要潜逃?”

    华自知他并不是什么硬骨头的好汉,但常常会让旁人造成这样错觉的亦是他的作态。没有人比他更为了解自己,他只不过是极善于伪装罢了。

    “无罪?”在明烨看来,这华大夫狡辩的功力实在拙劣且鄙陋:“你以假身份在朕的面前乱真,是为欺君重罪。现下私自揭了皇榜,如果少将军没有清醒,那你岂不是又罪加一等?”

    明烨承认,这前一桩的确是触了他的圣怒,不过这后一桩却是他掺了更多的私人感情在其中。

    “走!”杨潘的声音忽而划破了这看似剑拔弩张的形势,却在短促的暂停之后更重新添了一种更为紧张的气氛。

    殿内的人纷纷回眸望了过去,只见杨潘有些愠气浮现在面颊上且久久难以化开,大步流星地正踏步而来。

    其身后还跟了两个身着苏家军盔甲装扮的士兵,杨潘不忘转身朝着他们奋力扬臂:“动作快点,快跟上!”

    那二人跟在杨潘的身后,很快赶进了成元殿中,因为有着陛下提前的安排,是以殿外包围起来的层层守卫并没有进行阻拦。

    “微臣见过陛下,他们都带到了。”杨潘行过礼之后,这才将身后的二人逐一做了介绍。

    罗伦的伤情似是十分严重,即便现下只是站在原地,甚至还是在面见着陛下,他也不管不顾地屡屡咳嗽不止。

    这一下子却是再一次地激怒了杨潘,杨潘猛然回身,大声喝止了起来:“在陛下面前,你就不能收敛一些吗?”

    若是换做往日,苏闲怎会让手底下的人发生内讧,这绝对是于军心不利的事情。更遑论,这个挑头的人还是杨潘杨副将,算是他最为倚重信赖的苏家军一员。

    只是,这三人之间弥漫着的诡异气氛,苏闲既不眼瞎也不心盲,不难看出是有着问题的。这个时候,倘若贸然站出来维护才是真正的不妥。

    因而,苏闲也只是呵斥了一句:“陛下面前,休要放肆,都住嘴。”

    纷扰的局面得到了控制,明烨指了一指面色很是糟糕的罗伦:“你来说。”

    随着陛下的提问,罗伦自然而然便成了殿内外众人视线汇聚的焦点。也是此时,罗伦想要悄然掩盖的伤情便再也瞒不住了。

    他所站的位置明明不是风口,却独自一个人摇晃在原地,浑身好似都没有足以支撑他站着的力气。

    罗伦张了张发白干裂的双唇,讲那日的经过讲了出来:“小人依将军的命令潜入敌方,岂料撤退逃离的时候,中了一支流箭。”

    胡三立和他的兄弟当日是同罗伦一起执行任务的,罗伦受伤当时,他亦在其侧。甚至事发之后还是由胡三立出力将罗伦带回了苏家军驻扎的营帐之内的。

    胡三立便是事件从始到末最有力的那一人证,“罗伦他受伤的始末,的确是这个样子。至于,至于苏少将军如今这个样子,实则是一场意外。”

    人本身便是很奇怪的存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亦是奇怪到难以捉摸。之前的胡三立,倒不至于因为羡慕和嫉妒便同罗伦势如水火,相看无感却是真切存在的。

    可经历了流箭的擦身而过,胡三立对罗伦的态度却是大有改观。先是杨潘的厉声质问,现如今哪怕是在陛下的面前,他也依然选择站在罗伦的这边,并且为其人据理力争。

    “如何的意外?”杨潘甚至气到身子发抖,气急之下,将矛头转向了胡三立,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吼了起来:“你倒是仔细说来听听。”

    罗伦中的那一流箭从后背射入,几近洞穿,当时便把胡三立等人吓得瞠目结舌。

    可是再是意想不到,再是瞠目结舌,身为军中的一员,日与夜所经所历不过都是如此。只是这一箭射来的力度之大,角度之刁钻,让他们还是有着片刻的震惊罢了。

    流箭形成的箭雨还在继续,胡三立没有丝毫犹豫,立时便将罗伦背在了背上。等到他们赶到了苏云起的将营之时,罗伦的状态便已经是快要断气。

    “去找军医来。”苏云起的额头立时便开始淌下豆大的汗珠。

    这伤口委实骇人,盯着罗伦后背喷涌而出的黑色淤血,无论他怎样尝试去止血,都是一样的收效甚微。

    苏云起索性咬咬牙,唤来了一旁显得无所事事的胡三立:“你压着罗伦,不要让他乱动,我先把箭拔出来。”

    “少将军,可可是……”胡三立并没有苏云起的果敢,哪怕下手的人不是他,他都在打从心底里发怵。

    说话间,苏云起的右手便将箭杆紧紧地攥在了手心之中,“胡三立你快来压着他!”

    苏云起后面的那些话已经听不大清了,几乎就是与此同时,冷箭在身体当中摩擦的声音接踵而来,随之一并的还有罗伦因为忍受不了痛楚而在床榻之上扭做一团的挣扎之声。

    胡三立整个人惊愣在了当场,半天动弹不得,整个过程都只有苏云起一人在忙活。

    离体而出的一刹,那种痛楚达到了强盛,刺啦一声,不知为何在吵吵嚷嚷的周遭当中听来是那么的尖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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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道观,道观里住着一个不谙世事的道士,道士不会炼丹制符也不会算卦占卜。在每一个云卷云舒的日子里,他只会抬头呆呆地盯着天空。一个少年追寻至此,扬言他与此山颇为有缘,从今往后便不走了:“小爷苏云起,在此山之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说,和这里是不是相当有缘?”道士自是无语,笑道:“乖徒,这位公子说与你有缘。”女弟子凌玥不假思索地扬眉:“乌云蔽月,不是好兆头,要有缘也是孽缘。”我的如此芳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如此芳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