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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新月翩翩     我的如此芳邻txt下载     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八十九章 正名

    “行了。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华将摊在外面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不用躲着苏云起,对于他来说真是省却了一大麻烦事。

    “现在才知道,合着你这些家伙事,根本不是一个大夫该有的。”难怪那会儿他从北疆回来,半条小命都丢了的时候,群医束手无策,只有华一个人能解。

    苏云起心中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开,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畅快:“又难怪,陛下几次三番邀你进太医院你都不答应。”

    也是,背后的身份是这样子的,哪个敢往宫里去啊?

    “时间再往前推个几十年,情况可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了。”让他完全放弃巫术的那一套,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华终归还是十分念着旧情的,这一点,虽然他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就是了。

    “你也说了,这都是假设。”苏云起揉了揉耳廓,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这番话可能听上去会很绝情,但事实就是这样的:“现在的情况可不是这样,所以,你也该好好打算打算。”

    他从来到京都的第一天起就在打算,但这过往的经历就是桎梏,将人缠在了当中,即便向前去看,也无法逃开之前投下的那片阴影。

    华沉默了下来,过去那是不了解,如今既然知道了什么,让苏云起再继续无所作为那也是不可能的:“如果道士可以正身,那你又为何不可以?你身后的巫医呢?难道你就甘心一直这样下去?”

    凌也忍不住附和了起来,苏云起说的这些何尝不是她想说的?只是那时的她,面前是一团乱麻,又苦于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如今若当真能阻了道士说的动乱,那必然是大功一件。

    就算不能有翻天的改变,至少也可以让他们这样的人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过去的事情,没有必要让后人去承担那些罪责。”

    不得不承认,经过苏云起二人的一番游说,本以为彻底打消了这样不切实际想法的华还当真有些心动了:“那,你有什么想法?”

    谁也不愿意担着一个莫须有的名头了此一生,哪怕那个人是避世隐居在了深山老林当中,他也逃不出这样的千篇一律。

    “道士的事情,就是一个于他于你的契机。”有什么想法在苏云起的脑海当中生根萌芽,只是现在的形势尚不明朗,一切还只能静观其变:“至于究竟该如何,我想船到桥头自然直。”

    华不免就是一声冷哼,他的冷哼并不是轻蔑,只是觉得对他自己来说尤为讽刺罢了:“那日我还在他的面前夸夸其谈,没成想到头开来却还是要倚仗于他。”

    “什么倚仗不倚仗的,多难听啊!”凌觉得头大,这两个人明明应该抱团共渡难关才是,怎么倒有着各自为营的感觉:“应该是你借他的力,他也借你的力才是啊!”

    华摇摇头,他知道他这样状似不近人情地胡闹一通,是最让凌为难的。

    凌夹在他这个华大夫和道士之间,是哪头都不能得罪的,还偏偏因为心里的过意不去而想尽办法为他们做调解。

    但事实上,问题的症结从来都不是在他华身上,而是那个只会观星,把自己故步自封在谁也不能侵犯的范围内的道士。

    有什么过往是不可说的,又有什么伤痛是连姓名都要抛却的?

    华的手掌摊开,里面似是笼起了一团黄色的光亮,它簇在手心之上,随着华临近的动作忽而蹿到了凌的眼前:“你记住我说的话。”

    对于苏云起来说,这样的巫术仅仅存在于那些不着调的文字之中。他还从未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有出现在他的身边,他眼前的一天。

    “你的身子随时都有可能被取而代之的一天,保重好身子,才是现在的你真正应该做的。”这不是危言耸听,华不顾及苏云起在场就妄自做主说了这么多,也是想引起凌的注意。

    “我知道。可也……”凌如今的心境不似初始陷入困境时的那样焦躁了,她总觉得,在抚宁的身上还有许多正待解开的谜团。

    那好像也是一个背负了很多很多的可怜人呐!当然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过去的抚宁可不可恨,又可恨在哪里凌自是不知晓了。

    她只知道现在,抚宁最最可恨的地方就在于既不是人了,就该去到他该去的地方去。继续飘荡在人世间也就算了,还偏偏不安分守己,想将别人的肉身据为己有。

    可是,明明抚宁是有机会的。而且机会好像还不止一次。凌现在是真的搞不明白,抚宁想做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有些同情于抚宁的遭遇,尽管那些遭遇在她的脑海中至今都未能连成完整的一幅幅画面。

    又或许,从始至终,抚宁根本就没有想过李代桃僵的事情呢?只是她太过敏感了吧?

    不过,这些猜测凌也没有说出来。毕竟,没有证据的猜测,仅仅只是猜测。

    抚宁和她之间,还横着一堵厚厚的墙壁,不破开这堵墙来,谁都无法看清对方的面皮之下,埋藏的又是什么东西。

    “可什么?”华收起了掌中的柔光,“我可告诉你,这不是心软的时候。”

    那光芒好像蹿进了四肢百骸当中,凌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正流淌在身体里的每一处地方。很温柔,却也拥有足够的力量。

    仅仅只是一团似有若无的光亮,便好像能将所有的黑暗给驱散一般。

    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才郑重其事地望向了华:“你放心,我拎得清的。”

    只是,在拎清之前,她也不想做一个糊涂的人。

    “你,你们又在说什么?”苏云起焦头烂额,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他好不容易打破了一层壁垒,这边就又无缘无故地多了另外一层出来?最关键的是,这怎么之前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啊?

    “这你要问她了。”华将药箱扛在了肩上,今日为凌瞧过之后,基本就可以大功告成了。至于往后的状况如何,就得看凌自己的觉悟了。若是再不当回事,那可有得他受的。

第六百九十章 路遇

    华的医术的确高超,这才让他治了几天,凌的面色都变得红润多了。www.uu234.netm.www.uu234.net过去那如白纸般苍白的脸色已经是一去不复返的事情了。

    只是,这苍白的面色可以一去不返,一些人和事却是不可以的:“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云起太过焦急了,而导致他如今的这般问话怎么看怎么像是质问。

    凌往后缩了一缩,奇怪,明明这又不是什么亏心事,怎么这个场面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

    “其实就是一件很说来话长的事情,而且它本身就又很冗长繁杂。”许是习惯了三缄其口,现在真的没有理由再遮瞒了,凌也还是打心底里地不想说:“你确定要听吗?”

    “嗯。”苏云起笃定,他不想凌有什么事情都瞒着他。谁能想到,当日初见的小小姑娘身上居然存了这么多不可与外人言道的秘密:“有难关,我们就一起渡过。”

    华留下了那样一句话,并不是在为难凌。他正是意识到了,现在的苏云起见识过了巫医的力量,也明白了所谓的观星玄术并非是无稽之谈。

    如此一来,那些曾经看起来无论多么荒诞离奇的东西都是真实并且有据可依的。那么,凌述说的这些,就不由得苏云起不信了。

    接触下来的这些日子,华有理由相信,凌的情况让苏云起知情了,只会是有益无害。他可是过了今日没有明日的人,凭着情分去帮凌,又能有多少的助力。

    世上的苦难太多了,许多无法掌控的东西足够吞噬掉一条鲜活的生命。但如果在这个时候,能有一双温暖的手掌伸来,或许情形就会又有不同。

    凌需要的,正是苏云起这双手掌,而不是他这个华大夫杯水车薪的医治以及出谋划策:“因而,你就不要怪我自作主张了。”

    华自言自语地慢慢踱步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之上,此夜长风贯地,还伴随着似是呜咽的声音响起。

    “什么情况?”华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大力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他总觉得这条日日都走的,尤为熟悉不过的道路今夜并不太平。

    顿住了前行的脚步,华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这个时辰,街面上除了他当真再无旁人。想来,是他太过多心了,华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加紧了脚下的动作,无论他多心与否,还是快快回了妙春堂为好。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华走了不出十步,却身形猛然凝滞了起来:“你是?”

    夜色迷茫,这让华一时之间难以辨认出眼前的身形究竟是何人,又为何要堵了他的路?

    “华大夫。”挡在道路正中央的身形看起来是早已等候了多时,“别来无恙啊!”

    “什么别来无恙?”因为大夫这一行业的特殊性,这让华每日迎来送往了不少的病者。这些病者之中,形形色色,人各有之。但大多都是只打了个草草的照面,往后便就再无交集。

    像眼前这样能让他印象深刻的,此人绝对是第一个:“你是什么意思?趁着我还有心情,趁早说清楚。”

    这人来势汹汹,定然不是个善茬,且他往街边路口一站,身上散发出来的迫人气息让华感到非常的不适。因此,语气难免就染上了几分的不耐烦。

    只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愈是不耐烦,其实愈是在给自己壮胆的一种表现。

    无忧在清晖的月色遍洒之下几步走到了近前:“华大夫每日都往苏少将军府跑,可真是尽职尽责呐!”

    华咬咬牙,终归是没有对无忧这话做出回应。他就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难免会有被人察觉的一天。只是想不到的却是,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就是了。

    但他还是不能做出回应,一旦回了,便是他心虚的写照。如若这家伙根本没有查到什么,那他岂不是自投罗网了吗?

    无忧眯了眯眼睛,对华这样的态度也是早有所料,但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乎:“华大夫你不必如此。我对你去苏府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任何的兴趣。”

    他背后的正主,也不会有兴趣的。真正能引起陛下兴趣的,恰恰是华这个人。

    无忧往旁边让了一让,说出口的话却是没有留给华任何的余地:“走吧!跟我走一趟。”

    华记得这个人,尽管叫不上来名字,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无忧的印象深刻。

    其人伤势重成了那个样子,还能保持着时刻的警惕性。这一点,就是给了苏云起都未必能做到如他这样。

    那时是东家秦秋水和她的丫鬟阿若将他带到妙春堂里来的,华因而对这位病人上了些心。

    初始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华多注意了无忧一些。但后面对这个人难以忘却却完全是因为无忧自己。

    垂死之人,拥有那样的警惕性,可真是有趣。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呢?华并不是喜欢操闲心的人,只是无忧的表现太过反常。怕是常年干的都不是什么善事的营生吧?

    当时的华也只是笑笑,为无忧敷好了外用的伤药,就注视着对方离去了。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救人反而给自己把麻烦救出来了。

    “去哪里?”和这样的人,谈什么报恩是没有用的,只是到底要问清楚一些。

    他与此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凭什么要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知所谓的家伙去支配一切行动:“你今天不给出一个答案,我华某人是不会跟你走的。”

    他虽然仅仅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又更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戴罪之身”,但是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无忧的腰间一直佩着一把脱离了刀鞘的长刀,不知是角度的原因还是什么。在无忧微微侧脸过来的时候,月色照在长刀之上,发出了刺眼的阵阵寒光。

    华当然不会去想,这或许只是巧合那样简单。当然,也不无是无忧在威胁他的成分在。

    无忧很淡然地开口,语气淡得就好像是在说些与己无关的东西:“皇宫。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这么晚来兴师动众地请华神医。”

    兴师动众?这可不是什么一个好词。

第六百九十一章 面圣

    华借着月色,再次往四周查看了起来。顶 点 X 23 U S不看还好,这一眼看过去,不知何时寂静不已的长街之上,早就布满了人影。

    “我早就知道。”华一声冷哼,他不通武艺,因而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人包围得都不知道。就像现在,即便反应过来,也是为时已晚:“你当时来妙春堂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华猜到了无忧背后隶属的组织必然不简单,只是那个时候,总想着不过是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又何必要去多做无谓的猜疑呢?

    “你是不是很后悔,救了我?”无忧盯着华并不好看的面色,他对于人的神色真是太清楚不过了:“又或者,没有再推一把,让我死得更快一些?”

    有的想法,其实便是自己都很有可能从未意识到,华不想往深处去思考。他也怕看到自己不堪龌龊的一面,只是张口便要辩白:“我没有,我是大夫,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哼。”无忧挥了挥手,长街当中四下立着的人影立刻走近,将华包围了起来:“但是你错了。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是陛下的人。所以,你大可以选择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对于一名大夫来说,就是变相的杀人。

    华俨然被包围了起来,就是想逃,也是插翅难逃,除了被迫顺从,他根本没有办法:“我跟你走。”

    好在今夜是给凌调理身子的最后一晚。即便现在入宫,料想只要苏少将军防备得够深,他们也不会知道凌人在京都的消息。

    “找我的人,是陛下?”一路上,华屡次借机想要从无忧带来的这伙人当中打探出什么。可惜的是,不光无忧嘴硬,就是与他同行的这帮人口风也都严实得紧。

    “华大夫你别白费口舌了,他们不会回答你的。”既都是百里挑一的人选,那么就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被牛油蜡烛照得透亮的大殿里,明烨批完了最后一份奏折,一边揉着发酸的双眼,一边唤过了一旁的陆公公:“你先下去吧!”

    陆公公早就习惯了每日陪着批阅奏折的明烨直到深夜,即便是只能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身子倒也能支撑得住。

    “是。”陆公公并不知道明烨是在等着人,只是依稀觉得今夜陛下批阅奏折的速度好像格外地快。

    这是好事一件,不仅陛下可以早些歇息好好保重身子,就是他这个在跟前做奴才的,也可以喘口气了。陆公公很快福身退出了太宸殿内。

    “华大夫请。”陆公公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夜风当中,无忧便带人在太宸殿的殿门外站定,“陛下等候多时了。”

    这不是华第一次入宫,却是他第一次来到了明烨往日上朝处理国事的地方。

    天下之中,京都为中心。京都之中,又以皇宫为中心。眼前的这座殿宇,更不是其他,而是整座皇宫的核心,天下都可以缩盈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

    莫名地,手心就开始冒出虚汗,华咳嗽了几声,用以掩饰自己心内的慌张。

    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更遑论,他这一头的白发也不仅仅只是摆设才是。

    大脑当中已经乱做了一团,华只拔步跟上了前方无忧的步伐,在殿内站定。

    “陛下。”无忧的表现很是不卑不亢,好似比那些肱骨大臣还要有些气魄:“华大夫带到。”

    华可没有心思去猜测无忧同陛下之间的关系,还有那一帮子神出鬼没的家伙又是什么来历。

    别人道他华大夫清冷有气结,看个病还有许多的规矩,但殊不知这些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保住小命罢了。

    他越是规矩多,就越是为了隐藏他那怕极了的小心思,以至于此刻,他的表现比无忧还要差劲很多:“草民叩见陛下。不知深夜召草民过来,是有何要事?”

    “华大夫。”明烨蹙了蹙眉,对于这种不世出的人才,他一向爱惜得很:“你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只见华白着一张脸,就是紧闭的双唇都似乎在暗暗地发着抖,“都道这医者不自医,你若是哪里不舒服,朕就叫太医院的人来给你看。”

    陛下的这番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可是不少,其中就有足够让华放宽心的一点。陛下深夜召他入宫,应该并不是发现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

    不然的话,何以跟他扯这么多的闲篇,还对他的身子状况如此关心?要知道,眼前的这位年岁虽然不大,但却是天下的九五之尊。

    华轻启双唇,趁机吐了一口浊气出来:“多谢陛下关心,草民身体康健。只是被天威震慑,有些手足无措,这才在陛下面前失了体统。还望陛下恕罪。”

    “你,你怎么!”明烨觉得自己现在即使不是瞠目结舌,也比那个程度差不离了。

    他的印象中,这华神医可是一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才啊!人才,有点脾气也是正常的,不然又如何和碌碌之辈区分开来?

    只是这如此别树一帜的华,怎么如今也学会了这般阿谀奉承的客套话?

    “可是草民哪里说错了?”华才不关心这些,只要他的事情没有败露,那么京都城里自有他大把逍遥的时间。

    刚刚的一番言语,不过是为了脱开陛下对他的怀疑。既然不会惹出怀疑,他又不是明烨的臣子,自然用不着再一力吹捧。

    “没,你没错。”这一回,终于轮到了明烨的面色不好看。错的是他,他就不该多嘴去问华这个蠢问题。

    华是什么人,那个怪脾气上来,他才不管面前的是什么人呢!

    “既是没错。”华把脖颈又挺了一挺,那个很是清高超脱的华大夫又回来了:“还请陛下将草民的来意告诉草民,草民也好尽早办妥回去。免得打扰了陛下休息。”

    明烨如鲠在喉,即便他想展现自己爱才惜才的一面,可一遇到华这样的人,迟早都得破功:“朕找你来,你耐心等着便是。现如今居然反倒还催起朕来。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明烨这是明显生了怒气,不过华可不惧这些。在他看来,只要不是自己的身份被暴露,那么就还没有人能扳得倒他。

第六百九十二章 远虑

    那么,别人气愤与否,又干他何事呢?

    华不再说话了,半笑不笑地站在原地,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明烨哪里知道华的心里经历了怎样的一番曲折心思,只道这神神道道的神医可真是不好掌控:“他们是奉了朕的命,若是哪里得罪了华大夫,还望华大夫多多海涵。”

    “那倒用不着。”华抬手,一副很是豁达开朗的样子:“他们也是,忠人之事,受人之命。只是夜色将晚,不知陛下找草民过来到底意欲何为呢?”

    华这是什么意思?嫌他打扰了他的生活呗?明烨的嘴角僵了起来,半晌,才继续开口言道:“朕找你过来,只是想推心置腹地好好聊聊。”

    “聊?那还请陛下抓紧时间。”华又回到了他那得理不饶人的最为熟悉的与人相处模式:“宵禁的时辰就快要到了。”

    明烨自顾自地点点头,暗自腹诽了起来,亏你还知道宵禁?那每夜自苏府晚归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等觉悟?

    不过毕竟苏府是他钦赐,苏云起这等未来还需倚仗的少将军,明烨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计较。

    只是,终究有些意难平就是了:“朕记得,你华有条规矩。不与为官做宰者打交道,不给朝廷的人看病。这一点,你可承认?”

    兜兜转转,永远都在这样的问题上做纠缠,规矩就是规矩,拿出来三番五次地提还有意思吗?华不堪其扰,“是。”

    “朕尊重你的决定。因为在医术上,你是稀世之宝。”这本身就是世道,并不会有绝对的公平。因为个体生来就存着的差异性,这便注定会让他们得到不一样的对待:“可是一个人言必行是最基本的。”

    “草民活了这许多年岁,单看这满头白发,陛下也该知道草民不是三岁小儿了。”不是三岁小儿,如何做人,莫不成还要靠别人来说三道四的吗?

    明烨是真的不明白,也同样很苦恼。史书上,为君者为了觅得良臣猛将,礼贤下士者不在少数,便是三顾茅庐最终也还是得偿所愿。

    可如他这般的,能低头到这样的程度,已经算是心诚了吧?就算他华心如磐石,是铁板一块,也该……

    好,或许人有例外,过往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复制。但是,像华这般剑拔弩张的又是怎样一个情况?

    完全没有道理的呀,“华,朕不记得,有哪里得罪过你吧?”

    “陛下哪里的话。你我并无交集可言。”什么是不卑不亢,什么是不畏强权,算是在华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如此这般的言语,喋喋不休地从华一张嘴中吐露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明烨是一个蛮横专权的昏君呢!

    “苏少将军是朝中大将,妃如今更是皇家中人。”华和这两人走得如此相近,明烨倒想看看,华该作何解释:“他们皆是你那规矩划定之内的一类人,你为何独独对他们,坏了规矩呢?”

    “妃娘娘是妙春堂的东家,草民竭心竭力,这都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至于苏少将军……”这便只能随口扯个谎来了,反正要他诊治的人并不是苏云起:“陛下应该是贵人多忘事。一开始,这还是陛下的旨意。”

    明烨沉默了起来,当时苏云起成了那个样子,让他这个为君的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而不采取任何的动作?

    没想到,到了到了,居然给了华这样的说辞。

    “秦家只有女儿。”不过真要论起来,魔若要高一尺,道也可高一丈。

    如何能让华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明烨觉得,这或许是唯一的法子:“妃她如今入了宫,便就是皇家的人。百年之后……哦,应该说,根本用不到百年,妙春堂又何去何从呢?”

    这便是秦家最大的悲哀,也是纠缠秦父多年的一块心病。

    这从老家一路保留下来的家族心血,在历经了诸多坎坷之后,好不容易在京都落了地生了根,如今甚至还逐渐壮大着。形势却不能说是一片大好,只因虽无近忧,却有远虑。

    女子如何能担家族重任?若是一辈子不嫁人生子倒也罢了,可一旦嫁入了夫家,那么便是泼出去的水。妙春堂再无人可掌管。

    这也就是如今,秦秋水信得过华,才将手下大半的权力放给了华。可这样的延缓,也终归不是法子。

    华也不傻,很快便就明白了过来明烨的言外之意:“所以说,这是秦姑娘的意思?”

    秦秋水如今是宫里的贵人不假。但在他们妙春堂一干人的眼中看来,那也得是一个待人接物极好的东家。

    对于东家,还是这样称呼似乎更为妥当些,况且,这陛下对此也混不在意。

    华猜得没错,对于他称呼的改变,明烨根本没有注意:“也是秦家的意思。总不能让他们秦家的心血当真就此付之东流吧?”

    离了太宸殿,身后的长风似乎比来时还要更为萧索一些,它们从各个方向汇聚在一处,相继发出了凄厉的声音。听来便就让人冷得彻骨。

    回去的路上,再也没有无忧等人的身影。那些人,就好像一阵风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下一秒消失会是什么时候。

    但华却轻松不起来,他甚至要比去时更为紧张拘谨一些。因为,他这个得以暂时停泊的浮萍,可能又即将踏上了随波逐流的流浪之旅。

    “华大夫?”赵涵提着灯笼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归来的华。

    这个时辰已经很晚了,走在路上,两旁的人家灯火皆都完全地熄灭了下来。除了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满目之中,并没有任何一个能提供光亮的光源。

    赵涵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却不容得多想,只提着灯笼几步小跑迎了上来:“华大夫你今晚怎么这么晚?是不是病人的病情……”

    赵涵一直将华所说的话放在了心上,即便是四下无人的现在,他也对某些字眼只字不提。

    可华却是眼神发呆,他只摇了摇头,语气也是有气无力的:“不是病人,我们先回去吧。”

第六百九十三章 离去

    “你是说,妙春堂从今以后是皇家的了?”得到这个结果,赵涵有些不可思议,但随之在心内不断升起的,还有一种无法用语言说清的亢奋。www.uu234.netwww.uu234.net

    一边是秦家私人的产业,一边是拥有着皇家之力可以作为靠山。只要不蠢,两相比较,都知道哪个才是第一选择。当然了,这被动的选择,来得更为惊喜一些。

    华不比赵涵的想法那样简单,他心里长久以来一直被重担压着,透不过气来。此时更是借由着此次的事情,心房当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开始渐渐崩塌起来。

    “嗯。”华怪无力的,只能这样回答道。

    可偏偏赵涵太过沉浸在自己的喜悦当中,对于华神情当中的不对劲,他愣是一点儿都没有发现,犹在说着什么:“那可太好了!我早就说过了,秦姑娘一个姑娘家,就是再了不起,一个人也扛不起整个妙春堂啊!”

    华本来就心烦意乱,虽然知道赵涵这话的出发点并不是单纯得从自身考虑,也是真的在为秦秋水设想。但还是压不住心内陡然生出的一团邪火。

    他已经极尽所能地憋着了,可望着赵涵脸上挡也挡不住的笑颜,华终于一掌拍下,大喝了一句:“够了。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赵涵张口就想说这样一句话,可望到了脸上有着如黑云压城一般凝重色彩的华,他还是吞了回去:“我,我闭嘴还不行嘛?”

    赵涵有些悔不当初,他方才应该要察言观色一下的。今夜的华大夫如此沉默,甚至到了一种反常的地步,其实就是一个很是危险的预兆。

    可他倒好,解读不出来这些隐藏的深意也就罢了,还偏偏要在郁郁寡欢的人面前眉飞色舞,当着人家的面捅刀子,这不就是嫌矛盾引发得不够快嘛!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华失魂落魄地往他的房间,也就是后院当中缓步走去。全然没有理会身后那欲言又止,细微如蝇一般地从唇边颤颤巍巍正要响起的声音。

    木门被一把拉开,赵涵觉得自己甚至连眨个眼的功夫都没有,就被那关门的一声巨响给惊到了。

    “这,这是又抽什么疯呢!”当然了,这话赵涵也只敢在私底下自己一个人唠叨几句,当着华的面他可不敢。

    只是,话音刚落,本以为今夜再也见不到面的华却又将房门打了开来:“方才是我脾气不好,对不住了。”

    话虽然是道歉的样子,可语气却一点儿都不诚恳。不过赵涵可顾不上计较这些,华大夫还会主动低头认错?这可就不是反常二字能说过去的了好吗?

    这,这分明完全就是两个人。赵涵并没有感受到别人主动认错而给自己带来的些许欢愉,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华大夫你……”

    话还没问完,迎接他的就又是咣当的一声关门巨响,那声音似是堪比强风一般,直冲着人的面门就来。

    “得。”赵涵抬手整理了一下也不知乱没有乱的头发,他只知道这样的感觉是真的很不舒服:“心情还是不好。也不知究竟是哪里触了这位大仙儿的霉头。”

    就这样一晚勉强迷糊了一觉,第二天的赵涵是被一阵仓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虽然只是浅眠,但满怀心事的浅眠,是比深度入睡还要受不得外界的刺激。

    “啊!”赵涵一个骨碌,翻身跌在了地上,揉着被摔疼的小腿,他才走至了门边:“谁啊?”

    问出这话,赵涵才发觉自己这话是真的很多余,“华大夫,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不管怎么着,这是事关他们妙春堂未来发展的大事。他这样的一个学徒都没有睡好,华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华没有回答,只从怀中掏出了一沓信纸,上面布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虽然繁多,但却一点儿都不潦草。

    赵涵一脸懵然地接了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我连夜写的。”华说这话时,竟然没有打哈欠。

    赵涵一脸惊异地盯着华的脸庞发呆,华大夫可是平常连走路坐下都哈欠连天的人。这怎么真正地一夜没怎么合眼,反而又不打瞌睡了呢?

    华没有意识到自己多年的伪装就在此刻被人看穿了。其实,就算此刻的他意识到,华也早就不在意了:“我要离开妙春堂。”

    “什么?”赵涵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昨夜的华大夫整个人都不对劲。但他以为那只是暂时的,睡一觉应该就会得到好转的。

    可谁曾想,这一夜过去,反倒是更严重了起来?

    “华大夫。”赵涵这回是真的慌了手脚,他将一沓信纸往身侧的桌上随便一搁,就要来抓华的双臂:“你是不是疯了?妙春堂离了你,还怎么运转下去?”

    这话若是放在以往,华心里一定是开心的。这是别人承认了他能力的表现,毕竟不争馒头争口气,人就是在活这口气的嘛!

    可惜的是,今时不同往日,华眉目清冷地往桌上那一沓显得孤零零的信纸上瞥去:“所以我连夜给那些大夫写了信,就烦你跑一趟,把他们都请回来吧。”

    可不要说他不负责任,也不要说他不顾情分,正是这样,他才特意熬夜熬了一晚写下信笺中的那些话。

    这来得实在有些猝不及防了,赵涵循着华的目光看去,一把抓过了那些信纸。

    明明是快要急哭了的情绪,可是说出了口,却不知为何就变成了埋怨的语气:“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回来?你当初既是不顾及任何情面地把人家赶走,现在凭什么又觉得就靠这些破纸,别人就会原谅你,就会回来?”

    “第一,我没有希望获得过谁的原谅。”人这一生要走的路太长了,他若是事事都渴望己身释怀,他人原谅,那早就活得没有自我了。

    那样纠缠不清的人生,只会困住道士一个人,也只有道士一个人:“从来没有。”

    “第二,妙春堂即将归入皇家名下。”人为财死的道理华还是懂得的,没有人会和钱财还有前程过不去:“他们没有道理不回来。这信,就当我为过去赔个不是。”

第六百九十四章 叛逃

    “好话都让你说尽了是吗?”和华也算相处了不短的日子,其实要说什么,赵涵完全地无知无觉也是不可能的。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华这个人身上绝对有着不同寻常的过往,只是他不说,便是有难处,更是不便。所以,赵涵只能将心中所有的困惑都压了下去,只是这并不代表,要一味地迁就于他:“坏人,得罪人的事就全得我来干。你可真是精明。你就不该当个大夫,而是去做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这些话,仿佛一根根尖细的银针,直戳人的心口。华一向自诩不会被外界的言论影响到自己,只是这一次,还是他高估自己了。

    沉默良久,任由着赵涵发了一通火,华才开口言道:“你不是我,所以,也用不着你来评判。”

    只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而后华就是摆了一摆他宽大的袖袍,整个人迎着晨风往大盛的朝阳之中走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自私的人。”赵涵对着华渐远的背影大声吼了起来。

    他以为,这样子做应该能唤醒华心底深处的什么吧。可然而,这些,不过都是他以为。

    退回到了桌旁,看着那些被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纸,赵涵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胡乱抓起之后,想要撕碎的手指却还是僵硬了起来。

    他可以因为一时之气而拿这些东西撒气,可撒气过后呢?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华那样没心没肺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恃无恐的。

    况且,他犹记得,他赵涵如今能在京都暂得安生,可完全是凭借着秦秋水的那一片善心。

    就这样弃妙春堂于不顾,那他还能算是个人吗?

    勉强深呼吸了几次,赵涵将那些信纸紧紧地攥在了手掌心里,虽然方才的一场风波而让它们遍生褶皱,但还好对上面的文字并没有什么影响。

    赵涵一家家地找上了门,将他的来意告知给了那些大夫们。可想而知,为此受到的奚落和白眼并不少。

    可就像华说的那样,没有人会和前程过不去,尤其是还在妙春堂的前景一片大好的局势之下。便更是如此了。

    他们至多也就是愤愤不平地骂上几句,但在听到妙春堂的背后如今是皇家在撑腰,便立马换上了笑意盈盈的面孔来:“东家待我们不薄,如今既然妙春堂有难,那过往的事情干脆就一笔勾销。”

    赵涵惨兮兮地赔上了几个笑脸。人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放弃这虚伪的面皮,真诚一些呢?

    哪怕是很真诚地展露他们对于华当时对他们伤害的深深不满。又哪怕很真实地表达,他们就是冲着这大道宽广的前路来的。

    可然而,并没有,没有一个人这样做了,他们也没有一次直面过现实。

    赵涵的嘴角翘上去似乎就再没有垂下来过,好像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每一封信的主人将它们接过,而后他所有的视线皆被一扇扇的门完全隔绝开来。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但他却能想到,门的那边,是一张张勉强维系出来的笑容顷刻消散的面孔。他什么都听不到,但那些信纸在指间被人蹂躏,继而落到支离破碎下场的画面,却在他的脑海当中轮番上演。

    妙春堂不日将会回到它最初的样子,也是他最为熟悉了解的样子。可十分讽刺奇怪的却是,赵涵却一点儿都不期待,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恐惧从心底里的某个角落悄悄蔓延开来。

    日暮黄昏,将天边染成了十分绚烂的色彩。这瑰丽异常的颜色,映入眼瞳,却是让人十分不适的杂乱无章。

    不知怎地,他居然溜达到了一座大户人家的府邸前,抬头只见匾额上面正是大大的两字:苏府。

    还真是,所作所为向来都是受到了所思所想的影响。赵涵很想狠下心来就此了断,就像华对他做的那样。

    可是鬼使神差的,他还是迈上了苏府的台阶,让守门的下人代为通传了一声:“我是妙春堂的人,有事情找苏少将军,还请这位大哥代为通传一声。”

    苏府的人向来好说话,又听说是城中那声名显赫的妙春堂。更何况,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与谁黑脸,都不能是治病的大夫一类啊!

    “你在这候着吧。”守门的动作倒当真利索,很快就转身进了苏府去找人。

    “他说他是妙春堂的?”苏云起不禁嘶了一声,华昨日不是还一副很自信的样子,说是自今日起他就可以不用再来了。怎么现在?

    守门的自然一连几天都见到了华的身影,也知晓让苏云起一时反应不及的原因为何:“不是华大夫,应该是妙春堂的其他人吧。”

    自打秦秋水入了宫,那妙春堂便开始人口骤减。不知华是怎么想的。当然了,这也和他没有一点干系。苏云起并不在意。

    除了华,妙春堂便只有一个赵涵了,苏云起招招手:“让他进来。”

    赵涵看到苏云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就是一个挽救眼下所有不好局面的救星:“苏少将军,求您帮帮忙吧。”

    “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苏云起不是抓着过去不放的人,但几日之前登门的时候,赵涵给他吃的闭门羹的滋味可还真不好受:“可别嫌长嫌短。”

    “之前,是我的错。”赵涵低头认错,事实证明,为华争取什么,到头来都只会是白搭:“还请苏少将军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计较了。”

    苏云起摆摆手,其实他也正有此意,在这种无谓的小事上没完没了,完全就是浪费时间:“那你说说,来我府上,有事?”

    就算有事,也不该是赵涵这个妙春堂的学徒前来啊!并不是他看人家人微言轻,实在是赵涵,在这一系列的事情当中,都是完全被隐瞒着的。

    “华大夫叛逃了。”赵涵知道,他这样的说辞实在太过夸张。

    但除了这两个字,他还想不到能借用什么话语来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又觉得他和苏府有扯不开的联系,这才大着胆子来求见苏少将军你的。”

第六百九十五章 陌路人

    “什么情况?”苏云起眉毛都拧在了一起。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华昨夜从他府上离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怎么就一觉的功夫,就和他妙春堂的人起了内讧?

    而且,这叛逃二字又是什么罪状?

    苏云起实在费解得厉害,只伸手示意赵涵先停下他那一脸怨气迭出的语言:“什么叛逃?你给我说清楚。”

    赵涵这才将昨夜华入宫了一趟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说与了苏云起听。

    末了,因为将这事又重复了一遍,反倒是让他的火气更上了一层楼:“苏少将军您给评评理,他是不是在抽疯?这样的好事,他不干就不干,但这样一声不吭地撂挑子是什么意思?”

    但是,平心而论,就算不是因为华的身份因为这样一来反而有着随时暴露的风险,华这事做得也没有那么不地道。

    苏云起忍不住纠正了一句:“可是,他没有撂挑子不干。”

    “苏少将军你!”赵涵被噎了这样一句,当即就有些懊恼。正想要反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该如何与其争论,倒好像,理本来就在苏云起那边一样。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做事做得很差劲的人,明明就是华啊!

    “撂挑子的事情,他已经尽力弥补了。”能让华那样骄傲的人做到这个份上,其实真的很不容易。非是苏云起要帮着他说话,只是华心中要承担的,表现在人前的可能还不足十分之一。

    只是赵涵他不知道这其中隐情,所以眼光只能停留在最为浅显的表象之上。

    “苏少将军。”赵涵忽然压低了声音,显得他整个人很是低沉压抑,眼眸之中也似是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绪在暗自流动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好像生怕苏云起会逃避这个问题,赵涵还特意又加了一句:“有关华大夫的?”

    “呵呵,我,我能知道些什么呢!”苏云起干笑了几声,果真赵涵这么大的脑袋不是摆设啊,都联想到这里来了:“你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人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果真不知道?”赵涵不相信,又凑近了一些,紧紧地盯着苏云起的面庞发问。

    苏云起此刻的表现已经镇定自若,单从面部表情上,根本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因而,赵涵并无所获,他叹了口气:“不知道也正常,他那种人,是不会轻易让别人看透他的。就是秦姑娘这个东家,也对他整日在想些什么并不清楚。”

    但要说是所有人都只能和华保持着这样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吗?好像也不是这样:“倒是还有一个人,之前平阳侯府的姑娘,她好似和华大夫走得又近一些。”

    赵涵并没有注意到,好不容易面色恢复正常的苏云起却因为他这一句话登时又僵在了那里:“姑娘想来是,脾气够好,忍受得了他那种古怪吧。”

    “苏少将军,华大夫这突然走掉。我能不能,能不能麻烦您个事情啊?”赵涵拖拉了许久,终于道出了自己真正的来意。

    “帮你把他找回来?”除了这个,苏云起也想不到还会是什么。

    赵涵点点头,松了一口气,他本来还以为让苏云起答应会很费劲呢。现在看来,一半成功的几率是有了:“他的东西还在妙春堂,应该走不远。再说,他做决定是他的事情,别人却是干涉不了。”

    以前的赵涵,总觉得自己十分讨厌这个摸不透猜不着的华神医,也曾偷偷地想过,妙春堂离了华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那时,应该于他们双方来说,都算是一种解脱吧。毕竟,在一个没人能懂自己的地方,华也是挺无趣的吧。

    直到真的来到了这一天,赵涵才知道,自己不仅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痛快。心底深处泛起的这种压抑与莫名的感伤又是怎么回事?

    “但告别,总还是需要的吧。”毕竟相识了一场,就这样画上句点,还是有着些许的不甘。

    “正好。”似是一拍即合,苏云起十分坦荡,一口就应了下来:“他这看病看到半吊子,我也想和他好好算一算呢!”

    华的行李也没有收拾,他只是想在心中多多少少给自己留个念想,哪怕是一个他还未曾离开过的错觉。

    京都还真是天下都城的心脏,在这偌大的京都之中也走了约莫有一天的时间。可华心思郁结了许久,等他回神打量起周遭的场景时,才发现他居然位于京都之中最为热闹的一片街区。

    只不过是从妙春堂离去之后,从京都一角,走到了另外一角才是。

    长风凄冷,严寒将褪,明明就要迎来万物复苏的时节,可这天气却没有一丝回暖的意思存在。

    空气中似是都因为清晖的月色而凝结在了一起,直到街道的某个转角处,忽然出现了一高一矮的两个蹒跚前进的身影。

    这个时辰,街上是不会有人走动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来也怪,明明华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将双眼的目光投向了迎面而来的两道身影上。

    那应该是祖孙二人,老者步履蹒跚,带着似是有些不省人事的小儿着急忙慌地行进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

    “麻烦让让,麻烦让让。”老者的声音沙哑,崩溃的情绪似是加剧了他风烛残年躯体的老化。

    华能清楚地感受到,若是不能救他孙儿一命,这老者必然也撑不了太久的。

    “这位老翁,您还请留步。”许是现在他的处境太过步履维艰,华自然打心底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感来。

    他出声唤住了老翁:“你这是要去……”

    老翁抬眸以视,因为焦急,那一双瞳孔之内早就积蓄起了泪水:“妙春堂。”

    华愣住了。他知道妙春堂在京都是什么地位,也知道坊间百姓是将妙春堂放在了如何的高位上的。

    只是,如今走到街道上来,无意间撞到的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原来都是指望着妙春堂救命的吗?

    华将斗篷上的帽子摘了下来,那一头的白发在月色下发出了很是别样的光辉:“你要找的人是我。”

第六百九十六章 再世难为

    “华,华大夫?”老者显然是没有预料到面前的这个过路人就会是他此时心心念念要找的华神医,除了一丝讶然之余,更多的则是如遇救星的感激涕零。m.www.uu234.net

    什么都没有说,老者是在呆愣了片刻之后忽然就要下跪。

    “老人家,使不得,你快起来。”华伸手去搀扶老者的时候,恰巧身后的几绺白发随之滑落在了眼前。

    这些白发,已经成为了他一种固定的标识。没有了这头白发,把他扔到人潮汹涌的街头,都未必能有人一眼认得出来。

    对于旁人来说,这是华的象征之一,可是于他而言,这些白发却是数年如一日的煎熬和倾轧。

    “求求华大夫,救救我的孙子吧。”老者泫然欲泣,看上去随时有一口气呼吸上不来的样子。

    这架势颇为吓人:“先把他带到一个避风的地方,让他平躺下来再说。”

    “好好。”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老者顾不得许多,只满口先应答了下来。

    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既离着妙春堂有不近的距离,又早早远离了他的家中。实在,两边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这条街道上林立着的皆是商户,便是入夜回家歇息,也总会有人留下看店。

    华随便扣响了一扇门来:“请问,有人吗?”

    透过窗纸,华能看到里面昏黄色的烛光,还有烛光映照下的一道剪影。剪影不断走动着,料想正是忙着收拾白日遗留的东西。

    只是,在听到这声敲门声响之后,那剪影却是身形一滞。和华想的不一样,那身影并没有转来开门,甚至是走向了散发着光亮的蜡烛前,吹了一口气,让眼前的一切都归入了寂灭当中。

    “能开开门吗?我们这里有人突发重病,只想要找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华还是不愿放弃,京都的民风可不应该是这样冷漠的。

    “华,华大夫。要不然我们还是换一家吧。”老者局促不安地将两只拳头握紧。看了一眼被他先暂时安置在墙角边的孙子,眼神当中满是仓惶无措:“我去别处问问。”

    这样的暴症突发,能找到华大夫,或许就已经是天可怜见。但天底下幸运的事情,怎么会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到呢?老者干瘦不已的身子似是更佝偻了一些。

    “能开开门吗?我们只是想借用你们的屋子避避风而已。”华这回改成了用拳头去大力捶打门板,大有对方不答应,就要将这扇门大卸八块的劲头。

    “来了来了。”犹豫了许久,里面终于有人回话了。

    不知是何缘故,能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不过这都不再重要了。

    华侧身看向一旁的老者和那个情形看上去很不好的孩子:“我们先进去。”

    来开门的是一个身形肥硕的中年男人,一双眼睛嵌在他那种大大的脸盘之中,更显得两眼无神。

    虽是无神的双眼,却并不影响他视物,不过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一头白发的年轻人正是妙春堂的华神医:“哎哟!怎么是华神医您呐?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华忍不住一个白眼挑了过去,只是许是夜色迷茫吧,那人并没有注意得到他的神色。

    这还真是看人下菜碟,若不是知道他是名声望还算不错的大夫,指不定会摆出什么样的脸色呢!

    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人命当前,华并没有这样的闲心去和面前的人计较:“若是打扰了你,还望多多担待。”

    “这哪里的话,你们几位请。”男人一脸奉承地笑着,已是极尽地虚伪殷勤,再配上他主动来上前搭手的动作,便更是将这种虚情假意发挥到了极致。只是,男人自己都未必知道。

    “不必了。”让这种人来帮忙搭把手,华打心底里地反感,他只侧身不动声色地避过,而后更是径自绕过,“来,让孩子先躺在这儿。我先把脉看看。”

    床榻上的男孩面色苍白,嘴唇不见一点儿血色,无论老者如何去唤,都不见有半点动静。最糟糕的还是,四肢冰冷,几乎是没有了生命征兆的样子。

    “华大夫,这脉象怎么说?”老者见华久久不语,心中便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没有得到华的答案,那什么都不能作数。

    “这孩子天生体虚。”并不是突然而至的暴病,其实早在此前便都有迹可循:“如今闹到这般天地,我看多半是回天无力了。”

    “这……”老者不是不知道他的孙子病得严重,只是华如此决绝的话入耳,的确让人难以接受:“华大夫,您是神医。京都中人人都说您是华佗在世,这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华佗在世啊!这个词,坑害了多少的人呢。便是华佗自己,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得很。

    世人在世,便是当为后世所传送赞扬百年的圣贤,也绝不是事事在他们手下皆得以顺遂的。就拿那华佗来说,死后的他是医者之尊,被多少代人都高高地捧起。

    岁月的长河当中,冲刷过了多少的沙石,留下的往往都是精髓。可那都是后世的褒贬与否。

    当时的华佗,他说的话,也未必是人人都信呐。少不得寒心了些许。

    就是华佗自己,都是这样的处境。更别提是他这样一半巫一半医的半吊子了。

    实在是折煞了他:“天生的虚弱之症,若是能早些调养,许是也不至于成了如今的样子。华佗,也有难以企及的高度。”

    而且,就眼前这孩子的情况,就算是早早地开始调养,虚不受补的情形也未必能让他的身子好到哪里去。

    “若说……”用医的办法,是真的回天无力。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这话还当真不是欺人的。

    用巫术的法子,或可拖延一二。但那也仅仅只是拖延些时日了。

    因为五脏的衰竭,这是从内到外的衰败。所谓的枯木逢春,那前提条件也得是保留了还可有转圜余地的根茎。根茎没救了,就是神仙也只有叹气唏嘘的份了。

    五脏六腑是人的本源,这里一旦衰败,基本上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当中。

    因而,华没有再继续下去。

第六百九十七章 偷窥

    华没有继续下去,但他的“若说”二字,在老者的耳中可是异常清晰。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这是唯一的一个可以救活榻上孩子的机会,老者不可能不抓紧。

    华沉寂下去的眼眸当中如一潭死水一样平静无波,直到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投入了水面当中,惊得涟漪乍起。

    竟是那老者跪在了地上,华面色难看,扶着塌边一角才直起了身子:“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不救他,只是没有这个条件罢了。”

    男人也忍不住赶来凑热闹,只是多少有点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在:“是啊,你不要为难华大夫。他也实在是没有法子。人命关天的大事,但凡还有点办法的话,谁会袖手旁观呢?”

    华忍不住又是一记眼刀飞了过去,“你少说几句。”

    “哦。”男人心中有怨气,却更不敢表现半分。这是他的地盘,既然打了烊,那开与不开完全是他的权力。

    现如今他难得发了一回善心,决定帮助一次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外人。可这怎么到头来就因为说了一句话,反而落不上个好呢?

    究竟说到底,都是这脾气古怪的华大夫鸠占了鹊巢。奈何鹊的力量微小,以后又难免需要有仰仗到对方的地方。便是再有埋怨,男人也只能往肚子里去咽。

    男人只道自己被噎了一句的原因是华的脾气太过古怪。殊不知,其实是多少戳到了华的心坎上。

    眼前这个生命岌岌可危的孩子,确实不是完全地无可救药。

    但若选择相救,代价和收获实在难成正比。

    且不说,在这两双眼睛之下动用巫术会为华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就是这孩子,又能换得多少的生机呢?

    “老人家,你先起来吧。有话好好说,你这动辄下跪,又让我情何以堪呐。”说句不好听的话,老者此举其实是在威胁。

    他若真打算冷眼相待,那么对方的此举也就罢了。可他打从一开始,就是要全力以赴的。那么老者这样的作态,又是在干什么呢?

    救不活他的孙子,他也同样抱歉。心口上的责难向来让人无法避及。

    就算是身为医者见惯了逝去的生命,但那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地失去所有的呼吸,这种感觉总让人异常地无力。

    “华大夫,您是不是还有什么法子?”老者听得真切分明,因而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便更不会死心。

    这眼见着是无法回避了,华索性坦白:“他的脏腑已呈衰败之象,想要恢复无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只有一种法子,可以拖延一些他的寿命,可即便这样,也是时日无多。”

    时日无多,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吗?可便是这样的结局,也好过眼下就这样去了,老者不假思索:“华大夫,这孩子从小命苦,哪怕只是拖延时日,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们也得一试啊!”

    “你!”这样的答案并没有出乎华的意料,只是像老者这样如此笃定的,他却还是吃了一惊:“结果都一样,眼睁睁地等着死去的那一日。你就确定,心里承受得住?”

    “我心里……承受不住。”一个生命的陨落,往往是其余生命终也无法释怀的悲戚:“可是,要死要活,却不是我能替他做主的。”

    要说华之前心中是摇摆不定的,那么现在他却打算铤而走险一回了。

    过去的生命很长,经见过的人与事似乎也不是寥寥几句话就能概括得清楚的。但是有些心事,似乎和老者今日的这番话格外契合。

    每一个生命都有它的路要走,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只会是它自己的事情。谁也不能自私固执地为其做决定。

    许久没有听到人这么说了,久到,似乎每一次有生命即将逝去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问向陪同他们前来的亲朋。他竟然忘了,其实最应该尊重的,从来都只有那条生命自己啊!

    “那华某就再勉力一试。”华的确因为这番话有所触动,但是触动归触动,他是不可能将自己暴露在危机之下的:“只是二位能否回避一下?”

    这回的巫术,要是动用可不是一般的遮遮掩掩就能瞒过去的。无关的人一定不能在场。

    老者有些不解,床榻上躺着的人是他的孙子,为何他却不能在场呢?但是再多的不解,老者也都将这些疑惑一一吞回了肚子里去。

    能救他孙子的人就只有华大夫一个,而且华大夫的这一要求本身也并不过分。老者这才点头应了下来。

    只有男人,不悦写了满脸,自己嘟囔着:“有没有搞错,谁是主,谁是客?”

    “现在是人命关天,还烦阁下能多多配合。”现在可不是华硬气的时候,需要支开这些无关人员的是他。

    听闻华这话,老者赶忙就要向男人行礼:“年轻人,你就看在我孙儿小小年纪就遭了这么大罪的份上,麻烦您给通融通融吧。”

    这么老的人在他面前摆出了这样的低姿态,就是男人还是不愿,面子上也实在挂不住。

    男人很是不耐烦地哎了一声,随即摆摆手:“避开就避开。你们抓紧吧。”

    男人带路,将老者往内堂领去,一路上还忍不住频频回头:“也真是奇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干嘛还要把别人支开?”

    其实这话不过是下意识地一句抱怨,就连男人自己都未曾往深处去想。

    但越说越忍不住去想,男人甚至还自言自语起来:“对啊,治病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要支开别人?”

    那便只有一种解释了,就是治病这一行为本身不会有丝毫问题。有问题的是,华他自己。他到底是如何的打算,还需要来支开别人的?

    男人想不到什么原因,只是华支开人的行为更加剧了他心底蠢蠢欲动的好奇。

    二人一前一后钻进了内堂,可是男人却极不安分地探头探脑,做起了窥伺的行径。

    “你干什么?华大夫不是说了吗?让我们回避一下。”老者看到男人的行为,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形下,男人就懒得伪装出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了,他嘘了一声:“我是回避了,他又不知道我有没有在暗处看他。再说了,那上面躺着的,是你的孙子。你就不好奇?”

第六百九十八章 束缚

    目送着男人和老者离去的背影,华才收回了视线,定定地望向在床榻上早已不省人事的男孩。顶 点 X 23 U S

    “既是你自己的决定,那耗费这般力气也算值得。”华还是不能不落入俗套。

    他也想每回做事情时不要抱着太过功力的心去比较抉择。可是,值得与否,总是莫名地成为了他做事的衡量标准。

    其实并不光是华,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总会在意的一个问题便是,值得吗?

    华将自己宽大的袖袍撩起,伸手探上了面前床榻上安睡得正好的男孩。果然是生命即将走到了终点,连最后一丝气息都开始摇摇不稳了。

    他不敢去想,如果他这个决定下得再晚上片刻,是不是就当真一点儿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巫术会被人笼上一层神秘感,是因为它那超出常人认识的范围实在玄妙。也正是因此,被有心人稍加利用,就变成了人言可畏之下的妖术。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开始生起,又汇聚在一起滴落。华感到流失的,不光是这男孩脆弱的生命,似乎还有他那难以为继的星点气力。

    “我就说……”躲在内堂一隅的男人眼眸眯紧,他将华一切的动作尽收归了眼下:“再世华佗也不可能在看诊的时候支开旁人。原来是巫医。”

    老者一心系在他的孙子身上,自然也看到了华奇奇怪怪的行为。

    只是他并不知那是巫术就是了:“你,你方才说什么?话可不能乱说,你知不知道这事如果是真的,是要……”

    男人心烦地皱眉:“是要杀头的。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华大夫他自己好大的胆子,居然在京都里藏了这么久。”

    有些烛光照在男人的面部上,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是阴森可怖。

    这让老者没来由地鸡皮疙瘩起了满身,竟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满心的注意力转移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有一个猜测凭空而起,老者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你该不会是想?”

    男人矢口否认:“想什么?你孙子要醒了,你还是准备去看看他吧。我劝你,不该你管的事情就不要管。”

    老者年龄当前,不想的浑水自然不会去,他只将目光重又汇聚到了外间。

    那奇异的光芒骤起,便再也没有黯淡下去过。只听得一声清咳,似是华体力不支,整个人一软,就着床榻一角栽倒下去。

    就是电光火石间,男人在身后哎呀了一声,竟是拔步冲了出去,他作势就要将华扶起:“华大夫,您可要保重身子啊。为了治病救人反而累垮了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

    华的大脑有些发沉,迷迷瞪瞪的双眸中,只映出了男人肥胖的身躯和临近来看显得异常硕大的脸盘。

    他刚要张口说些什么,下一秒却是意识彻底模糊了。

    “华大夫!”撞见这样一幕,老者这才急匆匆地赶了出来,“您怎么样?”

    “无妨。”男人做主,将老者拦了下来:“华大夫只是体力耗尽,在我这里休息片刻就是了。你还不快去看看你的孙子如何了?”

    “好,华大夫就拜托给你了。”老者如梦初醒,迈着他那有些踉跄的步伐就往榻上的男孩旁边赶去。

    男孩的睫毛轻颤,周围发生的动静已经能入得他耳了,只是一时无法从混沌迷茫的昏迷之中完全清醒过来罢了。

    老者伸着布满老茧的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很是欣慰的是,那张小脸总算有了起色。

    “爷爷?我这是……”挣破最后的黑暗寻找到光亮的路途格外艰辛,男孩儿总算是清醒了过来:“这是死了吗?”

    长久以来悬着的一颗心这回终于暂且得以放下,老者这才感觉自己的眼角下居然挂了几滴泪珠:“瞎说什么呢!来,快起来谢过华大夫。”

    “华大夫?”男孩睡梦之中是知道有人始终在他身侧的,却不知那会是京都当中赫赫有名的华神医。

    一老一小面向华转过了身子,却发现华其人居然还在昏迷不醒的状态之中。

    男人一反常态,竟然很是热心:“你们放心,华大夫今晚就先在我这里将就一晚。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们,我就不留了。”

    逐客令下得未免太过明显,不带一声遮掩。不过男人说的对,这里本来就不是他们该呆的地方。

    老者带着男孩道谢了过后,又说改日定当会登门道谢一番,这才作罢离去。

    男人亲自将爷孙俩送出了自己的店铺,这才回身看了一眼华。确定其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之后,他便赶紧锁上了门闩,再次返回了内堂之中。

    一开始回到内堂那是被华的要求所迫。可是眼下因为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男人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那秘而不宣之下的激动亢奋。

    他翻箱倒柜,才找到了平时组织伙计们起棺用的绳索,男人在手上试了几番,确定是绝对的结实之后,面皮上才浮现出了一丝有些阴森的笑容来。

    甚至比方才老者看到的还要可怖一些,不过幸而此刻也没有旁人了。

    天光刚刚初露,就有不修边幅的壮汉从棺材铺当中奔往了长街之上。

    虽然鲜少有人亲眼见过,但架不住一传十十传百的厉害,一时间,这棺材铺的名声便就传开了。

    因为与棺材铺打交道的都是白事,人人都尤为忌讳。如今被搞了这样一出出来,某些胆子小的更是闻风丧胆。

    有不少凑热闹的,将此事变成了谈资当做一个笑话在四处言说。但在流言四起之下,其实更有着一些不好的恐怖气息滋生蔓延开来。

    “你们说,会不会是诈尸了?”热闹的街道上人流如织,有几伙闲来无事的人聚在了一起讨论着这日晨起发生的怪事。

    “嘶。”问话的人也只是不过大脑地随便一提,可当真有人做起了沉思状:“这可不好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出事的是什么地方,那是棺材铺啊!做的生意本来就不寻常。”

    “再者言之。”更有人居然是和棺材铺的掌柜打过些交道的:“你们不晓得,那棺材铺的掌柜是个奸商,就是死人的钱他收得都有猫腻。”

第六百九十九章 黑暗将至

    几个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热火朝天,街上来往的人虽然看似各自忙碌,但也都分了一份心在这个上面。www.uu234.netwww.uu234.net

    “让路。”一伙官兵忽然冲了过来,尽管脚步十分地匆忙,队形却一点儿都没有乱了套。

    “什,什么情况?”议论棺材铺的这伙人当中率先开了话题的人心中咯噔一声。他有预感,官兵怕是要来抓造谣者了。

    按天盛律令,造谣者,按谣言所造成的恶劣后果来分,轻者罚金五十,判处入狱三月。但若当真有什么波及到了民间局势安稳的话……这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旧时有些造反的人,总会在造反之前造些势来扩充培植己身势力。流传的童谣,便是他们的不二选择。

    什么天选之人,什么继承天命,是不是真有其事虽是说不准,但这其内却确实是经历了一番设计筹划的。

    按照陛下的理解,这些有预谋有计划的谣言,其心可诛,就是剐一千刀也难解心头之恨。

    这些动摇百姓安宁的,若是被抓了起来,下场该不会就是?

    起头的人眼见着一队官兵火速朝着他们这边奔来,心中越来越没底。等

    对方到了近前,更是双脚一软,干脆在大庭广众之下跪了下来:“差爷差爷,小的并不是有意的啊!实在是那……”

    官兵们列着长队,眼中就好像并没有看到街边的这一隅,只继续向前行进着。

    “不,不是来抓我的?”心内经过方才那么一遭实在是太紧张了,起头的人只长出了一口气,十分庆幸于自己的无碍。以至于一时之间,倒把他众目睽睽之下下跪的丢人事迹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看那个方向,该不会是?”有人眼尖,认出了官兵前去的方向正是今晨出事,现在几乎已经成为了京都人人都要谈上那么一两句的棺材铺。

    “是棺材铺。”起头的人叫喊起来嗓门超大,还真是一贯秉持着他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秉性。

    这事闹得不小,棺材铺的老板彻夜没睡,只待清晨天色放亮的那一刻到来,便急匆匆地夺门而出去报了官。

    街上的过路人并不知实情为何,只以为是棺材铺天天做死人的生意,终于还是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们看,这不是那家棺材铺的?”一队官兵之后,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壮汉,正是棺材铺的掌柜。

    “合着,官兵是他招惹来的。”见到这一幕的人群未几就四散开来。

    什么怪谈鬼闻,只要是和官府挨着边,基本就可以告破了。百姓可对背后这些扯不清的东西提不起来兴趣,各自散了也是正常。

    “你说,妙春堂的华大夫是名巫医?”就算是他们当中有人从未与华谋过面,但那华神医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当日苏少将军身中剧毒,太医院的御医们都个个束手无策,便是这民间的华出手救回来的。

    如今这样的说法兴起,先不管是真是假,霎时便掀起了不少的风浪。上面的人都在看,奉命前来办差的官差不得不谨慎以待。

    “回差爷。”男人走近,盯着在地上躺了一夜的华回道:“草民确认无疑。”

    华可是神医,便是陛下都对他这样的人才格外看重,官差自然不可能偏听偏信:“你确信无疑?报官的仅你一个,殊不知,是你们两个私下里有什么过节,其实是在故意栽赃陷害?”

    男人挑挑眉,想要人证?那还不好办吗?昨晚的那爷孙二人便是人证:“差爷,草民有人证。这巫医替人看诊的时候,故意支开了我等。我们都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那种手法,绝对不是大夫该有的。”

    男人怕引火烧身,并没有说清楚,那种手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又或许,华施展的那套,在别人眼里是些神乎其技的东西,谁也不可能将其往巫术之上去想。

    只是,这对于他来说,却绝对瞒不过去。

    多年之前,他是亲眼见过巫医的。那些个巫医,用的巫术,明明就和这个欺世盗名的所谓神医是如出一辙。

    “叫醒他。”为首的官兵侧身吩咐下去,无论棺材铺的人怎么说,那也得等华清醒过后与其当面对质过后才能下一个初步的定论。

    “这怎么能劳烦差爷亲自动手呢!”男人笑了几声,径直走到了屋内一角拎起了早已备好的一桶凉水。

    那桶凉水被高高地举过华的头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是直接照着头顶便被泼洒下来。

    一股沁凉彻骨之感瞬即传遍了华的全身,被水幕迅疾淹没而过的口鼻更是呼吸一滞。

    华剧烈地咳嗽起来,不过晕睡了一晚上的他,此刻倒是异常地清醒。

    他望着面前的这张大脸,再看看他身后站着的一众官差,虽是有些不明就里。但向来谨慎的他,已经知道此事必是来势汹汹,只是不知,目的为何?

    华手掌撑着地面,这才站起了身来:“你把官兵叫来是什么意思?想告我强闯民宅,还是草菅人命?”

    华不知道自己这先发制人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只是至少气势绝不能弱下来。

    “你若是草菅人命,此刻也犯不着得罪了这么多人了。”男人一声冷笑,看着华的眼神竟是让人毛骨悚然:“怪就怪你没本事藏,还乱发善心。到头来,坑害了自己却还想要说理吗?姓华的,你明明就是一个巫医。”

    男人一开口,华便有些隐隐不安的感觉在作祟。只是他不太敢相信,自己在京都隐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马失前蹄的一次。总不会就栽在了昨夜的事情上吧?

    可直到对方很是笃定地说出那“巫医”二字之时,华才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从未感受过的害怕。

    就好像,那盆冰冷的水又再一次地劈头灌了下来,且远远没有尽头,誓要把他完全淹没在当中一般。

    水面,有一圈一圈荡出的涟漪,比不起风时静止的它要美上许多倍。天光,云影,皆在水面留下了它们各自的足迹。

    水面,有无限的美好。可从水面开始往下,便就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什么天光,什么云影,不见到一丝的光亮。

    将人吞没的,是不见希望的绝望。让人窒息的,是无边的黑暗。

第七百章 取证

    巫医?

    这怎么可能?他已经极尽地小心了,怎么还会被人发现?况且,即便让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巫术的人在场,那人也不会一口咬定这些的。www.uu234.netwww.uu234.net

    那眼前的男人,又凭什么如此笃定?

    这些疑问一个一个从脑海当中冒了出来,华竟是怎样也压不下去。

    “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男人乘胜追击,见着华半天一言不发,便笃定自己是占了先声夺人的便利。

    “华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有男人一口咬定了他的身份,即便其人当真有什么不可说的猫腻。可惜空口无凭,只要自己绝不承认,男人又能奈他如何?

    只是,男人身后的官差必不会因为他们之中哪一方的三言两语就此罢手,真正棘手的地方便是这里:“华某凭自己的医术治病救人,不知道碍着你哪里的财路了?”

    昨夜夜色迷茫,又加之情形紧迫,华只敲响了临近的一家商铺,甚至连这商铺是做什么营生的他都不知道。

    而后又是一心忙着去查看男孩的病情,最为糟糕的是,动用了许久不用的一些法子,竟是让自己的身体也难以为继。这才晕倒了过去。

    以至于此刻,在这种情形之下,华才有机会抬眼去望,好好地打量了一下他身处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商铺。居然可以让人认出他的身份,并且还将矛头直指了过来。

    “我要将将死之人救活,是不是因为这个,反而得罪了你?”华深知,这不过是他混淆是非的狡辩之词。

    但不知是上天打算放他一条生路还是如何,刚巧不巧的,这里居然是家给死人定做棺椁的棺材铺。

    “你!”男人气得手指指尖发抖,一时竟有些词穷的意思:“你信口雌黄。官差大哥你们不要信他的。”

    不得不说,华这话虽然有些激进的成分在,但对上眼前的事物,竟然倒是个祸水东引不错的方法。

    官差一时的注意力还当真被分散了不少,领头的不禁侧目打量起了男人:“你干的是棺材铺的生意,和药堂还的确是最易起冲突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男人很是愤愤不平地跺起了脚,“怎么和你们解释就是不听呢!这样,证人,我还有证人。”

    华听到此番言语心中不禁开始打起了鼓来。昨日在这不大的方寸之地,除了他们二人,便只有那爷孙俩了。

    也不知,昨夜男人看到的那些场景,老者又看到了多少。

    更加难以预料的还是,那老者究竟是会因为畏惧巫术而选择站在男人的一头。还是会惦记一些他那杯水车薪的救命之恩反过来替他遮瞒一二,就权当报恩了。

    人心最是难测,这是比巫术本身都要难以捉摸的东西。华当然不会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老者这一未知的身上。

    若想脱困,唯一的办法就是得想法自救。

    华清了清嗓子,想要将身躯尽可能地舒展一些,这才发觉昏睡了一夜,四肢竟是空乏得厉害:“差爷们就不必烦扰忧心了,这不过就是利益的问题。让我们二人私下解决就好。”

    华只是想将这伙朝廷的人尽快打发走,不然多呆片刻,谁都不知道他身上的秘密会被人捅出来多少。

    官差面露难色:“华大夫,这个已经不是你们二人的事情了。麻烦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什么意思?”华心里隐隐有着不安,明明是知道了什么,但他却不得不发问。

    “这个事情闹得很大。”毕竟巫医对于天盛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无论事实是真是假,但凡沾染上了这些,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陛下还等着看结果呢。华大夫您就委屈一下,随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华注意到,在官差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男人肥大的脸盘上分明漾出了计划得逞的快感。

    就是这种笑容,让华恨不得上前将对方的脸给撕成两半,他咬着牙关以让自己情绪尽量平稳一些:“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么紧追着我不放,究竟想干什么?”

    二人都是此次漩涡的核心人物,男人同样也被押送进了官差行进的队伍之中。

    男人也压低着嗓音,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回话。

    他还不想把一些未定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被别人占取了先机,那他岂不是什么好处都捞不到:“我们是无冤也无仇,可这并不代表我就与巫医一脉无冤无仇。再说了,名满京都的华大夫现如今却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你说,我是不是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不知道,但你这种手段想要来整垮我。我告诉你,休想。”不管这男人是如何想的,都绝对不可能从他的嘴中套出任何有可能成为罪状的情报来。

    华已经做到了死磕到底的准备:“我最好再告你一句。我不知道什么巫医,这种龌龊肮脏的手段你趁早还是省省吧。”

    “你呀。”男人的语气倒像是和华相熟了很久一般:“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不过也不碍事,待人证物证全齐了之后,我倒要看看,华神医您该如何收场呢?”

    官差说得没错,这件事掀起的风浪不小。不仅负责审理他这件案子的是大理寺,就连对簿公堂的场地之外,都不允许任何一个百姓逗留驻足。

    这件案子不小,也足够引人重视。大理寺的人个个摩拳擦掌,距离之前大理寺卿一事之后,便连累了整个大理寺。

    现如今,若想重获陛下信任,再争有一席之位,华的案子便是一次唾手可得的契机。

    “大人,李老头和他的孙子带到。”寻找证人果然不是说说,不出片刻的功夫,证人便被带到了堂上。

    “华大夫。这是怎么回事?”老者昨夜带着孙子回了家之后就未能安寝,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就好像还有什么更大的事情在等着他似的。

    “这位想让你们来作个证。”华敛去目光,他也说不好当时的情形。

    他动用巫术的场景不知被人看去了多少,华表面还算镇静,其实心里早就方寸大乱了起来。唯一不会让局势更糟的,似乎就只有尽可能地伪装出他真的是一身正气的样子。

第七百零一章 后续

    老者眼神蓦地皱缩了起来,人证二字将他瞬间拉回了昨天那阴森可怖的场景之中。www.uu234.netwww.uu234.net

    火光跳跃着,似是异常地不安分。照耀在男人的测脸上,硬是将上面的沟壑照了个透彻,还有其人嘴角边翘起的弧度。

    真是越想越可怕,老者居然微微发起抖来。男孩看到了,不禁奇道:“爷爷,你还好吗?”

    老者此时心中也大致有了数,大理寺的人将他们爷孙俩传唤过来是为了什么。十有**就是因为昨夜男人的那句自信极了的话。

    可巫医这种东西,在当朝都被禁了多久?怎么还会就在天子眼皮底下就有会巫术的人呢?

    最为可笑的还是,这所谓的会巫术的人,还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李齐,本官问你。对于棺材铺掌柜刘海全所说,你可有异议?”

    不管老者心里有多少自作主张的推论,终究还是要在众人面前被见证检验一番的。

    “回大人,草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巫医。”在这种场合之下,非是他要故意偏袒谁,实在是刘海全所说的话太过武断了:“想来,只是刘掌柜少见多怪吧。”

    “你胡说。”刘海全被气得头疼:“昨夜那怪异之象,你也是有目共睹的。为什么现在就来帮着华说话?若是因为他救了你孙子,你就在诸位大人的面前信口胡诌,那待事情明了的一天,定要定你一个从犯之罪。”

    “荒唐。”接任大理寺卿位置的是一个寒门出身的少年才俊,因为出身寒门,让他生来就见不惯那些仗势欺人的人与事。

    刘海全此前并不知这位新官上任的许临夏的忌讳与厌恶,如今这张口就来的一番自大之词,却是刚好撞上了他最不该触碰的位置。

    许临夏的眼中居然泛起了血丝,“天盛律法严明,向来有一是一。莫说他华大夫不是巫医,便当真是当年漏网而逃的巫医,又关李齐什么事情?”

    少年人的心气极高,遇事难以沉着冷静便是许临夏最大的不足。不过明烨看重的,是许临夏的其他方面,又或者说,是以许临夏为代表的这一类人可以带来的价值。

    若不是当日徐修多行不义,自行送断了其人的大好前程,明烨如今也不能顺利地在大理寺安排进了许多他心仪已久的得力臣子。

    许临夏,便是这些人当中首当其冲的一个。尽管有些莽撞,但却胜在那颗忠君报国的心。

    “本官警告你,这里是大理寺,不是你撒泼打滚的市井之地。若是你要再继续无赖下去,就给本官滚出去。”许临夏是真的动了气,胸脯上下剧烈地起伏着,居然好一阵子都缓不过劲来。

    刘海全也吃了瘪,更没有想过状似年纪轻轻的大理寺卿居然脾气这么爆,当即住了嘴。

    大理寺不少旧属官员也被许临夏突然爆发的一通脾气给唬住了,四下里静悄悄的。

    还是一个平日私下里与其有着不少交集的人打破了这样的氛围:“许大人,陛下还等着这案子的结果。我们犯不着因为一句不过大脑的话就耽搁了查案的进程啊!”

    这话许临夏还是听了进去的,他勉强克制住了火气,只是看向刘海全的眼神冷得怕人:“你说华是巫医,现在人证也到了,却并没有人能证实你的所说。基于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刘海全当然不可能放弃这样大好的时机,他看向了老者:“诸位大人都在,不容你说谎。你就说,昨夜到底看到了什么?”

    既然不能直接让李齐承认巫医的存在,那刘海全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李齐能道出事情的怪异所在,那些无法用寻常医术解释的东西。

    这场战,他就赢了。

    李齐果真嗫嚅了起来,他是不会干出恩将仇报的事情的。在事情没有明确的定论前,就这样将武断的定论扣在了华的头上,与栽赃有何分别?

    只是,昨夜他也确实是看到过的。他骗谁,也决计骗不了自己的一双眼睛,更无法说服自己同样一颗左右摇摆的心。

    “老人家。”华觉得,此时自己若是再继续沉默下去,便当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华某行的端坐的正,若当真如刘掌柜所说的那般,那么试问,又怎么敢接过这烫手山芋?”

    就是几句话,其实是华将人情牌打得淋漓尽致。那些巫术,无论怎样解释,都是洗不清嫌疑了。

    华只希望,老者能够从这一点出发,有意识也好,无意识也罢,帮着他度过此次危机就是了。

    刘海全希望他帮着作证,华大夫又希望他能够本着理智和情分不要做出使人蒙冤的事情来。

    李齐一时间还当真不知该如何办了才好,再加上他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平生是第一次来大理寺,看着刚刚才爆发过的许临夏,早就有些慌了神。

    半晌,李齐才揽过了男孩在怀,开口言道:“回大人,昨夜草民的孙子突发暴症,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草民就想起来了妙春堂的华大夫素有神医美名。”

    其实也是慕名前来,华大夫能不能答应施以援手,老者此前是根本一点儿把握都没有。更没有想到的是,在还没有到妙春堂的半路上,他的孙子四肢都有些冰冷发僵了。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便是在看起来完全堕入了无边的黑暗境地之中,只要仔细寻觅,也是会有着一丝光亮的。

    “草民半道得遇华大夫,只是当时的病情已经刻不容缓了。我们才敲醒了刘掌柜的铺子。”现在看来,当时刘海全在来开门的时候就是一脸的不情不愿,也难怪后面其人会生出了那么多的不满。

    保不齐,就是刘海全不满他们的到来,才故意给华大夫安了一个巫医的罪名吧:“华大夫诊病不便有外人在场,我们两个才回避了一下。只是刘掌柜不听劝,躲在了暗处偷看。”

    李齐其实也略有心虚,因为这事从头到尾他都不能做到完全没有用人不疑。在刘海全的怂恿之下,他也干出了偷窥的行径。

    “偷看之后,刘掌柜便一口咬定了华大夫用的是什么巫术。”只是那时,他以为这充其量就是其人嘴上随便说说的。

第七百零二章 玄都司

    哪成想,刘海全不仅不只是随口那么一提,居然告状告到了官府面前。www.uu234.netwww.uu234.net

    “如你所说,那么华大夫使的确实不是寻常医术了?”许临夏十分注重自己的措辞。

    天底下就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遍历世间,既是没有完全地走过,那也就是说,还有许多事物是超过自己的认知范围的。

    若是因为自己不懂,平白冤枉误会了他人,那才是真正可笑的事情。

    华也听到了那至关重要的“寻常”二字,难能可贵的是这个素未谋面的许大人居然站在了他的这边。

    “大人,草民早年间游历四方,除了祖上密不外传的医术,还有许多确是来自于乡野之间的。”华知道,如果在这危及的时刻,能有什么方法保他一命的,那一定就是这个许临夏了:“料想,或是这等不入流的医术造成了刘掌柜的误会吧。刘掌柜应是连日未曾好好休息,产生了幻觉也未可知啊!”

    刘海全没有想到,这眼见着逼近的事实,到头来硬是被华这张三寸不烂之舌给截断了。

    若华是巫医的身份坐实,不仅可以解解当年就憋着的一口气。最重要的是,替朝廷解决了这样大的祸患,往后还愁什么荣华富贵吗?

    刘海全还是不肯轻易放弃,哪怕局势是很明显的一边倒:“回大人,巫医的事情,可大可小。不过草民觉得,既然是有嫌疑,还是查查清为好。”

    许临夏自己自然是不相信什么华是巫医这样荒唐的言谈的,可奈何刘海全并没有半点要松口的意思。

    其人如此笃定,又加之巫医在天盛之中一直是一个忌讳,许临夏确实不能自作主张地就此结案。毕竟,要如何回复陛下那边,可不是凭借着他几句想当然的语言就可以了事的。

    “那你说,如何查清?”许临夏问向了底下看上去很是自信的刘海全,其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是有什么必胜的法子。

    “京都当中的玄都司,那里的能人异士不是很多吗?”刘海全只是一个做棺材生意的,但是对于京都当中的一些势力分布提起却是如数家珍。

    华在为自己这一叶浮萍的未来归处担忧之余的同时,却不禁仔细打量起了这个可以说是其貌不扬的男人。

    刘海全一口咬定了他的身份是巫医,这绝不是仅仅的巧合和利欲熏心。若是造谣,没有把握的话,这么做坑害的人便只有刘海全自己。

    绝对的自信背后,一定是绝对的确定。再加上,一个给死人卖棺材的,怎么会对玄都司这样寻常百姓压根都不关心的事情如此了解?

    除非刘海全这个人自己本身就存了很多的秘密。

    若他猜得没错,刘海全如此兵行险招,除了是把他供出去可以换来的利益价值不菲以外。更主要的还是,刘海全借此就可以达到他曾经在其他巫医那里受到的不平。

    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便是那些个巫医当真做错了,刘海全也不能报复到他的身上啊!华这么想着,不禁撇了撇嘴。

    华的这一个动作,却是给了刘海全一个信号。那就是,华终于是因为听到玄都司的人而感到胆怯了。

    他能胆怯,这便是好事一件,至少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即使是华也不是完全无懈可击的铁板一块。

    玄都司这几年网罗了天下各派的奇人异士,其中虽是混入了一部分的滥竽充数之徒,但的确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有着真才实学的。

    若遂了刘海全的心愿而动用了玄都司,那么他巫医的身份或许当真不保。

    只是,华一时之间还想不到什么法子可以用作拖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海全继续在许临夏的面前呶呶不休着:“玄都司如今依附于朝廷,配合大理寺查案想来也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许临夏没有不答应的理由,确实,若还有一个公正的法子可以去证实华的真实身份。放眼京都,甚至乃至天下,也只有玄都司的那帮人了。

    “此案深受陛下重视,具体如何,待本官呈报给陛下之后再做定论。”许临夏摆了摆手,示意左右先上前将几人暂押下去:“在没有下一步的指示前,就委屈几位了。”

    刘海全倒还无所谓,打从他报官开始,就知道了必不会是轻易的一帆风顺。被暂时收归大牢都是极有可能的,就别说是被扣在大理寺了。

    华更是一心想着玄都司的那帮人,早就没有心思在许临夏的一通话上。

    唯有李齐是第一个站出来犹犹豫豫着想要拒绝的。只是他年岁这么大了却是第一次来到大理寺,没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更是赶上了大理寺卿大发脾气。

    现下,便是有什么异议,一时也不敢言语了。李齐嗫嚅着,半天只停留在初始的两个字上:“大,大人……”

    许临夏虽沉不住气,但却是个观察细致的,不过一眼瞥去的时候,就瞧见了李齐欲言又止的样子:“李齐,你有什么话说?”

    既是被大理寺卿注意到,那么他这话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回大人,配合大理寺的调查,草民自然是无所谓的。只是……”

    “只是什么?”许临夏不懂,他将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如今因为刘海全的一句话而掀出的偌大风波,已经不仅仅是大理寺的事情,便是朝廷,虽然不曾摆在明面上,但也是众目所向。

    身为京都的百姓,配合一下大理寺,怎么一个个的都有这么多的怨言与不满?

    许临夏表面还压抑着一腔的不平,但实际心内早就将这一切归咎在了前大理寺卿徐修的身上。

    也就是徐修,那个朝廷的蛀虫,同样的与其出生寒门的人也不算少。徐修却是穷疯了,干出那样的事情,害了他自己不说。如今更是拖累了整个大理寺,在京都百姓之中,都失了它昔日的威信。

    这一个个的,今天都顶撞了他多少回?

    只是这一回毕竟是上了岁数的老者,许临夏压着不满,心内告诫自己,无论待会儿李齐说些什么,最起码他不能让人瞧去他这个大理寺卿的不悦就是了。

第七百零三章 积弊

    得到了许临夏的同意,李齐却是壮起了几分胆子,将怀中的男孩作势往前推了一推:“回大人,草民的孙子重病难治,若不能回家安心静养的话,怕是……”

    华昨夜说得已是再清楚不过,人的身死,先从脏腑的衰竭开始。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便是天神下凡,都是无可救药的了。

    只是,哪怕是拖延一些时日,也不能被扣在大理寺这种受罪的地方啊!

    许临夏不禁失笑,他还当是多大的事情,原来李齐担心的竟是这个:“这个好说,大理寺自然不会和一名幼童为难的。不过,该走的流程,我们也不能省去。”

    “多谢大人。”李齐对于许临夏的安排很是满意,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都因为笑容而生出了更多的褶子。

    男孩年龄尚小,是病重之身。且当时华施诊的时候,其人又一直昏迷不醒。的确不能被以证人或是其他的什么身份暂扣在大理寺当中。

    只是,若像李齐说的那个样子,让男孩身边无人照顾地呆在家中。倒不如先将其带到许府,那么多个下人照顾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许临夏这边刚差人将男孩送回了自己府上,便立马进宫面圣。陛下十分关心有关华这位神医的事情,而且要和玄都司合作,大理寺是不可能自己做主的。

    “你是说,大理寺需要玄都司做人手?”明烨沉吟片刻,似是在思考的样子。

    “那棺材铺的掌柜刘海全一口咬定华大夫是巫医。”尽管许临夏自己并不相信这种鬼话,但要禀报给陛下,还是得如实道出,不能把自己的见解添加进去:“微臣心想,这事既然已经闹了出来,还是得有一个定论才是。”

    “既然玄都司有这样的能人,那你自去请人即可。”让明烨沉吟的原因,并不是他想阻拦什么。

    只是那玄都司虽然依附于朝廷,但其内的组成毕竟五花八门,就是朝廷,也未能有完全地掌控之力。

    “只是……”明烨还是忍不住给许临夏提了个醒:“你记住,千万不要和他们起了冲突。一帮异士,还是不招惹的为好。”

    许临夏自然知道这些,这些年中,看着玄都司渐渐壮大,朝廷并不是喜,其实也是无可奈何罢了:“是。”

    那时先帝分立出了玄都司和玄都门,就是想让这两股力量互相牵制,以达到平衡两边的目的。

    只是,未能料到的是,玄都司渐渐壮大,且走向已经完全不是玄都门能赶得上的。

    玄都门倒是自那之后,越发地安稳,如今里面的皆是一些探子,完全地成为了如大理寺一般的组织。

    看着玄都司这样的壮大,朝廷心忧,却也不能在没有由头的情况下就找上门去兴师问罪。更为讽刺的是,朝廷有时还需要借助到玄都司的势力。

    那时义庄的命案如斯,这一次确认华的身份更是如此。

    许临夏躬身正欲退出,但心里的话却终究是不吐不快,“陛下,微臣有一句话想说。只是怕徒增了陛下的烦扰。”

    “朕的烦扰还少吗?”明烨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段时日以来,见过的各种也多了。正所谓,见怪不怪,他不信还有什么能将他击倒的:“不差你这一句,想说什么就说吧。”

    “是。”许临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幸而现下只有他和陛下二人,若是被旁人听去了,谁知道还会搅闹出多少风波来呢:“玄都司名义上依附于朝廷,可里面的人个个不是常人,长期聚在一处。对于朝廷,恐怕是弊大于利啊!”

    也难怪许临夏有这样的想法。自古以来,什么样的人才是不甘现状?

    一是自恃才高,恃才傲物。总觉得凭着自己的本事,走到哪里都容不下其人的才能。这样的人,便是不安分,搅起些风浪来,终归也是小打小闹,因为他们的那所谓才能不过就是纸上谈兵罢了。

    第二类人,却是不得不受到些重视了。他们当真有些真才实学,可惜的却是明珠暗投。时日一久,难免心中会催生出诸多不满和怨怼来。更为可怕的还是,这类人倘若聚在了一处,那必定是动摇天下局势的一股势力。

    除却这两种的情况,恐怕不出其右。

    玄都司中不乏第一类人,那不过是帮乌合之众,本是不足为惧。可也不少第二类人,让人不得不防。

    “天下偌大,神鬼怪谈之说更是屹立千年不倒。便是革除当年的玄都观,这些势力也没有个真正磨灭的时候。”算来,先帝应该是最想除掉这些的人了吧。

    不然,他也不会费尽心思地将玄都观拆分为二,便是如今的玄都司和玄都门。

    可这种最抓人心的东西,带有玄妙色彩的东西,往往比一个朝代还要来得昌盛久远。

    如何凭借帝王之力,去击败那些已经在人心之中扎根已久且根深蒂固的东西呢?

    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不仅不可能。若是操之过急,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情况倒是大有可能。

    因而,明烨对此的态度似是十分温和,“朕心里有数,他们一时半刻又动不得。还是先顾了眼下,你去玄都司找人吧。”

    少时的时候,总以为只要能登上帝王这个宝座,便说一是一,再也无人敢予以顶撞。

    可直到真正地排除了万难,坐上之后,才明白过来。在这个高位上,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是真,可被迫要做出妥协的,更是如影随形。

    有些问题,有的积弊,甚至不是一代帝王就可以更改过来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明烨才明白,单人的力量是有多么的渺小。

    独木难支的道理,放在帝王身上也同样适用。

    许临夏知道明烨的为难之处,却不懂得明烨心底深处的一团乱麻:“微臣告退。”

    他只懂得一点,陛下将他扶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便是在有意提高寒门入仕子弟在朝中的地位。

    为的,便是打压那些京都中长久以来把控着大好局面的簪缨世族,以期达到两相制衡的目的。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样的手法倒是和先帝将玄都观一拆为二的做法如出一辙。

    只是,很显然,先帝的如意算盘并没有经得过时间的考验。至于陛下,这一切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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