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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新月翩翩     我的如此芳邻txt下载     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六十九章 江心

    他不过就问了一个问题,回答也该是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可不知怎的,跑到这船夫嘴里便结结巴巴,说得颠三倒四的。

    不过,即便是些很零散的信息,也不妨碍许七将它们拼凑得完整。这些只言片语虽然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但好在至关重要的一些线索好像从未被船夫漏掉。

    很快,许七便将它们原原本本地复述了出来:“你是说,在江边生活的人,有很多去了江心,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用问,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应该就是船夫口中那所谓的怪物了。

    不过许七特意跳过了这两个敏感的字眼,有的人实在不禁吓,他只要能把意思传达得明白就已是成功。又何须再提一遍,平白给船夫添堵呢!

    船夫感激地抬头看了一眼许七,他有时候甚至会怀疑,那怪物是不是有一双顺风耳,怎么会潜藏得到处都是?

    “都是作孽啊!”不知想到了什么,船夫气呼呼地狠狠拍上了自己的大腿:“也都是我贪财害了那二位,平日老老实实打打鱼就好,就不该起这渡人过江的心思。”

    渡人过江本是寻常,他们也是有求于人,许七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当真顺着船夫的意思将责任全都推到他身上。

    掉进江里的是他的徒弟,和他徒弟看好的徒儿,许七最是忧心忡忡。但他的双眸中却不见一丝慌乱,只定定地望着船夫,还将手掌扣在了对方的双肩上,以期通过这种方式让其人放轻松一些。

    现在的情况是明摆着的,唯一能套出些线索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船夫。若是把他逼急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是说,渡人过江必出事吗?”

    听船夫的表述是这个意思,似乎他可以这样认为。只是,这之中是不是有哪里说不通,许七还需要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船夫摇了摇头,尽管他的身子依旧在瑟瑟得发着抖,但双眼还是恢复了清明:“江心,江心有东西,这些年葬送了不少人命。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这话乍一听,似乎和许七的问话风马牛不相及,可是只需要冷静下来细细思量,并不难发现里面的问题。

    许七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惜那时的旧事对这个船夫影响不小,以至于如今仅仅只是让他去回忆些许,船夫表现出来的都是抗拒之意。

    如此,即便他真有什么头绪,也绝难追查下去。

    “你带我去。”有句话在前,虽然听上去有些很是疯狂,但不失为一种打破僵局的法子。许七将船夫拽起来了一些,论体力,他比不上华,因而即便是这么一个动作都有些吃力。

    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若不主动一些,那可就真的是眼睁睁的推华和赵涵去死了。

    “你说什么?”船夫不是耳朵不好使,只是他太过讶然面前的这个人在胡说些什么了:“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这里面的危险。”

    船夫一口回绝,并且尝试着挣开了许七的束缚:“要去送死你一个人去,可别带上我。”

    许七虽然和方才坠江的二人是一伙的,可是这体力却是天上地下。船夫有些意外,自己轻轻松松就摆脱了许七的纠缠。

    不过,他可没有心思沉浸在这个无聊的喜悦之中,搜遍残存的船只,也只找到了些破旧木板还勉强可以当做船桨一用。

    “别傻站着了。”那两个人的消失无疑是给船夫敲响了警钟,是该有多么愚笨,才会和傻子一样继续杵在原地:“过来帮帮忙,你也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吧。”

    正好,他还有一事相问。许七也去到了船上同样的位置,操起一块脱离了船只主体的木板来:“那江里的东西,是不是没有灵智?”

    船夫的脸色煞白,他扪心自问,这一辈子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今日是触了哪位大仙的霉头,竟然给他找了这么一个大麻烦过来?

    “你别问了。”船夫脸色铁青,看着江面上自己的倒影,他恨不得直接把头埋进去。

    如此躲避?那更说明了问题,许七的精神更大了:“这可就奇了。如若那东西没有灵智,便不足为惧,你又何以怕成这个样子?”

    不足为惧?船夫险些栽到江里去,他可真想拿把锋利的匕首,划开这家伙的胸膛看看,这心究竟是不是长歪了?

    别人的一颗心,先不说有几窍,但最起码都长在了正的位置上。可面前的这个,典型是一个无知无畏的主儿,怎么劝都不听:“若没有可怕的,那你跟我说,那么多人都去了哪儿?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哪成想,看上去一向和他外貌相符的老成的许七却是耸了耸肩:“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今日人丢了,是在你船上出的事。这事,你总该给个交代吧?”

    许七不得不承认,他这样的做法实在是有点耍无赖。只是这地方实在古怪蹊跷得很,人还没有渡过江去,三个就有两个折在了这里。

    总是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但在那之前,他的生活起居问题是得解决。

    夜晚,潮湿的水汽漫过了身体,黏黏腻腻的整个覆盖了一层,整个人好像都被限定在了一个无形的薄膜里。

    尽管真的只是薄薄一层,可也是一种极其别扭的束缚,始终就在那里,让人想忽视也没有办法。

    赵涵许是不堪其扰,眨了几下眼睛,终于在一片幽暗无光的幻境里找到了自己的意识,清醒了过来。

    “这里是……”夜色下的夜视能力实在太差,赵涵只能接着天上几点黯淡到不行的星光勉强打量了一圈四下里的环境。

    荒草曼长,紧邻着一岸江水,这分明是在他坠江之后被水流冲刷到了岸上。

    赵涵半猜出这样一个结论之后,不觉有点欣喜。这可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消息,他当即往旁边摩挲起来:“华大夫?”

    他记得很清楚,在他眼前全是漫无边际的江水,依稀只有些光亮勉强穿透过这一切的时候。有个人紧挨着自己,前后脚地也跳了下来。

    意识渐渐模糊中,赵涵昏迷前最后的一眼,就看到了向自己游来的华。

第八百七十章 遍地白骨

    他记忆是不会有误的,因为直到意识迷失的最后一刻,他在昏暗的水光中曾拼尽了浑身的力气去够那只朝他伸来的手。

    而对方可能也和他一样的心照不宣吧,同样使出了浑身解数。就在两根手指要触碰到一处的时候,对方的指甲无意地挠破了他的皮肉,鲜血顿时晕染开在到处飘浮着浮光的江水里,一度使快要昏睡过去的他清醒了很多。

    只是江水太凉太冰,他还是抵挡不住身体身处的畏寒与困乏,与那双手越隔越远……

    “华大夫?”四下里真的没有什么光亮,赵涵人就像疯了一样的四下里疯狂爬动着:“你可别吓我啊,你人呢?”

    江岸边很是广袤,赵涵一嗓子盖过一嗓子,没过多久,这里已经是处处弥漫着他的声音了。

    好一阵慌忙,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但至少让赵涵认清了一件事实,那就是华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可衍生出来很多结果的猜想。也就是说,赵涵连这个奋不顾身主动跳下来的华是生是死现在都不能确定。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悲从中来,压抑许久的恐惧与失望统统上涨了出来。他本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没有智慧更没有谋略,用华的话说,有时候还挺成事不足的。

    如今遇到这样的情况,自然是再难克制住,竟在没有确定自己身处的这一片地区是否存在威胁的时候,就嗷地一嗓子哭了出来。

    他的气息绵长,这时哭起来算是一种释放和壮胆,开了这个闸就再难停下了。赵涵断断续续地哭着,没有多久嗓子便哑了:“华大夫,你可不能死啊!你若,若是死了,巫医之术可就真绝了。”

    “叫魂呢?”有什么声音打破了赵涵叫成一片的哭闹,很是不爽,但细听之下还有它主人一直以来的那种慵懒和疲乏的感觉在。

    不是华又是谁,赵涵来了些精神,竟是一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张望:“华大夫,我,我怎么看不到你?”

    那个声音显然对赵涵打断他很是不悦,但考虑到赵涵之前怕得要死,也就没有计较:“右手边,三十五步,走过来。”

    华的惜字如金就是一种生气的表现,赵涵老老实实地依照提示走了过去,再也不敢多问一些很是无聊的问题,比如你醒了怎么不告我啊之类的。

    “小心脚下。”视野不太好的四下,赵涵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可这似乎还是不能避免他踩到了什么东西。

    “啊!”他尖叫着蹦起老高,并且在后退的过程中居然还踩了个空,差点儿把屁股摔成八瓣:“怎么平地还能踩空?”

    赵涵有些气恼,可华却表示他对这样有着自知之明的赵涵还算满意了一些:“我也好奇,平地摔,真是闻所未闻。”

    赵涵切了一声,但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那里有什么?你怎么一直在这儿?”

    现在来看,华清醒得比他早,可他连续叫了其人不知多少声,对方愣是一声没坑。这就证明,华这边有什么事情拖住了他。

    “你知道你刚刚踩到了什么?”华懒懒地抬抬眼皮,看向了只有一个大致轮廓的赵涵。当然,他也知道,赵涵未必能看到自己这样的一个动作,但自己给他的提醒也总是聊胜于无。

    “什么?”赵涵没有接受到华刻意的提醒,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一截手骨。”那也成吧,提醒可是提醒过了,被吓出个好歹可就真的赖不上他了。

    “手,手骨?”果不其然,知道真相的赵涵浑身一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耳后嗖嗖地吹起了凉气。

    人在急剧惊恐的状态之下,总是想要背靠什么来确保至少身体有一部分是不会完全地暴露在危险之中的。赵涵更是不例外,他作势就要往地上扑,仿佛只要这样,惧意也能缩减一半。

    “你确定?”华及时出声。

    夜色太浓,赵涵根本看不清华此时的脸上会挂着什么表情,但是语气中存有的那一抹讥诮他却是听得出来的。肯定不对,赵涵清清嗓子:“你,你什么意思?”

    华的语气明明是准备好了看戏的样子,赵涵就算眼睛看不到了,可这点感知是基于在妙春堂多年的相熟上来的。他不可能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赵涵伸出脚来在地上胡乱探了起来,每多伸出去一寸远,他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一些:“这里,该不会是……乱葬岗之类的地方吧?”

    “嗯哼?”华答得也是容易让人一头雾水的回答,这只是由于他现在也不好轻易下结论,只尽量在自己的理解下纠正起来:“应该是比乱葬岗还要乱,还要阴暗一些的地方。相信你也感觉到了。”

    “感觉到?”感觉到什么?赵涵实在是有点啼笑皆非,他自己知不知道,难道华会比他还要了解吗?

    “这里可都是白骨。”白骨堆积如山,很多还不是完整的一具白骨,正如片刻前赵涵踩到的那截手骨,也如自己面前的这只手臂:“断肢残骸的白骨。”

    华可能是觉得光是白骨两个字不具什么威慑力,还特意加了一个补充词汇。

    “进去吧。”华一直坐在这里不是没有目的的。只是现在猜测进入了桎梏阶段,他当然不愿露宿荒野了。

    “这里有个山洞?”赵涵欣喜地发现,可随后浑身却是不受控的一抖:“我,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连这接天的荒野都未能因为月光的照耀而有多少光亮,为什么那深不见底的山洞却可以发出些诱人的光亮来?

    那里面会不会有东西?那东西会不会是故意在引他们进去?至于目的的话,赵涵很自然地便与地上的那些骨头联系了起来。

    应该是将活人折磨成那个样子吧?

    “喂!”可华却并不听他的合理推测,径直踩着地上那些白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往山洞里走去了。

    赵涵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赵涵的担心顾虑他不是没有。只是眼下来看,难道还会有比山洞更好选择的地方了吗?

    那可真是未必。况且华并不认为那没有灵智的东西会有多难对付。

第八百七十一章 灵智

    山洞的里面,阴冷潮湿,吸引来了很多发着光亮的萤火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特别的地方。

    赵涵松了口气,心道果真是自己想多了。

    “你相信,没有灵智的东西会存在在这个世上吗?”这个还可以算作是秘密的东西,一直被华掩埋在心底深处。

    不是不可与人说,只是这个对象还要分人而已。很显然,赵涵并不是符合这样条件的一个对象。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现在四下里能说话能活动,还会出气的人也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有些东西,他或许需要一个人来和他商量商量,又或者,哪怕只是侧耳倾听着也好。

    当时华和许七他们在说起这些的时候,白雾就已经基本上围笼了过来。

    视线被遮挡了一部分,竟然连带着耳朵也不大中用起来。再加上华他们有意压着嗓音说话。最后传到赵涵耳朵里的,其实都是些零碎的东西。

    这一回被华一提点,他倒是接话接得很快,因为当时的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灵智:“没有灵智,那就不会思考,没有感情,还算生命吗?”

    赵涵这话虽是问得半信半疑,但多多少少也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太过荒谬而语气沾染上了些感慨的色彩。仅仅只是感慨,他无法说服自己世上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你说得不错。”华也是这样认为的,恐怕不光是他,换做谁来都会这么想吧:“没有灵智,便不能称之为活着。可若,它们如蛆附骨呢?”

    “什么?”赵涵想,他可能也知道华是什么意思了。只是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存在于那些游走于街头巷尾的说书人口中吗?

    “意思是,没有灵智,却受这里所控。”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胸,胸膛之下正是一颗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生命活力的心脏:“它们执念太深,哪怕只是居无定所地飘荡,也在找一个可以寄生的契机。”

    赵涵嘴角一僵,他怎么有些不寒而栗,不由地往身后的石壁缩了一缩:“那,那不就是孤魂野鬼吗?”原来,世上还当真有这种东西啊?

    “是,却也不是。”抚宁便可以证明这种东西的存在,换句话说,华也算是同它们打过交道了:“如若是鬼魅,夺舍之后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第一件事?”原谅赵涵不能换位思考,他又没有做过鬼魂,怎么知道人家的想法。只是按照普罗大众的想法来看,那只有一种可能了:“当然是尽快解决掉原主,给自己找一个可以长久安身立命的地方。”

    正如“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是一个意思。鬼魂们自己就是阎王爷,怎么可能留给它们看中的身躯一个反扑的机会?那不是傻,是蠢到了家。

    “嗯。”华点头,证实了赵涵的猜测:“单从这一点上来讲,这种没有灵智的东西便与它们有着本质的区别。”

    本质区别?这怎么乍一听,好像这东西不是很怕人,甚至还有些友好呢?

    不过,谁身体里住了这样的东西,都笑不出来的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家都说的事情,便是在大众之间可以广泛流传的,那便说明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这个异类,不仅仅是活跃在了眼皮子底下,还是直接附上身。一个正常人的正常反应都该是如临大敌才对。

    山洞里是有光亮的,这光亮来源于萤火虫的尾部。它们的光芒虽然都很微弱,但此时凝聚在一起的力量,就是照明也不成问题。

    华借着这种光亮,将赵涵的表情尽收眼底,看来他还有点脑子,不算蠢笨:“天地既然能容得下,便证明了在一定程度上是不悖的。夺舍可以说是既定的事实,只是它们需要蓄势。”

    这也就是为什么凌身上的隐患虽然未能彻底根除,可却也一直隐忍不发,终没有酿出惨剧来。抚宁还不够格,它的蓄力还远远没有达到那种可以反客为主,颠覆的地步。

    “睡吧。”这应该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可华找到石壁调整了几下睡姿,便索性合起眼来:“争取一觉睡到天亮,明天我们就应该没事了。”

    “哦。”赵涵木讷地应了一声,他总觉得,华怪怪的。可是哪里怪,他又说不太上来。

    华因为巫医的事情,在过去的数年当中必须活得谨小慎微,只有用各种表面的竭尽伪装,才可能保留下那么一丝丝日后沉冤昭雪的机会。

    因而,华不苟言笑,常常以沉默示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今夜的他也是这样,初来乍到到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可其人却可以在简单的几句闲聊之后便蒙头大睡?

    这让赵涵不得不佩服一下,不,应该是佩服很多下。顿了半晌,赵涵感到了无生趣,索性抱着膝盖也打算睡去。

    昏沉的困意还没有完全袭来,赵涵却是眉心一凌,等会儿,这不对!

    华睡前永远不会有闲情逸致跟他闲聊的,无论放到什么情形之下都不会的。

    那么,刚刚华睡前的好几句嗦是什么?太反常了吧?

    他有没有理由认为,是华在向他传递什么线索?又或者说,难道他们那么倒霉,刚刚到了这里,就被什么没有灵智的东西给占据了身体去?

    赵涵绞尽自己的脑汁,似乎也只有这两点,可以解释华的一反常态。

    想不到这一层面还好,可一旦想到了,赵涵哪里还来的睡意?不越吓越清醒就已经很不错了。

    “嗯?”赵涵鼻头有些发痒,他不耐烦地偏过头去,心中又是烦躁,可还冰凉一片。

    华大夫刚刚便劝过他,早早地睡了去才是保证今夜安稳无事的法子。可他偏偏不听,该不会这就已经被那东西给盯上了吧?

    鼻头上的痒还没有褪去,不仅如此,好像还有什么发着光亮的东西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更不是擅于伪装的人。如今被这接二连三的东西一影响,自然再也无法安睡下去。

    睫毛颤了一颤,就要睁开眼的时候,肩胛骨上却传来一阵大力,他感觉自己要被人捏碎了。

第八百七十二章 腐草

    这个时候再不睁眼才是不合常理,况且那个力道的确让人无法忽视,赵涵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扭头向后看去。

    岂料,那捏碎肩胛骨的黑手依旧逼得很紧,一捏脖子,硬是叫赵涵无法动弹。

    此时的他就差因为悔恨交加而流下泪水来了,早知道他就应该学习学习华的良好睡眠质量,不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感知到手下的赵涵似是在无声地抽泣,头顶后上分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别动。”

    紧接着就是一股大力直接拎起了他的衣领,硬是向另外一个方向拖行了好几步。

    这个速度,就好像是要避开什么似的。但赵涵不敢回头去问可能救了自己一命的华。他对那东西的了解实在不值一提,仅仅听到的一些说法,都是刚才华忽然的侃侃而谈。

    这种情况之下,他还是应当学会适时做一个哑巴。

    华撤了力道,又不知过了多久,才踱到了他的身侧站定,只是声音把控得依然很低:“你看那边。”

    有华这样一个熟人在身侧,赵涵也难得地松了一口气,循着他眼神示意的方向望去。

    不望还好,这一望,整个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说起话来更是结结巴巴的:“怎,怎么会那么多虫子?”

    他口中的虫子就是山洞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唯一的活物,可以在暗夜中凭借着自身实力闪闪发光的萤火虫。

    可赵涵不是小姑娘,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的心思,此时又被一吓,自然是哪种话粗俗就用粗俗。

    萤火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盘旋着汇聚到了一起,而吸引它们孜孜不倦地振动翅膀的源头,似乎就是此刻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赵涵。

    赵涵的上下两排牙齿忍不住打起架来:“如果你晚来一步,我搞不好就要被生吞了。”

    萤火虫会不会吃人他是不知道,但蚍蜉撼树总是真的吧。这么多的萤火虫,还一看就是有目的的那种,谁都不是对手。

    华却不以为意,从他刚刚下手的速度和力道来看,他应该也是着了一下急的吧:“你应该感谢它们。”

    “什么什么?”赵涵觉得自己怕是听到了此生最大的一个笑话。他又不想寻死,为什么要感谢谋害他命的人?哦,不对,对方还不是人。

    经过这么一闹,华好像再也没有睡意,干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萤火虫并不像它看上去那么美好。”

    所以啊,眼见为实这四个字,当真蒙蔽了很多人。因为眼睛总是长在自己身上的,别人可以欺骗,外界所传也可能失真,但唯有自己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怀抱这样的想法倒是也没错,只是人往往太过相信这两只眼睛,导致看到什么就会无条件地信任什么。却从来没有想过,或许自己看到的只是沧海一粟呢?又或许,仅仅只是事物发展中的一环呢?……

    太多太多的可能了,却又被局限在了眼睛之中。想到这里,华不禁叹了口气,他的情感是有些起伏的,可是却依旧保持着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生怕吸引来在暗夜当中潜伏着的东西。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涵整个人都要被绕晕了。他只是粗浅地觉得,华是在帮这些萤火虫说话?

    “萤火虫生长的地方远不像它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明媚,反而是阴暗潮湿,污垢淤泥横塞的地方才是它们的居所。一般会选择水草多的地方进行生活。”

    赵涵连连点头,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在看到萤火虫之后没有什么特别喜悦的心情。可,这和萤火虫救了他一命有什么关系?

    不用赵涵开口去问,华就接了下去:“这证明这里的环境极其阴暗,适宜那些晦暗的东西积聚。”他好像也知道如果自己不把话说明白,依照赵涵的脑子,在他们没有离开这里之前,赵涵迟早会把自己坑死。

    萤火虫与那晦暗东西的关系很是微妙,它们在这里共存,两不相害。两不相害的原因不是双方之间没有威胁性,仅仅是因为,它们实力相当,可以相互制衡,谁拿谁都没有法子而已。

    “你是说,这里有没有灵智,随时可以找到人身上就依附而生的东西在?”赵涵对于这样的一个猜测很是惊异,显然之前根本没有往这种可能上去猜。就算有些这方面的苗头,也因为他的胆小而强行压了下去。

    “嘘。”华着急地把食指竖起抵在了唇边,只是这一回却是他慢了一步。

    有些东西真的只适合看破并不说破,赵涵这样一句不顾头也不顾尾的大白话往出一扔,在华眼里,分明就是自寻死路。

    那团靠着数量庞大而硬聚出的一团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在赵涵这句不过脑子的话扔出来后旋即就四下散开了。

    赵涵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什么,悄悄地住了嘴,只是骤然睁大的眼瞳里却是忍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四散而去的萤火虫也不似之前一样就随意停落在山洞的各地,而是一个个如逃命般地找到这山洞里的缝隙全都没影儿了。

    很显然,是在躲他们一直怕的东西。它们身躯小,自然可以找到躲藏物,可他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却是根本无处可去。

    赵涵满脸都写下了一个“慌”字,他茫然四顾之后,眼睛定在了华的脸上。

    他不知道华有没有办法,但想着自打认识以来好像很少在他身上看到什么慌里慌张的模样。即便那时的华大夫被打入了天牢,几乎连性命都朝不保夕的时候,他也没有见过其人感觉天都要塌了的感觉。

    或许,只有这样的华大夫,才可以有救他的法子呢。赵涵再也不敢开口了,只有两只眼睛里面的求救很是诚恳。

    但这一回,是赵涵错了。华轻轻合上了眼皮,无声叹了口气。

    那些东西,许七师父会称之为传说不是没有道理的。传说传说,几时有人见过?换句说法,不是无人见过,而是见过的人根本没有来得及向外界传递这个消息就发生了意外。

    他仅仅只见到过抚宁这样一个个例,且无法完全确认抚宁的身份,面对它附身凌的事情同样更是束手无策。

第八百七十三章 蛊惑

    如若赵涵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是命运同他开了一个最是卑劣不过的玩笑。将他心中的这种无力感又着重提及了一遍。

    这样的一幕,赵涵必然不愿亲手将自己推进了火坑,他更不愿发生什么历史重演。

    华只抬起一只手来死死地捂住了赵涵的嘴,并且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一定不要发声。可以的话,最好还能屏住呼吸。

    说句实话,他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不过是早些年间游历大江南北的时候听得稍微多了些,这才有了耳闻而已。可也仅仅只限于此了。

    如若上天没有打算将他们逼到绝路的话,赵涵或许可以虎口逃生,捡回这一条小命来。不然被那没有灵智的东西看上了,就是下一个凌。

    洞口之外一直是阴森森的,即便是在清浅的梦中,二人似乎都能听到冷风的呼啸而过,夹带着那么一丝刚劲,又好像还有一些……怨念?

    赵涵怕极了,蜷缩着尽量往身后的石壁和华的怀里去钻。他知道,此时自己的作态定然是给七尺男儿丢尽了脸面,可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那些风先前像是没有领导者,在吹过大开的洞口前便迷失了方向,因而他们听到的只是风声中的不甘愿。

    可光亮的暗去,却让外面的东西再无忌惮。呼的一声,赵涵只觉得自己眼前有什么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便要进入他的身体。

    “啊!”赵涵此时早就忘记了片刻之前华的叮嘱,大声叫喊着:“救命啊!”

    “别喊了。”华伸手一挥,才发现那些蓝光难以聚形,对赵涵所做的一切多半也只是虚张声势。可若是赵涵再这样大喊大叫下去,他想,对方可未必就只是虚张声势这么简单了。

    没有灵智却可以存在于世,那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支撑它们。或许是生前的挂念,也有可能是纠缠的执念。它们可不懂得趋利避害,若是逼急了,可难保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我我,我还活着?”赵涵连睁眼一看的勇气都没有,此时只是颤着声音问道。

    “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华索性站了起来,挡在赵涵身前,替他挡掉一些蓝光:“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赵涵咽了口口水,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虽然是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它们是灵智都没有的东西,鬼魂好歹都讲究一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吧?”

    没有灵智,便代表着失去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爱恨情仇都不懂了,找上人来附身还管什么爱恨情仇?自然是哪个倒霉先找哪个呗。事实摆在眼前,毋庸置疑,赵涵就是最倒霉的那个。

    “可它们貌似拿你没有办法。”华有新的发现,一直悬着的心算是彻底落了下来。

    那蓝光仅仅只是触碰到二人的衣角之后便四散开来,化作点点流光。流光势弱,竟是连重聚都无法做到。

    之前进入山洞的那股冲力,或许早在进入山洞洞口的一刹那间就消耗完了吧。

    想想也是,没有灵智,可就算是彻彻底底的行尸走肉。能勉强靠着些念想留存在世上已是很不可思议了。

    拿他没有办法?赵涵勉强从华身后探出了自己的脑袋来,见那诡异的蓝光的确如华所说越来越黯淡,甚至下一秒极有可能就完全消失不见。

    他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却也没有展露笑颜:“其实,它们也是惨的吧?”

    “为什么?”华不免对赵涵这说法提起了些兴趣。长久以来,好像人们都很畏惧这种躲藏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窜出来给予他们致命一击的东西。

    倒也能理解,趋利避害是万物众灵的特性,没有谁会故意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的。

    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也是要有依存条件的。这依存的初始条件应该就是确保自己的性命无虞。

    赵涵没有华想得那样深,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很累:“你想啊,没有了生命,对于事物连情感都不能产生,这样活着其实会是一种痛苦吧。可偏生还要飘荡在这世间,找一个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什么复生的机会。”

    退一步来说,就算天可怜见,真的给了一次复生的机会。那然后呢?灵智就会回来了吗?回来之后,这个人,应该也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吧。

    后面的这些话,赵涵没有说出来。他总觉得,依照华那样的性子,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根本用不着他在人前卖弄什么。

    他看着那些蓝光开始消散,的确心中很是松了一口气,可也高兴不起来。

    赵涵绕到了华身前,视野开阔了几分。那最后几点亮光还在时不时地闪烁着,而大部分的流光则开始没有目的地在山洞里打转,直到彻底消失。

    它们没有了灵智,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只是受到莫名的阻碍后,也会觉得痛。痛过了,便又回复到了那种迷茫的状态。偌大的天地,能容得下它们的似乎却连一个方寸之地都没有。

    “嗨,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平日不是一个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可赵涵盯着那东西,就忍不住为之动容起来。

    这话音刚落,赵涵就做出了一个连华在内都震惊不已的举动。赵涵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居然在内心深处生出几分同情之后,连胆子都变大了。

    只见他伸出手来,手指虽然仍在微微发着颤,但却是没有犹豫地探上了那星星点点的光芒之中。

    看这样子,可能是在安抚?

    华揣测不来赵涵的心理。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赵涵不对,可能也算不得控制,那就是蛊惑。他被这蓝光给蛊惑了。

    华的心情有点复杂,就在不久前,他也被赵涵的那些话给说得心里一软,可这才转眼的功夫,蓝光却是下手了。

    “赵涵!”华一只手已经抓了上去,他想通过外界的阻挠来唤醒赵涵的一些意识。只是成功与否,要看是否对症下药了:“你后院的药材分拣出来了吗?”

第八百七十四章 松懈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分拣药材这件事情成天被赵涵挂在嘴上,貌似是他极不情愿的。

    那么,这句话可能也是唯一对他会起效果的话了。

    “哎呦!”果然,整张脸上弥漫着伤感落寞之色的赵涵忽然蹙起眉来,恨不得捶胸顿足地看向了华:“华大夫,我等会儿就去。你不要催我。”

    “你若是再不去,后院堆积的药材只会更多。”既然有用,那便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提前告诉你,没有人会帮你。”

    有些迷离混沌的双眼之中顿时就清亮了许多,赵涵愁眉苦脸地看向华:“好好好,我这就……”

    一个“去”字还没有说出口,赵涵就发现了哪里不太对劲。他记得,他们在过江的时候遭遇浓雾,翻了船,现在被困山洞之中,并不在妙春堂。

    既无妙春堂,又哪里来的后院?什么分拣药材就更是子虚乌有了,这个华大夫就是故意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存心消遣我?”

    华见他眼神清明,料想定然是神智恢复,也就笑笑,笑得虽然不置可否,可语言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软和一些:“我若不拿你进行所谓的消遣,你觉得你接下来会干什么?”

    干什么?赵涵被提示了一番,才注意到方才竟然有那么一瞬,他整个人是不受控的。他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我,我刚刚被蛊惑了?”

    华挑眉:“蛊惑,这个词用的好。”若说是控制,那他还真的没有什么把握可以唤醒赵涵的意识。

    “看看吧。”发生了这样超乎寻常认知范围内的事情,华却也不怕,将身子转向了还未完全消散的蓝光面前:“它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最后一点蓝色的幽光在暗色中忽明忽暗,就好像檐下挂着的灯笼,一直在寒风中摇摆,火光随时会被完全熄灭。看上去虚弱极了。

    赵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头一哽,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想,他是有些同情的吧,可这同情比起对方利用他来讲,似乎也就不剩什么了。

    那蓝色幽光即将消失,这种状态似乎引起了它的恐慌,在光芒范围内接触到地面之后,山洞里居然传来了声音:“救,救我!”

    “嗯?”赵涵后背紧绷,冷汗顿时就浸湿了里衣,他甚至觉得自己眼前开始发花:“谁,谁在说话?”

    他其实是知道这声音的源头的,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些什么,便连用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目光开始在山洞里打起转来。

    “这里。”华一把将他扳正。

    好吧,华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不可控。即便有时候想装个傻都不可能。

    “你不怕吗?”赵涵是真的很怕,一想到刚才自己被东西控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的时候,他就浑身发冷,总感觉后背上趴了什么冰凉的东西,随时都会没命的。

    “将死嘛。”用这话来形容可能也不适合,但是这些蓝光代表的东西是真的大限将至,他又有什么可怕的:“倒不如看看,它们有什么想说的。”

    凌至今虽说不上是什么安然无恙,但至少性命无虞是真的。这不得不让他开始思考起来其他的猜测。

    又或许,即便失去了灵智,它们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卑劣。用赵涵的话来说,其实很是可怜。

    蓝色光团一滞,许是失去了灵智的原因,它忘记了自己的求救是什么,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那两个字眼。不死不休,异常固执。

    “小心。”华眼疾手快,抬手在赵涵后背一压,二人齐齐往地上倒去。

    赵涵虽然摔得膝盖生疼,倒也躲过了莫名光华骤闪的光团:“它八成是疯了吧。”

    “你……”拍了拍自己脏掉的袖角,刚想要拉一把赵涵的华手下却是一顿。从双眼微眯的角度来看,似乎情形很是严峻。

    “我?”刚想问怎么了,赵涵整个人便是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这还不同于之前被蛊惑的状态,这一次来得强烈迅猛,他竟是半点都无法克制地就晕了过去。

    这是一个燥热的时节,白日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烘烤难耐的焦躁感。即便入了夜,也能听到本该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多了很多嘈杂的虫鸣声。

    宫墙内外总是在这个时候落锁,人声寂静,可巡逻的侍卫却活动得愈加频繁。

    陆公公为明烨披了一件外衣,看着愁眉不展的陛下忍不住开口劝诫了几句:“陛下,不若还是去歇息一会儿吧。待会儿奴才再叫您。”

    这样熬着批阅奏折根本就是在耗时间,纯粹的油尽灯枯,半点没有效率就是了。

    陆公公都懂得的道理,明烨自然也懂,他捏捏眉心:“朕睡不着,还是批批奏折安心些,你下去吧。”

    “是。”陆公公明显有话没说完,可见明烨铁了心的样子。他的身份在前,比满朝文武还要敏感,不能僭越,只好低低地应了一声就要退下。

    “对了。”夜里殿内大门虽然是敞开的,可夏日空气本就沉闷。偶尔有些风拂过,带来的除了热流依旧一无所有,明烨很不喜欢自己身上披着的这件外衣:“把它拿走。”

    “是。”陆公公感知到了明烨强行压下的烦躁,更不敢耽误,只是他同时也忘不了宫里需要遵守的礼仪,因而只是脚下迈动的步子大了些,频率快了些。

    从明面上来看,倒是同往日无异。

    看着陆公公退下的身影,明烨才终于松了口气,人从一堆积压的奏折当真缓缓抬起了头。

    谁能想到,天盛不过才历经了两位君主,民间百姓被人轻易一挑拨,各地却初具了反叛之势。

    难道,真的是他做得还不够好吗?明烨眼眶红红的,里面除了日夜颠倒而硬生生遍布出来的血丝之外,其实还有那么一两滴泪水在打转。

    只是,他是君,他的脆弱不便被外人瞧了去,也万万不能。

    看着陆公公当真消失在了廊下,确定其人看不到殿里的一切之后,他才将目光移到了桌上一旁平铺而开的地图上。

    那上面的山河万里,皆是先帝带着将士一寸寸打下的,用无数的鲜血才铺就了今日的帝王之路。

第八百七十五章 心结

    定国建朝之后,先帝确实是用了不齿的手段剥除了各大文武功臣的功劳。这一段过去,无论他是否认可,都是不争的事实。

    明烨的映象里,有关于这个父亲的画面,也是鲜少有什么颜色。他们父子间,隔着一道墙,一言一行皆遵守着传统意义上的父慈子孝,难以让人挑剔出什么东西来。

    可这道墙的两边,真实又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们父子更为清楚的了。

    先帝的心里清楚,明烨从太后的眼中也看得出来,那又是一个一厢情愿的俗套故事。

    这样的故事太多了,多到人海里遍地都是,有人的身份高高在上却也逃不过这样的故事圈定,有的人朝不保夕却还总抱着尝试其中一二的幻想。逃得过,逃不过,那又怎样?多的是人甘之如饴。

    他只是恨,恨这个位子上的人注定生来就要薄情寡义了。多情的极致,便是薄情,这些在明烨眼里,并没有什么差别。他也更恨,先帝不是一个好夫君,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但是,搜罗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成为天子之后,先帝勤恳爱民,恨不得将一日里睡觉的时间都全部拿来批阅奏章。在其人在位的那段时间里,赋税徭役对百姓的压榨可以说是几朝之间最少的。

    当然,这或许也不排除新皇登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拉拢民心,稳固自己的地位罢了。

    可那又如何?向来没人的目的是简简单单的,夹杂着私欲,可做出的实事却又是利国利民的,还有谁会在意它背后的曲折?

    明烨也谨遵着这一点,即便国库少有进账,却也不会主动去加重百姓身上的负担。边疆战事连绵不绝,虽然害苦了周遭的百姓,可有苏家军这样忠肝义胆的臣子,战事也是少有败绩。

    天盛内外,一切就算不是井井有条,至少也是小有成就。他不明白,缘何就因他凌珏一人,天下就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地图上的几处被红色笔迹圈出来的点,一个点代表着一座城池,对京都竟渐渐成包围之势。明烨的眼眶便不由地泛起一阵阵的酸痛。

    “娘娘。”陆公公不敢径直守在殿门前,就退在了廊下,距离远些,也好让里面的陛下放心。廊下的位置对于他观察夜色中的太宸殿倒也有益,这不,很快就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提着食盒向这边缓缓行来:“您又来了。”

    秦秋水笑了一下,算作回应,没有多言,只是把手中的食盒递了上前:“还是照旧,有劳陆公公了。”

    “嗨!说什么有劳不有劳的。”陆公公看着,妃是真心对陛下好的。

    尤其是这段日子各地陆陆续续出了不少叛军的事情,她是真担心,又怕自己的出现碍了陛下的眼,这才有什么东西都托他代为转交:“奴才知道,娘娘也是打心眼里为陛下好的。”

    秦秋水嘴角漾起一丝苦笑,她现在的处境可着实尴尬,并没有勇气去见陛下:“只求这事快点有个了结吧。陆公公,如若陛下有哪里不识,你尽管吩咐我宫里的人就是。”

    她入宫为妃,被太后赐了一个“”字之后,这是秦家的荣誉,可自那之后秦家合家便更是被太后牢牢掌控在了手心里。

    这一点,她早有了意识,也未尝没有想胆大试着挣脱束缚一回。只是,天意弄人,与秦秋月共结秦晋之好的那人是太后的娘家小辈。

    这原也没有什么,弱智被强者所控,不管多不甘心,也算是一种天经地义。秦秋水大可以安心当她的棋子了,只要不伤害明烨就可以了。

    执棋之人是太后,就算太后是个把玩权术之人,也不会算计到她唯一的孩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身上。

    一切虽是万分不愿,可若按照这个情势发展下去,又可保秦家上下的安宁与繁荣,秦秋水没有道理不答应的。

    可惜,秦秋月所嫁非人。她的那个姐夫,虽是太后娘家的人,可人心隔肚皮,竟是在太后一时看不到的地方,参与到了这一回各地的叛乱之中。

    这叫她秦家还有何颜面去见陛下?秦秋月每每站到明烨面前便自惭形秽,就算关心,也怕被明烨误会成是她指望着靠这些手段来重振秦家。

    毕竟,京都上下,谁都知道秦家没有男子,秦秋月应是妙春堂唯一的接手人。而这位名声极好的秦姑娘,一向都致力于振兴家族。

    为了振兴家族,很多人什么手段都用得上。她秦秋月在明烨的眼里,不过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表姐罢了。她有什么资格要求明烨相信她呢?

    他们的结合,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的东西。无法纯粹,也无法简单。如今横生波折,再想维持一下哪怕是表面的平和,或许都是一种奢望。

    在这段关系中,始终小心翼翼维持着,不敢进一步也万不能退一步的人始终是她。现在的她,又怎么能出现在明烨的面前,舍不得打破这一点平和样貌的人或许也只有她了吧。

    “娘娘。”望着秦秋水那弱柳不禁风的背影,陆公公开口叫住了她:“心结这个东西,还是说出来才能解开。”

    只着了一件轻薄纱衣的秦秋水脚步不由地一顿,陆公公这话说在了她的心坎上。宫墙太高,又没有贴己的人儿,阿若固然可靠,可终归了解不了她的心思。

    没成想,她的所思所想竟是被陆公公看得这么清楚:“只是,不知会否更……”

    这是一场她输不起的赌局,若是输了一把,所要付出的代价可是偿还不起的。

    “哎!娘娘您自己思考好就是。不过奴才斗胆提醒一句,风险越大,机会也更大。”陆公公知道她在胆怯什么,这种事情,旁人无法代替做决定,闻言便也摇了摇头,提着食盒转身进了大殿之中。

    咣当地一声轻响,陆公公完全忘记了食盒脱手砸在自己脚背上的疼痛,只是看着地上倒下的明烨整个大脑都处于放空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陆公公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最应该干的事情是什么:“来人啊!陛下晕倒了!”

第八百七十六章 攻心

    连日来的不眠不休,就连进食几乎都没有,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起。明烨看到那地图上的红色笔迹呈包围之势渐渐围聚过来的时候,气急攻心,竟是一口鲜血从嗓子眼里喷了出来。

    看着明烨倒在地下人事不省的样子,陆公公似乎又感受到了一次陛下驾崩的感觉,倒栽在地上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该是叫外面的侍卫们。

    不过,明烨此前有令,以至于今日倒在了太宸殿内,侍卫们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秦秋水独自在回宫的路上心事重重着,借着夜色的掩护,偶尔回身瞥一眼在暗色下独自静默的大殿。那里,有她爱的人,哪怕是要保持着永远都不能相见的距离,她也不想让对方为难,让自己难堪。

    可就是这样的回身一瞥,让她看到了什么东西。那黑色的影子瞬即飘过,如鬼魅一样来去无踪,若不是她亲眼看到那黑影钻到了满是光华的大殿里去,她定然是不会相信这一幕的。

    大殿里……那是?明烨自小习武,普通的刺客自然是不能伤他分毫。可今时情境不同,明烨连日来的不休已经让他的身体……

    秦秋水提了一提在此刻看来有些碍事的裙摆,追进了殿门里:“陛下,有……”

    大殿里一片狼藉,陆公公受了不小的惊吓,苍白着脸喃喃自语着什么,听到她的脚步声也未能有什么反应。而她亲眼所见的那个黑影,正蹲在倒下的明烨身前。

    也不知怎么来的那么大的胆子,秦秋水就近抄起了一摞竹简就要朝黑影人身上砸去。

    那黑影轻功绝顶,身体更加敏捷,在替明烨查看身体状况的同时,还躲过了秦秋水扔来的竹简,并且攥住了她的手腕:“娘娘,得罪了。”

    竹简落地,秦秋水认出了他:“你是……”

    秦父常年卧病在床,秦秋月又早早远嫁,可以说,整个秦家的担子都压在了这个曾经还未出阁的姑娘身上。

    也或许是背负着家族兴亡,而让她早早褪去了小姑娘的那一份任性,所思所虑只求更加地公正理性。这样识大体的她,又操劳着妙春堂的生意,百姓之中自然有很多人将她视为了活神仙。因而,就少了一些人人必备的烟火气。

    那个夜晚,如同往常一样,她作为妙春堂的东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便在阿若的陪同下一起走到了妙春堂。

    不远处的房檐上有瓦片摩擦的声音,阿若颤着声音告诉她:有人掉下来了,还受了重伤。看上去似乎还是一个不好惹的主儿,索性,就别自寻麻烦了。

    她不是一个强揽瓷器活儿的人,也很畏惧突发的状况。但她更记得秦家祖上世代行医,她是秦家的女儿,没有道理见死不救的。这才大着胆子将其人送回了妙春堂。

    那个人是幸运的,幸运的并不是在重伤之际路遇了她和阿若,而是那晚的华大夫尚未睡去,并且还答应了替其人诊治。

    秦秋水记得分明,记忆里的那个人很是警惕,话虽然少却很是精简干练。再加上其人能受那么重的伤,也在从侧面证明他的功夫不弱。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这个。

    无忧当然记得这位救命恩人,当即拱手作揖:“暗卫无忧见过妃娘娘,陛下日夜操劳,不知娘娘是否有法子可解?”

    陆公公此刻也已回神,他抹了一把脸,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这边有劳娘娘,奴才这就去叫人。”

    秦秋水是妙春堂的东家,即便不是大夫出身,可好歹耳濡目染,总比他们这样一窍不通的人要强上许多。

    这也是无忧甘愿主动暴出自己身份的原因所在。

    在此之前,秦秋水是并不知道明烨有建立起了一支独属于他的暗卫的存在。更不知道,这暗卫当中的领头人是当时落魄至极的无忧。

    不过眼下都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了,她连连应下,指向了一旁:“先帮我把陛下扶到旁边去。”

    无忧这个人,没有什么表情,说出的话也一直是阴沉沉的。秦秋水不明白,他进宫成为暗卫的目的是什么?当真只是想要报效国门这么简单的吗?

    可惜现在人手不够,她也只能选择相信。况且,陆公公吓软在地,凭借着无忧的实力,如果真想做出什么谋逆的事情,也不会等到现在。

    “帮我去打盆凉水来。”把过脉后,秦秋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无忧说的对,陛下只是太过操劳,又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气急攻心而已。

    这身子常年习武,还没有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地步。只是,心结若不能解决,继续放任它下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有些问题,她其实一直想问,只是苦于太多的局限,没有办法开口就是了。

    “娘娘,凉水来了。”正思索间,无忧已经回来了,不仅换上了一件寻常侍卫的装束,身后还跟了十数名垂着头的太医。

    “陛下内有虚火,本宫医术不精,只是暂时压住了,还请诸位另觅良策。”秦秋水让开了明烨身侧的位置,可双眼的目光却不经意地打量到了无忧的身上。

    无忧此人心细如发,做事谨慎小心。她只是支使对方出去接盆凉水的时间,若是无忧只会合了太医院的太医们倒也罢了,居然还能换了一套侍卫的衣服。

    这种人,不起异心便是陛下手中最为锐利的武器。可若是一旦生有二心,反将一军,刺到了自己身上,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秦秋水当然不愿把她曾经救助的人想得如此不堪,只是如今天下的情势实在太不好了。她也不免僭越了。

    莫司棋起身,身旁的几名太医不敢怠慢,齐刷刷地让出一条路,好让他能直接向秦秋水说明情况:“回娘娘,娘娘医术高明,实在自谦了。下官方才施针已封住了陛下的几处穴道,再配合娘娘这几日的药膳调理着,相信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秦秋水是粗通医理的,知道这病来势汹汹,不是轻易就可以治好的。她只沉声问了一句,一句她最关心的问题:“那痊愈呢?要如何?”

第八百七十七章 清醒

    “哎。”莫司棋哀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妃娘娘是可以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的:“陛下这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眼下……眼下大事不解决,怕是,难以痊愈。”

    “那是朝廷上文武百官的事情。”秦秋水很庆幸,在这个时候,莫太医还保留了些许的谨慎,没有戳破这样难为情的局面:“诸位就尽管放手医治即可。”

    其实这一段时间里,皇宫之中也是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的。秦秋水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病倒了,自己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她总觉得,自己的尽力一试,也聊胜于无吧。

    莫司棋现在在太医院里人人以他马首是瞻,听到妃这样的一句话,众人纷纷将目光压到了他身上。

    仿佛每个人会下什么决定,都由莫司棋说了算。

    莫司棋当然是要尽力而为的:“妃娘娘放心,我等竭尽毕生所学,也定要治好陛下的心病。”

    只要这一句保证就可以了,秦秋水后撤了半步,目送着一众太医在宫娥的带路下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入宫门以来,她时常合衣无眠,便在阿若的陪伴下各处走走。除了宫中的一些禁地无法通人之外,足迹倒也遍布了宫里上下。每一夜透过无法穿越的视线去望的时候,心中都是无限惆怅的。

    皇宫是一处极尽天下辉煌的地方,却也是致使无数人朱颜凋敝的囚牢。宫娥,妃嫔,其实都一样,没人爱怜,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年华逝去。再多的不甘到最后也只是平白蹉跎心事,无故伤感罢了。

    秦秋水本以为,这应该就是她此生的极致了吧。可看着太医们消失在夜色中匆忙离去的身影后,她才恍然惊觉,为何会有人能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度了。

    如若真的是天下之内兵燹之灾再起,情情爱爱与之相比,便是不值一提。他们秦家的妙春堂便是再振兴祖业,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去弥缝这天下的伤痕。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

    “陛下。”大殿内重归于寂静,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秦秋水才敢近近地看他一眼,说几句心里话:“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天下的子民可不能再陷于水火之中了。”

    她不在前朝,只在后宫,可这种消息一定是不胫而走的。前朝后宫未有区别。

    秦秋水不仅是有所耳闻的,因为凌的关系,她和那位珏世子也算是有些交集。印象中,珏世子为人知进退,凡事都懂得斟酌,尽管看上去与生人之间总隔着很远的距离。可反叛这种事情,也不该是其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她当然不会拿着这一件事情就去给人定性。想来,这中间许是发生了太多太多。不然,她实在想象不到,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亲手将天下推入了火坑里:“又或许,是不是里面有什么误会?”

    这一句话,即便是明烨尚在昏迷,秦秋水都不敢随意开口言道的。因而,她只是压着嗓子喃喃自语了几句。

    “误会?”榻上早就白了一张脸的少年有气无力地开口:“朕倒真是希望这不过只是一场误会。”可是,怎么可能呢?

    自打先帝隐瞒了蓼阳身份的那天起,他们便注定了会是这渐行渐远的局面。可上天喜欢作弄人,不选择在一开始的时候拨乱反正,而是选择了今天,才将事实无情地揭露在他们面前。

    反目成仇,真的是避无可避吧。他看到凌珏,便压抑不住帝王那生来就该保存的狐疑性子;而凌珏呢,为了保护家人,孤注一掷地做出了完全不是他会做出的行径也就没有那么意想不到了。

    究竟是他们两方的对弈,还是说,其实他们都不过是天道下最平凡最卑微的蝼蚁呢?

    “陛下。”见到明烨清醒了过来,秦秋水赶忙屈膝行礼。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刻意避着,就是害怕做错了什么而惹了他的不快:“臣妾说错话了。陛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她和莫司棋都看得出来,明烨这是被心魔所扰。如若因为她的一句感慨,却把他激得愈发严重了,那她岂不是都成了天下的罪人?

    “这是事实。”明烨坐起了身,遥遥地看向烛火正盛的案头。他明白,那里还有一堆积压的奏折都在等着他处理,即便他想颓唐,天下也不允许他这样下去:“你不过是直言罢了,又有何错之有?”

    秦秋水不是畏惧明烨的身份,她只是确实由于自己一时的口无遮拦而陷入了自责之中。闻言,自觉不好意思再待在这里,只点了点头,便打算退下。

    “表姐,且慢。”明烨只撑了一把大腿,便强打起精神准备回到案前。

    殊不知,他这一句“表姐”更让秦秋水遍体鳞伤。但秦秋水已经学会了不那么让人轻易看去自己的伤感与落寞,便顿下了脚步。

    “这些日子陆公公呈上来的药膳。”明烨双眼放空,方才的那么一晕,他难得有了喘口气的机会:“是你做的吧?”

    这宫里的太医们,医术如何尚且搁置一边暂且不提。就他们那老古董的做事风格,见到他身子有恙也只会日复一日地去熬些苦不下咽的东西来。美其名曰是良药苦口利于病。

    如何能想到靠着药膳来固本培元这样的巧思呢?宫里还与医术挂钩的,除了秦秋水,他想不到第二个。

    “臣妾只是觉得,此时此刻不便出现打搅陛下。便托了陆公公来。”秦秋水讶然,她和陆公公在这件事情上都很默契,一贯地缄口不言,从来没有留下什么破绽来。陛下又是怎么知道的:“如若陛下觉得哪里欠妥,臣妾明日不……”

    “谢谢。”明烨单手扶着额头,一门心思又钻进了朝堂政事里面。

    陛下,刚刚说了什么?她在向自己道谢?这是不是就说明,他并没有因为姐夫谋逆一事而嗔怪到她的身上,也没有迁怒于秦家?

    这一刻,秦秋水的心里恍惚间闪过无数个想法。它们如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但是却比往日更显温暖了一些:“臣妾告退。”

第八百七十八章 铲除

    宫里的消息总是不胫而走,哪怕有人刻意下令封锁了消息也同样逃不过这样的定律。

    胸口像是点燃起了一团火焰在烧,明烨捂着火烧火燎的胸口,可眼睛却一直盯着百官呈给他的奏折。

    “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这个时辰,太后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想都不用想,是他方才搞出的动静太大了,消息都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

    “儿臣见过母后。”明烨嘴上行了礼,可上半身却依旧保持着不动的姿势。

    “宫里的人,是谁这么嘴碎?”他今日不过是急躁了些吐口血而已,就被传得人尽皆知。若是来日,这个身体真的负荷过重扛不住了,那皇位岂不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岌岌可危了吗?

    宫里某些人的用心的确值得深思。只是,他现在的心思都应该放在如何对付外面的叛军之上,而不是为了这些无谓的东西来未雨绸缪。

    “宫里上上下下,多少人等着看你,也怨不得他们。”这话乍一听,太后好像在帮着外人一样。

    可内里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明烨却是最清楚不过的:“如今京都就是这漩涡的中心,乱不得。”

    “那两人,你决定如何处置?”一直以来,太后都对明烨的秋后问斩颇有微词。只是那时谁也没能想到事态会发展成如今的模样。一拖竟是惹火上身。

    “听母后的意思,是要给个干脆了?”那两个人正是身处天牢的平阳侯夫妇,无论是太后,还是他自己,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不是一刀便能轻易斩断的。

    “蓼阳是前朝公主,凌文哲护她就是朝廷的敌人。现在凌珏又打到了我们面前。依哀家之见,法子有二。”太后的眉峰一挑,凌冽之色尽现。

    其实不用太后冒着外戚干政的闲言碎语刻意跑来提醒,明烨都知道她的打算是些什么。只是这两种法子,他哪一个都下不了手。

    “一,凌珏今日敢冒犯陛下,无外乎就是我们拿捏住了他的软肋。宁为玉碎,倒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如若将平阳侯二人做了人质,退敌不是不可能。”事实上,太后本人也很倾向于这种做法,只是她深谙自己儿子的性格,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就听明烨在一边接下了话来:“拿人做人质威逼的手段,朕还不屑。”

    很好,想来这就是一个没得商量的话题。明烨也确实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一言一行她都猜中了:“那第二,秋后问斩期限提前,到时广散消息出去,在京都里埋伏下重兵,就算他插翅,也决计难逃。”

    明烨沉默许久,双眼的目光终于从那堆奏折前逃离开来。他在殿内逡巡了片刻,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还未燃尽的蜡烛上。

    他有一百种理由用尽手段来让凌珏身败名裂,因为即便到了今天,占尽优势的人依旧是他。他也有一百种理由告诉自己,自己是天之骄子,宁愿光明正大地赌上全部身家,这些法子他也不稀得碰上一下。

    选择权始终都在他的手上,可是,他一直都在犹豫。既做不了一个杀伐决断,满心满眼只装着山河的君主,也做不了一个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君子。

    他似乎一直游走在这两者之间,哪个都想沾边,却哪个都没有做好。事到如今,却还在优柔寡断。

    “哎!”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鬓角边凌乱的发丝硬是挠得不成样子:“让朕,再好好想想。”

    太后这段日子可是怄了不少的气,此时一见到明烨是这样的反应,不禁大动肝火:“想想想,每回都在想。再拖延下去,怕是明日,敌人就会踏破城门,将你,将整个明氏取而代之。”

    被自己的母后指着鼻子数落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不知为何,明烨心中没有一丝厌烦。他倒是很能理解太后为何这么焦躁难安。

    丈夫的薄情,昔日姐妹的变相背叛。再到如今,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一力辅佐保下的山河即将被敌人的儿子颠覆,还有娘家人的翻脸,这种种的一切,都在撕碎着她最后的理智。

    如果,经历这一切的人是他呢?心境会有所好转吗?

    这个问题可真是太难了,难得比起应对各地的叛军还让人头疼。

    “你既然下不了手。”恶事总要有个人去做的,不然这事就得不到解决:“那一切就交由母后来做,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地继续坐稳你的皇位就好。”

    “您要做什么?”明烨急促地站起身来,衣服无意间带下去了数本奏折,更显得他慌乱无措。

    “刀在谁的手里都没有关系,哀家只看重结果。”说这话时,太后扭过头去,始终都不曾对视过来。

    她这是怕自己再行阻止吧。但无论他阻拦与否,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想将情感算计至此:“母后收手吧,你要相信,儿臣有这个能力。”

    “来不及了。”太后缓缓踱步,不经意间,她就已经来到了太宸殿的殿门口。

    陛下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焉能不知道?若是等他应下了,怕是真的走到了她担心的那一步他也不会如此决定。

    “即便你现在派人去救,也来不及了。”听到明烨在太宸殿里吐血,太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着人领了她的懿旨去到了天牢里。

    知道明烨狠不下心来下手,她就只能先行一步,再来到殿内的时候,一来是为了拖延时间,二来更是为了通知一声。毕竟,她要让明烨明白,今日那二人的丧命也是为了成全他的天下。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这样一个妇道人家都晓得的道理,明烨自然烂熟于心。太后只是在时刻提醒他一遍而已:“你本就无需自责。”

    “母后!”明烨愈发地感觉到,自己这个皇上做的就是一个傀儡。

    从前君臣两方势力难以平衡,于是他一心扶植寒门弟子,以此来稳固自己这一方的皇权。可现在,他这个陛下做的,倒要由太后来替他做决定了:“这是朕的河山,你,这是僭越皇权。”

    “僭越皇权也好,替你铲除异己也罢。”这些话语,她就权当是一个孩子天真的童言童语吧:“陛下怎么想都可以。如今天下满目疮痍,陛下还是想想战后怎么修复河山好了。”

第八百七十九章 承认

    暴雨如注,不断地敲打着头顶上的瓦片,它们像激进的鼓点,密集,急切,但却毫无规律可言。

    “主人?”无影皱了皱眉,深感不安,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白日的时候,天地间还是一片燥热难耐。可到了这个时辰,倾盆的大雨却降了下来,仿佛要把整个世间全都清洗冲刷一遍。

    “大夫来了。”苏云起浑身湿透,此时却撑伞护着一位身挎药箱的郎中进到屋里:“无影,你让让。”

    二人很自觉地让到了大夫的身后,只是互相递了个眼神,苏云起便偏开头问向了一直在屋里伺候的丫鬟:“姑娘,怎么样了?”

    无影和他毕竟都是男儿身,在这个时候,即便心里再是心急,也总该注意着些。这就导致苏云起不知道凌突来的急症到底怎么样了。

    小丫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可没有见过烧成这样的人,心中十分惶恐:“婢,婢子,婢子摸过姑娘的额头,滚烫滚烫,情形很是不好。”

    “知道了。”苏云起向来不体罚下人,可这一次,他却忘了让丫鬟起身。两眼只直勾勾地盯着大夫的背影,好像那大夫若是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他就要立刻冲上去拆掉他的骨头一样。

    “大夫,怎么样了?”看到大夫转过身来欲言又止的模样,苏云起上前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这姑娘她病来得奇怪,高烧不退,人也昏昏沉沉的。我已经用药暂时压住了,先熬过今晚,如果明天不行,我再看看情况。”大夫愁眉不展,自问行医数十载,可这种情况却还是头一回见。

    “为什么等到明日?”苏云起不解,说话不自觉地语气就有点发冲:“越拖病越重。”

    “我,我。”大夫不知道如何描述他的感觉,可迫于这位少将军带来的压力,还是硬着头皮继续了下去:“已经用过药了,如果再没有对症的药乱用一气的话,怕是适得其反啊!少将军您就宽限一晚,一晚就好。”

    “姑且信你一回。”苏云起侧身让了条路出来。很快就有苏府的下人迎在外面,等着带大夫住到府上的厢房。

    “就,就告辞了。”大夫陪笑了几声,脚下却颤颤巍巍的,险些被门槛又绊了一跤。

    幸亏眼疾手快的无影虽然面无表情,可终归还是分了一分注意在大夫的身上,扶了他一把:“小心。”

    无影还是给人太过肃杀的感觉,大夫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上竟已是生出了一层薄汗。

    “今夜,好像不太妙。”苏云起背倚着廊柱,候在凌的房门外。虽是自言自语的口吻,可他的声音却全落入了无影的耳中。

    “用我去探查一下吗?”无影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这个人是天生的冰块,和今夜的雨幕搭配在一起竟是浑然天成。

    “不用了。”苏云起的胸口闷闷的,他这是第一次想要逃避什么:“皇城这么大,有任何的消息都藏不住的。今夜,我还不想分身乏术。”

    凌珏起兵谋反的事情,已是人尽皆知,这直接便导致了陛下的焦头烂额。苏云起完全可以理解为,在这样的大形势之下,京都出现某些巨变也是情理之中。

    可一个人的精力始终就只有那些,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紧绷着要做一个陛下眼中的好臣子。更何况,不知为何,他心里在抵触一件事,怕他所担忧的真的应验。那样子,对于凌的病情只能是雪上加霜。

    天空中划过一道白惨惨的闪电,伴随着骤响的轰鸣,映照得没有任何表情的无影宛若一只游离的鬼魅。

    “你别过来!”或许真的是这道闪电可以激起人心中太多的畏惧,高烧不退的凌也陷入了一场场的噩梦之中。

    无尽的黑,看不到尽头,抬眼只有幽暗。它们仿佛拿着一把把利剑,一直抵在凌的脖子上,连呼吸都尤为困难。

    “啊!你走开!走开!”凌在被黑暗逐渐的吞噬,她只能抱紧了双膝,希望借此来从自己身上获取些所剩无几的温度。可数不清的鬼影却从她看不到的地方飘来飘去,更有甚者,趴到了她的肩头,撕扯开她的衣裙。

    “你怕吗?”

    这里,终于有除她之外的第二个人了。凌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这才抬起了头:“你是谁?”

    黑暗原来是黑雾编织出来的,它们因为这个声音主人的到来,层层褪去,终于透过了些光亮:“我觉得你很好命。”

    “什么?”凌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声音怎么会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

    “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吗?”黑雾终于褪去,眼前也恢复了些视线。

    随着视线的豁然开朗,凌的听力也灵光了许多。这个声音,她原本应该最是了解的:“你是……抚宁?”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偏偏选择了你吗?”抚宁一直都很低沉,他的低沉不仅表现在语气口吻上,还有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感觉。

    凌本就是一个心思敏感的人,可自从被抚宁强行附了身,低沉消极的情感常常伴随在她的左右,几乎每次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我在一些记忆的零星碎片里,看到了你的过去。”听抚宁的意思已经是相当清楚了,他承认了自己的昔日所见,那全部是抚宁不愿意回忆起的过往。

    可即便是他不愿意回忆,这些记忆也一直被埋藏在他的心底深处。更加讽刺的还是,以这种方式展现在了自己这个外人的眼前。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很是羡慕你,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说起来,一切的源头都源自于一个很卑劣的想法:“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明明一样的生而为人,我与你,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如果宿命注定让我坎坷,那我也不能让你好过。”

    凌微微怔愣,能亲口听到他的承认,其实已经是她意想不到的事情了:“所以,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将我取而代之吗?”

    话本子里都说过了,鬼魅们没有肉身可依凭,便就注定畏惧阳光。它们挖空心思,甚至不惜坏了别人的寿命,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觅到一个生机。

第八百八十章 厄运开端

    可若按照抚宁的说法,他竟没有再次活命的意愿吗?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畏惧生死了,即便未曾心生畏惧,至少也会觉得这是一个异常沉重的话题。

    失去了生命的,便想想方设法地再次拥有。已经拥有且还未逝去的,便要努力将它延续下去。至于这个延续的期限,凌想,如果可以,那么便应该是无限。

    “如果你经历了我曾经历的一切,就会觉得,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抚宁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和怀揣着怨念行走在世间的怨灵好像格格不入。

    他的有气无力并不是身体状态下的那种没有气力,而是真正的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颓唐无趣。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如果说,抚宁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要李代桃僵的打算,那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冲突将会完全地荡然无存:“你不服命运下的牵制,恰巧在这个时候遇到了看似很幸运的我。所以才会选择我。”

    无论抚宁怀揣的目的是想要拖一个垫背的,还是另有什么害人的打算,至少现在来看都不重要了。

    “你一定觉得我很卑鄙。”说句实话,现在的他,就是抚宁自己都不敢面对:“可面对这样不公的命运,我只是不解,实在想不通。”

    话音刚落,一座装缮得恢宏大气的府邸就显现在了凌的眼前。这里不是她家,凌虽然从未亲身踏足过,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有着深刻的印象。

    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在了不同的回忆以及梦境里。明明相隔得那么遥远,是差了数载的经年,可却真实地切身。

    府里张灯结彩,凉亭、楼阁、水榭、长廊,只要是一眼可以望得到头的地方,都被忙碌穿梭于其间的身影给占满了。

    “你家是有什么喜事吗?”这一回和以往数次都不同,凌清楚地辨别出了这不过只是停留在过去的一段回忆。

    而回忆里的主人公,现在就同她一样是个幻影,静默地站在这座大院子当中,和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格格不入。仿佛,张灯结彩的府邸各处,他们才是鲜活的。而自己和抚宁却像是个外来的闯入者,

    “十月,秋至,虽然空气里的风一直都是肃杀冷漠的。可母亲怀上了我,料想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喜事吧。”

    他们本不存在在这个空间里,抚宁也不知为何突然对她敞开了心怀。不过这二者叠加在一起最明显的效果就是,抚宁把他这些曾经唯恐避之不及的过去亲手揭露了开来。

    饶使凌觉得抚宁的用词有些奇怪。比如新生的婴儿即将降临,又是主家的孩子,这一定是对于阖府而言的喜事。可落在他的眼里,却只是“料想”,仅仅只是料想吗?

    凌没有说话,抚宁不会无缘无故把他的伤疤揭开的,能让他这么说也一定是有着他的原因。

    她不擅与人沟通,便向来自诩是个擅于倾听的。倾听的那个,不就应该做好自己的本分,不随意插话吗?

    十月的季节一闪而过,不过就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们面前的景物便开始天旋地转,发生了变换。

    奇怪的是,这一次有抚宁在身边,凌竟然也没有觉得头晕或是有任何身体上的不适。

    被黑墨渲染得滴水不漏的夜吞噬着整座府邸,数不清的闪电噼里啪啦地由高空袭来。

    苍穹下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少人被时不时闪来的电光映着整张脸惨白,可这似乎并不能压制住他们心中的焦躁不安。相反,心底生出的慌张越来越重。

    在惶恐随着恶劣的雷电交加上升到了一个鼎盛之际时,一声婴儿强有力的啼哭声划破了层层不安,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生了生了,是个小少爷。”一个满手是血的丫鬟抱着襁褓中的抚宁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人群里皆是一张张笑脸,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开心。而这中间,为首的是一个老者,他抬袖抹了一把额头:“谢天谢地,总算是生出来了。”

    “一个……”凌能明显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貌似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痛苦之中:“有惊无险的曲折故事?”

    她想,即便是倾听者,这个时候也不能保持刻板的默然了。

    许久,抚宁才扯了一扯僵硬的嘴角,算作是给凌的一个回应:“但其实,这是他们厄运的开始。”

    抚宁的情绪已经低落到了极致,在一旁的凌绞尽脑汁也不该说什么好。毕竟,她一直都没有能看清在这段回忆里的真相,也便没有资格对于旁人的过往指指点点。

    现在来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这一幕幕的回忆走到终点,她或许就能明白抚宁的心情了。

    很快,这家家主的死讯传来,震撼了整个府上的人。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在这里陆陆续续地上演着。

    这家的夫人经历了丈夫身死的巨变,一日便苍老憔悴下去了不少。可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因为整个府上足足一百多号人的生计都没有着落。

    眼前的场景又悄然变换了好几次,它们就好像夜市中心的走马灯,灯光游走间,却是将其上承载的几度春秋赋予了生命。

    只是,抚宁这段生命,好生沉重。以至于到了最后,凌都在为这个原本与她丝毫都不沾亲带故的人而感到压抑不住的悲伤与难过。

    又或者,能悲伤,能难过都是一种好事。因为这最起码代表着,还可以通过哭的方式来宣泄一下。

    回忆最后定格在了断垣残壁的废墟之上。她已经不敢去想象,只不过是顷刻的功夫,那下面就会有多少能说能笑的人失去了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自此常伴的将只有地下深不见底的冰冷。

    “你……”这的确是一段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的往事。凌盯着抚宁虚幻的身影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安慰他,可这种事情如若放在她的身上,她又能听进去吗?

    又或者,只会反过来认为,这是一种来自于事不关己的旁人的无声嘲弄。

    但原谅她,真的没有这种意思。

第八百八十一章 真相

    “生而为人,我便懂得,每个人之间的差异是无法视而不见的。”这些原也没有什么,个人各凭着本事去活就是。

    只是,像他这样既然生来就注定是不祥的人,又何必让他以这种可笑的方式苟活下去。到最后,甚至只能落到一个狗嫌猫弃的结局:“我也想极力做好自己,最起码不抱怨,不嗔怪。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死前盟誓,来日若有机会,哪怕只是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他也要痛痛快快地不受命运绑缚的活一场。

    他不知,以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游荡世间百年,最后找到了凌这样一个十分契合他需求的人。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誓言实现。

    “你那个朋友说过,你我二人之间,若想解除这种关系,非死即伤。”抚宁指的是华,他从未畏惧过华,即便其人有远超常人的能力。可那对于他来说,至多不过就是彻底地消逝,也算一了百了了。

    抚宁说的是实话,华说的也不过是不掺杂有任何私人感情的事实。可凌却不知为何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你不介意的话,其上也用不着到那个份儿上。”

    反正到了今天,她大可以忽略这种奇怪的感受。既然抚宁都可以据实相告,那么她并不介意。

    “我在你身体里潜藏了这么久。你不奇怪吗?”能让抚宁突然敞开胸襟,那必定是有些原因的:“不奇怪,为什么今日突然告诉你事情的前因后果吗?”

    她怎么会不奇怪呢。只是抚宁拥有的能力超脱常人,致使发生在她身边的一切,时常让她来不及反应:“我好奇。”

    “我只是很疑惑。”凌是他选中的那个好运之人,可他不懂,为什么兜兜转转了许久,事情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去吧。你身边发生的事情应该够费你的心神了。至于你我该如何了断,还是来日再说。”

    抚宁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又有心可以隐瞒,凌当然是抓不到任何的重点。

    梦里的一切飞快地褪去,漆黑的,苍白的,啼哭不止的人脸都在一时间化作了飞烟。

    梦不见了,人也就该醒了。可凌睁了睁眼,这才发现这一次自己的双眼竟然异常沉重,怎么都睁不开。

    不过好在,有意识和昏迷不醒终归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它的这一变化被苏云起看在了眼里,他凑到了床头,轻声唤着凌的名字:“儿?儿!”

    她的梦境不知是什么样子的,即便整个人发着高烧,一直都处在昏迷的状态当中,可那蹙起的眉毛都代表着她很是痛苦。

    苏云起很想钻到她的梦境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只要把她带出来就好。可真正到了她即将清醒的时候,他却连高一点的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惊扰了她。只能一声接着一声地唤着凌的名字。

    “苏……云起?”凌眨了眨眼,适应了几下很是炫目的阳光,这才想起来,她人一直都借住在苏云起的府上:“我……”

    她记得,刚刚一切消失的时候,抚宁要告诉她什么。可是抚宁没有将话说破,偏偏就是没有说破的话更让她心里慌张无措。

    抚宁那话的意思,分明是在她身上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有些东西根本不能往深去思量,就这么茫然地一想,凌的眼眶就红了:“京都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凌清醒过来的此刻已是第二日的黄昏,即便他有意让消息在苏府传不下去,可那样的做法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纸包不住火,凌迟早都会知道的。迟早……

    苏云起垂下了头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半天不知如何作答。

    任何事情,她都可以装糊涂,唯独只有这就事情不行。

    “那我换个问法。”凌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自己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晕染开来的泪水:“是不是我爹娘出事了?是不是陛下……”

    苏云起将头低得更低。他不知道为什么凌在昏迷这么久之后,清醒过来会问这么问。不过比起这些,他更是惊异,她这一天一夜根本就没有出过房门半步,是怎么知道的这些?

    难道说,世上真的有母女连心这种说法吗?苏云起父母早逝,祖父和他毕竟隔了一代,这东西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无法取证。

    “你,你先别急。”苏云起替凌摆好了引枕,希望她能靠得舒服一些:“平阳侯和大长公主昨晚确实……”

    他一字一句说得艰难,但这“确实”二字便足以证明所有猜测。

    “陛下还是忍不住下手了?”凌第一个怀疑的人选就定在了明烨的身上。即便到了这一刻,她也不相信陛下会是一个不顾旧时情谊的人,可还有这种能力的人,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不是陛下。”苏云起觉得他有必要澄清一下,虽然陛下不行阻拦,就是实实在在的帮凶:“是太后,是太后的懿旨。”

    “我怎么忘了呢。”凌惨笑几下,明亮的双眸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是啊,她怎么忘了呢!这偌大的皇城里,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皇家还有人也拥有这样的权力。既是眼中钉,不拔除干嘛呢?莫不成留着对方势力渐长,进而威胁到他们自己吗?

    “你干嘛?”苏云起伸手一抓,将凌半拥在自己怀里。他就知道,知道真相的凌一定控制不了自己,可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出去,除了将她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又有什么用处?

    陛下有心放她一马,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抛却陛下,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离了苏府,他还真没有万全的把握用来保护凌。

    “木已成舟。”苏云起在嘴边喃喃了这几个字。他知道此时此刻听来,这四个字比刀尖还要锋利,皆一刀一刀地扎在了凌的心窝上。

    可是,这是事实,他必须得让凌认清:“保护好你自己,他们也会泉下有知的。”

    “都是我,如果,如果我昨天没有发那场烧。或许,或许……”现在的凌什么都明白了,难怪抚宁在梦里会对她坦诚一切。原来,于她而言,是发生了这样的巨变。

第八百八十二章 放人

    “如果你没有发烧,那么或许……”苏云起现在完全有理由认为,昨晚的高烧非但不是巧合,还只会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或许现在出事的人里面也有你了。”

    苏云起不过几句话,却把字面外的意思传达得清楚。凌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只能权当是自我的一种慰藉吧:“他们人在哪里?”

    我想去看看,这句话被凌吞回了肚子里去。

    她已经与刚刚起来听到这件事情的自己不一样了,不会那么冲动。可心底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还是会像一排排细密的针一样不断戳着心口。

    “东城门。”太后毕竟不同于陛下。她自始至终都是这一段阴差阳错织就而出的荒唐事的见证者,在复杂的多重情感冲击下,一旦哪一方失衡了,那么她的报复只会更甚:“太后将平阳侯和大长公主二人的尸身,示……”

    苏云起的口舌这辈子还从未这样笨拙过。这些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用来支撑心中信念的东西,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是什么?”凌颤着声去问。她已经辨别不清自己是真的反应开始迟钝,还是说,一切不过是有意在规避那些她最不乐意看到的。

    但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此刻的她只想从苏云起的口中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示,示众。”就这短短的两个字,可说出口的刹那,苏云起却感觉比自己在战场上浴血杀敌还要费劲,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们是打算用爹娘的……做饵,来引哥哥入京是吗?”除了这个可能,凌再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太后便是再狠,为此记恨了多年,也不至于不让人入土为安吧?

    至于提早设计好了天罗地网,那不过就是要等凌珏踏进陷阱当中好来个瓮中捉鳖。

    “太后可还真是深宫里出来的女人吗?”这样狠毒又不留后手的计策,以前真是她小看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了。原来隐藏得竟是这么的深。

    “你别冲动。”苏云起现在已经放开了凌。只是凌的情绪难以稳定,搞得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便隔着衣料的厚度去攥上了她的手腕:“等我想想办法,再带你去。”

    事到如今,凌能做的也只有看他们最后一眼了。至于凌珏,她第一时间里可以识别出的毒计,这种伎俩自然更是瞒不过哥哥了。

    但对于凌珏来说,就算明知这里面会有多么深的危险,哪怕这有来无回的危险已是路人皆知,他也会义无反顾,没有一丝犹豫的。

    况且,既然举起反叛的旗子了,又怎么会有半途退出的道理。

    因此,提醒他完全没有必要。自打凌珏下定决心之后,他和明烨之间便再也回不到过去,必有一战。

    不过,这么说也是在以偏概全,毕竟蓼阳的身份被人揭露,明烨和凌珏之间便已经是对立的关系了。

    只是不知是谁又上前推了一把,将站在悬崖边,本就岌岌可危的二人彻底带到了崖底。或许,这个人就是他们自己吧。

    “又或者,等我找道士合计合计。”关键时刻,苏云起脑中灵光一闪,怎么自己差点儿把这么一个重要人物给忘了呢?

    算算时日,道士应该可以算是和平阳侯夫妇二人同时期被打入天牢的。凌瑶和华也是。他们几个人中,况情况不一,但出狱的原因也算是空前一致触怒了天子,在皇室中人的眼里在僭越皇权。

    只不过,华因为巫医的沉冤昭雪被放了出来。陛下又很是欣赏其人的巫术,并不算亏待。

    相比较下来,这位道士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一露面,就伴随着他那斩钉截铁的论断,好像唯恐天下不乱一般。抛却论断是真是假不论,但究其目的,便十分地耐人寻味。

    别说他苏云起只是一个王臣,跟着家族世代负责镇守边疆都耐不住这等言语的冲击。可想而知,陛下面对他,心内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道士的入狱,凑齐了前因后果这一干先决条件。暴露之后打入天牢一事自然是避无可避。

    哪怕那之后是华代表着的巫医一脉得以沉冤昭雪,压在道士头上的负累减轻了一些。

    可陛下对于他的提防可一直都在。如何帮助凌将她的道士师父解决出来,一度是苏云起这些日子以来的难题。

    直到叛军起义发生在了天盛大大小小的山河上,逼迫得所有人不得不将其视为重中之重,再也无法伪装出一片祥和的时候。

    苏云起便知道,属于道士的机会可能就要到来了。

    果不其然,就在今天,天牢牢门打开,被折磨得整个人都瘦下去了一圈的道士踏出了暗无天日的天牢。

    “道士师父?”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亮了一亮,凌不由地反抓住了她的手,指尖冰凉,还忍不住一直发着颤:“你刚刚说什么?”

    苏云起猜想,或许是陛下昨日和太后没有谈拢,又受到了平阳侯夫妇二人的一激,这才想起了天牢里的道士吧。

    并且,被道士言重,又在为当时自己的判断而自惭形秽,多多少少不想直面见他。这才直接放了道士出来,而不是强行将其人掳进宫去,逼着道士出些法子。

    不过,也幸亏陛下是这么做的。苏云起才可以在道士从天牢出来之后,第一时间派人去将他接回到了府上。

    当时的他,还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道士身上貌似背负了很多,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会随时将他拖累至死,却还是直言不讳,是个不错的人。单凭着这一点,也足够他帮衬了。

    就仅仅是这样一个很纯粹,不掺杂任何想法的行为,却成为了现在唯一能够缓和凌情绪的助力。

    苏云起真的是万分庆幸,他大着胆子将凌揽在了怀里,沉声回道:“道士就在府上,等你一会儿用过饭后,我就带你去见他,好吗?”

    苏云起默然,他这可不是趁人之危,只是想给她点儿力量,好告诉她,无论有多难,她的身边好歹还有一个自己。

第八百八十三章 师徒

    “我们。”凌抹了一把泪,泪水糊住了她的视线,而导致眼前苏云起的五官都看不清楚了。

    她哭得满脸都是泪痕,可自己却是混然未觉的模样:“我们现在就去吧。”

    苏云起完全能理解凌的心情。但高烧刚退,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现在又遭逢了这样的打击,她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了?

    他没有多说,只是抬手轻轻捏了捏凌最近因为过度的忧思而迅速瘦削下去的脸颊:“先用饭好不好?再说了,你的道士师父刚刚从大狱里出来,你也总得让他缓口气不是?”

    只拿凌自己的身子说话,她未必能听得进去。但把道士抬出来,就不怕凌不答应了。

    果然就见凌沉默地点了点头。苏云起总是比她想得更深,在他的身上,她总能看到哥哥的影子。

    两个人是那么地相似,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哥哥沉稳冷静,苏云起一直都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

    但无论是哪个,都足够在眼下快要被痛苦无声淹没的时候照亮自己了。

    一抹微光,便是深陷黑暗中的那个人的所有疯狂。而苏云起,却耀眼得好像太阳,温暖,但不刺目。

    好在,她有无限的向往与憧憬,却也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理智,没有疯狂地不顾一切扑上去。

    “是不是,不合胃口?”苏云起把控着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凌的状态让他怕极了。这一刻,他感觉面前的姑娘就是纸做成的,仿佛他只要再大力一些,声音再高点儿,弱不禁风的凌便会整个人崩溃在他的面前。

    “没有。”凌能感觉到,自己一颗冰冷的心脏里还有着什么热流在流动。

    那热流仿若游走在偌大的冰原之上,渺小微弱,甚至比起冰原来就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但哪怕只有那么一丝,却也足够让她加倍珍视。

    她知道,这股热流的源头就在自己眼前的苏云起身上。饶是她现在已经没有一丁点儿力气拿出来回应他对自己的好了,凌也努力点头,挤出一个笑来:“很好吃。”

    一碗粥,一些清淡的小菜,却硬是让凌在上面花费了将近半个时辰。她实在是食不下咽,可又不能让苏云起担心,这才硬逼着自己又多塞了几口。

    苏云起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侧头掩去了眼神中的些许心疼。只装作不是很满意的样子:“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这些菜,寡淡无味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出来的。看来,明日就得让人换个口味来。”

    “我们走吧。”苏云起搬开了横在面前的几个矮凳,生怕失魂落魄的凌再因为深一脚浅一脚地给把自己绊倒。

    “大师?”虽然这是在自己府上,可奈何这间客房是有主的,苏云起也只能耐着性子敲响了久扣不开的房门:“你在吗?好歹吱一声啊!”

    正是愁苦间,对上了凌含着泪水的眼睛,苏云起一拍额头,他怎么忘了提这茬儿呢:“那个,是儿,她来看你了!”

    “进来吧。”屋里的人很快有了回应。

    事实证明,任凭他苏云起在外面把嘴皮子磨穿,把嗓子眼里都喊出烟来,也不及抬出凌的名字来好使。这叫个什么事情,差别对待也别搞这么明显好吗?

    二人对视了一眼,这才由苏云起推开了房门,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眼下已是肃杀薄凉的秋天了。房里点燃了“”一炉的熏香,瘦得快要脱相的道士盘膝坐在榻上。不知道是不是熏香的质量不太好,闭着眼的他整个人置身在浓浓的云雾缭绕之中。

    不见什么仙风道骨的仙气儿,倒像是所有香客为求神佛保佑而快把庙宇的门槛踏破了的样子。

    只是,很无序,很杂乱。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它的淡然处之。

    凌早就知道,一切不过是覆巢之下,等着她的路必然不好走。可如今亲眼看到道士师父的样子,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师父,您还好吗?”

    “能跑能跳,区区关几日大牢而已,还难不倒我。”道士突然话多了起来。

    对啊,道士师父突然就话多了起来。从天牢那种鬼门关里溜达了一圈,不见得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他却不惜笔墨地着力强调了这么多,恰恰是越描越黑啊。

    “儿。”道士在烟雾缭绕间,睁开了他的双眼。多日不见,那双眼睛似乎也不像之前那样清亮了,稍显浑浊的苍老眼眸动了一动,他朝着凌招了招手:“你过来,为师有话要吩咐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道士师父的话,凌自然不疑有他。

    “哎!”鬼使神差的,苏云起拉住了她。凌的掌心一片冰凉,可那种温润顺滑的感觉让他有些舍不得放开,好像自己只要一松手,他就会再也抓不到似的。

    奇怪,即便自己真的很喜欢眼前的姑娘,可也一向克制得很好。今日,是怎么了?

    “没事的。”凌冲他笑笑,这才朝着道士的榻前走去。

    是啊,人家师徒二人相见,多好的事情。他在瞎想些什么。苏云起有点恨自己莫名窜上胸膛的那种自私的占有欲。

    “你坐。为师有话要跟你说。”道士并不急着相告,而是坚持先让凌按照自己的要求坐下来再说。

    凌不是没有一闪而逝的疑惑,只是这些疑惑比起他们师徒相见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是。”

    刚刚挨着道士坐下,凌就感觉自己耳后有一股劲风刮来,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了自己的后脖颈上。

    “师……师父。”一句话都说不完全,凌就没有了意识,倒在了道士的腿上。

    “你干什么?”苏云起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刚刚心中突然生起了那样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占有欲。原来,竟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心中早早预料到了此时。

    他没有料到道士会突然来了这么一招,但他也并没有太多的慌乱。因为仅仅就在道士对凌出手的那一刹那间,他能清楚地判断出来,道士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

    “少将军聪明过人。”道士抬眸,对上了苏云起的眼睛:“难道不知我的用意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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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如此芳邻介绍: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道观,道观里住着一个不谙世事的道士,道士不会炼丹制符也不会算卦占卜。在每一个云卷云舒的日子里,他只会抬头呆呆地盯着天空。一个少年追寻至此,扬言他与此山颇为有缘,从今往后便不走了:“小爷苏云起,在此山之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说,和这里是不是相当有缘?”道士自是无语,笑道:“乖徒,这位公子说与你有缘。”女弟子凌玥不假思索地扬眉:“乌云蔽月,不是好兆头,要有缘也是孽缘。”我的如此芳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如此芳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