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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新月翩翩     我的如此芳邻txt下载     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九章 过毒

    那分外尖锐刺耳的,独属于划破肌体的声音,使人不得不把注意力全神贯注地聚了过去。

    只是待看到眼前的这一意想不到的一幕之时,胡三立却感觉后背的汗毛全部战栗了起来。在隆冬的悍风之下,他竟出了一身的汗。

    “少,少将军,你怎么样?”胡三立看到自己伸出了两只手臂出去,僵硬着悬在了半空之中,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做什么动作。

    倒是巨大的穿心之痛般的痛感过后的罗伦,在一个勉力睁眼之后,差点儿吓了个魂飞魄散:“少将军,是,是下官的失误。”

    苏云起似乎对于掌背上连及腕上的那一道挠痕混不在意,只不过不可控地微微颤了颤之后,便背回到了身后:“胡三立,你来看着他。在军医来之前,莫要让他乱动。”

    “如此看来,少将军中毒的前因后果便理清了。”华出言打断,“御医们都说苏少将军命不久矣,那是因为重伤难治。但是,伤处在何处?这个问题,难道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发现吗?”

    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杨潘立马点头附和起来:“那是因为苏少将军并没有负伤,而是中毒。”

    事已至此,罗伦也只能和盘托出,半分都不敢为自己脱罪,更不敢加以隐瞒。

    流箭被加注了外力从而离体的刹那,那种痛楚甚至盖过了彼时脑中所有的理智。当时的罗伦,只想找到一个外物,一个可以将这种痛苦分出去一些的外物。

    手头边上,似乎唯一满足这个条件的便只有忙着为他拔出毒箭的苏云起。

    也是失了自控的常性,罗伦惊惧难以自持的情况下,双手疯狂的挥舞之中就挠伤了苏云起的手背以及连带着的一部分手腕处的位置。

    可是对于这些,苏云起却是连吭都不吭一声的。他甚至还怕罗伦自责而选择将它们背到了身后。

    “那你为何还能如常站在这里?”让杨潘生气恼火的不是罗伦将毒过到了苏云起的身上。

    罗伦将毒过到了苏少将军身上的事不假,但究其到底不过也是无心之举。杨潘就算再是心中愤愤不平,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责任尽数归到了罗伦的身上。

    “是有人替他放了毒血。”华都对杨潘的态度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面帮其回复。

    那个时候,且先不说随军而去的军医是否具有一眼识破毒药特性的能力,便是他完备,也有极大一部分的可能性被慌里慌张的情势给影响了大半。

    能替中了流箭的罗伦稳住情况,便已是那个军医的不易。

    “华某倒很是好奇,为阁下驱毒放血的人是谁?”观罗伦的面色,可以说,这个为其治疗的人医术不过稀松平常。

    哪怕是几近洞穿的伤口,只要及时地处理得当,也不至于让人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但唯有一点,在罗伦的身上还算勉强可取,那就是毒血的清除。

    这毒蔓延得速度极快,也就是说,但凡还有未清的余毒,罗伦此时都绝不会再有机会站在众人的面前了。

    因而,连伤口都处理不好的大夫,究竟是怎么做到清除掉这些毒素的?华对此很是感兴趣。

    不料,问出了这话,罗伦却是将头低得更低,整个人的身子摇摆得更是愈发严重:“少将军为我拔除了流箭之后,又觉得中毒过深,因而才亲自替我动手放了血。”

    竟原来是苏云起。华不由地侧目往立着的屏风之处瞄了一眼。苏云起尽管是不通医术,但想来应该也是和久病成医是一个道理。他数年征战在北疆,应对这些也算得心应手。

    只是,得心应手的苏云起终究是棋差一招。任凭他再如何去想,也想不到,罗伦所中的剧毒竟然会通过手背上的挠痕渡到了他自己的体内。

    并且,苏云起那时一心系在罗伦身上,根本无心去管顾挠痕那里可是出了什么问题,会否会留下其余的祸患。

    也幸而是只有挠痕那里染上了余毒,苏云起自幼习武的身子让他得以熬到了此时。

    “华,朕问你。”明烨也没有想到,让英勇无双的苏云起成了此番模样的原因竟是这个样子:“苏少将军醒转需要多久?”

    “一日。”华面对着殿内众人投来的惊异目光,也不过是轻轻勾唇一笑。

    非是华信口胡诌,而是事实便是如此。更何况,他还等着苏云起醒过来以后,宫里会放他回妙春堂呢:“以少将军的底子,至多一日便可醒转。至于醒过来之后的事情,诸位可是要有心理准备。”

    再次听到了华的这番言论,心中情感尤为复杂的,不过二人。一个是苏闲,一个便是为君的明烨。

    殿内一时间沉默不语,还是苏闲打破了这怪异的静寂:“陛下,还请允准老臣将云起带回苏府。”

    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本来就是人之常情。更不用提,苏云起其实不过一个外臣,留在皇宫亦是一种越矩的行为。

    明烨自然能理解此刻苏闲的心思,不过刚刚点头,正要开口应允。

    站出来反对的却是华,这个在场之中不过是一介平民的人:“此时绝对不可。”

    他的身份不过最是低下,可说出口的话语却是如此的斩钉截铁,甚至让很多本来存有异议的人产生了片刻的恍惚。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只不过,这些人之中自然不包括明烨。为君不是一时半刻,若是连将局面时时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能力都没有,那么他这个陛下做的未免也太过失败了。

    他清冷喝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那种气势却足以压倒一切:“华大夫倒是说说为何不可?若是有足够的理由,朕便做主准了你的意见。”

    苏闲抬眼,还未说什么,便接受到了来自明烨的眼神。

    尽管苏老将军的心意已决,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不过陛下每一个的举措也同样是他无法拒绝的。

    再是不愿,苏闲也只能悄然静等着华给出足够合适的理由。

    “草民的理由便只有一个,苏老将军您难道会不明了?”华并未选择直接将它们讲了出口,反而是将这个所谓的驳了旁人面子的恶人抛了出来。

第三百九十章 清醒

    “本将军明了什么?华大夫你有什么话还请直言。”尽管面前这位口出狂言的人是苏云起的救命恩人。可面对猖狂至此的人,苏闲发现他竟拿不出平常十分之一的耐心与脾气出来。

    “在战场上,这样与生死交臂的事情应该不少见吧。”华不信苏闲会不懂如何做才是对苏云起眼下的情况真正好的决定。

    当然,只不过逼他放下那些不必要的顾虑以及担心才是第一大难题。

    见苏闲不语,华便也只能将话全部摊开来说:“你现在挪动他,是叫他即刻去死。”

    “大胆!”杨潘自打听了罗伦的叙述,一早便成了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是谁允许你这么跟苏老将军说话的?”

    杨潘其人固然是打从心眼里去敬佩苏家军的二位主将,维护他们也是下意识地由心之举。可是落在并不感同的华眼里,这样的行为举止却是完全变了味的。

    华一声冷斥,越是想要以恶言相向来压他一头的,便越是容易激起华不知所谓的斗志:“自然是华某人自己允许的,不像你,处处对别人言听计从。”

    在圣前说了这些不知所云的话已经是大不敬,可华却远远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仅没有停下,他反而还来了劲:“怎么?杨副将你现在又是做给谁看呢?”

    “住嘴!看来,是朕给了你太多好脸。”明烨摆摆手,立时便有人上前扣住了华的肩膀。

    看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即便再是桀骜不驯,这本身也并不影响明烨想要将华收入太医院的想法。

    华人是被控制住了,可嘴上的话却并没有个终了。只不过左右的挟制,总算让华的态度柔软了下来。

    他只是看向苏老将军,半晌,终于将之前那些半掩半露的话直说了出来:“苏少将军现在情况不稳,即便性命能得以保全,可究竟醒来之后是什么样的样子,谁都拿不准。你是他的亲人,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

    言语中,还是隐约有着斥责之意。但其中极尽的赤忱之情不难发现。苏闲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如此一来,之前的坚持此刻也就基本烟消云散了。

    可是,成元殿这边是皇宫内院,不知陛下他是如何的想法?

    苏闲这么一思量,语言还没来得及组织,便只能先向明烨投去了一种有着些许期盼的不确信的眼神。

    “陆公公。”明烨自然将苏老将军的反应尽收眼底,君臣之间的一些默契本身便不需要言语过多赘述。他既体恤苏闲的爱孙之情,亦知晓华大夫口中说的那些是何道理。

    因而,这些选择的权利本身便并不在他手。

    陆公公一直立于明烨身后,默不作声,此时听闻召唤,先是顿了片刻,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恭身上前行礼:“陛下。”

    刚才的那一幕也算刺激,他跟在陛下身边服侍了这多年,还从来没有见有人敢在圣驾面前如此放肆。以至于,便是他,都有些对身边发生的事物产生了延缓迟钝之感。

    “找些手脚勤快的宫女来负责成元殿的事宜,另外……”思虑了片刻,明烨还是给成元殿这本已算是荒废闲置下来的殿里配了一些守卫:“再拨一队禁卫军过来,在苏少将军清醒之前,这里确保不要出任何的差池。”

    苏闲的精气神因为这一遭而显得很是差劲,不过此刻听闻陛下的如此安排,心内自然是感激不尽:“老臣谢过陛下,只要云起一清醒,老臣这就带军北上,定当平定胡人之乱。”

    见到这君臣之间,华心中却是升起了一股恶寒。事实上,这种由心底而生出的恶寒,哪怕是在面部表情上,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控制。

    只不过彼时,除了和他算是一头的赵涵,没有一个人发现这异常便是了。

    赵涵虽然对华的不医不算十分了解,但相处之中也不难得知,其中就有那么一条,便是有权有势的人万难得到华的诊治。

    有权有势自然指的便是那些为官做宰的,现如今,他们接触的不仅全是为官做宰的,这当中甚至是些陛下和开国将军什么的。

    哪个都得罪不起啊!赵涵干笑了一声,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上前几步,刚好挡在了华身前:“华,华大夫,您说您,既然早要揭榜,干嘛还要带小的来啊?现在妙春堂都没人管了。”

    知道赵涵是在缓和眼下对他们不利的恶劣情势,只是这么拙劣的演技,华还看不上眼。

    左右二人反扣着他的肩膀,这让华十分难受,不过他也不用扭动身子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只是正视着面前的明烨,忽而开口:“陛下,草民多嘴一问。草民和学徒赵涵住在哪里?”

    华这个人前后的反差过大,简直是判若两人。明烨一时甚至反应不及,只微不可见地挑眉问道:“什么住在哪里?”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按照惯例,成元殿里住一个外姓的将军已经是格外开恩。现如今,便是宫外的两个草民也想住了进来吗?

    华甩开了左右二人加在他身上的束缚,“不是陛下金口玉言所说的吗?苏少将军一日不醒,草民便要留在宫中,半步不得擅动。”

    “咳,咳。”因为华这反将一军的话语,四下里又是出奇得静。

    因而,一声躁动的咳嗽声传来,十分明显。

    “罗伦,你感觉怎么样?”胡三立立马凑到罗伦身畔,为他轻轻顺着背:“如果吸不上来气,就先试着用鼻子轻轻地吸气。”

    罗伦的身体大不如前,能拖着病体回到京都还能站立此间,便已经是对他极大的考验。

    是以,胡三立的这一通话语听来并没有任何的问题。只是罗伦半驼着腰身,神情似是十分不解:“我?可我刚刚没有,没有咳嗽啊!”

    不是他咳嗽?

    众人正是处于疑虑之间,殿内便又传来了一阵阵的咳嗽之声,且动静要比方才还要强出许多。

    这咳嗽的声音,就好像是一个人随时会背过气去的那种挣扎之下才会发出的声音。听来即便不是发生在己身,也让人很不舒服。

    苏闲却是不由地喜上眉梢,一边大跨步向着屏风的方向走去,一边言道:“是云起!是云起,他醒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与己有碍

    绕过屏风,果见那白衣染血的少年有了意识,虽则是平躺在床榻之上,但是那微弱呻吟的痛苦模样比起此前的昏迷不醒还要让人不忍直视。顶 点 X 23 U S

    大概是觉得浑身的力气难以调动,尤是四肢的僵硬让苏云起尤为不适。只见他一边紧咬着牙关,一边却在不停地往床榻一边来回地蹭挪着。

    听到屏风一边来人的动静,苏云起才费力地抬头望了一望:“祖父!”

    他这一觉睡得似是很沉很重,沉重到把之前所有的疲惫全都牵引了出来。现在只要稍一动弹,浑身就好像是被针扎一般的细密痛感。

    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苏云起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等他再次睁眼醒过来的时候,竟是回到了京都皇城。

    “你先别动,安静躺下。”苏闲并没有去问苏云起现在是何感受,也绝口不提苏云起会感兴趣的伤情。

    苏闲不提,不代表苏云起不会问。即便是众人都在有意避之,可这些麻木酸痛的感觉却是真切存在的。

    这一切,都让苏云起无法忽视避及:“祖父,为什么我觉得……”

    这种感觉很是怪异,苏云起甚至在大脑中遍寻搜罗了一遍,也很难将它们用语言描述出来。

    顿了又顿,他只能极尽简洁地概述了一番:“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苏闲别过头去。看来当真被华大夫言中了,即便人是能清醒过来,恐怕这身体的机能也要退化到同废人无异。

    这让他如何去说?对于苏闲而言,即便发生在苏云起身上的这等噩耗同样伤情,但只要还能保住他的一条性命在,便是废人也总是与世无碍。

    可苏云起却一定不是这么想的。苏闲了解,苏云起是绝对忍受不了自己如今的样子的,这种从云端跌下的感觉,对他来说,甚至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痛。

    苏闲的缄默不语,已经说明了一切。可苏云起还是不肯死心,他很快将目光聚到了跟进来的其他人身上:“杨副将,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潘只是张了张嘴,神情慌张到甚至都不敢与他直视。

    这一干人的寂静,却是给了华再一次直言不讳的机会:“苏少将军你毒发的速度太快,现在能捡回这条性命,便已经不易。至于其他的,急也急不来。”

    包括杨潘在内的几人一同投来一种像是嗔怪的眼神,华却也只是笑笑。他一点都不认为说真话是个错误的事情。事实上,无论在何时何地,真话一出,就代表着摧毁了一部人苦心孤诣维护的假象。

    总要触到一些人的痛点与不快。身为医者,不能因为病人的讳疾忌医就忘记了该做的事情。

    苏云起的状况在华眼中看来,和那些人是一模一样。哄骗他开心,编织出一个子虚乌有的假象,只能是害了他。

    苏云起听得这话,也只是沉默良久。那一双明亮的眸子被失望的情绪遮挡了不少,但却从未黯淡:“陛下,北疆的战事是微臣失责,还请陛下惩处。”

    苏云起试着拱手,可惜那种比之手筋被挑断还要严重的无力感,让苏云起最终只能颔首示意。

    “北疆还未失利,因而你的军令状并不作数。”明烨并不需要去遣人打探什么,便知道如今的北疆是个什么情形。

    大军未归,想来是苏云起的安排还算得当。此次意外中毒,倒真的是计策之外。

    “陆公公,起驾回宫。”明烨走的时候对北疆的战事以及苏闲未来几日的来去只字未提。

    只叫了华到一旁:“华大夫,朕知道妙春堂的生意不景气,因而便派人封了你们医馆。想来,如此你也更能安心留在宫里赎你的罪了。”

    华表面无异,甚至还恭敬地将礼数做到了无可挑剔:“草民恭送陛下。”

    陆公公立马张罗成元殿外的守卫各自散去,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明烨的身后。

    赵涵目送着一干人等的离去,终于将心中憋着的一口气舒了出来。

    眼神无意地向四周瞥去,在看到华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不免便是心中一恼,用劲狠狠戳了一戳华:“华大夫,你平时不是挺不畏强权的吗?怎么刚才就哑巴了?”

    见华并不言语,赵涵自以为是对方理亏词穷,不禁又话多了起来:“秋水姑娘现在虽然是宫里的娘娘,可妙春堂到底是秦家的家业。你这样败坏别人的心血,当心,当心……”

    “当心什么?”华毫不犹豫地留给赵涵一个白眼,百无聊赖似的整了整着装:“你要是再多嘴多舌,当心惹了圣怒,到时候脑袋搬家的可是你。”

    华何尝不觉得他这样是有负了秦秋水的信任,可惜的是,比起旁人的那些信任与期待,还是这条命更重要一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他能保得一条命在,除了能够获得自己求之不得的安稳日子,便是有朝一日说不定都可洗刷巫医一脉的那些冤屈。

    这些东西,都是他奋力维系的秘密。即便是赵涵再不解,甚至因此记恨上了他,华也只能任由赵涵如此认为。

    反正,误会多的是,他没有必要一一解释。

    “华大夫,你为何要救我?”连日来的调理,苏云起已经能够勉强起身了。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光芒很是绚烂肆意。它虽没有春日的柔和,但却因为是横穿屠绝了人间所有的冷气,因而更显得炙热炽盛。

    此刻的缕缕光芒编织在一起,恨不能扫过成元殿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苏云起身上裹着的那一床锦被,因为丝织就出绸缎光泽的反射,更显晃眼。

    从华的角度看过去,情绪很是低落的少年好似将锦被上发出的光芒转移到了己身上似的。

    就算苏云起没有了从前那般的气势逼人,但上天确实给了他一副好皮囊,即便是此刻安然坐在那里,都绝对不会是悄然被掩没在人群当中的那个。

    华觉得好笑,继续垂下头去用药杵自顾自看着手里未完的活:“没有原因,想救就救了。”

    “哼。”针对华的回答,苏云起什么都没有说。发白的双唇好似翘起一个弧度,那一声冷哼也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三百九十二章 回京

    沉默了半晌,二人都选择了一言不发。m.www.uu234.net

    最终还是苏云起熬不住心内的煎熬,头顶着床沿的墙壁,向华瞥了一眼:“喂!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因为什么哼?”

    华知道这苏云起是个小孩心性,便半开玩笑地将这个问题应付着答了过去:“因为就像你问的这样,你自己就会问。我又为什么要多嘴?”

    “你!”苏云起气急,不由地牵动出了伤势。猛咳嗽了好一阵子,硬生生地将他那张没有什么血色的小脸咳成了憋涨的红色:“那你现在问我,为什么要冷哼?”

    还真是个小孩心性。华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只因为配好的草药已经研磨完成了:“苏少将军,你刚刚为什么冷哼?”

    苏云起明明是露出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笑容。可华听得分明,对方咬着牙齿还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这个人真是无趣。让你怎么问你就怎么问。怎么一点儿主见都没有?”

    废话说了一箩筐,从苏云起在说话上的喋喋不休来看,他的中气十足,想要恢复如常应该也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情。

    华的配合,其实不过就是为了他方便观察苏云起的恢复罢了。

    华坐在屏风一侧,保持着和苏云起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说你想救我,所以才救了我?这话你骗得了别人,可是骗不了我。”不知何故,在苏云起脸上露出了一种此前从没有见到过的嘲讽的笑容。

    只是,华不知道,那嘲讽的对象不是他,是苏云起自己而已。

    “我没有骗你。”华不愿同他兜兜转转,纠缠在这毫无意义的问题上。难道在别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了吗?

    “是她让你来救我的。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就知道你们的关系不同寻常。”苏云起一个人喃喃自语地唠叨了许久:“可是,既然是她让你来的。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也不见她亲自过来看看我?”

    一口一个她,就算华不知道苏云起的过往,也不难从他的语气听出那个她是何人。

    可偏偏华不是一个喜欢顺着来的人,苏云起越是这番神态,反而越是勾起了华的趣味:“那个她是谁?这里可是皇宫,你要人家怎么来见你?”

    见苏云起沉默不语,华又加了一句,好装作自己全然无知的样子:“少将军你不能因为自己无所事事,就去强人所难啊!”

    “那个她是儿,我不信你猜不到。”苏云起也是被逼急了,口不择言之下,竟然也忘了称其姓氏。

    确实如苏云起料的那样,华脸上不由自主地便露出了那种看好戏的神情:“这一回可是你自己不打自招的。”

    苏云起兴致恹恹,干脆合了双眼去继续他的昏昏欲睡了。有一点真的被华戳到了心坎里去,那就是他的无所事事。现而今莫说是提枪使剑,恐怕就是提笔挥墨,也不是一件易事。

    唯有一日一日地在床上耗着这无尽的时日,只待祖父告诉他的那些会成为现实吧。

    所有的苦都会走到尽头,那个时候便是甘来的日子。

    戒怒戒躁,似乎于所有的伤情都是必需的。因而,即便华再是有意无意地说那些刺激他的话,苏云起也断然不会让那些情感左右了他的思绪。

    华找来赵涵,将煎药的一应事宜全部吩咐了下去,继而懒懒地伸起了懒腰,表现得甚至比苏云起还要困乏得厉害。

    赵涵虽然极其看不惯华的样子,但起死回生这样神乎其神的能力也只有华能做到。再是看不惯,都比不上那打心眼里升起的佩服实在。

    赵涵哎了一声,还是乖乖地倒掉炉中残余的药渣,重又煎了起来。

    苏老将军在苏云起清醒过来的次日,便又重新整装上了战场。

    坊间人人都道,能让苏老将军马不停蹄地赶去北疆,一定是为了给苏少将军报仇。可他们不知道的却是,苏闲在这里面扮演的角色,绝不仅仅是苏云起的祖父而已。

    他还是一个身居要职的将军,既然受了皇命,便要奋战到底。

    苏闲拔军离京,杨潘也自告奋勇地再次归入了苏家军的阵营。他将双儿交给了家中的下人看顾,自己则是头也不回地飞身骑上了马背。

    任凭双儿在其身后哭哑了嗓子,这一次,杨潘还是狠心忍了下来。

    苏少将军待他不薄,而如今更是需要他这苏家军当中的一员出力的时候。他唯一能保证的或许只有在战场上多杀几个胡人而已。

    如果上天是站在他的这边,如果还依旧怜惜双儿,那么,杨潘相信,他一定可以大胜而归。

    京郊之处,凌珏带人从罗庭而归,正与苏闲带队的苏家军错身而过。

    “你是说,今家父子?”明烨指了一指身侧临近的座位:“先坐。”

    对于凌珏带来的这一消息,明烨并不显得震惊,事实上,今家父子有问题基本已经属于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不然,他又何以送了待宵草和百日菊到了今府上。送花给今言的妹妹不过只是一个幌子。

    “玉珏,你来说说。”明烨依旧背着手在殿中踱步,虽然看上去很是为此惆怅困顿的样子,但是语气显然没有那么沉重:“你觉得,这其中就止到今正昊二人为止吗?”

    朝堂的事情,不是凌珏想过多插手的。更遑论,他不过是一个世子,没有正当官职。即便有着和陛下这一层亲厚的关系在,以他之口,去对时局做一二言论,还是多有不妥。

    因而,凌珏也不过摇了摇头:“朝中自来便是各大势力在竞相争斗,独木难成林,若说单打独斗,应当少见。”

    他这一句少见,其实已为心中所推测之事盖棺定了论。只是碍于身份,一些东西即便是只当着明烨的面,也不能太过露骨。

    否则,在陛下面前本应直言不讳的,却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要坐实的搬弄是非。

    “朕明白了。”明烨走到凌珏身侧,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掌:“今家还要你多帮忙盯着些。且在让他们逍遥一些时候。”

    对于凌珏说话时掌握的恰到好处的分寸,明烨早已习惯。凌珏不同于凌,自打他们二人相识之始,凌珏便一直是一个力求完美的人。

    说话做事均可滴水不漏,要是想让他说出没有把握的事情,那可真是比登天还要难。

第三百九十三章 终日不闻丝竹声

    静谧的冬夜,无嘈杂的人声,无晦暗的寒影掠过,甚至连一丝风都不曾起过。顶 点 X 23 U S

    偌大的高墙勾勒连成一片,静默守在低垂的苍茫夜色之下,它不会动不会说话,不会哭也不会笑。正是诚如它的构造,石头一般的外表,石头一般的心灵。

    可石头筑起的城里,却有着太多太多不一的人。箫声倏忽响起,凄清空远,那每一个音节都似乎踩在了吹奏之人的心尖之上,也更让听者深思。

    可然而,这里是他乡的皇城,没有人能懂得这一被软禁在此的痛处。深夜箫声,清丽有余,其下暗藏的别绪离愁,真正能懂得的却不过寥寥。

    彤管已然吹了一曲,可远远没有收手的打算。即便是微闭着双目,他也能熟稔地摸上箫身的孔洞,并且按照心中的想法,将它们吹成一曲完整的曲子。

    他是南人,这一点,打从他被关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什么秘密。

    若说还有人会不识他的身份,那么那些人只可能会是一些婢女宦臣,皇宫里地位最是下等卑贱的人。

    彤管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惹怒了陛下,活该一辈子被困在皇宫里的乐师。无人敢上前与他说些有的没的,就连找个招呼别人也是敬而远之。

    不过这样也好,南人,本来就应该和中原之人无甚瓜葛才对。彤管继续吹奏着箫曲,他每一夜都会吹着这一首曲子,每一首曲子都会来回地吹响数遍。

    莫说是不通音律之人,就是通晓音律还算喜爱的人,也多半会产生厌烦的情绪。

    负责暗中监视彤管的几个小太监,此时只能簇拥着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在他们听来,这箫曲的情感一律不见,只是好像召来了不停的东风,让本已不耐寒冷的他们更是瑟缩不堪。

    “陛,陛下?”一个眼尖的小太监看到明烨正从远处的一个假山石投下的阴影之中走来,不禁吓得结巴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行礼啊!”陆公公看到迟钝的几个太监,又气又急。不晓得今年入得宫中的这一批新人是哪个挑的,怎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罢了。”明烨摆摆手,没有计较。现在他的一腔心思全在这个一身是谜的彤管身上,“让他们都回去吧。”

    那几个太监如蒙大赦,三五个很快挤做一群,匆匆忙离了这边。

    “陛下终于肯放他们离开了?”待到明烨走进,彤管的指节便是一顿,流泻的箫音立停。

    “不放他们走,难不成听你在这边吹箫?”对于彤管发现了有人在监视他的事情,明烨并不是只字不提。只是,他之所以选择了有意避及,那就是因为打从一开始他派人前来的时候彤管就是心知肚明的。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装腔作势。他就是要让彤管知道,彤管如今脚下踩的这片土地,是他天盛的土地。在这里的一言一行,向来都不是彤管一个外人可以随心所欲的。

    至于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勾结当朝官员的话,一经发现,自然是正中下怀。明烨正愁无法从今家这一条线里,揪出更多的二心之人来。

    只要彤管不是个傻子,彤管必然不会以身犯险。因而,派人监视,虽是势在必行,但多半都是收效甚微了。

    “曲中多萧索凄寒,这样的箫声,你自己听了不心寒吗?”明烨这话虽是问向了彤管,但却将目光游离在了夜色中的不知哪一端。

    这话是句废话,本以为天盛的天子又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远见,原也是个俗物:“陛下将彤管囚禁在这皇城里,如今却是连所奏之音都要管吗?”

    明烨当然不会承认事实便是如此:“乐师多虑了,朕只是觉得,此曲应景,却伤身伤情。”

    为君之道,对民是有容乃大,可对敌来说,难道不是霸权至上吗?

    “以后,还是不要再奏。”明烨只留下了这样一句,便再也不给彤管多话的机会,直接开始赶人:“夜深风凉,乐师也该回去了。”

    彤管将箫攥在手心里,薄唇紧抿着,始终未曾对明烨说的话做出过任何的回应。

    早先乡人都说,南人与他们中原是生来的对头,这种非要战个不死不休的局势没有一日可得幸免。可那个时候的彤管对此好战之言却是多有着不屑的。

    如今想来,只怕是别人的言论一语成谶。就算彤管无心将二者逼到绝境,天盛,还有故乡的父兄,这双方缠斗不止,他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罢了,还是仇敌而已。

    没有人知道,乐师彤管为何一夜之间就性情大变,那管曾经被其人爱不释手的箫如今却被束之高阁。

    偶有宫人路过彤管所居的殿外,那里的状态却是终岁不闻丝竹声。

    人人都心生好奇,一个乐师一夜之间突然不奏乐,那背后的原因还会是什么呢?恐怕不是单纯的江郎才尽就可以解释的。

    一时间,宫里的流言更甚。彤管的身份终于引来了皇宫中所有宫人疯狂的猜测。

    以讹传讹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只是是在捕风捉影的基础上传扬的,自然不会有接近真相的一人。

    太后娘娘曾经召见过这位彤管乐师的事情不知怎的就传扬了出去。许多人都道,太后娘娘不仅扶植自己娘家人的势力入朝堂,甚至还要把手伸到后宫之中。

    后宫六院因而起了一次不小的风浪。

    由彤管而起的事情,凌珏一概不知,他的不知并非是被动的一无所知,而是毫不关心。

    彤管那边,凌珏是没有闲心去多做注意的。他这一双眼睛,光是盯着今家,便已经是分身乏术。

    “珏儿!”于廊下临风而望的蓼阳大长公主,终于等到了她久久未见的儿子,一早便出言唤出了他的名字。

    凌珏的脚下像是生了风,没有片刻的停顿,而对于蓼阳的话,他更是选择了充耳不闻。

    如此冷清漠然的态度,甚至让蓼阳产生了一种二人分处于两个世界一般的错觉。

    “珏儿!”蓼阳不由地便是心焦,立马又接连唤了几声。

    这一声好似起了作用,凌珏许是避无可避,再也无法装聋作哑。他终于抬眼看到了蓼阳,并且挪动了脚下的步子,本来早已远远避开的凌珏,终于向着蓼阳所在的廊下快步走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不愿则怨

    只是,他那一成不变的脸上的表情是为何?

    见了自己,没有欣喜?甚至是连责怪的感情都没有吗?蓼阳好似陷入了冰窟,她的双脚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珏以一种面无表情的模样慢慢走近了自己。顶 点 X 23 U S

    走近了自己,直到好像视野中并不存在这样的一个人,凌珏径直绕入了廊下。

    “你站住。”蓼阳说不清心中的这滋味到底是什么,只感觉又是苦涩,又是恼火,统统在这一瞬间一齐涌上了心间:“凌珏,本宫让你站住。”

    蓼阳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母子之间,竟有朝一日会发展到要用外人的口气去命令的境地吗?

    “本宫”,或许是蓼阳这一生行至今时,最常挂在嘴边的两个字眼。是以,它们听来有着天生的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之感。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蓼阳并不想用身份去压凌珏一头,因为他们是这世上本应最是亲密无间的母子才对啊!

    凌珏终于顿下了步子,只是却还倔强地不曾扭过头来:“母亲可有何吩咐?”

    吩咐?听来可还真是讽刺,凌珏居然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蓼阳虽然心心念念地希望自己可以和凌珏之间不再有误会以及嫌隙。

    只是,这些希望再是迫切,都是要建立在二人的这层关系之中是要以她为尊的基础之上的。

    蓼阳始终都忘不了她曾经是公主的过去,是她给了凌珏凌这一对兄妹稳定生活的事实。因而,即便是母子之间有再多的裂隙,凌珏都不该是这种态度。

    蓼阳上前一步,逼近至凌珏面前:“珏儿,本宫是你的母亲。可你刚刚同本宫说话时是个什么态度?”

    凌珏的个子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很高,在他身前的蓼阳也是此刻才惊觉,她这些年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许是汗颜,许是后悔,蓼阳不自在地抽了抽嘴角,但气势仍然不肯减弱本分。

    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凌珏当然不会一味地被动躲避:“母亲既然敢支开儿,又为何来问我是个什么态度?”

    经由凌珏的口中再度言出,竟然是如此地针锋相对,蓼阳想不到凌珏这回的气竟然会生这么久。久到他从罗庭回来,都未能消下去。

    “珏儿,母亲不想瞒你。”对于让凌离开京都的事情,蓼阳可以毫不顾忌地大方承认:“让儿暂且离开京都,是母亲在故意支她离开。可是这其中的内情你好歹要知道了以后,再来决定是否要责怪母亲吧?”

    凌珏的语气并没有得到什么缓和,但好歹没有再闷声置之不理了:“那母亲您倒是告诉我,是什么内情?”

    母亲,蓼阳大长公主,已经数度伤了他的心,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但凌珏告诉自己,只要这一次,母亲能亲口将它们说出来,告诉他。那么他便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

    他的要求就是如此,仅仅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在蓼阳眼中看来,凌珏肯相问,已经是比之前的拒不交流要好很多。可是,现在不是时机,让她和盘托出,还是太过为难:“珏儿,内情实在是牵扯不清的过去。母亲……”

    言尽于此,凌珏还有什么是听不出来的,他索性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母亲觉得为难,母亲觉得没有必要。那么,我们也就不用再谈下去了。”

    丢下这样一句话,凌珏便朝着长廊的尽头狂奔而去。这一回,无论蓼阳在身后如何呼唤,哪怕是在嘶喊他的名字,他都不会再心软,给出任何反应了。

    蓼阳没有想到眼前大好的机会就这样稍纵即逝,一时怔愣地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她才一字一顿地道:“母亲只是想日后寻到时机,定会亲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你的。”

    早已跑远的凌珏自然不会知道后来的蓼阳又独自在廊下风中说了些什么。

    让他生气的自然不是母亲不事先打个招呼就支开凌那么简单。他气的是,他究竟是不是这个家的长子,母亲又是否把他当做过亲生儿子?

    如果不是,那之前主动找他缓和关系的蓼阳又是在做什么?莫不成是惺惺作态吗?

    可若说是,她那个样子,处处隐瞒,还有之前的差别对待又要如何解释?

    他只是想被母亲真正地视作这个家里的一份子而已,只是这么简单。

    当晚,侯府大摆宴席,一为平阳侯世子的平安归来而接风洗尘,二来便是为了迎接随行一路初到京都的常钺。

    “小生常钺,见过平阳侯,见过大长公主。”常钺并不擅喝酒,但为了不扫兴,同样还是很爽快地将面前的酒盏端了起来。并且在见过礼之后,更是仰头一饮而尽。

    年轻人如此的雷厉风行,即便是在酒上,也足可见一斑。平阳侯心内大畅,虽基于发生在常钺身上的事情,之前而多少怀有一些偏见。

    不过,在见到常钺本人之后,这些偏见也就烟消云散了。更遑论,这个常钺是凌珏多次保证甚至是向他举荐过的人选,平阳侯不可能不相信凌珏看人的眼光。

    “常公子啊!”落座之后,平阳侯还是将他之前思虑过的问题问了出来:“初来京都,往后可有什么安排?”

    毕竟是刚入京都的第一夜,真正需要着手做的安排一概没有,常钺也只能将自己想了一路的打算说了出来:“小生打算先找一处落脚之地,安心读书,待到明年春闱之日,再前去赶考。”

    这也是合乎常理,并无不妥之处。只是,蓼阳从中找到了一些可以同凌珏缓和关系的契机:“常公子又何必麻烦!落脚之处在侯府里岂不到处都是!”

    “母亲!”凌珏不由地从座位上站起,尽管不至于严词厉色,但是面色却是出奇得难看。

    蓼阳不禁心下诧异,她就是知晓珏儿和这个常钺的关系非比寻常,所以才提出请常公子无需另觅他处,何不寻个方便就在侯府住下便可。

    可是,就是这样一句本是出自好心的话,又不知是哪里惹怒了凌珏?蓼阳头疼不已,但脸上更多的则是对于这种突发状况的局促不安。

    看得蓼阳的神情入眼,平阳侯朝凌珏挤了挤眼睛,示意他快快坐下:“常公子啊,早听说你博闻强记,以后也要和珏儿多多切磋才是啊!”

第三百九十五章 应召

    平阳侯这是在刻意调和被他搞砸的僵局,凌珏不可能意识不到。www.uu234.net况且,常钺的事情,他也只在人前多次强调过常钺的为人而已。却是对其人的学识与才学只字未提。

    当然,只字未提并非是因为诸如凌珏自视过高,眼中容不下常钺如此这般荒唐可笑的原因。他自然赏识常钺其人,否则也不会在初晓常钺的身份背景之际,就自觉因为利用常钺而感十分地过意不去。

    只是,他愿意一一讲述,别人未必愿意侧耳静心去听。

    这个面子,凌珏当然得给。因而,他也只是随意端起桌上的一杯酒盏来,道了一句:“母亲,父亲,这一杯,珏儿敬你们。”

    言罢,他也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径直抬袖遮住面颊,就将盏里的东西饮吞了下去。

    场面,这个东西,尤是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不可不顾及。

    而这具皮囊,更不仅仅只代表着他凌珏一个。平阳侯曾经说过的话言犹在耳,纵使凌珏自身的思虑再重,在这面前,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妥协。

    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才是最为明智的决定。

    平阳侯果见轻松之色,而蓼阳端坐一旁,滴酒未沾,却是再也没有发过一言,应是生怕又将风向带偏了。

    大致的谈笑过后,又是来回地几个推杯换盏之间,晚宴才终于得以结束。

    常钺本是不想暂居侯府,甚至是有些抗拒的,只因寄人篱下的情感实在自感百态。但奈何平阳侯开了口,盛情难却之下,竟也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下来。

    现下和凌珏散步于后庭之中。晚间的冷风袭来,吹散了沉于身上的酒气,常钺才清醒了不少:“凌珏,我本不想为你添麻烦。”

    “你我之间,就没有必要客套了吧。”凌珏说这话时,却是从袖口当中摸出了一个酒壶般的容器,说着就要将唇瓣凑了上去。

    “你是什么时候顺出来的?”常钺眼睛一亮,竟是要从凌珏手中夺将过来,据为己有。

    可惜的是,常钺喝了不少,单是站着都有些不停地摇来晃去着,更别提是和有着一身武功做基础的凌珏相比。

    凌珏不过一个侧身,就让常钺扑了个空:“你都喝了那么多,还喝?”

    常钺听闻此话,方才露出羞赧一笑,他都装出如此迫切的样子出来,却还是骗不过去凌珏啊:“但你也不能因为没有喝酒,所以现在就往死灌自己吧。”

    今晚的酒桌之上,常钺看得分明,滴酒未沾的除了那位几乎不苟言笑的大长公主以外,还有一个人就是他身旁的凌珏。

    “我几时未喝酒?”凌珏只是不情愿被人轻易戳破,嘴硬而已。殊不知,此时一个手中凝滞的动作却早就将他出卖了。

    “那时你起身敬酒,莫不成是我眼花?酒盏里却是有东西在的?”从头至尾,凌珏面前的那只酒盏就未曾斟过酒。一有丫鬟婢女想要上前添酒的时候,均被凌珏拦下了。

    想来那平阳侯和大长公主的心思如今在他一个突然造访的外人身上,没有察觉到凌珏的反常,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凌珏这闷闷不乐的样子是在做什么呢?尽管不知其中内情,但常钺一心只想劝阻些着凌珏,好歹不要让他喝成了烂醉如泥。

    “行了,喝酒误事。”趁着凌珏惆怅发愣之际,常钺总算是目的达成,一把夺过了酒壶:“我不喝,你也不许喝。”

    那酒壶也不知是被凌珏揣在怀里揣了多久,轻轻地摩挲过表面,在这数九隆冬的时节,竟还有一些余温尚存。

    “你可真行。”常钺说着便掀开壶盖,尽数倾倒在了地上:“藏这么久,要不是我发现,你今晚是打算一个人不醉不归不成?”

    凌珏没有言语,他知道他的反常,早已被常钺看在了眼里。他既知道多做解释,亦是徒劳的越描越黑,却也不想把他心中藏了许久的不平就这样坦然揭露于人前。

    因而,似乎只有沉默不语是唯一应对的好办法。

    有些人真的很奇怪,明明从相识到相熟的日子根本算不得长久,但却像是自己一早生在肚子里的蛔虫,竟像是旧相识的老熟人一般。

    这么思量着,凌珏不由地去打量起常钺来,待正对到对方一双明显比自己清亮很多的眸子之后,凌珏才不得不开口。

    只是,口虽然开了,说的却是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至少是和他的心事重重而风马牛不相及:“以后在侯府里走路,当心着脚下。”

    “什,什么意思?”常钺思量不及,却见凌珏迈步早已走远了。

    为什么在侯府里走路要当心脚下这个问题,直到第二日常钺被一道圣旨宣进了皇宫,才总算明白过来。

    凌珏借口同样有事需禀,便陪同着常钺一同入了宫中。

    “陛下,陛下他……”常钺疑窦丛生,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他早就料到,此次既然选择了跟着凌珏回京,那么被陛下召见一定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等到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常钺却整个人从心底深处开始发寒了。

    他知道陛下能够给他如此优厚的机会,便足以证明这是一个世所罕见的明君。可是让他受召入宫,无论常钺如何说服安慰自己,却总也无法将这颗忐忑的心安放于胸膛当中。

    “当心。”常钺正心事重重地闷头走着路,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凌珏的声音。

    “啊?”常钺当然便是下意识地回头一瞥,却不料还未完全定住的身子下一秒却是结结实实撞到了什么。

    又惊又恐,常钺都未来得及看清撞上来的是什么人,便立马连连欠身致歉:“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生走路一个晃神,这才撞了你,实在是对不起。”

    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常钺只感觉眼前蓦然被遮住一大片光影,耳畔响起来的却是凌珏的声音:“夏桑,为何是你?”

    夏桑?听这个名字,应该是个女子,而且能叫得上来其人的名字,凌珏应该与这人相识。常钺暗自出了一口气,这才站直了身子,看向面前站着的小丫鬟。

    岂料这一眼却把常钺刚刚顺下去的气重又吓了上来,还刚好卡到了嗓子眼里。

    咳嗽了好几声都不止,常钺才勉强半睁着眼重又看向凌珏和他们面前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

第三百九十六章 自取灭亡

    面前这个叫做夏桑的年轻女子整个人仿佛是纸片做的一般,小风一吹,即刻便会散架。什么是皮包骨头,什么是骨头架子,以往常钺最多只在书卷当中见过,没有想到今日却是亲眼得见了。

    他重重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后退了半步,重又作揖行礼:“这位姑娘,是小生失礼在先。还请……”

    凌珏将手掌伸在半空之中,横在了常钺交叉的双臂之下虚垫了一垫:“还请你说明来意?可是我那大姐姐她的主意?”

    夏桑面色憔悴不堪,白着双唇,只极力地摇着头:“不,不是。”

    很多人都说书生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其实这不过只是因为他们熟读沉博绝丽的诗词歌赋。久而久之,便对万事万物比常人多存了那么一丝的多情。

    常钺亦不能跳出这个圈子,他生来便喜好风花雪月,并沉浸其中。因而透过他眼中看到的世界,绝大部分都是只有美的一面。就算看到不堪如其父的事迹,他也只会选择蒙蔽双眼而达到麻痹内心的不忍与不愿。

    一看到夏桑的这个样子,早已牵起了常钺心中的不忍。他虽然被凌珏挡在身后,但还是伸手扯了扯身前人的衣角:“她一个姑娘,你犯得着动这么大的火气吗?”

    “一个姑娘?一个姑娘能做得出来她做的事情吗?”凌珏心中更因为常钺的不理解而火气倍增,不由地扬手甩开了常钺:“这是我们凌家的家事,你先别管。”

    常钺哪里见过这样的凌珏,印象中,凌珏向来知进退,无论遇到多么棘手的事情,他似乎总能将分寸拿捏得当。在他身上,才当真配得上“温润如玉”这四个字。

    原来,再是谦谦君子,那温和有礼也不过是没有触及到他的痛处而已。

    常钺讪讪地罢了手,讲真的,他还是有些对这个样子的凌珏发怵的。

    何止是认识不久的常钺被他这个样子吓得一愣,便是夏桑都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开口就是求饶之言:“珏公子,婢子求求您,瑶嫔娘娘的事情不敢再耽搁了啊!”

    常钺听到现在,基本也大致猜出了一些。这个唤做夏桑的宫婢此前应该是侯府里的下人,正如凌珏所说,这是他们平阳侯凌家的家事,他的确不应插手。

    凌珏的眉头反而松快了不少,只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是巧妙的弧度,似笑却是非笑:“夏桑你怎么总是学不乖?”

    夏桑耷拉下去的肩膀抖动得愈发厉害,整个人趴伏在地上,显得异常地可怜:“婢子,婢子现在绝对再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常钺见状还是不忍心得厉害,却更明白,这个时候不是他该插手的。

    凌珏依旧不肯让路,横在当中,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他记得这个夏桑不安分守己的过去,也更加记得她甚至想要卖主求荣的恶劣行迹。

    在他这里,夏桑甚至早与罄竹难书的奸佞邪臣不相上下了。那日赶她出门的时候,是儿再三阻拦,如若不然,当时便要让夏桑付出些代价来:“瑶嫔让你做什么?”

    凌珏之所以说夏桑学不乖自然是有原因的。她既然此前一直服侍在凌身前,就应当知道,他们兄妹二人早与凌瑶不和。如今冤家路窄,再度见面,她既然还敢拿凌瑶来压他,可见是不知死活。

    夏桑垂首,也知晓,她如果再不交代清楚,珏公子是势必不会放她离开了。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选择一五一十地说出口:“昨夜婢子奉瑶嫔娘娘之命,去冷宫送酿好的百花甜酒。结果半路出了差错,甜酒洒了,所以,所以今日才准备去再领一坛新的来。”

    夏桑进宫的这些日子以来,越发地将心性给消磨了个干净。

    凌瑶若是打她骂她,一开始的心中许是还或有不平。可时日一长,居然习惯地认命了。

    就好比此时,交待出原委之时,夏桑对自己刚刚去慎刑司领了罚的事情选择了缄口不言。

    那是因为她知道,说了无济于事,难道还能指望这个视她如仇敌的珏公子去抱打不平吗?

    沉默,在这宫里只有沉默,才能让主子尽可能地安心,才能让自己的生活过得稍稍顺遂一些。也仅仅只有如此了。

    凌珏自然不会知道夏桑心里的这些变化。他只从夏桑的回答里在拼接一些尽可能有用的蛛丝马迹。

    听上去倒确实是凌瑶以往惯用的招式伎俩,贿赂和讨好,只要是些歪门邪道的事情总少不了有他这位大姐姐的掺和。

    可是,贿赂送礼送到冷宫?这样的手段倒是第一次听说:“你说,凌瑶差人送礼到冷宫是为何?”

    夏桑继续垂首,这一回恨不能把额头贴到地上:“婢子,婢子真的不能再说了。不然的话,瑶嫔娘娘会打死婢子的。”

    夏桑抬眼偷偷瞄了一眼不为所动的凌珏,干脆一狠心,在冷风中卷起裤腿和袖口,将那上面的伤痕都露了出来。

    露出来的部位不过只有这么几处,可上面的伤痕却是花样百出。常钺只那么一瞥,就至少瞥到了鞭子抽打过的痕迹,指甲掐过的伤痕,还有一些块状的淤青。

    “真是……”即便是只看一眼这些伤痕,都是活活遭罪。常钺不敢想象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只能再次侧目别开头去。同时一边在心中懊悔不堪,他刚刚就不该扭过头来去看。

    “这是你摔的?”凌珏皱起一对好看的眉头,他也没有想到,凌瑶下手会如此狠毒。

    他这样的问话,像是燃起了夏桑心中早已熄灭的火花。

    夏桑顿了片刻,声音都不自觉地亮了起来:“是昨晚婢子洒了百花甜酒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有些结冰的冰面上,这才摔倒的。”

    虽然她不知道,放着身上的其他伤痕不问,独独问那片淤青是为了什么?但是,世子对她总算还是有些关心的,不是吗?哪怕这份关心是源自怨恨,那她也认了。

    什么情感,都好过陌不相熟。

    她害怕极了宫里的寒冷孤独,因而一旦有什么机会,她还是会选择拼了命地往上爬,就算会摔得很惨。就算结局是如飞蛾扑火一般地自取灭亡,也好过一日一日地孤独等死。

第三百九十七章 踽踽

    谁都料不到,凌珏只不过是问了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下一秒,夏桑却像是疯了一样地扑将上前。

    夏桑死死地抱着凌珏的双脚,像是灌注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世子,婢子就知道,婢子就知道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之上,是不会对婢子不管不顾的。”

    从夏桑扑上前的第一秒开始,凌珏就在下意识地挣扎,只不过也是此时他才发现这瘦成皮包骨头的人居然也有此等气力。

    夏桑的话就好比是在拿了一根通体细长且两头都尖的针在刺他,凌珏心中不由地生出一股恶寒之意。

    他们二者之间过往哪里有什么情分?如若那些是情分,那未免也太玷污这两个字了。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抑或只是说了什么?才会让夏桑产生了这种不切实际的错觉。

    这样的念头不过刚刚浮起,继而很快就被凌珏否定了。

    因为他虽然待人接物之时是温和有礼,但却同样地严尊礼数,绝对不会给不该有的人任何的情面。为的不过就是防止今天这种局面的发生。

    却没有料到,即便是惯常的清冷至此,还是会惹来这等祸患。

    “你给我放手。”凌珏极力压制着心头的不满,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冷静。

    这里是皇宫内院,虽然眼下放眼一望,在场的不过只有夏桑和他们二人。可人多眼杂的道理谁不懂,是该有多么愚蠢才会在这处拉拉扯扯。

    凌珏用尽自己最后的耐心又大喝了一声:“你究竟放不放手?”

    夏桑以往便是一个灵巧的,若不是得罪了凌瑶,想来如今在宫里的下等人中也算是混得如鱼得水的那个。

    可就是因为沉寂卑微了太久,哪怕心性消磨殆尽,可骨子里的不甘还在蠢蠢欲动。这么一丝的光亮,足使在黑暗当中踽踽而行的人发癫发狂。

    夏桑的死不放手,终于彻底激怒了凌珏,哪怕她是女身,也不再顾及。遂抽出腿来,一脚揣在了夏桑的肘腕处:“你如若再胡搅蛮缠,休怪我动手打人。”

    激怒归激怒,可凌珏到底保持着脑子中的那些理智以及始终不曾被遗忘混淆的清明:“想来瑶嫔娘娘怕是等急了吧。常钺,我们也该走了。”

    他还是避开了腹部等柔软易受损伤的部位,也在控制着脚下的力度。之所以会注意这些,不是因为对夏桑心生不忍,而是严于律己罢了。

    “是,陛下该等急了。”常钺终于想起了此行的正事,随即就要拔腿离去,那着急忙慌的身影比起凌珏来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桑揉着被磕碰在地上的手肘,久久无法回神。

    她不明白,珏公子既然还会过问她的伤情,难道不正是证明对她还有所怜惜的意思吗?就算不是,至少也不该是这种拳脚相向的厌烦。

    “娘娘吩咐的事情办好了吗?”一个满是冷嘲热讽,却是极其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居然还敢在这边偷懒!看来不打断你一条腿,你是不肯真心顺服了?”

    这个声音日日充斥在她的生活里,人醒着是这样,哪怕是到了睡梦中,也是一种纠缠至如影随形的魇。

    夏桑颤得厉害,艰难起身,甚至不敢看向来人:“寒霜姐姐。”

    以前同在府上,寒霜是一等丫鬟的时候,她也是,完全称得上是平起平坐。甚至于,她服侍的是嫡女,真要论起来,分明还是她略胜一筹的。

    起初,夏桑自然是不服气。凌瑶骑在她头上也算合情合理,可寒霜却是凭什么?夏桑越是不甘示弱地抗争,便越是会招致她们主仆二人无情的打骂。

    直到今天,夏桑甚至会在见到寒霜的时候不自觉地便显露出怯弱的一面,伏低做小俨然成了她的常态。

    “别以为珏公子能救得了你。”寒霜将双目偷偷地瞥向那远去的一前一后的二人。那样清贵俊逸的公子,便是只看一眼背影,脸颊都是不自觉地绯红。

    夏桑没有料到刚才的那一幕会被寒霜看去,心中因而更显惶恐无措:“寒霜姐姐,饶了婢子吧。是婢子的错,请姐姐不要告诉娘娘,求姐姐了。”

    光说自然不能表达她的诚意,夏桑趴伏在地上,不断地用额头去扣击着地面。

    这样的做法足以满足寒霜心中欲要强人一等的**。再者,夏桑单调的求饶之言,只会让沉浸在凌珏那惊鸿一面的背影中的寒霜觉得心烦意乱。

    许是聒噪得极,这一次的寒霜很是好说话:“行了行了,叽叽喳喳地吵得人心烦。娘娘让你做什么就快些去做,莫要再耽搁了。”

    “是。”夏桑表现出很是感激涕零的样子,赶忙从地上起身。即便是从其人面前退下,都是一副十分规矩的样子。

    转身离去的时候,恰好迎向阳光直射而来的方向。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不一样了,夏桑将手握成的拳头紧紧贴在胸前。

    一前一后走出了很远的二人距离渐渐拉近又再次变远。只一心想要远离刚才的突发事件而带来的不堪忍受,让凌珏不觉越走越快,直至完全将初来乍到的常钺落在了身后。

    常钺明显后劲不足,小跑着去追前面的身影:“凌珏,你倒是,倒是等等我啊!”

    听到这声呼唤,凌珏终于停下了步子:“一时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抱歉。”

    “刚才那个夏桑,她为什么突然会?”常钺不是不看眼色就乱说话的人,实在是那一幕的出现太过猝不及防了。

    “她认为我询问她的伤势,便是在关心她。”凌珏的思路一直都很清晰,只是当时被夏桑忽然的一个动作而多少有些吓到了。

    “原来如此。”他们侯府的是非太多了,常钺想想都觉得头疼。其实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搞明白,只是总不能驳了凌珏的面子吧。常钺这么想着,便也就随口应和了一下。

    “原来什么原来?”岂料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凌珏就失笑问出了口:“我问她伤势,为的不是她,是你。”

    常钺就是敲碎自己的脑袋,也绝对想不到由一个侯府小小的下人那里,会牵扯出什么东西影响到他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简直就是哭笑不得,常钺指了一指自己的鼻子:“我?你是说为我?”

第三百九十八章 罪臣之罪

    “你以为她的摔伤是怎么来的?”凌珏只是放慢了步速,可时刻记挂着陛下旨意的他,从未回头,停驻也便无从谈起。www.uu234.net

    好歹是慢了下来,常钺提气几步追了上前:“就像你说的,摔的啊!”

    凌珏这么发问,想来是另有深意。可原谅他自己实在不具备凌珏那样的能力,常钺略感无奈,他总是跟不上凌珏有时跳脱的思想与行为。

    “昨夜洒了百花甜酒,人就是踩到了结冰的冰面之上,才摔成了多处淤青不化的样子。”凌珏之所以独独关心的摔伤,只不过是为了旁敲侧击地提醒常钺这个常年居于南方的人。

    “难怪你说在侯府里走路要仔细脚下。”常钺了悟,心内立即升起了一些惭愧之意:“那我为我昨夜的行为道歉。”

    若是侯府里还有人像夏桑那样不小心,再摔一跤,那罪首岂不就是他了?

    “你可别多心。”这回的失笑,是难得轻松的不吐不快,凌珏心中憋着的不畅终于舒服多了:“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那处幽静小径,鲜有人去。况且今晨,我也吩咐下人将那处围起了。”

    “我这一路随行而来,身上的衣物只增不减。许是习惯了,竟是没想到,京都会这么冷。”他从书中早有预见,天盛以漓水为界划江而分,漓江的一头为北,另一头自然便是南。

    南北的界限并不仅仅只体现在这条存在了不知多久的江水之上,便是一年四季之中的严寒酷暑也存在着莫大的差异。

    只不过,这些东西若只是流于书面上的文字,而无切身感受,自然不得其中真意要领。

    在此之前,滴水成冰这样的东西,常钺根本想象不到。正因为想象不到,常钺难免来回多思虑了几番:“可是,为何我洒了酒水,却并未见到结冰的情况?”

    “因为我当时要喝的是温了多时的温酒。”凌珏深吸了一口气,步伐更是忽而慢了下来:“前面就到了。”

    感情那酒壶摸上去余温尚存,不是因为凌珏揣在怀里的缘故啊!常钺忙咳嗽了一声用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之色。

    他还未能从“前面就到了”这样一句话中得到什么提示,人已经跟在凌珏身后,进了大殿。

    毫无意外,明烨将常钺咳嗽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常小公子这是水土不适?受了风寒?”

    常钺的面色凝重起来,赶紧拜倒在地:“罪臣之子常钺多谢陛下挂心。只是,只是未能料到此生可以得见陛下真颜,一时心内诚惶诚恐,故才,在殿前失了礼。”

    即便是在罗庭那样的小地方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人,也可通过读书而增长见识。常钺便是最好的例子。

    明烨早就习惯了众人面见自己时的惶恐,词不达意者一抓一大把。就算情况好点的,也难免磕磕绊绊。

    可这个常钺身份特殊,还能保持这个程度的气定神闲,已是不易。即便明烨知道,这样的气定神闲自然是伪装出来的。

    明烨看向凌珏,他的眼神没有什么特别起伏的神色,看来是对常钺和此番言辞早有预料。

    “常钺,你先起来吧。”既然是凌珏看好的人,明烨自然也不会多做为难:“听珏世子说,你对于朝廷的惩处心甘情愿?”

    下诏来召常钺,若说他有多么想见一见这个常钺其实不然。这其中隐情,无非是凌珏在他的面前数度赞扬其人罢了。

    这话若是搁寻常人说出口,必然一早触怒了明烨的龙颜。可这个人偏偏是自小一同长大的玉珏,情感自然是不同。

    若真有人性情坚忍至此,倒不失来日真的可为一个朝廷的栋梁之才。

    常钺颔首,眼中的眸色异常坚定:“罪臣请罪。”他有一肚子的话,憋了一路。甚至说是从事发当时就开始堵塞在心中也不为过。

    明烨没有想到会从常钺口中听到这样的言论。毕竟在圣前任何的一个所谓罪人,无论其罪名本身是真是假,他们都是想要极力脱罪的。

    像常钺这样,一个人主动跳出来认罪甚至于是代为顶罪的,却是头一个:“那你说说,你何罪之有?”

    常钺本身是成功的,他已经勾起了明烨的兴趣。凌珏不由地向他展示出了一个赞许的神色。

    可是常钺却对他这样的表情而感到陌生。他并没有想要用一些另辟蹊径的方法来争得陛下的好感,以期得到最后的原谅。

    这些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我与父亲同居一个屋檐之下,虽然他做的那些事情我自始至终都被瞒在鼓里。但是若说当真无知无觉,这话说出来,罪臣自己都不信。”

    理由很简单,他们是亲父子,哪怕再是因为交流的机会少之又少而致使关系稍显疏远,但骨子里的血脉都是相传的。有种因为血缘而特殊存在的默契,不是后天就可以轻易淡化抹去的。

    常知府的那些反常,常钺又怎么可能当真会一无所知。

    此话一出,换得的是殿内异常的寂静。凌珏皱着眉头,神情虽然算不上是痛苦,但却没有了一开始的怡然。

    至于陛下。常钺打量着明烨的神色,更加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君心难测那句话真是说对了,天子背后的神情都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窥见的。

    “罪臣有罪,只为了自己心里的安宁,而未能迈出桎梏。一步错,终究还是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常钺说这话的时候,未见一丝的掩藏闪躲。

    想来也是字字真心。常钺的眼中是很多人向他回话时都没有的认真与诚恳。尽管明烨是天盛最高位的天子,可天子管得了苍生,却未必能管得了个中的人心。

    许多人,便是与君直接相关的臣子,都未必能事事顺他的心。他们眼中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敷衍的意味在,这些敷衍并不等同于存异。

    朝廷缺人,因而明烨只能选择忽视掉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毕竟,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也不能强要每个人的心思都完全符合他心中的想象。

    同样,常钺也不是个例。但是这种赤忱认真的神情,让明烨心中为之一暖:“你能这样想,也是甚好。”

    常钺苦笑一声,把心头徘徊许久的这些苦涩讲出来之后,好像都收不住了,仿佛殿中的四下里只有他一个人。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不二之臣

    “父亲早出晚归,平日里便几乎不许我外出。顶 点 X 23 U S一有客至,他总能找到更好的理由拖住我,甚至是把我拴在书房里面。”他早该怀疑的,早该想到的。

    可是,他却傻傻地没有任何的发现。是真的父亲就有那样遮天的本事去瞒天过海吗?其实不然吧!

    不过是他在怕。常钺怕循着这个方向探下去,会探到他最不乐意见的东西。

    “可是你要知道。”凌珏最烦的事情,莫过于就是老生常谈。有关类似的话语,他已经向常钺说明了好几遍都不止,可然而依旧是收效甚微:“你不愿意,并不代表事情它就不会发生。”

    只是,他不得不说。因为常钺这样的性子,如若真的会走上仕途,恐怕顷刻之间就会被随意翻卷而来的一个浪花所侵蚀吞没。

    尽管,他自己如今也不是什么正经官员,仕途于他而言亦是一种空谈。

    但好歹也算是占尽了世子位置便可以天生得来的便宜,就算是不在其位,却还勉强可以谋谋其政。

    常钺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次你不用担心。”

    他一直都在回避,即便是现在也未尝不能说就没有这些情愫在偷偷作祟。但是,也是时候,直接坦率一些了。

    “朕只问你一句。”明烨打量起了面前脸色早已涨红的少年:“对于判处,你是否服气?又是否甘愿?”

    常钺叩伏在地,声音竟一改之前的低沉,是难得的洪亮朗润:“常钺心甘情愿,通敌之罪一日未得补偿清还,罪臣便愿侍奉殿前,长跪不起。”

    这世上,没有什么刑罚是比加注在心灵上的惩罚要更重更痛的了吧。

    常钺的请罪,不仅仅是他坦然道出的这些原因。更是因为父债子偿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早早便被他种在了头脑当中,如今其实已然生出了根,发了芽。

    “侍奉殿前就不必了,至于长跪不起就更无从谈之。”明烨指了一指常钺背后大开的两扇殿门:“你跪在这里,岂不挡了来去的路?”

    言罢,遂又向一旁的凌珏使了个眼色:“人是你带来的,该如何处置,就看你了。”

    凌珏的眉头终于一松,此前有些紧张的一颗心也终于得到了安稳:“就知道陛下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四下里只有他们三人,所以凌珏根本不必顾及太多的君臣之礼。说着说着,甚至还攀上了明烨的肩头。

    他这样的一个动作,却是把地上跪着的常钺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是听闻过陛下和平阳侯一家的关系匪浅,但深到了可以勾肩搭背的程度还是始料未及。

    “来,起来。”凌珏只在明烨的肩头虚晃而过,毕竟其人是九五之尊,他也不方便太过僭越。

    常钺的双腿好像被钉在了地面上,听得这话还是动弹不得。最后还是由凌珏连拉带拽才总算是让常钺直起了身子。

    “常钺,你记住。你还不是朕的臣子。”明烨负手而立,任由外间数道光芒在其脸庞投射而留下斑斓的光斑:“因而,切莫再以罪臣自称。至于清还一事,如若你明年春闱还能凭本事站到这里,那自然是要付出一些实际代价的。”

    凌珏说过,陛下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明君。即便是偶有少年心性的一腔孤勇与倔强意气常存,但是非黑白与善恶曲直,陛下的心中是向来自有一番定数的。

    这一点,泾渭再是分明不过。

    这么大一个圈子,圈进去了多少罪有应得的人,还另有多少邪佞在逍遥法外。便是现在,一切都还尚是未知。常钺其实很是无辜,明烨要看的也不过仅仅是其人的态度。

    他要的,是效忠于朝廷,效忠于君的臣子。而这一切的前提条件,至少得是,拥有像常钺一般的自觉:“就看你,到时还愿不愿意?”

    他自然愿意,愿意的虽然不是可以入朝为官。但只要是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只要是不再辱没常家门楣,总是万分情愿的。

    常钺脸上终见喜色:“小生谢过陛下隆恩。”

    夏桑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因着有了和凌珏的那一面之缘,竟也走得飞快。未及,便从早前去打过招呼的御膳房里取了一坛新的百花甜酒来。

    “瑶嫔娘娘命小的备好的甜酒都在这里了。”御膳房的小管事又拿了一只全新的白瓷细瓶出来。

    夏桑接过,不由地举至耳畔微微晃动了几下,细听着里面酒水撞击瓶壁的声音:“怎么,就这些了?”

    那小管事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左看看右看看。

    直到确定自己左右是真的无人的时候,方才再次压低了声音道:“夏桑姐姐,你也得体谅体谅我的难处不是?本来从贡到上面的物什里能偷偷藏下来这些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又加之。”瞧眼前的这个夏桑虽然是瑶嫔身边的人,但模样如此凄惨,想来也不是什么可惧之人。

    因而,小管事不禁就连胆子都壮了起来,往手中一哈气,索性将双手摊到了夏桑的面前:“你说你昨晚又白瞎了那些甜酒。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些了。你看,这好处是不是可以按照之前的约定?”

    夏桑眼角僵了一僵,这事确实是坏在了她手,可不能让小管事再撕扯下去。再纠缠下去,吃亏的只有她自己。

    一摸荷包,掏出了瑶嫔提前备好的东西:“呐,东西可全在这边了。今天的事情,你要敢说出去……”

    小管事嘿嘿一笑,飞快地将东西藏好,“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小的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还算是个……”聪明人。后面的三个字夏桑却再也说不出口了,只凝在嘴边,最后无奈又吞回了肚子里去。

    夏桑微微咳嗽一声,“那成,瑶嫔娘娘以后有好事也不会忘了你的。”

    小管事忙不迭地陪着笑,目送着夏桑的背影远去。他可不关心那瑶嫔能否在宫里更上一层楼,管她是飞黄腾达也好,还是沉底掩于污泥也罢。眼前的好处能拿就拿,他不拿才是大傻子一个。

    夏桑两手死死地攥着瓶身,这一回要是还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当真无所补救了。亏她刚才居然还想习惯性地去夸一句那小管事,能在宫里混的人,哪个会是个傻的?

第四百章 冷宫萧氏

    怕最傻的人,也便只有她一个。顶 点 X 23 U S放着凌那么好的主子不要,总是一山望着一山高,最后便是连原来的日子都给生生过成了奢望。

    脚下的步履不停,夏桑只觉眼下一凉。再回神的时候,才发现,不曾停歇的除了脚步,还有那两只瞳孔里的盈盈一泪。

    几日之前,京都又是一场连绵大雪,极目望去,皇城之中的这些巍峨殿阙无一例外都是银白色的。

    在耀眼的白昼光芒之下,那些积雪甚至比灼灼的太阳本身还要刺眼。

    触目是刺眼的雪光,接触皮肤的更是凌冽寒风,夏桑的身躯堪称瘦弱,一身的穿着又是单薄到难以想象。

    徒步走到冷宫,便是双足都浸了掺杂有泥的雪水,下半个身子都好像在冰天雪地当中没有了知觉,麻木僵硬得严重。

    “请问。”她试着开口,这才发现原本还算耐听的嗓音也活脱脱冻成了沙哑干涩。

    心中不免一惊,这听来惊心的声音总算给了夏桑一记沉重的警醒,天气真的是冷到无知无觉,并不是她夸张的错觉。

    冷宫冷宫,还当真名副其实,门前是比门可罗雀还要凄惨的下场不说,便是这里的温度似乎都比别处的还要骤低。

    “你谁啊!”回话的亦是一个无甚趣味的粗哑声音,只不过与她不同的是,这是一个寻常的中年女子该有的状态。

    夏桑不由抬眼去看,发现自己身前的宫门外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个麻布衣裳的妇人。

    半叉着腰,神情很不耐烦的样子,使得她很快就想起了以前在街市上偶有碰面的一些泼妇无赖,可不就是如此的模样嘛!

    还当宫里皆是一些人面兽心的美妙皮相之女,却原来也有粗犷至此的存在。

    夏桑会心一笑。在这里,没有什么能比碰到连她还不如的人更开心的了:“请问,萧娘娘在吗?”

    妇人明显一愣,可脸上却最终还是表现出了很不耐烦的样子:“什么娘娘,要找娘娘去别处去。”

    瑶嫔娘娘让她来找的人是不会错的,夏桑很是笃定地摇头:“婢子绝对没有记错,就是这里,请问这位……嬷嬷,萧娘娘可在?”

    看其年龄与穿着打扮,多半就是一位嬷嬷无疑了。自打跟着凌瑶进了宫,夏桑也改变了很多,但身上那种聪慧机灵劲难得还能保持了下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凌瑶处处苛责于她,总也看不顺眼,却还是要把她留下来的缘故。

    “你是新来的宫女?”夏桑的笃定稍稍让妇人松了口:“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吗?这冷宫里哪来的什么娘娘,不过全是些罪妇而已。趁早,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妇人这么说,未尝不是一种肯定的说辞。于是夏桑计上心来,立时做出一种委屈的欲哭之态:“嬷嬷您行行好,就让婢子见萧娘娘一面吧。不然,不然回去,我家主子又要把我往死里打了。”

    一边这么说着,夏桑就挽起了袖口裤腿,誓要把身上的一切伤痕都露于人前。没有想到这些丑陋狰狞的疤痕,今日居然起了一次又一次的作用。

    “求求您行行好,就让婢子见萧娘娘一面吧。”一边这么说着,夏桑便干脆快步凑了上前,继续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剩余的钱财宝物来。

    “可惜你的机灵用错了地方。”妇人不为所动,懒懒地斜看了一眼夏桑想要强塞给她的东西:“嬷嬷今日就教教你,在这宫里行事办差,一定要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夏桑低低地瞥了一眼自己怀中的细瓶,她自然是奉了凌瑶的命令前来投其所好的。

    只不过投其所好的对象是那个被打入冷宫的萧娘娘,而并非这个半路杀出的嬷嬷。

    正主都还没有说什么呢,她不过一条守门的狗,又凭什么要把自己拒之门外,还好为人师地要教训人呢!

    夏桑不敢把心中的不满流露出丝毫来,但也慌了神色。如果她还是完不成任务,那回去之后等待她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嬷嬷的声音却于此时响在了夏桑的头顶上方:“冷宫里的人一辈子都被禁足在此,便是你的主子给一座金山银山,都是没有任何用处。如此,你还敢扬言要见什么娘娘吗?”

    夏桑如坠冰窟,之前还好一番恶意腹诽,现在看来这个嬷嬷看得倒是通透,说出的话更是一针见血。

    她唇色发白,再也对答不上来。本以为此行又要功亏一篑之际,却没想到,怀中的细瓶反而吸引了嬷嬷的主意。

    “你那怀里的是什么?”

    夏桑也不抱什么希望,虽然拦路狗是很烦人,但是如果连拦路狗都不能过关的话,那再谈什么也是妄言:“就是一些百花甜酒。”

    “百花甜酒?”嬷嬷从夏桑的怀里拿过细瓶,在手中掂量起来,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忽然往身后退了一退:“跟我来。”

    这个成功来得太过讶然,毫无迹象可循。夏桑反应不及,呆呆站在了原地。

    嬷嬷往身后的门边一倚,抱起双臂:“还进不进来?”

    “进,进,当然进。”夏桑接过嬷嬷递来的细瓶,更是不自觉地在紧在了怀里:“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嬷嬷您呢?”

    “叫我萧嬷嬷就成。”也不知为何,自打听到细瓶里所盛的东西是百花甜酒之后,萧嬷嬷整个人的态度都和之前有所不同了。

    “萧?”有一个猜测凌空闪过,促使夏桑谨慎了起来:“您莫不成就是萧娘娘?”

    萧娘娘?那再不济也曾经是个娘娘啊!就算不是生的花容月貌,但也不该是这幅平平无奇的样子吧?

    夏桑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几眼眼前的萧嬷嬷,实在是看不到在其人身上有哪一点过人之处。

    也或许,夏桑不禁想到了如今的瑶嫔。萧娘娘靠的既不是相貌也不是才情,就是无休止的心计抑或是家世呢!

    如此想来,得不到先帝的宠爱,所以被贬到冷宫也是常理之中。

    纵使夏桑选择了默不作声,但她奇异且略带鄙夷的神情还是出卖了她的心中所想。

    萧嬷嬷不禁心生愠怒,忍不住开口催了几句:“我是萧娘娘陪嫁到宫里的贴身丫头,怎么着,还见不见了?”

    心知自己应是闯了祸,夏桑陪着笑,快走了几步跟上前去:“见,见,当然要见。”

第四百零一章 冷宫问红颜白发

    冷宫真可谓不负冷宫二字。www.uu234.net一眼望不到头的不止是此间的宫阙数间,亦是处处透着的萧索寒意。

    身子本就单薄,偏偏在听了几声入耳的哀嚎痛哭之中,引了寒气入体。夏桑跟在萧嬷嬷的身后瑟缩不止:“萧,萧嬷嬷,这都是些什么声音啊!”

    “你听不出来吗?”萧嬷嬷平白生了一肚子的火气,对夏桑就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不过都是一些女人在哭。”

    麻布虽然并无什么鲜艳的色彩,跌入这周身的雪光之中,似乎也只能是更显埋汰。但却格外地保温挡风,萧嬷嬷步履匆匆,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要等待被她落在身后的夏桑。

    挑起帘子,萧嬷嬷在冷宫最为偏僻清冷的一间屋前住了步子:“娘娘,有人来看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让她走!”萧娘娘的脾气却是比嬷嬷还要差上一些的。听了这样近似于声嘶力竭的嘶吼,夏桑的心又凉了一半。

    被打入了冷宫,自然就变成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往前怕狼后怕虎的不敢言,此刻还有什么是不敢说的:“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怕是来看我笑话的才是吧。”

    萧嬷嬷回身嘱咐了一番夏桑,“你先站在这里侯着。”

    夏桑自然是点头应了下来。可心中却忍不住翻起了白眼,不过是一个雨后残花还端什么架子?真是可笑得紧。

    萧嬷嬷拔步进了里间,看到满地的纱绫被翻了出来,撕扯到破烂不堪又被弃置了一地。

    这是娘娘唯一派遣心中怨恨的方式了,萧嬷嬷也曾经极力劝阻过,可然而还是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了。就是失礼失常,在外人眼中这等行径与疯子无异,又能如何呢?也无所谓了。

    萧嬷嬷只低低地叹了口气,方才弯腰拾起就近的一些:“娘娘,那人带了百花甜酒来。”

    手中撕扯白色素纱的动作不由地便是一顿,蹙成川字型的眉头也终于稍稍上扬了一些:“如今的宫里还能有人知道我最爱百花甜酒?”

    “是啊。”萧嬷嬷跪在下首的位置,不断探身去捞着身侧的纱绫:“奴想了许久,觉得此事必不简单。便就自作主张将她带来了。”

    萧娘娘一时并没有回话,偌大的被四面墙壁所包围出的空间里,终于听不到布帛撕裂的声音了。可这难得的清净,却让萧嬷嬷心里愈发没了底:“不若,不若奴这就将她赶走。”

    “且慢。”萧娘娘搁下了手中的素纱,微微整了整身后未挽上去的一头长发:“我倒要看看,这么工于心计的人会有多大的能耐?请她进来。”

    “是。”萧嬷嬷心中松了一口气,娘娘既然没有生气,就证明此事她没有做错。

    侯在外间的夏桑在冬风中不住地打晃,两眼前可视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一个克制不住的晕眩,人就要往前栽去。

    “哎!你干什么?”萧嬷嬷没有想到她再次出来的时候,这个不知打哪儿窜出来的宫女竟然要晕在了她的面前。

    “干什么?你起来!”萧嬷嬷有些恼羞成怒,心中竟然还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欺辱之感:“我们这是冷宫,不是善堂。你要是死在了这儿,可连收尸的都没有。”

    “为何喧哗?”萧娘娘听不过耳,因而终于忍不住开口。那声音似有穿金裂石之力,并不刺耳但却是层层递了出来。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有一种不耐烦兼之厌恶嫌弃的色彩,倒也勉强唤醒了夏桑。

    夏桑紧了紧手中的细瓶,往身前递了一递:“婢子奉瑶嫔娘娘之命,特来献上亲手酿造的百花甜酒一瓶。”

    “进来吧。”继夏桑自报家门之后,萧娘娘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

    “你方才说是什么人要你来的?”面前的女人早已过了韶华妙龄,即便是端坐在那里无喜无悲的样子,细纹也是遍布了她的眼角。

    不知瑶嫔是看中了冷宫里这女人的哪里,为了讨好这样一个废物,居然先是往御膳房的管事那里送钱送物,现在更是还要派人亲自来上门拜访。

    “是陛下新纳的瑶嫔娘娘。”夏桑很擅伪装隐藏心中的真实情绪,因而从她的表情上来看,回话时的笑容是挂了满面。

    她的模样很是真诚,却并不足以让萧娘娘卸下防备。便是被打入了冷宫,可终归也是在那后宫的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

    还没有那么容易被人说服收买:“瑶嫔?本宫并没有听过这号人物。那是谁?萧姑,你可听过?”

    夏桑咬咬下唇,尽管心中是不愿向这个落魄的鸡低头的。不过瑶嫔交待下来的任务,她不仅要完成,还要完成得足够漂亮。

    人家都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可眼前的这个,分明就是一只落魄的鸡。夏桑笑了笑,上前将细瓶举至萧娘娘的面前:“想来是萧娘娘深居简出,对外界并不感兴趣。瑶嫔娘娘是今年新入宫的妃嫔啊!”

    “百花甜酒倒是酿得不错。”鼻间盈满的全部是那甜酒馥郁的芳香,萧娘娘许久没有尝过这个味道了:“可惜,无功不受禄。这礼,本宫受不起。”

    “娘娘自称本宫,那又何必妄自菲薄!”夏桑微微抬了抬下巴,故作逡巡的样子环顾了一圈四周:“莫说是今日区区的一瓶百花甜酒,就是他日的无尚尊崇,金屋银山,您也是受得起的。”

    “好一张甜嘴。”萧娘娘人居在冷宫里久了。心冷了,可脑子却并没有冷到运转不起来:“我们也不妨有话直说。瑶嫔许我富贵,那要我是为何用?”

    若不是今朝这个丫鬟找上门来,她也只能对镜自怜,空等红颜彻底变枯骨。

    这样的事情,在高墙之内还少吗?不是她一个人,自然,在她身后,更是会有着无数的追随者。

    “瑶嫔娘娘哪里敢让萧娘娘做事呢!不过就是为了……”知晓这里是冷宫,进了冷宫的人便和死囚一般无二。

    但夏桑还是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只为了让萧娘娘相信,她们是必要谋一份大事的。

    萧嬷嬷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只精巧的小酒杯,夏桑亦是十分上道,很快将甜酒添满了一杯:“结交一二,娘娘只想与萧娘娘您交个朋友。”

第四百零二章 横刀之客

    夜渐凉,月未落,庭前又煮了烈酒。跳动的熏熏火苗映于人的眼中,浑然一体。

    今正昊敲敲额头,不禁长叹了口气:“言儿你说,陛下这究竟是何意?”

    “不好说。”今言也无法拿捏如今的情势了,只能干脆仰头灌自己一杯酒。岂料喝得太猛,借酒愁未能消成,倒把自己枪得上气不接下气。

    今正昊没有心情去管一顿猛咳的今言:“既如此,还是明日上任路上再说吧。”

    陛下究竟有没有发现他们今家的秘密,他们无从得知。但为了避开隔墙有耳,今正昊也只能将所有的疑虑与惶恐全都咽到肚子里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今言一鼓作气喝下杯中所有的余酒,那种火辣一般的灼热灼得腹腔内一阵疼痛。

    这回的旨意来得蹊跷且毫无预兆,今家父子二人接连得到了升迁的机会。这本是好事一桩,只是陛下的信任来得如此迅疾,完全违背了好事多磨的惯例。更遑论,是还在发生了种种诸事的前提下,怎么看怎么觉得摸不到一丝的逻辑。

    外调升迁,还是到空缺的罗庭处任职。难道是在有意强调着重他们的二心?

    不,不会的。自古君心便多疑,眼里绝对容不下任何一颗异常的沙子。但凡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都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传不出来。

    那少年心性的陛下,处事一向最是雷厉风行的。

    就这样,今家父子带着今歌和仆从踏上了离京之路。

    今歌特意多带了一个本不该存在在行列之内的人,那就是府里的花匠:“你且顾好了那两盆待宵草和百日菊,到了地方之后,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花匠面有难色:“待宵草和百日菊本就难在这个时候求存。此去路远,难免颠簸碰撞,今歌姑娘实在是太为难小的了。”

    “真是好笑,有钱拿都不乐意做事吗?”今歌丢给花匠一包袱的金银细软,那些都是她挑拣了一晚的心爱之物。

    却没想到居然舍得拿出来给一个下人,为的居然也只是顾好那两盆随时会枯死掉的花草。

    按照今言的说法,她怕不是一个疯子。

    “去了罗庭可没有京都这样的优待好处。有钱都尚且无处可花,你就这样散了财?”路上左右也是闲来无聊,今言难得地耐着心同今歌说了一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你也知道去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好了?”今歌撇了撇嘴,很是不满地嘟囔了起来:“依我看,这表面上看着是升迁,说穿了其实就是贬官。”

    她留着待宵草和百日菊,为的不过就是一个痴心妄想的念想。有关这个,她还不想说,尤其是当着今言的面。今言是绝对不会懂她的,到时受一顿嘲讽也是必然。

    飞驰的四只车轮忽而猛然一顿,紧接着外间便传来了马匹粗重的喘息嘶鸣之声。

    “出什么事了?”今歌一头撞在了马车的壁上。心内一时惶恐,只觉得心脏都在砰砰地跳个不停,这些不安使她顾不得再去管额头的情况。

    今言也是明显一愣,撩起帘子下了马车:“为何忽然停下?”

    待站定之后,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今家的马车受阻,是人为而致。今言的眉头蹙起,呼吸忽而沉重起来。

    面前不知何时多了十几匹骏马,马上的人皆以黑纱覆面。尽管看不清面部,但从他们在马背上挺拔的身姿来看,应该都是些练家子。

    今言也不知为何,他会如此笃定这些人来者不善。可能不过就是下意识的感觉和胆怯吧。

    今正昊也悠悠地下了马车,他那一脸懵懂的样子,很显然是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父亲,你怎么下来了?”今言虽是怯懦,但还是伸手拦住了今正昊。

    “你们是什么人?”今正昊拍了拍今言已显僵硬的双肩,示意他不要草木皆兵:“知道拦的是什么人的马车吗?”

    今正昊所问,亦是今言心之所惑。不过,和父亲不同的是,他总觉得这伙人是有备而来。甚至于可能是知道他们身份的。

    打头的人倒也大方,直接承认了此行的目的:“前去罗庭上任的今家。”

    他们的大方承认,不过是有恃无恐而已。打头人的目光在几辆马车之中一扫而过,好像是在确定着什么:“可是你们?”

    今言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像京中的其他达官贵人的子弟一样去学个一招半式。不然又何以到了如今尴尬的境地?

    总归是是福不是祸,狡辩也没有什么用处。今言强装镇定:“是我们。阁下几位,又是奉谁的命令?”

    这话刚刚问出口,所有的不明困惑于这一瞬间全都明悉透彻了起来。敢于京畿之地前来暗杀朝廷命官的?不,这何曾是暗杀?分明是光明正大地杀害。

    有这种势力的人还会是谁?还能是谁?

    “陛下还真是高看我们今家。”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就是逃到天边都是无用的。今言心知今日是逃脱不掉了。

    只是他不明白,既然今家的异心一早便暴露于君前。陛下除掉他们不过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又何以拖到了今天?还要采用这种费时费力的方法。

    今言是想通了,可今正昊却迟迟转不过这个弯来,甚至于在这个时候还斥责起来今言:“言儿,你乱说什么!”

    “我乱说?父亲!你能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吗?”有的时候,真不知父亲是凭什么混到了如今的这个位置上的。愚蠢至此,迫使今言在如此危局之下还是一再失了涵养:“能搞这么大动静,这里可还是京都!”

    “今公子看得可还真是透彻。”打头的人扬起右手来挥了一挥:“既如此,就让我们几个尽早交了差吧。”

    “且慢。”今正昊被今言在人前一顿数落,此时的老脸是通红一片:“老臣自知今日是必死无疑。但能不能请求诸位,饶了小女今歌?”

    马背上的那些人因为今正昊的此话而明显有了动摇之色,拿不定主意,其中一个人还问向了带头的:“头儿,现在该怎么办?”

    犯错的是今家父子,女眷无碍,放其一命,似乎也不算是违反皇命。

    带头的人勒紧缰绳,横刀立马之际,一声号令已下。

第四百零三章 伏诛

    四下逃窜的众人慌了手脚,偶有个别腿脚快的,却也不过多挣扎了一时片刻,最终却还是双脚一蹬,倒在了血泊当中。www.uu234.net

    最后的结果倒都是一样,无谓就是多了那么几刻游离在惶恐之中的悚然罢了。

    “收拾收拾,莫要留下什么痕迹。”打头的人牵住了缰绳,迫使胯下的骏马调转过了方向。

    在背对人马的地方,他摘下了覆面的黑色纱巾。那是一张冷峻寡情的五官,即便在他眼皮底下刚刚送走了数条鲜活的生命。可这些对于他来说,也实在是太过平常。

    又或者,在他的生命当中,没有一刻是不为了杀人而存活的。他的意义,似乎就是一把刀。谁将他握在了手间,他便听从谁的号令去指向谁人。

    无关情不情愿,他也快哉,别人也乐见其成。

    久违的凌冽寒风迎面袭来,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只待那如刀子一般锋利的冷风被吸入肺腑,兜转一番,这才喃喃自语地道:“今日手下又添了几条人命,可他们全是死有余辜。相信你也一定是这样认为的。”

    骑马的人全部投入到了清理尸体的队伍当中,未及,便有人前来回禀:“头儿,都收拾好了。”

    “上马。”吸够了寒风,脑中亦是一片澄明,打头的人复又戴好纱巾。

    队伍是早已集结完毕,但一行人却侯在原地多时,不骄也不躁。直到路的尽头又出现了几辆华盖马车。

    见此情景,在手的缰绳不由地便是紧了一紧,数匹马的马蹄这也才在原地踏出了几步。

    几架马车不急不缓地驶来,车夫得了车内人的令,长吁一声,驾车停靠在了路的一端。待趋近稳定,车内帘帐这才被人掀起,探出一个很是棱角分明的瘦削脸庞来。

    “尊驾可是田夫臣,田夫子?”早已侯了多时的打头人问向来人。

    田夫臣闻言紧绷的面色终于得见缓和之色。他如今已近半百之年,行动多有不便。

    众人的注目之下,缓缓下了马车,站定之后,田夫臣方才作揖以表感谢之情:“正是田夫臣,有劳诸位在此等候多时了。”

    打头的人对于田夫臣一家的姗姗来迟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他的声音被黑纱挡了一部分,因而听来十分沉闷:“路障已然代为扫清,朝廷让夫子做的,夫子谨记就好。”

    不及田夫臣再言道别辞谢之言,马蹄已发出踏踏离去的声音。

    田夫臣不由地注目四顾回望,此时的路边只余了倾颓之象。侧翻归寂的马车之上也是扎眼的斑斑血迹,而那些血迹的源头却不知了踪影。

    很快,就连这些翻倒在路边的马车也即将要查无可循。湿数条性命,就连生死都不会再有任何人提起。

    “田夫子,您还走不走了?”车夫明显等得不耐烦了起来,他是受人钱财被雇来的车夫,并不是田家独有的下人。因而,也不需事事看人眼色行事。

    这趟差,是珏公子所托。他只需要安全把人带到即可回转。

    田夫臣略略欠身,露出了讪讪的笑容:“小兄弟多等了。我们这就上路吧。”

    车轮再次转动,牵引着由马车排起的队伍款款而行向寒风当中。一只有些干枯苍老的手挑起帘子,田夫臣回眸望了望那路旁一隅即将消失殆尽的废弃马车。

    大火烘烤着那高叠而起的一堆木头,耳中似乎只能听到呼啸而过的凄清风声,风助火势,噼里啪啦地炸响开来,它们正在无情地吞噬着火中的所有。

    田夫臣不寒而栗,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袭上了心头,只让他觉得四肢都僵硬得厉害,后背更是冷嗖嗖地直冒冷汗。

    七八岁的小儿就坐在他的身边,对于他的这种状态,很是不解:“爹在抖什么?你是在怕?”

    田夫臣一把自己儿子揽过娇小的身躯,低言细语地嘱咐了一遍:“今日之事,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到了罗庭,那边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小儿并未亲眼目睹那今家几人的惨死,自然也不知那平白无故多出的炽盛大火是在销毁着什么。

    他只欣喜应答:“好啊,我早听闻,那南边比我们京都的冬日要温暖得多。”

    “是,要温暖得多。”田夫臣也只顺着怀中人的意思附和了下去。他不知这今家是犯了什么当诛全族的大罪,只知道朝廷之中皆以陛下为尊。

    他在京都当夫子当得好好的,只因习得一手的好字,可临摹多位丹青妙手的佳作,便被选了出来担此大任。

    在此之前,甚至也没有人来问问他的意愿如何。不过都是帝王的子民而已,官宦贵族与平头百姓如此看来,也无甚差别。

    殿前失了最后一抹余晖的颜色,内侍们点上了数根足以将暗夜照得亮如白昼的牛油蜡烛,就被纷纷遣散下去了。

    “今夜无奏折批阅,你也退下吧。”明烨双目禁闭着。正如他所说,今夜无事可做,可他却是连一点儿想要歇息的打算都没有。

    陆公公见此,不免多嘴几句:“今夜终无国事烦忧,还望陛下早些歇息,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明烨摆摆手,只一再催促陆公公离去。捏了捏眉头,也不知是有没有将陆公公的劝诫听在耳中。

    等到夜色彻底浓厚下来,殿内外愈显得寂寥的时候,明烨的双眼反而更加清亮起来。

    身侧几根临近的牛油蜡烛无风自动,忽而跳跃起来的火苗仿佛是打了一个暗语,带来了他期盼已久的消息。

    “无忧见过陛下。”黑纱覆面的人双手抱拳,跪在地上回话。他人的额头虽然紧贴着地面,可声音却是难得的洪亮。

    “你是暗卫。你可知暗卫是何意?”对于无忧的表现,这不是明烨第一次表现出不满的神色出来:“所以,哪怕是回禀之时,也应该做到无声无息才是。”

    “是。”无忧的急功近利太过明。,一心想在陛下面前立下功劳的他,可也因此少不得受了不少苛责不满。

    “说说,交代下去的事情办得如何了?”虽然话是这么问,但他已然一早猜到了情况如何。否则的话,无忧哪里能安然跪在殿前回禀?

    “今家一连二十五口人,包括今正昊父子二人,皆已伏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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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如此芳邻介绍: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道观,道观里住着一个不谙世事的道士,道士不会炼丹制符也不会算卦占卜。在每一个云卷云舒的日子里,他只会抬头呆呆地盯着天空。一个少年追寻至此,扬言他与此山颇为有缘,从今往后便不走了:“小爷苏云起,在此山之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说,和这里是不是相当有缘?”道士自是无语,笑道:“乖徒,这位公子说与你有缘。”女弟子凌玥不假思索地扬眉:“乌云蔽月,不是好兆头,要有缘也是孽缘。”我的如此芳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如此芳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