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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新月翩翩     我的如此芳邻txt下载     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八十四章 出兵

    “可你……”苏云起的双眼当中当真出现了那么一丝疑惑,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同意。

    “没有可是。”道士摇摇头,如今的他无事一身轻,虽然身体上的各种伤痛成了最大的负累,可心里却偷偷松了口气:“这是对她最好的法子,不是吗?”

    不管这口松下来的气是不是和他的初衷相契合,可最起码,现在的他,真的没有什么要做的了。

    讲的露骨些,事态发展到了如今的模样,是战是和,主局又该把控在谁的手里。那是他们双方的事情,和他这个合该在荒山上度日的人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麻烦让条路。”道士即便瘦得快脱了相,可力气却似乎是分毫不减,一手扶着被他劈晕的凌竟也不显得吃力。

    苏云起的喉咙滚动了几下,终于没有阻拦什么,但是放着二人离开这间房间的背影。他还是忍不住张了张嘴,声音低到好似只是他一个人的呢喃:“我该去哪里找你?”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好像一由嘴里说出,就消散成了眼前的一缕轻风。可是此时,屋里屋外静得怕人,竟是连一丝风都没有起过。

    可道士却听得清楚,他的嗓音有些喑哑,但却挡不住这一句话的洪亮:“辛陵。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你可以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吗?这种东西,在他苏云起眼中,向来都不该只是想想,然后寄希望于上天。能不能事成,自然由他说了算。

    因而,缄默片刻,他只吐出了两个字:“保重。”

    战场上一切都是瞬息万变,生死如是,成败亦如是。可祖父苏闲告诫他的,他却一直记在心间。这么多年随着岁月的磨洗甚至愈发地深刻起来:哪怕是危机,都可以在人力的扭转之下化为契机。

    危机,契机,本就没有绝对的界限。这一次,又有谁能想到,一直将自己的小命过得风雨飘摇的道士,却会成为了解救凌于囹圄之中的人呢?

    一切就是那么地巧,太过巧合的节点似乎仅仅只是为了保证凌的安全离开。

    隔天,苏云起就同苏闲受了皇命出城抗敌。距离凌珏带军杀进京都,居然不过只有三座城池的距离。按照其人一贯雷厉风行的做事态度,以及近日对方又是势如破竹的好运。

    三座城池,即便这里布下了层层军火,也根本拦他不久。

    苏闲将缰绳紧紧抓在手间,眉毛拧成了一团,整张满布着皱纹的脸上都写满了纠结与不愿。

    苏云起心里也怪怪的,他明明知道凌珏如今的身份是叛军,可他却有一种同室操戈的烦躁:“祖父,我们……”

    话还没有问出口,苏云起就反应过来了什么,及时地住了嘴。瞧瞧他在犯什么糊涂,居然要问自己的祖父,他们和凌珏之间真的只有一战,真的就无可避免了吗?

    且先不说这等问话在已是板上钉钉的现实面前毫无意义,就算真有几分探讨的必要,可这个时候人多眼杂,他怎么能一个糊涂差点儿把他和祖父都给坑了呢?

    “我们……”苏云起话锋一转,刚刚他的莫名压抑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隐瞒了过去:“我们会有多少胜算?”

    苏闲的心里不比苏云起好受多少,甚至因为他本也是前朝的一员此时而生出了些抵触之情来。只不过,终究是久经沙场,旁人从他脸上一向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尽力而为。”而此时的苏闲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很明显是为了应付某种尴尬局面的问题。

    他猛地一拽缰绳,将心底压抑着的情感通过这种方式宣泄出了不少:“让后面的都加快速度,我们必须要在天黑前到达泽州城内。”

    泽州,若是那里的守将没有十足的能力,那么它便是下一座失守的城池。

    并且,随着距离的不断推进,对于京都城只会造成无法负担的重量。

    苏闲本人可以对战局的两方有自己的想法,可一旦对方的军队入城,这对百姓来说只会是一场残酷厄运的到来。

    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年,手下斩杀的敌人或许也可以铺满一整个泽州城。但是,这并不等同于,他对战事本身就是麻木的。

    说句怪厚脸皮的话,以往的他,杀敌不遗余力,被人冠以战神之名。战神之名,在别人眼中意味着什么,苏闲是不清楚的。

    可在他心里,却绝对不是什么好词。战神,总是战在前,神在后的。有战乱,便少不了死亡与血腥。

    他的手上满沾污血,造下的杀孽许是早就无法偿还了。可他明知如此,还是要冲在最前面。不为别的,只因为,不斩杀前面敌人的头颅,身后就会有更多本该无辜的百姓倒下。

    孰轻孰重,高下立判的事情。

    所以,这一次面料的情况同样如此。孰轻孰重,照样还是高下立判的事情。

    苏闲的情绪半点都没有透露出来,可苏云起却有着不约而同冒出来的想法。这也是他接了圣旨后表面看起来还算如常的最大一个原因。

    这一仗,是必须要交战了。与其让别人来做,还不如交由苏家军来做。尽管这样做,所要面临的痛苦是异常直观的。

    一行人马匆匆赶到泽州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虽不至于不能视物,但情形比起那个也好不了多少。

    泽州城城楼上的守将据说是个缨簪世家,姓陆,单名一个明字。

    陆明,可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名字。不用多想都能知道,这陆明的长辈为他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就是希望他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对家国社稷有用的人。

    不过,苏云起咬咬牙,忍不住一声冷哼。

    他微微抬了抬下颚,即便现在身处低势的人是他,需要抬头仰望的人亦是他。可苏云起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还有他焰压一切的眼神和语气,倒好像和城楼上的陆守将互换了一下位置。

    这种差异,不仅是苏家军众人都感受到了,就连方才还双手压着城门砖瓦在那边嬉笑的陆明都感觉到了。

    不由地就是脸色一变:“大,大胆叛军,再敢上前一步,休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第八百八十五章 放行

    “哦?”苏云起眼底升起一种戏谑的笑意。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竟然不着急解释自己的身份:“怎么个不客气法?不如你倒说来听听?”

    京都当中的世家子弟都尚且贪图享乐,就莫说这些自以为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了。这个陆明,安逸有他,可拼死的时候那就未必……

    苏云起觉得,有必要试试。

    陆明半个身子隐在了城墙里面,所露出来的上半身却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明哥。”有小兵实在看不下去,攀了攀他的肩膀:“下面那群人虽然看似来势汹汹,可我们泽州城里的武器粮草一应俱全。依我看,根本用不着怕他们。”

    “呸。”陆明说起话来都开始颤抖:“你懂什么?我们双方实力差距有多大你看不出来吗?泽州城外荒草遍布,又一向地势偏僻。能在这个时辰打来,必定是赶了一夜的路。可你瞧他们,军机严明,士气高涨,一个个的站位又是明显有着讲究,完全不受影响。”

    小兵闭了嘴,往旁边横跨了一步,和陆明隔断了些距离。他实在不想感慨,陆明干起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来的事真是一把好手。

    明明双方只是在互相放话的阶段,鹿死谁手都还没有个定数。可被陆明这张嘴一开一合地描述下来,众人还当真不寒而栗。甚至有些不争气的偷偷在想,如果对方这个时候发起了猛攻,他们会不会不战而降?

    距离虽然隔着并不遥远,但对方守在城墙上,占据了地利之便。就连并没有特别刻意压制的窃窃私语都没能传过来。

    苏云起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耗尽:“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冲上去,不带一兵一卒,兵不血刃就能拿下这座城池。”

    方才还有些自信的小兵现在却是第一个把自己的话忘在九霄云外的人:“明哥,这可怎么办?他说他要冲上来!”

    陆明却在慌乱之中难得捡到了一丝理智,用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了一眼小兵:“城楼这么高,他是插了翅膀吗?怎么可能冲得上来?再说了,城中备了百辆车的巨石,防的就是这一刻。老虎不发威,还当我陆明是死的吗?”

    泽州城内的士兵被这样一句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语安慰到了,纷纷朝城门外张望了几眼,这才放下心来:“明哥说的对。对方就是神兵天降,也没有这种能力。”

    陆明被众人这样一句吹捧,顿时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浑身也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了一股胆气,他微微踮着脚,朝在城门外的苏云起众人喊话道:“泽州城,守军三千,箭矢五千五百只,装有巨石的板车不下百辆,另囤有的粮草足够城内众人撑半月有余。尔等叛军若是知晓利害,还不速速退下?”

    “祖父。”苏云起的眼角漾开了笑意,他偏头看向了与自己并肩骑在马背上的苏老将军:“陆明好大的口气,不过真希望泽州城内如他所说。”

    “他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掺假的。”诚然,面对敌军压境的压力,少不得会有人虚张声势,只为壮大己方力量。可陆明头脑简单,方才被苏云起的一句话一诈,此刻早没有了那许多弯弯肠子。

    “诸位。”苏闲定了定神,他的嗓音在这泽州城外很是嘹亮,甚至惊起了一众草丛当中的飞鸟。

    飞鸟扑棱着翅膀,一只接着一只地飞远了。

    先前和陆明说话的小兵微微眯了眯眼睛,面色大变:“明,明哥,这好像不大对劲啊!”

    “你别拉我。”陆明一脸嫌弃地从他手中挣出来,拍了拍满是褶皱的衣角:“你别神神道道的,烦不烦!”

    陆明说的确实是实话。泽州城的士兵不在少数,甚至对于大部分军队来说,这都会是一个压倒性的数字。

    可面对迷茫月色下那黑漆漆站着的黑影,陆明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就好像自己身后的这些活生生的士兵都是面粉捏出来的,十足地中看不中用。

    小兵有一个猜测,实在是不敢不禀。于是心一横,贴上了陆明的耳朵:“明哥,你看,那下面带头的一老一少,该不会是……”

    有些话,只需要点到为止。陆明一听这话,原本还在阵阵发着抖的身子很快就是一僵,嘴里嘟嘟喃喃的,愣是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闲此时已是从腰带上解下了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玉牌:“苏家军众人奉命,特来泽州助陆守将一臂之力。”

    用来证明身份的信物可以有很多,虎符就是其中最有说服力的一个。可苏闲却并没有将它拿出来的打算。

    一来,虎符是调兵遣将的唯一依凭,实在不便拿出来冒着风险大材小用。二来,其实苏闲和苏云起都心知肚明,这个陆明就是一个绣花枕头,取得他的信任还用不着自降身份。

    那玉牌在朦胧的月光下不知为何变得很是显眼,本来就僵硬得一动不能动的陆明现在后脊背一凉,干脆坐在了地上。

    “明哥!”他身边的小兵们围了上去,手脚并用地就要扶起这位吓没了半条命的守将。

    苏云起将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咬了咬后槽牙,这才忍着没有发笑。而后,他仿佛耗尽所有耐心一般,朝着像是突然被一箭爆头不见人影的陆明喊道:“不出一个时辰,敌军就会赶到。陆守将若是打算一人独揽军功的话,我等这就掉转马头,就此回京也不是不可以。”

    “苏将军。”城楼上攀上了两只手,不知过了多久,早已软掉双腿的陆明这才在众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不,不是……苏,苏老将军,苏少将军一路奔波,下官有失远迎。开城门,放行!”

    陆明懦弱胆怯,更又好大喜功,可好在这个脑子有时还是灵光的。

    苏云起甚至有一种感觉,陆明若是在认出他们身份后,第一时间不是开城门放行,而是先阿谀奉承地逢迎一顿,他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搭在剑柄上的手。

    “进城。”苏云起淡淡收回了视线,轻轻一拽缰绳,和苏闲带着众人这才进了泽州城。

第八百八十六章 泽州

    陆明面色惨白,可即便在这个时候,他还记得自己是泽州城守将的身份。硬是在身旁几人的搀扶下下了城楼,候在苏家军的必经之地,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苏家军。”苏云起面色无异,即便打从心眼里看不起这个绣花枕头,可他还是很有教养得没有将这些情绪一一表现在脸上。

    陆明缓了缓神,确认没有因为自己的敌我不分而惹恼了面前的这位少年将军,便赶忙抱拳道:“陆明,泽州城的守将。二位将军,要不要随着下官先去看看城里。”

    城里,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看的。敌军尚未攻城,是个守将就该明白带着无辜的百姓去到安全的地方。这一点,苏云起并不认为陆明会做不到。

    但他还是颔首示意对方前头带路,自己则是扭头面向了苏闲:“祖父,我去去就来。”

    他们是掐算好了时辰来的,这也才有方才在外间的那一幕。自然是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知晓苏云起的打算,苏闲自然不会阻拦:“最多半个时辰。”

    守将对于陆明来说,真的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头衔。不过许是生在世族大家的缘故,这人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

    他走在距苏云起只有两三步的前方,时不时回过头来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少将军,就到了。”

    苏云起心领神会,很好,这家伙根本不用自己多费口沫,就知道他们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箭矢就在这道门后。”陆明说的那几千箭矢可不是虚张声势,而是都暂且存放在了这里的仓库内。

    “我刚刚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什么人影。城里的百姓呢?”苏云起背着手在库房当中转了一圈,这才再次迈动了步子。

    陆明很快回道:“都提前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虽然你眼神不好。至少在这点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苏云起原本的目的到了这里也就该结束了,可看着陆明这点头哈腰的样子他就很不爽。似乎只是电光火石的功夫,他就改了主意。

    猛然听到来自苏云起口中的一句夸赞,陆明不由地喜上眉梢,很快挠着耳廓就开始傻笑起来。

    看他这样子,八成还觉得自己功劳很大了?苏云起太阳穴狠狠一跳,伸手一捏,虽然有意克制了一下力道,却是已经将陆明的脖颈死死地控在了手里:“你话太多了。”

    陆明的脑袋瓜子怎么反应得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只是浑身一僵,嘴里的话也说不利索了:“将,将军,您您这是干什么?我们不是一头的吗?”

    “你说得对。”就是因为一头,他就更不允许自己眼皮子底下大大咧咧地跳着这么一个不稳定因素了:“不如,我把你绑起来扔到仓库这里?你看如何?”

    陆明长得人高马大,一看就是身材魁梧型的,但实际上在苏云起刻意收敛的情况下,却还是一招都没能接下来。

    “少将军啊!你们苏家军功勋卓著,难道还在乎这一次区区的平定战乱吗?”陆明苦着一张脸,看这样子,很是渴望去到前线一战了。

    “我可不是为了军功。”陆明看重这个,可他却不,这么想他,实在是狭隘了:“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去到城墙,是想要我护着你吗?”

    “可……”陆明直到此时,才算明白了苏云起看他的眼神会这么冷漠了。原来是把他当拖后腿的废物了。

    他想要证明一些自己存在的价值,却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愣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也就难怪会被苏云起这样看了。

    “调度后方的事情。”苏云起眸色很淡,尤其是在这样的月光下,从陆明的方向去看,那里面甚至还笼罩着一层诱人的光华。他不自觉地都看呆了,就连苏云起说出的下一句话都没有太在意:“你来。”

    那可能真的是只有强者才会拥有的特质吧,反正陆明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里,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苏云起抬了抬下巴,随机指定了一名跟着他来的苏家军。可以看得出来,在苏云起的心里,即便是从苏家军里闭着眼挑一个人出来,都比他这个泽州城守将强上百倍。

    “你不服?”此时,苏云起松开了擒着陆明后脖颈的手,声音冷淡:“可惜,我说了算。”

    许是实力相差太过悬殊,陆明在苏云起那一双眼睛的逼视之下,纨绔气息荡然无存。此刻更是舔着一张脸笑得有些没脸没皮:“没有没有,少将军您说了算。”

    “你来。”苏云起才懒得和这人对话,瞬即手指一指,又从跟他来的人中指定了另外一人:“看着他,不要让他坏事。”

    “是。”苏家军的人都很是信服苏云起,以至于不管苏云起给他们布置什么任务,他们都只有全力以赴这一个目标。

    得!连在后方调度一下的机会都被剥夺了。这是十足的看守囚犯啊!

    虽然心里忍不住一阵念叨,可实际上的陆明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直勾勾地盯着苏云起的背影从视线当中远离之后,这才仰天哀嚎了起来:“天哪!我!”

    “别鬼嚎。”苏云起手下的人也一个比一个虎,根本没有点儿尊卑的意识,说话间,已是一个拳头朝着陆明的后背就招呼上来了。

    若是泽州城里的其他人还在,自己当然可以用身份压过这小兵一头了。可惜,放眼去望,百姓被疏散到了安全的地域,士兵又都纷纷聚在城门出。能站在他这边的,还当真只有他自己了。

    陆明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么卑微过:“不嚎,不嚎就是。”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众人就看到苏云起自方才离去的方向不徐不疾地大步走来。而他们伸长了脖子去望,却再也没见到泽州城守将的影子。

    苏闲似乎见怪不怪,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径直带人绕上了城楼。

    “你们几个,留在这里接应就好。”尽管这一次,苏云起不再是攻的一方,而是选择了守。可他指挥起人来还是有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苏云起很快带人上了城楼,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却紧了一紧自己的拳头。

第八百八十七章 交涉

    “祖父。”苏云起抿了抿唇,面对这一次战事,他意外地发觉自己的嘴唇开始干裂。那种从心底生出的无措和慌张感太过莫名,倒让他六神无主了起来:“你不问问,陆明去了哪里吗?”

    今夜反常的又何止他一个人,苏云起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祖父也是一样地紧张无措?

    只是,他不会像自己这样,但凡有个什么超脱于自己接受范围内的东西就局促不安起来。

    二人就这样并肩立在城墙的中央,尽管看上去似乎是被浓浓的夜色包围了起来。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每一场大战来临前,也只有他们身边才会是唯一有光明的地方。

    即便如此,左右还是无人敢上前破坏那二人的交谈。

    “你不是已经做了决定吗?”夜色中,苏闲搭在城墙的两只手掌干燥温厚,几根手指就那样百无聊赖地动一动,似乎所有已知的未知的,都尽在他的掌控:“还来问我干什么。”

    苏云起心下奇怪,但他倒是知道,祖父并没有生自己的气:“您以前都不……”

    真让苏云起去描述他心里的感觉,他又一下子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就好像,过往他们祖孙二人的相处模式是一团杂乱无章的麻绳,找不出任何一点头绪来。

    “可你是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吗?”偌大的城楼之上,他们二人左右不下十数步便是己方布好的兵力。

    可二人的交流却好像视他们于无物,浑然在另一个世界的样子。尤其苏闲此刻的声音,沉静到有一丝释怀的意味:“祖父老了,不可能把你一直拴在裤腰带上。”往后都是如此,抉择是正确也好,有欠妥当也罢,他都不可能一再插手干扰。

    既如此,还是早早地放手:“我看,你的选择,一直都很好。”

    苏云起有些错愕,印象中,自己的祖父威严,严肃,甚至到了一种几近偏执的古板。当然,这些都是被爱层层包裹着的。

    可就是这样双重的祖父,从他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来,实在是苏云起始料未及的事情:“您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尚有进步的空间?”

    在旁人眼中,苏云起是年少有为,绝对担得起苏家重担的那个。可在苏闲的眼里,苏云起冲动,不够沉稳,遇事还总喜欢意气用事。

    可这些,苏云起都在努力克服并积极改正,只可惜,无论他如何努力,距离苏闲心中的那个完美形象似乎总差些距离。

    那距离可能很短,短到只有一步之遥。但就是那一步之遥,却是苏云起花费了所有力气都难以跨越的难关。

    “没有激励,又何谈进步?”苏闲今日直言,是因为他觉得,许是到时候了。

    “云起明白。”一直以来,他或缺的,也就只有这么一句肯定的话而已。如今得到了苏闲的一句肯定,倒是比千金都重。

    尽管事实上,他自小就不缺那些东西,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得千金对于常人的意义何在。更何况,这不过只是打了一个比方而已。

    没有哪个比方,会比这个更加切实,会比这个更加地有意义。

    “你把陆明支开,应该还有另外的用意吧?”苏闲说这话时,特意往二人的身侧瞥了一眼,状似在防备着谁。

    苏闲既是开口问了,那就至少证明眼下是不用特意小心的。苏云起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证实了苏闲的这一句问话:“兵戎相见,永远都是下策。”

    别看他们祖孙二人一样的历经沙场,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怕是早成为了一个麻木不仁的魔头。可是,越是要亲手了结掉别人的性命,越会懂得生命的不易。

    主和不主战,才是他们冷峻盔甲下一颗真实跳动心脏的原因。

    “所以,祖父说过。”月光下,苏闲露着一张笑脸,拍上了苏云起的肩头:“你的选择,没有错。”这小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他竟是毫无所觉,这个肩膀分明扛得下的重量,也早就超出他的想象了。

    不过是不想各自为营罢了,苏云起心里有些惭愧,他还真的未必如祖父所想的那样面面俱到。

    望了望被乌云半笼着的月亮,今晚的月色混沌得厉害,好像永远都看不透那后面会是什么。苏云起强自压下了心头的惴惴不安,只把话题带回了他们必须要面对的现实面前:“他们就要到了。”

    “准备吧。”半晌,苏闲沉声叹道。

    听得出来,对于这样无法掌控的局面,苏闲也只能做到走一步看一步。

    苏云起的猜测并没有错,不到半个时辰,泽州城城墙下就又聚集起了一堆的黑影。

    为首的那人身披月光,可整个身子似乎还是被黑暗吞噬殆尽。奇怪的是,苏云起认出对方的面庞来,却是一点儿都不费力气。

    他甚至有些感觉,自己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等的目的,或许只是为了对方一句诚恳的回答。

    “珏公子。”苏云起抢先开口,看向了城楼下的凌珏:“好久不见了。”

    凌珏的面色有些阴沉,不过此时隐藏在夜色之下,倒也没人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苏云起这句好久不见,饱含了太多情绪。他自己不会觉得这只是泛泛的寒暄之词,凌珏也不会这样认为。

    可是一开口,说出口的话却是冰凉得令人心间一凌:“苏少将军别来无恙,今日是打算与我作对到底吗?”

    苏云起忍不住偏头看向了苏闲,他有太深的不解,从凌珏身上得不到答案,只好在自己的祖父身上多少得到些意见了。

    “放。”苏闲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只是他的行为却远比苏云起要果断得多。只见他挥了一挥右手,城楼上早已布好的十几颗巨石被纷纷推落了下去。

    “祖父!”苏云起压低了声音,听来是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龇牙列齿:“你不是说……”

    “这也是试探。”苏闲一脸面色不惊的模样,片刻之前拧着的眉毛都舒展了开来:“言语上的试探起不到什么作用,如若他还有些心思,那也该知难而退。”

    苏闲不想伤害凌珏的心情,不比苏云起少一分一毫。只是他不相信,依照那孩子的性格,会有口头上的服输。掏心掏肺的真话也不大可能会在这种情形下发生。

第八百八十八章 试探

    凌珏虽说是底下那伙人的领头,可从他战马所处的位置来看,却是绝对可以躲过由高处滚落下的巨石的攻击的。

    苏云起只顺着巨石下落的方向望了一眼,便对苏闲说的试探心领神会。

    事实上,凌珏做事给人给己留足了余地。就他站的那个位置,只要不是铁了心地送死,连躲都不用躲。

    而凌珏所带来的那些人手脚也是灵敏得很,会被巨石中伤的人一个个飞快拽起了缰绳,在巨石下坠之前有惊无险地躲了开来。

    只是,这毕竟是一场突然发动的攻击,就算无人伤亡,少不得还是引起了对方阵营里的一阵骚乱。

    而自始至终,身处骚乱中心的凌珏却一言不发,他始终保持着微抬上颚的动作,目光就落在城楼之上的苏云起身上。

    今夜的夜色一如局势迷乱,可苏云起和凌珏二人就这么相对望了许久。凌珏心里在想什么,苏云起是不知道了。

    但他紧紧盯着对方,就是想透过这幅虚假的面具,好看看凌珏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

    无外乎就是些只起威慑作用的巨石,骚乱渐渐得以平息。凌珏对此默然,只悠悠道了句:“攻城。”

    能一路打至泽州,苏云起自然不会认为凌珏手上依旧是兵不血刃。只是,眼前这个眼神依旧疏离,但似乎添上了些冷漠的人,会是他吗?

    “将军。”有人一见对方的攻势便慌乱了起来,泽州城直关京都的安危,实在小瞧不得。赶忙请示起下一步的计划。

    月色懒洋洋地铺洒在了这一片城墙附近,仿佛他们两方都是被上天所抛弃的一群人。可就是这样连生气都寥寥的月光,硬是将苏云起完美的侧脸勾勒出了优美的弧度。

    有人看到,那眼眸里似乎盛满了许多。可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来,那会是什么东西。

    “祖父。”苏云起紧了紧手中的配剑,如果对方拒绝与他交流,那也无妨,他大可以自己下去:“这里交给你了。”

    苏闲没有说话,但却猜到了苏云起的下一步动作,因而并没有阻拦。

    可苏云起张开双臂,飞身下了城墙的这一动作却把附近的几人吓得面色煞白,甚至有人登时便扑到了城墙前想要伸手去抓:“少将军!”

    “干什么?”苏闲眼疾手快,只伸手一捞,就把一个因为冲得太快而失重险些栽到城楼下的一人拉了回来:“给我回去!”

    “是!”那人顿时臊眉耷眼,但心下也已了然苏云起的这一意想不到的动作必然是没有任何危险的。不然,身为他祖父的苏老将军也就不会是这副作态了。

    “若是谁攀上了城墙,就用这些箭矢去射。”苏闲一个眼神,黑暗中便有人将十几捆的箭扔在了地上。

    其实有人不解,若是真被对方用了木梯搭出了条通路来,恐怕他们张弓射箭的动作都未必有人家爬得快。哪里有推落巨石,利用坠落的力度一砸一个准儿来得一劳永逸呢!

    只是,下达这命令的人是苏老将军,也就没人再提出异议了。

    来自于城楼上的人的担心也并非是杞人忧天,如此的高度,就算是轻功再绝顶的人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上攀者,会因为后续之力不足而无法企及;下落者,又会因为没有足够用来缓冲的着力点而将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之中。

    可以说,在没有任何一丝外力可以借助的情况下,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但这其实,也只是一种试探。苏云起在落地前,其实也是抱着一半一半的心态。

    还有一半的可能性,他当然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尽归于凌珏的手上。距离,角度,以及可以借助之物的外形,这些都是确保他万无一失的必要条件。

    苏云起眯了眯眼睛,他其实还是有着最后保障的。

    凌珏不是没有注意到有人遮掩了来自于头顶上方大片的月光,可惜无论局面发生了怎样的动荡,似乎都不能再影响他所做出的任何决定。

    他麾下的士兵已经经过了摩拳擦掌的准备,现在一个个抱着异常激动兴奋的心情开始前赴后继地向偌大的城墙进发。

    “多谢。”苏云起在一片人潮的涌动中,一脚瞪在了一人头戴的头盔上,一个旋身飞落,硬是在这种高度下稳稳地立在了苏云起的面前。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苏云起并未调整呼吸,也不在乎他们现下的位置貌似是他更处于下风一些。

    头盔受到的冲击虽然并未伤害到它的主人,但毕竟起到了一个缓冲的作用。那人捂着脑袋好一阵晕晕乎乎的,最后竟是忍不住弯腰就地吐了起来:“呕!”

    “啧。”苏云起情急之下来了一个小跳,赶紧往旁边让了几步,免得那些呕吐物溅到他的身上。

    再抬起头的时候,方才一张很是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有了些难以把控的面色。很显然,这人的呕吐,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珏公子,你选择这个时候攻城,不要告诉我,是巧合。”

    “自然不是巧合。”凌珏掩去了眼底那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少将军你把自己送上门来,这不是开战的信号吗?而且,还是利于我的。”

    苏云起蹙眉,表情虽然不好看,可心里居然还是猛然间窜过了一句话:他这是煮熟的鸭子,只剩嘴硬了。

    可转念一想,对比他们二人身处的局势来看,煮熟的鸭子,怎么看都应该是他自己吧?

    寒光一闪,利剑出鞘的声音即便在这被嘈杂人声淹没的四下里也隐隐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们身边还在扶着自己腰吐得醉生梦死的人终于动作一顿,大概是觉得哪里不合时宜吧,这才勉强撑着腰走开了。

    这一战,应该是注定好了的结局。苏云起把该做到的结局都在心里做了无数个准备,无论对方选择了什么。

    他想,他都可以接受。

    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是他深爱着的姑娘最信任最依赖的那个,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同样,他也愿意给予对方所有的信任。哪怕这信任最后的代价,是要付出他几乎未尝败绩的骄傲去赌一回。他也认了。

第八百八十九章 败阵

    凌珏从来就不是一个犹豫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以前他有无数个原因,而如今,可能也有无数个理由。只是不知,这原因和理由之间,是否还是一如从前。

    只见凌珏伸手一探,很快也摸出了一个散发着阵阵寒光的利剑,脚下则是一踩马镫,整个人借着这股力道离开了马背。

    从气息来判断,凌珏也算是他难能可贵的一个对手了。苏云起抿唇,露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算作是笑容的微笑:“那就动手吧。”

    别看凌珏一脸淡然从容的模样,气息也在对战前半分不显凌乱。可究竟有几分本事,本事如何,却是需要真刀真枪比过才能知晓的。

    靠着眼睛去猜测,又凭自己浅薄的感觉去给一个人下论断,他才会输。不过,这个输自然不是停留于浅显表层意义上的输。

    月色映射到利剑的剑尖上,将金属本就带有的戾气无形之中放大了数倍。苏云起只觉得,对方使出了全力发出了攻击,一招一式,并未留有半分后手。

    这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因为全力以赴的攻击,尤其是这种急不可耐的攻击,往往是一个人开始发慌的表现。

    此时,就是对方破绽百出的时候,极利于他借力打力,真正反击的时刻其实是被不争气的对手亲自送上了门来。

    铮的一声响,利剑擦着他的耳边破风而来,不夹带着任何一丝犹豫,那个人下手利落,剑法精妙。好像一瞬间,这个周围还是一片混战的人山人海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无论对方实力如何,也不管是否发出了全力,但这样的程度,还远远不够让苏云起自乱阵脚。因而,计划得以完整地继续下去。

    苏云起手腕一个轻巧转动,就在剑锋再次迎面而来的时候,抬手一横,被打磨得如镜面光滑的剑身上就映照出了自己的一张年轻的容颜。

    他的容颜还是那样,尽管年轻稚嫩,但在面对这样的时刻,眉宇之间总会笼罩出一分别样的认真与笃定。过去,他笃定自己一定会赢,可现在,他就要把自己所有的笃定都押在这个朝他拔剑相向的男人身上。

    苏云起不禁多打量了“镜中人”几眼,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感觉,还有……那个令人作呕的画面?

    苏云起面色一变,将所有的力道放了出来,格开了二人久久僵持不下的局面。他只侧头一偏,就望向了不远处呕吐不止的人:“那个,你能不能别碍我眼?”

    “抱,抱歉。”那人抚了抚胸口,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晃晃悠悠地总算是彻底走远了。

    苏云起慢悠悠地转回了视线,许是刚才的那一幕让他受了不小的刺激,再看向凌珏的时候,竟然是一股克制不住的干呕涌了上来:“呕,对对不住。”

    凌珏有片刻的踌躇,这尴尬的局面,让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最后,还是克服下来各种不适的苏云起率先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要因为这种小事打乱我们的对战,继续吧。”

    凌珏没有说话,剑在手上只做了一个上挑的动作,愣是将因为这一段插曲的缘故而难以回神的苏云起身上的衣裳给勾破了。

    苏云起低头看了看那一段独自在风中摇曳的线头,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这才对嘛,也免你我都胜之不武。”

    他当然不会以为这是凌珏的一招投机取巧。事实上,哪怕他只有片刻的晃神,对于那些实力不足的人来说,也休想近他的身。

    更别提,一个晃神的功夫,在他身上盔甲的重重保护下,凌珏可以一招探入里衣,勾破衣裳。这种力道,应该也有他刻意控制的因素在内吧。

    “那你也一样。”凌珏知道这家伙想做什么,才会孤身犯险要和他一对一比试。可无论他愿不愿意袒露心事,至少都有一个前提。

    他希望对方不要藏私:“若是被我发现你尚且保留着一招半式,没有用尽全力的话,就莫要怪我手中的刀剑无眼了。”

    “好说。”苏云起笑得轻松,好像凌珏说出口的这句话正中他的下怀,本就是他原本的打算。

    凌珏文武双全这事毋庸置疑。放眼京都,恐再难有一人可以出其左右。但一个人总归是寸有所长的吧,论武功,以及在战场上的相机而变,苏云起还是有着自信的。

    既然敢来以身试探,那他自然有办法不让凌珏起疑。又或者,支持他如此行动最基本的筹码就是,就算凌珏起了疑心又能如何?

    二人近身而战,如此来回数招,竟是难分伯仲。苏云起再次用右手的剑挡下了对方强势的攻击,虎口一麻,不觉开口调侃了一句:“你还真使全力啊!”

    苏云起没有像他那样经历了太多沉浮,这句话在凌珏耳中听来,竟是带上了一丝孩子般气急败坏的口气。不觉就是失笑:“不然呢?”

    就是这样一句话的功夫,苏云起的剑已经挡住了攻势,明明在还有余力的情况下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凌珏不是没有一闪而过的疑惑。可是仅仅只是一瞬,在夜色的掩护下,凌珏就感觉有道迅疾的影子闪过,再低头去望的时候,自己腰带上挂着的玉佩就跑到了苏云起的手上:“好手段。”

    这一句话,饶使是一向有修养的凌珏,都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思。

    苏云起笑得不置可否,对方不是他,又怎么能知道自己这一举动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

    剑锋夹带着凌冽之气袭来,那上面的寒光不偏不倚地落入了苏云起的双眼之中。

    只是下意识地,又是故意地,苏云起闭了闭眼。与高手过招,成败从来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若是他真有意做些什么,所下的手脚,也有一万种法子让对方查无可查。

    “你不该。”

    苏云起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凌珏的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似乎只要再偏那么一寸,就可以让他毫无痛苦地身首异处。

    而落入耳朵的那道熟悉的嗓音,此刻却是隐忍过后,压了又压的愠怒。

第八百九十章 冷箭

    苏云起手一松,咣当一声乍响在身侧,是他的剑坠到了地下。他摊了摊手,示意现在的自己已然构不成任何的威胁:“我输了。”

    他当然不会承认,拿了凌珏挂在腰间的玉佩是他刻意为之。而这刻意背后的目的,也纯粹是为了激怒凌珏。

    要不然,他们之间的过招就是打到第二日天光大亮,都未必会有一个分晓。

    这段日子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苏云起完全可以猜到,那枚被他挂在腰间始终保存完好的玉佩,一定对其人意义非凡。

    果不其然,修养再好的人,一旦被人拿捏住了软肋,也再难维继下去。往日还一帆风顺的凌珏或许尚且可以做到不将它放在心上,可现在凌珏的态度就很微妙了。

    泽州城的守将虽然是个扶不上墙的,但里面的军资倒是准备得齐全。又加之苏闲领导有方,战线拉了将近一个时辰,都没有人能摸上城楼高处的一墙一瓦。

    不过,战局的一边倒往往就是在一瞬间的。直到苏云起背在身后的双手被人用麻绳绑了个结实,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城墙上黑压压的人影才终于方寸大乱起来。

    “少将军!”有的人眼尖,即便是在夜视受阻的情况下,也一眼望到了那挺立的卓然身姿:“少将军怎么被抓了?”

    苏闲淡淡地瞥了众人一眼,用一腔沉静如水的嗓音开口:“都回各自岗位去,若被我发现有谁擅自离岗,军法处置。”

    或许这一次不用策马在战场上干那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情反而不是什么好兆头。仅仅是固收一方,可就是这本该简易不过的守城,却似乎是苏家军军心不稳的开始。

    因为,他们谁都没有料到,苏云起会被对方扣下。

    “苏老将军。”这一声高呼,是来自于凌珏的,他的眼眸依然深不见底,让人无法摸清其中的情绪:“如今我们各自为营,我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也希望您可以使出全力。莫要……”

    苏云起的两只手腕被绳子扭在了一起,此刻深陷敌方阵营,可不见有半分挣扎之意。他静静地立在距离凌珏只有半步之隔的斜前方,背对着凌珏,在月光都难以企及的地方却是唇角上扬。

    凌珏足够聪明,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内心的打算。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即便凌珏现在反应过来他拿了玉佩也不过是为了激怒又能如何?

    “莫要废话。”苏闲很自然地接过话茬,他不会给凌珏将那后半句话说出口的机会:“你方攻城,我方守城,各凭实力而已。”

    “要的就是这句话。”凌珏弯唇笑笑,可嘴角翘起的弧度却似是含霜千年的冰冷,几欲令人望而生畏。

    不知怎的,月光格外昏暗,它借着几朵密布的乌云将自己大半的光华都尽数隐藏了起来。

    就在这半明半昧之中,城楼下那些如蝼蚁一般矮小的人影却抱团在一起,动作迅速起来。

    苏闲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下眼睑不由地便跳动了一下。一个好的将领,在战场上可以发挥出的作用,是绝对不亚于千军万马的。

    而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凌珏便是这样的一名好将领。他的队伍,先前虽不至于是一盘散沙,可和一向作战优良的苏家军比起来却还是相差甚远。

    这也是他一直可以从容淡然,还假借作战的名义企图去试探动机的最大原因。不过,这一切在凌珏做出决定之后,便就都不一样了。

    冷箭嗖嗖的破风声不绝于耳,苏闲被淹没在了左右的放箭声中。这是苏云起做的决定,他明明知道后果是什么,却仍然不加阻拦,为的就是凭他一生看人的眼光。

    每一支箭矢都被射出了流火的星茫,准确,力大,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狠辣的意味存在。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身处敌营两方,埋在苏家军众人心中的,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使出全力,才能击退甚至是战胜敌人。

    他们背负着百姓的希望与家人的安康,奔赴在战场作战的时间实在太久太久了。久到,只要是相同的情形,便足以使他们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的代价。

    可他们似乎忘了,不是每一次的两军对峙,就一定要撕得头破血流的。

    泽州城内外,城楼上下,他们的体内都有着同样的血脉。

    这根本就是一场自相残杀,毫无意义的对抗。

    箭矢继续破风而行,城楼之上的众人愈发地焦躁起来,不断有人抱怨并且大声吼叫起来:“为什么?这箭为什么杀不死人?”

    那些借着木梯不断向上攀爬的敌人,在中箭之后只是纷纷坠落,可一个个倒在地上哀嚎片刻后,却还是奇迹般地站起了身子来。

    没有道理,也不可能,更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情况。苏家军众人早就发现了这样奇怪的一幕,只是谁都不肯在这个时候争当出头鸟。

    不断的有疑问落地生根,他们开始怀疑,是面前这些人生来就钢筋铁骨,异于凡人吗?还是说,其实问题是出在了箭矢身上,这些一捆捆的箭,根本就是被人做过手脚的。

    比起前者的荒诞不经,自然是后者更容易让人信服。

    终于有人耐不住心底不断敲击的疑惑和怒火,大步上前,将自己的发现禀告给了苏闲:“将军,这箭矢被人动过手脚,根本无法射杀人。”

    苏闲知道,他迟早都是要把实情告知给他们的。只是希望,这一刻可以来得晚一些,他将目光从城楼下乱做一团的人群里收了回来:“箭头是我吩咐改过的,无法射杀对方,才理应正常。”

    “什,什么?”城楼上的人群里爆发出了阵阵的疑问,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简直汇成了奔流不息的汪洋。

    “久商,你带人继续。”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苏闲的余光便瞥到对方倏忽拉近了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是。”名为久商的人算是最早跟着苏闲的那一拨士兵,即便现在对于苏闲的种种作为也是万分的不解,可面对将令还是绝无二话地接过。

    “我问你们。”苏闲面向了站位稍显凌乱的人群,一张苍老的面容被月光包裹了一层:“他们是什么人?”

第八百九十一章 人心

    苏闲的指尖指着城楼下的那片人海,一直沉稳不变的语气中似是暗含了什么暗潮涌动的情绪。

    可这种慌乱的情形下,哪里有心细如发的人可以发现这一细微的不同之处。

    有人嫉恶如仇般地开口:“他们是敌人,敌军攻城,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等必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苏闲点了点头,其实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是苏家军绝大多数人的心中所想。他们只知道,被一道谕旨下令而赶来泽州的自己,目的就是阻击敌人。

    而他们对于敌我的判断,也向来简单,仅仅就是受到的陛下的指令。

    只要陛下的一句话,谁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便可以不管不顾,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定要将敌军打得再无还手之力。

    这是苏闲曾经对众人说的言辞。他们记得都很好,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危急时刻心生胆怯从而退缩的。

    不过,长久以来,他们似乎忘了,这些流血也好,牺牲也罢,都是有着一定的先决条件的。

    苏闲沉声,他的容颜已经苍老,他的声音也总有一股清不掉的沙哑感。但他说出口的一字一句,哪怕是在如此纷繁复杂的四下里,却还是那么地掷地有声:“可我却觉得不是。”

    这是一番有别于常人认知的言论。那些暂时停下守城的士兵不禁面面相觑起来。他们不知道为何苏老将军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每一个人都选择了默声以待。

    “敌人,是那些胡人,是那些蛮夷。为了守护疆土,我们苏家军不怕流血牺牲,不怕客死他乡,只怕杀不尽这些虎狼的贪念。”苏闲用目光打量着自己面前这一张张熟悉的年轻容颜:“可他们,同样是天盛的子民,也是我们曾经立志守护的百姓。如果我们今天改用真刀真枪去搏命,那么结果呢?会是什么!”

    苏闲刚刚落下的话音更是遥远得像发生在另一片土地上。直到,有人恍然清醒,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纵然同是陛下的子民,可他们一路打到泽州,攻了多少城池,便杀了多少人。杀人者,还有资格让我们放他们一条生路吗?”

    他们提到的这些,怎么可能不是苏闲事先考虑到的。若是心中没有点儿计较,他也不会主动站出来了。风口浪尖是谁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你们认为,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为什么谋逆却可成事?”

    “这……”人人都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古往今来,朝代的更迭,帝王的继位,一直都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当行进到某一阶段,这些的发生都是必然。

    谋逆大罪也好,还是推翻暴政也罢,要想能引起一定的规模,那也得有人数上的支持。这个人数,不是寥寥亲朋,抑或仅仅只是相熟就可达到的程度。

    苏闲当然不会认为,在如今天下太平的情况下,哪怕凌珏拥有的是超脱自然的能力,也不可能做到一呼百应。

    这里面,的确是有一些隐情的。

    苏闲眯起一只眼睛,张弓的瞬间,那支还没和弦触碰多久的箭矢就飞脱了出去。箭头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一只离城楼不过只有几步远的一只手掌。

    手掌的主人明显吃不住这样的疼痛,大叫一声之后便跌下了木梯。

    苏闲这才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众人:“兵不血刃,只有兵不血刃,才是让别人信服的最为坚久的法子。”

    兵不血刃?这话其实应该算是一语双关。此刻无论是己方在守城,还是敌方在攻城,他们之间确实不该拔剑相向。所以,苏老将军才会特意更换了箭矢,选择了兵不血刃。

    凌珏呢,或许也是。如若不然,还真没有办法可以解释旁人为何要跟着他的步伐。可这谋逆的脏水一旦沾染上了,可就不是轻易可以洗掉的。

    “别人该当如何,那是别人的事情。”苏闲将众人的变化都看在眼里,能被他证据不足的劝说说动,这其实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成功了:“今日,我们苏家军只要护下身后的泽州城就可。”

    有些话,是不能完全说透的,点到为止即可。

    城楼上的众人互相对视了片刻,都想从对方的眼神里率先看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对于他们来说,难的不是做出决定,而是谁来做。又或者说,谁愿意冒着日后极大的风险来做那个第一人。

    久商始终侧身站在人群之后,因为他记得自己接受到的将令,对方尚未退兵,那他就一刻也不能松懈:“久商遵令。”

    仅仅就是这样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却是对于所有人来说是一记类似于当头棒喝的存在。

    “对!不能让他们攻进来。”类似于这样表态的语言此起彼伏地连成了一片。

    而城楼之下,那些尚还在努力攻城的众人却是不免一阵疑惑。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的将领同苏家军说了些什么,他们只知道这刚刚才低糜下去的士气又被点燃了。

    苏云起的几根手指百无聊赖地勾在了一起,他微微侧目,目光正停在了凌珏的脸上:“你一点儿都不紧张。”

    “我为什么要紧张?”即便被苏云起戳破了,可凌珏也没有半分的慌乱表现在脸上。

    他和苏云起之间,彼此的试探和了解已经薄到了只有一层窗户纸的厚度。似乎彼此所有的打算和情感,都很难逃离出对方的视野范围内。

    这层窗户纸,任谁都能轻易揭开。可偏偏就是身为局内人的他们,宁愿相互打着哑谜,可说句承认的语言却是半分可能性都没有。

    这一点,放在凌珏身上尤甚。苏云起简直想不通,凌珏到底在坚持什么:“你也看到了,今夜只会是徒劳无功。何必呢?”

    凌珏带来的这伙人未必会去伤到苏家军以及泽州城内的士兵,况且此时的他们也不具备这个能力。而苏家军呢,也定然不会主动出手相伤。

    真的是,何必呢!

    凌珏很是淡然,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今夜没有进展,那我就等明日。明日再没有,总还有后面的日子。”

第八百九十二章 找人

    “若是今日我们输了。”苏云起摇了摇头,颇有点拿对方很是无奈的样子:“不是输在战术上,而是被你耗死的。”

    “姑且就当做是赞扬了。”凌珏只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就再也没有兴趣滞留在原地冷眼旁观了。

    他只上前一把抓住了拴着苏云起的绳索往后一带,身影则是很快融入了前方的一片混沌夜色中。这一切动作的速度都很快,最后只有一句渐行渐远的声音被留在了风里:“看好少将军。”

    凌珏许是等不急这样的消磨,抢先出手了吧。苏云起主动倒退了几步,正碰上了奉命前来看守他的人:“得罪了,苏少将军。”

    “你们可真是不了解我。”不了解我,若不是主动送上门来,区区一根麻绳又怎么捆得住?一个少将军的称呼,其实也是戳中了自己心中的不悦。

    “凌珏上来了。”久商射箭的技术可圈可点,在苏家军一众里都是佼佼者。

    此刻由一张弓上发出的三支箭矢齐齐离弦,它们飞旋着誓要洞穿所有无谓的阻碍。哪怕被折断了锐利的箭头,也一如既往地带着所有的锋芒直冲向了目标。

    噔噔三声脆响,是金属和金属相互撞击在一起的声音。众人循着箭矢在暗夜里划出的弧线去望,就见凌珏只是偏头一让,左手稳稳地扶着木梯,空余出来的右手则是抓着他回鞘的配剑。

    三支箭矢从来没有让久商失望过,速度、力量、准头都是近乎完美的。可它们却被凌珏隔着剑鞘的那把剑给挡下了。

    仿佛失了生命一样再无力气的箭矢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箭杆,它们就像是被抛弃的泥土一样不带任何期望地陨落。

    “珏公子。”城楼之上早早布好的一排兵力竟是拿凌珏没有半点法子。他明明是把整个人的重量依托在木梯之上的,可又可以在每一次危险来临的时候,完全地腾挪开身下的助力。

    苏闲的手臂横在了他的面前,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独属于利刃才拥有的寒芒,寒芒不退不进,刚好正对着凌珏的喉咙:“现在退兵还来得及。”

    “你们弃城,也还来得及。”凌珏并不将这状似是威胁地话语放在心上:“泽州城的守将何在?”

    苏闲之前就找人暗中打听过了,之所以局势能顺凌珏的心意一边倒,症结就是在每一座城池的守将身上。

    如今苏家军是凌珏意料之外的阻力,陆明自然才是他想见的人。

    “人在城里。”守城的人群对苏闲而言是从未有过的鱼龙混杂,除了自家的苏家军,还有相当一部分是陆明所带领的守军:“守城不需要只会吆五喝六的绣花枕头。”

    苏闲终归还是给陆明留了面子,只用了草草的一个形容就此盖过。可言语之下暗含的对其人那种靠着父辈获得的勋贵之名颇有几分不屑。

    而这就是在沙场上磨出来的性子,直来直往,向来有一说一,绝不拐弯抹角。这一点,即便是放在在场的有不少都是直接隶属于陆明的人的场合也是一样。

    暗夜吞噬着每一个人,随着战线无限的延长,似乎等来的并不是破晓,而是永无止境的忧虑与后怕。

    泽州城城墙下的几个人凑在一起,抖着抱成了一团。苏老将军和他的下属说的那些话他们都听在了耳朵里,此刻有听到那苏老将军在背后直言说着几句骂人的话,便再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怎,怎么办?他们是不是要放叛军进来?”

    几个人的眼色皆是晦暗不明,谁也不敢妄下定论。一句话说错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污蔑苏老将军这样的有功之臣,就是用他们每个人的性命去填,怕是都填补不及。

    一个尖嘴猴腮的干瘦男人应该是被这种压抑诡谲的气氛给逼到了尽头,他狠狠一咬牙,啐了一口方才骂道:“这样,我先去通知明哥。你们在这儿先守着。”

    “那,那你多加小心。”其余附和的人也不知道在大势所趋的情况下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可无奈就是双腿发软,想动也动不了了。

    陆明被苏云起派来的二人盯着浑身不自在,正不知拿什么消遣的时候,却听不远处的草丛里响起了阵阵的虫鸣。

    那虫鸣可真是奇怪,都到了秋日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力如此坚持不懈。正是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的时候,那声虫鸣又换了叫法:“明哥!明哥!”

    明哥?陆明眉心一跳,会这么称呼他的,也只有自己手下的那几个人了。可惜那道声音压着嗓音,让他实在听不出来究竟是谁。

    陆明扯了扯嘴角,看向离自己最近站着的一个士兵打扮的男人:“那个,我……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先去如个厕?”

    陆明虽是没有把话挑明,可言下之意却是再也清楚不过的。正常的反应,应该也会是放行的吧。

    陆明这么思忖着,甚至觉得自己的这个借口找的真是天衣无缝。

    直到,那人冷冷地打破了他的设想:“我陪你去。”

    什么?陆明险些被自己涌上来的一口口水给卡了个半死,他猛拍了回下胸口,才算稍稍平静下来一些:“其实,其实不用。大哥你应该没来过我们泽州,这里可不比京都,那个坑常常是又……”

    陆明也是实属无奈,自己人既然偷偷在唤他,那必然是不想让外人知情的。这里放眼望去,除了这个苏云起带来的两人,还有谁是外人?

    想他一个堂堂的小公子,如今却要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陆明真是欲哭无泪。

    “行了行了。你住嘴。”这位苏家军终于一改镇静的面色,结果却是浮出了几分嫌恶之色:“你前面走着,我后面跟着就是。”

    嘿?小伙子,真是有前途。陆明不禁噘着嘴伸出了个大拇指来,他还从未见过这么有恒心的人,于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其实啊,泽州城现在处境艰难,想必您也是知道的。我们这帮守军总不能和老百姓抢不是?”

    这位苏家军的耐心终于被耗到了极限,他深吸一口气,方才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八百九十三章 登楼

    “意思就是……”陆明咬了咬后槽牙。这可是他的杀手锏,如果这一招都没有用的话,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陆明低着头,往前冲了几个小碎步,一把抱起了对方的胳膊:“我已经穷到,连厕纸都没有了。大哥,大哥你发发善心,借我点儿呗。”

    陆明紧紧地揪着对方的袖角,各种眼神和动作示意,意即希望对方明白,自己想要借他身上的衣料来做替代。

    这种近乎于无理取闹的要求,只要是个脑袋正常的人,就不会答应吧。

    “咦!”对方脸上的所有忍耐终于达到了顶峰,他一把推开陆明,捏着鼻子咬牙切齿地道:“还不快去!”

    陆明心里心花怒放,可表现在脸上就只有一个遗憾和可怜交加的表情。

    转身离去的步伐之后,陆明还听到那位苏家军和他的同伴悄声议论起来:“切,什么人呐!没有厕纸,干嘛不拿自己的衣服?”

    “谁说不是呢。纨绔子弟的习性,这就是。”另一人边附和,边安抚道:“你也别管他,反正量他也掀不出什么大风大浪。”

    陆明背对着那二人,吐了吐舌头,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可重获自由的感觉确实妙不可言。这么一相抵消,也就没有什么不快的了。

    陆明很快循着“明哥”的声音摸到了草丛一边,蹲在前来报信的人身边:“怎么了你?这么急!前面走得开吗?”

    “别说能不能走开的事儿了,这都不重要。”干瘦男人一脸心急,秋季的夜晚,硬是出了一脑门的汗:“苏少将军被抓了,那苏老将军似乎也没有死磕到底的打算。明哥,我们该怎么办?”

    陆明真本事没有多少,可仗着丰厚的家财,手底下的小弟倒是不少。这个干瘦的男人,很荣幸,就是其中一个。

    陆明也回过了味来,皱着眉头道:“你先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没有死磕到底的打算?”

    干瘦男人舔了舔唇角,獐头鼠目般地打量起了四周:“苏老将军着人给箭矢换了箭头,那箭根本就射不死人!他们美其名曰说什么,我们和城外的叛军本来就是一家人,这帮苏家军到底站哪边现在可不好说。”

    “难怪啊!”自以为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陆明甚至隐隐激动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怪那苏云起要支开我,原来早和外人勾搭上了。”

    “唔唔。”还欲再说些什么,可陆明的嘴却被干瘦男人一把捂住了。干瘦男人警惕得很,生怕别人把他们二人的话语当做话柄:“明哥,话不能乱说。城楼上的形式不乐观,苏家军应该是没指望了,可最起码咱们哥几个可是都听你的。”

    看着兄弟如此信任自己,陆明心中蠢蠢欲动的东西被一把火点燃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泽州城的安危就全系在他一人身上了。

    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陆明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干瘦男人的肩膀,拿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你掩护我,我们避开那两个人去到城楼那里。我陆明还没有说话呢,泽州城是存是亡可轮不到他们。”

    干瘦男人点了点头,甚至觉得跟着他的明哥就分外安心。

    “哎!”茫茫的夜色里,有个瘦巴巴的男人挥舞着双臂向仓库外的两名苏家军絮叨着什么:“陆守将掉坑里了。你们,帮忙捞一下可以吗?”

    二人面色很快就是一僵,相互递了个眼色,其中一名代表才走了几步上前:“我跟你去。”

    调虎离山的计策只成功了一半,那也和失败无甚二致。干瘦男人有点急躁,抓耳挠腮了起来:“天黑,就一个人的话,保不齐自己都会被连带着跌进去。你们还是一起来吧。”

    干瘦男人是真的急于求成,可这样古怪的表情却刚好歪打正着,看上去有些扭曲的面部似乎应证了他的所说。

    二人相顾着看了对方一眼,终于松了口气:“前头带路吧。”

    看着三人一前两后远去的背影,陆明从墙角里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喃喃自语着:“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陆明一路跌跌撞撞,因为心急甚至还跑丢了一只鞋子。直到高耸的城墙完全地触手可及时,他才倚着墙壁一端开始气喘吁吁:“那个,劳驾,劳驾帮忙看看,这上边如何了?”

    “陆守将。”两名士兵将手中的配剑举起,横档在路的中间,并没有因为来人是他就有不同:“你现在应该在仓库前才是。”

    陆明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自然是不想和苏家军的人搅和在一起。此刻的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只猫腰一钻,硬是从二人的拦截下穿了过去。

    提起衣角,陆明飞快地登上了城楼,秋风萧瑟,总在每一个夜晚显得格外彻骨。可此刻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两方为敌的关系,这凌冽的秋风里裹上了许多层的肃杀之意。

    陆明迈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苏老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饶使干瘦男人提前跟他通过气,可亲眼看到这样一幕的时候,陆明还是觉得整个人都是懵的。

    城楼之上一排排的士兵不断投放着巨石和那所谓的箭矢,不知是不是在做戏,但的确是有一定的效果。

    可若是他们的行为没有猫腻,那么眼前这个和苏闲打得不可开交的少年人又该怎么解释?

    他们打得是不可开交,可陆明不瞎,两把打磨地锋利有余的兵器互相抵在了一处,就进入了长久的僵持状态。背后到底是势均力敌,还是另有隐情?

    陆明觉得他的头皮已经麻掉了一层,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给他思考的能力:“你们……”

    凌珏看到陆明呆呆愣愣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一直紧绷着的唇角也终于抿出了一个弧度:“陆守将,你终于来了。”

    “我终于来了?”这什么意思?陆明完全无法参透这话里的意思,就更别提那更为高深一些的言外之意了。

    一个保持着某一姿势始终没有变动过的身影迅疾一掠,陆明只感觉有些细碎的发丝飞到了脸盘上。等到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带有金属特有的冰冷触感就紧紧地贴上了他的肌肤。

第八百九十四章 城破

    那是一把在混沌不清的月色下散发着泠泠寒光的剑,此刻正紧紧地贴在了陆明下颚处的位置。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些没有生命,冰冷异常的家伙如此近距离接触,这种感觉该如何形容呢?

    应该是连裹着万物的一层稀薄空气,都被挤没了吧。金属利刃的一端,就是他因为呼吸急促而不断起伏的喉咙。被割下喉咙应该都用不着对方动手,只要他再喘一口气,仅仅就是一呼一吸而已。

    不过比起这把随时会要了他命的利剑,陆明觉得,面前这人的那种眼神尤为可怖一些:“你,你想干什么?”

    “陆公子是泽州城的守将,我不找你,找谁?”凌珏眉眼淡淡的,甚至在这一句极尽威胁之意的言语背后,竟然泛起了一层淡薄的笑意。

    和此时此景实在有太多的不搭,这种诡异的氛围一度让陆明心中的恐惧上升到了一个极致当中。他咕咚地咽下一口口水,惊奇地发现,他的喉咙没有被割破,可是他却心喜不起来。

    有不开眼的士兵在一旁捏了捏鼻子:“什么味道?”

    陆明更感觉丢人,干脆闭了眼。反正是杀是剐,他都说不上话了。闭上眼这样一来,自己看不到别人表情各异的面孔,至少也不会那么地丢面子吧。

    在场的人目光齐齐下移,注意力都空前一致地集中在了陆明下半身那颜色明显深了一个度的衣裳上。

    还是先前那个人,像发现了什么别人发现不到的东西,目光惊奇,语言之中竟然还有些隐隐克制着的激动:“是尿臊气,他,他竟然吓尿了!”

    苏闲忍不住回身低喝了一声:“住嘴!”

    凌珏不主动去揭穿别人的难堪,可别人的难堪就算被摊开来摆到明面上他也毫不在意。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得远了些:“你想活命吗?”

    陆明已经算是不同了,在城池快要沦陷的时候还会大着胆子前来挡上一挡。可惜他的不同也就到此为止了。

    真当心中所谓的坚持和自身的生命起了冲突,陆明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想,想活。”

    “好啊。”凌珏似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口气明明是一松,可手下的力道却仍然不减,将陆明死死地把控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那你就打开城门。”

    “啊?”陆明的目光很快掠过几个身影,最后落在了苏闲的身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选择在这个连小命都要保不住的时候做这些无用功。只是想征询某人意见般地啊了一声,一时还在犹豫不决。

    “我说过的话不说第二遍。”凌珏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就好像在说一句与己无关的话。

    可就是这样一句意没有所指的话,让陆明放弃了内心最后的挣扎,摸了摸身上,掏出了一块玉牌来:“泽,泽州城听我号令,开城门。”

    “你敢!”苏云起的声音不期然响起,却是从城楼外的平地上传来的。

    时局果然是有瞬息万变的意思,陆明不觉已经哭了起来:“几位,几位你们商量好了再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将啊!”

    “小守将?”苏云起的双手仍然被麻绳捆着迫不得已背在了身后,可人却踱步到了城门处,大有以一个人的血肉之躯阻止凌珏的人进入到泽州城内的意思。

    从陆明的角度,已经完全看不到苏云起的存在了。他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萦萦绕绕地响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简直是比魔音还要可怕的存在:“陆守将手握着整个泽州城的命脉,可不要妄自菲薄。城里众人的安危可是全系你一念之间。”

    “嗯?”那边的魔音未歇,这边的剑却已经割破了他的肌肤,热血一淌,陆明险些吓晕了过去。

    一念之间,最起码苏云起说的这一点他是认同的。泽州城里其他人的安危是在他的一念之间,可自己的性命也全然是在这一念之间啊!

    随着血流开始凝成血珠,陆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决定,还搭配上了一定挥舞的动作:“开,开城门!”

    城内几名守军虽然是不太情愿,但还是十分听陆明的话的。没有办法,天高皇帝远,陛下的神威此刻也只是不可及。陆明在泽州有钱有势,才会是他们有所顾及的那个。

    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缓缓拉开,里面好像是有着吸引飞蛾的光亮,所有的人都如潮水般疯狂地朝里间去涌。

    苏云起双手被缚,只好抬腿一脚踹飞一个试图率先进入城门的敌人。他的武功确实不容小觑,可也只在抵挡一阵后便将体力耗得差不多了。

    站在原地微微喘着粗气,苏云起干脆也迈起了步伐跟着进了城里。

    站在城楼高处远眺的凌珏不禁眉头一皱,他实在不知苏家的这二人打的是什么样的打算。

    “泽州城既然被攻破了,那还请苏老将军带人离开。”各自为营,甚至刀剑相向是凌珏不愿意见的。既然这二人心中自有一番计较,更不打算说破的话,那他也只能用自己的法子逼他们离开,来规避一些不好的局面了。

    苏云起几步上了城楼,立在陆明身后,表情似是不忿:“让你在仓库守着,跑到前面干嘛?”

    陆明额头上正是汗如雨下,此刻将头发都润得湿哒哒的紧紧贴了一层:“我我听说,这边快被攻破了。”这个情况,让他怎么说?

    说他听到风声,苏家军里的二位将军心软换了箭头,甚至打算做敌方的策应吗?

    不,要是这么回答的话,两边可就得罪了个透,还嫌死得不够快吗?陆明只能把这些话全部咽到了肚子里。再然后,小腿一阵抽痛,人高马大的人被一脚踹翻在地。

    幸好面前的凌珏没有真要杀他的打算,一个不疾不徐的动作让剑回鞘,却是保住了陆明的一条命。

    苏云起淡淡地扫过苏家军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一处虚无的地方:“既已攻城,再做抵抗,只能造成无谓的伤亡。”

    苏闲的表现也和往日大相径庭,但没有人会选在这个时候多嘴多舌。

    一个晚上的时间,泽州城破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朝野上下一片惊叹,因为有苏家军助力的城池,覆亡的速度甚至是以往最快的那一座。

第八百九十五章 直抒胸臆

    更为震惊的还远不止于此,苏家军就在苏闲和苏云起二人的带领下在泽州一带销声匿迹。

    朝野上下,但凡有点心思的人自然都可以看出这其中的不对劲。这苏家军里,又不是一个两个人的队伍,动辄便是数千人。这前提条件还是,是在有着战神之称的苏老将军和声名鹊起的苏云起二人的带领下。

    多少次将北边的胡人都打得闻风丧胆,没有道理会输给这样一群几乎是临时组建而起的乌合之众。

    怕是早已生出二心了吧!什么去助泽州守城,分明就是找了一个借口而已。几日里,文武百官私底下对于苏家军的议论甚嚣尘上。

    但他们还是相当小心,时刻谨记着伴君如伴虎的真谛,终是什么都没有传到明烨的耳朵里。

    暗流涌动的局势,即便从表面去看是一片祥和,可这并不代表,端倪也如它的外表那样波澜不惊。

    明烨的病不觉间就更重了一些,起初还能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衣去勉力批阅几份奏折,可现在的他却只能躺在床榻一侧听着主动请缨的秦秋水为他将奏折上的内容一一读出来。

    “陛下。”又是同往常一样黯淡无光的一日,不过这也符合眼下的时令,秦秋水准备起身告辞:“臣妾告退。”

    “苏闲这个人,你怎么看?”

    这几日里,明烨异常话少,许是朝事繁重,已经将他压得透不过气来了吧。秦秋水不敢出言打扰,只好每日做着最为循规蹈矩的事情,再毕恭毕敬地施以一礼便告退。

    像今日这样,明烨出动开口说话,却还是第一次。苏老将军的事情,秦秋水有所耳闻,却从来没有想过明烨会特意开口相问于她。

    她应该是知道如何回答是可以取悦君心的,她也明白明烨最想听的又是些什么。

    可是,就为了这些就要抹杀一个人的真心,那根本就是完全不对等的事情:“臣妾听说,苏家满门忠肝义胆,即便后来苏老将军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可这些年也未曾懈怠过。严寒,酷暑,始终如一。”

    她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是和满朝文武的质疑声都不一样的。却又是和过去所有人的认为是别无二致的。

    “朕问的是,你怎么看的?”明烨动了气,抵着唇开始咳嗽。

    “臣妾的看法和过去一样。”她不相信,一个这样有所作为还一心为民的老将军会生二心。如若要生出异心,也绝对不是这个时候:“臣妾这样一个毫无交集的人都可以做到坦诚相信,为什么陛下就不可以相信他们一回呢?”

    疑心,是帝王的大忌。尤其苏家军的事情又并非空穴来风,秦秋水明白,她的这番言语激怒龙颜才应该是唯一的后果。

    可她不想违心下去,这宫里各种伪装的面具实在太多了,恶意伤人的自私自利也好,还是存了些真情实意的善心也好。可它们,都是建立在虚伪之上的。

    她想,如果她是唯一畅所欲言说真话的那个,也不枉入宫待了这么久的时日了。

    “你知不知道,今日仅凭着你这一句话,朕就可以把你打入冷宫。”躺在病榻上的明烨说起话来总少了一股气力,这就导致他这番言语似乎也少了些冲击。

    秦秋水跪在冰凉的地面上,额头紧贴着手背,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苏家二位将军,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没有理由吗?不是时机吗?可别忘了,苏闲的身份是什么。

    明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些他自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由他口中说出的话终于还是得见了天日:“苏闲,原本是前朝将领。自先帝打下这片江山后,便主动退往了与胡人的交界之地。”

    秦秋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又咽了回去。她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发生在苏老将军身上的,还有这样一段不可言说的过往。

    知道的,应该是苏闲心中始终对此心存芥蒂,疙瘩一直解不开,可又不能在一切走上正轨之后再兴兵燹。不知道的,自然只会以为,这是苏闲主动请缨,去往了最危险的两军交战之地的边境。

    可无论实情如何,也不管苏闲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事实可就摆在明烨的眼前,让他无法不多想:“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也发现无法替他转圜了?”

    秦秋水摇了摇头,她半晌沉默,不是因为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是苏闲这样的身份有些出人意料。

    她甚至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今天还是第一次听。更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还是,居然是在这样岌岌可危的情形下,以这种方式被告知的。

    “苏老将军带军,常年驻守边疆,无论是不是有意回避,这份心都是着实难得。”秦秋水说这话时,始终低着头看向了地面。她这铁了心地般帮着苏闲说话,想来是早就忤逆了陛下吧。

    她有胆量直抒胸臆,却没有勇气正视明烨。

    不过幸好的是,明烨并没有打算计较这些,之前用一只胳膊勉强撑起了整个身子的重量,现在却像是耗尽一般,倒回了身后的软榻里。

    他深吸了几口气,心内虽是不甘愿,可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从来没有过的软和了许多:“明日你带药膳过来吧。”

    “是。”秦秋水福身,正要从地上直起身来的时候,动作却完全地僵硬在了原地:“陛,陛下,您刚刚说什么?”

    “宫里的那些御医,乏善可陈,对付病症总是那么几套法子。他们不嫌烦,朕都嫌烦。”良药苦口利于病,要哪些新奇呢!他不过是不想让旁人看到他如今这幅狼狈的样子罢了。

    一个帝王,或许可以被人颠覆已有的皇权,可以站着死。但却不要坐着生,因为那是一种最明显不过的实质性的侮辱。哪怕是心底再是一片破败的废墟,可他也不能让别人去看了笑话。

    这一刻,明烨好像理解了先帝的很多做法。他不知道该为这样的变化感到庆幸还是如何。越来越像父皇,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也慢慢地变成了一个为权力所驱使的冷血人了呢?

第八百九十六章 再临

    从泽州开始,其余的城池仿若是无形之物,很快便在凌珏带人的进攻下一一沦陷了。

    明烨半睁着眼睛,他的病情从来没有这么重过,躺在榻上,觉得呼吸都是异常考验一个人意志的事情。

    “彤管呢?”这三个字,似乎是从肺腔里掏出的一句话,伴随着颤声的喝问,汗水浸湿了一层薄衣。

    京都城里已是人人自危,这种没顶的恐慌即便在有金玉作陪的皇宫里都未能减少半分。甚至宫人都明白,对方的目标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他们必将会遭池鱼之殃。

    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手头的活儿,也还是会因为一时不慎而牵扯出诸多的麻烦。一切似乎都和往常无异,可是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被投入了冰河之下,那奇妙的温度,冻不死人,可明知冰流下涌动着足以致命的危险却动弹不得则更是一种煎熬。

    陆公公应声而入,他可能是一众宫人里最能保持镇定的一个了:“陛下。彤管乐师,他……”

    陆公公镇定,不是因为不怕死。只是他不像其他人,还在做观望状,打算做一个随风摆的墙头草。

    摆在他面前的,无外乎也就是两条路,要么陪着这座皇城生,要么就葬于这座记忆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囚牢。

    知道了所要面临的结局,惧意可能也就缩水了吧。

    “他怎么了?”明烨嗓子眼里干涩得像吞下了一粒粒沙石,一开口就是火辣辣的摩挲感。

    这些日子以来,他病得晕晕沉沉,脑子也不大灵光。竟一心想着凌珏和那忽然消失的苏家军的事情,甚至一度忘却了这宫里还有彤管的存在。

    现在想来,怕是已经给他人可乘之机了。

    陆公公也是今早才得地的消息,自己暗暗地懊恼宫人为何拖到现在才来禀:“回陛下的话,彤管他,不见了。”

    “不见?”明烨的咳嗽骤然厉害起来,甚至达到了一个巅峰。苍白唇角上干裂的纹路已经异常清晰可见:“何谓不见?你把话说清楚一些!”

    这宫里顶事的也没有几个了,陆公公硬着头皮将他知情的一五一十道了出来:“宫人今日来禀,说是乐师彤管失踪不见。只是屋里的东西,包括彤管常年携在身边的琴箫等倒是一应俱全,起初他们才没在意。可一夜之后,人还是未归,他们心生怕意,又不好隐瞒不报,便又急急忙忙地跑来告诉了奴才。”

    陆公公盯着自己的衣袖发呆,半天都不敢抬头对上明烨的视线。只是明烨沉默许久,一点儿要发怒的意思都没有。

    陆公公不禁奇道:“陛下,不派人去追吗?”直觉,那彤管应该不是一般人,只不过是假借着乐师的名义潜伏在宫中罢了。

    而陛下,又不是不知情,派人一直盯着便足以说明这一切。可既然知晓其人的身份,又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留在身边?

    陆公公觉得果真是君心难测,对此他一点儿头脑都摸不到。就好比现在的他猜不出明烨心中究竟是何打算。

    “不必追了。有人在帮他。”他对彤管的监禁从来没有疏漏松懈过,能这样逃之夭夭,就必然和某人有所勾结。至于帮彤管逃走的那人,明烨现在也没有心情去一一排查。

    “东城门,那里的人安排得如何了?”要说起来,可真是讽刺。现在的明烨竟然万分庆幸几日前太后那个擅自做主的决定。

    若不是把凌文哲夫妇二人的尸体放在了东城门派人看守,那么他就不会有这个筹码。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以他对凌珏的了解,对方要是真的铁了心地要把他从皇位上揪下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且这个未知数,赢的可能性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握在了凌珏的手里,而并非是他自己。

    “已经抽调了尽可能多的兵力过去。凌珏若是敢来,一定可以一举抓获。”陆公公胸有成竹的模样,倒好像他是那个领头的人。

    眼眼下可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明烨因为病重而多多少少有些有气无力:“太后呢?请太后过太宸殿来。”

    有些事情,若是现在再不商议,怕就来不及了。

    “是。”陆公公不敢打扰面色相当差劲的明烨,便赶紧福着身退出了殿外。

    偌大的皇宫,现在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人应该也就只有陆公公一个人了。

    正如明烨所预料的那般,挥师进京只会是一件争分夺秒的事情。能前进哪怕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也不会拖延。

    而京都之中的守卫则是在此之前就受到了皇命所指,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在城内见血光。

    至于什么是万不得已呢?明烨并没有明说。

    或许他这个陛下做的,如今在愈来愈多的子民心里就是一个荒唐懦弱的人吧。敌军都打到了城门跟下,可他却只知道一味地撤退防守。

    没有人能比他更加眷恋皇位这个位子,也没有人能知晓他为了继承大统经营得有多么辛苦。

    若是还有选择,他绝不会将它拱手相让于任何一个人,也一定会誓死维护。可是,一个人的强权,却不该是建立在血流成河之上的。

    明烨即便到了如今,他都不甚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大好的河山,怎么就败在了他的手上,又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人来结束这一切?

    一行人几乎是毫不费力地便进了皇城,迎着肃杀的秋风走在寂寥无人的长街上。

    这一日,秋风很凉,比起严寒中的东风也不遑多让,像刮骨刀似的。它们一寸寸地攀上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切,磋磨着肌肤,啃噬着心房。

    这条长街,凌珏无比熟悉。又或者说,这整座皇城,曾经是他哪怕想想都会觉得异常温暖的地方。

    这里有其乐融融的亲人,哪怕有一位在记忆里一向严厉的母亲。这里也有和他志同道合的同伴,哪怕之后的他们是不相往来。

    这里盛满了太多太多的回忆,有甜的,也有苦涩的。哪怕到了今天,触目的再也不是那些熟悉的身影,他也觉得心房所在的地方是温暖一些的。

第八百九十七章 凉秋

    可惜,冷暖也总是有着它们的极限。在一定的深度下,就不再是暖流可以捂暖的了。

    细碎暖流经过不到的地方,那里依旧是一片寒凉,寒凉到甚至会隐隐抽搐的感觉。

    “公子。”其余人都在他的身后紧紧相随着,未敢有并肩前行者。

    说来也怪,凌珏的确是个温文尔雅的,可他的语气谈吐之中却像是有着天生的一种疏离感。那疏离感看不到更摸不着,却真实地横在那里,让人不敢贸然亲近,生怕一个不着那种疏离感会反伤到自己。

    “嗯?”从那种绵绵密密的痛中抽神回来,凌珏这才感受到了一股沁凉的气息钻进了胸腔里。是独属于秋日的萧索和凄凉,放在此时,却让他变得更为清醒了一些:“有话?”

    “这个方向……”说话的人是从白羽山庄开始就一直跟着他的人,如今也是第一次来到京都:“好像不是城东。”

    他虽是没有来过,也不敢质疑凌珏所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可是这明摆着的反向而行也是事实,自然给他壮了胆。

    “抱歉。”凌珏抬头只淡淡一扫,这才掉转了马头:“走神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惧怕什么。是害怕见到日日想念着的,却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深夜里化身为噩梦,音容笑貌总也挥之不去的两个人?还是,真的走到了对峙为敌的某一刻,他又不敢了?

    长街上放眼可见的每一处交错之地都不见半个人影,虽是白日,可每一个人都毫无例外地选择了闭户不出。

    凌珏垂下了眼帘,只盯着被风拂动而起的马的鬃发。也是,他们的到来,并不是带给别人欢喜的。

    马蹄声嗒嗒地响作一片,这一次,凌珏不由地加快了行军的速度。就算明知东城门那里是早早安排好的陷阱,他也不得不去。

    “那边有火。”队伍的后半部分有人惊呼:“有火就有人,他们在这里埋伏着呢!”

    有火就有人,既有敌人,也有他日日夜夜,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也要见的人:“驾!”

    秋风卷起漫天枯黄的落叶已经是这个季节里最为司空见惯的场景。这场景不是悉心勾勒出的水墨画,而是用心调配出的鲜血淋漓。它们殷红,红得视野里都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红得似乎有什么味道扑鼻而来,整个天地都是扎眼的刺目。

    马蹄声不断,身后的,还有自己身下乘的这匹马,它们互相斑杂着混在了一起。

    每一次马蹄抬起复又踩踏在地面上发出的叩击声,都如同敲打在了连通心脏的胸膛上。一下一下,紧密相连,根本不给人半分喘息的机会。

    而这连续的敲击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后脑勺上升起的眩晕感,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的,提不起半分气力。

    凌珏扶着额头微微喘着粗气,人却是失去了所有的倚靠般地栽下了马去。

    “公子!”

    他身后响起了很多脚步声,杂乱,无序,却都很急切。它们纷至沓来,渐渐往自己的周围聚拢。

    直到一只只温暖有力的手掌按压在他的肩头时,凌珏的瞳孔里才算是恢复了些许的清明:“多谢诸位了。”

    “来。起来。”有个光看外形就很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把揪着凌珏就往起提。凌珏这些日子清瘦了许多,而将他扶起来原也不是靠什么功夫技法,仅仅是一鼓作气的蛮力而已。

    因此,男人几乎是毫不费力便将凌珏扶正,只是眼神却并不停留,而是飘向了不远处的那一幕:“公子,来都来了。”

    是啊,来都来了。有时能驱动一个人浑身行为的,并不是多么冠冕堂皇的华丽词藻,甚至可能就是这样简略平直到不行的大白话。却绝对可以起到当头棒喝的作用。

    凌珏定了定神,推开了几只扶着他的手。从他所站的地方到对面的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不过只有十几步的距离。

    可他却好像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距离,一步一步,前行的道路被无限延长,永没有终点。

    终于,他前行的步伐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到达了终点。而是,小腿上的一阵抽痛,这痛无比清晰,不过才刚刚沾染上了一点,凌珏就单膝跪在了地上。

    汩汩的鲜血从裤腿上流了出来,暗红色的鲜血配合着摇曳的秋风,给本就寂寥的四周增添了一种名为凄厉的东西。

    惨淡的心境,让凌珏不堪重负。而那些长久矗立着的人墙始终不为所动,他们一个个或举着盾牌,或把着弓箭,誓要把眼前的这个不速之客打得彻底趴下,再无还手之力。

    腿上的箭伤,整个人的体力不支,这些都远不及那些从胸腔深处泛出的悲痛的万分之一。

    很快,凌珏只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里有些腥腥的,甜甜的,各种难以言明的掺杂在一起的味道几欲喷薄而出。

    他咬破了舌尖,想要以此抵压身体深处的那种不适,可这样做的后果却是,一道道鲜红的暗色血迹,冲出了唇角。

    一滴一滴,来自于胸腔深处,来自于唇角之间,终于在那一丝缝隙被打开之后,找到了所有发泄的突破口。

    “噗。”一口鲜血在秋日并不耀眼的金色光芒下,被渲染出了一层稀薄的金色轮廓。

    那种颜色,似金却又不是金,像红却比红色要浅淡许多。似乎它在用它的张扬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种颜色本就是诡异的代名词。

    凌珏顾不上那许多,只用手背抹了一把满是血迹的嘴角,撑着插进地面的配剑才站了起来。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淡淡的,不,应该说是寡淡。寡淡的眼神,凉薄的目光,整个人好像失去了会哭会笑的所有本能。

    那些用箭伤了他的人,那些亦步亦趋随着他的临近而愈加紧张的人,那些……

    这些人,好像在凌珏的眼中彻底消失了一般。这一刻,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

    凌珏,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们?

    他不声不响,只有手中拎着的剑被拖在地上滑行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

    这一刻,无论是己方还是对方,似乎都忘记了他们应该做些什么。

    只是那么呆愣地看着,看着凌珏不断地走近。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第八百九十八章 画地为牢

    沙沙声响起,有重有轻,是落叶被风吹拂着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也是凌珏缓缓下蹲时衣料摩擦的声音。

    面前的二人已经死去多时,僵硬的躯体,白到比纸张还要脆弱的无力惨白,他们身上所有可以代表曾经鲜活的生命体征此刻都已经无迹可寻。

    仿佛是一滩湿泥,被搁置一旁静静等待着被人碾压的命运。又像是深秋即将走入严冬的枯枝落叶,脆弱到仅仅是清风乍起就可以将它们挫骨扬灰。

    这一刻,凌珏从来没有意识到,会有什么是比眼前这样不会动也不会哭的人还要伤情落魄的。

    “爹,娘,我来晚了。”这个爹字有些陌生的熟悉感。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了。可在他这里,父子间情谊的厚重好像从来都不干血缘的事情。

    这个“娘”字也是同样。蓼阳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秘密。还有,她用了一生的画地为牢想去洗清的罪孽也一直如影随形着成为了一场场格外清醒的噩梦。

    可她选择了隐瞒,又总是拿着一副冷漠的样子来苛责于他。即便是亲生的母子,误会和嫌隙若是不加以解释和维系,迟早也会变得疏离。这些,统统都是不可逆的。那些错过了的便是错过了,人也好,时间也罢。

    他们有着天下母子间最为完美和无可挑剔的以礼相待,他们都戴着一副面具去以不同方式来迎合对方。久而久之,却是谁都改变不了这种面具的存在。

    凌珏的眼前终于变得模糊起来,一层层的水汽粘稠地糊住了整个视线,让它们变得朦胧、虚幻。朦胧虚幻得好似一切都只是一个分外抽痛的梦境,只要捱一捱似乎就又可以相安无事了。

    他知道,眼前看不清了,可耳边的风声却仍旧清晰。它们还是那样不通人性,只知道不分场合地表达着自己对于这片大地的绝对掌控。

    悲伤的,难以自抑的,脆弱的,崩溃的……种种,这些对于一个人来说足以致命到完全摧毁一个人的情感。可于它们而言,却是连令它们掀一掀眼皮的资格都没有。

    就那样睥睨着,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片山河上的一切,这才是它们。

    凌珏的身子被瑟瑟的秋风激起了一层层的冷意,他不禁蜷缩了一些,“又或许,从一开始,你们就做错了呢。”

    他这句话极轻地被递送出唇边,像是在喃喃自语,应该是在追忆些什么,又像是在责怪着。只是,他责怪的对象究竟是他自己,还是这话里的二人,就不得而知了。

    从一开始,一家人就不加隐瞒地生活在一起,哪怕最后还是相同的结局,可中间数年的光阴最起码可以做到赤诚相见。只是,世事总是在无常中不断地被颠覆。若真的一切如他所想,又或许会是另外一种痛苦的绵延也未尝可知。

    凌珏在这一刻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他一路带人过关斩将般的洒脱与利落此刻也卑微到了泥土里。像是随着那两具白骨一样,一了百了。

    别人把话说得很好,尘归尘,土归土。这话本身可能是存有了一种释怀的吧。

    凌珏现在的心情也是这样尘埃落定,却绝不是什么释怀,而是一种无处安放。既是无处安放,或许就该随缘一些,随风而散倒也算是一种法子。

    他将双手递了出去。后退一步则可离开这个千好万好却独独将他伤得遍体鳞伤的京都城。而前进一步,则是只能做一个束手就擒的失败者。

    不过,究竟什么是败,什么又是胜呢!凌珏心中是有定数的,只不过他的认为应该和寻常人是不大相同的就是了。

    面对对面和身后一众道吸冷气的声音,凌珏抬起头来,对手了面前一道道惊疑不定的目光:“带我去见明烨吧。”

    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凌珏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道出这个名字。似乎他们之间已经树立起了一块无形的墙壁,而连通着墙壁两段的,又应该是些理不清的线头。

    它们相互缠杂在了一起,细细碎碎的,毫无章法可寻。

    “公子!你干什么呢!”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爆发出了这样的一句不解。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就好。”凌珏并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在作祟,也更不是在见到了平阳侯夫妇二人的尸身之后就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不过,在他心甘情愿跟着这帮人进宫之前,眼下更有一些尚需处理的事情。

    凌珏淡淡地扫过面前这些算是眼熟的面孔,声音虽然很淡很轻,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压逼下来:“我可以跟你们进宫面圣,但前提条件是不得动他们。你们知道我的手段的,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不是交易,更不是条件。”

    凌珏从前还是平阳侯世子的时候,京都里对于他的一些传言便总是脱离不了什么“文武双全”这样的字眼。如今说反叛就反叛,这样快的速度就可以摸进京都。

    根本不用凌珏费力赘述,他们就能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擒贼先擒王,只要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住凌珏。其他喽根本不足挂齿。

    他们之中自然没有人反对。

    很快,一道绳索便毫不客气地缠绕上了凌珏递上前并并拢在一块儿的双手。紧接着就是一个反相扭扣的动作,便将他整个人都捆绑在了一起。

    末了,似乎还怕凌珏半路反悔,将那绳子又紧了一紧,直到看到原本平平整整的肌肤被挤压地凸起一些,这才作罢:“走吧!”

    凌珏应他们的要求走在了人群之前,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如昔日那般挺立不屈的背影。

    在他们谁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凌珏不经意地蹙起了自己的眉头。束手就擒远不是他会做的事情,而被他们绑缚的目的也不尽然全是单纯的。

    可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又怎么可能向别人言说。

    说到底,他已经设想过很多回自己与明烨的见面了。事到如今,他要以怎样的方式来与他面对面?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又会是什么?还有,他最最在意,甚至在一开始险些真的做错时最在意的那件事情的真相又是怎样的?

    这些,他都要亲口听明烨说一句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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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如此芳邻介绍: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道观,道观里住着一个不谙世事的道士,道士不会炼丹制符也不会算卦占卜。在每一个云卷云舒的日子里,他只会抬头呆呆地盯着天空。一个少年追寻至此,扬言他与此山颇为有缘,从今往后便不走了:“小爷苏云起,在此山之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说,和这里是不是相当有缘?”道士自是无语,笑道:“乖徒,这位公子说与你有缘。”女弟子凌玥不假思索地扬眉:“乌云蔽月,不是好兆头,要有缘也是孽缘。”我的如此芳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如此芳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如此芳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