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昭然若揭
苏云起这么认真,以至于他的声音都不再是简单的少年人的高亢,细听之下居然带了几分厚重之感。顶 点 X 23 U S
男人不敢再在心中做无聊的腹诽,绞尽脑汁地回答着:“林一,好像是义庄上新来的,算来似乎也才几个月。”
“要说他的过去,嘶,我们这里好像还真没有人能说出点什么来。”就连男人他自己都发现了这其中的不对味。
只是,很明显,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些预示着什么。
见苏云起二人并没有让他停下的意思,男人只能继续从脑海中的犄角旮旯里尽量找寻着有关林一的事情。
男人皱着眉头,把它们串连在了一起:“林一这人好生奇怪,虽说我们做这行的平日不兴相互来往。可旁人问他点什么,他也懒得搭理别人。”
“就好像……”男人艰难措辞,“就好像看不起我们这些给死尸收敛遗容的。可是他明明干的也是这行,又有什么好瞧不起别人的。”
“咳,咳。”苏云起用双手揉了揉发酸的后脖,虽不忍心打断面前这人的大倒苦水,可为了节省时间,却不得不厉声喝止住了:“说重点。”
早点收队不好吗?无论是于他们而言,还是于这些义庄的人而言,都是一个道理。
男人被迫中断:“他来得时候就不是大张旗鼓的那种,但是我们大家就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还是挺引人注目的。”
若搁寻常人去听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除了觉得平白瞎耽误功夫,恐怕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毕竟这样前言不搭后语,还是如此的自相矛盾。就是喝醉酒的人脑子也比他清醒。
可是,凌珏和苏云起心中早有了计较。再来问话,也并不是就当真要问出些什么线索来。
凌珏借着柔和的灯光,唤过了屋角立着的那名守卫:“于恒,你来说说这位小哥的话是什么意思?”
于恒死咬着下唇,实是不愿,但却不能违背凌珏的意思:“世子。”
他靠近凌珏二人坐着的案前,先是恭敬行了一礼:“此人逻辑不清,满嘴胡言,实难叫人相信。”
“哦?”凌珏挑挑眉,嘴角藏着的笑意让人无法忽视:“是吗?可我怎么瞧着,他倒是说出了些很有价值的东西呢!”
于恒被问得哑口无言,世子这是咬定了他的罪证,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他低头沉默着,并没有注意到,原本应该和凌珏并排而坐的苏云起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朝着他的身边缓步踱过来。
“说话啊!”凌珏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突然拍案而起,声音里是怎样也压不下去的怒气。
于恒直勾勾地回看了过去:“属下,无话可说。”
好一句无话可说。他这是想要矢口否认呢,还是不打自招呢?
“你无话可说?”凌珏自顾自地背起了双手,看起来有种老气横秋的感觉:“好啊,那我来帮你说。”
“第一次查案的时候,你负责记录,但是有关林一来到义庄之前的事情是一片空白。”凌珏说着便抬手将那记录在册的书册扫到了地上。
“这个我且不问你缘由。”凌珏指了指早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男人道:“为何他开口说话,你反而有那么大的反应?”
有那么大的反应,自然是别人说了什么他本不愿为人所知的东西。这个东西触及到了他的利益,下意识地维护而已。
凌珏心里比谁都要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仅仅只是不愿去相信而已。
眼前的近卫叫做于恒。而他和于恒的交情虽然不足一年,但贵在交心。
于恒并不否认,直挺挺地立在原地,看向凌珏的眼神中丝毫不带愧色:“这一次是属下输了,于某甘拜下风。”
苏云起闻言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家军里最有办法对付你这种叛徒了。你说,要是本将军回头把你的事情禀报给陛下,你落到了本将军手里,那么……”
于恒原本坚定的眼神中终于闪现了一丝波澜。这话起作用了,踩到了他的痛脚。
于恒的腮帮子悄然动了一动,欲吞咽一口口水。
可随即,口水还没吞下去,浑身就传来一阵分筋错骨一般的痛感。
“干嘛?还想学死士是吗?”苏云起利落地抬手,早已卸掉了于恒的下巴。
死士的手段苏云起见识过不少。任务一旦失败,便不会留下痕迹。死才是保住秘密的唯一机会。
无论于恒刚才是想借着吞咽口水咬破早已藏好的毒药,还是简单地做个咬舌自尽这种没创新的举动。
现下,都是不可能了。
凌珏看着苏云起的举动,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过一言。他是应该感谢苏云起难得能和他如此默契相投,不然他们也不会在于恒自尽前就将其收服。
“看我干什么?”苏云起浑身不自在:“这可是你自己遇人不淑,怪不得我啊!”
凌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遇到少将军才是三生有幸。”他的笑容实在是不敢恭维。
苏云起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就只能不置可否,换了目标。
他一把揪起于恒的衣襟:“错过了这次自杀的机会,再想死,可就万没有这么容易了。”
苏云起怒瞪了门口一眼,大声喝道:“来人!”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在战场上最怕的不是敌军飒沓而来,或挥舞着手中长刀,或胯下马匹的铁蹄无情践踏。
最怕的却是,明明和你称兄道弟的战友,却潜藏在暗处多时,处处卖你不说,还特意待你一个趔趄之际给予致命一击。
苏云起最恨的便是这种人。于恒这个不长眼的,这回相当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唔,唔……”于恒的下巴被卸掉,他拼了命地支支吾吾,发出的声音却连腔调都没有。
“啧啧。”苏云起注视着于恒被拉走的背影:“多可怜呐。”
不出片刻,凌珏接过了话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提醒你,你这个样子还是不要被儿看到为好。”苏云起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看着凌珏一脸肃穆的样子忍俊不禁:“活像个被男人抛弃的怨妇。”
“将军,世子?”有士兵问道:“还查不查?”
第一百零五章 记否忆否
料想义庄的人说得都是实话,只是在经过于恒这个负责总记录的人手下出了差错。www.uu234.net
既然已经抓到了伪造供词的元凶,也就没有耗功夫的道理了。
“收兵。”
苏云起对着屋内一声不吭的男人微微颔首:“抱歉,让大家受惊了。现在诸位便可以回去歇息了。”
男人陪着笑脸:“两位大人辛苦了。”说这话时,他的笑容有些许的僵硬,一看就是还未从刚才的一派祥和突然变成了审理现场中挣脱出来。
小屋外排起的长队终于散去,没有人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只是那些许暴怒的声音没来由地搞得众人人心惶惶。
不过,这不知所措连片刻都不存在。因为很快,义庄的人们就得以被下令放走。这对他们来说,才是好事。
“看住他,他要是死了,后果你们可担不起。”苏云起一抓马鞍,人已经飞身上马。
该有的人证在手,物证也已经被掌控。对于苏云起和凌珏二人来说,未免夜长梦多,终于是时候入宫面圣了。
白日里一股子庄严不可侵犯的皇宫,原来没入了夜色,也会被稀释冲淡。
一行人马急匆匆在宫门落锁前赶到,在行至殿前,得了御令可以入殿的侯府世子和少将军二人又纷纷上交了器械。
“臣,拜见陛下。”即便外面夜色如水,但进得殿中,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几只牛油蜡烛将殿里照得一片明亮。正埋在书案中批阅着奏折的明烨闻声抬头:“二位此时入宫,是抓到什么证据了?”
“进去,跪下。”几名士兵随后押着于恒也跟了进来。
“他是?”明烨自然不认识。
于恒倒是个有骨气的,只是骨气明显用在了不恰当的时候。
事情已然败露,若搁寻常人,尽早招供,以求轻判才是明哲保身的选择。
于恒立在原地,任由背后的几人不断推搡着,可一对膝盖还是那样不屈不弯。
明烨打量着于恒,扯出一个笑来:“朕极欣赏有骨气的人,但是却厌恶极了如你这般冥顽不灵的不识时务的人。”
他年少登基,人人都说他还算是一位明君。可便是明君,眼里也容不得挑战皇室权威的沙子。
一名士兵听出了明烨隐藏的怒气,当即一脚踹向了于恒的小腿腿腹。
耳中终于听得了那“噗通噗通”相继地两下跪地声。在场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同出了一口气。
就是苏云起心头也跟着轻松了不少,整个人的后背都不再紧绷着了:“于恒在知晓部分事情原委之后隐瞒不报。”
苏云起很是想多加一句诸如“陛下,万不可轻放此人”的言论。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决策还是得靠陛下来定,他这样不过脑子地谏言,总觉得有点越俎代庖的嫌疑。他既不能给自己找不痛快,也不能给苏家揽事上身。做好本职就已足够。
君心本是难测,有着怪异行为举动的人很可能会因此而受到别样的注视。但大部分这样不尊于君的人,下场就很惨了。
明烨不想亲自提审:“于恒任由二位卿家处置,务必要套出他身上所有的秘密来。”
原本或许还尚有一线生机,可正如明烨所说,冥顽不灵终是将于恒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粗重的铁链被拴在四面坚硬如铁的墙壁上,不大的逼仄狭窄空间里,它们得以以各种盘曲错节的姿态死死禁锢住了牢内的男人。
“我想跟他单独谈谈。”凌珏提出了他的请求。
打从一开始,苏云起就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止是上下属那么简单,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抓紧时间。”他退了出去,并且还很贴心地将守在牢房两侧的几名狱卒一并叫了出去。
“你就没有想要为自己辩解的吗?”凌珏走近于恒身边,将右手中握着的酒壶递了上前。
于恒心情很是低落,不言语。其实,为了防止他自尽,下巴早被卸掉的于恒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为自己辩解了。
凌珏知道他说不出话来,却没有替他接下巴的打算,只是哀叹了一声:“你如今手脚被缚,这杯酒我替你干了。”
右手的酒壶宣泄出一条细细的水流,一滴不落地全部汇入了左手手心中的酒杯。
喉咙上下翻滚,于恒的目光移到了那只酒杯上。
凌珏将右手的酒壶也一同置于左手,空出一只手心向上的手掌出来:“你要是想说什么,不妨写下来。”
于恒的指尖依言轻划过凌珏的掌心。
收回掌心,思及于恒要说的话。凌珏手下倒酒的动作一滞,几滴酒洒在了虎口处。
于恒他说,他也想饮酒。于恒还说,说自己是真性情。
于恒喝不了酒了,在他招供之前都喝不了酒了。但他还是将酒杯举到了于恒的面前:“你我满饮此杯。”
他们第一次见面,应该说是第一次正式认识对方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好像也是这句“你我满饮此杯”。
“世子,你找我?”于恒裹挟着一身的风雪而入,他身后是北风凌冽侵袭呼啸而过。
“坐。”凌珏对于恒的迟到不以为然,已经为他斟满了一杯酒。
于恒显得有些局促,人坐在客栈的一条窄凳上始终不曾碰过那杯已经被煮得温烫的酒。
凌珏温言一笑,酒杯被他不住地把玩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于恒这才卸下心防,先是主动动手解去了肩上厚厚的斗篷,而后更是仰头将面前的一杯酒尽数灌入了腹中。
小二很有眼色地接过了湿漉漉的斗篷,上面还未融化的雪花簌簌而落,感慨一声:“也不知道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能放晴啊?”
于恒看了一眼窗外:“古人那是大雪未下,可我们是大雪封路。这杯酒,不喝倒是我的过错了。”
大雪封路,已经有很多行人被困在这里了。他们也不例外。
于恒自觉地为自己和凌珏分别又新添了一杯酒:“世子,你我满饮此杯。”
凌珏笑得不置可否,落在旁人眼中更是如远山秋岚一样云淡风轻:“先干为敬。”
乓的一声巨响,客栈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狂风夹杂着大雪卷了进来,所有的人都将身上的衣裳紧了一紧。
小二蜷缩着身子上前准备关门:“客官,我们小店的门不结实,经不起您这么踹啊!”
第一百零六章 淇则有岸
来人是一个大络腮胡子,平淡无奇的长相,一个扔到人群中立马会被遗忘的长相。www.uu234.net
“姓苟的,你给老子滚出来。”他气势汹汹,双目一瞪,屋里原本嘈杂的人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于恒不断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还时不时地偷偷瞄了一眼独自饮酒的凌珏。
凌珏嘴角上扬,好似完全不受这些的影响。酒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人呢?别给老子装聋,我亲眼看到你进了这间客栈。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拆了这家店。”
客栈角落里一个人这才慢慢地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我,我在这儿……”
“好啊你,伙同那个贱人诓骗我。”络腮胡子像发了疯似的冲上前,不由分说已经一拳揍到了那人面门的之上。
那人的腮帮子处挨了一记重拳,口中含血,张嘴一咳,几颗牙齿竟是含混着血丝一同吐了出来。
“我今日打死你。”也不知道络腮胡子和他结了什么仇什么怨。一拳一脚比之之前更重,招招要命的力度砸了下去。
“这位兄弟……”于恒是第一个看不过眼的人,撂了手上的酒杯,就要过去拉架。
“我劝你!”凌珏清冷的声音响起,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命令感:“别过去。”
“为什么?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于恒自然知道凌珏干不出这等袖手旁观的事情,只是不解而已。
“又打不死人,长点记性也是好的。”凌珏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在抬袖遮挡又喝下一杯酒的时候,眉头却皱了起来。
那人分明是自作自受,更有古话在前,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趟浑水淌不得。
络腮胡子喘着粗气,眼睛里早就盈满了血丝。
他的拳头虽然力气极大,但输在毫无章法。乱打一气的打法极耗体力,打不死人,出出气倒是绰绰有余。
可络腮胡子在体力透支完之后,做了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抱头痛哭流涕起来,哭声从一开始压抑着的呜咽到后面的嘶吼嚎啕。这样都不能疏解心中的悲愤,男人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看热闹的不在少数,见到一个外表凶神恶煞的壮汉嚎啕大哭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新奇了吧?
没有什么人上前安慰劝阻,于恒心有所感,走上前搀扶起络腮胡:“兄弟,地上凉,先起来吧。不要让别人看了笑话。”
“笑话?我他妈的就是一个笑话!”络腮胡越来越激动愤慨,说出的话居然还喷了一地的口水:“这个男人,枉我将他视为兄弟,可他居然和我的发妻,不对,是贱人勾搭成奸。”
于恒嘴角一抽,整个人僵在原地。难怪世子让他远离,不要插手。
整间客栈的气氛也随之一僵。这种事情要是真的遇上了,的确够糟心。
但,仅仅只是糟心这么简单吗?好像不吧。
看看这样一个满脸大络腮胡子的人,居然说哭就哭,哭得涕泪横流,什么家丑,什么尊严全都不顾了。
僵局总是要被打破的,不是你,就是他。
于恒就是打破了僵局的关键人物,他一把拎起了坐倒在地上的络腮胡,神情有些激动:“是男人的,就不要只会哭。”
于恒知道,这话说得轻巧。任谁做起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只是,他自己开的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了。
络腮胡从这话中得到了提示,有些恍惚地当真站了起来:“对,对,我杀了你们这对不要脸的贱货。”
这……这,他不是这个意思啊!于恒拉也拉不住,只能看着络腮胡仿佛脱缰的野马,双眼充血一般地扑了上前。
“世,世子?”这个时候,于恒终于想起求救了。
“你在气什么?”凌珏硬着头皮发问:“若是在气妻子的不忠,兄弟的不义,大不了一刀解决掉一个就是。”
话罢,凌珏当真从别的桌上找出一把生锈的刀来,“咣当”一声扔到了地上。
打个赌,络腮胡只是一时心气难平,并不会痛下杀手,也没有那个胆子。
“世子,你这是做什么?”眼见着络腮胡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摸上了刀柄,于恒一脚将刀踹到一边。
络腮胡扑了个空:“我……”
于恒半蹲了下去,拍拍他的后背,不知该如何安慰。要早知是这样的情况,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接这个烫手山芋。
“你的年龄正是难过吧。”凌珏只能继续赌:“若你上有父母,下有幼儿,你有想过他们该怎么办吗?”
诚然,不忠不义之人是理所应当要付出代价。可是,孩子没了母亲,父亲也因此背上了行凶杀人的罪名,那个家庭就是真的完蛋了。
络腮胡浑身颤抖着,虽然情绪依旧很激动,但终归是把凌珏的话听进去了。
苟姓男人逃得一劫,灰溜溜地仓皇离去。络腮胡也起身,在向凌珏二人表明谢意之后,也扬长而去。
“他们当时离去的时候,大雪仍旧未停。”凌珏颇为感叹:“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差到,差到无法忍受对方一眼。仅仅只是一眼,即便只是偶然一瞬,也是个错误。”
络腮胡说过的,苟姓男人是他的兄弟。有些时候,关系越是亲近,伤起人来才更加地不遗余力,被伤的人才会更加痛彻心扉。
凌珏手握着的酒杯已空,地上洒下了一片酒水。于恒的下巴被卸掉了,他无法说话,自然也无法喝酒。就跟个漏斗一样,喝多少,漏多少。
于恒眼神黯淡,他说不了话,但却知道凌珏言下之意。他是在告诉自己,他后悔了,后悔与他交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差到彼此无法忍受。
可是,他又何尝想这样?
“少将军!”多说无益,凌珏转身对着牢房外喊道:“我们可以开始了。”
话音刚歇,苏云起便拉开了牢房的铁门:“要是早知道你们有这么多体己话要说,我当时或许就不该卸了他的下巴。不然,我再给他接回来?”
凌珏苦笑:“原来少将军除了喜欢翻墙,还喜欢偷听。”
不过,他并不打算计较:“还是卸了他的下巴好,免得他再寻死自裁。”
体己话吗?以前的那个于恒或许还有得一说,但却不是今日眼下了。
苏云起挑挑眉,“好啊!我不喜欢屈打成招,但愿你这位下属能够识趣一点。”
他拍了拍掌,几名狱卒鱼贯而入,将提前备好的纸墨一并呈了上来。
第一百零七章 不满使我怨
“别死扛了。顶 点 X 23 U S”苏云起示意狱卒上前,将招供用到的纸笔递给了被锁链紧紧锁着的于恒。
“我问什么,你写什么。”凌珏配合无间。
“隐瞒不报为的是什么?”
凌珏虽然表面并无异常,心里却是直打鼓。于恒究竟会不会招还不一定。
因为,他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的。
在一众人冷眼旁观的时候,是于恒出头,即便他这个头出得很是愚蠢幼稚。
在知晓缘由是一团无绪的乱麻之后,仍然不肯随意弃旁人于不顾。即便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弃与不弃没有丝毫差别。
这些东西,不是说装就能装出来的。这些东西,也不是说遗忘就能遗忘的。
既如此,凌珏真的想不通,于恒这样子的做法,究竟为的是什么?因为根本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啊!
“你背后是不是另有他人?”苏云起也不甘寂寞。
这一回,于恒反倒不似之前那样冥顽不灵了。
他右手手腕间的镣铐为了方便写字而被解下,一名狱卒更是手举着宣纸,眼看着其洋洋洒洒挥就出一篇供词来。
难不成还真是怕受罪?也是个软骨头,苏云起想起自己之前威胁于恒的话来,不禁愈加反感眼前此人。
蜡烛一寸寸地燃下,之前不跪天子的于恒,居然一口气写了整整三大页供词出来。
莫说是为他举着宣纸的狱卒了,就是苏云起也将双眼揉了一揉,惊叹起来:“他该不会是被掉包了吧?”
知道苏云起是在开玩笑,可凌珏用手摩挲着下巴当真思考了起来。
从客观上来分析,他和苏云起不曾离开过于恒半步,这种可能可以直接被否。
从主观来出发,于恒虽然因为外因而不能说话,但他的动作神态可不会有假。
“将供词拿过来。”凌珏冲着狱卒招招手。心里却不由地开始腹诽,果然,脑子不灵光原来也会是传染的。
不说别的,就说苏云起这个时灵时不灵的脑袋瓜。回去以后,即便这小子占尽了天时地利,他也绝对不允许苏云起靠近儿半步。
接过供词,凌珏瞥了眼一边眼巴巴望向自己的苏云起,有些嫌弃地道:“要是你有什么不成熟的想法,自己想想就好,可别误导我。”
苏云起哪里知道凌珏心中是怎么想他的,无知无觉地点头:“放心,不做胡乱猜测就是。”
两人翻看着供词。
凌珏眉头频频皱成个“川”字,而他每一次的皱眉导致那个“川”字越来越深,简直就像是山崖石壁上被凿刻出来的。
特别应景的是,苏云起在一旁一会儿惊呼,一会儿哀叹的,不断地为凌珏脸上复杂的表情配音。
倒也相得益彰。
“你闹够了没有?”凌珏终于忍无可忍。将纸张狠狠一拍,由于力气太大,排在最上面的那页纸直接无意中被扯掉一个角。
苏云起啧啧叹道,以一种十分奇异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凌珏:“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
凌珏压抑着腹腔内几欲喷发的怒火,自去跳过前面煽情的部分,去找线索去了。
供词一共有三大张,而其中第一张满满当当的篇幅,居然写得全部是于恒对于凌珏多年的“不满”。
说是不满,其实就是所谓的嫉妒与不甘屈居人下罢了。
苏云起不解的是,这种心情虽然常有,但对象是凌珏就很匪夷所思了。
这个平阳侯世子有什么好的?于恒一看就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一个凌珏而已,就让他心里极度不平衡。
但若遇到的对象是他,就于恒这样心理素质的,岂不早被比对死了?
想到这里的苏云起就有些沾沾自喜,凑到凌珏身边:“给我也看看。”
凌珏咬牙切齿,生怕自己忍不住,和苏云起撕破了脸皮,便将剩下的两张纸丢进了苏云起的怀里。
凌珏心中现下百感交集,偏生遇到苏云起这样不知进退的人来在一旁添堵。他的心情能好才是见鬼。
凌珏不管身后的苏云起,径直走向了死气沉沉的于恒:“我……竟然不知道,原来你对我是有这么多的不满啊!”
于恒回答不了,一个人低着头也不用眼神给凌珏任何的回应。
情感上,或许是需要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吧。
凌珏不甘心得到的是这样的结论,嗓音有些沙哑:“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让你倒戈反叛的理由,是我?”
于恒低垂着头,片刻后终于给出了他的反应,点了点头,算作承认了。
“竟是我迟钝了。”凌珏回身一把取回剩余的供词:“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喂,你拿我供词干嘛?”苏云起正看得起劲,被这莫名其妙地一个动作惹得有些不快。
“刚才那么长时间还不够你看的?”凌珏毫不客气。
他这一不客气,更是嘴下不留情:“不是读书的料,就少看,免得为难自己。”
苏云起懒得与他争执,方才那白纸黑字所言他也不是没有看到。
只是想着若有一个神经大条的人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调节着气氛,是不是凌珏心情就不会那么挫败?
是他错了。
苏云起咂咂嘴巴,任由凌珏独自去翻看着供词。反正该记下的他一字不落地全部记在了脑海里。
凌珏就是一个不痛快全烧了也并不碍事。
于恒已经供认不讳。
他与侯府世子相交,初始的确是真心诚意想要去称兄道弟。可是只要有旁人,就注定少不了对比。
凌珏是何许人也?他是天生的贵胄,聪慧无双,足智又多谋,清雅不凡。于恒往那里一站,就是普通到极致,卑微到尘埃里的存在。
大理寺卿私下几欲收买他,都被他一一拒绝了。可惜的是,最终有了这样一次契机,对于于恒来说也算是一场赌注。
鬼使神差一般,于恒成为了大理寺卿手中的提线木偶。
林一的身份最是可疑,也正因此才为他招致了杀身之祸。
大理寺卿姓徐,单名一个修字,是同风七年的进士。因其文采卓著,见解不凡,一举跃升为了后来的大理寺卿。
而死者林一据说是徐修的同门师兄,二人先后拜在了大学士许英卿的门下。
若说为私因结仇,那么许英卿绝对就是故事的开端。
可是事实真相原不止于此。
纵然昔日的林一有多么的天赋异禀,后来的经历也证实了他或许是怀才不遇,也可能是有志难伸,但最终无可否认地就是仕途上的失败者。
第一百零八章 白纸黑字分明
一个大理寺卿对平民百姓下手,不难,也不会留下什么话柄的吧!
更不会一拖再拖,拖到今日这个时候下手。
苏云起一把抓起供词,快步走到了于恒面前:“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写出来?”
于恒没有说话,目光无神。
苏云起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见状更是怒不可支:“陛下说得没错,冥顽不灵者最是可恶。”
话罢,已经有狱卒将蘸了盐水的皮鞭挥舞起来。
“你若是还不说,可就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了。”苏云起嘴上虽然如是说,但心里对这种刑罚是万般的抗拒。
且不说有人会屈打成招,就是这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的模样也看得人心头横生不快。
“还是别打了。”凌珏接过皮鞭,“不是所有人被打一顿就都会招的。”
他手里又取过了几张崭新的白宣,递给了狱卒,话却是说给于恒听的:“这场赌局你已经输了,负隅顽抗也没有用。与其这样败地彻头彻尾,倒不如输得有尊严一些,也不枉,我和你从前的情谊。”
于恒依旧耷拉着个脑袋,没有人看得清他眼底的神色。
只有狱卒上前,将笔重新塞到他的指间,道了一声:“写吧!”
白宣被举在狱卒的手间,离于恒就不过半臂的距离。而等待于恒下定决心的时间却远远不是这半臂可以丈量的。
凌珏也不说什么,就表情淡漠地看着于恒的头一寸寸地上抬,好像早知道他终会妥协一样。
一点墨迹晕染开来,笔尖终于在白宣上行走,继而连缀出一句句完整的话来。
“你是怎么确定他会继续招的?”苏云起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于恒软硬不吃,如果就让他一个人来查的话,那必定是一筹莫展了。
“世子,将军,写好了。”狱卒双手捧上前。
别看是一张轻飘飘的白纸,可上面写着的却是足以扳倒某些朝中大臣的有力证据。
狱卒捧着它堪比捧着千金,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小心谨慎。
白纸黑字,再无可辩。
林一脾性古怪,自带一股天生的文人傲气。即便是师承了大学士许英卿,其仕途之路也走得坎坷不平。殿试失利之后,便只做了一个修撰史书的小小官员。
因有着同门之谊,那位大理寺卿徐修倒也不忘提携了一把林一。
只是,徐修的提携实在是不足为外人所道,更何况有着培植己身势力之嫌。
徐修的官位都是先帝排除士族异见所任命的,而他本身自然不具备擅改任命书的能力。
他所能做的,他实际做到的,只不过是将林一从翰林院调入了大理寺。
既不升迁也不算下贬,只是换了一个供职的地点罢了。甚至说得难听点,徐修这个同门算是结结实实把林一坑了一回。
翰林院是文官的证道场。
虽然在那里文官的地位是众生芸芸,但只要在官位上勤勤恳恳,不出差错,总归是还有一些升迁机会的。
离开了翰林院,进入了以审理刑狱案件为主的大理寺。又有一个强人一等,遥遥走在人前的徐修。打着提携之名,却干着私吞下属的功劳的事情。
试问,林一再想出头,究竟还有没有机会?
林一自然不愿屈居人下,早就在背后掌握了一部分徐修的短肋。距离其身死事发前的几个月,林一离开了大理寺。
从同风七年至安翊元年,经历了二帝在位,大理寺卿的位置被徐修牢牢占据着。
虽不再获跃迁的机会,可朝中上下对其的风评一边倒地好,大理寺简直就是徐修的囊中之物。
看到这里的凌珏,不禁用力将白宣捏得紧了紧,一个褶皱出现在平整簇新的纸面上。
“你怎么了?”苏云起疑惑。
“徐修……”凌珏终于提到此人的真名,以往的他尊重其是长者,还不曾直呼其名过:“他果真有问题。”
那日因为李非年的缘故,让他误打误撞撞破了徐修同李非年的谈话。
那个时候,他就有感觉,徐修可能并不是个如他表面般温和良善的官员。
就这个问题,他也私下问过父亲。父亲对他的评价也是意外地好。
越是如此,越很难不让人怀疑徐修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只有骗子,野心极大的骗子才能给身边的众人造成一致的完美印象。
毕竟,没有哪个人可以完美到无可挑剔。若真有这样的情况,那只能证明那人从头至尾都在伪装。
“你看!”苏云起用手指头点了点纸面,像是发现了什么。
凌珏这才回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徐修早就想除掉林一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毕竟,这是皇城脚下,林一又不是无名无户的乞丐或者外乡人。
平白死了这样一条人命,于情于理都不好糊弄啊。
直到恰逢修容公主带着使臣入京。他们天盛一向就与北方各部不和,又加之黎此行之意尚不明朗。
一来二去,黎就成为了徐修杀死同门且不用负担任何罪责的替罪羔羊。
大理寺就是徐修的地盘,他在那里盘踞多年,想要找几个为他办事的喽自然不算什么难事。
前脚四方馆刚出了命案,这边林一就死在了义庄。这个时机把握得倒也算是恰到好处,险些把众人都诓骗了去。
如此一看,徐修出身寒门却还可以在高位上安然处之,似乎并不奇怪了。
他在左右诸臣中逢源,又擅长祸水东引这套嫁祸于人的恶毒法子。
可是,但凡心术不正就一定会留下遭人诟病的把柄。把柄没被抓到,那或许还尚有一说,一旦暴露在人前,那过往的一切则是覆水难收。
“我这就去禀报陛下。”凌珏当即收好所有的供词,在即将踏出牢房大门的时候,脚下的步子却是一顿:“少将军,烦你替他接回下巴。”
是生是死就不是他所能管的了。
于恒的眼眶有些酸涩,他眨了眨眼,终于没忍住滚下一滴热泪来。好在招供过后,并没有多少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我知道!”苏云起声音陡然响起,将原先背对着于恒的身子转了过来,把包括于恒在内的众人吓了一跳。
第一百零九章 顺藤好摸瓜
于恒身子不由地一抖,他说他知道。www.uu234.net他知道了什么?他又能知道什么?
苏云起却是哀叹一声,索性放开了步子走到他的近前,压低声音:“我背对着你,心里却不瞎。”
看着于恒一脸疑惑的样子,苏云起用左手固定住了他的头,右手确定好了下巴的位置,用力一推:“也得多亏你之前发不了声。”
骨骼的一声响动,久违的感觉归来,于恒低声言了一句:“他,待我不薄。”
“薄不薄,厚不厚。”苏云起冷哼一声:“等你出得去了再说。”
苏云起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他说的这些话和做的这些事,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大殿中的烛光尚未熄去,欣长的身影被投在地板上,正是明烨立于窗前。
“陛下,平阳侯世子求见。”
将此事托付给他二人正是信任他们具有查出事情原委的能力,却没想到不到一晚的时间就传来了好消息。
“这供词上所书……”凌珏轻咬下唇,“正是于恒助纣为虐的事实。”
之前已有的三页供词,再外加之后于恒所写,一共有四页供词,其实他本不必全部拿出来的。
凌珏来之前就有过疑惑,陛下之前不该有所隐瞒,可那第一页的供词又与案件无直接联系。
百般犹豫之下,虽是不愿,但还是悉数上交给了陛下。
如他所想,明烨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第一页之后神态果然十分奇怪,既笑又不笑的。
“陛下,可是……”凌珏被他笑得发毛。
“倒不曾想,你也有被人记恨的一日?”不知明烨是不是打趣,总之是一个很惹人不快的话题了。
凌珏缄默不言,任由明烨讨了个没趣去翻看下一页供词了。
日夜批阅奏章已经练就了一目十行却不会轻易遗落重要字句的本领。洋洋洒洒的四页纸又有大部分掺杂了个人的情感,明烨很快就将供词翻看了完全。
“陛下,您就没什么想说的?”凌珏打量着明烨的神色,他的身边安插着大理寺卿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身为天子,难道不会龙颜大怒?
“是有。”明烨将眼神移到了凌珏身上,表情格外认真:“于恒的供词不是一篇合格的供词,字里行间也太多埋怨了吧!皇室冷宫的嫔妃也不一定如他多事。”
凌珏眼皮跳了一跳,这表情是认真,可语言中的玩笑开得是否有点“过火”?
不过,这是明家的天下,既然他这位幼时好友自己都尚不以为然,他也就没什么好避讳顾及的了。
凌珏抱拳:“徐修不除,后患无穷。”
凌珏向来看似淡泊,但实际上面对朝政处事却是雷厉风行,说到做到。若真被他抓到什么真凭实据,那那位官员就休想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明烨嘴角漾出一丝苦笑:“你以为朕不想吗?”
是啊!天子眼皮底下出了这档子事,藏着这样一位佞臣,他是苦不堪言,又无可奈何吧。
明烨却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徐修得先帝看重,又独占大理寺多年,若仅靠于恒所招的这些供词,搞不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明烨说得不错。果然身为天子,就是要思虑更多,才配得上在那个位子上坐着。
于恒虽然是招了,但那点微末零星的罪证能说明什么呢?大理寺卿因与同门下属结怨,而在黎使臣觐见之时痛杀下手吗?
“如此……”凌珏揉揉额头,顿觉此事颇为棘手:“倒还真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
明烨笑着将手按压在凌珏的肩头:“你啊,有的时候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在看到供词的时候,明烨就把凌珏方才所忧的事情想到了。不仅如此,证据虽然单薄,好在却是一条通向秘辛的线。
“先坐吧。”明烨邀凌珏一同入座。这才把他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
徐修杀了林一,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做文章的地方。官宦之流把玩权术,牺牲几个旁人虽然不耻,但却屡见不鲜。
即使这份屡见不鲜是不能被端上台面的,但这其中的不堪却不是什么稀罕事。
以此就给徐修定罪,既是给了他借以脱身的机会,又难免不会把其他原本不相干的人给牵扯进来。
再言之,徐修的杀人一案是早先谋划,让黎代其替罪。徐修大可以摆出一副他能力不足又思虑不够的样子。
除了徐修引咎自责的难受一番,而他们这边,至多贬他几个官阶,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
凌珏手肘撑着大腿,比方才的脸色还要严肃:“陛下之前还能笑得出来?”
明烨伸了个懒腰,故意打起哈欠:“朕要笑,为何不笑?这老狐狸终归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这些全部都是对他们不利的点不错,但与此同时,于恒这一招供,看不见的东西可就要被一起扯出来了。
因为,那四大页的白纸黑字上可是清清楚楚写着,林一被杀的直接原因可是他抓到了徐修的小辫子啊!
为君之臣,背地里起了旁生的心思,小到拉党结派,大到反意暗结。无论是哪一条,借题发发挥,就是一个足以被千古唾骂的罪人佞臣了。
凌珏审视着明烨,半晌才憋出一句比较委婉的话来:“徐修的心思怕是也不比陛下毒辣多少吧。”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也只有有着和明烨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的凌珏才敢说如此的话。
明烨咂嘴:“这不是毒辣,这叫必要的手段。手段,懂吗?要不然你以为朕要怎么接过先帝的江山。就这些臣子啊,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夸大其词,凌珏深有体会。
不然,陛下也不会着着急急地一登基就想着如何培植寒门子弟,再去平衡两方势力。
“倒是为难你了。”凌珏心有所感。
得到的是眼前身着龙袍的一国之主坚定诚恳的回答:“若是为难,朕当年便不会铆足全力来接手这个摊子。若是为难,又怎么会人人都惦记着那只可跻身一人的龙椅?”
连续两个问话,明烨的声音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不为难,也不后悔。相反,朕还要庆幸,十分庆幸,没有当时的自己,也没有今日的朕。”
第一百一十章 夜半未还
于恒在这起案件中所起的作用不大,甚至连个正经意义上的直接帮凶都不算。www.uu234.net虽然他隐瞒不报的行为已经是杀人行凶的帮凶无疑了。
但是念着他及时招供,又得靠着这条线去钓大鱼,于恒的命总算是保下来了。
“世子!”于恒几度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眼前二人的无言沉默。
或许正如凌珏所说,他们的关系已经成为了相看两厌吧?即便他从来没有……
“陛下仁厚,不与你计较。”凌珏沉着嗓音,叫人听不出其中藏着的情绪:“要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能否保住这条命,就看你了。”
“听世子吩咐。”谁都不知道于恒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他幡然醒悟,居然肯招供不说,还要帮着他们去将那大理寺卿绳之于法。
虽说这弃暗投明本来就是理所应当,但是于恒可不像是个随便改变主意的墙头草。
只是现下,凌珏也没有心思去思虑于恒的问题了。他一抬手,几名狱卒蜂拥而上,把锁在于恒手脚处的镣铐和缠缚在身上的铁链一一解开。
“今夜你先休息,待明日便随行出发。”而后,便是留下了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宫里的牢房不比大理寺,狱卒的人手虽然不足,但个个的身手可谓是不凡。
毕竟被关押在这里的犯人要么是事发突然兼具情况特殊,要么就是穷凶极恶。不找几个厉害的人来怕也是镇不住。
苏云起颔首回礼:“今夜麻烦各位弟兄了。”他和凌珏都心知肚明,于恒这一招供就要成重点保护对象了。
只求徐修那边还没有这么快得知消息,要不然敢在他们之前销毁证据什么的,可就把事情拖成遥遥无期了。
“你的担心是多余。”凌珏路过他的身边时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多余的话自然是件好事,“何以见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底气还是要有的。
“他从被你我发现到关押进这里,哪里有机会接触旁人?”这才是凌珏放心的原因。
苏云起讷讷地含糊应了一声:“那就好。”
说是这样说的,他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你当初不也觉得按部就班地查案就好,谁能料想到手下出了一个叛徒。
这回您老就又有自信了?
苏云起瞧着凌珏那心情不好的样子,忍了又忍,终于是没说出口。
二人各自回了府邸,已是到了三更时分。偌大的阖府之中,因为寂寥,显得莫名有些萧索。
“公子,您可回来了。”自己屋前的那一簇小火苗朝着凌珏的方向飘近。
凌珏看清了来人之后,紧绷的面容不由地就是一松:“是易风啊!”
易风流云都是自小就跟着凌珏的,自家公子一个举手投足他们都自认没有看不出来的。
这并不是夸大,感到凌珏神情不太对,易风才试探着开口:“公子如此晚归,莫不是忘了易风吧?”
他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公子的脾性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凌珏自觉好笑,但还是在易风的陪伴下抬脚上了台阶:“易风,平日还是要多读些书才是。饭可以乱吃,可这话绝对不可以乱说啊。”
易风扁扁嘴:“还不是小的瞧您心情不好,这才出卖色相讨您个笑脸。您倒好,把小的数落个彻底。”
凌珏摸到门框的手微微一僵,但这僵硬似乎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很快推开了房门:“那下回你再出卖色相的时候,公子再好好夸奖你如何?”
易风看着自家公子照旧嘴里不饶人也就放心了,继续笑得满脸没皮:“公子早些歇息吧。”
而仅仅与平阳侯府有着一墙之隔的少将军府却并不安生。
“这府里为何到了这个点都上下通明的?”苏云起先是不解,不过很快就想到了唯一可能的原因。
他怎么忘了?他如今自己一人便是这府邸唯一名义上的主子。主子不归,又有哪个下人敢先去休息。
可别忘了,在这一众下人仆从中,还有个和长辈一模一样存在的林伯呢。
林伯服侍祖父多年,身份早就不一般了。
“糟糕……”苏云起脚步不由地加快,暗自懊恼,亏他方才回来不知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居然还想赏赏夜色?
“将军!”
果不其然,这前脚刚踏进府内的大门,林伯就带人守在了里边。
一盏盏灯笼被提在下人手中,竟然将院落照得异常明亮。
苏云起耸耸肩,自然地搭上了林伯的肩头:“林伯啊,这么晚,您怎么还不去睡呢?熬夜对老人家的身体可不好啊!”
林伯哼了一声,却任由苏云起攀上了他的肩头:“将军,你是少年意气风发,这些老奴都不该过问的。老奴晓得,但是,你下回能否派人回府里传个信啊?”
苏云起没有想到这回的林伯这么好说话,哪还有讨价还价的份儿,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是是,我下回呢,一定派人给您老传个信。”
林伯当然知道苏云起这是随意附和罢了。但苏云起既然都做了口头承诺了,他还能要求点儿什么其他的不成?
于是,他便清清嗓子,遣散了其余下人。
一阵脚步嘈杂过后,就只剩下了林伯和苏云起。
林伯被苏云起半推着回了自己的房内:“将军,老奴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声。”
林伯的表情可谓是相当严肃了,令苏云起不得不重视起来:“林伯你说。”
“将军,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哪怕是为了苏老将军。”语重心长地说出口,心中的大石倒也放下了不少。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一直都是相互的。林伯如此认真的态度,饶是平日的苏云起闲云野鹤惯了,此刻也面容沉静了些许:“我会的。”
再多的解释也抵不过这一句“我会的”。
林伯听罢才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老将军有您这样的孙子是好福气啊!”
苏云起抿唇笑笑,对于他来说,是他有一个好祖父才对。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林伯疲软的双眼下闪过的是一瞬的黯然无光。
再漫长的黑夜都会迎来黎明,日夜更迭向来如此,一如四季轮转。
“属下见过世子。”于恒献殷勤得紧。虽然人是被凌珏手下的人带来的,可如此行礼的法子全然不像一个对面前的世子不满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乔装
凌珏看向他,声音依然温和:“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有这一次。顶 点 X 23 U S”
就在今晨,于恒还没有被人带来之前,儿曾找他谈过话。
这谈话的内容却是指出了一条全新的追踪方向。
“哥哥!”凌由知秋跟着缓步走来。许是天气太热,凌又着急忙慌赶过来的原因,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居然渗出些汗水来。
“姑娘,婢子为你擦擦。”知秋眼见着凌停下步子,终于抓住了时机为凌擦汗。
“你们要去追查凶案是吧?”凌打量着凌珏的神色,生怕哥哥不说实话。
不说实话,是不想让她卷进去。这些她知道,这是哥哥不说实话,她又怎么好提出她的猜测。
未料凌珏这回大方起来,毫不避讳:“是,这案子已经有苗头了。怎么,听儿这话的意思,你还有什么发现不成?”
凌不满,什么叫“不成”?合着只许他和苏云起知晓天下百事,她就只能老老实实做个大小姐是吧?
不过,这气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有人来禀报,说是于恒带来了。
也不知于恒是个什么情况,哥哥一听到这情况马上就说时间差不多了。
她又哪敢再说些有的没的,当即堵在了凌珏身前:“那日我想去找哥哥你的踪影,就去了四时茶楼。四时茶楼,你以前常去的,可是它私自扣押黎使臣,我看他们的样子,滥用私刑也是没准的事。”
扣押外族人一经查实,就是罪恶滔天。倘若还真有人动用私刑的话,那这罪责就是又加一条。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凌珏轻轻拍了拍凌的臂膀,作势就要离去。
人却还是在走出几米之后不忘回头叮嘱跟着凌的知秋:“顾好你家主子。”
“是。”知秋慌忙福身。他们侯府的世子啊,温柔起来是真温柔,可严词厉色起来更是没有外人插手的份儿。
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凌终于想起来回头教训这个丫鬟了:“你说说你,哥哥是给你灌了什么**汤了?你居然帮着他来对付我?”
知秋含糊起来:“女人果然就是麻烦。”帮她说话吧,她觉得是一味偏袒。不帮她说话吧,她又会吃醋。
却说凌珏这边,继于恒被带来之后,他也很快便和苏云起碰面了。
“派出一队人马乔装成商贩守在外面。”苏云起指点起凌珏带来的兵马来得心应手:“另外,我手下的这几个随我和世子共同进四时茶楼探查。”
凌珏挑挑眉,对于苏云起这种反客为主的做法惊诧之余,更是好奇。
他怎么知道自己打算去四时茶楼?他可还不曾说过呢。如果不是从他这里知道的,那就是……
是,儿!
兴许是感觉到了凌珏的异常,在前面“指点江山”的苏云起回头:“那,带几个侯府的府兵?”
凌珏不予理睬,自顾自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既然安排好了,还不快走?”
于恒自然也在列,他被打扮成了一个卖女子常用的香粉脂水的小贩。毫不起眼地窝在了角落,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被按在了角落。
旁边的士兵看起来身材瘦弱,但是一双大手孔武有力地死死掐着于恒的肩背。
于恒试着动弹了一下,居然挣都挣不脱。
“哎,姑娘,您看,您看。”于恒发誓,他绝对没有见过如此合格的乔装了。
这士兵当真开始招揽起客人来,“这大太阳的一暴晒,您这脸,我瞧得都有些花了啊!”
那位姑娘原本兴趣淡淡的脸上一听这话当真凑了过来,对着摊上的镜子是照了又照:“那你有什么好推荐?”
于恒就这么忍受着二人的一问一答,活脱脱像极了两个唠家常的中年妇女,而后更是在摊子上翻了起来,却又无可奈何。
四时茶楼的生意不错,即便经过了那日的事件,也被他们处理得当的掌柜全然压了下去。
而且来往此地的多半又是人在行旅,今日见了,明日又不一定会见的那种。
“客观,您二,二位,请进……”负责接待的小二声音越来越低。
苏云起环顾着他和凌珏带来的这些人,就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还特意分了批次进来。表面上的表情也被大家控制得不错,这小二怎么还是有着不寻常的反应?
不等他多问,那小二立马赔笑:“是小的没见过世面。二位贵客,快请,快请。”
若是以前不知道这四时茶楼里有猫腻,或许还真被这小二给瞒混过去了。
但眼下,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凌珏淡然一笑:“小二哥,既是贵客临门,难道你们茶楼就没有……”
“哦,有,有!”小二转了个方向带着凌珏二人去了一楼角落里的一处空位上。
和之前的笑脸相迎全然不同,小二虽还是笑着,但已经是皮笑肉不笑的强颜欢笑了。
“凌公子,你们京都这待客之道还真是世风日下啊。”苏云起即便从来没来过此地,此时多多少少也看出了些不对劲。
就拿他话语中的这番意思来言明吧。哪里有人一边称呼着客人为贵人,可一边却只会将人安排到来来往往的一楼大厅?
分明是心虚。二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小二一听这话脸色终于发白,不过还是强撑着笑了一笑:“是,是这位公子误会了。你们今日来得不巧,二楼的雅间都满了。”
“哦?是吗?”苏云起手指敲着桌边,轻轻叩击的声音仿佛是在催促着小二回答。
交叉握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揪起衣角,小二依旧固执一词:“小的骗二位干甚,是真的不巧。”
“有句话说得很好。”凌珏丢出几块金条在桌上,厚重沉稳的质感晃得人眼前一花:“人为财死再正常不过。收下这些,雅间,秘密,我都要。”
这里处处透着秘密的味道,单看这小二奇怪的反应就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局外之人。
小二不知道在坚持什么,见状只是舔舔嘴唇,装傻充愣地道:“客,客观,你在说什么?小的不明白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来风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小二的眼神就好像是狗皮膏药黏在了上面。顶 点 X 23 U S
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渴望与动摇,苏云起决定再推他一把,便也摸了摸身上。
他一贯出门都没有携带钱财的习惯,这时摸遍了全身,唯一还算贵重些的似乎只有……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咣当一声扔在了桌上,眼看着它滑出去一段距离:“我再加码。”
小二的眼神却是瑟缩了一下:“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还以为他要杀了他吗?苏云起无奈摇头,就这智商怎么能保得住四时茶楼的秘密。不过,于他们而言,所需的恰恰就是这种人。
于是便解释道:“这匕首的鞘壳可是麝香鼠的皮毛做的,上面还嵌有罕见东珠。够吗?”
这些话可是掷地有声,这把匕首那可是稀世珍宝啊。
他就是给别人卖命做一些不厚道的事情,一辈子好整以暇地去守口如瓶也不会得到这么丰厚的酬劳。
小二笑着应下,手脚更是麻利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进了怀里:“二位请。”
二人顺利地上了二楼,凌珏问道:“匕首那么珍贵,你真的舍得?”
苏云起对此是不以为意,摊摊手:“好武器看得应该是刃,不是套。”
拿一个世人眼中的宝物去换取一些秘密,这个买卖还算划算。
凌珏走在前头,并不答话,只是默默跟上了小二急匆匆的步伐。
小二应该是怕被茶楼里其他的人撞见,毕竟收了钱财,就是出卖了旧主。
会不会受到惩罚尚不清楚,但总归要避开一些。
小二的鞋履踏上陈年的木制台阶,除了时而有些细碎轻微的咯吱咯吱声传来,竟然是什么动静都无。
看来,这小二还习得一身好轻功啊。
“到了,就是这里。”小二径直奔向一间屋子,就好像提前知道二人来此的目的:“世子,请。”
凌珏瞥了眼正推开房门的小二:“做生意还是坦诚些好。”
凌珏以前数次来过四时茶楼,这里的小二不应该不认识他的。虽然来来往往的生面孔很多,但是出手大方的阔气公子又屡屡露面,他们没有道理不记得的。
先前公子长,公子短的,还不就是做了亏心事心虚,不敢认人嘛。
“世子放心,小的在外面替您守着。”小二退居一侧。
凌珏颔首,和苏云起先后进了里屋。
“这是扣下合达的那间房?”苏云起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
而他皱眉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猜到了合达曾在此被人扣下,而是这里的味道十分古怪。
“你也有闻到?”凌珏反问。
苏云起打量着这间房屋,想要寻找到味道的来源。
窗户大开着,可见茶楼里的人之前也曾通过风。空荡荡的风吹过屋子,可这味道居然还是没有散去。
一扇屏风被摆在屋子右侧,遮去了大半视野。二人相视一眼,便一起绕过了屏风。
“一张床?”茶楼就是为了提供给旅人方便,即便是雅间也不会随随便便冒出来一张床吧?
苏云起又走近了几步,接着他的自言自语:“屋里的屏风是为了隔断视线,那么床的存在证明了有人要长期住在这里。”
这个长期自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长期。茶楼不比客栈,或许一个晚上至多几个晚上都算得上是长期。
看来当时他们虽然扣押囚禁了合达,却并不敢过多地苛待于他。
凌珏上前一把掀起了被褥与床垫,立时一股古怪的味道愈加浓厚地侵袭过来。
难怪即便通了风,这味道也很难散发出去。原来味道的来源是被被褥层层掩盖着的床板。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味道。
“合达,四时茶楼……”凌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只是一时间很难将所有的点全部串连起来。
“你怎么了?”苏云起的目光在床榻之上环顾了一圈,才又看向凌珏:“这味道很熟悉吗?”
能让苏云起如此问话的原因自然是凌珏的反应。
他的眉宇之间除了有先前的困惑仍然未解,还多出来一个动作,眉梢一挑,显然是有什么更值得他心底产生波动的事情发生了。
味道同样是从床榻的床板上散发出来的。
味道熟悉吗?苏云起的一句问话终于让凌珏反应过来他未能突破的疑问症结是在哪里。
那日他追踪至李非年栖身的客栈。空无一物的房间竟然什么证据都没能留下,只有在掀起被褥后的味道让人印象深刻。
“我大概知道了什么。”想通了这一点后的凌珏回身看向苏云起:“这个味道有问题。我之前闻到过一模一样的。”
不过,要说一模一样似乎也并不太严谨。茶楼这里的味道十分浓郁冲鼻,而客栈里的那味道如若不去仔细勘察,是根本不会有发现的。
这才是它们二者之间唯一的区别。
“小二。”凌珏侧头朝屋外叫道。
那小二果然守在了外面把风,一听里屋有人唤他,立马推门走了进来。
显然他也闻到了那本不该存在的气味,纵然他已经极力表现地波澜不惊了,奈何一言难尽的表情还是将他出卖得彻底。
“你们听命于何人?”凌珏在这边问着。
一旁的苏云起却是踱到了小二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将门再次掩好。
小二面色煞白,愁眉苦脸地哀求起来:“世子,您二位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能带二位来这里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
凌珏不搭理他,只是向他身后的苏云起略一点头。
紧接着,一只手掌飞快地掐住了小二的脖子,并且极为精准地扼在了喉咙上,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匕首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救……救命。”小二试着呼喊了几声之后,心里已然凉了半截。
掐住他喉咙的人根本不是一般人,以其掌法的力度和手速来看,就不是他能挣脱掉的。
“你也有几下子。”苏云起加大了手下的力度,迫使小二将头颅抬到与前方凌珏视线平齐的地方:“轻功不错,可惜的是,轻功还不能代表武功。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给了你说话的权利,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二何尝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是对方手下留情了,此人既然可以悄然靠近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了他的命门,就完全有把握取走他的性命。
可这个人没有这么做,还并没有使出十成的力度,足以看出来,他们这是想从他嘴里套出来更多。
第一百一十三章 蛇鼠一窝
罢了,既然他们没有取他命的打算。www.uu234.net
小二一咬牙,反过来威胁道:“你们都是京都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如今反倒说话不算话了?”
可惜激将法于眼前的这二人是一点儿用场都派不上。
一个是堂堂的侯府世子,自己的性命被拿捏住就是拜这位所赐。
还有一个是年纪轻轻的少将军,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让言语给激中,那在战场上就是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他失策了。
凌珏冷眼瞥过来:“不是我们说话不算数,是你自己脑子不够用。”
“你!”小二的眼神此刻里再也没有了那种战战兢兢的惧怕和所谓的尊敬,哪怕是装出来的尊敬也荡然无存。
苏云起加大了手下的力度,看向凌珏:“你还是多和他解释解释吧。”
“一开始,你就应该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凌珏走过了来,从小二身上搜出来原属于苏云起的匕首:“钱财能撬开的东西自然最为简便,但若行不通,那就,不得不不见血了。”
凌珏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他将匕首的利刃举在小二脸前来回晃着,时不时还贴着皮肤慢慢地游走。
喉咙被掐,眼前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快刃,真是前有如狼似虎,后是万丈深渊。
小二嘶哑着哭喊:“我说,我说。”
“说!”苏云起大喝一声,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腿肚上。
“四时茶楼是徐大人的私产,我们这里上到掌柜,下到像我们这样的小二,都是徐大人的手下。”
“和你的猜测差不多。”苏云起一把拎起小二的衣襟,人往一楼的方向走去。
“看住这里的每一个人,连只鸟都不要放出去。”苏云起站在楼梯口冲着他和凌珏带来的人下令。
一楼账台处的账房先生,擦桌倒茶的小二,以及一人正悠闲喝茶吃点心的掌柜全部都被这个场景唬住,一时竟然动弹不得。
“是!”好几个男人立时从桌下抽出他们的佩剑,将茶楼里的众人无一例外地全部控制住了。
茶楼里的干活地被一把把剑围着,而原本只是喝个茶歇个脚的路人只能靠墙边站着,静静等待着混乱的场面结束。
一个灰色粗布的身影趁乱爬在地上悄悄往门边移着。
就在他的手马上就要触碰到门框的时候,嘴角上的表情都忍不住弯起来,甚至因为身边慌乱的气氛而显得笑意都有些扭曲了。
一道寒光忽地从头顶划过,落在脸庞咫尺的地方,一名士兵的声音响起:“兄弟,要去哪里啊?”
粗布衣裳的人只是一个旅人,本来就觉得莫名其妙的他,现在心内更是徒增怨言,嘟囔起来:“真是晦气得很,呸。”
苏云起和凌珏站在高处,将一楼的景象尽收眼底。
他明白不得不出言控制一下场面了。
无论是安慰还是震慑:“外面也都是我们的人,就算你们能出了这扇门,也还是逃不掉。有罪的尽早认罪,无罪的就在一旁等着看好戏就好。”
凌珏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点幸灾乐祸?”
幸灾吗?这不是灾,既然敢行不正当的勾当就应该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乐祸吗?他只是鼓动群众看着围观而已。
“谁是四时茶楼的掌柜?”小二被匕首抵着脖子,走在前面开路。颤颤巍巍的小腿肚不住地发抖,差点儿一个趔趄人从楼上滚了下来。
好在苏云起眼疾手快,及时扯住了他的后衣领:“你可不能出意外啊,小爷我抛砖引玉的计策还没使呢。”
小二自从被面前的二人完全制住以后,大脑就仿若停止了运行,早就无法判断抛砖引玉是什么意思了。
“带他下去,别再废话了。”凌珏一个人先行下到了一楼,“哪位是掌柜?”
徐修选人的眼光还算不错,虽然早早就出了一个叛徒。不过那也是在几番威逼利诱下才取得的成果。
面对如此大的阵势,他们全部被携带兵器的士兵团团围住,居然还是出奇地默契。
没有人答话。
“你们以为不说,就可以保住掌柜了吗?还是说,可以保住自己?”凌珏招呼跟在身后的苏云起上前。
“少将军手中的这位,你们都认识吧。”凌珏默然打量着这群颇有些油盐不进之感的人:“或许你们抱团咬紧牙关,是个自保的好法子。不过,前提是你们得一致对外才行。”
话都点到了这个份上,他们再不明白凌珏的言外之意也真是愚忠至极。
“你小子胆敢出卖我们?出卖……”人群中一个人忍不住发声,不知是差点说漏了什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硬生生地将后半句话吞到了肚子里。
掌柜上前踱了一步:“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们先放了他吧。”
“好说。”苏云起收回匕首。
随着一声入鞘的声音,小二猛擦了一把额头,往掌柜的身边闪去。
掌柜屏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我们是徐大人的……”
凌珏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这些就不必说了,说点有价值的。”
既然四时茶楼有胆私自扣押外族人,那么他们就绝对有理由相信茶楼的存在绝不仅仅是作为徐修揽钱的基底那么简单。
“说!”见他有所犹豫,士兵手中的佩剑在掌柜面前挥舞起来。
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这一招还是很好使的。这次自然不例外。
掌柜捂着臂膀,尽可能站得离重重包围的士兵远了一些,叹道:“表面上我们就是一个正当营生的茶楼,可是私底下我们就是为徐大人疯狂揽财的。”
“还有呢?”揽财一用,这一点是绝对逃不脱的。他们要得到的是更有用的消息,最好是能一击制胜,让徐修再也翻不了身的线索。
“这……”一开始存了蒙混过关的心思,掌柜现在心中才明白,不拿点实质性的东西出来,今天是绝对没办法让这群人死心了。
“也罢。”他朝柜台走去,身后跟着的几名士兵也亦步亦趋地缓缓而动,生怕他还有什么幺蛾子要出。
他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打卡了柜子的最底层。
那最底层的小抽屉极其隐蔽,外表又斑驳老旧,若不是掌柜自己拿钥匙打开它,寻常人怕是不会把疑心起到这个上面。
“这些就是大人们要找的罪证。”
第一百一十四章 道听途说
掌柜取出一摞厚厚的账本,并解释道:“这里面记录的是徐大人这么多年的私产,还有他和朝中官员的联络往来。www.uu234.net”
徐修不会那么愚蠢的,他在官场纵横多年,都能没被人发现丝毫端倪。要说完全是清白,很难叫人相信。
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徐修不会选择在家宅中会客,也绝对不会在大理寺里会面。这两个地方无论是在哪一个被抓,都和他逃不了关系,罪名立时就是板上钉钉。
只有四时茶楼,地处偏僻,又是他手下私密的产业。
凌珏接过,一页页地翻看着。
会见朝中官员。往小了说,是同朝为官该有的礼节性的会面,往大了说,结党营私一向都是朝廷大忌。
徐修命茶楼的人记下他们之间每次的会面是为什么?是他有足够自信他们之间只是礼节性的会面?
不,不会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凌珏否定掉。如果徐修行得正坐得端,那大可以大大方方在府邸会面,何苦跑来这里。
那么记下这些往来的目的,应当是为了有朝一日变成把柄,是他掌控其他官员的把柄才对。
凌珏走到掌柜身边,仔细打量着柜子的底层:“你们这里是不是有机关暗室?”
掌柜冷汗涔涔,手心攥紧了衣角。本以为有所取舍,放弃一些微不足道的,就能换取真正的机密不被他们所发现。
没想到,他还是行差踏错,不知在哪里露出了马脚。
“你还是不想说是吧?”苏云起见掌柜嗫嚅着,也来到了柜子前。他有预感,机关的开关一定就在这里。
这只柜子的确奇怪,等身的高度或许是因为长年的摩擦而显得光滑,可它底层的几排抽屉无一例外全部是斑驳脱漆的。
就算因为高度的原因不会常常被使用,那在同一只柜子处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除非是人为造旧的?
苏云起正这么思考着,就听到咔的一声轻响,原来是凌珏已经发现了机关所在。
见状,他不禁挑眉看向掌柜:“给你机会活命,是你自己不要的。”
整只柜子由于触发了开关,向后退移着,露出了一间不为人所知的暗室密间。
四面墙壁围成的暗室,一面挂着满满当当的珍奇字画,一面各种古玩玉器,另两面则是堆起了快有半人高的木箱。
“来人,把这里的东西全部点清楚。”凌珏吩咐下去。
不出所料,那些木箱里装着的就全部是明晃晃的金银了。
从同风七年到安翊元年,历经了两帝在位,这个徐修不吭不哈地居然攒了这么多的钱财出来。他究竟是想干什么?
明烨将手中的纸捏成一团,气血霎时上涌:“朕居然不知这眼皮子底子,何时养了这么一个大患?”
“只是不知他背地里笼络官员又私自受贿,是否起了反心?”凌珏不动声色地接过明烨手中皱巴巴的纸团,“这回算是人证物证俱在。”
“传令下去!”明烨眼神一紧:“查封徐府,带人去搜大理寺。”
京都外的土道上,有外乡人风尘仆仆地背着包袱拖家带口地赶路。
就在土道边的一间茶棚里,聚集着的男女老少闲谈着。有些嘈杂的人声衬托着夏日炽热的温度更加难耐。
鬓发斑白的老者拍了一下孙儿的后背,轻声道:“小山,咱们去讨杯水来喝喝吧。”
小山笑盈盈地哎了一声,便扶着他的爷爷在一条板凳上坐下:“小二哥,来壶……来杯水。”
小山摸摸自己囊中羞涩的钱袋不好意思地将脱口而出的茶改成了水。
小二很快提了一壶茶上来,为爷孙俩添满:“瞧二位的打扮,再听二位的口音,这是外头来的吧?”
小山看着杯中的茶色渐浓,几片茶叶在氤氲的水雾中舒卷开来,忙道:“小二哥,我,我们怕是没有那么多钱。付不起……”
听起来怕是有些不可思议吧?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他们的家乡遭了灾,在这个初夏刚至的时节,旱灾就已经让乡里的父老乡亲焦头烂额了。
他们爷孙俩相依为命,实在是没了法子,才想着来京都投靠一下平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这一路山高水长的,路费早就花得七七八八了。他们现在是能省一点就省一点。连普通稍带一点儿颜色的茶都不敢喝。
见小二并没有要换成水的意思,小山的脸庞烧得火辣辣的,从兜里掏出了几枚铜板,眼神瑟缩着:“那,那就多谢小二哥了。”
小二一笑,将桌上的铜板往爷孙俩的方向又推了推:“你们说喝水那就喝水,这茶是我请你们的。”
“这……这多不好意思。”小山的脸颊更红了:“实不相瞒,我刚才还以为是你们做生意的为了图俩钱,硬逼着我们往外掏钱呢。”
小二又取了新的两只空杯来:“水尽管喝就是。外乡人都不容易,干嘛要坑你们的钱啊。慢慢喝啊!”
“小二!”又有旁人在叫人了。
他笑着跑去招呼其他的客人,温和的声音不断响在耳侧:“您请,来来,这边请。”
小山收回视线,却正巧看到了爷爷抚着胡须笑得乐此不疲的样子,便也跟着会心一笑:“爷爷,你什么事情笑这么开心?”
老者大口喝着茶水,还不忘回答:“这京都的人和咱们村里的人都一样热情啊。”
小山不愿意戳破事实的真相,毕竟这里连京都的城门都还没见个影儿呢。但还是附和着道:“是啊,热情好客,挺好的。真挺好的。”
听说京都里到处都是身着绫罗绸缎的有钱人们,百姓是好的,可是那些富人就不晓得是个什么样子了。但愿吧……
旁边几个桌子上也谈得热火朝天。更有甚者,即便是隔着好几张桌子的距离,也依旧乐此不疲地大谈特谈。
“哥几个,这是要进京?”轻摇折扇的男人看上去颇为风雅,可是双眼盛放的光芒却出卖了他。
“是,走了好几天,现在歇歇脚,一会儿就进城去。”看得出来,回答的人显然因为快到了目的地而心情变得格外愉快。
摇扇子的男人得到答案之后笑容更深。
终于被他找到一个值得深聊的话题,他哪里会不开心呢:“那我可好心提醒你们,今天就先别进城去了。京都啊,正闹着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晦夜风雨交加
座中之人仿若一下子炸开了锅,“闹?京都里怎么了?”
有人一脸忧色,有人隐言不发,更多的则是睁大了眼睛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m.www.uu234.net
摇扇的一下成为了人群的焦点,见众人催促的眼神纷纷向他投来,他才缓缓开口:“听说陛下把大理寺卿的家都给抄了,就连大理寺都被里里外外搜了个干净。”
人群中立时就有人发出了倒抽冷气的声音。因为这件事情还和寻常的贪官被抓有所不同。
大理寺卿,那位大人可是先帝在位是就被重用的官员啊,这怎么说被抓就被抓,天子的心思果然摸不透猜不着。
况且,大理寺是刑狱案件主审的官署,和他们百姓之间也算是息息相关。毕竟谁还没经历过个不平难鸣,谁还没有个冤假错案的时候?
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大理寺是要变天啊!”
小山不明,插话道:“几位大哥,那位大人被抓,怎么大理寺就要变天了呀?”
小二将手中的茶壶搁置在桌上,也跟着凑起了热闹:“大理寺卿是先帝亲选的高官,根基深厚,谁能想偏偏今日就给栽了。”
听这小二字里行间的语气,怎么还有一些叹惋的意思。
“是啊!”另有一人仰头灌下一杯茶,可见是渴得厉害:“这大理寺的领头高官栽了,可不整座官署都乱了嘛!”
原来这摇扇男人口中所说的京都大乱就是高官被抓了呀。
显然这茶棚里的人几乎都被摇扇男人给吸引过来了,他见状说得更为起劲:“陛下这回的御令颁布得极快,大理寺上上下下不少犯事的官员,二话不说都被贬到外乡去了。”
又是几句絮絮叨叨,小山扶着老者,爷孙俩缓步走出了茶棚。
此时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不短的时间,爷孙俩来到了城门处,自觉得便是歇了脚,时候也把握得正是当时。
城门处排起了浩浩的长队,小山疑惑不解,喃喃自语起来:“这会子又不是什么正午赶路的时候,城门怎么还给堵住了?”
老者听闻咳嗽了一声,拍了拍前面一人的后背:“敢问,这前头是发生了何事?”
转过身来的人年龄也不小,和老者的年岁几乎是不相上下:“还不是大批官员离京,就是他们,把城门都给堵死了。”
这还只是被贬的官员离京,还不算他们的家眷呐。这可要堵到何时去?
小山叹口气,想到了茶棚中的那一幕,不由暗自感慨,真被摇扇男人给说中了。这京都当真乱得很。
“爷爷,那今晚上可怎么办?”小山抽离回现实,距离晚上是还有段时间,但也不意味着他们能顺利进入城中去。
进不了京都,住宿可就是一件大麻烦。
老者往人群的方向看了一眼,当即下了决定:“照这个样子,今日怕是进不去了。再在这里耗下去,说不定连京都近郊都没有地儿落脚了。”
爷孙俩赶紧收拾包袱与人群背道而驰。
等到夜色微浓,京都的城门缓缓关闭。据那些守卫说是京都城门向来关得便是如此地早,与今日的状况毫无关联。
外乡来的百姓虽然嘴上不情不愿,但终归还是很快散去,热闹了一整天的城门外忽然便寂寥了下来。相形之下,竟然不像是同一处地方。
初来乍到,没有什么人脉权势傍身,谁又敢和官兵起争执呢!更遑论,此一时彼一时,今日的动静可是天子下令才由来的。
被打入天牢的徐修不言不语,连衙役来送的饭食都被他搁置在一旁。
“参见陛下。”牢房外面一阵熙熙攘攘的稀碎脚步声传来。
一片明黄色的衣角撞入了眼帘,在昏暗的烛光中也是十分地扎眼。
“大理寺卿,徐修拜见陛下。”徐修呆滞的双眼登时神采奕奕,不顾身上绑着的锁链起身行礼。
“朕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明烨冰冷的语调凭空使夏日的灼热也消失殆尽:“进了牢房就是阶下囚,再也不是朕的臣子。”
徐修坐在地上,眼神透过身前站着的明烨不知望向哪里:“徐修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明烨摊开手掌,身后便有人递上来一沓厚厚的册子:“不知朕的意思,也无妨,这里白纸黑字,还有你的签字图章。”
事到如今,明烨并不对徐修做出这些事情的目的感兴趣。又或者说,他一个天子从来都不会对臣子的目的感兴趣才对。
徐修目光一沉:“徐修并未起过反心,不管陛下信与不信,徐修都以人头担保。”
明烨身边跟着的一名近卫忍不住啐了一口:“连命都保不住的家伙,当然可以拿人头担保了。”
有本事换了以前的大理寺卿来,而不是现在沦为阶下囚的徐修。若是还能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也是他们小人之心了。
明烨低喝一声:“住嘴。”
近卫赶忙低下了头,只是时不时朝徐修撇去的目光当中不带丝毫掩饰的厌恶。
“愿闻其详。”明烨一改之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冷然态度,不知为何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本出身寒门。”他声音低沉。
一个人只有褪去所有光芒,才是其最真实的状态。
一个人前开朗阳光,举止行为落落大方的人,内心深处可能也不逃阴暗晦涩的一面。反过来,亦是如此。
寒门子弟没有士族可以依凭,即便真有真才实学,也大多是明珠暗投。
从这个方向来说,林一和徐修是为数不多的同病相怜者,理应更加惺惺相惜才是。
现实却是完全反过来的。
徐修寒窗十载,家徒四壁却甘愿将尽数钱财用于书本之中,哪怕赔上了所有的房屋地契也在所不惜。
夜风漏窗,暴雨灌屋,他一边挑着夜灯刻苦苦读,一边顺手将看过的书本一页页地撕下去糊窗粘门。
时间终于来到了同风七年,对于徐修来说绝对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年月。
但对于徐修的父母来说,同风七年,绝对是噩梦的**。
家中为了供其读书早已倾尽家底,连日常的糊口生活都是问题。
阴雨连绵,地上的水坑越来越深,越聚越多。他披了蓑衣和着飘洒的雨滴冲进了天穹雨幕之下。
徐修脚下不敢停留,人已经飘出了几里远。他的身后是一对操持家务年迈到不行的父母,他们似是在嘶扯着嗓子吼着些什么。
可惜的是,落入了漂泊大雨之中,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恙
那场大雨下得紧,又断断续续的,把徐修身上披着的蓑衣彻底毁掉了。www.uu234.net
他很狼狈地躲进了京都郊外,穷酸落魄的样子让他望着城门却数次迟疑。
林一来了,这或许就是真正的缘分吧。
林一同样也是没有身份背景的寒门,只是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气质却高雅得不像是个穷书生。
多么的超凡脱俗,却又多么的格格不入。呵,徐修不以为意,只是表面上的和善总还是得说得过去的。
毕竟,粉饰太平也是他所擅长的,就算不擅,也是必须得掌握的一种手段。
“徐兄不嫌弃林某的话,不妨一起前往京都,林某或有个出路。”
林一主动提出要与他作伴,徐修自然万分乐意,一路行至此处,他身上真的半文钱都不剩了。
若不是从天而降了这样一个穷书生,他明日怕是就要去行乞了。
事后一路同吃同住,徐修才知晓林一居然来京并不是为了春闱之期,而是遍寻名士。
而这场遍寻名士最终的对象正是大学士许英卿,他们日后的老师。
在这牢房里,徐修自打看到明烨对他冷然的态度,心中其实早已明了自己的大势已去。
只是,无法接受,至少无法这么快接受,无法憋着这么多年的心结去接受罢了。
“听你念叨了这些许,朕却还是不会手下留情。”明烨一摆手,随即跟来的衙役将徐修带离了这间牢房。
天牢里的牢房有很多,很多间,很多的类型。对于徐修的供认不讳和他已经做出无法退步的错误来,他都没有资格再呆在这普通的牢房里。
“传令下去,朕要亲自面见修容公主和黎使臣。”
一片注目之中,惹人非议的黎众人在修容的带领下再次踏入了大殿。
“修容、葛尔见过陛下。”黎人礼数齐全,即便有心人看去了想要挑刺儿也是无从下手。
“四方馆命案一事现已查清,原是那人旧疾突发所致,朕为这些日子的招待不周向诸位致歉。”
修容回礼:“陛下言重了。”她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天盛编造出隐疾这样荒诞的谎言来。
随即,她的双眼在众人之中找寻着。不消片刻的功夫,便落定在了早已卸下一身铠甲,穿着中规中矩朝服的苏云起身上。
苏云起的脸上平静无波,就如此倾听着他们之间你来我往的言语。
修容收回目光。但看这满朝的文武百官,齐心得很,面上不见一丝端倪,与龙椅上的天子共执一见。
只是不知,臣子和他们为之效命的天子在面对突发事件时是否依旧可以一起齐心下去?
修容话锋陡然一转,气氛随之一凝:“我们平白被扣押在四方馆多日,陛下难道就只凭着一句不痛不痒的致歉来糊弄吗?”
朝中有人不服:“修容公主此言差矣。四方馆中吃喝不断,又不限制诸位自由,扣押一说实属无稽之谈。”
“如此啊,那便算是软禁?”修容挑眉看向身后的葛尔,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葛尔立马会意,底气十足地昂首看向殿中正端坐的明烨:“陛下,您不能让我们平白受气啊。这事,得给个交代。”
一个迂回婉转地冷嘲热讽,一个直来直去地出面质疑。
朝堂之上一下子场面乱了起来,嘈杂的人声虽然一直在被极力压制着,但却是不绝于耳。
修容是打定了主意,要看明烨难堪的。场面于她越是混乱才越好。
但是,这位少年天子似乎是稳坐泰山。见到这样的场景,也只是淡然开口:“修容公主一面说着朕言重了,一面却又在怪责朕处事不公。看来,你是已有计较不成?”
修容正色:“黎愿与天盛互通有无,你们诚意不足,本来我等大可一走了之的。但是……”
“但是,天盛若是主动接下我们黎的挑战书,此事或许就可以一笔勾销。”葛尔认真的言语居然使他的语境多了几分荒谬的可信度。
什么挑战,分明是挑衅还差不多。
不等明烨回答,苏云起却是站了出来,朗声问道:“既是挑战书,可不能随便就接。你们先说说,这挑战是什么?”
修容唇角上扬:“苏少将军问得好。北地草肥水美,养出的骏马幼崽是天生的战马。可是自打来了京都,葛尔将军的战马却一蹶不振,几欲垂死。”
众人屏息凝神,不敢随便打断。
就知道这北部的部族仗着地域之便,一定会在诸如战马之类的物什上做文章。不料的只是,原以为是御马狩猎,但是听这言下之意,却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中原地大物博,人才济济。若能治好战马,前嫌一概不计。但若……”修容环顾了殿内众人,正欲提高音量。
明烨却痛快答应,彻底截断了修容尚未说完的话:“挑战朕接了。天盛言出必行,也希望黎到时能言而有信。”
修容挑挑眉,笑得勉强,似是不大相信天盛能有这样的能力。不过还是“给足了”明烨的面子。
下朝百官散去。
走在最前的两名官员交头接耳,自以为没有旁人听到:“那位修容公主可真是丑人多作怪呐。”
“可不是,你看看她和她那个部下出得什么幺蛾子。”另一人也跟着摇头叹气,仿若他们才是被派去医治战马的。
“二位大人。”苏云起缓步跟了上来。
二人急忙行礼,别看眼前的少年只是个占了头衔美名的少将军,可他背后的苏家可是怠慢不得。
“祸从口出,二位大人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添什么乱子了。”苏云起好心提醒。
他是好心提醒,可是落入那二人耳中这话可就全然变了味:“什么叫添乱,我们只是看不惯黎的伎俩罢了。”
苏云起颔首,扬眉:“是看不惯,可一码归一码。没有必要把别人的长相拿出来与此混为一谈吧?”
那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觉察出了话语中的确有过激之处,但是一个个平日又是派头端足了的。
想让这些老顽固低头承认错误,苏云起还是太高看了他们。
其中一人伸手推了推另外一个,随意找了个托辞,假意匆匆离去:“少将军,我们还有事,改日再聊,再聊啊!”
望着他们的背影,苏云起还来不及叹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开口,是似为耳熟的声音:“多谢苏少将军解围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偷梁来换柱
苏云起转过身,看到了来人正是黎的公主与使臣:“原来是修容公主。www.uu234.net”
入殿的黎使臣不在少数,但此刻出现在眼前的只有修容公主和那位在使臣当中为首的葛尔。
看来,是刻意等在这里了。
修容公主见状,怔愣了片刻,一个晃神才笑起来:“苏少将军还记得我吗?”
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殷切,这让苏云起感觉十分别扭。要说真正的见面这应该才是第一次吧。
虽然他是个男人,不应该那么扭扭捏捏,不痛不快的。但是被一个根本就算不上熟悉的人这么瞧着,他也照样是不自在得很。
索性,咬牙打破僵局:“在下也是今日碰巧,得此机缘才识得公主。公主若没其他事的话,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朝服穿在少年将军的身上比那一身铠甲要柔和得多,暂隐了势不可挡的锐气,却还不输丝毫的蓬勃朝气。
那个身影逐渐远去,和前方缓慢行进的人群终是融为了一体。
修容掏出了随身带着的荷包,隔着柔软布料似乎都能感受到里面铠甲碎片冰凉的触感。恰有一阵风自耳畔悠悠吹过,灼热的空气温度因此下降了不少。
指尖冰凉的触感,夏风带来的凉意,令修容心中莫名生起了一股忧思。
是啊!他怎么会识得自己呢?况且,就算识得了,又能如何?还能指望他对自己有什么别样吗?
葛尔察觉出了修容情绪的低落,还以为她是在为挑战的事情烦恼:“公主过于忧心了,他们势必不会成功的。”
“是吗?”修容并没有给出或肯定或否定的说法:“我们回去吧。”
“是!”葛尔抱拳附和。
他这粗哑的一声将修容拉回了现实,她迈步走下了阶梯:“等所所有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即刻启程回黎。”
离了皇宫,等到黎众人再次回到四方馆的时候,才发现又是周逢川打头带人迎在了门外。
“周大人,您这是?”葛尔被这么大的阵仗搞得稀里糊涂。
周逢川笑起来,面上染了一丝愧色:“近日委屈了各位,陛下已经安排下来了,四方馆准备了一出歌舞表演,下官来请各位入席。”
修容公主点点头,丝毫不吝啬她的赞赏:“陛下和周大人真的有心了,既然是误会,把话说开也就是了。”
她此行的使臣队伍里面人员组成颇为复杂,既有葛尔和合达这样的将军士兵,也有钟访那样受过专业训练的刺客。那么,自然也是有探子的存在的。
奈何天盛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不错,派出去的探子也不能打探到什么具体内情。
当然,探子无功而返的主要原因还是他们一干人等全被软禁在了四方馆里。
这个时候误会澄清,他们果真上赶着来求和了。
修容并不清楚他们的处境得以脱困是否和那位大理寺卿有着直接关系。但是隐隐约约的一些点相互契合。
“公主,葛尔将军,请。”周逢川作势将他们迎了进去:“刚刚御医来过了,给合达将军诊过了伤势。合达将军上了药,现在基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周逢川并不知道这随行诸人原来在黎是干什么的。出于尊敬,哪怕他知道合达明明不是个将军,也只能称其为将军。
“哦?”修容好奇:“合达的伤势早有所缓解,不知天盛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可以加速痊愈?”
周逢川没有想到眼前的修容公主如此难缠,什么伤势大好之类的话明明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她难道真的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周逢川无奈,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了句:“术业有专攻,下官不敢多嘴。”
修容勾了勾嘴角,还算周大人机敏,这样的回答没有什么不妥:“想必周大人也有所听闻,你们的陛下已经接下了挑战。到时候,什么样的高才神医,我还真想拭目以待。”
是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才可以保全天盛的面子,不让他们黎借机发难?
徐修丢了官位,上面下令将其秋后处斩,而府中家眷妇孺也一应受到了牵连,被发配至边远地区。
谁也不曾想到,那个朝中风评极佳,从不拉帮结派的大理寺卿,就在这短短的几日之内居然落到一个什么都不剩的局面。
坏事传千里,徐修的事情坊间都传了个遍,更不用说是在朝中为官的平阳侯凌文哲了。
二者之间,不同的是,百姓知道的是沧海一粟,看到了管中窥豹的一角就会误以为是全部。
“爹,今日您怎么又要下棋了?”侯府里的一座凉亭中,凌珏落下手中的一枚棋子。
平阳侯听了不悦:“什么叫又?还有你这棋,想也不想就是一颗接着一颗。为父的棋技当真有那么差吗?”
凌珏笑而不语,棋技的话,谁高谁低,是显而易见的。
“徐大人的事情,你怎么看?”平阳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干脆直接开门见山。
其实凌珏猜想的并没有错,平阳侯是不会无缘无故找他下棋的。毕竟,父亲的棋技差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志向爱好并不在此。
一个心思不在棋局上的人,棋技又怎么会高超呢?
还能怎么看呢!徐修今日的下场完全是其咎由自取:“爹是没想到一个作风优良的人背地里反而悄无声息地干了这么多不堪的事情吧。”
平阳侯嘴巴微张,无声地叹息了一下。他和徐修并无什么交情,只是没有想到看似最是心思澄澈的人反而是一个伪装高手。
伪装的高手,骗了他们,也将天盛和黎原本就不算好的关系彻底拉到了谷底。
毕竟被人冤枉的滋味可不好受。
这一切的一切打从一开始便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是一个祸水东引的局。而四方馆的命案便是转移所有人目光的开始。
黎踏入中原又迟迟不肯伏低做小,难免就有些芥蒂横亘。这个时候徐修出现推波助澜了一把,自然而然就把将燃未燃的局势点燃。
他先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杀害了四方馆里的一名普通衙役。
这样足够吸引旁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分心顾及到之后的事情,也足可以掀不起过大的风浪,免得局势超控。
而后,便是找出奇毒毒害了他那位同门林一。京都脚下便是天子眼下,又是命案,终究逃不过盘查。
徐修才刻意找了一个身份看似清白的李非年,让他化名李良,故意混淆是非。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面
仵作检查尸身的专业程度本来是不应该被受到质疑的,只是太过殷勤反而让他露了马脚。顶 点 X 23 U S
无影在先,程云承在后,将所有潜藏的疑点摊到了表面上。
于恒的存在,更是无可忽略的重要人证。
就这样顺藤摸瓜,在查到四时茶楼的时候,事情的脉络发展才算拨云见日。
合达应该是无意撞破了这过程中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才被牵累。
好在他的运气够好,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当然,也侧面为他们查案提供了一大助力。
这件荒诞的事情总算是过去了,很快大理寺便有新官上任,里里外外皆是一片生面孔。
于恒也被迫离开了原来的岗位。
帮凶也是凶手。只是念着他招供及时,虽然事后并未起到什么作用,但好歹回头不晚。陛下彰显仁义之举,饶了他一命。
夏季的风雨一向来去匆匆。
这日,很快,乌云便将片刻之前还晴空万里的天边染成了厚重的灰黑色。
站在长廊下抬眼望去,天地的分界线好像被这压抑的颜色渲染得越来越低,沉闷的窒息感就徘徊在胸口处不上不下。
凌珏正在给凌推着秋千。
裙底如水纹漾开涟漪的摇曳生姿在这天幕的弥盖下都失了独有的美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怎么都化解不开的难安与心头滞涩。
“哥哥,你没事吧?”凌双足点地,前后摆动的秋千中止下来:“怎么这么心不在焉?”
她抬头望天,该不会是因为这忽明忽暗的天气吧:“快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也好。”凌珏也跟着看了一眼气氛凝重的天边,点了点头。
兄妹二人加快步伐朝着廊下的方向走去。
许是这场雨真的憋闷了许久,乌云不断地积聚,连带着夏日熏熏的和风都变得萧索起来。
此情此景之下,衬得身边周遭所有的响声都与世隔绝,分外安静,说是寂静也不为过。
可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世子,有人找您。”
凌珏沉默不语,但是停驻的脚步分明是听到了来人的禀报。
“他已经等了很久了,还说……”
“还说什么?”凌珏清澈的嗓音忽然变得沙哑。
连身边的凌都为之一惊,不由投去了担忧的目光。
他总是这样,有什么忧虑愁苦从来都是一个人憋在心里的。又偏偏,为什么,要来承担自己的那一份不快?
这不公平,真的不公平啊!
“我没事。你别管了。”凌珏侧视,冲她笑了一笑。
看吧,就是这个样子。他极爱一力承担,又喜欢强颜欢笑。可惜的是,他的演技可一点儿都不精湛。
守门处的守卫回道:“他说,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您一面,不然他是不会走的。世子,您看,是回了他还是?”
“就要下雨了,有本事,就让他在外面淋着。”丢下这样一句话,凌珏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他怕多呆一秒,他就会后悔这个选择了。
于恒要走了是吗?他犯了错误,能留得一命,还给他自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这一走,不出意外的话,他是再也不会踏入京都半步了。
凌珏,你当真这么狠心?连见他一面都不肯吗?凌珏攥紧了衣角,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连带着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守门的守卫显然是没料到凌珏有这么大的反应。
毕竟,平阳侯世子可一向给人的印象都是宠辱不惊的啊。说句不好听的,世子就像没有什么脾气似的。
守卫结结巴巴地向凌请示:“姑娘,您,您看……”
那能怎么办?她没有权利去替哥哥做决定。凌吩咐道:“就按照公子说的做吧。”
守卫应下,正要急匆匆地往大门的方向赶去,却被凌叫住了:“且慢。”
“姑娘,还有何吩咐?”
凌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他若是走了便随他去。但他若是没走,假使下雨的话,给他把伞吧!如果,如果还有什么,记得随时回禀。”
从哥哥反常的态度不难看出来,外面的那个人和他关系不浅。与其到时候让他因为的一时的怄气而懊恼,倒不如现在就自作主张做一些决定。
反正自作主张的事情哥哥也没少做,只不过是现在这个对象换成了她而已。
守卫连连点头:“小的明白了。”
他刚往大门的方向小跑了没几步,天色就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忽而豆大般的雨滴接连砸到了地上。
“咔嚓”,伴随着忽而的雨水下来的还有一道接着一道的惊雷。
阴沉黑暗的天幕恍如被这雷电撕裂出了许多参差不一的口子,酝酿了许久的瓢泼大雨终于下得酣畅淋漓。
守卫取了两把伞,连口气都不敢喘,便急忙赶到了大门处。
果真看到那人背着包袱站立在原地,“你就回去吧。世子说了,他不见你。”那个人还甚至保持着和他离开时是一样的动作。
雨声实在是太大了,还有时不时震彻天空的雷电,守卫觉得他说话完全是用喊的。
即便这样,他也不能确定那个人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多少。
而此时的于恒脸上雨水如注。它们就顺着脸颊一路流淌,没了一丝外物的遮挡与阻碍,雨水全部顺着脖颈直直灌入了衣领。
被打湿的衣衫紧紧贴着身体肌肤,不仅异常黏腻,还十分厚重。
于恒费力地在雨幕当中抬起头:“守卫大哥,你就让我见世子一面吧。我当真,当真只说一句话。说完就走。”
守卫撑了伞,一边凑上去倾斜了些角度,以至于不让于恒整个身子都暴露在雨中,一边还把腋下夹着的另一把伞递了上前。
“你这是为难我。”守卫看到于恒的样子,虽然是于心不忍,但是世子的命令不是他一个下人就能违抗的:“这是世子的命令,你和我一个守门的说,没有办法啊!”
守卫见于恒对于自己主动递上前的伞无动于衷,只能硬塞到了他的怀里,指了指天上:“这雨只会越下越大,你自己考虑吧。”
不绝的雨水冲刷着每一寸土地,直到鼻尖也充盈了雨天独有的潮湿味道。
于恒手里握着的伞一直都没有被撑开。
他就站在原处,任凭大雨打在身上,好像只有这样做,心里才会痛快点。
守卫也不知是躲雨去了,还是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为自己添堵。
于恒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那个身影犹犹豫豫地离他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