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九章 心事
所以,将自己主动交出来,只是为了达成最后目的里的一环。眼下的绳索绑得再紧,绑法再复杂,在已有准备的凌珏眼里,挣脱也不过是一时片刻的事情。
这是整座皇宫之中的腹地,从此处空地开始环顾四围一圈,各大宫殿尽在视线之中。
太宸殿更是重中之重的存在,它恢宏无比,耀眼,庄严,不容任何人以任何一种方式去进行一丝一毫的冒犯。
而他的到来,则像是一个无知的跳梁小丑妄图挑战它的底线。
底线就在眼前,就在这望不到的阶梯的最高处。而此时此刻,还有资格跟在凌珏身后迈上阶梯的已经发生了人数上的锐减。
十几名将士皆个个神情肃穆,他们每一次脚步的挪动,都带动了盔甲摩擦和撞击从而发出的错落有致的声音。
有些急躁,有些沉着,更多的则是多了一种胜券在握的松快。
可然而,真的是这样吗?任何事情只要不走到最后一刻,便一直都有翻盘的可能性。
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进入到皇城深处,像现在这样站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而他们,却偏偏为他选择了最为轻松容易的一条。
凌珏从腕间袖口的位置上轻轻一勾,便勾出了一根银簪。银簪刚刚握在温软的掌中,还未得染上他身上的热气,尤带着秋日独有一片的沁凉。
凌珏不由地在上面摩挲了一下,这簪子原本是对对簪。不过如今留在自己手里一只,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了。
他只用银簪锐利的一头,便轻松解掉了身上的重重负累,面向众人站定。
那十几人显然是没有预料到成功唾手可得,却在这最后一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一个个张大了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凌珏挨着点过了穴道。侥幸几个还没有被来得及的凌珏去点的则是落荒而逃。
凌珏不动声色地将助他“行凶”的暗器收了回去,很是敷衍地解释了一句:“我只是和明烨聊聊。”
太宸殿的大门有一层很是漂亮的暗红色包浆,这使得它在久经风雨的年岁中一直都是那么焕然一新,仿若从未老去。不过它里面的人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总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就像每年冬去春来的新芽一样。
千篇一律,毫无新意。凌珏甚至都要怀疑,这皇宫里的一切是不是都对人的打打杀杀而感到麻木了呢?
陆公公是唯一守在殿门外服侍的宫人,看到这一幕的他早就吓得双腿发软。可在凌珏就要一把推开殿门的时候,陆公公却一个迈步上前将身后的大门死死地挡了下来:“珏珏公子,陛下病重,您能不能……”
对方是敌人,向敌人求情,这件事本身就有够滑稽的。陆公公话都说不完整,面皮上就浮现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原也不再指望什么的他,却听到了凌珏一句好似轻到缥缈的语言:“我答应你就是。”
“嗯?”陆公公不自觉地就卸下了防备,他怀疑自己刚刚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怎么这样轻易地就相信了凌珏说的话?
可是宫中的侍卫都不见影子,他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太监又能做些什么?还不是螳臂当车罢了。
陆公公无奈地唉声叹气,只跟了进去。面前的凌珏身影高高大大的,和明烨站在一起,可还确实会让人生出无限的迷惘。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只有正中央的一鼎炉香还在袅袅燃着,发出的味道有些淡淡的香气,想来应该是起安神之效的。
陆公公方才在外间和他说了什么?哦,对,好像说起过明烨病重。
他可真会挑时候,早不病晚不病,恰恰赶在了现在。若是他现在做些什么,以后也定当会留下个趁人之危的骂名。
无论是不是巧合,这个病来得实在很是恰逢时机。
殿内只有三人,三人谁都不肯出声打破这该死的沉默。仿若,谁先出声,谁就会失去所有的主动权。
只是,僵局的不断延伸除了时间被流逝,是一点儿意义都没有的。这安静的大殿里,一声利刃出鞘的骤响终于使凌珏获得了剩余二人的注目。
凌珏只侧目望了一望很是忠心的陆公公,但却什么都没有说。这个时候,有些话他是不想当着第三个人的面说的。
床榻那边也响起了的动静,是有人挣扎地拖着疲乏的身子在下床。人一旦沾染了病气,行为动作就会变得凝滞起来。拖拖沓沓得不成样子。
即便是放到了明烨的身上,他也是一个逃脱不了这种定律的俗人。
“你来了?”明烨的身形有些打晃,但此时对上他的一双眸子却是璀璨明亮。眸光一闪,也不惊也不奇,只是淡淡地开口,让陆公公退了下去。
“是。”陆公公也愁自己站在这里半点儿作用不起,怕还只会碍事。此时陛下开口,他也好顺着台阶下。
沉重的殿门似乎也暗自吞下了许多心事,今日关上的声音异常沉闷。而这,似乎也昭示着殿内二人的谈话必将难得寻常。
凌珏只待殿门合上之后,才轻轻转动了手腕,剑光在某一个角度下将外间的日光完全地投射下来。
很是刺目,这令这段日子以来一直久居在黑暗环境下的明烨不太舒服。
他不大自在地偏过了些头,想要避开那时时闪着自己双眼的剑光。当然,也想避开那剑光背后的一道灼热目光。
凌珏的目光灼热,好像只要被它们盯上一下,身上就会无故被烧出几个大洞一样。
“我爹娘,是你的主意?”即便到了今天,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明烨是这样的人。
哪怕屡次试探,亦退亦进,也只是在迂回着探寻心中所想而已。
“朕若说不是。”到了今天,明烨已经不敢奢求他们的关系一如之前般没有裂痕了。况且,他们中间已经横着太多条人命,回不去了:“你会信吗?”
可是啊,人有时候真的很可笑,会不分场合地因为心中的某一份执着而认真起来。
难道说,凌珏的一句是与不是,就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他不知道,只是很想听凌珏亲口说一句罢了。
第九百章 两清
“信。”沉默半晌,凌珏也只言简意赅得道出口了这一个字。
明烨的眼神一松,浑身的力气好像顺着不知名的地方统统泄了劲。一个故意的踉跄,直接跌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他明黄色的绣袍此时有些松松垮垮地围着身子裹了一圈,在胸口前的衣襟甚至还大敞着,颇有一丝放荡不羁的意味。
落在别人的眼里那是放荡不羁的脱离束缚,可落在凌珏的眼里,这样的行为,这样的神态,却恰恰将眼前的这人映衬得十分颓唐沮丧。
有一股邪火忽然自心田升起,不由分说地便冲向了脑门。凌珏只一手拎着剑,另一只手却是上前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衣襟,望向对方的眼神中:“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有些话,仿若天生便自带着可以穿透一切的能力。明烨已经感觉自己在一片虚无黑暗的地带里走了太久太久,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出发,也更加忘记困住他的又是什么东西。
或许是忘记,又或许是刻意回避。
不是留恋,也不是绝望,仅仅就是一种疲于奔命式的自戕。
而现在,凌珏的一句话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掌,拨弄开了黑云,透出些光亮来。
光亮很微弱,明烨犹豫了很久,这才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味不明的笑容来:“那你呢?你带人来犯。”
后面的话,明烨是一个字都不会吐露出口的。他可以败得很惨很惨,败得血本无归,也可以是一切意义上的面目模糊。但是,他不可以低头,不可以向任何一个人展现出他那脆弱不堪的一面。
此情此景,又能让他说什么呢?说凌珏带人来犯,谋逆逼宫,无一不做。而他明烨,如今成了这幅面貌又全是拜他所赐吗?
未免,太过卑贱,也太过不讲理了些。
话,还是点到为止,或许还能保留一下彼此在对方中的最后一丝好印象。
凌珏淡淡地敛下了眸子,某一刻好似静止的时间当中,他的呼吸轻到了与周围的空气凝为了一体。
明烨也不再费力地瞪大着眼睛,即便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他也要死成一尾有骨气的鱼。
闭合起的双眼,周遭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取而代之的只有沉寂的黑,穿不透的窒息。
而就在此时,剑声翁鸣,黑暗一片的眼眸之外,漆黑的无尽里光亮一闪,是什么东西划破重重阻碍迎头劈下的感觉。
刺啦一声,明烨胸口一凉,正是身上的布帛应声而碎。那道熟悉的嗓音几经沉浮,终于有些哽咽着在他的头顶响起:“这一剑,是报你冷眼旁观,害我爹娘之仇。”
明烨闭紧了双眼,身上的痛似乎是被心底如潮水一般泛滥起来的伤情给淹没了大半吧,他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又是刺啦一声巨响,这回的声响却是更明显了,简直就是贴着他的脸颊一侧直直地砍了下来。剑声破风而息之后,有一缕发丝飘飘荡荡地滑落了下来,贴着面颊,像羽毛一样怪痒痒的。
如果说先前的剑伤是伤在了尚可熬得住的四肢或躯体上,那么这一回,却应该是脑袋了吧。
脑袋就如同心脏一样重要,那里脆弱敏感,又更是最关乎一个人性命的命门所在。
而他自己现在这却是毫发无伤?不,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的头发紧贴这脸颊被削下来了一缕。
凌珏的声音继续响起:“这一剑,是恨你让儿陷入两难境地,让她痛失双亲。”
凌的情形,他已经在泽州城的时候听苏云起讲过了。苏云起说起这些的时候,双眼里都是一层水汽。可想而知,他没有见过凌的这些日子里,她又是怎么过来的。
凌珏甚至在心中暗暗感激过苏云起,凌毕竟不比自己,若不是身边有苏云起的陪伴,或许如今他就要失去一个最爱……最亲的妹妹了。
因此,这一剑还是对明烨有着实质性意义上的损伤。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削下他的发丝在不伤他性命的情况下也算出了这口恶气。
一滴泪水无声滴落,冰凉的触感使得明烨垂着的手掌微微一动,他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向脸上表情阴晴不定的凌珏:“你这是什么意思?”
“前面两条。”凌珏别开了脸去,即便事关生死,他也能用理智压下去一些不该存在的情绪。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当没事人一样。
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凌珏的嗓音有点沙哑:“我们就此两清。可你我之间,却是要好好理一理的。”
明烨没有一日是不在悔恨的,他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悔恨自己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爱慕皇权的人。可是,若是有办法重来一次的话,他或许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的死不悔改。哪怕明明知道了这个决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可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重新踏上原来的道路。至多在选择的时候,再留下那么几滴晶莹的泪滴以示自己真的知道错了。
明烨很是惭愧,也为这样甚至有些卑鄙的自己而暗自唾弃:“朕下令全城通缉你,是朕的违背。可若早一日知道了你我之间的牵连,朕只会更加不会手软。所以,朕并不后悔。”
后面的几个字,明烨说得艰难,甚至是掐着掌心之中的肉才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但也是句句掏心掏肺,未有一丝隐瞒。
“没问你这些。”凌珏的眉宇间笼罩起了一层似是雾气的情绪,迷迷瞪瞪的,一时也猜不透:“白羽山庄,为何牵连无辜?”
凌珏藏起了心中的另外一句早已被折磨成心结的问话。就这样直白地逼问明烨为何对自己狠下杀手,他想,他还真没有这样的勇气。
他不敢想象他们之间连最后一点儿兄弟的情分都不复存在的场景出现之时,他的脸色将会变得多么难看。
既然不知道,那就只能尽己所能地规避开来:“再后来,我们烧毁白羽山庄,连夜离开,可你还是不放心,特意派了人来追杀,好斩草除根。”
第九百零一章 质问
既然明烨拒绝回答,那自己就一句一句地提醒他。将这些事情一个字一个字,原原本本地翻出来,倒要看看他又要作何反应。
明烨却依然不在状态的模样,只是抬起一双病中还很有生气的眼眸来回望着他:“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白羽山庄。”
“也是。”这就和杀人者是一个道理,杀人者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呢!可是非论断,公道自在人心:“你是君,除掉一个眼中钉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往大了说,这也是为了社稷安康。如若这般,岂不是我在这里搬弄是非了!”
阴阳怪气的语调,可能发生在明烨以往接触过的每一个人身上。甚至是他自己,也常有这样的情形。
可是,这一次这个人却偏偏是凌珏。凌珏大宽容度,即便对方言语有失妥当,甚至是存了故意害人的心思,在凌珏这里,他都可以用几句简单的话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几句简单的话堪比利器,压得对方根本无路可退。是有别于现下这般唇枪舌剑的夹击的。
明烨忍不住投过了探究的眼神。他是真的想不通,这些时日以来,凌珏究竟遇到了什么才可以致使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人性情大变:“朕都有些不认识你了。”
说起这个,算是彻底将凌珏心中燃着的一股强自按压下去的火堆给引了起来。明烨担心他这股不稳的势力暗中搅局,于是派了暗卫来刺杀于他不算,甚至连其余本该置身事外的人也不放过。
这一桩桩一件件,又有哪一点是以前的明烨会做出来的呢?凌珏两只眼睛中的血丝更加外溢:“进京前,有黑衣蒙面人曾现身。从他的身上,我找到了独属于皇家的令牌,还有用金线绣制的龙纹。这些,陛下你难道也要否认吗?”
豁然贴近的面孔,凌珏因为生气而骤然青筋凸起的额头和脖颈分外扎眼,看得明烨都不由地起了一层冷汗:“朕是天子,有则是有,无便是无。没有必要同你扯谎。”
他说得有理,凌珏淡然回神,不安的眼眸之中蔓延过一丝悲戚的神情。思绪一下子被勾回了那些个夜晚:“于恒是有秘密在身,可他救我于倾颓之际,后又半点都不藏私。于他,我反而是心中有愧。”
其实现在想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一颗还想挣扎着求生的心开始趋近冰凉了呢?似乎就是从白羽山庄开始出事的那一晚吧。
这种彻骨的悲戚感就像一个想要跃上高峰的人,即使身怀绝世轻功,可惜却无力找到一个着力点。再多的劳苦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这些心事,密密麻麻的,就那样相互交缠着铺在心底的最深处。从不轻易提起,可话匣子一旦打开,却再也不会被轻易合上。
凌珏的手腕陡然一松,剑尖倒栽着插进了地上。
而他的声音此时正有些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低弱虚浮,没有什么真实感:“后来的一个雨夜,我带着山庄的众人辗转着在一处码头前维持生计。恰恰就在这个时候,黑衣人趁着夜色的掩护摸来,绕过所有人,挑选了只余我在场的一个时机。他的招式,完全可以将我一击致命。”
尽管还是被自己逃了过去并且反制住了,但当时的凌珏,心内的寒凉却是并不比夜雨本身好多少的。
即便此刻言道的是这已然过去的旧事,他都觉得清晰地历历在目,恍然就是昨日,甚至恍然就是刚刚过去的某一刻。
“我还从他身上得到了物证。”凌珏将目光转到了明烨的身上。
或许,明烨说的对,他没有道理在这件事情上扯谎去遮遮掩掩个没完:“那么请你证明,你是如何与它脱离开关系的?”
说着,凌珏扬起衣裳,从自己的腰带间取下了一路上被他小心带着的东西,摊了开来放在手心上。
这于凌珏而言最是熟悉不过的令牌,却在出事之后,无疑化为了一颗压在心口的大石,如重千斤。
每每将这么一块炙烤烫手的东西带在身上,就仿佛是在一遍一遍地用着这种残忍的方式提醒着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不能够保持绝对的理智与清醒,那么等待着他的又将会是什么?
明烨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凌珏手上。但有一点,凌珏是说对了,这东西的确是从宫中流出去的,不存在被人代替或者假冒的情况。
那么,这种情况下,究竟是何有心人将这东西带了出去?对方的目的也似乎一目了然,难道就是为了挑拨他与凌珏之间的关系吗?
这么一思考,就很容易陷入了一种困境当中难以自拔。因为,明烨顺着这个方向去想,又似乎总觉得这或许和近日宫中发生的什么隐隐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可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明烨却一时说不上来。
他只用拇指不断地摩挲着手中令牌上的纹路,“这件事情,你的确冤枉了朕。给朕些时日,定会查出个水落石出。”
“你觉得?”凌珏在此刻也不甘示弱,即便他没有那种心思,可是都气焰嚣张地走到了今天,干什么都要硬气一回吧:“我能好整以暇地站在你的面前,凭的是什么?”
明烨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根本算不得笑容的表情来:“乐师彤管失踪了。朕想,即便这幕后黑手不是他,也定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看着凌珏半晌不动声色的样子,明烨也不管对方能不能懂得这里头的前因后果,便开始出言提醒:“可别忘了,彤管的身份在宫里是名乐师。”
彤管在宫里是以乐师的身份进行活动的。那么也就是说,脱离了皇宫,在更为广泛的范围当中,彤管可绝不是一个乐师这样简单的。
“彤管是颐凰人。”凌珏记得这彤管的特殊存在,于是在话赶话仅仅只是提到了这个程度的时候,他便能很顺利地想到这一层面上来:“所以陛下的意思是,颐凰与你的暗卫勾结在了一起?在对方的帮助下,逃出了防护严密的皇宫里?”
第九百零二章 离城
明烨颔首,事实便是这么个事实,无论凌珏信与不信,都是这个样子。
尽管,明烨从对方的眼底中看到了自己并不熟悉的眼神,那是一种对于他方才所言的置若罔闻。
“彤管身处皇宫大内,且先不说宫中的防卫本就固若金汤。”凌珏顿了一顿。说到这里,心中一直存着的那么一丝困惑,也终于到了一个突破口:“你的暗卫,可是千挑万选,一个抵十。这一点,你我比谁都最为清楚不过。”
组建之始,明烨作为一国之君,自然凡事都不好亲力亲为。换句话说,暗卫之中,至少有五成以上是借他之手来挑选出来的。
半数以上者,是假借他人之手。而现在这个他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了明烨的面前。明烨自然不会犯险,再用这样一支瓜葛不清的暗卫去对付他。这样,才符合一个帝王生来多疑的特性。
既是凌珏在其中占据了大半多的作用,那么那些人有着什么样的能力,凌珏心中自然是清清楚楚的。
现在说这样一群人连个不会武的彤管都管不住,未免有些哗众取宠的意思了吧?
不是凌珏不信,而是说,明烨所说的这件事情本身便不具备任何的可信度。
即便他愿意去信,事实也并不允许:“那么,请问,彤管是如何飞出这重重包围的?莫不成是插了双翅膀吗?”
这话极尽讽刺揶揄之意,可明烨却是混不在意的样子。迟滞了片刻,居然扬起了一个笑容:“没错,就是插上了翅膀。”那笑容凌珏可识得,在过去无数次的对话当中,愿意赋予对方极度信任的他就是这个样子。
可他说的又是什么胡话呢?笑容果然是可以欺骗人的,凌珏往后退了半步,索性离那刺眼的伪装远了些。
明烨并不管他的这一动作,只是继续了下去:“如若宫中有人做内应,被其人暗自买通。那,便就会是彤管的翅膀,无异于是一股强大的助力。”
这个如若,如今看来,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剑尖从地上被拔了出来:“姑且信你,给你三个时辰的时间,把背后的人揪出来。”
他是不会做去而复返这种事情的,因为这样一来,只能是将自己置于了处处被动的局面。
无论这一路走来是易或者不易,按照所有人心内根深蒂固的想法,明烨才是代表着正道。他这种大逆不道者,便只能去等待时机才能钻到空子。
或许吧,这一次的空子也是在他多番设计下的成果体现。
“三个时辰就三个时辰。”明烨绝不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就算没有凌珏的要求,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京都城门在这一刻形同虚设,那些守军如何都想不到,在凌珏带人攻进城门之后,还会有着什么另类的隐患。
一队商队正在排队出城,他们之中尽是些年轻力壮者,只是此时却一个个异常地沉默寡言,凑在一起竟是连个东张西望的都没有。
守卫不禁暗暗咋舌,有些佩服人家的胆色,上前踱了几步开始套近乎:“你们这些,要出城?”
为首的人是唯一一个看上去年龄还算大些的,年岁大行事就会更加地沉稳。因而,守卫问话的对象便是他。
他笑笑:“是啊,这再怎么着,也不能耽误做生意不是?武家就指望着这口饭呢!”
言罢,他意有所指地用目光瞥了瞥商车上插着的旗子。旗子上黑红两色分明,一个大大的“武”字绣得十分精细。
京都城中的武家镖局,那可是大产业,的确怠慢不得。守卫搓搓手,收回了捏着盖在一口木箱上厚布的手:“既是武家的镖队,我等就不检查了,放行吧!”
为首的朝身后挥了挥手臂,示意众人尽快跟上。可就这么一个挥舞手臂的动作,却令他身子僵在了当场,简直硬成了棺材板。
“白哥?”武家镖局几人面面相觑,都不大明白白陆这突如其来的面色难看究竟是因何而起:“怎么了?”
白陆没有想到,本该死去的人还会有死而复生的情况?偏偏这诡异的一幕还发生在他们离京的时候,究竟是凑巧还是……
不,不会。这个世界上哪里来的死而复生,只有没死透这一种情况。再有,这个时候能准确无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应该完全是成心的。
提前的计划,目的自然在他们身上。白陆面色持续发白,催促着众人:“赶紧出城。”
众人有着一样的身份,在某些事情上的立场也是完全一致,基本不用多说一句废话,他们就能反应过来这让白陆面色突变的意外是什么。
“且慢。”或许是白陆眼底中流露出的片刻的慌乱神色,也或许是这所谓的武家镖局队伍中的一行人实在行为怪异了些,被另一名守卫拦住了去路:“即便是镖局的人,今日也要例行检查。”
什么例行检查,查或不查,不过都是他们的一句话而已。
白陆将手搭上面前的一张巨布上:“大人既然要看,那我们……”
伸到那张布下的手并没有如守卫所愿将其掀了开来,而是刀光一闪,守卫大惊失色地目光下移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胸口上,就在心房不偏不倚的位置,那里现在就插入了一只三指宽的长刀。
守卫能清楚地听到那只长刀在自己体内搅动出血肉模糊粘合的声音,可他顾不上恶心,就因为这一残忍的动作而唇色苍白。
身后又陆陆续续响起一些利刃出鞘的破风声,这名守卫灰败的五官上才浮现出了些突破了死亡之气的颜色。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来:“他,他们有问题。”
白陆飞快地抽出染血的长刀,顾不得许多,就一把掀开了掩人耳目的布,将里面早就隐匿好的武器一一扔给了众人,并且招呼着他们:“拿好要带的东西,赶紧走。”
所谓要带的东西,抛去那用来做障眼法的商车,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每一个人身上各带了一把趁手的兵器就纷纷簇拥向了白陆的身边。
只有两名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一起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才从商车上抬下了一只大大的木箱。
第九百零三章 比试
时间的紧促,白陆是最担心的那个,可此时的他却可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下人的动作。
实在不是因为别的,他们这一行人除了自保之外,最重要的任务其实就在那口将近有一人大的木箱上。
“走。”大致环顾了一下,见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的样子,白陆立马就撒开了腿向着城外的方向去奔。
“都让,我们不欲与你们为难。”白陆斩杀了那名守卫,自然有一层杀鸡儆猴的意思在。
若真是要斗起来,这些守卫自然不会是他们这帮人的对手。可一些蝼蚁一齐围攻上来的样子,可还真是会消磨时间。
于他们而言,时间现在就是争分夺秒都尚嫌不够,怎么可能和他们在这里推推搡搡?
那名守卫顷刻丧命的场景还尤自环顾在每个人的脑海之中。几个时辰之前,他们亲眼看着凌珏带人进京,直直地向着皇宫进发。
如今天下会被谁掌控在手里还是一个未知数。没有人会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在这种情形下死扛。
赢了会有怎样的好处并不好说。可若是输了,搭进去的可就是自己的性命了。
一阵沉默之后,这帮守卫虽然没有明确的退让,但显然安静下来的氛围分明是默许了白陆这一干人的离开。
“站住。”可惜时不我待,背后那道声音终于还是没有放过他们。
白陆咬了咬牙,径直推开了自己身后的几个人,让自己的视线豁然亮堂起来:“无忧,你要做什么?”
那道跟着他们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白陆不久前亲眼看着对方死去的无忧。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倒下是真的,断气也没有假,怎么就还留下了今日的祸患?
但是显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无忧会出现在这里,针对的就是他,针对的就是他背后的门中。甚至还完全有可能是……
白陆的目光不由地瞥向了那只木箱,里面关着的东西现在就是一个烫手山芋,谁拿在手上就等于是自断后路。可惜,即便再是烫手,这笔买卖都得做下去。
白陆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掉转到了无忧的身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侥幸逃过生天不说夹着尾巴做人,现在却跑来主动送死。你若是还嫌死得不够快,那我送你一程。”
对待叛徒,他向来都不手软。尤其是当那叛徒还是这狡猾的无忧时,他就更恨不能处置而后快了。
无忧一路是跟踪到城门边的。换句话说,白陆在这个时候发现他的存在,的确不是什么巧合。
只是,这不是巧合的必然,却不像白陆想的那样简单。若不是无忧主动现身,露出踪迹来,料想白陆到现在也是被蒙在鼓里的状态。
所以,无忧的目光略过白陆,只定在了那口木箱上。他伸出了右手的食指:“箱子里关的是什么?”
白陆的心在此刻猛然一滞,他就知道,无忧的现身绝对是于他们而言的致命一击。只是没有想到,这击杀来得实在是太过迅猛,连一点儿缓冲和拖延时间的机会都没能留给他。
白陆只能走在众人之前,背在身后的手隔空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先带着木箱走。
木箱其实也是障眼法,为了护住那里面的东西不被走漏风声,即便碍手碍脚也不能弃掉伪装。更别说,是在此刻不知因何显得目光如炬的无忧面前了。
几人好歹都是同识了数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于是先前的二人一边抬着木箱的一角,就要在其余几人的掩护下撤去。
却见不远处的无忧从怀里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一只信号弹:“你们可要想好了?”
白陆的上下两瓣嘴唇已经气得开始发抖,但还是勉力点点头,背对着众人继续摆了摆手:“先走。”
就算无忧放出了信号弹,找来了援兵,可偌大的京都城,调遣人员总该有些时间上的延长。
他只要确保,在援兵到来之前,木箱已经在他身后大部队的护卫下离开了京都即可。至于其他的,想太多也是自寻烦恼。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信号弹燃尽,无忧手上一松,空了的信号弹坠了地:“不过,以我的功夫拖住你们,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白陆气得牙根开始痒痒。无忧的这张嘴令他恨不得冲上去立马撕个粉碎。不仅是其人出现得恰好时机碍了他的眼,更因为无忧轻轻松松几句话却是戳中了他的软肋。
的确,门中这些年不再靠着杀手的营生来仰人鼻息,是一个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存在。这有赖于门中之人的苦心谋划。
可是,自从无影无忧这一对师兄弟之后,门中却再难找出有人可以与他们的功夫相匹敌的了。
若是无影还在,那还尚可压制其人一头。可惜……
白陆抽出了手中的刀,目光一凌,已然冲至了近前:“为什么不出手?”
无忧一直在拿着剑鞘与他比试。白陆进一步,他则背着一只手往后退一步,套有剑鞘的剑则是敷衍地被他握在手间以作格挡。
单论武功,白陆的确不是无忧的对手。可毕竟年龄资历都摆在那里,无忧这样的做法对于白陆实在是一种侮辱。
气急之下,就连白陆都没有察觉到,他自己的气息和步法已经开始出现失误了。
无忧抓住了频频显现的失误,将套有剑鞘的剑抵在了白陆的脖颈处:“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只见剑光一闪,左手拿着剑鞘依旧抵在白陆的脖颈上让其无法动弹,右手所出的剑却飞向了不远处的木箱。
这样的距离,能不能准确无误地射中木箱尚且两说,恐怕会连累抬动木箱的那二人。
白陆伸手一挡,推开了那把空余着的却仍然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鞘:“要是把他们误伤了,我饶不了你。”
无忧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而是径直迈开腿朝向了木箱的方向走去。他记得清楚,从一开始,他就是以一名杀手的身份行走于世的。
既是杀手,那手下多添几条人命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能达成某种值得的目的,他只会嫌死掉的还不够多。
第九百零四章 断尾
飞剑的力道确实不轻,刚好不好地便刺伤了其中一位抬着木箱的人的手臂。
那人吃痛,霎时血流如注的手臂虽然微微发着颤,可却还死死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他只咬牙冲着看着自己发呆的同伴道:“还不快走!”
木箱里的东西对他们至关重要,此刻被他一句提醒,其余几人不禁加快了脚上的步伐,更不敢耽误时间。
无忧剑鞘一敲,顿时有千斤之重的麻痹感倾盆坠下,白陆闷哼一声,居然原地倒退了几步。
无忧是从什么时候起,武功又得到了这样飞速的进步?白陆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自觉今日的自己是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麻烦。
无忧伸手一拽,硬是将围聚在一起的人群给打散了开来,脚下一个借力,整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稳稳地站上了木箱:“木箱里是什么人?”
被戳中了心事,许多人当场面色煞白。甚至有几个嘴唇都发起了抖,但还倔强着不肯承认:“你你,你胡说什么?谁没事儿在里面藏一个大活人搬来搬去?”
无忧却是从腰带上摸出了宫中的令牌来给守卫看:“这些人,一个都不准放出城去。”
守卫们本来也是墙头草,随风倒就是此刻他们最大的特点,最缺的实际上就是一个主心骨而已。
无忧的出现,恰好弥补了这一缺失,再加上其人方才的亮相委实有些使人震惊。守卫们一个个当即忙不迭地一口应下:“是,是。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无忧这才满意地将目光抽离了回来,继续打量在刚刚同他谈话的人身上:“我没有说这里头的人是生是死,你这句话不是不打自招吗?”
那人张了张嘴,可又怕说多错多,最终只是愤愤地闭了嘴,用一双不平的眼眸将无忧瞪了又瞪。
守卫们纷纷如水一般涌了上来,将白陆等人包围得水泄不通。眼看局势得控,无忧这才用剑尖挑开了木箱上的挂锁。
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散散地披在了后背上,卷云纹的样式布满了一件白色的轻薄衣衫,正是宫人们口中的那日失踪时的彤管所着:“彤管乐师,离宫的日子可还畅快?”
彤管也没有想到,自己钻到腰酸背痛的结果却居然还是在临门一脚的时刻功亏一篑。
心绪不宁,再加上郁火难舒,彤管一向维持在人前的儒雅此刻也原形毕露,他用眼刀剜了无忧一眼:“贵朝陛下真是好手段,自己皇位都要不保了,却还有心情派你这种走狗来寸步不离地盯着我?”
无忧却对此等毫无意义的攻击并无所觉。事实上,不痛不痒的伤害他早就不记挂在心上了。
走狗之言也好,还是诸多毁誉加身也罢,若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放在他的眼前,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无忧的不回话也不发怒,倒是把彤管给彻底激怒了。他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了起来,也不知哪里窜上来的一股胆量使得他攥住了无忧的衣襟:“你知道我是谁吗?识相的,就赶紧给我让开!”
无忧也不怒,就任由着对方攥着他的衣领不断地絮叨着。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彤管是陛下要找的人。
身后的脚步迭起,无忧心念一动,这才抓着彤管的手腕迫使对方松开了手来:“不管你是谁,现在都走不了了。”
眼见着威逼不成,彤管便又想出了利诱这一计策。他舔了舔因为过度紧张而干裂起皮的双唇,改用了去抓无忧的手臂:“听着,我是颐凰的三皇子。父王派我来也只是为了一探天盛的虚实,如若这回可以成功回去,那么你在父王面前则是功不可没。”
时间太过仓促,以至于无论是介绍自己身份也好,还是许下自己那空头的允诺也罢,都不过是寥寥几句。
无忧感受到了彤管因为紧张而喷洒在自己脸上的湿气,往后退开了半步:“彤管三皇子,你觉得,你能回去吗?”
话音刚落,那群脚步已然停止在了无忧的身后:“头儿,我们接受到你的信号以后,立马就赶来了。彤管呢?”
彤管的事情实在不小,陛下又只给了他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暗卫基本倾巢而出,除了难得有什么表情的无忧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以外,一个个皆是满面愁容,不知道的,还以为即将要上刑场的人是他们一般。
无忧往旁边让了一步,刚好露出自己身后的彤管来:“人在这里,带回去。”
彤管自然不甘心输在这里,心急之下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愣在一边的白陆求救:“白大哥,说好了的,你这半路不能不管我了呀!”
“你知道,壁虎断尾吗?”无忧白了一眼不远处的白陆,白陆同无影联手想要取他的性命,即便是他有愧师门在先,那他们的恩怨也是非死即伤的局面:“壁虎若不断尾,等待它的也是一样的结局。”
“你的白大哥,还有他们。”无忧用眼神扫过众人,其实啊,出身杀手的他们,又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心狠手辣,不通人情罢了:“在自己和你之间,根本用不着做选择。”
半个时辰之后,无忧带着人进入到了太宸殿中。殿内的明烨依旧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衣衫有些凌乱,发丝也有些细碎地散落在肩前,可即便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他为君者的威严。
无忧在想,可能真的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天下共主吧,而不是什么无名之流都可以觊觎的。
想到此,无忧的眼神不禁打量过了另一边始终站立在一片光影之中,看不清什么表情的凌珏。
缓了片刻,他才开口:“陛下,乐师彤管在城门处被我等发现,现已候在了殿外。”
明烨扬起的唇角终于恢复了些往日那张扬的神采,他伸出了一根指头来,看向凌珏:“还不到一个时辰。真相如何,朕想,就要有个结论了。”
“带进来。”明烨病气缠身,可唯有这句话却显得中气十足。
光线有些昏暗的大殿之内,一些高高瘦瘦、参差不一的身影正前后簇拥着进入了大殿之内。
第九百零五章 下赌
一众身影之中,明烨一眼便认出了他要寻找的目标,就是那位所谓的宫廷乐师,来自颐凰的彤管。
除此之外,还另有几个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身影,不禁蹙起眉头来:“他们是?”
有关白陆等人的问题,无忧在心中的纠结程度绝不亚于以往任何一次任务的难度。
因为要将白陆交出去,就势必得承认他过往杀手这一不可磨灭的身份。
就算可以将功抵过,陛下也足够地宽宏大量打算不予以计较,可杀手这种本身很是忌讳的存在,搞不好还是会将自己好不容易可以看得到的些许光亮给葬送得彻彻底底。
但,这是一场赌注。赌赢了,是翻番的前程似锦,赌输了,也至多不过就当做是付出了害死那么多条性命的代价。这代价,早晚都是该付出的。
怎么算,这都是一笔划算不过的买卖。“大义灭亲”这种事,也不既然是惹火上身的嘛。
“这几位同彤管做了交易,负责安全送彤管离京。至于好处,属下还暂时没有打听出来。”无忧尽己所能,把他知道的都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没有半点的隐瞒。
“半个时辰,将彤管带回,辛苦你们了。”事实上,明烨原也不指望靠着无忧等人将所有的消息给他带来。
毕竟,抽丝剥茧这种事情,还是亲力亲为来得比较容易使人安心。
无忧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再次站起身来的时候,整个人却很自然地融入到了大殿相交的光影当中。好像,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就凭空地消失了。
“放肆。”无忧消失了,可其他人却恨不得费尽一切心思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言语:“见到陛下,还不下跪?”
说着,大殿当中便响起了一声闷响,是**和**隔着衣物撞击在一起的声音。
“哎。先住手。”明烨自然气这些人对于自己这个天子的不敬,就算眼下有一个虎视眈眈盯着他位子的凌珏在身侧,可只要是不到最后一刻,他便还是这天下公认的王。
但是,比起受到人的尊敬与否。他显然还是更想知道,偌大的京都城中,和颐凰人勾结在一处的会是谁。又或者,这扎根在京都城里潜藏了这么多年的势力又究竟是什么?
若不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是睡,也睡不安心。
“你叫什么?”彤管的身份本就明了,基于其人为何选在这个时机逃走,明烨并不迫切地想求证。因而,只是略过了他去望向了这么一群人中看上去还算不卑不亢的白陆。
多年看人的经验让明烨一眼便能挑中,究竟哪个人才是这伙人当中说话算数的那个。
白陆被点名,倒也不惊不惧,老老实实地行了一遍完整的跪拜之礼,这才开口:“草民白陆,保彤管公子离京,不过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样的小事。陛下想来,怕是听信了某人之言,误会了吧?”
无忧的目光骤然一紧,像两把利刃一样砍在了白陆的后背上。
即便入了这大殿,视野宽敞有余,白陆却从来没有正面对上过无忧的视线。可就这样的一眼,还是让白陆的后脊骨阵阵发起了凉。
白陆还是保持着一定的镇静,将礼数做得更加地周全。他不能在陛下面前装出一副完全不惧的样子,那种嚣张的态度只能传递给陛下一个错误的讯息,那就是完全目中无人,不把陛下放在眼里。自然,是一把让他更快地送掉性命的利剑。
当然,他更不能因为心虚而将害怕写了满脸。唯一可以护住性命,护住他背后的门中的,或许就是将祸水东引,全部都推到无忧的身上。
尽管,这个法子可以成功的概率实在是太低太低。
“白陆?”明烨脸上一阵轻笑,他将自己的手臂搭在立起的一条腿上,比往常看起来肃穆的他多出了几分随性出来。却恰恰是这种随性,反倒衬得他更加地威严起来,轻易不敢对视。
“你口口声声草民草民的叫着,可朕怎么瞧着,你倒是应对自如呢?”白陆,此人年岁已近不惑之年,眼下公然和朝廷作对,却也保持着游刃有余。就算明烨对他背后的势力不甚清楚,可单凭着这一点也足够摸清一些门道。
“还有,押你回来的是朕的暗卫,不是什么某人。”即便有半数以上的人是假借了凌珏之手,可在面对彤管这样的外族之人身份上,明烨还是相信,凌珏和自己的立场相同,怀疑是最没有必要的事情:“倒是你,处处回护于彤管,莫不成也是颐凰之人吗?”
白陆面色难看起来,如果是背负上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外族人的身份,后面的罪可是有他受的。
可是,门中艰辛数年的付出,也不能断送在这里啊!
正是两厢不知进退的时候,整个人一直隐匿在黑暗当中的无忧发了声:“回陛下,这个问题,属下可以解答。”
“哦?”这回出声的并不是明烨,而是一直在旁边静默以观的凌珏。他抱起双臂,一种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的感觉使得他和殿内所有的人的状态都格格不入:“愿闻其详。”
在无忧的身上,凌珏能看到无影的影子。他和无影一样,沉默寡言,做事绝不拖泥带水,受感情所控因而做出来的事情可以说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完全的杜绝。
可是,世上又怎么会有完全相似的两个人呢?不仅是相同,就是完全的相似也是一种谬论。
正如无忧,他和无影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的选择。从他打算成为暗卫的那天起,那么他的决定,他的性命,乃至于他的一切都必将受到最大程度的限制。
在这一点上,无忧格外清楚,并且乐在其中。想来,似锦的前程,可以把许多人踩在脚下的那种高高在上,真的是很吸引人。
无忧偏头看向白陆,对方的眼神中闪过警告的意味。白陆是站在什么立场来警告他的呢?真是可笑,他们两方本来就是对立的局面。
他完全没有必要去替敌人做遮掩:“属下曾经是白陆的手下。”
第九百零六章 支使
若说有哪句话是可以一石激起千层浪的,那么,无忧的这句话即便不能达到这个效果。相比较而言,也是不遑多让的。
除了和白陆一起的几名门中之人皆是没有起落的脸色,此时的大殿之内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只有那么两人是例外的,他们所处的位置明显和众人是有所区分的。
地位有着明显的不同,折射在对突发事件的反应上,也好像有着截然不同。
凌珏神色黯然,抿着一张唇,心内不知正作何感想。而明烨更是垂下了眼帘,不言也不语,竟给人生出一种他会随时睡着的错觉。
一时之间,无忧竟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下去。可这种言语一旦开了腔,又哪里有停下的道理:“白陆和师父,他们一起组建了一个暗杀的秘密组织。”
在不经意的地方,缩在宽袍大袖中的手指紧紧地蜷缩在了一起。明烨没有料到,就在京都城中,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个他一向自诩防控严密的地方,还会存有暗杀这样的组织?
这是拿他这个君王当什么?更为讽刺的还是,他愿意给予比满朝文武更多信任的暗卫里,就有这样一个人浑水摸鱼地混了进来?
而一众暗卫里,凭借着实力区分出了个上下,无忧的功夫远在其他人之上,能成为这帮人之中的佼佼者,也是他有力在做助推。
只是如今看来,他的助推却显得愚蠢至极。
哪怕是有凌珏这样一个随时可以将他拉下皇位,带给他彻底覆灭的人,明烨都尚且能坦然相对。而不像无忧这张嘴一开一合,带给他的恶心和心悸却是久久难以消散。
无忧见明烨一如往常般的模样,便大胆地认定了这事料想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难以收场。便盯着白陆的侧脸继续了下去:“后来门中出了动荡,不甚知道这其中内情的只以为是几个领头者的意见相左。但其实,是内部人争权夺利的互相使绊子。这一点,师叔你最是清楚不过的了吧?”
他和无影不同,无影身为一个杀手,本就该没有任何思想和情感,尽管做好那把吹发即断的利剑才是。可无影大概却是一个离经叛道的杀手吧,明明生活在一片黑暗中,可他却妄想做些类似于伸张正义的举动?
门中人,谁强谁弱向来凭借的就是实打实的能力,而不是什么可笑的道义。无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刀,还有资格对这些来指手画脚?
无忧只助斗法双方中最强的那一方,最起码从当时来看,强的那一方便是白陆。
可是,让他感到有些哭笑不得的却是,白陆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居然反咬他一口。
事情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发展下去,成了罪人的居然是他。这么多年过去,师父的死也只能怪是造化弄人和实力不济,却偏偏给他自己招惹来了无影这么一个疯子不要命的穷追猛打。
无忧越说越多,简直要把这些年中门中的秘密全部倾泻出口。白陆心急,望着无忧因为气愤难平而显得异常黑洞洞的眼底就暴喝一句:“无忧!你住口!”
“住口?”印象中,白陆作为师叔,鲜少有这样歇斯底里,难以自抑的情况发生。可看到这个一度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白陆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他这心里就是格外的畅快:“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师叔你这是怎么了?被我说中,没脸见人了吗?”
白陆被抓,本就魂魄丢了大半。如今又被一向沉默寡言的无忧开口嘲讽了几句,一时之间气愤地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只有眼尾和脖颈多处的皮肤上蔓延出了一根根相交纵横着的青筋。白陆甚至能感觉到,或许下一刻,这些暴起的青筋就会纷纷炸裂,而里面灌注的鲜血则会骤然翻涌,直到喷洒到他浑身都是。
终于有人实在看不惯无忧的嚣张气焰,虽是畏惧眼前的陛下,但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该没脸见人的是你才对。阴谋诡计,无恶不作,连自己的亲师都敢杀,你还是人吗?”
“够了!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当朕是什么?”明烨听了几耳朵的絮叨,虽然有些杂乱,但这并不妨碍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地联系起来:“朕这里不是县衙衙门,你们的恩恩怨怨也不该在这里故作喧哗。白陆,朕只问你,你可知你背后的彤管是何许人也?”
彤管是颐凰的皇子。不知道基本的身份,买卖也是不敢接的:“草民知道,彤管他是颐凰的三皇子。”
“哦?还以为你不知情呢!”打从一开始,明烨就明白他们之间的关联,只不过是想亲耳听一句承认罢了。
“那么,三皇子。”明烨知道这位假冒着乐师之名进京的是颐凰人,也知晓其人必然是颐凰的重要人物。
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彤管居然是一位皇子。据说那颐凰皇子众多,登基阻碍可丝毫不亚于他当年呐。
这么一想,明烨起身,朝着彤管踱步而去:“你就没有想想,为什么你会被朕囚在京都城中良久吗?”
以往需要避讳的还是太多,如今既然他皇子的身份已经不再成谜,还遮遮掩掩不好好利用一下这张底牌的,才是真的犯傻。
明烨无论如何,都会考虑到两国邦交的吧。心里有底,彤管不自觉地站得更加笔直了一些,干脆背起手来:“这是什么道理?明明是陛下您囚禁于我的,现在却反倒跑来问我?”是嫌弃他们颐凰势小吗?
若不是今日在城门出了这么一遭,以他潜藏多年的记忆和人脉,回到颐凰,颐凰未必不是他们的对手。
因而,彤管愈加地傲气,言语之中多加鄙夷的语气也不再遮掩。倒有着一种把过往所有的不快和委屈统统泄愤泄出去的感觉。
“三皇子,你错了。”凡事都有内因和外因,彤管在这一点上,实在是见识短浅,又难怪彤管的王会派他孤身犯险一个人来到这边:“朕且问你,你来到京都,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另有人支……指点?”
明烨自认为,他给彤管留足了面子。明明是受人支使的棋子,可这棋子心高气傲,半点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
第九百零七章 潜藏
虽然做着的是细作的活儿,可彤管回起话来却是大言不惭:“虽然手段不甚高明,但总归是有所效果。王兄提出的,这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法子如何?”
彤管这是摆明了还在为他的小有成效而沾沾自喜,进而变着法地在这边炫耀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这么用的。”凌珏似乎也听不下去了,他的眼神定定地盯在彤管身上,里面似乎还浮起了一丝名为同情的情绪。
“你什么意思?”彤管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此刻随随便便一句话被撂出来就会点燃他。
究竟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感觉,还是压根就不敢那么去想?
明烨可对他们颐凰皇室内部的争斗没有任何的兴趣,因而只是淡淡开口:“你辞别颐凰进入宫里成为宫廷乐师,可你捏造出的这一假身份根本没有能帮助你在宫里呆多久。很快,朕便知道了你的身份。从你入宫到今天,粗粗算来,也将近有一年了吧。一年里,你就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
彤管的眼皮一跳,但他还是保持着自己情绪的镇定:“陛下什么意思?有话不妨直说。”
他是打算直说来着。以彤管的脑子,再给他个一年的功夫,都未必能想到这个层面:“你的身份暴露,深陷皇宫大内无人问津。这些,只是单纯的行动失败,还是你的兄长在借此铲除异己呢?”
彤管是颐凰人,那便是在场众人的敌人。当然了,是不是白陆等人的敌人那就不得而知了。言尽于此,也只是为了接下来更好的问话:“颐凰那边,负责和你联系的是谁?”
有关凌珏说起的那些,明烨是一概不知,整个人都是被蒙在鼓里的。但这并不影响他结合二人的处境做出一些大胆的假设,只是这假设究竟有几分真实,还是需要求证一番的。
彤管眉头深皱着,似乎明烨方才一连串的问话将他推落到了什么暗无天日的地方,天光一暗,所有的思路都在无涯的旷野之上被铐上了沉重的枷锁。
无忧上前一步,亮出了他的武器来:“说!”
明烨横了他一眼,压下心中很是不悦的情绪,声音不免带上了几分压抑着的隐隐怒气:“你退下。”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无忧时的场景,也记得自己同他说了些什么。他看中的便是无忧不甘心屈居人下的野心,可然而他也在一开始便曾告诫过无忧,野心是促使一个人奋发的法门,可倘若力道掌握不好,这个人便会被野心胁迫,处处受制之时却已经输了所有的棋局。
现在的无忧,比起那个时候没有半点儿进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上的那种诉求又似乎越来越重,直至重成了一种驱使他所有行为,毋论大小的全部且唯一动力。
明烨可不喜欢自己手下是这样的人。
彤管眨了眨眼睛,片刻的时间却已经足够他的脑海思绪繁杂地飞过过往的种种,有些状似从未注意到的,已经悄然在他心中扎出了根来。可是,那怎么可能呢?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彤管抬眼望进了明烨显得很是幽深的双眸里,那里深如海底,完全是他看不懂的神色:“那一对父子。”
落在旁人耳中,可能还大会明白过来这一对父子指的是谁。彤管是说了实话没错,可惜他的实话却是一句实实在在的废话。他所要做的,应当是挖出更多的潜藏者。
“无忧。”无忧身上有太多近似于无影才拥有的特质,即便这个人不可信,但眼下还可以有些用的,应当就是无忧了:“我这里有个主意,你且附耳过来。”
凌珏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君王的宝座可还没轮到他呢,指挥起人来却是如鱼得水。明烨在前,无忧自然不敢僭越,因而只是把目光投向到了明烨的身上,期望在那里得到一个或肯定或否定的指示。
可惜,很多事情不是提出了一个问题,就能够得到准确的回答的。模棱两可,往往才会是它们显现出来的常态。
明烨不动声色,甚至连一个目光都没有给无忧投来,他只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和神情。就好像,时间经流到了他那里,一切都完全地停了下来。
明烨没有任何可以表面态度的动作,凌珏的目光似是又在做着无声的催促。末了,无忧还是听了凌珏的话,凑到了他的身前。
凌珏将一只手抬起扣在唇边,将他的计划尽可能详密地告之给了无忧,确认对方没有什么异议后,这才拍了拍无忧的肩膀:“去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此时的彤管面色已经很难看了。他不仅陷入了对于自己过往生活的质疑当中,还对面前看上去似是敌人,但骨子里一唱一和得十分默契的二人充满了警惕。
他两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遍,终于忍不住看向了凌珏:“你到底要干什么?”
“三皇子不说。”凌珏挑挑眉毛,一切似乎都尽在他的掌控之内:“宫中长嘴的却多的是。”那么,他又何必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你!”彤管作势就要前冲几步,只是他的动作却被几名暗卫拦了下来。
暗卫虽是直属于明烨,但的确如明烨所担心的那般,其中是要有半数以上的人心不可能尽归他所控的。
再言之,如今明烨和凌珏同处一地,却迟迟没有像外界所传言的那样起了什么冲突。又或许,是一种握手言和的体现?
无论是什么情况,这对于他这个外族人来说都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彤管愤愤然地一甩袖子,终归也未能说什么。
为今之计,说多错多,他还是要以不变应万变为上。
“陆公公。”在这很是瞬息万变的期间,陆公公一直候在大殿外。尽管以他的身板来看,如若里面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他的出现也只会是负累的那一种。
“有件事,需要你去做。”无忧将凌珏告诉他的计划此刻传达到了陆公公的耳朵里。这计划光靠着他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完成的,一半一半的可能,另外一半的成功与否却是要交托在陆公公的手上了。
第九百零八章 搜罗
林间每到这个时候,便总是稀稀疏疏的,身体力行地配合着这个时令该有的“寂寥”二字。
即便本身这里是一整座金砖玉瓦般的深墙阔院所铸就出的皇宫。深秋的脚步也没有饶过它们,不过似乎就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寡淡的秋色就如山间的雾气一般,将每一个角落都毫无遗漏的罩了进去。
这一条幽深的曲径之上,向来便是皇宫里最为人迹罕至的地方。总有人觉得,这里地处偏僻,再加之一晃数年连个人影都没有。理所应当地,这里就被人划分为了一个风水有些问题的不祥之地。
从前这曲径的尽头,是乐师彤管所居。现如今,彤管不在了,唯一一点儿活人气都没有了。
几个步履匆匆的宫婢撞到了一处,有个脚下一软,当即摔在了地上。不过她也只活动着手腕哎呦了一声,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赶紧站了起来:“你们也是要去彤管乐师的房里?”
并没有太多耐心等待对方的回答,她只自顾自地迈开了脚步:“那就一起吧。”
彤管所在的屋子房门大开着,似乎就和过去将近一年的时光里一样。每一个夜色即将落幕的时刻,死寂的屋门都在等待着它唯一的主人回归。
可这里,毕竟不是彤管真正的归宿。每一次踏入这间房门的时候,心底蔓延而起的不是褪去疲乏的松快,相反,那种自骨子里生出的侮辱与委屈统统占据了一整个心房的位置。
密密麻麻,像一排排的金针沿着肌肤的每一寸扎了个透。
于彤管而言,这座皇宫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囚笼。
现在人不在了,可囚笼却依然保持着旧有的样子,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而彤管,还是会在一日将近之时迫不得已地拖着步子回来。
“我找这里。你们负责那边。”被撞翻在地的宫婢很是自觉地为每个人划分好了应该负责的区域,倒好像一群人中说了算的本来就是她。
“凭什么?”群体的抱团结合,和人数多少向来没有关系。只要有一方独大起来,其余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联合在一起,站到对立面去。
宫婢的一人包揽自然使得她一时之间成为了这屋子里的众矢之的。
几个一同出现在房里的宫婢们齐齐地盯着她,好像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我知道这消息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并且半路碰到了你们。你们觉得,宫里还会不会有其他人陆续过来?”宫婢伸长了脖子往外面瞧了一瞧,眼见着天色就要暗了下来,不由地催促道:“别耽误功夫了,拖得越久,人就会越多。大不了到时候找到的东西我们三七分。找到的那个七。”
宫婢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树敌太多,那样对她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而其余人自然也是抱着有利可捞这样的想法而来的。
哪怕只有三成,也不虚此行了。因而一个个便张口应了下来,各自散开在屋里翻找起了据说是乐师彤管随身带着的值钱物件。
“你们干什么?”有个带刀侍卫似乎终于被这半窃贼半强盗般的行径惊动了,一步跨进了房门里。
宫婢的动作就是一顿,她有些紧张,但还是不肯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宫里现在的局面可不好说,侍卫大哥你又何必那么较真呢!这样,见面分一半总可以了吧?”
她不相信,有这种好事,谁还会死心眼地继续阻拦,急哄哄地抓紧分一杯羹才是正理。可以说,这个主意本身就是胜券在握的。
可侍卫的表现却不尽然如宫婢所想。这位听了之后,只是目光在房里扫了一圈:“谁跟你们说这里有东西的?”
有没有东西对于侍卫而言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吸引力,他还在尽职尽责地记着自己这个侍卫该做的事情,于是很是正义凛然般地开口:“我一直奉陛下的皇命在这附近巡逻,从来没听到有什么稀罕物件。你们还是走吧,我可以当没见过今日所见。”
这可真是奇了,消息是从太宸殿陆公公那里传来的,绝对不会有误。可能真会有那种不为金钱所动的高人吧,但眼前的侍卫高人又是怎么如此笃定什么都没有的?一点点好奇都没有的吗?
宫婢不甘心自己这样灰溜溜地离去。按陆公公的暗示,彤管的屋里可是遗留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这之中可能还会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可能看上去根本不值钱,可如果宫人们能搜出来,一定少不了什么奖赏的。
太宸殿那边现在就是一捅即着的马蜂窝,谁都没有心情管顾彤管这里。即使是人不见了,那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陆公公可说了,彤管是颐凰的贵族,根本不是什么一般人。”这可是留给他们宫人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就算搜罗不到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只要是颐凰人,就是我们天盛的对头。不管宫里怎样,只要我们宫人能找到些他与颐凰互通的证据,那在宫里的日子可就有盼头了。”
侍卫的脸色终于有了些情绪的起伏,他似是很在意宫婢方才的一句话:“那彤,乐师他被抓回来了?”
“什,什么抓回来?”几个宫婢面面相觑,她们总觉得,这侍卫关注的地方好像和她们不一样。
侍卫这下是真的有点急了:“没有什么互通的信件,你们赶紧走吧。当心宫里哪个嘴碎的把这事捅出去。”
宫女们讨不到好处,即便不甘心也只能前前后后地离开了这里。只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不会被放弃的,每一个人心中都做出来另外的打算。
侍卫目送着这些人影的远去,确定这里重归了一片安静之后,他才一手摸到了门框上。
就在天色暗了下来,依稀还有些不知哪里的亮光微微穿透了这片黑暗的时候,门外倒挂下来一只面容冰冷的脸来。
那张脸平淡无奇,可突然出现却还是以这种怪异的姿势,立时便把侍卫惊出了一头的冷汗,甚至一嗓子就要嗷了出来。
倒挂的面容上两颗眼球显得异常突兀,就那样直勾勾地侍卫,直到将对方盯得发毛。这身影才在空中一个转身,稳稳落在地上的同时,却倏忽拉近了他与侍卫的距离。
第九百零九章 落网
一张平静如波的面容下却潜藏着极难察觉的笑容。那笑容虽浅,但浮于这张死人一样的棺材脸上却是充满着满满的讥诮意味。
讥诮,落在了侍卫的眼里自然就是一种被包裹着的凶狠嗜血。
“啊!”侍卫大叫着,脚下已是霎时退远了数步,只是仅仅凭着几嗓子的吼叫,还是不能缓解他心中的那种惊骇。
侍卫抖动着身体,不知何时向后一仰,人就彻底瘫倒在了地上。只剩一张嘴还在不受控地嗫嚅着絮叨了几句:“你你究竟,究竟是什么人?”
一只有些过于瘦削的手探到了他的近前,却并没有做出立时取命的行为,只是在侍卫的脸颊上狠狠拍了几拍,又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了他的前襟前。
像拎小鸡一样,侍卫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似没有任何的重量。侍卫只感觉自己脑袋中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就看到自己被人拎着双脚脱离了地面。
而面对他的却还是那样一张可怖非常的面孔:“所谓证据,你何故说是互通的信件?”
侍卫现在也认清了,这不过是个功夫高强些的人,便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下来,继而矢口否认道:“一般证据所指,就是白纸黑字。”
“我且再问你。”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侍卫的狡辩还是挺有两下子的。让他承认,铁定要花费番力气:“彤管失踪数日,是生是死尚且不知,是何原因则更是成谜。你为何能断定,他会被抓住?”
侍卫的这一句话实在太过突兀,哪怕他再一口咬定某套说辞,贼喊捉贼的事实也是板上钉钉了。
求真得解的事情,可是落不到他的头上。反正人也抓住了,无忧只将人利索一绑,在身后低喝了一声:“别说话。”
天色马上就暗了下来,在看不清身处环境的情况下,更有些白日里抓寻不到的东西会忍不住蠢蠢欲动。
今夜注定会是一个特别的夜晚,侍卫的落网只是其人太过焦躁所致。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人就会跟他一样沉不住气。
无忧也不知从哪里扯下来了一团布条,随便在手上一团就塞到了侍卫的嘴里,并且拎着对方的头发微微使上了些力气:“我警告你,你若是敢给我发出声音,我就宰了你。”
这种狠话在此情此景之下由谁来说都会带上一股无法化开的凶狠意味。可这回偏偏说这话的人是无忧,他那种可怖的杀气似乎早已与其人浑然一体,是根本不用威胁也会一直存在的森然。
侍卫又怎么敢顶风而上,他只是艰难地动了动脖子,应了下来。
不愧是被宫人称为不祥之地的幽寒之处,天才刚刚擦黑不久,外面却如同泼了一层黑墨一般。漆黑一片,几乎不见有任何的天光可以穿透这沉沉夜幕的。
夜幕之下,侍卫整个人被捆得一动不能动,嘴里也塞了一块布团,基本上除了眼睛能看到,耳朵能听到之外,这个人就和废了一般别无二致。
至于无忧,即便后来脱离了杀手这个身份,可自小养成的习惯也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黑暗,才是使他发挥出真正实力的证道场。
直到夜色打算完全将这一片天地吞噬的时候,无忧看到,窗外亮起了两盏惨淡的昏黄色光亮。
彤管的消息一放出去,触及到了某些人的根本利益。即便再是小心谨慎,也终于还是在夜色彻底轮换掉了白日的这一刻上钩了。
两盏灯光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缓慢行进着,在夜色之中是唯一的光源,宛若是一只沉睡多时的巨兽迟滞了经年的光阴,此刻才恢复了些许的意识。在暗夜之中睁着它那一对招子缓慢临近。
不过可惜,即便是巨兽,清醒并且出现的时机也是十分地不凑巧。
虚掩着的屋门终于被那两盏光芒盯上了,昏黄色的光线匆匆掠过,如此反复了几下,才终于定在了屋前。
“进去吧。”有人窃窃私语,似是在商量,又似乎已经在话音刚起的时候便上手推开了屋门。
屋门受到的力似乎还并未化实,只是似有若无的那一种气息,却瞬即被屋内等待多时的无忧给抓住了空当。
那只手在推开屋门的刹那,另外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腕上,并且一紧。他发现了这屋门虚掩的不对劲,却已经连句话都来不及告诫了。
只能借此机会,希望通过抓紧对方的力道来使得对方多少注意一下。
也就是在这电光火石间,房门咯吱响了一声,力道使它纹丝不动,可里面潜藏着的刀光却得到了号令。
只见凌冽的刀光一闪,瞬间盖过了两盏灯笼的光芒。似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刀光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两盏灯笼的烛焰便彻底被熄灭了。
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当中感知到了一种名为惊惧的东西。可是这双腿说软就软,愣是一步都未能迈得动。
刀光带着那冷锋劈空而出,直直逼向了其中一人的眼睛。
而他们却连这驱使刀锋的主使之人是男是女都未能看清。
刀柄掉转方向只轻松一横,便同时对准了两人的致命之处:“这么晚都特意出门来,看来这里的确是有什么不同啊!”
“给我进去。”无忧只伸手一推,便将两人摔进了屋内。
二人栽倒的视线恰与之前的侍卫给对了个正好:“你怎么也被抓了?”
侍卫挣扎了几下,在发现是徒劳无功之后,便只能背靠在墙壁上不断地喘着粗气,借此来向两名同伴传达他着道的不满与气愤。
无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对他们背后的小伎俩提不起丝毫的兴趣。他只是懒懒地用脚尖扒拉开了一人,迫使对方的上半身挺立了起来好对着自己:“你去,把所谓的证据拿出来。你的好兄弟可不承认那是信件呢!”
无忧发现,比起手起刀落那种杀人如麻的快感,还是这样玩弄一番,看着面前这些鼠胆之辈在自己面前丑态毕露更为痛快。
可那无影,大概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这样的感受了吧:“让我想想,如果是信件的话,就割了他的舌头怎么样?”
第九百一十章 火燎
被钳制得死死的太监打扮的男人简直抖如糠筛,他不明白,这宫里怎么会混入这种嗜血成性的魔鬼?
好歹是生是死都给个痛快的话,他也未必会有现在的胆怯:“宫,宫里不准动用私刑,你敢动他!”
最后的这一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一句威胁。可无忧平生最恨的恰恰就是妄图威胁反制他的人,这是一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表现。
撤去了正对着他们的兵刃,可男人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一种更强的压迫感便从上到下蔓延了开来,将他紧紧地包裹在其间。男人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一句话了。
他的脖子被无忧的五根手指死死地捏住,整个气管都被封闭得不透气。白眼一翻,片刻之前还能叫嚣的男人现在却是如一滩烂泥般不见任何的生气。
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只有些支离破碎的挣扎声不绝于耳。这声音近在咫尺,就是一种口水被卡在咽喉处上不得也下不去,每呼吸一下就近乎肝肠寸断的感觉让剩余的几人都感同身受。
一时之间,屋内的几人呼吸似乎同时停止,只余下了那个不断挣扎着的声音在费力地呼吸。
这是男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与死神的距离如此接近,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遥远的奢望。而这奢望究竟只是奢望还是有望成真,也仅仅只取决于对方的五根手指。
“我敢不敢动他,和你没有关系。”无忧平心静气得道出了这样一句话,手下立时便用上了劲道。
咣当的一声闷响,是重物坠地的声音乍响。
其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就听无忧不带任何情绪的嗓音继续回荡在这显得异常压抑的空间之中:“给你们时间就去找证据,若是让我找出来……”
男人毕竟是重要的人证,无忧自然不会就这样取了他的性命,只是指间一个使劲,将其捏晕就是了。
急剧的惊恐之下,因为夜色的蒙蔽而看不清状况的剩余两人自然是不能尽知情形如何了。其中一人简直都要给无忧下跪了,他颤颤巍巍地应和着:“是是,小的这就去找。”
颐凰人的渗透还算是不遗余力,前有朝廷大臣暗中倒戈,后又买通了宫中的宫人只为传递消息。
这一前一后,若不是今日彤管出城失利被抓了,谁知道他们的潜伏又会深入到哪个地步。
不过,这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无忧一把揪出了塞在侍卫嘴里的布团,在黑暗之中又临近了几分:“你呢?是跟着他找,还是跟着他一起去……”
“我找我找。”杀鸡儆猴的事例就摆在他的眼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不要命才敢跟眼前的这个家伙对着干。
侍卫摸黑在地上探了几下,确定所站之处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这才扶着墙壁一端踉踉跄跄地勉强直起了身来。
点亮了一只蜡烛,无忧的脸蓦然出现在了屋内吓出了一身冷汗的二人身前:“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最好别给我耍花招。”
“是。”侍卫没有想到这张脸在摇摆不定的火光中会变得如此可怖。
这也是一张同他一样的活生生的面孔,可是阴寒森然半笑不笑的模样却像极横尸多年的白骨。
侍卫惊骇不已,却是一个最听话不过的提线木偶,对方说什么,他就只知道不过脑子地应答。简直比从前在各位王臣贵族面前佯装卑贱还要费力一些。
无忧给出了一盏茶的功夫,并且点亮了屋中唯一的光源。光源的存在,并未使得他们心下稍安。相反,这火舌在不断地舔舐着这屋子里的一切,还包括着无忧的耐心。
火光每一个因风而动的跳跃,愣是让二人的心都跟着上下悬浮了一遍。如此反复几下,竟也没有能适应过来。
“找,找到了。”侍卫顺从地低下了头去,只是把手中的一沓东西往前递了一递。
“你呢?”无忧粗暴地一把夺过,也不管纸张是否已经在他的大力抓握之下起皱折角,只带着一双不敢让人直视的眸子瞪向了快把脖子都缩没了的太监打扮的男人。
既然是颐凰派来的细作,那谁知道面前的人究竟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不过这太监阴阳怪气一般的调调他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无忧一听这两个太监说话,心中就莫名舒畅不起来:“找到了没!”
他不负责证据的筛选和甄别,只是一窝端罢了。
太监哆哆嗦嗦的,在靠近墙壁一侧的书架里侧,取下了一本很是不起眼的书册,并且从中取出了保存完好的夹层。
“这个,这个就是您要的东西。”太监一步一谨慎地走到了近前,却根本不敢正视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无忧。
无忧二话不说地一把夺过了对方递上前的东西,眼见着从这二人身上榨取了个干净。他便把对象又转移到了地上因为被他捏了一把而晕死过去的人。
无忧只一个侧身,便操起了桌子上摆放着的烛台,在摇曳不止的火光映衬之下,他嘴角似有似无的那种恶狠狠的笑意全然暴露无遗。
侍卫难得壮起了早已浇灭得了无踪迹的胆子,伸出一只手臂来横在了无影面前:“他都已经晕过去了,不如,不如还是算了吧……”
此刻无忧手中的那簇火苗似乎已经饥渴难耐,甚至恨不得全数扑到地上倒着的人的脸上。
听闻这话,无忧的动作却终于一顿:“算了?那好啊,不然你去替他死?那这事就算是完了。”不过一命换一命,公平得很。
侍卫的身子猛地一缩,片刻前那个还有勇气站出来对峙一番的人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或许他身上也还有什么线索。”
无忧没有多说什么,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这种货色,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火苗疯狂地翻涌着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又如一个浪潮打来,带着所有的迅疾凶猛直逼向了另一端。
地上晕死的男人顿时惨叫一声,捂着自己被火苗燎伤的有些血肉模糊的脸蛋在原地打起滚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恐惧依然存在,只是此刻的怨恨和怒气却已然前所未有地冲到了一个顶峰。
第九百一十一章 地形
“也没什么。”像是怕对方无法看到,无忧又蹲了下来,使那一抹在暗夜之中看起来罪恶极了的火光映照得更为耀眼了一些:“就是看不惯你罢了。”
脸上那霎时传来的灼痛感正在慢慢褪去,只留了一张时不时半疼半麻的脸盘子盯着无忧,仿佛只用这一道凌厉非常的眼神就能将无忧给扒皮抽骨。
可然而事实却是,男人自认的凌厉眼神却根本入不了无忧的眼,他轻轻松松便将男人这一滩烂泥拎了起来:“现在轮到你了。消息刚刚散开的时候,你是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的。”
无忧的身子随着手中的烛光而微微动了一动,以使自己的视野能在这种情形之下更为开阔一些:“也就是说,你,才是和彤管联系的第一人。”
当然,不排除那两个太监只是更为谨慎了一些,特意赶在入夜之后这个听起来就更容易偷鸡摸狗的时机才匆匆敢来。
但两者相比,无忧还是更愿意确信前面这一点。侍卫,一定知道得更多。十有**就是跟着彤管一起入宫的外族人。
脸上被灼烧溃烂的怒气只发生在意识刚刚清醒的一瞬间,现在被无忧几句言语相逼,那好不容易壮起来的胆量霎时有如遭遇了一桶冷水从头顶倒灌直下。
他畏缩了几下,依言挪动了脚步,终于在一架古琴前默默停立了下来。有些问题的答案虽然不能直接从这些人的嘴中得到答案,却也并不妨碍侍卫看清局势。
彤管三皇子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是被他的父兄当做了弃子的那个,以至于如今他深陷敌营,可那边却安之若素。
普天之下,还有这样做父亲和兄长的吗?侍卫盯着自己尤自发着颤的指间发愣,如若三皇子真的被他们抓在手上,而那边也打算继续这样装聋作哑下去。
那么,想必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吧?
琴弦被撩拨地在夜色之中发出了一声声的琴鸣,听上去似是一个人在低低啜泣。只是啜泣之余,又分明饱含了一种压抑的呜咽苦闷之声。
就在谁也不知侍卫是作何打算的时候,一声刺耳的琴声却突然传来,恍若山石骤然崩裂,琴弦应声而断。
侍卫闻之就是一叹,许是他失神已久,这才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下起手来怪没轻没重的。
“你搞什么小动作?”无忧的耐心随着琴弦的崩裂而彻底消失,盯着古琴的眼底似是染上了一层浓郁的火光。
侍卫屏气,将古琴翻了过去,并且在里面掏出了一沓子纸张出来:“这个,是皇宫的地形图。”
“可真有你们的。”一众东西之中,还是皇宫的地形图尤为重要。也难怪彤管这个假借乐师之名的皇子会将它藏到日日弹奏的古琴里了。
只是,应该还是逃离得匆忙,这样花费了不少心血所绘制出的关键东西还是没能拿走。
不过能不能拿走,都伴随着他出逃的失败而彻底地尘埃落定了下来。
“走!”无忧带人赶到的时候,大殿里那胶着的态势依旧持续着。
彤管一个外族,还有带人逼近皇宫的叛臣凌珏,再加上一脸神色阴晴不定的明烨。这三个人凑在一起,硬是将殿内的气氛逼到了一个时时刻刻都剑拔弩张的高度。
无论是他的出现,还是他带来的这三名细作的出现,都不能带来任何的缓和。空气凝滞成了一团,有没有某些人的存在根本就是无伤大雅。
直到,无忧手下扣着的侍卫猛地一抖,这才将殿内一些很是敏感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
因为一直处于对峙状态,无论是否有人主动开口来打破僵局,但在他们一进入到这间大殿之中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不自觉地投在他们的身上。
而这侍卫,显然是受了惊吓。这殿里,有什么是出乎他意料的事情,甚至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呢?
明烨抓到了这一细节,又顺着侍卫慌忙遮掩下去的目光往身侧一瞥。心中某个隐隐闪过的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
只是,时机尚未成熟,即便有什么把握也只能按兵不动。争得一时的胜负那没有什么骄傲的,只有放长线钓大鱼才会是目的所在。
“跪下。”无忧踢在了面前三人的小腿上,厉声一喝。
“陛下。”无忧反应很是迅速,当即从怀里掏出了那三人给他搜罗来的所有证据,顺带着恭恭敬敬地奉上了古琴当中埋藏得最深的地形图来:“这一张是皇宫的地形图,应该是彤管逃走之时所遗留下来的。”
在无忧的眼中,地形图应该是所有的重中之重。毕竟什么类似于互通有无的信件,仅是起到一个铁证如山的作用罢了。真正的情况如何,其实在场的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无忧特意将地形图放置在了最上方,以便明烨一览无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个。
“地图?”明烨捏着其中一角拿了起来,眼神之中依旧是那种淡淡的样子,就好像这不过是一本读了千百遍的平淡无奇的文章。
此时的彤管还被其余暗卫扣住肩膀,半点动弹不得。憋闷了一肚子的眼角余光里,彤管只看到明烨走近,脸上尽是嘲弄轻蔑的笑意:“朕寻思着,你堂堂的三皇子自小也是受足了皇室教养,怎的连这宫里的地形是个什么都记不下来?”
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即便他一开始便有心防范着彤管,特意将其人的居所安排在了宫里最为偏僻的地方。也多次三令五申让宫人们跟着他的行踪。
可百密终有一疏,疏漏就是这些平日里最不起眼,却在皇宫之中可谓是遍地都是的宫人们。
宫人配合着彤管里应外合,这期间足足有将近一年的光阴。那些彤管无法踏足的地方,有人会替他走过。彤管无法亲眼得见的地方,自然也会通过这一渠道尽数传回他的耳朵里。
如此一来,彤管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地图。那些记载在纸上的,不过是迫不得已。
彤管,还犯不着使用这样愚笨的方法来使自己处处陷入被动之地:“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
第九百一十二章 余党
彤管死死咬着下唇,尽管被明烨一身的威逼恐吓地忍不住身形打晃,可还是坚守着心中最后的底线。
颐凰是他的家,那里有血浓于水的亲人。亲人或许可以对他置之不理,但是他却不能铁石心肠。
“你不说?”若彤管就这样轻易地张口言说出了秘密,那想来自己也未必会相信。而有关这看上去似是一张皇宫地形图的东西上所书究竟为何,他心中也大致有了猜测。
明烨目光落在了扣着彤管肩膀的两只手上,只轻轻挑了一挑下巴,示意那两人先解了对彤管的禁锢。
彤管现在已然是插翅难逃,即便他并不完全是一个绣花枕头,也会着点儿三脚猫的不入流功夫。可这些,落在如今殿里高手如云的眼皮子底下,彤管又怎么敢造次?
明烨将那一张图缓缓展开,在彤管身边踱了几步:“藏于琴中,却不是早已刻入脑海的皇宫地形图。让朕想想,它会是什么?”
言之于口的,明明是一句疑问。可从明烨的双眸中,彤管却看不到丝毫的疑惑,其人嘴角扬起的弧度似乎也在证实明烨的某些猜测并不是无端。
彤管死咬着下唇,即便这位天盛的小皇帝目光如炬,当真发现了什么。他也不能让秘辛从自己的身上泄露出去。
又或许,这根本就是虚张声势,明烨实则什么都不知道也未可知呢。
就这样又用他那凌厉不移的目光凝滞了许久,明烨才终于掉转了脚下的方向,似是打算放弃逼问下去。
只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步伐虽缓慢,但却稳健有力。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性,是完全可以通过他的肢体动作得到体现的。
明烨俨然是胸有成竹。
只见他走到了侍卫身侧,朝着他背后的无忧摆了摆手。待无忧退下之后,这才一把拎起了侍卫。
说来侍卫的体型也算是人高马大,可被明烨一把拎起的感觉就像是随随便便捏了一只小鸡一样简单。
“你的主子不说,那么就由你这个贴身侍卫来说如何?”对方好歹是一个皇子,总有那么几个忠心护主的人物守在身边。显然,这个陪同他深入他们皇宫这种虎狼之地的侍卫应该就是彤管的亲信无疑。
侍卫的确是彤管的亲信。既是亲信,总不会轻易出卖。这不仅仅是别人对于“亲信”一词的认定,侍卫对此也抱有着一样的想法。
想让一个人开口的方法实在是有太多了,明烨不巧就多了一个法子:“你是不是很惊奇?惊奇为何他还活着?”
言罢,眼神似是意有所指地瞥了早已默不作声多时的凌珏一眼。
其实很多时候,计划谋略这种东西就算不能是滴水不漏,可至少也是极尽了心血所造。毕竟,输的代价就是付出性命。可即便这样,功亏一篑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
说来也可笑,功亏一篑并不是败给了强悍的敌方,大多数时候是坏在了自己身上。
这只是由于他们算准了计划当中每一环的胜利,却对有可能出现的风险和失败避而不谈。
侍卫就犯了这样的错误。他没有料到,自己派过去暗杀凌珏妄图以此来挑拨天盛的计划还会有失败的一天。
是绝对的自信?还是输不起的胆怯在作祟?谁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比起前者,自然是后者更能靠近真相一些。
更为致命的还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这种情绪表现在了脸上:“喜形于色,是大忌。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侍卫半垂着眼,靠着很是惺忪眼皮的遮掩,情绪和眼神的焦点也被遮去了大半。
一时间,谁也不知他的目光究竟是落于何处。也许,仅仅只是他身前的那片空地罢了。
“你把话说清楚。”在这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凌珏一直缄口不言,可在沉默寂静的海平面之下,却早已酝酿出了一重重的海浪波涛。
只待决堤的一刻到来,便再也无法按捺克制得住。
侍卫明显一个瑟缩,不由地向人群密集的地方稍微缩了一缩。仿佛只要哪里还有些活人的气息,哪里就会成为他躲避开这一次风浪的港湾。
可他却忘了就在身后,那人群稍显密集的地方,是有着随时可以将他置于死地的无忧的。
一个是真正见识过其人迫人手段的无忧,一个仅仅只是眉眼一挑的厉声喝问。比较而言,怎么看都不应该让他往无忧身边去靠近逃离。
可侍卫就是做出了这样的蠢事,几乎还是没有任何犹豫的。
但凌珏问话的对象根本不在他的身上,他的眉眼之上像是笼罩出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子:“什么意思?”
明烨的话最是清楚不过。莫说是凌珏自己,只要在场的诸人还算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应该都能摸清这话里话外的所指。
可是,凌珏厌恶透了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感觉。他已经再没有精力去猜别人的心思是婉转是直出直进了。越是言简意赅的,现在才可以使他的这颗心稍稍安定些许。
“无忧,你这个师叔白……”对于不重要的人或事,明烨连记忆都是浅显模糊的。就好比这位名字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二字,他却没有什么印象。
“白陆。”无忧难得被眼前的景象激发出了些许意味未足的兴趣,因而回答得干脆利落。
有关于这曾经的师门和外族人的勾结可谓是一出好戏,他助力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废话许多。
“白陆。”既是连无忧都尊他一句师叔,那么不想也可以知道,这白陆知情的或许并不比彤管这个所谓的皇子少。
甚至可以从彤管的王兄对待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彤管的皇子身份怕是还不及京都的时候,就已经是个空壳了。
“不如你来解释解释。”明烨站在原地,却是连踱步过去都不再了:“你的余党人在哪里?”
白陆脸色自打进了这太宸殿里以后就没有好转过,此刻更是煞白得怕人:“我等不是都在出城的时候被逮了回来吗?陛下您多心了,哪里有什么余党。”
心虚的表现,一可以为结巴,二则可以理解为话多絮叨。许多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第一种情形上,以至于反常的话多发生之后,却并未能发现其中的端倪。
第九百一十三章 澄清
“是被逮回来了没错。”明烨的眼神淡淡地扫过白陆一眼,对他张嘴就来的瞎话倒是难得的保留了一些好脾性在:“可之前呢?你可不要告诉朕,你们那个暗杀组织就只有这几位?”
照无忧所说,以白陆为首的这帮人可是与京中不少人都有着密切往来的。虽是银货两讫的简单交易,可就在京都之中能隐藏这么多年,除了让人心头一惊,恐怕背后能牵连出多少根茎来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那些纵横交错且根深蒂固的背后之人,明烨并不打算靠着眼下的几句盘问就可以一锅端掉。
白陆的面色已经越发地难看了起来,所有的心虚此刻已经全部被写在了脸上。只是他的嘴依旧闭得严丝合缝,就算是打死,他可能都没有要说出口的打算。
“杀你的人身手如何?”别以为这一个两个的全都闭口不言他就没有办法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别忘了,这当事人当中也是包含着凌珏这一位受害人的。
凌珏的眼帘一直耷拉着,注意力似乎并没有放在这殿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反应。没精打采这种词好像和他向来无关:“即便心内稍有戒备,也险些着道。”
能让凌珏下出如此断言的,恐怕放眼天下都没能有几人。
一个无忧,他的实力自己已是见识过的。现在再加上这样一个躲在暗处的角色,可想而知若是任由白陆等人继续下去,来日会酿出什么样的祸事。
“不过……”凌珏顿了半晌,又继续了下去。
如今看来,那晚的黑衣人和白羽山庄的一拨人有相当大的可能是并非出自明烨的圣旨所指。
对于真相的诉求,让他暂且放下了心中的重重疑虑和那些似是比城墙还要厚一些的成见:“那少年年纪不大。单论功法招式世上恐难有几人是其对手。只是他浑身气息似有凝滞,后续乏力,约莫是有先天的不足之症。”
即便是刻意地隐藏了身份,可经过凌珏这样一番描述,范围却是大大缩短了许多。
明烨略过身子已经开始发抖不止的白陆,落在了无忧的身上:“相信此人你必然有所耳闻。”
无忧点了点头。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有所耳闻这样的简单,只是一晃多年不见,没想到进步的人其实远不止他一个罢了。
曾经有个人叫做无影,真是名如其人,无影也无形,就像深夜里的鬼魅一般,死死地盯着人形影不离。就是生活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之下,有个人处处强他一头。
数年也如一日没有光彩,一日也如数年难熬。
后来,门里恰如其分地出现了动乱,他不过是瞅准了时机稍稍地推波助澜了那么一下子。可结果却是在一众杀人如麻之徒的眼中,他成为了那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们的嘴脸又能比自己强上多少呢?面对生命,哪一个的手上不是满沾污血,又有哪一个人是干净的?
没有,一个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却自视甚高地联合在了一起要对他这个叛徒进行围剿。
无畏,或许是个好孩子。可好孩子如若不能置身事外,那么便是一样的罪恶缠身。
更何况,这么些年,他无法忍受的始终都有一点,那就是有人会比他强,凌驾于他的头上。
想都不用想,无忧就把他所知道的统统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无畏,和我一样师承同一人。只不过天生体弱,总要靠门中罩着才可成事。”
说来,他也想不明白,几乎是从一开始便注定势弱的无畏,是怎么变成了凌珏口中的高手的?
“带人去给朕搜。”好一个无畏,暗杀这样的罪名就这样给他兜头盖脸地扣了下来。若不是雁过留痕,好歹还有些痕迹可循,他就是长上八张嘴,在凌珏面前都未必能说得清楚。
“还有他。”明烨冷冷地瞥到了彤管的身上,他对颐凰的三皇子可是半点提不起兴趣。至于琴中所藏为何,即便彤管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死都不说,他心中都是有数的。
颐凰的皇室怎么斗,于他何干呢?不过想来,那颐凰的老皇帝也是个昏头昏脑的主儿,任由着自己的儿子窝里斗得不相上下,那位却愣是坐在皇位上连个屁都不肯放一声。
“给朕压到天牢里去。”昏头转向了是真,怕是有意将这个亲生儿子当做弃子的想法也是由来已久。那么,这个人质有或者没有,意义也并不大。
“站住。”这乱成粥的局面几乎从一开始,凌珏就鲜少说过几句话。可此时的他却是主动开了口,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似乎暗含着几分偏袒的意味:“把他交给我。”
凌珏为何突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饶使是自认为对他很了解的明烨都有些发懵了。
不过,他们之间再怎样起冲突,哪怕是无法调节的冲突都没有关系,与之相比,彤管才是那个外族人啊!明烨不相信,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凌珏会拎不清。
那么,凌珏心中想必是有着另外的盘算了?
凌珏不动声色地夺过了明烨手中的东西,也不在乎四周投来的各种神色的目光。只加注了腕上的力气,将那似是地图一般的鬼画符在手中抖落了几下,使其铺展开来:“如果我没猜错,让你身处他乡之地也要小心翼翼地藏着的东西。即便你皇兄视你为眼中钉也没有强下杀手的种种症结,就在这张图上吧!”
明烨所想没错,能藏得如此谨慎小心的东西绝非寻常之物。只是这东西,于彤管而言是块宝,于颐凰来说是随时会掀起一场暴乱的风雨。
可对他们,却是兴趣缺缺。
明烨和凌珏都是一等一聪明绝顶的人物,彤管也没有想过这东西可以瞒过他们的眼睛。
可即便是知晓了它的来历,又能如何呢?
凌珏这样做自然也是有他这样做的打算,不然便当真像彤管所表现出来的这般有恃无恐了:“兴许你不知道,还总以为会四处游离的人只有你一个。”
怀抱有这样想法的彤管未免太蠢。若是他那皇兄继续其人的计划下去,那么最后彤管可能至死都不知道他的皇兄是什么样的嘴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