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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如此芳邻全文阅读

作者:新月翩翩     我的如此芳邻txt下载     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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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已是初春时节,可天气却并没有任何回暖的征兆,饶是在这一向温暖的南国也是如此。顶 点 X 23 U S日光在书案前投下了一排排斑驳的树影,男子拢了拢身上的薄衫,推门而出。

    空荡荡的庭院里,枝头上的薄雪还依稀尚存,是以凉意袭人。男子驻足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当中,双眉不禁微蹙,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家中的下人基本遣散了不少,只有几个孤苦无依的丫鬟,和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张伯还在府里,还有,最令人放心不下的她。

    正发愣间,一双纤细素手不知何时搭上了他的肩头:“扶宁,天气冷,披上点吧!”一件织锦大氅转眼间已将他捂得严严实实。

    她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即使他一直都在刻意回避,一直都对她冷言冷语。扶宁不动声色地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强逼着自己不去看她,“缪卿,你走吧!”

    被叫做缪卿的女子听了之后果然神情黯淡下来,她能感觉到扶宁并不是像表面那样冷淡无情的,可为什么他偏偏就是要把自己装成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他对谁都是这个样子。

    或许自己是真的不够了解他吧,缪卿失望地望着那人的背影,默默离开了他的身侧。还是多给他一些时间好好想想,她不相信,扶宁真的会狠得下心来赶走她。

    听到四周复归宁静,扶宁难掩心中落寞。忽而,胸口一阵揪痛传来,他死死地捂住胸口的位置,这样也好,身体上切实的痛感暂时压制住了心里的悲戚。

    他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额头上一丝凉意渲染开来,扶宁抬眸望去,一片片雪花从看不见尽头的天际簌簌而落。

    下雪了?他不敢收回视线,却更不敢直视这漫天飞舞的雪花。生怕它们会演变成自己最怕的噩梦。

    他仍然记得很小的时候。在张伯的帮助下,他靠着自己一双手扎出了一只风筝。

    对于一个孩童来说,这无疑是值得骄傲自豪的一件事。小扶宁高高举起那只风筝,尽管不那么精致,但却足够飞上碧空的风筝。

    “娘亲,娘亲!”扶宁一路小跑进了娘的房间,迫不及待地想将它展示给自己的娘。

    “嘶”,妇人正在做针线活,因为扶宁这声喊,害得她走了神。食指指腹上立马被绣花针扎出一个小洞,鲜血汩汩地往外涌。

    “娘?”扶宁有些后怕地喊,他的娘脾气不好,这是他向来就知道的事情。

    妇人不由分说就给了扶宁一巴掌,眼神冷冷地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大惊小怪的,做不到,你就滚出去。”

    还是孩子的扶宁哪里承受得了如此的恶言相向,当时就抽泣起来,“娘,你,你为什么,总是,总是不喜欢我?”无论我做什么,你就是不满意。

    妇人的身子明显一震,这句话真的是戳到了她的痛处:“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她面无血色地盯着窗外风景,缓缓道出了多年前发生的一桩旧事,是她心头永远扎着的一根刺。

    扶宁家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父亲在外经商,一年之中着家的日子统共也没有几天。

    床上的帷幔被人撩起,里面不断传来妇人因为难产而抑制不住的呻吟声。一群伺候的丫鬟慌了手脚,眼见着夫人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却都不敢上前。只有一个胆子稍微大些的丫鬟踌躇再三,凑到了床边,握住妇人的手,“夫人,您再忍忍,稳婆就要到了。”

    外间的庭院里,张伯急得坐立不安,怎么偏偏就在老爷出去谈生意的这个当口,夫人就要生了呢?

    家中所有的下人都被叫到了院子里,张伯明白,老爷不在,他便是当下所有人的主心骨。“稳婆呢,不是早让你们去叫了吗?”张伯沉着脸问道。

    有下人结结巴巴地回道:“城南李家的夫人也在生产,他们家下人去得早,所以稳婆都被……”

    “什么!”张伯苦笑,这个李家夫人最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有点臭钱,就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以她马首是瞻。

    不是抱怨的时候,张伯当机立断:“你们再去,哪怕是远点的地方,无论花多少钱,都一定要请最好的稳婆来。”

    “是”,下人们得了命令立刻出门。

    张伯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招呼过来离他最近的几个下人:“原来派去接老爷的照样还去,先不要说夫人难产的事情。

    山道夜路不好走,若说了夫人的事情,只怕老爷急火攻心,一个不慎会出事。

    稳婆不多时就来了,是个年迈一些的老妪,不过据她自己所说,她是十里八乡最有经验的那个。

    果真,稳婆进去没有多长时间,屋里就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丫鬟们相互簇拥着从里屋出来,领头的那个怀中抱着婴儿,“还是个小少爷呢!”

    夜空中突然一道惊雷乍现,惨白的电光照在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的面庞上,居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你的父亲那天再没有回来过,我派人出去找了三天三夜,才在山崖底下找到了他的尸首。”即使过去了很多年,妇人回想起来那段往事仍是自己心中最大的忌讳。

    一片嗡嗡声充斥着大脑皮层,扶宁连着倒退了好几步,他没有想过事实会是这个样子,怪不得娘亲每每看到他都会心生厌恶,是因为自己的不祥吗?

    他不顾一切地冲出房门,埋头奔进了阴雨连绵的天穹之下。路上的坑坑洼洼里布满了泥泞,扶宁没站稳,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雨水肆无忌惮地打湿了他的衣裳,扶宁就这样呆坐在雨地里。直到视线里洋洋洒洒地飘开了雪。

    他怔愣地抬眸,南国鲜少下雪。就算下过雪,在扶宁的记忆中,也是从未出现的。只是,这雪花……

    看着掌心之中转瞬消融的一片片殷红,这种触目惊心的红,会是雪吗?书本上说过,雪是纯白无暇的,怎么是会和鲜血一样的存在!

    他像疯了一般地从地上爬起来,在廊中狂奔,直到一头扑进了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里。

    张伯摸了摸他的头:“扶宁少爷,这么风风火火地是去干嘛呀?”

    他勉力地笑了笑:“张伯,您能告诉我,雪是什么颜色的吗?”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问,或是为了证实心底某个隐隐的猜测罢了。

    张伯爱抚地替扶宁整了整衣裳:“雪啊,那是天底下最纯粹,最洁白无瑕的东西。”

    “洁白无瑕……”扶宁惨笑一声,紧紧攥了攥拳头。

    自己的厄运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自他小时候看见红色的雪没多久,娘亲就不知得罪了什么权贵,锒铛入狱之后惨死,他们家的日子也开始一落千丈。

    树倒猢狲散,祖宗的基业快要毁在了自己手上,万幸的是还有张伯。也就这么一年一年地苦苦支撑了下来,但时至今日,阖府上下不过是一座有名无实的空壳罢了。

    往事不堪回首,现实又是一片神伤。他不知道,还要坚持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他的眼帘里再度映入那红色的雪,似乎早就猜到了。扶宁伸开的手掌不过只颤了颤,抓紧时间,把他们都送走,才是正事。

    正厅里,扶宁望着面前的众人,神情冷淡:“府里承蒙各位多年照拂,有劳了。”说完,他便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啪嚓”,不仅扶宁放在桌上的酒杯应声而碎。

    整座厅堂开始摇晃,房梁摇摇欲坠,众人的双腿也软绵绵地迈不动步子。“地龙,地龙翻身了。”扶宁苦笑,终究还是比天慢了一步。

    过去是**,而今又要变成天灾了吗?

    耳边听得撕心裂肺地一声吼叫,“小心”。下一秒,一个瘦弱的身躯硬生生地扛住了房梁的重压。

    “缪卿!你为什么不躲呢?”扶宁用尽全力把横梁从她身上移开。她的后背,早已血肉模糊。

    缪卿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地笑了笑:“你是关心我的,是不是?”她的嘴唇不断翕动着,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是,真的很累了,很累,很累。她想,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少年长年紧锁的眉头究竟为何了。泛白的指尖紧紧攥着的半枚玉佩被鲜血浸染成扎眼的血红色,混合着尘土终将被掩埋进停止奔涌的生命长河。

    “扶宁少爷!”又是一声惊呼。

    原本步履蹒跚的干瘦身影此刻艰难地匍匐在土墙砖石之间,抚宁只能看到一片尘土四起飞扬又缓慢消散在视野里。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却已经和这些至亲至爱天人永隔。扶宁看着即将崩塌的房屋,整个人好似也在裸露的空气中脆弱到震栗。曾经数次挣扎在死亡边缘,这一次,生死却仅仅只在呼吸之间。

    纵有十八年的光阴,却还不如传说中的蜉蝣来得肆意快活。若有来世,他宁愿做那蜉蝣,朝生暮死,朝生,暮死……

第一章 行舟缓缓

    安翊元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赋税减半。www.uu234.net

    他说,安翊,安邦定国,天翊子民。

    轻烟未霁,就那样淡淡地散在江面上,随着一艘画舫的缓缓前行,江波迤逦成一片雾蒙蒙的白色。

    画舫中的帘子被人轻轻一挑,一只小圆口绣花鞋点了出来,紧跟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站定。

    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目如画,一双眼瞳又黑又亮,镶嵌在还未长开的鹅蛋脸上,十分地搭配得当。精致的五官略施粉黛,俨然是一个小美人儿。唯一美中不足的却是那双耳朵,太过小巧。若搁寻常人,定然是面容的一大缺陷,但却为她增添了几分天然的秀气。

    她蹑手蹑脚地往画舫的边缘地带移去,伴随着木制船底的咯吱声渐响,她悄悄吐了吐舌头:“什么画舫,一直咯吱咯吱响个没完。”

    双脚悬空于漓水之上,感受着江面的徐徐清风,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一船的人尚在熟睡,她不敢把声音弄得特别响,这才小心翼翼。

    江面上的倒影不仅有在身后远去的重重山峦,还有着她自己。

    她静静地望着水面发呆,是啊,她就是这样一个娴静的女孩,至少在外人看来一直都是这样。

    旭日东升为如黛的远山一笔笔勾勒出金边,雾气被稀释得很淡很淡,眼前也终于不再是一片雾蒙蒙的感觉。

    木板微微颤抖,和她之前踩上去是一样的情形。不用说,定然是有人和她一样,来到了这里。

    水中的倒影随着身后的响声越来越清晰,已经多出了一个人影。但很显然,那人影的主人还没有发现。

    她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姑娘,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呐?”

    少女叫做凌,平阳侯凌文哲的唯一嫡女,上有一个哥哥和一位姨娘所出的长姐。

    她轻轻勾了勾嘴角,知秋的骗术还是这么差劲,但她却并不打算戳破:“是大姐姐叫你来找我的吗?那……”

    凌突然抓住了知秋的衣角,就要将她往水里拽。知秋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连忙求饶:“姑娘,婢子错了还不行吗?”

    “知道就好。”凌撇了撇嘴,她今天不想和任何人打闹,只想静静地看着这一江春水。即使春寒料峭,她也浑然不在意。

    知秋怎会那么快察觉出凌的心思,依旧不依不饶,还挠起了凌的痒痒。

    被挠痒痒是凌的死穴,她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还得分神来反击这个没大没小的贴身丫头:“就,就知道,平常是对你这个丫头,太,太好了一些。”

    “是,是,府里上下就只有姑娘待人最好了。”这话听着像敷衍,却并不是情急下的玩笑话,她家姑娘如何待人是阖府有目共睹的。

    凌禁不住唇角上扬,浅浅的酒窝挂在略施粉黛的面颊上:“知道就好,那你还这么没大没小的!”

    “妹妹说得好。”一个细腻温柔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画舫上,原来是平阳侯的长女凌瑶来了。

    凌对这个姨娘所生的长姐并没有多么深的感情,说反感倒也谈不上,她不卑不亢施了一礼,微微颔首:“大姐姐也起得这么早啊!”长幼有序,这些规矩她向来遵守得很好。

    知秋慌忙整理了皱得不成样子的衣裙,跟在凌身后福了福身:“知秋见过大姑娘。”

    这可不像她的作风,不仅不是凌瑶的作风,听说她昨晚还因为她那鬼见愁的婚事把两眼睛哭成了核桃那么肿,现在还有闲情逸致来江面吹风。

    凌不做声,但心底早已把凌瑶出现在此的前因后果给想了一遍。

    凌瑶纵然是庶出,但一个长女的名声,又是出自平阳侯凌文哲府上,在闺秀云集的京都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照理来说,求亲的早该把她家门槛踏破了才是。

    可她这位长姐,及笄之礼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竟然还没找到如意郎君!难道是因为相貌?凌瑶相貌平平,和一干妙龄女子相比的确失色,但架不住人家文采好啊。如此有家世,又有才情的女子,却眼见着一年年老去,不哭红双眼才怪呢。

    哎……凌垂下了头,叹了口气,像是遇到了多么无奈的事情。

    凌瑶白眼斜睨,她这个嫡女妹妹,每天脑子里不知想的什么,亏父亲还那么宠爱她。

    这么一想,下定了主意来找茬儿的凌瑶更是火气大增,直接扬起右手,朝着凌身侧的知秋就扇过去,掌风刮过面颊的一瞬,却硬是被凌一把抓在了半空:“大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凌瑶火气没发出去,语气自然也愈发强横:“妹妹只管护着这小蹄子,却不加以管教,难道非要让她们上了房揭了瓦,让朝野上下都笑话父亲有一个不成器的嫡女才算甘心吗?”说到“嫡女”二字的时候,凌瑶简直恨不得要把一口银牙咬碎。

    凌没有想到凌瑶居然会说出这么重的话来,她所思所想,自己并不是一无所知,理解她内心深处的不平衡,也就大多时候不与之计较,可今天的事情明显是这个长姐做得太过分了一些。

    “大姐姐何必说这么难听的话,我也从来没有仗着嫡女的名号去压制过府里的谁。”平白无故就拿嫡庶尊卑来说话,这当真比那火辣辣的巴掌更伤人心。

    “哼”,凌瑶冷哼一声,依旧抓着这个由头不放:“嫡女就是嫡女啊,有教养得很,就算下人爬到了自己头上,也可以摆出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

    凌的脸上早就笑容全无,这一句句夹枪带棒的话直冲着她迎面而来,她竟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招架,只是最起码不能让知秋蒙冤:“我拿知秋当姐妹,并不是什么下人,更不存在什么骑到谁的头上去过。”

    凌瑶愈发得意,不由地脖颈儿都挺了挺:“不愧是嫡女,就连收买人心的本领都这么高强。可是,在我凌瑶眼里,下人就是下人,休想和主子相提并论。”说这话时,还特意看向了知秋。

    不得不说,凌瑶这话的杀伤力绝对不容小觑。

    凌紧紧咬着嘴唇,她绝不想在这种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可是不争气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旋,就要兜不住了。

    “大姐此言差矣。”画舫上终于热闹起来,一个身着浅蓝衣衫的男子长身立于船头。

    他眉目俊朗,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显然没有来得及打理,就那样随意披在身后,和两岸的青山绿水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出现在势如水火的此情此景下,还真是一副难得一见的画面。

第二章 照面难识少年郎

    “哥……”凌水汪汪的眼睛闪动了几下,紧紧注视着那人不紧不慢地走到她们之间来。www.uu234.net

    “大姐怎么妄自菲薄呢。”凌珏站定,就在凌一侧,从站位自然就可以看出,他是要帮凌的。

    凌瑶眼里全部是愤懑之情,也是,人家兄妹两个可是一母同胞,凌珏又怎么会倒戈相向。

    凌珏面上依然笑得春风满面,但是那一张利嘴分明不留任何余地:“大姐口口声声说是我妹妹丢了父亲的颜面。可是,你可别忘了,你还是凌府的长女,这事传出去,究竟是谁把凌府推向了言论的风口浪尖,不用我这个当弟弟的多言,相信,凭着大姐的聪慧,一定也是十分清楚的吧。”

    倒是她疏忽了,凌这小丫头片子不足为惧,可是她这哥才是不好惹的角色。此时的她明显处于下风了,当即狠狠一甩袖子,愤愤离去。

    凌和知秋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知秋眼见着凌脸色不对,就隔着衣衫摸了摸凌的胳膊,忙着宽慰:“姑娘,你不用理她的,她就是那样一个人。”

    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这样的事情搁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再难高兴起来了吧。

    “哥,这回多亏你了。”凌把头靠在凌珏肩头,和凌瑶的争论早就让她身心俱疲了。

    凌珏抬起温润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凌的长发,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凌瑶那人,和赵姨娘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回,你总该长记性了吧!”

    凌盯着自己被罗裙覆盖着的脚尖,点头道:“嗯,还好我有一个疼爱我的好哥哥。”她半眯着眼睛看向比自己高出一个头都不止的凌珏,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刚才的烦恼好像一下子被冲淡了不少。

    凌珏嘴巴微微张了张,还以为她的情绪会低落好一会儿呢,这怎么转眼就跟个没事人似的。不过,有他在,她自然不用操那些闲心,也就扯开话题:“用早饭吧,母亲该等急了。”

    “哥哥怕是忘了吧,在吃早饭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做。”凌故作神秘,还特意放缓了说话的速度。

    凌珏揉揉脑袋,大清早的能有什么大事:“哥哥的记性看来是越发不如儿了,儿不妨给哥哥一个提示呗!”看着妹妹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脸蛋,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来,伸手捏了捏那粉嫩嫩的脸颊,就连披在身后的长发滑落在了脸侧,也恍若未觉。

    知秋就站在二人一侧,脸上飞速闪过一片红云,以她的角度来看,这兄妹二人的一举一动未免也太过暧昧了些,就是感情再好,凌珏公子也不该对她家姑娘做出这样的举动,让她一个外人看得都不好意思起来。

    “嘻嘻”,凌只顾低着头笑而不答,随意揽起凌珏的胳膊,就往画舫里头走去:“哥哥披头散发的样子要是让娘见了,又该遭一顿数落了。”这难道不是大事吗?她也所言不虚啊。

    凌珏脸上的笑容闻言就是一僵,他和凌一母同胞不假,但不知为何,母亲和他之间似乎总有一层怪异的隔膜,这芥蒂就横在母子二人之间,着实尴尬。

    心里虽然一时苦涩得紧,但被妹妹拉拽着走近了帘子一侧,凌珏也就暂时将这烦恼抛在脑后。

    挑起帘子,让凌先行钻了进去,正要跟在妹妹身后进去,这才想起了凌身边还有个丫鬟,便侧身让了一让:“照顾好你家姑娘。”和儿之间超乎寻常兄妹的亲近总不好让更多的人看到,毕竟这人前人后,儿也是个大姑娘了。

    他是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的,但总不能不为儿着想。

    “婢子见过姑娘。”凌人刚刚踏进里面的木板上,就和凌瑶身边的贴身丫鬟碰了个正着儿。

    凌瑶眼里容不得与她“争宠”的妹妹,这些下人心思各异,是什么样的一个想法也很难说。凌懒得探究,也就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姑娘。”知秋不动声色地将凌护在身后,俨然像一个护崽的母鸡。都说这近墨者黑,凌瑶身边的这些人还是离她家姑娘越远越好。

    她又不是懦弱到时时刻刻都需要他人来护,凌拍了拍知秋的手臂:“哥哥还等着呢。”

    就在一句话的当口,凌珏已然迈步走了进来。

    少年儿郎的风姿总能掀起闺中蜜谈。尤其是凌珏,这位凌家唯一可以袭爵的世子,走在哪里都势必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凌府内外向来如此,没有什么差异。

    也就是离了京都,那些闺中女子殷切的目光与一些露骨的言语才算是清净了不少。

    哥哥就好比一朵外表开得正艳的鲜花,不管里面如何,但凭着外表,总能引来各种扑棱蛾子,围着其上下翻飞不说,总要彼此先争个头破血流才算是心满意足。

    凌眼见着面前的婢女红了脸,垂了眼,支支吾吾地回话道:“婢子,婢子寒霜见过珏公子。”

    凌掂了掂脚尖,双手背在身后,她对旁的女子有这样的反应早就司空见惯了。也没什么呐,自家哥哥招人疼,于她也是好的。只是现下这个时候,要是还不去向娘请安,哥哥怕是又逃不过一顿责罚了。

    思及此,凌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凌珏的衣角,是在催促他快些。

    凌珏淡然一笑:“要是大姐因此不开心了甚至是记恨上了我们兄妹,烦你去告诉她一声,那样的话,大可不必。”

    寒霜愣在原地,看着那三人离去的身影,脸庞早已忍不住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那样的公子,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是她为奴为婢的福啊。更何况,珏公子刚才是在和她说话啊!至于这话的内容,寒霜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没走几步,凌珏淡然的声音响在这长长的走廊里,只是这一句话再也没有令寒霜面颊似火了,只有彻骨的冷意不自觉地从心底升起:“因为,她还不配。”

    耳中听得真切,寒霜像是突然犯了痉挛一样,站在原地,一张素面朝天的面孔比纸还要白上几分,声音也在一时之间变得极为沙哑难听:“是……”

第三章 终有不善言说

    凌的脚步越来越慢,竟从一开始的并肩而行落到了后面去,凌珏看不下去,轻拍了一下她的发顶:“不是你说要给我梳头,反悔了?”

    凌抬头:“怎么会!”她又顿了顿,扬唇:“只是,哥哥你刚才话说重了吧!”

    凌珏就知道她在为这个烦恼,索性抱臂倚在走廊里的一根柱子上:“重?我不觉得啊!她恶言恶语,面由心生,处处都没法和我们儿比。怎么,这也算重?”他针对的自然不是叫寒霜的婢女,而是那个大姐凌瑶。只是那婢女的反应也确实过头了。

    凌挑挑眉,那就,就算是赞同好了……总不能把夸赞自己的话也给驳了吧。

    哥哥的这张嘴怕才是真正的利器,那些女子们只因为看见了一个俊俏的儿郎就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可真正能扛得住哥哥言语洗礼的人,这世上绝无仅有。

    若真有那样一个奇女子,她凌不说别的,一定五体投地地支持那位嫂嫂,战前倒戈相向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哥哥的发质真好!”手里捧起了一绺青丝,凌忍不住赞叹。最近京都时兴起了一种发式,她正愁没人练手,现下这送上门来的哥哥岂不是天赐良机?

    她得好好把握才行,于是乎,凌右手拿着木梳,左划一下也不是,右撇一下也不成,总找不到恰好的角度。

    铜镜前正襟危坐的凌珏,他坐得笔直,面上笑意盈盈,正看向了那恍如池水般平静的镜面。铜镜里映出了一张稚气未脱的容颜,哪怕此时的她是秀眉微蹙。

    神游天外的凌珏还殊不知,大祸就要临头了呀。

    “咳!”知秋想了想之前自己惨痛的经历,现在看向珏公子的眼神,已经是满满的同情了:“婢子先去替姑娘看看今早吃什么。”她得赶紧找个借口离开才是。

    凌心不在焉地点头:“嗯。”

    顺滑的长发在手中并没有顺着心意而变得妥帖,一梳子梳下去就牵扯到了与之相连的头皮,痛到凌珏绷紧了后背,连抖都不敢抖:“儿的手还真是巧啊。”

    凌扁扁嘴,哼道:“哥哥就知道损我。”在短暂的一滞之后,她加大了手下的力度,要知道,这可是哥哥自讨苦吃的,那想必他对自己的形象也没有抱多大的期望。

    知秋是提着裙角飞奔回来的,刚进屋里,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嘴里就迸溅出一颗桃核,看着上面诱人的果肉,心口堵得难受。

    只不过是把长发尽数聚拢结成髻而已,怎么放在珏公子身上就好像是长了一个大大的毒瘤,再完美的玉人也禁不住这样的摧残啊。更可悲可叹的还是,这结发成髻才只是第一步啊!

    凌叉着腰也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怎么说呢,虽然造型依旧有着说不出来的怪异,但总归那发髻不偏不倚,这比之以往已经是难得的进步了。

    凌珏死死盯着铜镜中的那张最为熟悉的脸庞,忍不住嫌弃地别开头去:“儿,这回谁也包庇不了你了。”

    凌眨眨眼睛,立马成了一副乖巧极了的模样,她哥好歹也算是京都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就算男人不像女人一样那么注重外貌,可总归也得把自己倒饬到能见人的地步去吧。

    这么一看,“咳,咳。”凌用手捂在嘴边,自己居然想发出不厚道的笑声是为什么,“人人都知道,最喜欢包庇我的就只有哥哥啊!”和亲近的人才能耍赖,让她承认自己手笨,那才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事实。

    凌珏摸摸自己丑丑的发髻,怒也不是,恼也不是,拿这个妹妹是真没有办法。可是,一会儿去与母亲共进早饭,他这个样子,又免不了一阵苛责。

    门外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踱进来一个粉色衣裙的丫鬟:“珏公子,姑娘,大长公主命婢子来催了。”婢女的目光足足在凌珏身上呆了有片刻之久,大长公主一向不喜那些不遵礼制的人与事,珏公子身为其子,明知山有虎,居然还偏向虎山行?真不知是该为他担忧还是要被这种魄力所折服。

    “谢谢明月姐姐,我们这就去。”凌好像浑然不觉凌珏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目送着明月离去之后,就赶紧招呼起知秋:“快来帮我看看,我身上的衣饰可还得体?”

    二人又是好一阵忙碌,凌珏郁闷地瞥一眼铜镜,现在弄头发,已经来不及了……

    凌珏和凌并肩走进了一间名为雅兰轩的小室里,室内有兰花清香扑鼻,沁人心脾。由于是在画舫上,条件有限,处处比不得府里,就连大长公主这位侯府夫人的一应生活起居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小室比原本大长公主的卧房小了将近一半,所幸其余物件倒添置得一应俱全。单凭这空气中弥漫的一股花香,就知道是今早刚刚送来的。

    大长公主一袭素裙,只有高挽的发髻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即使如此,也能够看出,大抵是保养得宜,也可能是从小在皇宫长大的金枝玉叶,即使什么都不点缀,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也自然外露。

    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环绕在大长公主周身,即使是凌珏这个亲生儿子,都不敢贸然上前。

    “娘。”凌很自然地上前挽住大长公主的手臂,亲昵地靠在她肩头。还是母子二人之间过于生疏了,为何儿就每每可以亲近母亲,这是凌珏经常想的问题。

    凌打小就黏大长公主黏得紧,大长公主并没有任何不悦,唯一有些令她心头不爽的无外乎就是立在一旁,迟迟没有行礼的凌珏了。

    凌靠在大长公主的肩头,除了自然的亲昵行为以外,其实更多的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察言观色。不然就哥哥那个呆头鹅,平常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一到娘的面前反而就笨拙起来。要是她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今天这关怕是又过不去了。

    凌朝凌珏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是在示意他赶紧行礼。凌珏又何尝不想这样,好歹也是当今天子少时伴读的他,不可能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做不到。只是刚才一门心思全在如何解释自己的头发上了,一时延误了好时机,再反应过来,怕是太过刻意了些。若是因此,招致母亲更大的不满,岂不是令母子二人的关系雪上加霜!

    收到凌眼神的凌珏,上半身微微晃了晃,最终身形一滞,还是挺立在了那里。

第四章 正面交锋

    凌只觉自己气血上涌,母亲和哥哥的关系紧张,如何缓和是她一直头大的问题。www.uu234.net既不想太过刻意的追求,毕竟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自然得好,却更不忍心看着他们二人一个比一个难堪。

    刚才不提帮哥哥整理仪容,也是一时糊涂,还以为凭着她的旁敲侧击,这反而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机。

    凌凑近凌珏身边,拉着凌珏行礼道:“娘亲今儿个的兴致真好,满屋子的花香,比以往点那个熏香好了不知多少倍。你说是吗,哥?”边说还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一旁的凌珏。

    “熏香之气长久不散,更可宁神静气,比照料花草来得可是方便多。”大长公主好像并没有发现儿子的异常,只字不提他的妆容问题。只是顺着凌的话题接了下去。

    “呼……”憋在心间的一股气吐了出去,凌弯起嘴角:“娘这是口是心非,您既然觉得照料花草是件麻烦事,那府里余梦园里成片的牡丹又作何解释?”

    大长公主无奈地摆摆手:“本宫怎么养出了个只会窝里横的女儿,你们还是坐吧……”待凌珏兄妹落座在大长公主身侧时,大长公主正了正身子,猝不及防的话题一转:“珏儿,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就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凌珏缓缓站起身,“是儿子的疏忽。”母亲问话,偏偏她又是个极重礼数的人,凌珏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与怠慢。

    不等大长公主说什么,凌反而搭腔:“这明明不关你的事。”哥哥此举让她心里如何安稳,凌扭头正色回答:“是儿,可,可没想到,这双手什么都做不了。”

    “行了。”大长公主揉了揉眉心,最近的麻烦事不少,像这样的小事她根本没有挂在心上。只是堂堂世家公子,将来无论如何,都是要继承爵位的人,举止行为怪异,她这个做母亲的,好歹也得过问一下。

    一顿饭用得各怀心事,气氛异常紧张,终于用完了,凌和凌珏二人便双双告退了。母亲这些年来一直都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参禅礼佛,他们一般没有什么事是不会去打扰她的。

    看着一双儿女离去的身影,大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在婢女明月的搀扶下站起身子来:“本宫对这些暗流唯恐避之不及,但现下,又不得不为他们筹谋一番。”无奈又无力的感觉打从那年起就一直形影不离,视而不见,并不意味着就可以高枕无忧。

    却说另一边,赵姨娘的屋里,母女二人大眼瞪小眼,皆生了一肚子火气。

    寒霜失魂落魄地回到凌瑶身边,面色白得厉害,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让人看了更加心烦意乱。凌瑶忍不住推搡了一下寒霜:“最见不得你这个鬼样子,说,又怎么了?”

    她这也是恨铁不成钢,寒霜的这幅模样摆明了就是自己在府中境遇的真实写照。因此,她眼里容不下沙子,更见不得就连身边的下人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惨样。

    “珏,珏公子说……”寒霜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好像这话原本是出自她口中一样。

    一声冷哼从一旁立着的凌瑶嘴里发出来,既然是凌珏说的话,那必定没有什么好盼头了,她可犯不上自找没趣,“行了,闭嘴。”

    盛怒之下的理智极容易消失殆尽,这股冲天的怒气外加怨气,使得凌瑶的眼神冰冷怨毒,冷冷扫过寒霜不说,连带着赵姨娘都不能幸免。

    赵姨娘年轻时也心高气盛,嫁为人妇,即使头上永远压着一个大长公主,这股子生来就带的气劲到底也没有消减多少。看到女儿这样的态度,自然是怒气冲天,咬着嘴唇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也不能全怪瑶儿不是,她娘家赵氏原本家产雄厚,说不上名门望族,但好歹也是富甲一方。她嫁给平阳侯的时候,他凌文哲还什么都不是呢!

    哪能料到,本该高他一头的自己转眼就成了妾室,只因那平阳侯不知怎的偏偏看上了最不得宠的大长公主。但说到底,公主就是公主,过府之后,整个凌府就再也没她什么事了。

    正这么想着,那边视野里不知何时淡出了一个身着素衣白裙的女人身影,目光上移,嘴角娴熟地一勾,立马换做了一幅笑颜:“今日姐姐怎么得空,居然来妹妹这里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凌瑶也立马转向了门边,福身行礼:“见过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寻常世家的公子姑娘都该唤正室一句“母亲”,无论愿意与否,这都是不成文的规定,可人家大长公主就是容不下她。想到这里,凌瑶眸底的神色又黯淡了几分。整个人都好像和房间角落里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大长公主神色淡淡,其实心里疲乏极了,侯府的女人争斗再怎么样都比不得那有着三千佳丽的后宫,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洞,女人一旦陷进去了,不斗个你死我活,哪里肯抽身退步。女人面皮上的真假,她就是闭着眼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大长公主深深吸了口气,把这些不适都一一忍了,方才开口:“赵……妹妹,瑶儿的婚事你可有打算?”要不是有所求,她才不会称这个女人为“妹妹”。

    赵姨娘的笑容终于僵在了脸上,正妻是公主,她自然是比不上的,因此再多的不甘也都只能吞在肚子里,让它做一辈子的秘密也好,一生的耻辱也罢,都没有什么余地可言。

    但是,瑶儿的婚事……想让她妥协,休想,她几乎是第一次摘下了对大长公主尊敬的假面,冷冷开口:“姐姐这几年吃斋念佛,本以为是真的打算不理这些闲事了。如今看来,你也不过只是一个俗物罢了。”

    明月气得当即指起赵姨娘就想开口反击,却被大长公主一个眼神止住了,只能默默退回原处静静看着那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敢以下犯上的赵姨娘。大长公主眉毛拧了一拧,胆敢这么说,比之以往那等假模假样已是不小的进步了:“你为你的女儿着想,我为我的女儿扫清祸患,本着一样的心思,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本宫?”

    赵姨娘眼皮狠狠跳动了几下:“儿尚未及笄,陛下的妃子之位,她未必合适。更何况,瑶儿也是侯府姑娘,怎得就比不上旁人了?”

第五章 初到罗庭

    大长公主拍案而起,扬长而去,竟是一句话也再没有说过了。www.uu234.net明月预想过各种主子生气的表现,却万万没有想到,主子居然只是气急离开了!此情此景,居然就只是走开了?

    明月拽拽裙角,赶紧飞奔着追了出去:“大长公主,您,您不必和赵姨娘计较的,且不说瑶姑娘资质平平,就是,就是咱家姑娘自小与陛下一同长大的那份情谊,她就比不了。”

    大长公主一路上话也不说,直到走回雅兰轩才开口:“明月,关门。”

    明月赶紧照做,把门合得严严实实的同时,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暴风雨可不好扛啊。

    “本宫看起来像是生气了吗?”大长公主的声音响起,不过比想象中的要平稳得多。

    明月点头,悄悄打量着大长公主的神色。

    大长公主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你都这么认为,那赵氏想必也被本宫骗过去了。”

    明月打小被大长公主买入府中,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对大长公主的印象就只有四个字“不苟言笑”,是真的不笑啊。

    起初,她还以为这只是公主的修养,后面才意识到这是大长公主真的不爱笑啊。

    最起码,以她十多年的观察来看是这样的。明月艰难开口,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是,是婢子眼花了吗?大长公主您笑了?”

    经明月一番提醒,大长公主才发现,自己刚才是真的笑了。

    她轻轻咳嗽以掩饰笑意,真是讽刺,自己难得一见的笑容居然要拜赵氏所赐:“本宫并未真的生气,只是不想让她们母女二人将来成为儿的阻力罢了。”

    很多事情就是要防微杜渐,等到初见苗头,八成已经来不及了。

    明月苦笑:“婢子,不明白。”

    大长公主也懒得解释,只是说道:“本宫越是反应激烈,就越能激起赵氏说出真话,既然做戏还是要做全套,免得被人看破。”若没有她的咄咄逼人,怎会有刚才争锋相对的局面。

    赵氏那个女人,心计有余,定力不足,只要稍加引诱,自然就能套出她的计划。

    凌瑶想做皇妃,赵氏必定会不遗余力地把她推到那个高位。

    而她,从小长在皇宫的大长公主,根本不想让儿和皇室再搅和到一起,因此皇妃之位,是根本不曾想过的。

    现如今知道了那二人的野心,可得早做防范才是。不然,就凭她们母女二人的心眼之小,这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好,若真走了运,飞上枝头,儿和珏儿可就都麻烦了。

    “先下去吧。”大长公主揉揉隐隐做痛的眉心,恍惚间才想起前些日子尚未抄完的佛经还搁置在那案前。

    明月依言退下,大长公主从案前拈起三根香来,目光从佛经上一掠而过,心中非但未能觉得安稳顺畅,反而越发地晦涩难舒起来。

    刚才和明月说的那番话,其实也不尽然是真话。这么一思虑,当时拍案而起,也不知是戏码,还是情之所至。

    生气确实是有的,只是没有像表面表现出来得那样明显而已。为人父母者,自然万事以子女为先。

    更何况,她的苦难犯不着让儿重蹈覆辙。儿与那昔日的东宫太子,如今的九五至尊之间,未必就没有那样的心思。

    她不想让儿再和皇家有所牵扯所言不虚,可不忍棒打鸳鸯也是发自真心。

    画舫在渐渐散去的雾气中前行,江面一派风平浪静,凌闲来无事就又跑到了船头远眺,对于自己母亲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

    粗布麻衣的船夫走近,他并不是凌府的下人,只是侯爷为了家眷出行更为稳妥安全特意找来的一个深谙水性的船夫而已。

    因为是外面的人,也就不懂世家门阀的那些礼仪规矩,见船头的小姑娘衣饰不俗,便笑道:“小姑娘,这外头风大,你去里边歇着吧。不用一会儿,咱们就到了。”

    凌平时伶牙俐齿,可一在陌生人面前就不善言辞了,她点点头:“哦,好啊。”不情不愿地往里走的同时,还瞥了一眼平静如一面镜子的江水,不停腹诽,还说什么风大,谁家风大连一丝浪都不起的啊!

    回了房间,确实如船夫所言,身下的椅子还未坐热,就有丫鬟们四处走动。

    凌朝知秋和夏桑招招手,示意她们过来:“你们去看看,这是到了吗?”夏桑这个丫头,和知秋一样,都是凌身边的一等丫鬟,可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用起来总是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难道说因为名字的缘故?自己偏爱秋季,所以更喜欢知秋多一点?

    夏桑和知秋推门而出,不到片刻的功夫,二人便都笑着回来了:“回姑娘,到罗庭了。”

    罗庭,沿着漓水一路南下便可到达的一处小城,自是比不上京都的繁华了,可一向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们哪里会在意这些。

    越是偏僻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往往越有吸引力。只是,罗庭往南不足百余里就是天盛与颐凰的交界处了,战乱之患没有一日不让国君忧心。

    凌忍不住鼓起掌来:“在江面上漂了三四天,我走路都软绵绵的了,现在总算可以上岸透口气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

    边界处再怎样乱,离这里还有百余里的距离,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烦忧的地方。

    罗庭的地方官员听说打从京都来了平阳侯府的家眷,此刻端正了站姿在码头翘首以盼。

    人人都知道,这罗庭八百年都不会有达官贵人光顾,若想再在仕途一拼,这回毫无疑问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这根稻草不仅能救性命,还相当粗壮。

    凌走在凌珏身侧,用只能他们二人听见的音量问道:“颐凰是什么地方?”

    异国风情,听起来就很吸引人。此地离颐凰那么近,想必可以打听到什么吧。

    她不指望哥哥能立马给出答案,但好歹让他知道,妹妹有这个疑惑。这样,哥哥才能留心,好早日告诉她啊。

    凌珏对这个妹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一清二楚,便故意皱眉:“都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你现在问这个,是不是太早了点?”

    知道凌珏是故意这么说的,但偏偏句句在理,无法反驳。凌除了气急,不停地重复一个“你”字,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六章 秉烛夜谈

    平阳侯并没有告假来此,即便如此,只是一干家眷也足以让这些地方官员卯足了劲来为前程搏上一搏。www.uu234.net

    这不,临江岸上,有清风徐徐,吹得一排衣襟卷入融融春日。为官者们个个把自己整理得仪表堂堂,一见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出现在码头上,就立马作揖要行大礼:“臣等拜见蓼阳大长公主。”

    这世道复杂得很,人心向背纷杂难辨不说,就连手段也分高明与拙劣。官员们想要平步青云靠些手段也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事情,怕就怕马屁没拍到位,反而拍到了马腿上。罗庭远离京都,这些官员们只知晓此行当中有大长公主,先取得大长公主的好感才是重中之重。

    可是,投其所好哪里是兴致所起随意糊弄就可以的,那必定需要花费心思徐徐图之,也只有这样,或许才可得到回报。

    正如这位有着“蓼阳”封号之称的大长公主,不仅是皇室当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位成员,就连她自己本身都十分痛恨别人唤她做“蓼阳大长公主”。

    这些官员犹不自知他们的行为已经惹人厌烦了,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取悦讨好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黑着脸,她自己也实在没有料到,刚下船就遇到了这么一件糟心的事。可她大长公主的威仪不能丢,更不能让平阳侯府遭人口舌,遂就淡淡道:“平身吧。”

    凌和凌珏站在大长公主身后,深知母亲的脾气秉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而情绪波动最大的还是赵姨娘和凌瑶,二人将双手拢在袖中,眼睛死死盯着大长公主的背影,几乎同时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凌瑶坐上那个皇妃之位,最好的话,还得是皇后。这样子,才可以把大长公主一家的嚣张气焰狠狠打压,永远踩在脚底。

    “大长公主!”一个蓄着浓密胡须,外表看起来约莫有四十岁的官员毕恭毕敬地前来行礼:“下官刘青山,是庚都府的同知,知府大人琐事缠身,特意派下官前来为平阳侯府众人接风洗尘。”

    大长公主凤眼眯了眯,喃喃自语,“庚都府?”京城距离此地虽相去甚远,但地方管治皆以府来划分,其下又设州和县。庚都府不应该从未有过耳闻才是。

    刘青山似乎明白大长公主的困惑所在,也没有犹豫就脱口而出:“罗庭地处偏僻,再往南就是颐凰的地界,为了管理方便,罗庭与甘予同属庚都府。”

    越是靠近两国交界的地方,越是鱼龙混杂,不易管理。若还是像往常一样,府下管辖着七八处城池,国祚社稷难以持久。

    “有劳刘大人引路了。”大长公主微微颔首。看刘青山这样子,她若不引开话题,一时半刻这介绍怕是完不了了。

    凌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来此地是不是游山玩水,别人不知,他却是心知肚明的。

    临行的前一晚,父子二人相对而坐,面前是一盘下了许久却还仍未有输赢定论的棋局。平阳侯手捻着一枚黑棋,思虑甚久,才落在棋盘上:“一招错,则满盘输。珏儿,不可大意。”

    微弱的烛光将父亲的脸庞映衬得柔和些许,与往常朝堂之上的侯爷大相径庭。这个样子的父亲对于凌珏来说并不陌生,他忍不住轻笑,执白落子:“爹今日是怎么了?左右不过一盘棋局而已。”

    平阳侯清清嗓子,目光终于从棋盘上移开:“你年轻尚还有资本,但也不可做事由着性子胡闹。未料敌手,必将造成困顿之局。”

    凌珏感受到凌文哲是话里有话,立马站起来拱手作揖:“珏儿听从爹的教诲。”方才下棋之时,他只是看上去好像没有父亲思考得那样久,但实际上他不仅把自己该走哪一步想得清清楚楚,就连父亲的棋路也抢先在脑海中演练了一番。因此,欲速则不达的情况在棋局上于他而言,只是未逢敌手罢了。

    “你坐下。”平阳侯压低了声音,“为父深夜寻你下棋,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凌珏垂了眼帘:“爹向来不做无用功。”只是父亲不说,应该是有着他自己的打算而已。

    平阳侯的目光在凌珏脸上一滞,旋即呵呵笑了起来:“是为父忘了,将来这偌大的平阳侯府皆由珏儿一人掌管,论谋略才智理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既然如此,他又何苦兜圈子呢:“陛下登基,北方形势刚稳,可南边颐凰似又在蠢蠢欲动。天盛建国至今,不过二世君主,面临的困难却不容小觑。”

    凌珏半晌沉默不语,直到身侧的烛火猛然跳动了一下,他才缓缓抬起头:“是陛下的意思?”

    平阳侯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凌珏将己方最后一枚白棋落下:“珏儿明白了。我会伺机探寻的。”这场棋局最终还是以凌珏获胜而告终,对于父亲来说,棋局如战场,如朝堂,容不得一星半点的失误。可世事就是如此,物极必反,太过刻意,往往不能如愿以偿。

    “哥?哥!”凌使劲扯了扯凌珏的袖子,这才使他回过神来:“我们快跟上。”

    “可能是在船上吹风了,一时有些恍惚。儿,不必担心。”凌珏和凌跟在大长公主身后,在刘青山等人的引导下离开码头。

    “吹风……”凌抿唇笑笑,哥哥这扯谎的功力太弱,甚至和那船夫如出一辙。明明一点儿风都没有,他们却一个两个的都说什么风大。

    “刘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大长公主否了刘青山等人提出的建议,即便是京都侯府的家眷,也还没有娇弱到处处需要轿子的地步。更何况,这一路上坐船也乏了,走走也不失为一种调节方式。

    “回公主,知府大人早先有吩咐,我们罗庭贫瘠,但还有一处温泉庄子可以解乏。”

    这刘青山每每回话的时候,恨不得把腰杆子都弯折了,可还真是阿谀奉承的一把好手啊。凌忍不住看向延伸到远方的小路,什么时候出行能没有这些官员左右夹击就好了。她扁了扁嘴,早知道是这么无趣,还不如在侯府呆着呢。

第七章 猛于虎也

    凌舔了舔发涩的嘴唇,“各位大人有事就去忙吧,我们自己走走就行。”官员们有多忙,她又不是不知道,单看爹爹平常的样子就知道个门儿清。她是不想和陌生人搭话啊,可要是因为她们就让这些官员荒废了政务,就算他们心里觉得无所谓,可她怎么过意得去。

    “这样也好,刘大人,我们不如先各自去忙吧。”在一干争先抢后表现自己的人群中,有那么一位不过二十出头,衣着朴素,甚至稍显寒酸的男子说道。

    凌暗自咂巴咂巴嘴巴:“总算有那么一个明眼人了。”只是,同穿官服,为何这男子就穿得那么“独树一帜”呢?凌禁不住仔细打量了几眼,这才心下了然,原来官服早就褶皱遍布,甚至还有一些磨损之处。

    刘青山用并不明显却气急败坏的眼神横了那兀自说话的官员一眼,终是不甘心地点头称是,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绕过一处垂花门,一路途经假山数座,三四凉亭,这才感受到了一股股扑面而来的温热水汽氤氲在湿润的空气中。

    凌打量了几眼,状似不经意间脱口而出:“都说罗庭贫瘠,可我这么瞧着,怎么不比京中逊色呢。”这些地方官员时常哭穷,没钱发展民生,却有钱大兴土木?

    凌珏盯着被白雾层层包裹着看不清水底景象的温泉,始终未曾发过一言。只有一双眼眸的神色晦暗不明,事情似乎比预料得更复杂一点。正如这些水雾,能被看见的始终是无法隐藏伪装的表象,那么,在看不见的潭底,水又有多深?

    赵姨娘站在几人之后,用鼻子发出一声冷哼,继而扭着腰肢,故意撞了一下凌,往大长公主身边走去:“难得这里有这么好的去处,我们就不要平白浪费了。你说是吗,姐姐?”她故意将“姐姐”二字拉得很长,大长公主越是厌恶这二字,她越是要时时刻刻挂在嘴边恶心她。

    凌瑶跟在赵姨娘身后,将凌被撞看得一清二楚,心里痛快不少,但光从面部表情来看什么都看不出来。

    当事人凌只是冲着那赵姨娘的背影吐吐舌头,并不打算计较什么。赵姨娘啊,不愿意承认,可毕竟也算长辈。凌珏却没有这么好说话,左臂环着妹妹:“赵姨娘要是头晕眼花了,就赶紧歇息去吧。免得一会儿晕在池子里,平白扫了大家的兴。”

    “你……”赵姨娘刻意打扮了一番,精心勾勒过的眼线此时倒显得她眼圈发黑,真真是印了凌珏所言。

    大长公主出言阻止了二人之间似有愈演愈烈之势的口舌缠斗:“春日大好,就下去泡泡吧。”只要这母女二人不挡凌和凌珏的路,她也就无心时时找寻她们的麻烦。至于儿所说的那些政事,和她们一介女流又有何相关。

    大长公主发话,随行的下人立马着手准备起来。池子不小,男女却有别,珏公子既要跟着一起,那就得用竹帘隔开。

    凌珏身边并无掌管起居琐事的小厮,只有两个书童,易风和流云。易风和流云自小跟着凌珏,虽不说博览群书,但拉出去也可以充当半个文人。偏偏当公子的凌珏不爱下人近身服侍不说,还爱才得很,当初分配来的这二人因为才华初现,自此更是没有做过什么杂事,现如今小日子滋润得倒像是个富贵人家了。

    易风和流云大眼瞪小眼,并肩靠在一起窃窃私语:“出门的时候不是你负责带公子的东西吗?”

    “怎么能全推给我!不是你吗?”

    “就没见过这样的下人,越活越回了,现在连伺候主子都不会了!”凌瑶的嘴角简直要翘到天边,丝毫不带一丝掩饰的嘲讽。

    凌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吩咐起来:“夏桑,我命你带的竹帘呢?”

    夏桑闻言,立马转身钻进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从随行的车夫那里找来凌临行前特意准备的竹帘:“回姑娘,婢子一直都带着呢。”

    吃瘪的感受可不好受,凌瑶忿忿不语,匆忙收回目光,在众人逡巡的眼神中无处安放。

    易风流云再不敢落人口舌,立马接过夏桑手中的竹帘。一番忙活之后,自家公子终于可以下池了,可那边的女眷却早已上岸各自散去了。

    天色渐暗,夜幕下散发着热气的温泉似乎都凉了不少。凌珏苦笑不止,戳了戳二人的额头:“早知道你们动作这么慢,我还要竹帘何用?”遮挡与否,完全是一个效果,毫无差别。珏公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回京之后,再也不能让易风流云舒舒服服地当个小书童了,是时候学习一下下人的基本技能了。

    而那刘青山似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不知从哪里来的恒心促使他每天天不亮就来庄子里拜见大长公主。不大的脑袋瓜里装的全是吃喝玩乐,看得出来,是一个优秀的纨绔。

    凌这日早起,一人在庭院里伸懒腰,远远地看见刘青山又如鬼魅一般晃荡在院子里,不由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也喜欢吃喝玩乐,享受的东西没有人有理由不喜欢。但这刘青山身为父母官,她们一行人来这里少说也有五天了,就不曾见过他干过一件实事。

    人家都说“苛政猛于虎也”,可在凌看来,苛政固然可怕,但若为君者贤明,这头老虎就威风不起来。反而是那些欺上瞒下的小小地方官员,贪得脑满肥肠且先不论,他们总是恨不得食人骨髓,吸人精血。这和她小时候在知秋被关的柴房里看到的老鼠有什么差别。如果要说凌这十几年的锦衣玉食的舒心日子还有哪里是美中不足,那么那时的记忆无疑是最丑陋的一块伤疤,不会轻易揭开,更不会在脑海中轻易想起。

    刘青山这颗石子却毫无疑问地在凌平静如水的脑海中掀起风浪。

第八章 回忆结在深深肠

    凌一个激灵,思绪都不由地回到了那间阴冷潮湿的柴房里。那个时候,知秋还不叫“知秋”,她是凌瑶的人。小姑娘骨瘦如柴,不知怎么惹恼了凌瑶,就被关在了侯府废弃的一间柴房里。

    那个时候的她也是愚蠢,不仅愚蠢,还胆小。不敢和长姐起冲突,就算明明知道是长姐的错误,她也觉得事出有因。就算是凌瑶过分,她也不敢当面提出什么不满。

    不过,没有谁生来就是强者的,也没有人总能在第一时间就看清一个人。知秋的事情就是最好的教训,让她下定决心,和凌瑶再无交集。

    她绞动着手指,有些怯懦地和长姐提出自己的请求:“大姐,那间柴房又阴又潮,你就不能把她放出来吗?”

    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能把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关在那灰尘漫天,腥臭刺鼻的屋子里?凌攥紧了裙角,这回不管怎样,她都不能再一言不发了。

    “妹妹啊,你不懂,下人呢,就是得管教。”那时年纪也不大的凌瑶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现在回想起来,那眼神中除了冷漠鄙夷,还有一种凌幼时无论如何都看不懂的狠绝。

    凌清泠泠的嗓音在喉头翻滚了几下,只吐出几个字来:“随你便。”

    她从废弃的一排排厢房里,从头走到尾,终于推开了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冷冷的风透过门缝将里屋的尘土扫荡得四起翻飞,也将她的骨头吹得隐隐做痛。凌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有节奏且不安地跳动着,她是怕的,她怕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眼睛无神,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可她又必须得看到。

    “有,有人吗?”凌提着一盏明灭不定的灯笼,大风吹得灯笼摇曳,可不知为什么连说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无人回应。凌硬着头皮,摸黑向里面走去。在这一排废弃的厢房中挨个寻找极费时间,现在天色黑得怕人,给本已惶恐的凌心里更增添了几分不安。

    “救……救命!”有人突然抓住凌的脚腕,力度不大,甚至就和轻轻触碰一下的感觉一样。

    凌借着灯笼的光芒往脚边一看,“啊!”

    那是什么?蜡黄蜡黄的小脸上没了血色,枯瘦的双臂暴露在冷风中,血痕遍布,她甚至能看到有好几只老鼠疯狂地啃噬着上面的血肉,说不清是恶心还是惧怕,凌的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几只灰溜溜的老鼠居然可以把活生生的人折腾到这个地步。

    凌用月白色的袖子驱赶那几只露出沾染着血迹牙齿的老鼠:“臭老鼠,给我滚,滚开啊!”

    她没有想到,胆敢啃噬活人的老鼠又怎么会怕区区几下扇打,它们依旧死皮赖脸地抱着口粮不肯撒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凌抬脚狠狠踩了上去,一片吱吱呀呀的凄厉叫喊声,血腥气味充盈在鼻尖。

    凌费力地扶起知秋,这才从那间可怕的柴房里跌跌撞撞逃出来。她向父亲建议,废弃的房间不能闲置,否则滋生阴暗**,久而久之,就连人的健康都会被夺去。那是她从孩子的视野看到的最浅显的现象,平阳侯却因此得到了什么政事上的启发。不仅采纳了她的建议,还夸赞了她一番。

    “哎呦,这不是姑娘吗?”刘青山双眼发光,看到凌一脸谄媚地笑着走了过来。

    刘青山这番话彻底将凌惊醒,再看他那撮胡子,长在油光满面的胖脸上像极了那些老鼠的牙齿。所作所为,也和噬人骨血的老鼠并无二致。凌一阵阵的头皮发麻,快步朝着刘青山走去,什么往日的腼腆内向全部抛在了脑后:“刘青山!”

    刘青山脚步一顿,这大长公主女儿的反应怎么有点怪怪的。甚至活了四十多年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遍体生寒”。他咽咽口水:“,姑娘,您是有什么事,和下官说……”

    “啪!”响亮的一巴掌久久回响在刘青山的脑壳里,他不知怎的就触怒了这位大小姐,但为了前程,他还是不甘愿地向一个丫头片子跪了下来。

    凌右手微微发麻肿胀,她咬着嘴唇,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干了什么。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话全部说开:“刘青山,你是罗庭的父母官。可是,父母官究竟意味着什么,你是知还是不知?”

    刘青山把头低得更低,他何尝不知道凌是什么意思,羞愧难当:“下官只是,只是想谋划一个好前程……”

    凌叹口气,她知道自己左右不过一个尚未及笄的孩子,对很多事情只有着不甘与不平,可究竟该如何处理,她并不比刘青山高明多少。

    深蓝色的曲裾占据了眼前的位置,明月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姑娘,侯爷刚刚派人来,说是让咱们即刻启程回京。”

    “回京……”凌不得不承认,明月的及时出现,总算给刚才的自己找到了一个台阶下。可是,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回京了?

    身后身着白色衣衫的凌珏皱着眉头问道:“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大事?”清晨微凉的风轻轻拂过他如墨的黑发,更显得飘逸淡然。

    凌撇撇嘴,哥哥既然来了,刚才还不快点出来替自己解围。也不知他来了多久,莫不成,莫不成把自己刚才扇了刘青山一巴掌的情景也尽收眼底?

    凌不敢再想,只能顺着凌珏的意思问下去:“是啊,明月姐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能瞒着不说啊。”

    明月摇摇头,脚步却不肯停歇,她还得赶紧禀报给大长公主才行:“听说是苏老将军一家从什么北疆回来了。”

    “苏老将军?”凌依稀记得这个天盛的守护神,是他助先皇开疆拓土,才有了今日百姓的安身之所。

    凌珏未能探清颐凰虚实,也未能探明这一干人等之中是否有人和颐凰那边私底下进行着上不了台面的交易。不甘却也只能问道:“父亲可有说是全部人都得回京?”

    明月已经低头进了大长公主的房间,凌珏脚步微微一滞,屏气还是跟进去了:“母亲。”

    凌笑道:“娘!”没有自由的游玩她并不喜欢。

    明月行礼:“侯爷派人来传,苏老将军北疆大胜,班师回朝,陛下欲举办庆功宴,所有京都的皇亲国戚,朝廷官员都得携着家眷前去迎接。”

    凌看得到,在听到“苏老将军”四个字的时候,娘的脸上分明闪过一丝雀跃,可不知因为什么,那一闪即逝的欢喜很快就不知踪影了。一切快得无迹可寻,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一样。

第九章 北疆大胜

    “去通知赵姨娘她们,这就即刻收拾收拾回京吧。”大长公主并没有对苏老将军得胜归来做什么感慨。

    “哥,你怎么了?”凌苦笑,娘和哥哥都有事瞒着自己,她不做声,不代表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什么,是怕儿你玩得不尽兴。”凌珏没有把他和平阳侯谈论的内容说出来,是怕儿徒增烦恼。他轻轻揉揉凌的发顶,柔顺的触感好似把心里的烦躁都压下去不少。

    凌自知问不出什么来,一个人若是铁了心隐瞒什么,那即使她再旁敲侧击也没有任何用处。娘亲如是,哪怕一直温柔待她的哥哥亦如是。

    刘青山带人站在码头送别平阳侯侯府众人,知府照旧还是以公务缠身为由借口推脱没有来。大长公主并不在意这些,或者说一开始她就根本不想见到这些地方官员。知府也就照样心安理得地不来,其余人却是惶惶不可终日,到手的大好机会就这样溜走了。

    奇怪的是,送别这日,刘青山却安静了不少。除了循规蹈矩的行礼,竟是再也没有说过什么了。他双手插在袖口中,眼睛呆呆盯着地面,巴不得在上面盯出几个窟窿来。

    共事的众人不解,却也并不放在心上。凌支开身边的知秋和夏桑,向着刘青山走去。凌珏一把拉住妹妹:“快开船了,就别乱走动。”

    大长公主唇角上挑:“由她去吧,珏儿你不必过于忧心。”当日在她房门外那么大的动静,作为母亲的她,若还是被蒙在鼓里,也就太不称职了。女儿长大了,懂得思考,懂得为自己的所言所行负责,是一件好事。

    “姑娘?”被这小姑娘掌掴的情景在刘青山脑海中挥之不去,比脸上火辣辣的印记更让人难堪的却是,她那番难掩童稚的话语,身为父母官,他何时干过那么一件半件的正事?羞愧难当,真的是羞愧难当。

    “刘大人!”凌已经来到了近前,“我为我自己的行为向你道歉。”

    “不不,是下官的错。”刘青山头埋得更低,感觉同僚的目光像针扎一样难忍。

    凌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手指,接着说道:“你是长辈,我行为过分,你不用替我开脱。”说完这一句话,凌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不会收回我的话。应该怎么做,那是你的事,只希望你日后能多把心思放在一些实事上。升官,或许指日可待。”也只是或许吧……

    看着画舫在江面上远去,直至变成那水天一色中格格不入的小黑点,刘青山才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年少,真是好啊,有着这世上最为热忱的心血,那是一腔涌动着的,不曾干涸,更不曾被污染的殷红鲜血。世事一切,若一直都是黑白分明,该有多好。

    一路狂奔进来,卷起春风进屋的少女脸上洋溢起明媚的笑容:“爹啊,苏老将军什么时候进京呐?”凌也忘了行礼,直接抱起平阳侯的胳膊就摇晃起来。

    这一路上,她总算从大脑的角落里找到了关于苏老将军的记忆。原来,苏老将军的事情还是以前从母亲那里知晓的。

    苏家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北人一向骁勇善战,体格强壮。饶是如此,苏家在这位苏老将军的带领下,还是硬生生地从对方手里夺下了大半河山。堪称是天盛的守护神。

    有他们一门镇守北疆,那里居然比现今一向柔弱的南人颐凰局势还要安稳得多。皇上表哥登基不久,有这样的老臣辅佐,不可谓不是一大助力。

    平阳侯无可奈何,摇摇头:“儿,不是爹说你,你好歹也是个大姑娘了,做事怎么还这么风风火火的,不成体统。”

    大长公主一提到女儿,话才多了起来:“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只是个窝里横。出去了,比谁装得都乖。”

    凌瑶大步走到近前,俯身行礼:“瑶儿见过父亲,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瑶儿和母亲就先行告退了。”大长公主一家其乐融融的场景,直叫她见了就倒胃口。

    平阳侯摆摆手:“下去吧。”

    赵姨娘还不甘心地站在原地,想着有那么一句两句地可以插上话,凌瑶见了她的样子,更是恼火,直接拽起赵姨娘的胳膊就往外走去。

    从外间飘来一句:“侯爷改日一定要来嫔妾的房间,嫔妾定备好茶水。”

    平阳侯偷偷瞄了一眼大长公主的神色,见她无异,才回答了凌的问题:“你们回时的路程也算顺风顺水,怎的就延误了这些日子?”

    凌珏替妹妹回话:“想着姨娘晕船,珏儿特意叫船夫放慢了速度。”当日敢撞儿,今日就叫你背锅,只恨回来的时日没有再晚个一时半刻。

    平阳侯自言自语:“平日见她中气十足,竟没看出会晕船。”中气十足,指的自然不是嗓音,而是待下人的态度。

    “爹,你就别管晕不晕船的了。苏老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呐?”凌誓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平阳侯也就不再废话:“不出意外的话,就在明日。明日你且好好饬饬,可别给爹和你娘丢人。”

    凌黑黑的眼珠一转,出去玩的契机可不是她自己提出来的,爹啊,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了:“是,女儿呢,明天一定惊艳四座。”

    刚端起茶盏凑到嘴边的平阳侯,险些被呛到:“就你,一见生人就缩到角落,为父怎么那么不信呢!”

    这可是**裸的看不起,凌哼了一声,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了。

    凌珏着急为妹妹说话:“父亲,你是没看到,儿她当众抽了刘大人一巴掌呢。那刘大人被抽得连话都不敢说。”经由凌珏说出来的,往往都是添过油加过醋的。抽巴掌不假,可当众就是子虚乌有了。再者,那三三两两的观众,可都是不请自来的。

    大长公主掩唇轻笑,有珏儿在此,她大可放心。便就趁着那父子二人说话,悄悄退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明月搀过大长公主的手臂:“大长公主何不多在屋里待会儿?”

    大长公主也只是笑笑,朝着她那间有着佛堂的房间缓缓走去。父慈子孝,女儿可人,她应当多在佛祖面前祷告祷告,这福报来得不易啊。

第十章 京都一隅悦己容

    平阳侯听着凌珏在耳边说话,眼角余光却随着大长公主离去,直到凌喊道:“爹!爹?”

    “啊,那刘大人,何许人也?”一向知晓凌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必定事出有因。m.www.uu234.net因此,平阳侯也就只是好奇刘大人是个什么人,为何会招致女儿的巴掌?

    “刘青山,只会阿谀奉承,拍马屁的一个主儿。”凌顿了顿:“不过,儿也道歉了,刘大人毕竟是长辈。”

    “嗯。”平阳侯点点头,显然对凌的处置颇为满意。

    既然如此,要求此时不提,更待何时:“爹,你看,儿平日呢,一向不喜描眉画眼,手中连个像样的胭脂都没有。明日又不能给您二老丢人,不如……”

    “不如,让知秋夏桑陪你出去逛逛?”平阳侯很自觉地就接过了话茬。

    凌欣喜十分,不住地点头:“好啊,好啊。”

    “好什么好,今天刚回来,你就又要出去?”平阳侯早知道凌的想法了,一口否决。

    凌耷拉下来头,偷偷向凌珏使眼色。凌珏会意,也就不遗余力地帮忙:“珏儿倒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爹,你看,这才出去一趟,儿是不是就长大了?”

    天盛对于女子的束缚不如前朝严苛,各家小姐们出门只要带上丫鬟婆子,也就不会受到长辈们过多的束缚。平阳侯不答应凌出门的要求,也确实就如话面的意思,毕竟刚刚出过门,就没有必要到处疯玩了。

    “爹,你说,好不好,好不好吗?”凌死死揪着平阳侯的衣袖,露出一脸希冀的表情来。

    平阳侯算是看透了,他今日要是不答应,这家伙能把他缠死:“行,答应你了。不过,得早去早回。”

    凌人的左腿已经迈出了门槛,听到这话,才勉强收回来,笑道:“是,爹说什么就是什么。”

    偌大的厅堂转眼间就只剩下了平阳侯父子二人。

    凌珏脸上对妹妹宠溺的笑意淡去,他掀起衣袍,继而规矩坐在父亲身旁一侧,端起面前无人碰过的茶盏,这是父亲特意留给他的:“此行仓促,许多狐狸尾巴只是初现端倪,儿子还未来得及细查。”

    平阳侯点头,对于凌珏,他已经足够满意了:“无妨,颐凰之事还可一放。只是,苏老将军此次回京,朝堂之上的党派之争怕是要更明显了。”

    凌珏眉毛微挑:“苏老将军不像这样的人啊!”

    平阳侯起身:“为父并没有说是苏老将军,只是此人一回京,必将掀起不小的风浪。”有些人无心,并不意外着他不会被卷入漩涡中心,甚至成为这其中推波助澜的一种力量也未可知。

    瑾瑜园里,大片大片的梨花海棠旖旎相簇,开得正艳,视野里一片温柔轻软的淡淡粉红色。下人出出进进,都在忙着为凌出门做准备。这是侯府里后庭最大的一处院落,按照祖制理由大长公主居住才是。

    蓼阳大长公主的事情一直都是京都一大谜团,公主之身却能忍受二女共侍一夫,明明是尊贵的皇室,却没有公主府居住……总之,太多的不解和困惑交织在一起,也就见怪不怪了。更何况,瑾瑜园是大长公主甘愿为自己女儿让出来的,这样一来,也就再没有人嚼舌根了。

    “姑娘,您这回出去是要男装还是女装?”夏桑没头没脑地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从小侍奉凌长大的柳嬷嬷不由插话道:“没看到姑娘头上的发簪吗,怎么会是男装!”难怪姑娘更偏爱知秋一些,这个夏桑就是一个没眼力见儿的。

    知秋拿着一支累丝嵌宝石蝶恋花金簪的手就是一顿,替夏桑说话:“嬷嬷就别说夏桑了,这也是她平日体贴入微的表现。”

    有长辈的应允,姑娘才敢大大方方地出门。若是没有,又怕招摇,自然只能做男装出门。

    凌对着铜镜,接过知秋手中的金簪轻轻地插进了已挽好的发髻里:“今日不同了,我也不想做那什么男装打扮,就如此吧。”说着,凌便起身,眼睛在屋里各类衣裳上打量一圈,看中了最不起眼的一套,纤长的手指一指:“就那身吧。”

    那是一件莲青色的罗裙,细看之下,才能发现上面细密针脚刺出的百蝶穿花式样。夏桑不解:“姑娘为何偏偏看中了这一套,有些普通了。”说着,还惋惜地扁了扁嘴。

    凌在知秋的帮助下,已经换好了一身便于出行的衣裳:“出个门而已,太庄重了没必要。”而且,她也不想那么引人注目。斜睨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下亮丽柔顺,上面只插了一只发簪。她的唇角微微上扬,清水出芙蓉总比浓妆淡抹更符合这个时令的感觉吧。

    一如往常,柳嬷嬷的腿脚不便,陪凌出门的只有知秋和夏桑两个丫鬟。

    “姑娘,你要买什么胭脂水粉啊?”不多时,主仆三人手中已经堆满了各种零嘴,知秋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漫不经心地问。

    凌看着满大街的热闹,无心回答:“买什么胭脂水粉呐,府里那么多,随便抹点就好了。”

    知秋这才咽咽口水,把嘴里未嚼完的糖葫芦吞了下去,瞪大双眼:“姑娘,可明日,您好歹要进宫,要是,要是……”要是丢了人,侯爷和大长公主自然心疼姑娘,可她们做下人的,难逃责骂啊!

    “是啊,姑娘,您这个时候了可不能一再敷衍侯爷了。”夏桑颇有些气势地接着知秋的话说道。

    凌后悔,带夏桑出来干嘛啊。她那个口气,好像自己处处阳奉阴违,做了多对不起父母的事情似的。况且,凌摸了摸脸颊,自己说不上什么天仙下凡,倒也不至于拿不出手吧。这什么意思啊!

    “姑娘?”看出凌的不对劲,知秋连糖葫芦都顿觉没味了:“您,您要是不喜欢涂脂抹粉的,咱就不买了。”

    “不用!”凌看了眼知秋和夏桑,终于还是妥协了:“你们去悦己容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替我买了吧。”她并不排斥那些,可是也不想憋一肚子火去干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悦己容可算是近些年来京都兴起的胭脂铺,把不少老牌对头都挤掉了,深受年轻姑娘们的追捧。

第十一章 白衣惹灰土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凌突然又有点后悔,毕竟那些东西可是要往自己脸上抹的:“那个,千万别买那种味儿太大的。m.www.uu234.net”

    “知道了。”知秋举起胳膊,招招手示意。而夏桑则一言不发地走在知秋一侧。

    凌百无聊赖,大好的兴致没了一半,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起来。

    街角一处算命摊,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五六岁小女孩被满是老茧的手掌死死捂住嘴,想喊喊不出口,想跑又胳膊拗不过大腿,只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噙着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满脸麻子的中年男人心里不好受,这女娃还太小,可醉梦楼给出的价钱又不由拒绝。同情这个东西,得在自己吃饱穿暖下的情况才会有的吧。

    正心烦犹豫间,这才看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孩,只是略施粉黛,但那副模样比他见到的醉梦楼里的姑娘都要强上百倍。

    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娃,男人计上心来,顿时不仅为自己的良心难安找到一个出口,还觉得可以借此大捞一笔。

    他扳正女娃:“想要不去那个地方,看到那边的姐姐没有?你给我把她带到醉梦楼去,我就放了你。不然,这辈子你都别想见到你爹娘了。”

    女娃并不知道醉梦楼是什么地方,她只知道,这个满脸麻子是个坏人,她趁自己爹娘不注意,把她给带走了。于是,为了见到爹娘,她下意识地拼命点头。

    凌背过手不住地揪着自己垂在身后的长发,这还是第一次,觉得街上也这么无聊。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窜在眼前,挡住了前进的道路。凌这才低头看去,一个满脸泪痕的小姑娘正怯生生地拉着自己的袖子,她清清嗓子,还是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哪怕这个陌生人只是一个小孩:“你有什么事情吗?”

    女娃并不说话,只是拉了她的袖子就埋头往前走,并且伴随着不住的抽泣声。凌觉得事情莫名其妙,甚至隐隐有着不安的感觉,可这么一个小孩,她又不能推开。便任由这孩子拉她往前走去。

    街边西南角,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自然地搭上了身边一位同龄人的肩膀,一脸坏笑:“别说兄弟我不仗义,你苏云起待会儿还得好好谢谢我呢!”说着,还颇为自信地扬了扬眉。

    叫做苏云起的少年面庞光洁白皙,眉目俊朗,尤其是一双眼眸,透露出来的是璀璨如耀眼星河一般的无邪。此时听闻那人在耳边絮絮叨叨不停,扯出一个有些敷衍的笑容:“这可是你说的,小爷我要是不满意,到时候掉头就走,你可别恼羞成怒。”春风穿街走巷,拂过他的头发,似乎都愈发得柔和,骤然停息下来,被春风格外眷顾的他在人群之中如明珠一般熠熠生辉。

    少年摸着下巴,打量起苏云起来:“就怕凭着云起兄的长相,到时候就没弟弟我什么事了。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什么,什么君子,陪什么……”

    苏云起心底窃笑,连话都记不全,还敢出来卖弄,“舍命陪君子。”

    少年半推半拉着苏云起可算是达到了目的,停在一处牌匾上写着“醉梦楼”的地方:“这些年,你在北疆,可没有见过这好去处吧?”

    苏云起轻轻皱了皱眉,这浓浓的脂粉香气也太冲了点儿吧:“这是什么鬼地方?子奇,你可别骗小爷啊!”他先行一步比祖父入京,就是为了看看将军府的落成状况,这倒好,什么都还没做呢,就被这家伙拖到这地方来。

    说着,苏云起已经拽起了少年的衣领,子奇拍拍他的手掌:“稍安勿躁,待会儿定叫你乐不可支。”

    苏云起半信半疑地松开手,子奇却停不下来了:“鬼地方?按说也是这么个理儿,毕竟,人家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这话说得很是露骨,又加之醉梦楼里面着红穿绿的莺莺燕燕不知何时一股脑齐齐凑了上来。苏云起愈发不悦起来,“这就是你说的乐子?”

    子奇推了他一把:“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好别扭的。”

    苏云起自小学来的一身武艺,却偏偏不能对女人动手,几人一时之间全部僵持在了大街上。醉梦楼是什么样的地方,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来这里的人无非是为图个乐子,在这花柳之地见到这样扭捏甚至面带愠色的男人可并不常见。因此,大街上一时之间竟还堵塞起来。

    “公子,您来都来了,还不进去好好玩一把?”自觉抱住苏云起胳膊的女人大胆地把头都靠了上来:“我们姐妹几个一定好好服侍您。”

    苏云起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偏偏还是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那女人抬起手掌,抚上他硬挺坚实的胸膛:“您若还不进来,那岂不是存心砸我们的招牌嘛。”

    苏云起深吸一口气,扭头对子奇一字一句说道:“今日之事,有再一,绝无再二。”他身子一摆,撞出了香气扑鼻的人墙。京都那些公子哥们,怕是早习惯了温香软玉,可他苏云起不一样。

    后退了几步,却又撞上了一个路人,苏云起先行道歉:“对不起。”强行压制下怒气的苏云起,光听声音竟然十分诚恳。

    凌虽然怪这人走路不看路,但是对方既然道歉,她也就没有什么好生气的:“没事儿。”低头看看小姑娘,得亏刚才把她护在身后了,不然被撞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

    少年抬头就看到了少女粉面含羞的娇俏模样,其实只是对方低头,不知怎的落在了他眼里,就解读出了其他意味。苏云起的脸庞居然微微发热,“你,你也是醉梦楼的姑娘?小,小爷告诉你,小爷是绝对不会进去的。”即使你比那些刚才那些女人强多了。至于强在哪里,苏云起不禁多打量了几眼眼前的少女。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的苏云起假装咳嗽了一下,声音强硬起来:“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你这人莫名其妙。”凌白了他一眼,已经看到了不远处赫然高悬的牌匾,还有那些腰肢扭得比蛇还要灵活的女人,一个个媚眼抛得轻车熟路,这才隐隐知晓了一些情况:“敢情,你是来这里玩的?”

第十二章 不欢而散

    知道这话问的是自己,苏云起的火气转瞬间又燎原,一把拽住凌的胳膊:“你若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好端端地何故出现在此?小爷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你最好别太过分。m.www.uu234.net”

    “正经”?凌感觉所有过路人的目光全部投射在了自己身上,挣扎了一下,奈何对方手劲太大,她双瞳之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泪光,一脚揣在了对方簇新的鞋面上:“你大庭广众拉一个姑娘的手,你才不正经!”带有湿气的视野中,凌这才发现,簇新的鞋面是上好的料子不错,但是尘土未掸,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的外乡人。当真是恶人先告状,自己远行而来,干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竟然还倒打一耙。

    苏云起理亏,手微微僵硬着,却松了力道:“对,对不起。可谁叫你是醉梦楼的姑娘,还死缠烂打。”

    “谁……”这么大的名头她可背不下,凌想要辩解,可是耳中已经传来了不少过路人的窃窃私语。那些露骨鄙夷的话语,好像她真的已经做出了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

    “我家姑娘可是千金大小姐,你们休要胡说。”知秋穿过层层人墙,拉起凌的胳膊来:“姑娘,您吩咐要买的东西已经买好了。”

    出门前,凌曾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把她的真实身份讲出去。知秋虽然很想用“平阳侯”三个字来让那些凑热闹的闭嘴,可奈何她与凌有言在先。

    “姑娘,你没事吧?”知秋安抚地拍拍凌的后背,在大街上被人那样说,是个人都不会好受的,更何况,还是在外人面前脸皮比纸还要薄的姑娘。知秋心里堵得难受,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她当时说什么也不会去悦己容买那些破胭脂了。

    “那小子定然是仗着家里有权有势,依婢子看,姑娘您就应该告诉侯爷,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夏桑出谋划策,全然把凌的顾虑抛之脑后。

    远离身后那人言可畏的人群,凌的心情已经平复许多,并没有将夏桑的自说自话放在心上。她将手中牵着的女娃拉到自己面前:“姐姐问你,刚才那地方,可是有人要你引我去的?”这事情绝不简单,说不准这孩子早就被人利用,和自己的爹娘失散了。

    女娃澄澈的眼眸中这才闪现出一丝慌乱,整个人往凌怀中缩了一缩,瞪大的眼眸在街边来回瞄着:“有,有坏人抓我,还要,还要我带姐姐去刚才的楼那儿。”

    若是这样的话,猜测就可以说得通了。难怪别人总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刚才那浪荡少年虽然可恨,可要是没有他那一通胡搅蛮缠,引来众人围观,说不定她一介女流就要遭殃了。

    想到此,凌在周围环视一圈:“我们快些回府。”那恶人在天子脚下就敢如此行事,应该不会轻易罢手。方才人多,才没有叫他得手,现下虽还有知秋和夏桑,但也不敢保证就万无一失。

    “看够了没!”子奇面带愠色,驱赶开围观的人群:“都散了,散了啊。”

    “云起,我说你也是。”看着人群散开后,子奇竖起一根指头,无奈地隔空指了指云起,才叹道:“哎,算了,你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公子!您看他,搅了奴家的兴致。”一个高挽着发髻,满头珠玉乱晃的女人贴了上来,对子奇附耳道:“奴家兴致败了倒还没什么,关键是妈妈她……”

    子奇会意,有些头疼地揉揉脑袋,从怀里摸出一只玉镯子来:“非烟,这个给你,今日之事,我回头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交代?如何交代啊?世家子弟不学无术本已经够羞耻的了,他还怂恿少将军来这里寻花问柳,若是让爹那老古板知道了,定要打得他皮开肉绽,一个月下不了床都是轻的。

    非烟接过玉镯,微微颔首,带着一帮妙龄女子不紧不慢地回了醉梦楼里,殊不知,她们身后的子奇一脸苦笑,嘴里好像吞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草纸一样苦涩。今晨得到消息,他这位幼时发小要提前回京,也来不及准备什么的他,居然刚刚把娘珍视的嫁妆之一就这样给了出去。

    “云起,这回为了陪你,我可是下了血本啊。”什么叫血本无归,这回算是真切体验了。

    “行了,回头请你喝酒就是。”苏云起估摸着时间,转身告辞:“我还要去看看将军府,就不和你在此嗦了。”

    是夜,凌披着一层薄纱在庭院里漫步,一树海棠花瓣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在脚下踩着的触感十分舒服。

    “姑娘。”知秋站在回廊下,手中捧了一件月白云锦罩衣,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独处,她也不敢随意靠近:“虽说现下是仲春时节,可您也不能穿得那么单薄啊。婢子给您拿了件衣裳。”

    凌回头浅笑:“就是往常总捂着,偶尔吹吹冷风,也有利于头脑清醒。夜深了,你先睡吧。”

    知秋深知拗不过凌,便只能点头称是,正要退下去的时候,又听到凌的声音响在耳侧:“夏桑可睡了?”

    知秋心里一热,夏桑有时候确实不会说话,难为姑娘还时时惦记着她:“回姑娘,睡下有一会儿了。”

    凌望着月光下的海棠,没有白日的明艳,万籁俱寂倒也相得益彰:“你也快去吧。”不知是不是夜色甚重,难以视物,嗅觉格外的灵敏,一股股花香混合在风中竟是一点儿都没有迷失。

    衣袖朝前一摆,不染纤尘的白色衣物飘飘然于身后卷起的风浪中,一个束发的黑衣男子单膝跪地:“主人。”

    凌转身欲扶起跪在地上的男子:“无影,你本可不必如此。”

    男子一双冰冷眼眸中几乎时时透露着杀意,就算是被他视为主人的凌,每次见到他,也总是在夜晚左右无人的时候。无影说过,作为一名职业杀手,夜晚才是他最好的伙伴。只是这夜色临近的时刻,杀手最佳的盔甲杀意却在凌面前一次次地黯淡下去。

第十三章 夜行晓宿

    身后无故卷起的风浪是因他而起,即使风浪再凌厉,在触及她身边的时候便会消无声息地收敛了所有的锋芒。

    凌轻启双唇:“可找到那孩子的爹娘了?”说来好笑,无影为了所谓的任务和报恩,硬是要留在她的身边,可她一个闺中女子,哪里需要用到一个杀手呢。

    因此,凌无忧无虑的少女情怀,思及此,常常心中难安。十次失眠有八次都是为此。一个杀手就这样被禁锢了,是不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无影无所谓,最起码,表面看来,是真的无所谓,甚至还乐在其中。他站定:“找到了,主人可需要无影现在就把那孩子送回去?”

    凌摇摇头,无影的能力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更何况这样的任务对他来说就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今晚接了任务,今晚就可办成。

    因此,这个问题,她早考虑好了:“明日一早,我把那孩子送回去就好。能弄丢孩子的爹娘,还是不上心。这是一个机会,就让他们担心担心吧。”

    和生人打交道是件麻烦的事情,但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凌不得不亲自去一趟。

    况且,看那孩子的打扮,家里怕还是有些困难。不当面看一看,心里着实放心不下。

    无影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冷峻的眼眸神色复杂,除了杀气还有些东西含混不清。

    在凌的记忆中,无影的身世和过去远比他的眼睛还难懂,不过,对一个杀手太过好奇显然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无影,我,我问你一个问题。”凌见无影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第一次和他说起了女儿家的疑惑。

    无影点点头,瘦削却挺拔的身影在月色柔和的笼罩下,杀气早已难觅踪影。

    他是江湖人,身上少了一分深宅大院中下人骨子里的卑微,多了一分洒脱的气概。因此,凌和他说起话来,倒像是很熟的老朋友似的,莫名的轻松。

    就好比此刻,换做任何一个府中的丫鬟,要是听到自己这么问,一定会毕恭毕敬地回一句:“是。”就连知秋和夏桑,怕也不会不落俗套。

    “京都醉梦楼,那是何地?你可去过?你觉得,觉得……那里如何?”凌一口气也没喘匀儿就连着问了三个问题,也不管无影有没有听清。

    无影不假思索:“烟花柳巷之地,雇主若有需求,无影便可无处不去。主人要去?”

    凌被他的大胆直接吓了一跳,耳中又听得分明,这家伙是怎么想的,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去哪里做甚?

    脸颊烧得通红,凌赶紧摇摇双手:“你,你可不要乱说,我只是,只是好奇……”说着,凌拔腿就往回廊的方向奔去,“你尽早回去歇息吧。”

    枝头的一朵海棠花被人摘下,未及落地,怪风乍起,庭院中方才立着的黑衣男子连带着那朵花全然不见了踪影。

    “爹,今日好兴致啊。”凌挑挑眉,奉上一杯浓茶上前。爹娘的世界很复杂,娘喜欢饮之无味的清茶,爹喜欢满口余香的浓茶,可就是如此生活习惯不同的二人,却依然结为夫妻,至今都举案齐眉。

    不过,这浓茶味道再醇厚,却也总比不上烈酒。想到这里的凌,举在半空的双手不由地一滞,悔不当初啊,自己手中端着的要是酒就好了。

    平阳侯笑得眉眼弯起,可见,今日朝中事务顺心,既然如此的话,事半功倍也就没有什么可计较的了,凌放心地站在一旁,亲眼看着平阳侯揭开茶盏,一小口一小口地浅酌着。

    侧耳一听,甚至还能听到平阳侯的咂嘴声,看来此茶的味道颇合口味,凌捂着嘴轻笑,却听到茶碗和桌子轻轻碰撞发出的不协调的声音:“无事献殷勤,说吧,怎么了?”

    “爹!”凌索性坐下来:“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女儿的。”还无事献殷勤,有本事把后面的那四个字也说出来啊。

    “你还说不说,不说就赶紧收拾收拾,免得一会儿宫里的人来催。”平阳侯打量了几眼凌,催促道。

    苏老将军一家已然回京,对这位战功勋著的老臣,陛下可是看重得紧。

    在刚刚竣工的重光楼上接风设宴不说,还特意请了京都各大名流前来助兴。

    皇家的宴席若是仅拘泥于歌舞这等形式未免太过单一,其中复杂程度难以为外人所知。

    更有传言,这回苏老将军有意为其长房嫡孙选妻,不少贵女都受邀进宫,摩拳擦掌,正跃跃欲试。

    自古位高权重者都绝不是单纯的独善其身,拉党结派最常用的手段便是联姻。

    苏家深受陛下器重,又有先皇所赠的丹书铁券,是朝中各派眼红的对象不假,但倘若能和苏家沾亲带故,也未尝不是有了无往不利的靠山。

    儿尚未及笄,婚事倒用不着操心。至于瑶儿,她心气儿高,志不在此。既然如此,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陛下,儿年幼,这接风宴……”平阳侯本想替凌推掉这场宴会。

    “姑父”,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年转过身来,沉静如水的眼眸之中波光流转:“这与儿年不年幼无甚关系,就当朕想儿了,也不可?”仔细回想起来,自登基以来,和这位表妹见面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臣,不是这个意思。苏老将军劳苦功高,儿是晚辈,为长辈接风洗尘实属分内之事。

    只是,她这个性子,不愿往人多的地方凑。”平阳侯施了一礼,陛下愿意尊称他一句“姑父”,并不代表他可以随意僭越君臣之礼。

    少年脸上漾出笑容,却丝毫不减威仪:“朕与儿算得上青梅竹马,这一点,无妨。宴席上,她不做焦点就是。”

    私心,他并不想让凌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尤其是当着苏老将军那位孙子的面。

    “是他明烨的主意啊。”听到平阳侯今日退朝之后在偏殿和陛下的谈话,凌心中有些别扭起来。好歹是从小长到大的,不帮着说话就算了,怎么还把她往火坑里推。

第十四章 逝者如斯夫

    平阳侯一拍桌子:“你这孩子,怎么直呼陛下大名!”

    凌捂住嘴,这才意识到口无遮拦。顶 点 X 23 U S她竖起三根手指,一脸诚恳地发誓:“是陛下,是圣上。”

    庭院中耀眼的光芒穿透云层,明晃晃的视野中,一片光影交错到模糊不清。凌沿着水阁的方向往自己的瑾瑜园走去。水阁四面开窗,清风徘徊于水面,兜兜转转,吹得两旁枝叶摇曳,飒飒作响。

    凌脚步慢移,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又何止如滔滔流逝的江水,它似乎掌握了一种侵蚀面目,改换人心的本领。她不明白,明烨还是那个明烨,和以前只是继承皇位的区别,大家怎么就变得这么谨小慎微。

    她所难过的也并不是,君臣之别所带来的疏离,而是一些事物会悄然改变,连一声招呼都不曾打过。这种不安和无力,就好像人被困在了随时会崩塌的山峦中,大声呼救,所能听到的除了风过山峦,就只有自己呼救的重重回音。

    一路也不知怎么回了瑾瑜园,一众婆子丫鬟拥了上来,忙着为凌挑选进宫的衣饰,进进出出,好一阵忙活。

    “哎,你冒冒失失的,长不长眼呐?”夏桑的嗓门突然响在外间,原来是一个小丫鬟着急忙慌地撞到了她。

    思绪放空的凌这下子不得不回神:“夏桑,你就别说她了,过来替我看看,穿什么好?”

    凌的思绪其实并没有放空,而是跑得太远。上一刻,她还在想着明烨的帝位究竟会和她之间有什么隔阂,可下一秒,她又想到了今晨带着女娃找到她父母的场景。

    那是一对年逾五旬的夫妻,看到孩子失而复得的一瞬间,纷纷拜倒在地,说是老泪横流也不为过。凌本想说上几句类似责备的话语,但老来得子的辛酸硬是让她如鲠在喉。

    “你们干什么营生?”凌看着家徒四壁而且破落不堪的屋子问道,方才按着无影的提示一路寻来时,只觉得越走越偏僻。这个线索是无影提供的,若是别人,凌定要生疑。

    “咳,庄稼人,靠天吃饭。只是,苦了这孩子了。”这是那老翁说的话语。

    若不是亲眼得见,难以想象。天盛最繁华的京都都尚有这样的事情,那在其他的地方情况怎能不令人堪忧。听爹说过,先帝打下江山的时候,这片大地就已经是满目疮痍了,殚精竭虑地休养生息尚难调整过来,更何况时有大兴土木的事件发生来劳民伤财。

    凌想找平阳侯说的事情也无非就是今晨的所感所想,却被平阳侯催促着回来换衣裳。更堵心的是,幼时的玩伴高高在上,整个人都似乎难以捉摸。

    “姑娘,您看这件。”夏桑兴冲冲地捧起一件藤青色的拖地罗裙,其上用金银丝线绣出了千枝海棠,裙摆处还用暗金线织就了几只蝴蝶。

    夏桑的眼神完全被金银丝线逸出的光芒所吸引。这般明艳的颜色只有姑娘才衬得起来,而且这上面的纹饰不是其他,恰恰是瑾瑜园的海棠。她跟在姑娘身边的时日是没有知秋长,但是这么多年一等丫鬟的灵敏感知告诉她,姑娘很喜欢瑾瑜园中的那一树海棠。

    被打动的凌不禁伸手抚上罗裙柔软的面料,纤长的手指没过多久却还是停滞下来,“张扬,今晚的场合若穿这件必定太过张扬。”张不张扬倒还在其次,只是那样的局面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姑娘!”夏桑急得直跺脚,恨不得把凌已然穿在身上的这套给扒下来,亲手换上这身:“这是苏老将军的接风宴,您就是张扬一些又怕得了什么呢?”

    凌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两边为难的知秋,眨巴了几下水灵灵的大眼睛。夏桑不了解她的性格,这些出风头的事她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知秋笑着接过夏桑手中的罗裙:“姑娘的喜好岂是你我可以干预的,既然姑娘不喜也就罢了吧。”

    这样又是一阵忙碌,凌才选定了晚宴要穿的衣裳。一件湖蓝色的滚雪细纱齐胸襦裙,既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又达到了凌自己不张扬的本愿,算是双方各退了一步。

    高出云表的重光楼,一排排牛油蜡烛将厅堂照得亮如白昼。

    凌和凌瑶并肩跟在大长公主的身后,迈步进入了这雕梁绣户,一股奢华之气迎面袭来,直把人压得出不过气来。在这里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不是自己,而是身后的家族,凌明白,在座的众人都明白。

    正是因此,所有人隐隐的雀跃都在脸上看不到任何迹象,偌大的厅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竟安静地出奇。

    凌微微踮了踮脚,里面一片争奇斗艳的色彩之中独独缺少那抹震慑的明黄,陛下的架子摆得可真够大。

    “蓼阳大长公主到。”一个小太监拉长了音调向里面通传。

    一看就是新入宫的,这样的吼法最伤嗓子,本该将注意力放在人群之中的凌,或许是因为太紧张,思绪再一次游离开来。

    “姑娘。”不等众人先行向大长公主行礼,那名小太监已经凑了上来:“陛下要见您。”

    “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不得不说,这个竹马还是挺靠谱的。娘是陛下的姑母,她跟在身边,总会被各种眼神打量半天,用来比较是在所难免。她并不害怕比较,而是厌恶那种探寻的目光。

    “娘,那我就先去了。”凌看到了一屋子女人各种奇奇怪怪的眼神,不用想都知道,疑惑者有,羡慕者亦有,但大多数都是嫉妒。

    凌打算无视这些莫名其妙,却偏偏看漏了一个人的眼神。仅仅只有一瞬的擦肩而过,凌瑶却攥紧了衣角,烟罗紫散花百褶裙出现了一个十分不搭的褶子。

    “陛下,凌姑娘到。”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进里间通报。

    凌深知明烨不再是过去的皇子,关系再怎样亲近也不好逾越,就只好乖乖地等着里面的传召。

    明烨长身玉立地立在大殿正中,似是等了很久:“赶紧请进来。”

    小太监躬身退出去,看着凌进了大殿之后,这才守在大殿外,心里默默算着晚宴开始的时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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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道观,道观里住着一个不谙世事的道士,道士不会炼丹制符也不会算卦占卜。在每一个云卷云舒的日子里,他只会抬头呆呆地盯着天空。一个少年追寻至此,扬言他与此山颇为有缘,从今往后便不走了:“小爷苏云起,在此山之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说,和这里是不是相当有缘?”道士自是无语,笑道:“乖徒,这位公子说与你有缘。”女弟子凌玥不假思索地扬眉:“乌云蔽月,不是好兆头,要有缘也是孽缘。”我的如此芳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如此芳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