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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新月翩翩     我的如此芳邻txt下载     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四章 不朽神话

    许临夏听清了,这是来自于他身旁的老妪的。

    可是,这是为什么?片刻之前,处于下风的人明明一直都是他来着。

    许临夏循着那凄厉的一声惨叫去望,只见老妪摔倒在地,不住地揉着自己的胳膊喊痛。

    阿四一边拖拉着男孩儿,一边勾脚将菜刀远远地踹到了一旁。原本拿着一把菜刀,老妪还可以虚张声势一番。

    可现在没了菜刀,她便再也不足为惧。老妪也明白这个道理,积蓄起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这一摔似是不轻,站也站不起来,所幸就在地上一寸寸地艰难爬行着。

    其实,她本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处境搞得这么凄凉的。许临夏别开了头去,他不是没有声明过,只是老妪不愿相信罢了。

    从一开始,他们六福村的村人就是臭味相投,异常团结,团结到了甚至黑白不分的地步。以至于连一个途径此地的生人,他们都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便视作敌人。

    老妪根本就是强撑着的纸老虎,她一把攥住了阿四垂在身侧的衣角,哭丧着脸开始求情:“公子,我求求你了,放了他吧。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阶段,许临夏根本没有主动推动的意思。看着老妪如此低三下四的样子,许临夏居然心中生不出一丝可怜的感情:“正因他是个孩子,所以我们从来没有想要伤害过他。正如你刚开始看到的那样,我甚至还在犹豫。”

    许临夏说这些话,不是为了争得谁的原谅,也不是多多少少抚平一些心中的愧疚。只是因为曾经萌生过这个念头,这便是更改不了的事实了。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老妪心中憋着的那口气终于算是消散了大半,说话态度一时便软和了下来。

    “你们村,为何只有妇女与幼童?”这个问题,是许临夏进入六福村开始便不解的。

    即便现下得到了答案,他也要得到村人亲口的承认:“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不用我去说,你心里也清清楚楚的吧。正如那晚你在我房门外一直不肯离去。难道就没有动过杀心?”

    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发生,不代表那些事件背后的危机就不复存在。

    相反,因为没有得到解决,危机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来临,直到寻求到一个突破口为止。哪怕这突破口是一个以杀人为代价的极端。

    只是,那老妪毕竟是妇道人家,或许又考虑到了家中年幼的孙儿。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留他到了第二日。

    这些,许临夏不说,心里却是摆了面铜镜照得透亮的。

    老妪被人戳破,只嗫嚅着张嘴,半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许临夏上前还是将老妪扶了起来,这不是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是主动示好,仅仅是希望双方能够平心静气下来:“人人都说六福村是瘟疫的源头,巫医罔顾人命,为了克制疫病的传播,故而放火烧村。这些,可是事实?”

    无论这当中有多少曲折,又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都该好好言说一番了。当年的巫医需要一个辩白的机会,现今的后人更需要得到一个真相。

    许临夏的表情实在有种悲天悯人的感觉。声音也是那样,明明只是陈述了一件已发生的事实,但跟着他的语调,似乎过去那血腥的一幕幕就在眼前鲜活了起来。

    阿四听得动情,好像被带入了过去的那桩旧事之中。

    他的手下不禁一松,男孩儿也得到了解脱。他低低地啜泣了几声,就扑到了老妪的怀里。

    男孩儿应该是感觉到了他们二人并没有任何的恶意,所以再也没有哭过闹过。只是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欲言又止,十分为难的老妪。

    许临夏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男孩儿的后脑勺,他还从未见过有哪个孩子可以如面前的男孩儿一样这样有灵性。他才小小年纪,似乎便已懂得了洞察人心?

    这洞察人心并不是过早地耽于人情世故,而是拥有了一颗比纯真还要温情体贴的心灵。

    正是这颗心灵,让许临夏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摇,甚至会为这个年纪还不及他一半大的孩子所折服感动。

    男孩儿可能真的是被方才的阿四吓到了,在许临夏伸手去抚摸他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是一抖。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他终归还是没有躲了开来。

    男孩儿只是定定地望着老妪,似乎需要得到一个合理解释的人也有他一个。

    这个鬼灵精确实讨喜。许临夏蹲了下来,与男孩儿并肩而立着。这样,也有放低姿态的想法在,为的就是希望老妪能在他的面前坦诚一回。

    当然,她也仍然可以选择闭口不言。不过他既是找到了这团麻绳的线头,进而挖出更多的线索来,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老妪还不知道这些,负隅顽抗在那些金矿和数条巫医性命的面前似乎也是值得一搏的。

    老妪本已呆滞的眼神微动:“我们村人当年是染了疫病,疫病来得凶猛并且一发便不可收拾。”

    谁都不知道,瘟疫的源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众人只知道,那一场疫病如大风过境,似乎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村人便相继死去。

    因为不是正常地逝去,死相都极其恐怖。为了不让疫病那么快地蔓延开来,夫妻、子女,甚至是父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在自己的面前便烧成一堆飞灰。

    谁都是朝不保夕的处境,他们甚至连建一个衣冠冢去哀恸地悲伤大哭的机会都没有。

    那时间,四野之中,皆是哀鸿遍野,悲不能停。

    上天降下了许多苦难给世人,但又不想一网打尽,因而总会制造出些机遇来赐予他们对生的渴望。

    又或是,这些本就是天道的规律,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从来没有那一项事物是可以达到恒定不变的吧。

    巫医出现了,他们的出现虽然迟到了些许,但总算是成为了这一众可怜人眼中的唯一救星。

    毕竟,通过拜佛求签来得到回应,就宛如是水中月和镜中花一样,太过虚妄。

    巫医拥有着结合了巫术和医术的神奇能力,一度是这片大地上不朽的神话。

第八百二十五章 千金

    令人扼腕叹息的却是,神话却也有衰败的一天。它许是会被后起之秀取而代之,又或者会被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之中。

    但不论是什么,神话,也有它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巫医的出现,只是暂时压制住了疫病的肆意蔓延。可根除之法,却是迟迟没有头绪。

    那时,六福村的里正也染上了这一重病。他连咳了数月,直咳到面色发白,身形都打起晃来。待到巫医来的时候,他已经下不了床,每咳一声就会吐出许多口鲜血来。

    人人都道,里正怕是命不久矣。除了家中的亲人还在担忧着以外,村人都断绝了与其的来往。

    里正倒也没有怪罪过谁,毕竟那时的情况已是人人自危。谁还有闲心思去关心一个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外人呢。

    一个名叫许七的巫医来到了里正的家中,据那些巫医所说,这许七年岁虽不大,但也算是出身自巫医一脉中的名门世家。在巫医之术上的造诣可谓是早达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峰。

    里正觉得,这或许是他唯一可以保下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的办法了。因而,他想开口去求人,也想放下面子先做应允。可惜,彼时的他气若游丝,随时都有撒绝人寰的样子。

    他终究是太累,说不出一个字来。

    里正是许七进村之后诊治的第一个患上这种瘟疫的病人,自然细心得多。末了,许七叹了口气:“癔症凶猛,乃是我平生未见。若说诊治,我不敢做这个保证。但拖延一二时日,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病去本来就如抽丝,是急不得的。就算是神医再世,其实很是病情也是不能彻底根除的。

    能拖延些时日来吊命,已经是里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里正自然是千恩万谢地谢过,他没有力气,便只能用一个眼神示意自己的妻子代为谢过。

    “那之后呢?”许临夏见老妪难得松了口,且大有不吐不快的趋势,这才在其人稍作停顿之后赶忙催促起来。

    “里正的疫病治好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不光是里正,村里好多人的病都得到了有效的遏制。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是该归属于谁的功劳,更有甚者只当它们是神迹罢了。

    毕竟,那时的巫医进村之后便一直是深居简出。许多人更是连面都不曾见过几次。

    人家都说,为医者就讲究一个望闻问切。即便是巫医,用巫术为媒介,可终归也逃不出医者的这个圈子。

    既然如此,他们一个个的如避世老僧,瘟疫即便退却了,又关他们多少事情?

    只是他们不知的是,这种压制的法子恰恰就是出自以许七为首的这一群巫医。里正隐瞒了他病情好转的些许,这才造成了一些误会。

    里正的儿子据说也算品行端正,村里人人都说,如果不出意外,村里的下一位里正便是非他莫属。

    而这位里正的儿子呢,显然他也是这么认为自己的。平日里走起路来都恨不得用鼻孔看人,总要有高人一等的感觉才算心安理得。

    如此态度,可架不住对方有实力,又有家世。村人即便有些微词,在这些的面前,也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里正病入膏肓,却还能奇迹般地捡回一条命来,其实是与他这位儿子有密切的联系的。

    “许巫医。”里正的儿子急出了一脑门的汗。他虽是想当上下一个里正想得要死,可到底还没有做好这种准备。更别提,躺在床榻之上随时可能会一命呜呼的人不是别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啊:“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你们不是巫医吗?”

    天知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对于说者来说可能只是一种希冀的寄托。可在他的耳中听来,却染上了另外的一层意味。

    这过分的期盼,恰恰是一种可以把人压垮的重担。许七无奈,只得挤出一种苦涩的笑来:“根治之法现在还寻不到,但暂时压制住癔症在体内的蔓延,还不是完全无法的。”

    这话就是一粒小小的火种,虽然很小,但却足够在落地的瞬间燃成一片火光。

    “但是,那些宝物难得,非王孙贵族不可寻得。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种话来,应该没有人会比许七还要难受。

    这就好比当红娘的,替人牵线不成,到头却还要劝人和离是一样的感觉。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法子。明知不可为,却还要哄骗别人,你去吧,如若天可怜见,万一就成功了呢!

    这是推人入火坑,很不负责的一句话啊。许七还是狠心揭开了这些摆在他们面前残酷的事实。

    “许巫医,你就说吧。”里正的儿子只是攥了攥拳头,眉心一拧,似是在做选择:“这些宝物,是长在悬崖峭壁之上,不脱层皮来找不到。还是说,一颗价值千金?”

    这话其实是有些矛盾的。纵使得到宝物的地方藏龙卧虎,又是悬崖峭壁。可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世间自然多的是人豁出性命去来想法得到它们以此来换取钱财。

    说到底,还是一个穷字,给了他们太多的打击。这世上,除非是绝症,要不然只有一种病是治不好的。那就是穷病。

    可是,便是绝症,有了孤注一掷的决心和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财,从它的铁蹄之下争得些许生机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许七的眼神霎时便染上了几分哀痛之色,“没有大把的钱财去砸,这个坑你休想填平。”

    可惜他也只是一个游走四方的小小巫医,除了饱腹的银两,照样也是一穷二白。不然的话,现在拿出些来,就算解不了燃眉之急,多少也可以提供自己的一份力。

    岂料里正的儿子一听他的这话,脸上却忽然露出了一个洋洋自得的笑容来。他伸手压了压许七的肩膀,十分胸有成竹的模样:“许巫医,您就先告诉我,这些宝物是什么?”

    许七终于起了疑心,因为他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他皱着眉头,又一次地郑重其事地告诉那里正的儿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便你倾家荡产,砸锅卖铁,都未必能凑够一个零头。”

    许七已经言尽于此了,他本以为对方也该知难而退了,可里正的儿子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第八百二十六章 蒙冤之始

    “这些,许巫医你就不必操心了。”里正的儿子仍然固执己见,一定坚持许七要把那些东西的名字告诉给他:“只管先把要搜集到的东西先告诉我。”

    不管他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个南墙,看来是势必要撞的了。再者言之,这世上也没有劝人袖手旁边不作为的道理,更何况,人家相互之间的关系是父子。

    他的确没有那个必要:“其他的都还好说,便是药材珍稀,但寻常药铺应都有存货。唯有一点,珊瑚研磨出的粉,世所仅见,便是你有钱,也或许收不到。”更别说,六福村的村人世代种地,哪来的钱财用以支撑这样大的开销呢?

    里正的儿子眉头微微拢起,脸上总算是有了些正常人听闻这言语的反应。当然,许七的本意也并不是让人知难而退,他不过是把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出来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正的儿子一连消失了好多天,村里村外再没有他的半点消息。整个人仿若人间蒸发一般,毫无踪迹可循。

    许七自然是知道他应当是出去寻那些珍稀的宝物去了。但几日的光阴,足够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里正的身子一点点地衰败下来。似乎唯一能够支撑着其人拼尽最后一口气息的,便是他还想着要在合眼前看自己的儿子最后一眼。

    “哎。”这种生离死别见得多了,可是再见一次,许七还是喟叹不止。这就好比那些用文字记叙下的故事,即便是不忍卒读,可它们带来的悲伤还是会随时随地地汹涌泛滥在四肢的血液里。

    “许,许巫医。”现在仅仅是这三个字,里正都说得异常费劲。他那一双惨白惨白的双唇抖动起来似乎都失去了些力气:“若是,若是他回来了……”

    里正这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着急地交代临终遗言的吧。许七一口回绝:“有什么话,你自己去同他说。我从来不替人传话。”

    有些话,便是善心,可换了一张嘴来说,那意义都是相去甚远的。

    里正默了声,说完那简短的几句话,他也确实是无力了。更何况,活了这么大的年岁,许七并不是不讲人情的,这恰恰是其人太讲人情的表现。借此来激他再多熬些时日呢。

    可他又能熬多久?估计也只是一时片刻的事情了。

    夜半敲门声不断,直将暂时寄宿在里正家的许七从床上惊醒了过来。他随手抓起了自己的一件外衣随便一裹便出了门:“是你?”

    里正的儿子回来了,其人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疲乏的身姿裹挟着一夜的长风,就这样绕过了懵懵懂懂的许七,径直进了屋里。

    “许巫医。”里正的儿子将肩上重重的包袱解了下来,只咣当一声声响,终于是将许七远走的神思拽了回来:“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些东西?”

    许七咽了口口水,应声凑上了近前,借着那一豆烛苗,他总算是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并且一一翻数了起来:“你,你竟然都找到了?”

    这些东西,即便是给了身在京都的贵胄之家,想要聚齐,也不是一朝一夕眨眨眼的事情。

    里正的儿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许七的目光都凝滞在了包袱上,久久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来。只有一张愈渐凝重的面色在灯光下异常明显。

    里正的儿子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一晃:“许巫医,如果可以的话,就麻烦你了。”

    他将那包袱一推,直接拣了几件最上面的就塞到了许七的手上。

    “哎。”许七迟愣地应下。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可以告一段落了。许七大可以拿着那些东西将里正的一条命保住,凭着他们巫医的不懈努力,疫情也应该渐渐得到了控制。

    这所谓的控制,可能是大众口中所流传的那样,皆被付之一炬。也有可能是被表象所掩埋的一桩秘辛,巫医使得瘟疫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但他们却不知为何将命断送在了这小小的,不起眼的一个村子里。

    老妪不说话了,似是又陷入了一种纠结难为之中。

    剥丝抽茧对于一个大理寺卿来说并不算难事,许临夏就算拿着眼下的这些线索,也可以复原出当年的旧事来。

    只是,他不想因为自己一人的论断,再使得任何人去蒙受到不白之冤了:“后山上,那是你们六福村的乱葬岗吧。”

    老妪的瞳孔一抖,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怎么会料到,这外来路过的两个人,在他们村子里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就挖出了这么多的秘密:“你们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都认为,巫医是死有余辜。可你说,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许临夏尽管还是没有能看到事实原本的样子,但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巫医一脉的遭遇是另有隐情的。

    老妪也是当年过来的老人了,巫医前后的事情,她自然也是知情的那个。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做不到将心比心,可自己的一颗良心却还是在时时跳动的。

    这几年里,她也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不……不是。”

    “京都里有一个人人称颂的名医,名为华。他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可谓是当世唯一可担得起再世华佗的那个人。”许临夏哀叹了口气,他既是为官,本不该掺杂有太多个人的情感。

    只是,华的确是冤,不该就这样离去:“这位再世华佗如今落了难。名誉就此扫地不说,便是性命都难保。不因其他,只因他是一名巫医。”

    听到这样的一番陈述,老妪总算是卸下了心防,许临夏一字一句皆都在拷问着她不安的良心:“许七心生疑虑,就在替里正压制疫情之后,偷偷地开始跟踪里正的儿子。”

    能在几日里便凑齐这样的一笔巨款,想都不用想,背地里这钱来得绝对不简单。至于干净与否,许七还不敢过早地给人盖棺定论。

    但那日之后,他便同几名同行的巫医一同跟在了里正儿子的身后,为的就是一探究竟。

    里正的儿子哪里有想得那么多,他从村人挖出的枯井下到了密道里,便闷头走着,直走到了村里的金矿前才停住了脚步。

第八百二十七章 由假变真

    金矿是六福村村人无意之中挖到的,因为贪财,又加上村人自以为是的聪明,因而便一直没有上报过。

    一个眨眼便已是多年,金矿也自然而然成了村人生活的唯一来源。这是种不约而同的默契,这个秘密大家都瞒得密不透风。

    直到那时,被偷偷跟着来的几名巫医看去了。

    也是许七低估了金钱对于一个人的迷惑之力。他原以为这只是一次劝诫,亦或是连劝诫都根本算不上的问话。可等来的,却是杀人灭口。

    里正的儿子又从金矿里带回了一包袱的金子,他在自家中行为鬼祟,生怕被这帮外来的巫医瞧去。

    只是在他自以为藏得严实,刚想长出一口气后。背后乍然响起的声音却显得很是森然:“你藏什么呢?”

    “没,没有啊。”里正的儿子当然不会承认。这种事情一旦被传扬出去,必是杀头重罪,搞不好的还会是诛九族的大罪:“许巫医你连日操劳,想来是眼花所致吧。”

    “那你方才去了哪里?”许七性子里还有一种固执,其实问这话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要将村人的秘密捅出去的意思。

    他只是想要寻求到一个真相来解释一下自己之前看到的那副景象罢了:“枯井之下的密道究竟通向哪里?”

    里正的儿子面色霎时黯淡下来,但是之前一直挂在脸上的局促无措却是不见了半点踪影:“你跟踪我?”所谓局促不安,是来回试探之下的不确信,既是被人戳破,那么这颗提着的心自然也就落地了。

    许七懒得解释,更别提对方的这种厌恶的口气让他十分难受了。他只懒懒张了张嘴:“一个平常人家忽然拿出这些东西来,换做是谁都要跟踪的吧?”

    里正的儿子默不作声,很久之后,他才像是突然被人惊醒似的扑了上前。

    许七哪里有这个准备,只见眼前的少年如疯子一般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整个面部表情完全就是狰狞二字,口里还在不停地重复着什么。

    里正的儿子是突然冲过来的,他一个不妨,便被对方掐得青筋暴起。

    迷迷糊糊的大脑里,许七听到了一些,并且还大概反应过来了一些,那就是:“既然你这么不安分,那不如去死好了。”

    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道理?他不过是跟着族人行路至此,见六福村有难,虽是棘手,但想着总不能见死不救。这才也不顾着自身的安危来涉险。没有任何人来强迫或是威逼,他们本是大可以逃得远远的。

    可现在不过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们六福村的一个小小秘密,却换来了一场恩将仇报?如今更是要把命都葬送在这里吗?

    许七被掐得直翻白眼,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来,希望自己的族人能够听到一些。

    幸好他一进屋,就是坐在凳子上的,此刻慌张之中,挣扎之际又将最近的凳子踹倒在地。

    许七看得分明,在听到这声响动之后,里正的儿子脸上终于是慌了。

    也就是片刻的功夫,这间屋子的大门被人撞开。与许七一同的其余几位巫医纷纷齐聚在了一处。

    “许七!”立马有人上前推开了那一脸恶相的少年人,一把扶住了咳嗽不已的许七。

    巫医人数众多,齐聚在这一堂里,确实是一时占据了上风。只是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忘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里毕竟是六福村的地盘,里正的儿子趁着众人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了横在面前的几个,拔步就冲了出去。

    这些丧心病狂的人现在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可是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来的。许七可是见识过这当中厉害的,自然明白对方这一逃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因而,他一边摸着自己被掐出红痕的脖子,一边跟着飞奔了出去:“快抓住他,不能让他搬到救兵。”

    “快!”身后的巫医们相互招呼着,纷纷也跟着追了出去。可惜的是,他们终究还是慢人一步,很快便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

    “后面的事情……”老妪说到此处,已经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瞧她这幅愧疚的样子,许临夏便也明白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多势众这个词可真是一点儿都没有说错。巫医在不知不觉中触犯到了村人的忌讳,村人为了维护自己的那一点点利益下起手来也是绝不手软。

    “可是……”许临夏觉得老妪陈述出的这些过去并不完全,又或者说,最起码有个地方是说不通的:“如你所说,那时的疫病根本没有彻底根除之法。将巫医,将巫医一脉害死了,你们的病是怎么好的?”

    “是里正的主意。”老妪这一开口,似乎再也没有什么顾忌。

    心事被憋了多年,这一朝好不容易可以大说特说的机会一出现,老妪便将其视作了一种求人宽恕的方式:“里正说,斩草就要除根,光解决掉眼前的这些巫医,就是在给自己找无穷无尽的祸患。所以,我们自导自演了一出戏。”

    疫病的消息是早就传出去的,村人们本不需要在这个上面大做文章。他们只是胡乱给巫医扣了一个嗜血的罪名。

    视人命如草芥的形象就这样深入人心。巫医自是没有办法为自己解释一二的,因为那个时候,即便有人再想来证实一番,留在他们眼前的也只会是一具具白骨死尸。

    村人为了保住金矿的秘密,采用了最蠢的方式,哪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似乎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亲眼看着各自的亲人和那些无辜的巫医葬身火海,时有些哭泣不止的,更有些哭得肝肠寸断,当场就差点儿背过了气去的。

    可奇怪的是,即便是痛彻心扉,可就是没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随着火星悄无声息地散去,这桩秘辛算是彻底被压了下去。因为是疫情,谁也没有胆子敢在此地逗留太久。

    草草地结案,巫医的恶劣行径便由假变真,谣言甚嚣尘上,众人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很快,整个天盛再也不见巫医的影子。自那之后,巫医二字便也成了最大的禁忌。

第八百二十八章 吞没

    疫病的传播,也算是无心插柳地得到了控制。因为当时跟着巫医一起陪葬的,本就是被村人认定是活不成的村人。

    他们被大火一烧,再顽劣的恶疾也就此被吞没于了无形之中。而还剩下些的,便靠着许七生前留下的方子苦苦吊命。

    吊得住命的,那就是皆大欢喜。吊不住命的,按照里正的说法,也算是为村子做出了莫大的贡献。他们还得了里正的承诺,未来无论如何,其家人必定厚待。

    这几年里,死得死,当年染上了瘟疫的人基本都死绝了。独独只有里正,当时病得最重,可现在却是活得最久的那个。

    许临夏冷哼了一声,谁能想到这事实的背后居然是这样的一番曲折。让人感到好一阵恶寒的同时,又不禁为巫医这一脉的惨死而扼腕叹息。

    “里正这可真是祸害遗千年。”在他们村里,完全印证了这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许临夏也不顾及老妪是否在场,还有以及她听了心中是作何感想,只是想到什么便就说什么了。

    “我说也说了,你们能放我们走了吗?”老妪老半天才终于回神,将男孩儿揽在自己的怀里,好像生怕阿四会将他夺走一般。

    男孩儿是他的掌中宝,所以老妪才会看顾得这么紧。可是在此之前,三番两次地,许临夏说了可不止一遍,他们是没有任何恶意的:“里正呢?”

    从老妪的一番讲述中,许临夏不难发现里正尚在人间且借助着金矿还混得如鱼得水的事实。

    老妪面色很是难看,让她将这秘而不宣的秘密说了出口,已经无异于是做了村子的背叛者:“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整个六福村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任凭他去躲,莫不成还能躲到天外不成?

    “阿四,给我搜。”许临夏这回可算是拿到了真凭实据,说起话来也硬气得多。

    只是,他似乎忘了当年巫医是怎么被泼了一身的脏水,这眼看着是又要步了他们的后尘。

    阿四不仅将手握成了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大人,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并不占优势啊。”

    照如今这情形,他本可以将自己的身份亮了出来,借此来取得当地官员的大力支持。可这一路上,也不知是谁在故意作对,见不得他们活着回到京都,屡次派了杀手埋伏。

    为着这一遭,这个身份一旦暴露,究竟是助力先来,还是灾祸已临,是谁也不能保证的。

    阿四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许临夏沉默了半晌,只是眼神示意阿四上前。

    “你们干什么?”老妪大惊,拉着男孩儿的手也被阿四掰了开来。

    “不干什么。这桩无头公案,也该是时候了解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既是犯下了无可偿还的罪孽,即便现在是风中残烛,那也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开脱的。

    是好是坏,这可和年岁向来没有关系:“带她回京。”他们此行实在是低估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若是不肯罢休地拼着一腔的热血就继续缠留在此地,很可能最后把命都丢在了这里。

    被冤枉了数十年的案子,眼见着就要大白于天下。许临夏可不希望因为自己此时的一时意气,让它们再次被封入了黄沙之中。

    男孩儿自始至终都将这桩旧事听得入耳,只是不知他听懂了多少,总之是一直保持着沉默就是了。

    但是直到此时,眼见着许临夏二人要将老妪抓走,男孩儿才抓住了阿四的手臂,央求着啜泣起来:“你们能不能放开她?”

    看到男孩儿有着如此超脱年纪的灵智,许临夏突然就想到了一个词叫做早慧多夭。从常人的眼光来看,这种天生的灵智加于一身自然是好的,可负面的影响却极少能有人考量到。

    过早地承担起这份重压,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许临夏因为男孩儿的灵气又感到了些许忽然涌上心头的难过:“孩子,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把你阿婆带走吗?”

    那男孩儿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是我们村子的关系吗?”

    村人如此异常的举动,便是他们再小心隐瞒着,瞒得过外人。可在自己的下一代面前,他们又该如何做解释?

    这是迟早都该有个了断的。

    许临夏没有回话,这样血淋淋的事实太过残酷,在这样的稚子面前还是绝口不提,抑或是尽可能地规避开来得为好。

    男孩儿的眼眸盛满了泪光,看上去就像是随时会决堤一般,阿四都不免慌张了起来。

    许临夏也不比阿四强到哪里去,和一个字都没有识全几个的幼童去扯什么人间大义。他只知道,他这样做了,这孩子定然便会将他二人视作是害他们至亲分离的罪魁祸首。

    可惜,世事从来都不是两全其美的,有得必有失几乎才是常态。许临夏也早适应了,他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正准备决绝地告诉阿四带着老妪速速返京的时候。

    男孩儿拉住了他的袖角,并且说出了一句他毕生都难以忘怀的语句。

    许临夏之后竟会渐渐地忘记了当时听闻这惊世骇俗的真相显现时心中骤然生起的恶寒。

    但他所记得的,永远有这样一幕:春日正好的阳光洋洋洒洒投落下来,视野所及,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也有照遍不及的黯淡。光影交错之间,似乎还有些飞尘旋转着飞舞在眼前。

    这些,曾一时使他的视线渐近迷离。直到男孩儿轻启双唇的那一刹那,暗色才急速自他的身边褪去。

    就好像,一个人被关在了四面皆是墙壁的一个囚牢里,倏忽间不知从哪里破了一个洞口出来。洞口可能会很小,出现的时候也并没有那么地夺人眼球。

    但光芒却争先抢后地齐齐从那个破口里倒灌了进来。这倏忽的天光乍现,竟是使得许临夏的心海有些许的震撼眩晕之感:“那么,我能陪阿婆一起进京吗?”

    一个孩子,到底是懂得了人情世故只不过是不善于表达,所以人们才总会习惯遵于自己的经年所见,将他们视为什么都不懂的那个。

    还是说,他们真的是因为心智的不成熟而明白不了这世上的是是非非与蜿蜒曲折。

    许临夏真的看不明白。

第八百二十九章 可鉴

    老妪见自己的孙子倔强地要陪同自己前去,便也没有再负隅顽抗的地步。况且,她把村人的秘密讲了出来,即便是找到村人帮忙,将面前的许临夏二人击退了。等待她这个叛徒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因为,此前六福村不是没有人受不了这种心里上的压抑而私自偷偷逃了出去的。

    仅仅只是逃了出去,那个人还什么都没有做。又或者说,那个人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的时候,就被村人逮回了村子里。

    等待着他的,自然不是什么好结果。他被绑在村里的柱子上,那时是酷暑,炙热的太阳投聚下来,就好比是一把把燃得正烈的火炬。没有捱过几日,那人就在一众村人带着些鄙夷不屑的目光注视之下死掉了。

    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人来吊唁的。因为那个人的亲人早在瘟疫初起之时,便被村人一场计策里的大火夺去了性命。

    这算什么?不是死于天灾,也不是死于人力无法遏制的疫情,仅仅只是打着幌子的**。一个,为了维护自身利益所刻意造出的**罢了。

    哪里有什么可怖的天灾啊,又哪里有对抗不了的恶疾呢,从头至尾,明明最为可怖无法相击的只有被私欲包裹着的人心罢了。

    许临夏回程的路上倒是出奇的平静,平静到了让他疑惑,难道之前所遇到的那些坎坷,都只是他的黄粱一梦吗?

    现在,梦醒了,不管是噩梦还是故事里传说出的美梦,对于他所要面对的现实都没有什么必要。

    “公子。”阿七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他没有想到许临夏这一去怎么还带回了一老一幼:“他们是……”

    这种不堪入耳的故事,每讲起一次,许临夏的心中便是被针脚碾压过了一遍。他只阴着脸道了一句:“回京之后,你便什么都懂了。”

    到那个时候,这天下欠巫医的一个清白,也终于要偿还了。但求这样的偿还,来得还不算太晚。

    靠着华给的方子,莫司棋每日都亲自为其煎药,倒掉药渣之时,又会从那里再挑拣出些自以为会对他医术有用的东西。

    华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着自己若是熬不过这一劫,能有莫司棋靠着这种法子学到一招半式的,也算是值得了。如此一来二去的,干脆也就随他去了。

    这日,宫墙形同虚设,从明烨议事的大殿之内开始,人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讶然之色。从东宫门到西宫门,再从北角到南角,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事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消息传到太医院的时候,莫司棋还在拿着一把蒲扇缓缓扇着风,给华那一炉子的药看火。

    日复一日,他好像重复了很久,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新奇,这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呆滞了。

    卢太医打头,带着几个太医院的同僚笑意盈盈地向他走过来的时候,莫司棋都仍然没有注意到几个人影的靠近:“师父,你快别扇了。”

    “胡闹。这都什么时候了?”莫司棋抬起头,瞧见卢太医这么不稳重的样子,居然有点愠怒了:“华若是出了个什么好歹……”

    卢太医接话接得飞快:“华大夫是不会出什么好歹的!”

    “什么意思?”莫司棋终于回过了味来,让卢太医这个样子的,应该是宫中传来了什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卢太医和其余的几个同僚便把大殿之上发生的事情一一道了出来:“大理寺卿有功,陛下当即就亲赐了一块免死金牌呢!”

    言语之中,不少人脸上都有艳羡的神情。但莫司棋同他们不同,他觉得,这都是许临夏该得的。

    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见过几个行走世间的游方巫医的。他们双方,一是凭着巫术救人,一是借着医术治人。

    既然干的都是保人性命的积德行善的事情,那如谣言之中那般,便一定是有些隐情的。

    可奈何,他也不过是个想明哲保身的鼠辈罢了。不敢站出来说什么,更怕和“巫”这个字沾染上半点毫末的关系。

    现如今,许临夏总算是给了这个悲情的故事一个该有的结局。比起艳羡,莫司棋还是欣慰得更多。

    “师父?”卢太医瞧见他的神色怪怪的,还担心是这阵子受到的刺激太大了:“你,这是不开心?”

    “怎么会?没有。”莫司棋将自己半带苦涩的情绪抽离了出来,正视向了卢太医:“如此一来,华的危机倒也解除了。”

    从前,即便是保住了当下的一命,可是巫医的身份横亘着,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现而今,也算是终于熬到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单论这一点,他自然是为华开心的。

    “陛下驾到。”陆公公的一声长调在此时听来,似乎都比往日少了些阴柔之气,音调抑扬顿挫的,直有感情多了。

    太医院这段日子一直被阴云笼罩着,如今因为巫医的清白可证,不知为何几人统统都忘却了这样的阴霾。

    莫司棋再见到明烨之时,似乎也不是动不动就胆怯到不行的状态了。他规规矩矩地行礼下跪,这种不紧不慢的感觉很是久违:“微臣叩见陛下。”

    明烨的心情大好,许临夏带回的这个消息应该算是自今年年初开始,他所能感受到的唯一一件乐事了吧:“诸位爱卿平身吧。”

    有几人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在,久久无法回神。还是在一旁陆公公不停地挤眉弄眼地使眼色之下,这才急忙跟着前面的莫司棋等人起了身。

    “华的身子如何了?”明烨这可是一下朝就赶了过来,权当为之前多年的冤枉来亲自赔礼道歉了。

    只不过,这么大的事情,要想得到华真心的谅解,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莫司棋刚刚拱手作揖,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屋里却传来了华的声音:“我都听到了。”

    宫墙太深,只要一入宫门,这辈子都极有可能完全同外面断了联系。可宫墙再深再高,也挡不住他那颗期盼自由的心。

    巫医是冤枉的,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即便,他从不曾亲眼见到过的。

    也是因为他知道,所以华明白,他巫医的身份需要隐瞒,但他却绝不会背离。如若连他也背离了,那九泉下巫医们的清白还有谁会来放在心上?

第八百三十章 单刀直入

    “陛下。”那话音不过刚落,华就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扶着墙壁慢移了出来:“既是真相大白了,那什么时候可以放草民离开?”

    他身体在几日的调理之下总算是见了些气色,只是病来如山倒,再想好得痛快,总是不能心急的。

    华颤颤巍巍,仿若弱柳迎风,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卢太医看不过去,主动上前在旁搀了他一把:“小心脚下。”

    驱使卢太医这么做的除了本能的反应,自然还有另外一层的原因,那就是华的态度。

    他理解恃才傲物者的心高气傲,说起话来硬气几分也算是在所难免。可是,傲气总是要分场合与地点的吧?

    如此这般,如青面獠牙一样的在陛下面前开弓,后续的风浪可不是他们乐于所见的。

    卢太医扶着华的掌中微微使上了些力气,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少说几句憋不死你。”

    因为暂住在太医院里的缘故,卢太医这几日里也算是对华有所了解。对于坊间所传的华神医究竟是个什么脾性的人有了许多清晰的认识,而这当中,首当其冲的一点便是:华应是个极耐得住性子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换做任何一个人来,是华这般的处境,再急的性格也会被磨成这样子吧。

    他只是不明白,往前掰着指头数数,多少年的苦闷,这几日里多少的心酸,华都忍得。怎么偏偏就挑在了眼下这个时候,要去触陛下的逆鳞呢?

    华却是不以为意,打掉了卢太医一直稳稳搀着自己的手掌:“草民命若游丝,实在不好白赖着宫里的财力。就此,打住吧。”

    “命若游丝?”明烨只是轻笑一声,并没有恼。

    不出华所料,无论现在的他说出多么刻薄的话来,陛下都是不会与他犯难的。

    毕竟,陈旧多年的案情有了重大转折,还是正好合了明烨的心意。光是冲着这个兴头,他这一国之君又怎么会和华这个既无权也无势的人去计较?

    再说了,许临夏带来的这则消息,其实是给了华到手的筹码,是他唯一可以借此好好同明烨斡旋一番最后的有力保障了。

    巫医被冤枉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朝得到平反,明烨若是不能给他这个巫医之后一个合理的交代,怕是都堵不住这天下的悠悠众口吧!

    这个时候,只要他不是出口太过分的言语,明烨纵使是心中有千百个不痛快,断也不会为难他的。

    “是。”华点头,他这话说得可一点儿都没有夸张的成分在:“巫医之术本就不同于寻常医术,我现在受到反噬,本就伤动元气。”

    莫司棋也急了,一个箭步冲到了华的身侧使了几个眼色,示意其尽快住嘴。

    在莫司棋的眼中看来,这华就是心中苦闷阴郁难解,如今见到平反之日就在眼前,便被狂喜冲昏了头脑,自以为是全天下都亏欠了他。这才导致华说起话来,连君臣之礼都全然不顾了。

    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是懂得的,陛下心中不畅,往往就是在一句祸从口出之后。那时,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覆水难收这样的悲剧,要尽早地掐灭其还未燃起的烛苗。

    “你们都别拦他。”卢太医和莫司棋自以为算是隐蔽的动作其实在此下里一举一动都是异常引人瞩目。

    明烨喝令一声,只把目光定在了一脸淡然神色,甚至是比起视死如归还要尤甚三分的华脸上:“朕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华张了张他那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唇瓣,倒也不怵:“巫医被视为祸国殃民的妖人,这一点,陛下也是难辞其咎。”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说,明烨已经是很能容得下左右不同声音的难得明君了。可是这也不代表着可以任凭旁人单刀直入地对着来,这不是明摆着要找死吗?

    这个华,脑子到底是不是注水了?莫司棋真有一种冲上去把他的脑袋劈开来好好看一看的冲动。

    明烨确也没有想到,有人胆敢如此蹬鼻子上脸地对他说话。

    只是,愠怒的同时,他更好奇,多年之前的旧事干他什么干系:“朕新皇登基不过一年有余,你却把这等陈年旧案推到朕的头上。你说你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真能没有干系吗?华自己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陛下,生命诚可贵,我也不是活着腻歪非要寻死不可。今日冒死一谏,若有得罪之处,但求您一个痛快。”

    都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了,有什么想说的,过去还总是顾左顾右着,今次却是少却了许多的忧虑与怯懦。

    明烨的面色愈发凝重,可是他自问他没有任何心虚之处,便只颔首,声音却是低得骇人:“你说。”

    “为君者,你不察民情,不仅继续冤枉着动辄百人的巫医一脉,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巫医之后打入了天牢。”很难想象,若不是明烨看中了他的可用之处,动了保他一命的心思,如今的他还能有机会在这里一诉心中苦闷吗?

    还是,早就身首异处,一缕幽魂不知飘荡在了这世间的哪一角落。便是连午夜梦回时的低语啜泣,都无人可知。

    便是,冒犯了眼前的这位真龙天子,有些话他也要说尽。过往的时日里,为了隐藏他是巫医这一身份,华说了不少真假参半的话,有些更是违心之下的殚精竭虑。

    活得连说几句言语都要字字斟酌,其实他这一颗心早就是不堪重负了。

    陆公公急得眼冒金星,干脆伸起他那颤抖不止的手指便指向了似是犹不尽兴的华:“大胆!”

    “大胆。”明烨只一侧头,用余光瞥向了陆公公:“朕的决定,什么时候由得你来僭越了?”

    陆公公没了声息,他原也是好意,害怕这华不知天高地厚进而惹了陛下的不快。可没成想,最先惹恼了陛下的人反倒是自己。

    “你说的话……”前面的事情,虽然有点刻意为之的意味存在,但不得不承认的都是在其位谋其政。他不担起这个责任,到头来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这现成的巫医这一例子不就摆在眼前吗?

第八百三十一章 平反

    “朕先接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明烨是认同的,即便丢面,那也是他没有做到位,才留给了让人诟病的机会。

    只是,诟病是华,不给他这个机会以作补偿的还是华,这可才是在难为人:“为巫医平反的诏令朕已经拟好,这就公告天下。”

    华的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算是流露出了些许的笑意,很浅很浅,却也不会被炽盛的阳光泯灭掉:“草民代过往的那些巫医前辈谢过陛下。”

    这应是一个被阴谋包裹着的笑话,笑过之后便是细细密密的痛楚,它们早已化为呼吸的一部分。

    这整件事情的起始转折,于事外之人来说,不过唏嘘一声。可于他而言,便是介怀,现在也只能大方接受这个事实了。

    已然发生的东西,他又能做些什么?又挂怀忧思什么,只权当是一场纠缠了他整整分辨不清昼夜的数个年头的噩梦罢了。

    现在,欣然接受这样的结局,应该就是对那些九泉之下巫医最好的交代了吧。

    “陛下。”华以手拂去身上似有似无的尘埃,就好像是在拍掉这半生莫名其妙安于己身的肮脏与凌乱:“草民半生流离,现在既已得正身,只有一事相求。”

    他的态度诚恳,虽然隐隐约约知道了他这句话会是什么,但明烨却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的。因而只是点了点头,算作默许。

    华此时两手交叉,冰冰凉凉的额头紧贴着手背,保持着下跪的姿势长久不变:“草民想要离京,四处行医,只做一个游方的巫医。”

    因为巫医,他心存芥蒂。行了多少次礼,可真正心中可以放下一切不平的,恐也只有这么一回。

    明烨的那些心思,他不是不知。从那时还背负着巫医罪名之始,明烨却逆着所有人的意思而将他放出了天牢,好生安放在太医院的时候,华便窥破了这一层。

    巫医的确是有些本事的,他们仍旧不比神迹可以令人惊叹,仍旧无法与先贤华佗相提并论。但放在当世,那也是难寻的一块瑰宝。

    陛下自然是求贤若渴的,不然不会眼里容得下那时的自己。可他终归是无法回报这份恩情与信任的:“还请陛下恩准。”

    或许,时间再往前推移数个年头的话。又或许,巫医这二字上没有承载了如此多的坎坷与苦难的话,一切就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因为,他也曾是一个满腔热情,心怀广大,更愿为此奔赴千里之外的少年儿郎啊。

    “你就当真不愿留在宫里?”明烨扶起了华:“前程似锦,更可扬名在外,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眼前的这个人,总是摆出一副脾气古怪又外加少年老成的模样,此前觉得可真是既可气又可恨。

    可现在知晓了背后的隐情,明烨竟会觉得心中有扇小窗在微微开启着。

    他是不是不该强人所难?无论是对谁,都不能用天子这个名头去压。

    “草民现在只想以一个巫医的身份继续行走世间,直到终此一生。”这应该是每一个巫医最初的期盼,也是他现在唯一还能调动起心劲的理由了。

    只不过,华没有说明的是,不是终此一生,应该是了此残生更为准确一些。

    这反噬一旦开始,就是绝对不会回转的。饶使现在的他看上去又几乎于常人无异,可那也不过是惑人耳目的表象。

    大抵也是知道他拗不过对方,明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苦笑一声之后就答应了:“随你吧。但是先在宫里养病,免得出去之后,让天下百姓觉得朕是一个不讲情面的昏君。”

    这一夜,许临夏乘着夜风入了宫,没有奉令面圣,而是停留在了太医院的门口。

    卢太医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才勉强打起了些精神:“许大人,你来太医院是为了……”

    “华呢?他睡了吗?”许临夏看上去神色好像有些焦急,连几句寒暄都没有顾上,便开门见山。

    “华大夫在里面传授师父巫医之术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华知道自己必然是在宫里呆不长久的。又深切知晓莫司棋一众的心思,这才半点都不藏私:“许大人你这个时候过来,莫不成也是想踅摸几招?”

    “你可莫要拿我开涮。”隔行如隔山,他是半点都不通这其中之道的。便是再向学,也没有这样远大的抱负:“我有要事寻他。”

    卢太医只是开个玩笑,又见许临夏半夜出现,想来是真的有事相商,便也走在前面带起路来:“华大夫,许大人来找你了。”

    许临夏跟着卢太医进了太医院,才发现这太医院里一片灯火通明,全然不似深夜入睡的时刻。

    再到了华房间的时候,他不由得更是有些惊了:“你,你们怎么都在?”

    华说好不藏私的,那自然是包括整个太医院,并没有什么差别对待的。这也算是另一种他对明烨好心的回报吧,想来想去,华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今夜华大夫也累了,诸位,就都散了吧。”因为华这一突然出现的插曲,莫司棋不知为什么在太医院里的地位陡升,说起话来用一呼百应形容也不为过。

    “华大夫,告辞。你好生休息。”众人纷纷又向许临夏行了礼,这才一一退了出去。

    “我怎么记得,我好像和大理寺没有打过什么交道。”华自然只是那么随口一说,但也确实是在奇怪许临夏为什么会找上了他?

    “六福村,就是你们巫医出事的村子。”许临夏开口就自来熟,也不计较华有些冰冷的态度,径自坐在了方才莫司棋坐着的位子上:“我从那里带了证人过来。现在他们要见你。”

    许临夏也是到了京都之后,才知道,原来那老妪身怀了其他不曾言说起过的秘密。一定要在见到这现暂居在皇宫里唯一的巫医之后,才肯相告。

    “六福村。”尾音有些发颤,华并不是不愿直面过去,只是过往情牵,他并不大愿意想起:“当年事发的时候,我并不在当场。那里,也没有人会认识我。”

    撂下这句话,华便又娴熟地打了一个哈欠,一个翻身便上了床:“许大人待会儿走的时候记得带上门。”

第八百三十二章 隐藏

    许临夏有一项长处,算是将读书人的性格特点发挥到了极致,那便是极其擅长磨人。

    既是他认定的死理,那便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照常理来说,华如此作态也算是态度明了,必定是不愿的。若遇上个心气儿高的,或许还会磨磨嘴皮子,再努力一把。

    可放到许临夏身上,就不是动动嘴这样简单的事情了。

    许临夏干脆几步踱到了华的床榻前,硬是一把扯掉了其人盖得正是严实的被子:“你不是一直致力于要为巫医正名吗?好嘛,现在机会来了,可你躲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当缩头乌龟吗?”

    华被这爆裂的情绪感染到了稍许,不过涌上头脑的可不是亢奋,而尽是些愠怒:“巫医已然正名,平反的诏令更是天下皆知。就不劳许大人您在这里多费唇舌了。”

    他最受不了旁人的指指点点,尤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事外之人,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那我就问你一句。”许临夏抖了抖衣袖,他们读书人也是有脾气的好吗?要不是为了巫医这一脉的清白,他又何苦来着:“究竟是你自己一人的安逸重要,还是给地下已逝的人一个交代重要?”

    华似乎终于是把这些话听进去了一些。因为许临夏看得清楚,坐在床榻之上的华紧紧揪紧了被面,那上面已经是皱皱巴巴的一片折痕了。

    那片褶皱的被面,应该也正如此刻华的内心一般无二吧。很纠结倾轧,却迟迟做不了决定。

    “这世上不愿面对的过去有很多,可是既然都是已经发生了的,那么对现在又有什么影响?”许临夏自问,他说服人应该还是有几下子的:“你现在不去做,才是对未来的不负责。你不愿再一次地重蹈覆辙吧?”

    毕竟十年的寒窗苦读,若是自己都不能时时给到自己一些安慰与壮胆,怕是还捱不到前程似锦的这一天,就要倒在自我编制出的恐惧之中了。

    “就是她了。”许临夏终于说动了华,带着他在眼前的牢门下顿住了步子。

    老妪面色灰白地蹲坐在牢房里的角落,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要不是听闻这话还转动了一下的眼球,华真要以为这里是坐了一个死人的。

    “她是……”华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早知如此,他当时欲拒还迎的是要做什么?怕是被许临夏看去了笑话还差不多吧。

    “阿婆。”许临夏站在原地回望了华一眼,只摆摆手示意狱卒把牢门打开:“他就是我说起的华大夫,京都里的华神医。”

    老妪已经沉寂多时的眼眸霎时亮起了一片光彩,也只有此时,才是许临夏在六福村中见到老妪时所见到过的模样。这样紧张压抑的气氛确实是一把无形的枷锁,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老妪用膝盖跪爬着走了好几步,终于是在华的面前停了下来。她伸出了一双皱皱巴巴的苍老双手来,紧紧攥住了华的衣角:“华大夫,是我对不住你啊!”

    就是这么言简意赅的几句话,可是里面所饱含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的。

    华冷漠地扯出了自己被对方紧紧攥住的衣角,他可不会看在对方是一个老人的份上就犯糊涂。

    “听说你要找我?”不想和她做过多纠缠,华干脆开门见山:“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体力不胜。”

    老妪抹掉了几把眼角挂着的泪珠:“我儿也是患了瘟疫的,许七巫医可以出手相救,这份恩情我是一直铭记在心的。我……”

    “可你却上演了一出忘恩负义?”现在看来,忘恩负义都算是好的,最恨就是那种恩将仇报者。若是如此,还不如当时不救来得要好。

    华一口打断了老妪看似永无止境的忏悔:“不过你们现在也算是恶有恶报。苍天有眼,还来寻我干嘛?看我这个巫医被你们害得还惨不惨吗?”

    许临夏皱了皱眉头,轻轻扯了扯华的袖角:“你先别激动。”

    “我没有,我没有激动。”华嘴上说着不激动,可一句话却是被他重复了两遍。

    许临夏甚至能感觉到从华口中呼出的粗重喘息。

    “我找你就是想说。”老妪被华的反应有些吓到了,一时也忘记了哭泣,只有些一时无法压下的情绪还在波动着:“许七的尸骨至今保藏完整,被里正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若你想去见他一面,或许我可以帮忙。”

    “你说什么?”这句话的确是有些吸引力的,华这一身本事皆是得了许七的亲授。可以说,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位贵人,一个是道士,还有一个便是许七了。

    许临夏从六福村带回来的消息,华已经通过卢太医等人的口中全部知道了。巫医们的尸骨就被人暴尸荒野,这恰恰也是最令他意难平的。

    “里正不知从哪里听说,巫医的鲜血可以祛除百害。还有,他们的骨头可以……熔炼成金。”说到最后,老妪似乎都能感觉到她头顶上方的那一道目光愈发地灼热,简直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

    “疯子。”华的上下牙关克制不住地打起了架来,这二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还看到了些许白色的口沫也跟着喷洒了出来:“你们就是一群疯子。”

    所作所为,何止是丧心病狂四字就可以概述完的?这明明就是罄竹难书的罪行。

    “你怎么不早说?”许临夏知道这老妪话中必然未尽。但令他始料未及的却是,这语出惊人的背后,到底藏得是怎样的一颗人心不尽?

    “我,我怕……”老妪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又或许,打从他们踏上这一条不归路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件天地难容的错误了吧。

    “他人呢?”许临夏拉着已然情绪崩溃的华。

    可惜他就像是头看到猎物失去所有理智的野兽,一心只扑在面前,恨不得用利爪撕扯开周遭的一切。许临夏又哪里拉得住呢?

    华将老妪的衣领拽起,身后的一头白发也因为这一动作而散乱得不成样子。与老妪相比,他才是更像是那个饱受岁月无情磋磨的人:“你们把他藏哪儿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辞别

    这一年春末,万物走过了复苏的时节,正要迎来它们一年之中最盛的时刻。可天子的震怒,却足以撼动时令的四时运行。

    四时的运行出了紊乱,一时之间,百姓之中也是骚乱不止。

    这本来为巫医平反的美名传遍天下,人人都在为这件冤假错案得以昭雪而倍感欢欣的时候。背后牵扯出来的一桩阴谋,却令不少人都内心为之一震。

    华来到苏府上来找凌的时候,她也才明白了这话本子里倒数第三则的故事到底想要向她传达的是什么意思。

    几日里,巫医沉冤昭雪,天下早已是人尽皆知。更别提是在京都这样一方许多人都或多或少地受过华帮助的地方,即便她受困于眼下僵局,可也是得到了消息的。

    这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稍有安抚。她翻开了这一路随行的话本子,总想要从中得到些提示,才好用勇气来面对接下来未解的困难。

    可惜,上天就是不肯给她一个痛快。总是要费尽心思地猜猜猜。

    “你是说,许七前辈不得安葬,甚至连死后也未能安宁。尸骨被人……”凌说到最后住了嘴,她想不通,许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莫说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哪怕是深仇大恨,也犯不着如此吗?这样的做法,哪怕是对一个畜生,也是要被人戳破脊梁骨的吧?

    那六福村的里正到底是有多么黑心,才会下如此毒手?那许七不是旁人,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呐。

    “是。”华经过一番沉浸,现在也冷静多了。但提到这件事情,眼睛之中还是抑制不住地在喷发着怒火:“我这回去,要把许师父的尸骨接回来,好好让他入土为安。所以……”

    他们本也就是萍水相逢,若不是那时心疼凌的遭遇,之后便不会有如此多的故事蔓延。缘聚缘散,本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告别二字在唇齿之间怎么就是这样一番难为情。

    “你要离开了?”华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们算是同道中人。有些言语,是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描述的。

    这话是先从凌口中吐露出来的,也算让华的难为减轻了一些。他点了点头:“是。这一去,可能就不会再回京都了。”

    那时冒着丢着丢掉性命的危险而深入到了漩涡中心京都,为的不过就是等到今日这样的一刻。如今在有生之年,还真被他盼到了。

    “天下这么大,你说,我也没有道理就把一辈子都放在京都这一座城里吧。”凌那边久久没有回应,华不由地开始解释起来。

    “但其实,这是你的决定。”凌沉默良久,终于张开了口,她并没有多不高兴,只是有些失落罢了。

    却原来,身边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去奔赴向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样,天下真的没有不散的宴席,不管当时的聚集会有多么热闹:“悬壶济世,总不能少你一份吧?”

    凌笑了笑,这笑容清浅,却是足够真诚:“你看这幅画。”

    她将话本子摊开送到了华的面前:“这上面的人受困于蛛网之内,蛛网又更被尘封在一口棺材里。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接过话本的华倒是很快想起,凌是曾经提到过她有这样一本似是可以预示到未来的话本子。想必就是眼前的这个,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仅仅靠着一幅画当然说明不了什么。”能说明这些的,还是通过文字记叙下来的内容,只是那内容未免太过伤情,她不忍卒读罢了:“一个医者世代行医,在战乱纷飞的年代里,帮助了当地大大小小不下数百户的人家。”

    凌越来越有感觉,随着这话本页数的将近,里面的故事也是越来越为露骨明晰了。几乎是可以和现实世界都相互应和上了。

    那医者有家族传世的医术,久而久之便得了不少宵小之徒的嫉妒。在这种心理的作祟之下,医者的悲剧终于还是以一种十分可悲的方式到来了。

    为一位怀孕八月有余的妇人诊过脉后,医者有条不紊地开始收起了自己随身背来的药盒:“这段日子你要平心静气,切不可动了胎气。”

    孕妇温声谢过,这么久的一段日子以来,医者总是会不定期地来为她诊脉,光是保胎之法前前后后也出了不下三条。毕竟她的前三胎总是不知为何逃不过胎死腹中的悲惨下场。

    如今得了医者悉心的相助,前八月竟也一直相安无事地就这样过来了。

    背带往肩上一提,医者正要起身离去的时候,一把磨得锃光瓦亮的大刀却对准了他的脖子:“大夫留步啊!”

    医者举起双手来以表自己并不会轻举妄动,他只是希望此人可以在把话说明白前稍安勿躁。他不明白,他行事的所有标准都是以救人为上,怎么到头来却还是招惹来了是非:“你想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那人用手指摩挲着刀面,寒光因为手腕上角度的转动而闪过了他的脸庞。

    医者此时才看清楚,原来此人的眼神中透露着的当真不是恣意寻衅这样的简单意味。

    那是一种似是在看猎物的神情,巴不得将他浑身上下每一处可以发挥效用的地方全部吞噬殆尽。

    医者不禁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了起来,而他甚至都来不及打个激灵,就听到那人继续道:“就是想着大夫您劳苦功高,为我家娘子保胎救命,所以,想来请您喝杯茶坐坐。”

    哼!坐坐?这是坐坐会有的态度吗?一个眼神便足以将一切问题说明,医者当然不会被三言两语就给迷惑:“你有话不妨直说。”

    “听说您家祖上有不传良方?”

    医者此刻才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所谓的盯着猎物寻觅的眼神是贪婪,是一种人心不足的贪得无厌。

    “不传良方。”他是来治病救人的,不是来到处传播家族秘术的,该到了态度强硬的时候,就万不会再畏畏缩缩:“既是沾了不传二字,那也就由不得你了。”

    “你!”那人气急败坏地伸出手掌来在医者的脸上拍了几拍,咬牙切齿很是不甘的模样,倒好像理本来是站在他一边的。

第八百三十四章 结果

    “大夫,我瞧你可不像是个糊涂人。”那人双腿大开,坐姿都像极了害人性命的山匪倭寇,总之就是全然不干好事:“性命,家族不传的医术,你还是二选一吧。”

    要他背弃家族来苟全性命,这当然是不可能做出的决定。医者想都没有想,直挺挺地站着:“医术你是休想了,至于杀我性命,也要看你有那个本事没有?”

    当时的医者所想,此下是光天化日,害人性命这种事情官府不可能不一查到底的。这人应该只是利欲熏心,多半也只不过放几句狠话罢了。

    可那人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是没有立时取了他的性命不错。只是等待着医者的,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原来一个人狠毒起来,会是连天牢里的刑罚都无法相比的。”凌的双眼忍不住凝滞在了话本子上,一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可就是迟迟没有滴落下来。

    或许是觉得这似动非动太过瘙痒难耐,凌终于抬手抹了一把眼角,这才赶紧把面前的这页翻了过去:“再后来,医者被他们活活地折磨至死,尸骨未寒。那人又带着一帮村民挤进了医者的家中。什么都没有找到,大抵是觉得无法泄恨,于是便烧了一把火,什么都没了。”

    古籍药材,统统被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那人也只是被利益至上迷昏了头脑,压根就没有什么苦心密谋的计划。被官府抓到处以极刑自然是不用说的了。

    可惜的是,医者这条命就这样给陨落了。

    华有些不大明白,但眉心微蹙间,却明明是对这些有所触动的。只是这触动跳跃在心间,他竟是无法用语言加以描述:“所以……你明白了什么?”

    华自问,他可不算是愚钝的人,不然他的小命早就给丢掉了,又怎么会熬到终见阳光的这一天了呢?

    “这幅画上画着的不是别人,就是故事当中的医者。”凌微顿,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这句话不禁让她汗毛乍起:“也可以说,正是许七前辈。”

    这话若是说给别人听,想必她不是会被视为疯子,就是那个居心叵测的人。

    不过面对的对象是华,凌自然也就没有这样的担忧了:“从侯府破落再到如今我只能暂居在苏府,一路上几经辗转,我都不曾丢掉它的原因只有一点。”

    凌伸出手指来点了点桌子上的话本:“它,可以与现实当中遥相和应。很可怕,是吗?”

    是很可怕,但是,却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华再凑上前去看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凌为何会这么说了。那被蛛丝层层绑缚的人后又被桎梏于一口棺材之中,确实再难找出其他人,说得正是许七。

    “你这个话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在一定程度上昭示到未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应该都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当这么真切的机会摆在面前的时候,又不禁因为它的太过真切而变得有些可怖起来。

    毕竟谁人习惯于当下的细水长流,忽而一日望到更远的未来,但却是毫无准备,心底自然是空洞甚至是发怵的。

    “我也不知道。”凌主动和盘托出,在这一点上,着实没有什么好作隐瞒的:“那时抚宁前脚刚来,我后脚就在房间里翻出了它。”

    现在想来,应该是一切自有冥冥之中的安排吧。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饶使之前不见有半点法子,她也不想就此轻易放弃主动权。

    只是放在如今,这样的想法自然还是不移。不过可惜的却是,她的心思却不可能仅仅只扑在这个上面了。

    “你去吧。”凌收回了话本,好整以暇地收好:“许七前辈也该入土为安了。”

    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哪怕只是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也该得到一个长乐安宁的结局。

    “你身子的事情。”京都对于华来说,不过是一个暂得歇脚的地方,纵使他在这里呆的年头会是比任何一处地方都要多上一些的。

    可当初就是抱着正身的目的而来,现在事情已了,也没有再生出其他一些想法来。自然就没有理由再待在这一处中看不中用的地方了:“你还是多多小心吧。”

    道士都没有办法,那么他也无能为力。华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力的挫败感,所以言语之间不见有什么过多情绪的起伏。

    只是,他再怎么隐藏,终归都是染上了一些伤感的。

    这些,可能连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是了。倒是凌率先安慰起了华:“我也不是一开始的我了,这些东西,随遇而安好了。”

    在凌的眼中看来,已经没有什么是比寻到哥哥的下落,再为了爹娘努力一把而更值当的了。抚宁如何,那也是抚宁的事情。

    “总之,你这口心气绝对不能散。”看到凌的样子,华竟然隐隐生出了些担忧。

    病情也好,甚至是像凌遇到的这样艰险也罢,它们之所以不会一朝将人攻克,不过是每个人心中对于生的渴望远远超乎了他们自己的想象。

    可是,若是连这口气都散了。那全线崩溃,便是近在眼前,不过是一呼一吸的瞬间罢了。

    华瞧着,现在的凌便大有这样的趋势。可是,他是早说过的,他们也算是可相与谋的那个,叫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就这样放弃最后的希望。

    更别提,现在的处境可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你先坐。”

    华拉着她就要坐下,可凌却是不解:“你今日不是要同许大人一起出发前往六福村的吗?这么一来,会不会耽误时辰?”

    六福村的村民瞒天过海,不仅设计陷害了巫医,还私自开凿金矿,这样的重罪足够诛灭九族了。但幸得陛下仁慈,只下令将当年参与其中的人处以极刑,而剩下的村人则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

    知情不报者也是要被逐出天盛境内,并且永世不得回归的。这些决定其实都已是让人很难预想到的,可明烨更让人吃惊的则还在后面。

    六福村被无故牵连到的孩子,将由官府登名造册,暂由朝廷寄养,直到为他们找到一个好人家。

    不过,能将这样的伤害降至最低,也多亏了许临夏在这中间的争取。

第八百三十五章 探口风

    许临夏回京之后,便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据说既半夜入宫只为寻到华,又为了他从六福村带回的那个无辜幼童而下跪跪在了殿前。

    本来这会该是一场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结局,可是奈何许临夏这一跪直接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是打动了陛下。

    因而,那些幼童总算是没有因其父辈们的罪责而殃及池鱼,也不枉许临夏的一番苦心了。

    “和许大人约定的时辰还早。”华微顿。再说了,今时不同往日,他再也不用像以往那样做起事来束手束脚的了。

    巫医的事情是朝廷亏待在先,几时出发,他也应该有些说话的权利:“即便是要出发了,我不乐意,他们也只能等着。”

    凌无奈,乖乖地将袖子撩起露出自己的手腕来:“那就劳烦华神医为我把脉了。”华爱财是装的,整日浑浑噩噩地打瞌睡也还是装的。但这个无赖的性子怕是已经一去不复返,回不来了。

    “奇怪。”把脉对于华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但今日不知为何,华却久久都不曾移开过他的手指。

    华蹙着眉头,神情看上去并不太妙的样子,就知道,应该不是什么一帆风顺的情形。可奈何,华就是不说,十足地吊人胃口,凌不自然地便紧张了起来:“什么奇怪?”

    “你的脉象。”华说话开始分不清重点,只自顾自地一人思忖着,却并未将其中具体告知给凌。

    奇怪自然是从脉象之上衍生出来的,不然华出此言论岂不就是没有了依凭吗?但这可不是凌要听的答案:“脉象怎么了?你别不说话啊!”

    这样的沉寂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华才收回了手,淡淡开口:“你的脉象,看上去,竟然和常人无异了。”

    “那,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凌压下心中难得欢欣的情绪。她瞧得分明,脉象无异在华眼里好像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欢庆的事情。

    “我说了。”华开口,果然压抑的气氛在他那边未有任何的减弱:“只是看上去无异。”

    被表象掩盖着的正常,到底可以说明什么?是自此一切恢复正常,还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最后的宁静。

    这一遭,可是华从来都没有料到过的。他现在的心中可谓是一点儿底都没有:“这段日子,抚宁可有再来骚扰过你吗?”

    “没有。”凌都不用思考便立马回答道。这种反常,实在是她也可以感受到的。就拿眼下来说,若是放在以往,抚宁一定叫嚣着在脑海中不满起来,就算不是为他自己辩白一番,也要为了损她而损上一遍才算痛快。

    “会是……”凌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会是他改主意了吗?”

    爹娘过去教导于她,说为人要常常设身处地地为人着想一遍。这样子做的目的,不是要将自己捧到多么高的一个高度,仅仅是为了让这世上看似一切匪夷所思的人与事都可以合理化起来。

    只要能够合理,才是让己方和对方都可以畅快一些的唯一捷径。

    若她是抚宁这样的一缕孤魂,冷冷清清飘荡世间多年,忘记了前尘往事,忘却了自己一身的爱恨情仇。可任凭着世事无情地更改掉了原本形貌,就是不愿离去,为的会是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答案应该只有一个。找到一个她这样的倒霉宿主,寻到时机一举便要取而代之罢了。

    即便到了现在,他们两方对峙良久,于抚宁来说也算是事业未竟。抚宁,又怎么会甘愿?

    “你觉得这可能性大吗?”华不禁冷笑了一声,“你也经历了这么多,有些东西早该看明白的。”

    还以为华要再说些什么,可谁知华将东西收拾了一番,便告辞道:“时辰不早了,你记得我说的话,万不可掉以轻心。”

    “哎!”将鼓鼓囊囊的药箱一提,华就要夺门而去,结果人在门边被苏云起拦了个正着儿:“华大夫你这是要走?”

    华耸了耸肩,意即这是再明显不过的。

    “许大人还没有来。”苏云起都不用想就知道华给出的理由会是什么:“你我这一别,不知那年那月会再见。就不想再聊聊?”

    这听上去就是想叙叙旧的口吻而已,可是苏云起一把勾上来的手臂却重如千斤,华不知不觉间竟然被胁迫了。

    “你,你们。”华自然是想挣扎一番的,奈何他的挣扎不起任何作用,只能朝着凌挤弄起了眼色:“他这是什么意思?”

    凌撇撇嘴,证明自己完全也是一头雾水。只是手上的动作却完全出卖了她。

    凌很自觉地便上前卸掉了华紧紧攥着的药箱带子,帮着他将行李一应的都放到了桌上:“你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

    “你们果然是一伙儿的。”华嘴上仍是不大乐意,可手下却未见他有什么行动:“不过想想也难怪,毕竟都住到一起去了。”

    “你别胡说。”凌被人这么一揶揄,顿时也没了言语,只默坐在一旁,把玩起药箱上的带子了。

    “你这样不打声招呼就走,有人可是怨声载道。”苏云起说这话时,一双眼睛却是频频瞥向了凌的。他刚才分明看到,凌脸上的红晕似是一闪而逝,怎么现在就只有一脸的愠色了呢?

    “我没有打招呼?”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觉得莫名其妙:“那我把一大帮人晾在那边专程来你们苏府上是来干嘛的?”

    “妙春堂里有个人可等你很久了。”华离宫前的那个夜晚,暂住在秦府中的赵涵打听到了消息。只是他实在没有勇气,这才托了苏云起来探探华的口风的。

    也不知要修到几世的福报,才可以遇到华这样的一个人。赵涵自然不想独自留在京都继续做他那个什么都一窍不通,什么也一知半解的小学徒。

    赵涵只是想让苏云起帮忙探探口风,可苏云起却是一口应下。就连赵涵这个和华走得异常近的学徒都拿不准的事情,也不知苏云起是哪里来的那么大自信。

    赵涵不知道,可苏云起却是言出必行,今日果然就来堵华的路了:“你好歹也去道个别说句话呗?”

第八百三十六章 相随

    苏云起其实并吃不透他会有几分把握,只是几日来的了解,让他相信华这个人罢了。

    有个词是怎么形容来着?好像是叫面冷心热。华过去那是碍于身份,现在什么牵绊都没有了,应该也不会放着赵涵这个老相识不管不顾吧?

    这么说服着自己,但其实苏云起心中还是颇为忐忑的。说着说着,不知为什么就上了桌子。

    他一脚蹬在椅子上,一脚踩在地下,看上去倒是霸气十足。不晓得他的,还以为他时时都会有用强的打算。

    华稳坐在座位上,既没有迎难而上地起身,更没有往后挪动分毫的意思。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颚,似乎对方要说什么话,要做出什么行为,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答应与他住宿之所的不是我,要传其谋生之道的更不是我。”

    这一句话,明摆着的只是嘴硬心软。莫说是还算是与其相熟的苏云起,换做谁来听,都能明悉这里面的破绽百出:“可你行的,却是传道之实。”

    苏云起是刻意放缓了这一句话的,好让自己的一字一句得以完完整整地被吐露得清楚。再让华这股子别扭的伪装无处可躲。

    “你!”这几年间,华已经修炼出了一种事不关己便要高高挂起的好心态。不相关的事情,他大抵也是不会上心的。

    只是,这一次被苏云起噎得哑口无言的事实,似乎是他依稀记着的头一回。

    “所以……”苏云起自然是有些得意的,他眼角的眉梢都不由得因此上挑了起来。他往旁边让了条路出来:“可别让人家久等了。”

    凌倒也十分配合,从背后轻推了华一把:“你既有勇气来与我们告别,赵涵应该也不能例外吧?”

    告别辞行,可不是三言两语这样简单的。尤其是对于华这种人,一向习惯了做“坏人”的戏码,让他能够完全坦然地面对,殊不知又会是另外一番强人所难的情景呢?

    但凌知道的一点是,华今日若当真就此别过了,来日未必不会因此而伤神感怀。

    赵涵已经在大堂等候了多时,苏府的下人也已不止一次地行过劝诫之言,让其稍安勿躁,倒不如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好静待苏少将军的佳音。

    可赵涵紧张得唇色发干,又哪里能听得进去呢!只是摆摆手,温声多次谢过就是了。

    挑起门上挂着的珠帘的第一眼,华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赵涵不停地搓着双手,在厅中来回踱步着。

    倒好像,这眼下的季节是数九隆冬一般。“你可真够出息的。”华轻嗤一声,嘴上虽然满是嫌弃的话语,可脚下的步伐倒腾得倒是快得紧。

    这明明就是良好的开端,哪有此时出去煞风景的道理?苏云起干脆抱着双臂靠在了墙边安静看着,嘴角噙着的笑意不觉得都蔓上了整张脸。

    凌也知这个时候是不方便再有人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的。干脆只用了手指去挑珠帘,保证自己的视野是一片大好。

    这样的两个人,结局虽说应该是欢喜收场,但这中间会发生些什么对话。她还是有些兴趣在的。

    华见到赵涵的第一眼起便是没有什么好气的言语。赵涵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任人拿捏,自然是免不了一场硬仗:“再出息也比不过华大夫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了京都,现在又不声不响地抽身离去。”

    “你我见面,就一定要掐起来吗?”华脸上虽是有一股嘲讽之意,但好歹态度是先从他这边软和下来的。

    “赵涵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学徒,万万不敢和华大夫作对。”不敢作对是真,可言语上的从不示弱却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毕竟,有人用言语相击,下意识地反嘴还击回去,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华大夫说好了的传我学医之道,如今你前尘旧事一了,就要弃我于不顾了吗?”

    华眉心一凌,只觉得这话听上去怪怪的,倒叫他有些措手不及了:“话可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你眼下既是来了,又怎知我不会履行承诺?”

    赵涵好歹也是读书人,可这遣词琢句也太不考究了一些。无外乎就是他一句轻描淡写的应下了,就算值得对方耿耿于怀多时,那也是两人的约定。被赵涵一句话说的,好像自己是一个风流成性的负心汉一般。

    “华神医。”这边大有僵持不下的焦灼态势,可许临夏那边却也等待了多时,实在耐不住这才差人来询:“许大人命小的来问一声,看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启程?”

    许临夏这大理寺卿在华面前可谓是将面子放得很低。不仅仅是因为朝廷亏欠了巫医,欠华数百条人命在前,也有其人在京都里的名声是有口皆碑的原因在。

    许临夏算是来自民间,深知民众的力量不可违。饶使在这个时候,华提出再过分的要求他都会一一应下。更何况,华也不是那胡搅蛮缠之辈,许临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为难之处。

    他只是想不通,华的辞行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去了这么久的功夫。若是再晚些出发,那么他们到达六福村的时日也只能是一拖再拖。

    这些疑问盘亘在心底,竟是让许临夏生出了一个十分荒唐可笑的想法:难道是这华中途反悔,想借此逃之夭夭了不成?

    华含笑示人,点着头看向来人:“真是烦劳许大人忧心了。都是我这不争气的徒儿,让他少带些东西上路,可他一直磨磨蹭蹭的,这才让诸位好等。”

    这可算是等待了多时有了结果,来人自是眼前亮了起来,忙不迭地应下:“小的这就回禀给大人,二位莫急。”

    和往常一样,有什么脏水污水,华总是习惯性地泼给赵涵,这一次也不是例外。

    但是彼时的赵涵却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是在背对着华转过身后,抿唇笑了起来。

    华仍旧是嘴下不留德,可能让他这么说,也是答应了让自己跟随其去行医济世。

    “你行李收拾了吗?”华将两手背在了身后,十足的师父架子已经摆了出来:“整日磨磨蹭蹭的,许大人若是恼了你,我可不负责做调解的那个烂好人。”

第八百三十七章 身死

    赵涵笑嘻嘻地将自己肩上扛着的包袱拎到了华的面前,脸上还十分得意:“和你相处了这么长的日子,总不会提前连这些都想不到吧。”

    华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但凡他铁了心地要与一个人作对到底,那那个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一个错。

    可赵涵觉得,被人能挑出骨头的鸡蛋,也一定是其自身就存有问题。倘若如他这般,又怎会留给华可乘之机?因而,此刻神态举止不免总是洋洋得意。

    华又怎看不出这小子的内心想法,话锋一转,直接让赵涵愣在了当场:“那么,好徒儿,为师的包袱你可有收拾齐整呢?”

    赵涵能提前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而迎头赶上,已经是料想在了前面。至于华所言的这些,分明是讲出来故意让他难堪的。

    闹了这么一遭,赵涵哪里还能再有什么好脸色。只是黑着脸也再不说话了。

    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效果,让华主动低头,哪怕是当时命悬一线似乎都是未曾得见的。就更别提是今日吵嘴一般的小打小闹了。

    华只回身朝着那珠帘后的二人作揖行了一礼:“二位,多多保重。”

    那白色的发丝在其人转身之后被风扬起,稀稀疏疏的金色光芒就这样透过了视线。不知是那光华太过耀眼还是如何,凌只片刻地错愕,那二人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眼前。

    “也不知……”话到嘴边,凌才倍感分外无力,不知不觉地便又住了嘴。

    “不知什么?”苏云起却是对那没有了声音的后半句很是好奇。

    “此去一别,应该再不会相见了。”她不知的事情实在太多,就好比许七前辈被人谋害一事。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感觉怪怪的。似乎,在许七的身后还有什么是无法道破言明的。

    不过当然了,这些仅仅只是她无端的揣测。甚至若是要更为严谨一些的话,这只是她空穴来风的一个想法罢了,连猜测都算不得。

    巫医冤案得以昭雪,本是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可京都城里却是紧接着就见了血。

    京郊之处,一个草草堆起的坟头前,一篮子黄色的纸钱都被其旁正熊熊燃烧着的烈焰快要吞噬殆尽。

    一双素手正有些颓唐无力地搭在篮子上,指间捏着几张褶皱到不行的纸张,却迟迟没有将它放入火盆的打算。

    “这一处衣冠冢,没有墓碑,更没有任何的碑文。倘若,你在地下迷了路,或许也只能凭着这些烧去的纸钱了。”生死虽只道是寻常,历来更是有数不清的文人墨客挥毫写下了他们堪破红尘的诗文。可真正走到了近前,那就又是另外一番情景了。

    “大姐姐。”凌留不下一滴眼泪来,今日的结局完完全全是其人自作自受的结果。只是终了终了,她这一走,却要留给那些挂念她的人太多的无法释怀。

    “你素日便受困于嫡庶尊卑之差,可说到底,平阳侯之女的身份也是千万人不可攀的高位。便是如此,也要你一次次地犯险吗?”凌指间一松,终于飘飘荡荡洒下了几片黄色的纸钱。它们相携着一同跳进了那不大的火盆,于它们而言却是一片火海之中。

    陛下已经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但却再没有降罪,这样子做,也未尝不是再还她一个自由之身。

    “我去看过赵姨娘了。”凌瑶就是到死,也再没有见过赵姨娘一面。对于曾经她那也是嚣张跋扈惯了的娘亲来说,女儿一倒,便是要了她的命:“她瘦得不成人形,终日以泪洗面。想来,也是悔之莫及。”

    赵姨娘也好,凌瑶也罢,她们不服生来便低于旁人一等。这才被名利冲昏了头脑,迷晕了眼睛,以至于最后竟做下这等错事。

    不可否认,名利于谁,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只是在追逐这些的时候,凌瑶似乎忘记了,她的起点已经足够高了。

    就算是凌瑶一息尚存,哪怕她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凌也不会愚蠢地问出那一句话。

    “后悔”二字,是多少人的意难平。可在当初做下的决定的那一刻,什么样的结果他们不是没有预料到,但还是决绝地踏上了那一条孤注一掷的道路。

    凌知道,依照凌瑶的脾气,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照样会义无反顾地做出这些事情。问这些问题,不过是徒费口沫罢了。

    “大姐姐,我无法答应你死前的请求。”那行刑前的一个夜晚,她在苏云起的帮助和明烨的默认下,潜进了天牢之中,见了凌瑶一面。

    凌瑶自小便是个心气极高的人,什么时候低声下气过。以至于,昏昏沉沉的视野当中,凌瑶那噗通一声下跪的声响,把凌吓了不小的一跳。

    她啜泣不止,甚至都很难连成一句完整的话了,可言下之意,凌却听得明明白白:“这是凌家的劫,谁也逃不过。大姐姐你求我的事情,我也……”爱莫能助吗?

    这句话最后还是哽在了喉头。

    因为,凌也是凌家人,她无法解释,为何她还能有幸逃出生天。

    “我不会为难你的。”凌瑶没有听不进去话,她一反常态,居然到了临死关头都还异常冷静:“只要,她还活着一日,只希望你能多多关照,让她少受些罪便是。”

    “好。”那句话嗫嚅在嘴边,凌不想让这一切就这样随着凌瑶的身死而不明不白地被黄土给埋葬了,最终还是一一道了出口。

    “父亲他……”恰如凌所料的一般无二,凌瑶灰败的双眸当中果然有什么光彩闪了一闪:“他竟还惦念着我?”

    “你瞎想什么呢。”父女情谊,那是抹不掉的,又怎么会因为凌瑶做了那许多错事,凌文哲就会狠下心来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父亲对你,从来都没有改变。”

    嘀嗒的一颗泪珠滑落,在整个僻静的天牢里听来异常响亮。凌听得着声音入耳,眉心却不由得往起皱了一皱,她不知为何,竟也有些伤感起来:“你们之间的误会,或许太深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追忆

    “父亲对你对我,那可是有着天壤之别。”这些本来一直都是凌瑶心中的一口恶气,可时至今日,她倒也能平和一些了。

    或许,也仅仅只是因为这条性命将要走到终点,再有不甘不屈,此刻统统也只有一身的无力罢了。

    “大姐姐这话你可就说错了。”爹爹的心或许是偏了一些,可对凌瑶的要求那向来也是绝无二话:“还记得你小时候吗?”

    “小时候?”凌瑶住嘴了,因为她翻遍自己记忆当中的每一个角落,充斥着的父亲形象,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偏心极了的嘴脸。

    这样戛然而止的语气,这隐忍克制的神情,不用多问,凌都知道,想来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你与陈家小公子相熟,两个人常常玩在一处。可有一日,仅仅只因为一个纸鸢的关系,你们二人却发生了口角。”

    说来也真是奇怪,她不过就是一个旁观者,可不知为何,这些旧事,她记得竟是比凌瑶都要清楚。

    “是。”经过凌这么一提,那些故去的旧忆就如同潮水泛滥一般全部涌上了岸头:“陈小公子他是陈家家族中的独苗,仗着父族的溺爱,不过是一个纸鸢罢了,他却咄咄逼人。”

    二人争抢之中,凌瑶就不小心踩坏了对方的纸鸢,那陈小公子当时就变了脸色。说到底,这不过就是两个孩童的小打小闹,竟然也值得陈家人跑来兴师问罪。

    “爹爹没有责罚你,说了许多好话才让陈家人罢手。后来,又亲手给你扎过纸鸢。”论起来,或许人人都是这样的吧,痛苦对人的影响是要远远超乎欢欣愉悦的。

    欢欣愉悦只能记忆一时,可是苦痛伤心却会伴随多时。凌瑶只知道终日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闷闷不乐,却连旁人对她的好都给忘却了。

    “如此说来。”到了如今,凌瑶也只能有叹气的份儿:“当真是我不识好赖。”

    凌既然来了,就不想让凌瑶和平阳侯的误会再继续下去。她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便又继续了下去:“后来,大姐姐你一心想着入宫做皇妃。爹爹全力劝阻,为的不是别的,恰恰就是你自己啊!”

    现在想来,或许诚然是有碍于娘亲这一尴尬身份的缘故在内。可更多的,也是出于爱女之心,实不想让其卷入这场纷斗之中。

    生来便是在侯府之内,已经是想要什么都可以到手了。又何必非要登上那一个高位,要以粉身碎骨为代价呢?

    “还不是因为蓼阳的关系,他才处处谨慎小心,生怕出了差池。”因为获罪,凌瑶的锋芒毕露如今倒也收敛了不少。说这话的时候,倒还没有太过过分的言语。

    “若你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人人都说,当局者迷,看来事实果真如此:“你进宫之后,跋扈至极,常常几句不和便要殴打宫人,甚至因此开罪了不少其他官员之女。这些事情,有还是没有?”

    按照凌瑶的性子,这些东西想来都是避无可避的事情。不过能让凌如此说话的,自然也是确有其事。

    凌瑶默不作声,只好点了点头。现在想想,她在宫中从无援手,背地里不知遭了多少人的白眼,也的确是有这一层的缘故在内。

    凌瑶虽然糊涂,但好在对于其人自己的处境认识还算清楚:“你今日这般的处境完全是你自己作孽太深的缘故。可依你的性子,在宫里丝毫不知收敛,还当在府里一般胡作非为。你可知,有多少人要对你出手?”

    凌瑶也不傻,凌虽然没有点明,但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其中之意也是十分清楚明了的了:“可他为什么从来不说呢?”

    那些随时会倾轧而来的荆棘冷箭,完全是平阳侯在后面为她一一扫清了。

    “你有给她机会吗?”凌站起了身子,如今说了这么多,她的目的基本也已经达成了。

    “这辈子,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女儿的犯的浑。”

    “你让我多多帮忙照顾赵姨娘,我只能尽力而为。”身前篮子里的纸钱不知什么时候都被烧光了:“凌家经此一难,想来真的是要一蹶不振了吧。”

    凌瑶的事情就是一个开头,接下来,明烨应该会一个个扫清他们这些碍眼的障碍吧。不过明烨既然能看在过往的事情上饶过她的一条性命,料想侯府众人也并不一定就此全部覆亡。

    赵姨娘,应该算是被无辜拉扯进来的那个。如若陛下再心软一些,或许让她捡回一条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平阳侯夫妇,还有至今都不知身在何处的凌珏,他们的处境才是真的危险。

    “吁!”凌正跪坐在那个草草堆起的小土包前暗自发呆,身后却传来了一声长调。

    马蹄声在身后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人缓缓行来的脚步声:“这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还以为你会说节哀顺变什么的。”对于生命的逝去,人人都是无奈的,除了安慰的话,什么都不能说。但有些超脱凌想象的却是,从苏云起的口中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是你说的吗?凌瑶她终日受困于自己庶女的身份,如今去了那边,倒也不用因此而绞尽脑汁了。”如此一看,怎么知道会不会是一种解脱呢?

    “你说的对。”凌终于回了神,起身拍了拍衣裙上沾染的尘土:“她再也不会受心魔所扰了。”

    可是,生者要面对的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我们回去吧。”

    许临夏带路,对于已经去过六福村一次的他来说,这里的路已经是再也熟悉不过了。

    “许大人。”坐了一路的马车,华直感觉自己被颠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到六福村,究竟还有多久的路程?”

    许临夏也被颠得不轻,这路上崎岖不平,但他上回来时后半程基本是靠双腿在行走,因而也就没有什么感觉了。如今享受起了有路坐车的待遇,可身心却未能舒畅多少。

    可见,他还果真不是那达官贵人的命啊,许临夏面露难色,朝着马车外看了一眼:“看路旁的样子,感觉应该差不多就要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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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如此芳邻介绍: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道观,道观里住着一个不谙世事的道士,道士不会炼丹制符也不会算卦占卜。在每一个云卷云舒的日子里,他只会抬头呆呆地盯着天空。一个少年追寻至此,扬言他与此山颇为有缘,从今往后便不走了:“小爷苏云起,在此山之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说,和这里是不是相当有缘?”道士自是无语,笑道:“乖徒,这位公子说与你有缘。”女弟子凌玥不假思索地扬眉:“乌云蔽月,不是好兆头,要有缘也是孽缘。”我的如此芳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如此芳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