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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甘心

    “可惜刘知远有人告诉他这个计划太疯狂,不可能成功,当今天子的话却是没有人能说,说了天子也不会听,更没有制衡天子的力量……”

    徐子先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徐夏商提起的最高层面的大议会,由宰执,当朝大臣和宗室中的杰出之辈组成,这个制度只存在太祖的想法之中,并且刚在试图实施的时候太祖就是崩逝了,虽然留有遗诏,但并不是铁碑上的那些不可更易的祖制法度。顶 点 X 23 U S后来的帝王们,包括仁宗和宣宗在内,都是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这个大议会的构造和实施。

    这种作为也是可以理解,大魏前期的几位帝王,不管实际的施政水准如何,比如宣宗皇帝,以刚毅严明著称,也曾亲征漠北,被称为最酷肖太祖的皇帝,但在宣宗年间尽弃辽东故地,放弃经略安南,都是极为昏聩的昏招,越是英明神武的君王,大约都不想被人牵制住手脚,开言路,不杀上书人,宗室要有为,这些祖制都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贯彻和遵循,而太祖在司法,舆论监控,地方势力和中枢制约上的一些设制,在当年就受到了很大的阻力阻挠,以太祖之智和开国君王的权力威望,居然迟迟不能推行。

    待太祖有意强行推行时,却是已经因伤病侵凌而逝世,结果当然是令人扼腕叹息。

    如果刘知远的计划是交给朝廷公议,几乎是没有可通过的可能。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感觉这个北伐计划的荒唐可笑,但王直笑不出来,徐子先也笑不出来。

    这个计划虽然疯狂,但天子就喜欢这种大到赌国运的计划,天子即位十几年了,国势江河日下,越是这样,天子就越是沉不住气,他期待一次决定性的大胜,彻底解决所有的问题!

    刘知远疯狂,但是不蠢,他知道小打小闹的北伐计划得不到天子真正的支持,只有这种疯狂到叫人觉得不可能实施的计划才能真正的打动天子,然后天子会出手替刘知远扫平一切障碍,只是为了这个疯狂的,不顾一切赌上国运的计划。

    徐子先的感受比王直还要深沉,但他略有奇怪,看来历史在自己的记忆中发生了一些偏差,北伐是在这一年进行,也是在这一年刘知远彻底压住了韩钟,后者在一年多后不得不黯然辞去相位。

    但记忆中的那次北伐没刘知远现在计划的这么大,这么疯狂。

    也就是二十万禁军和十万厢军沿着辽西走廊去打,被东胡兵合围攻击之后,退回关内平州的兵力不足五分之一,二十多万将士葬身关外,成了东胡人的刀下之鬼,自此之后,大魏一蹶不振,对境内的反乱无力弹压,数年之后便亡国了。

    沿辽西稳扎稳打,在徐子先的记忆中一样惨败,但对当时的人来说还算是能接受的方案。

    能把东胡主力吸引到辽西平州故地交战,总比东胡人随意从边墙入侵要合算的多,这个方案更容易得到朝官和地方文武官员的支持,而刘知远的计划就是彻底的疯狂,绝没有成功的可能,一旦失败,亡国就近在眼前。

    王直对徐子先的想法不感兴趣,他很直接的道:“方少群是聪明人,知道将刘知远的北伐计划一说,我定然不会再追随。但我当时还很奇怪,刘知远怎么能确定绕过韩钟,将北伐之事推行开来?天子怎会冒朝堂大乱的风险行此事?后来此人又点出你来,我恍忽有些明白,但还是不够明白……这事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引子。”徐子先沉声道:“刘知远是要把我和徐子诚捆绑在一起,与韩钟勾连上。左相,右相一起联手,留我二人至今谋储君地位,一旦确立,必会侵削天子权柄,甚至废帝!这种局面一旦形成,天子连宝座都坐不稳了,他当然会全力支持刘知远!”

    “原来是这样!”王直目光炯炯,两手紧握椅把,说道:“可是谁都知道,你是右相扶持上来,和左相关系不睦,甚至有相当大的仇怨。”

    徐子先呵呵一笑,说道:“和左相那点争执冲突,相对储君大位如何?况且我是和林斗耀有冲突,与左相并没有直接翻脸成仇,一旦以储位相诱惑,天子会相信我真的一心想回福建去吗?”

    王直沉声道:“还真是横逆之来,无可抗拒啊。”

    王直倒是奇怪眼前这个年轻的南安侯的态度,不急不徐,沉稳中还带着轻松神色,如果换了徐子诚这样的宗室子弟,被点明有眼前的大风险在,怕是早吓的面无人色,说不出话来了。

    宗室子弟天生就是政治人物,不可能没有一点政治上的敏感性,愚蠢如徐子诚其实也会明白谋求留在京师的风险极大,但其和刘知远一样,被未来的巨大收益冲昏了头脑而已。

    徐子先对王直道:“大将军将何以自处?”

    王直道:“我只能回海上,继续为盗了。”

    话语中不乏苦涩,但这是最佳选择,要知道王直被招安是刘知远一力主持,其北伐之议成功就是韩钟失势之时,但王直怎么可能再追随其后?刘知远就算获胜也只是一时得利,其后必定被清算,王直也跑不掉。

    如果刘知远失败,韩钟获胜,王直还是落不了好。

    这种情形之下,最好的选择就是抛掉身上的左卫大将军,静海军节度使的官袍,回到大海之上,虽然不必再处于夹缝之中,可此前的努力也就全浪费了,而且王直将死于平岛,没有可能回明州养老了。

    王直只是奇怪,方少群为什么要特意点出徐子先,难道眼前这个后生还能有什么逆天之法,解决眼前的死局般的困境难题?

    徐子先突然一笑,他对王直道:“大将军是不是不甘心?”

    王直点头道:“当然是不甘,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在海上几十年,数次有性命之忧,都是果断放弃要到手的重利,这才保住了性命。后生,我知道你也不甘,但和性命相比,别的事都没甚要紧。”

    王直的招揽之意相当明显了,他也是很看重眼前的青年宗室,沉稳,果决,有心机手腕,徐子先现在的选择只有逃离,逃往福建是没有意义的,京师诏命一下,不管是谁支持徐子先,都只能转变立场,否则自己都在劫难逃。

    只有和王直一道,逃往海上为盗,这才是唯一的保命之法。

    王直就是奇怪,方少群看的出来自己对徐子先的欣赏,特意叫自己来招揽徐子先,救这个后生一命?

    怎么看,方少群都不象是这种关心他人性命的性格?

    徐子先道:“如果大将军真的不甘,是不是敢和我冒一下险,搏一把?”

    王直讥嘲道:“兵变?富贵险中求?”

    徐子先摇头道:“不,大将军能回明州,我能回福建,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王直道:“怎么搏?我们加起来六百人,能在十余万驻军的京师,做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

    “所以我要先去见一个人。”徐子先略显疲惫的道:“成或不成,就看这个人的态度,看其是不是能痛下决心,和我们站在一边。若是争取不到,那在下只能和大将军去平岛了。”

    “好吧,我在这里等着。”王直道:“不过要快,以我的经验,当你察觉有危险时,危险很快就到,今晚关闭城门前,我们要么发动,要么就离开,绝不可有丝毫侥幸。”

    “晚辈明白。”徐子先道:“我的人在睦亲馆,距离朝天驿不过里许,一旦发动,两家将士可以在短时间内汇集,到时候千万不要犹豫,迟疑……”

    王直放声大笑,脸上睥睨万方的豪杰之态尽显无余,他斜眼看着徐子先,说道:“小子狂妄,我纵横海上与人搏命时,你父还是襁褓幼儿,你到在这里教训起我来了!”

    徐子先抱拳长揖,一笑而出。

    王直当然不甘心,他费数年之功才得到招安的机会,怎么想因为刘知远一人而前功尽弃?这涉及到王直交班和养老,另外保幼子平安的大局!

    现在王直精力尚健,可以镇的住部下,再过几年又如何?万一平岛发生变乱,不仅王直自己难保性命,就算是王直年幼的儿子,怕是也要死于刀兵之下。

    海上群盗有传承百年以上的,历次盗首年迈或意外身死,总是会有难以遏制的内乱发生,哪一次不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王直除了担心自己死于非命,还得担心自己的儿子被杀,彻底断了他的香火,没有机会他只能黯然回平岛去,一旦有机会,他当然会抓住机会,奋力一搏!

    在这上头,王直的利益与徐子先完全相同!

    出门之时,徐子先对那个方少群已经有了强烈的兴趣,这人真是多智而近妖。估计是刘知远的北伐计划暴露之后,其人知道事不可为,而再知道刘知远设计韩钟和徐子先之后,又知道王直与徐子先打过交道,短短时间就想到办法,知会了王直,同时点出了徐子先,使两股力量能够合二为一。

    方少群当然不是叫王直带着徐子先跑路,而是希望这两股外来的力量能搅动京师风雨,破掉眼下的死局!

    “真是多智而近妖……”徐子先第一次对某个智士有深深的敬畏心理,这种人就是先秦两汉时的智士,纵横家一流,果然多智近妖,可怖可畏。

    徐子先当然不会知道,方少群苦思一夜,以致鬓角早生白发!

第一百六十六章 求见

    韩钟出政事堂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刘知远在几个门下舍人的陪伴下,至内东门小殿面圣的消息。

    一般来说两府的宰相和执政们不会奏请独对,这是祖制中的一部份,虽然不是明文规定,但宰执不独对渐成传统,一般来说不会有人违背。

    这是为了防止某个宰执违背政事堂的集体决断,单独将重要国政上奏天子,这是文官与皇权的较量之下,形成的一种默契。

    当然在现在两府内斗的情形下,刘知远不尊守这种规定也不算太出格的行为,但毕竟消息不通,令得韩钟心生警惕,大感不安。

    在韩钟身边仍然是大量的官员围绕着,象是一大群苍蝇,嗡嗡飞舞,令得韩钟心烦意乱。

    但韩钟还是面带笑容,对这群“苍蝇”和颜悦色。

    左相的权力基础就是对朝官们的控制,进而影响到整个朝廷的运作。

    天子久欲换人,而投鼠忌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韩钟一个人的进退影响到整个朝廷的运转。

    韩党官员在朝堂之上有近半人数,只能逐渐换人,等韩钟自行退职是最稳妥的解决办法。

    “刘知远独对去了?”政事堂东侧不远处就是枢密院,下值的左相和枢密使张广恩“凑巧”碰到了一处,按礼制张广恩退让一旁,由韩钟仪卫先过,两位宰执在路上当然要寒暄几句。

    这也是除了派人送口信或是写信之外,张广恩和韩钟最好的见面办法。

    “这几天风声不对。”张广恩掀动白眉,说道:“我总感觉心中惴惴不安。”

    “你有这种感觉,就说明真有不对。”韩钟面色平缓,只有眼角深处亦有紧张之色,他道:“昨晚开始,天子数次召见几位侍中老臣,再召门下舍人,这还算好,今晨起,召中尉李健,午前,召金吾卫卫尉石遇吉,郎中令陈常得,左郎,右郎,俱奉诏入宫。刘知远请独对,天子立刻驾临内东门见面,你知道是谁领刘知远入宫?”

    “谁?”

    “期门令徐子威。”

    “果然是不对……”张广恩道:“真的是对咱们磨刀霍霍,要杀过来了?李恩茂昨晚到我府上,说北伐之争到眼下这种地步,会不会有什么不测,我还训斥了他一通……”

    “枢密副使陈獾已经持符召见各厢都指挥。”韩钟闭一下眼又睁开,说道:“说是要商议计较北伐京营禁军出兵之事,各厢都指挥和军都指挥都奉命至卫尉衙署,就是刚刚的事。”

    张广恩眼中显露杀气,但很快又颓然闭眼。

    天子若是明显介入,双方的力量对比是会发生颠覆性的变化,为臣子的,除了束手待死外,真的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我真不信……”韩钟终于显露出了痛苦之色,他道:“我替朝廷算是当了十年的家,诚然错失很多,奈何就能走到今天这步?”

    张广恩道:“何不上疏赞同北伐,以破此局?”

    “现在不光是北伐的事。”韩钟道:“此次刘知远奏请独对,怕是还有别的事情,可惜内东门锁了,根本听不到消息传出来。”

    “怕是传出来就晚了。”

    “也只能等消息。”韩钟道:“我倒不信,天子能令京师内乱,弄到燕京血流飘杵?”

    若是刘知远有什么举措,张广恩和麾下禁军将领自是能理直气壮的站在韩钟一边。若是天子也和刘知远一起动手,张广恩想想也是气沮的很。

    当下抱一下拳,张广恩道:“若相公不测,我只能与相公同赴黄泉,到时候路上再说吧。”

    话语中不乏悲观,失望,但也是事实,如果真的是以兵变方式解决韩钟,六部寺卿中韩系官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和韩钟交好的张广恩也是事实上的政治同盟,到时候当然是非死不可,没有被赦免的可能。

    张广恩自己也是心乱的很,大政潮引发的兵变往往难以控制,很可能弄到玉石俱焚,全家被杀也并不奇怪,为今之计,只有将几个年幼的孙子赶紧送出去,放在关系较远的亲戚家里,这样可以避免被屠戮一空,断了家族血脉。

    张广恩上轿之时,犹自长叹,大魏开国二百多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难道真的是亡国在即?

    韩钟面沉如水,坐在大轿回府时,天光犹亮,他突然看到路边的一株柳树上冒起了新芽,那是稚嫩的绿色,一星半点,但是给人春光不远的感觉却是特别的强烈。

    往常时,身居高位的宰相哪能关注这么一点不起眼的小事?柳枝抽芽,长出嫩绿的新叶,然后风也变暖和了,再下来似乎一夜之间,京城各处就满是新绿,一年的春天就又到来了。

    往年时,韩钟会带着两个儿子,带着孙子和孙女们出城踏青,一般就是去西山,数百从人浩浩荡荡的往西山去,欣赏满山碧绿,在温暖的春风之中,用围幕遮拦出大片的地方,野餐之后再折返京师。

    多半时韩钟会看着猎狗围猎,也就是打到一些野鸡,兔子,西山距离京师近,有几个村子就是猎户,经常会打野物到城中贩卖,山中留存的猎物不多,众多的相府仆役,元随折腾半天,也就是可怜巴巴的一点收获。

    只是为了博韩钟一笑罢了。

    倒是此时此刻,韩钟突然想起李斯的话来,欲再与儿孙们带猎犬出东门至西门围猎,还可再得吗?

    一种深刻的悲怆感与无力感,涌上了这个秉持国政十年的宰相心头。

    韩钟的性格被人称为坚强刚毅,面对天子的压迫和刘知远的进逼坚持多年,实在无可奈何下才辞官。

    他的性格中也不乏猜忌与偏激,狭隘,个人操守也算不得太好,大魏在他的掌握下,官风吏治都败坏的厉害,收受贿赂从小众变成大家都能接受的行为,韩钟自己持身不正,导致吏治败坏,他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而且韩钟执政因循守旧,缺乏进取和革新的精神,若是五十年前,他还算是太平守成的宰相,在东胡持续入境,大魏风雨飘摇的时候,韩钟这个宰相当然是不合格的庸相。

    其任用私人,私心大过公意,对吴时中这样的名儒一言不合就免官逐出京师,其余一些有操守但不党附于韩钟的官员,也是多半被贬斥赶出京师。

    党争并不是韩钟的发明,但以党争败坏国事,却是自韩钟和刘知远开始。

    此时此刻,韩钟当然不会反思自己的种种过失,只是心怀不甘,有一种难言的郁闷和怨恨,跟随他的元随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大轿中韩钟的心绪不佳,大轿迅速出了皇城,转向东侧的宰相府邸。

    在韩钟府邸之前,仍然是有大票的官员在川流不息的进入韩钟府邸,但在京师的官员明显都是红袍之下的低层官员,只有外路来的官员应该收不到风声,仍然正常的进出于这个大魏宫城之外的第二个权力中心。

    人群之中,穿着紫袍的徐子先相当显眼。

    徐子先已经正式袭爵,就算未曾袭爵,他也是三品的昭武将军,获赐金鱼袋,只是他的官职和勋,阶并不配套,算是低职高阶,在官员中相当罕见,在宗室中则十分正常。

    平常出来见人办事,徐子先多半穿红色官袍,他的五品官职正好是可以穿红,小科花的红色官袍,裁剪的相当合身,被缩短了下摆和改小了袖口,所以看起来比一般的武官袍服还要利落贴身很多。

    今日前来,徐子先却是换上了一身紫袍,一样裁剪的相当合身,配上他高大的身材,不算英俊但也相当出众的相貌,加上久于上位的气质,出现在人群之中后就引发了广泛的瞩目和注意。

    很快,徐子先的身份也被众人所知晓,他当然被第一时间请入了韩府的内花厅内等候韩钟的召见。

    一般的宗室入京袭爵,有人会拜会宰相再出京,多半的人会直接离京回居处,拜会宰相的多半是身有官职在身的宗室,比如徐子先,虽然不少知道内情的人感觉诧异,毕竟因为林斗耀和韩炳中的事,左相与徐子先之间的关系相当僵硬,而徐子先有右相撑腰,似乎也不必专门到左相府邸来卑躬屈膝以求谅解。

    “徐子先?”韩钟刚刚坐定,他心烦意乱,还在等着小东门的消息,拿到宾客名单后原本说一个不见,但头一个就是见到徐子先的名字,一时微觉诧异。

    “他说了什么没有?”韩钟道:“有没有说来见我是什么事?”

    “说了。”韩府下人道:“说是事涉内东门之事,我问到底何事,他就不肯再说下去了……”

    “内东门?”韩钟几乎要站起身来,稍许平静片刻后,说道:“请他到内书房来见面。”

    在等候徐子先的时候,韩钟几乎坐立不安……他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一时间联想很多,但总是想不明白。

    韩钟不及方少群和徐子先都是局中人,两人也是绝顶聪明,加上一个老狐狸王直,三人瞬间就能互通消息,并且理顺了其中的乱麻,韩钟的消息渠道当然也很厉害,但总不如方少群是刘知远身边的幕僚,能接触到最深层的大参府邸的机密。

    可能刘知远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身边最得力的幕僚是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计划给暴露了出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刘知远心情激动,感觉胜利在望,因而大谈北伐计划的话,恐怕方少群也不会选择叛卖。

第一百六十七章 说服

    “见过相国。www.uu234.net”徐子先进房之后,毕恭毕敬的长揖为礼,宰相位在亲王之上,礼绝百僚,礼节上不可有丝毫的疏忽怠慢。

    “南安侯此来何意?”尽管徐子先是上午才得以正式袭爵,但韩钟肯定是早就得到消息。

    在徐子先面前,韩钟不屑掩藏自己的情绪,对这个给自己布局落子造成了大麻烦的福建宗室侯爵,韩钟丝毫不愿假以辞色。

    眼前的宰相年约六旬,面色沉毅,身材保持的很好,身着紫袍和展脚幞头,尽管是在私室召见,韩钟也没有换上便服,显露出对徐子先的提防和冷淡态度。

    “相国危矣。”徐子先从容道:“刘知远去内东门独对,相国以为他是去做什么?”

    “危言耸听。”韩钟怒道:“宰执面对天子涉及国之大政,你一个蠹虫般的宗室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在下不是蠹虫。”徐子先道:“南安一战斩首千级,无任何人相助,如果这样也算蠹虫,天底下不是蠹虫的官员也太少了。”

    韩钟冷笑起来,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他原本以为徐子先是来赔罪示好,以求安稳回福建,现在看来,这个青年宗室竟是真的知道一些内情?

    “刘知远去内东门独对,接着枢密陈獾召各厢都指挥,军指挥会议,京营禁军成了一团散沙,然后天子派郎卫持节而出,刘知远命石遇吉率军士至相府,称相国谋反,天子诏令拿捕,请问相公至时将如何自处?”徐子先知道时间紧迫,不能有无谓的耽搁,他单刀直入的说道:“如果相公不信我,我现在转头就走,不过我敢确定,晚上天黑之后,郎卫会冲入相府,到时候就是另外一番景像了,不知道相公是束手待缚,等着被刘知远嘲笑,羞辱后再赐自尽,还是在大军入府时,就选择自我了断?”

    韩钟一字一顿的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并不要紧。”徐子先道:“要紧的是有人利用我使天子下定决心,以两位相公联手留我,确立储位,威胁天子的名义,这才能使天子下定决心……”

    韩钟至此已经信了九成,徐子先和徐子诚想留京的传闻已经传扬开来,韩钟当然也听说了。他以为这是右相徐夏商的痴心妄想,徐子诚这蠢货没有任何威胁,徐子先当然有威胁,如果徐夏商在政事堂会议时提出来此议,韩钟的打算是断然否定,不给徐夏商运作此事的机会。

    倒是没有想到,刘知远居然用这件事为突破口,简直是可耻的构陷,完全的谣言!

    “相公可是想赶去内东门解释?”徐子先缓缓道:“天子已经诏令卫尉掌握禁军,郎卫高官尽至内东门,态度已经相当明确,这个时候相公去解释有用吗?其实天子早就想拿下相公,只是缺乏下定决心的理由和借口,这一次的事不过是给了天子最明确的理由和借口罢了。”

    韩钟是何等人,一生都是在官场中摸爬滚打,种种厚实的心计和再狠辣的手段也是见识过,天子的禀赋中等,性格扭曲而冲动,而且下了决心的事很难更改,这一切都使得韩钟起身之后又颓然坐下……就算天子相信了他的解释又如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你来见我,有何益处?”韩钟盯视着徐子先,问道:“是来坐实我们勾结之事?”

    徐子先沉声道:“刀刃临头,当然要奋起一搏来反击,我此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束手就缚的那天。如果相公信任,我想要奋力一搏,唯一的办法,就是诛杀刘知远!”

    韩钟猛然一震,盯着徐子先看了半响,他是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青年宗室,居然有如此的胆量和决断?

    楞了半响之后,韩钟道:“我为什么要信你?”

    “因为利益一致,”徐子先道:“相公要保住权位和身家性命,我也是一样。既然被人捆在一起,就是天然的盟友。我听说过一句话,打胜仗的话,靠不住的人也能靠的住。打输了,靠的住的人也靠不住。现在相公危在旦夕,旧有的力量不是被防范就是靠不住了,真正能用的,反而就是我这个昔日之敌……”

    “那要怎么着手?”韩钟在这一瞬间,看到了徐子先的勃勃野心和藏在外表之下的狠辣,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心安,站起身来,韩钟说道:“刘知远府里有过百元随,还有相当多的牙将,如果奉诏讨逆,会有郎卫跟随,那就难办了,天子脚下,郎卫持白虎旗至,禁军无不束手,靠不住的。”

    “我带的都是福建来的乡野之民。”徐子先道:“白虎旗下禁军束手,我的人却不会,另外还有王直的人。我在这里要讨一句承诺,此事过后,我回福建,王直能得到相公支持,另外我需要堂札,相公听闻刘知远造逆谋反,令我率部平乱。再有堂札,令我于考试后迅速返回福建,以安天子之心。再有奏疏,上奏天子相公愿支持北伐,但要在相公的控制之内,不可以浪掷兵力……”

    “有何意义?”韩钟道:“我反北伐,现在改变主张,底下的人如何看我?”

    “政治上的坚持是要看收益与损失,现在相公因为反对北伐,已经成了天子心中必除之人,不可以再坚持下去了。此次要诛除刘知远,最少要叫天子感觉相公也可以与他站在一起,而不是一直反对北伐大政,若无此疏,恐怕天子会亲征出宫至相府,那样还是前功尽弃……”

    韩钟面沉如水,但并没有坚拒徐子先的建议。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北伐之事是刘知远提出来,成为韩派和刘派的分水岭,韩钟再怎么样也要坚持,否则大政迟早被刘知远所控制,韩钟才不得不极力反对,如果能诛除刘知远,韩钟的改变当然也是无所谓了,只是当着徐子先的面,韩钟要做作一番罢了……

    “这就是他娘的秉持国政的相国……”徐子先内心不乏悲哀和无力之感,怪不得大魏会亡国,从天下到宰执都是这般模样,不亡国才是怪事。

    “请相公尽快决断……”徐子先催促道:“要抢在内东门那里结束之前上奏和下札,一旦落后,就会失了大义。”

    韩钟脸上阴晴不定,他秉国十余年,在天子面前也是自有主张,身为宰执当然不能事事依附,但现在却是被眼前的青年后生牵着鼻子走,却只能依从于对方的主张。

    “我现在知道林斗耀和韩炳中二人为什么那么狼狈……”韩钟坐定下去,开始按徐子先的要求先书写赞同北伐的奏疏。

    ……

    刘知远在偏殿等了片刻,便有内侍从里头进来请他入内。

    几位侍中站立在殿阁门前,向着刘知远点头微笑。

    这一次的奏对,刘知远已经退出两次,天子再请他进入正殿,这已经是第三次。

    “大参至。”一位谒者朗声道:“请天子为参政起身。”

    正殿内御椅上的天子站了起来,向着刘知远看了一眼。

    天子在便殿穿着没有那么正式,浅黄色的大科花长袍,宽衣博带,衣料当然是最上等的料子,刺工,织工,都是苏造的最上等的式样,裁剪也是毫无瑕疵,天子没有束带,头顶是天青色的展脚幞头。

    天子的身高中等,体形偏瘦,下巴留着短须,两眼偏小,皮肤很白,是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贵族形象。

    “臣见过陛下。”刘知远长揖为礼,天子半揖还礼。

    待官家坐定后,刘知远相当急切的道:“请陛下速下决心,一旦韩钟发觉此次独立有何不妥,怕是会暴起发难……”

    “宰相未必会如此行事。”天子降下玉音,说道:“小半个时辰前,韩相派人送奏疏来,言称其赞同北伐,但要可控,可进可退,可放可收,朕虽觉宰相保守,内心也不乏欣慰!”

    “此韩钟疑陛下之心矣!”刘知远向来得宠和邀重于天子的,就是主持北伐之事。韩钟突然改换立场,对天子来说可以减少朝堂动荡,以最大力量北伐,这未尝不是一个更佳的选择。

    对刘知远来说,这个结果就相当的差强人意了。

    “不刑而诛,后世人当何以论朕?”刘知远拼命要天子派出郎卫包围相府,拿捕韩钟,天子原本意动,但韩钟奏疏一至,天子原本坚决的态度也开始模糊和动摇起来。

    当今崇德皇帝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后世声名,他急欲成功,就是想获得一个“中兴之主”的名声,后世史书上,能如汉之宣帝,唐之宪宗那样,创造出一个大魏中兴的局面,成为后世子孙百代膜拜的中兴帝王。

    对宰相不教而诛,京师之内皇帝派出亲兵包围相府,实在是一个有辱形象的事情,令得天子难以下定决心来做这样的事。

    “若韩钟拥立徐子先或徐子诚为储,有右相赞同配合,陛下危矣。”刘知远再次警告道:“陛下切不可犹豫,此等大事,绝不可掉以轻心。”

    天子再三犹豫,还是下不定决心,刘知远奏请独对,提起这个话时,天子一惊,迅召卫尉,郎中令,郎中令入内东门,同时下令锁院,使消息不得外出半句。

    至晚间时,韩钟正常下值,同时将一份赞同北伐的奏疏送了进来。

    今天的政事堂的堂札也一并送入,有一份韩钟斥责徐子先在福建南安虚报战功,奏请其考试后立刻离京的堂札,右相徐夏商虽然反对韩钟对徐子先的评价,认为南安战功属实,林斗耀和韩炳中等人失职是实,但也赞同徐子先离京回福建,只是表示徐子先战功卓著,是宗室中难得的人才,理应受到重视,给其高官美职,使天下宗室俱有向上之心。

    奏疏加上堂札记录,使得天子心中更加犹豫起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郎卫

    “陛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刘知远躬身道:“韩钟已知道内东门臣奏对之事,其对臣恨之入骨,北伐大计又必得耽搁下来。”

    这算是刘知远和天子摊牌了,确如他所言,若韩钟知道小东门这里发生的事,必定与刘知远不死不休,朝廷会陷入无休止的政争之中,韩钟和刘知远,天子当然只能留一个。

    “便如卿请。”天子深感不悦,但事涉北伐大计,天子只能选择一向支持自己的刘知远。

    “臣请陛下派郎中令陈常德前往拿捕韩钟。”

    “可。”

    “陛下可派期门令徐子威,执白虎旗与郎中令同去?”

    “白虎旗不可轻出。”天子沉吟片刻,终是觉得以天子身份,派出郎卫已经太过,再出白虎旗,形同镇压兵变,传扬开来,名声太过难听,当下还是拒绝刘知远所请,只道:“韩钟并未谋叛,令郎中令持虎符率执戟郎并金吾禁军一同前往,着令韩钟赴大理寺狱,朕将简派大臣,审理其不法诸事。”

    宰相在大魏是最尊贵的存在,天子下诏时心情不乏沉重,不管怎样,拘捕宰相都会是对他后世名誉的损害,而韩钟只要稍有自尊都不会被押送到大理寺狱,弄的上下难堪,估计多半会伏剑自杀,以全其令名。

    天子道:“对韩钟家人不可骚扰,不可侮辱,更不得杀戮。”

    刘知远抱拳躬身,答道:“臣不敢。”

    再起身时,天子已经在羽林郎和诸多内侍簇拥之下,起身返回大内去了。

    刘知远站直身体,感觉自身在微微颤抖着。

    他是名臣之后,出身千年世家,其家族进入大魏之后,历任大参,枢密的并不少。但距离宰相这个位子,总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历任先祖的遗志,多少代祖宗的遗憾,现在就要在他手中弥补回来了。

    韩钟被捕下狱,朝廷当然要重选首相,舍刘知远其谁?

    而且右相也会去职,枢密使张广恩去职,这两个职位天子也肯定会依从刘知远的推举,再将三司,吏部,兵部抓在手中,朝堂一半在刘知远的真正掌控之下,论起来比韩钟还少一半掣肘,论宰相之权,刘知远也会远远超过韩钟。

    君子所求,不过如此?

    几位侍中已经上来行礼问好,他们或是前任大参,或是卸任枢密,但同一特点都是天子近臣,未必没有起复的机会。

    能加侍中衔,原本就是重臣和心腹大臣才有的待遇。

    刘知远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不叫这些大臣看出自己太过得意,以免传扬开来,成为笑柄讥评。

    待刘知远出殿之后,郎中令陈常得已经等候在外。

    三百余人的执戟郎亦是开始在小东门集结,执戟郎俱是亲贵子弟,或宗室,或文武大臣的家族子弟,与羽林郎相差不多。

    金吾卫卫尉石遇吉则集结金吾卫,金吾卫的人数多一些,达千人之数。

    两人俱是内廷武官,不可与宰执交结,但看到刘知远出门时,还是面露笑容,远远的躬身为礼。

    在此之前,虽然两个内廷高官对刘知远也很客气,但远不到巴结的程度,而眼看刘知远即将大拜,两人的神态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执戟郎俱穿半截身的铁甲,戴铁盔,而金吾卫穿红色武袍,外罩银色的全身锁甲,一千三百余人肃立于宫室广场之内,执?,矛,长刀,手按障刀,一半人持神臂弓或长弓,以仪态,身高,具甲,装备来说,眼前的执戟郎和金吾卫禁军,俱是精锐中的精锐。

    但以刘知远来看,一千三百余人神态各异,站姿散漫,不少人还在随意说话,甚至走动,这些都是亲贵子弟,哪怕是金吾卫也有不少是武官世家出身,郎中令陈常得是老好人一个,根本不管事,石遇吉自身不正,金吾卫军律不佳,一半得算在石遇吉的头上,叫这两人弹压军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刘知远也不在意这些,只要郎卫一至,韩钟知天子心意,除了自杀之外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难道堂堂宰相,真的要去大理寺狱被人当猴子观赏?再被天子派的敌对派系的官员来审讯,侮辱一番,最后赐自尽?

    “请大参上轿。”元随头目走过来,躬身打开大轿的轿帘,紧跟着说道:“明天起,就得叫相公上轿了。”

    相比亲切一些的“相公”,其实刘知远更喜欢“相国”这个称呼,这个称呼令得他感觉到一种尊贵,是难言的尊严,原本虚无缥缈的权势似乎都落到了实处。

    恩威并施,福祸由心,天子之下,国事俱由宰相断,这是大魏的传承,在刘知远上轿之后的那一刻,他终是忍不住轻笑起来。

    “大参,”石遇吉赶过来,拱手道:“时局混乱,要不要末将派一哨兵马,前往大参府邸护卫?”

    刘知远府里有七十名御赐元随,加上二百多牙将,还藏着大量的甲胄和神臂弓,他不觉得会有什么人能突破这几百人的守护,伤害到自己。

    韩钟一旦想动禁军,在卫尉兵符之下,各厢都禁军都会出动,十余万人的禁军,韩钟能调动多少,持着虎符的卫尉一至,甚至情况一急,天子定会派人执白虎旗平乱,又有多少禁军将领,冒着事败伏诛的风险,跟着韩钟来攻打自己?

    “不必了。”刘知远府中的情形不可为外人所知,当下含笑道:“都指挥有心,不过本府有元随牙将守备,料想无大碍。”

    “那也派两都人手,护送大参回家才好。”

    “可以。”

    对这种程度的讨好,刘知远当然接纳下来。

    ……

    大参回府之后,两都的金吾卫又原路折返。

    一路行来,路人都是颇为骇怪,大参回府,照例由元随跟随护卫,何时需要金吾卫派出人手跟随?

    京师中嗅觉敏锐的人,早就察觉今天情形的不对。

    大参刘知远奏请独对,韩钟于傍晚上疏,天黑之前,刘知远在宫门锁院之前出小东门,金吾卫派兵马护卫,这些事情讯速在权贵府邸传扬开来。

    不约而同的,路面上的达官贵人都是少了很多,各权贵府邸都约束家族子弟今晚不得外出,在刘知远回府后不久,原本京师极为热闹的几处寻欢作乐的区域,权贵子弟和官员们的身影都是骤然少了许多。

    只有京师百姓和外来的举子,商人们不明就里,还是在酒楼妓院中寻欢作乐,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沿街叫卖的小贩来熙熙攘攘往来的人群重叠交错,仍然是一副太平享乐之景。

    刘知远下轿之时,发觉自家府邸四周平静如旧,小贩还是很多,来拜会的官员仍然在府邸内外等候,四周仆役影影绰绰的在忙碌着,很多人是在拿着挑杆,将檐下悬挂着的风灯陆续点燃。

    一切都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自己真的扳倒了韩钟,今天早晨到现在,刘知远花了十几万贯在宫中,几位侍中,诸多的门下舍人,内侍省的宦官首领,一切都如他设计的那样,天子震惊,愤怒,然后最终下了决断……从明天开始,刘知远就会是事实上的宰相。

    二百多年的希望,终于在今天变成了现实。

    金士奇等幕僚迎上来,刘知远看了一眼,随口道:“方少群呢?”

    “说是身体不舒服,躲在后院不肯出来。”

    “这人,还是小孩子脾气。”刘知远大事已毕,心头一阵轻松,对方少群的桀骜无礼也比平时要优容许多。

    一旦拜相,接下来的大事就是主持北伐,很多细节都需要方少平在身边左右赞襄扶助,刘知远并不认为方少群是金士奇等心腹,但论起能力来,金士奇等人绑在一起也不及方少群。

    “今天封禁府邸,”刘知远换了便袍,一脸轻松的道:“府里无人违禁外出吧?”

    “是在下和方少群出去了一次。”金士奇道:“方少群说今日与王直约好了会面,大参没空,他和我应该走一趟,我想此话是正理,对王直不可太怠慢了,所以与他走了一趟。”

    “哦,”刘知远皱了皱眉,说道:“都说了什么?”

    “只提起北伐之事,方少群劝王直力助大参,别无他语。”金士奇略感心虚,方少群还提起徐子先,不过只寥寥数语,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也罢了。”刘知远略感不悦,自己下令任何人不得外出,两个幕僚却擅自去了朝天驿,不过用意也并不坏,王直是可倚重的重要力量,北伐大计也缺不得此人,确实不宜慢怠。

    “今晚叫所有牙将披甲戒备。”刘知远略感疲惫,但精神还是处于亢奋之中,他对众幕僚吩咐道:“一定要严加防范,今晚过后,就不要紧了!”

    在场幕僚俱知今天要出大事,所有人的心都是砰砰直跳,当下俱是躬身答应,几位大参府的领牙将的武将,已经按刀退后,将所有的牙将元随都集结起来,同时刘知远下令关闭大门,赶走所有待候传见的客人。

    “吴国公说有要紧大事……”参政府邸的门政对刘知远道:“来了有小半天了,也赶走吗?”

    “他来干什么?”一个不该出现在自家府邸的人却莫名其妙的出现了,刘知远心中有隐隐的不安感,他道:“叫他到书房见面……不,我亲自到门房去见他!”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王像

    暮云低垂,枢密副使李国瑞从枢密院下值。www.uu234.net

    他原本是将种,将门世家出身,但当年却是在家族支持之下考的文进士,走的是文官仕途。这条路原本并不好走,文官世家与将门世家算不算太融洽……宗室结亲可以与文官世家或是将门世家,两者都是宗室的上佳选择,而文官世家却极少选择将门,将门也不会主动去与文官交结……两者之间虽不能说势成水火,但也是泾渭分明。

    太祖开国的时候原本有国策,官员应可文可武,文武之分不必那么分明,但二百年时光冲涮之下,大魏的现状还是偏离了太祖的希望。

    李国瑞以武转文,升迁却是相当困难,从下县县尉至县丞,再至知县,州判,州同,知州,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四十余岁时还在知州的位子上迁转,如果不是在平定山东青州群盗时展现的军事才华,立下大功,怕是现在五十来岁,还是在州府的序列上迁转,想进入安抚使层面都是痴人说梦,更不要说进入两府,成为执政之一。

    李国瑞的机遇来自于刘知远的赏识,他为知州时,刘知远在河北东路任安抚使,后刘知远入朝为枢密副使,刘知远一路被提拔为河北东路的安抚使,去年对东胡的胜利,塞住了质疑者的嘴巴,其后李国瑞被已经任大参的刘知远引入朝中,拜为枢密副使。

    这一次的升迁却是无人质疑,甚至盖住了刘知远一党的嫌疑,连左相韩钟都未在刘知远的任职之事上有所刁难,入朝之后,韩钟甚至数次表示了善意。

    原因也是极为简单,在朝的枢使和副使中,年富力强,尚未满五十的李国瑞是公认的最为知兵的名帅,任何宰相或是大参,想在军事上有所展布,非得倚重于李国瑞不可。

    李国瑞也是顺利的兼任兵部尚书,同时知兵器监,朝廷哪怕在北伐之事上还在犹豫,争论,但对李国瑞的支持倒是举朝一致……朝廷也实在伤不起了,东胡连续数次入境,北方诸路残破不堪,流民多达百万,地方残破赋税不收,还得赈济和安抚流民,禁军的损失也是不小,诸般情形相加,已经令得朝中官员相信,这样的入侵再持续下去,大魏就真的难以为续了。

    但是,李国瑞上马之时也是犹自摇头,北伐之议就真的可行?

    刘知远已经隐隐向李国瑞透露过他庞大的北伐计划,令得李国瑞相当的吃惊,甚至感觉刘知远简直有若疯狂。

    动员百万大军和百姓,行此冒险之举,一旦失败,大魏连翻盘的本钱都输光赔净,东胡再进来,不光是残坏北方各路州府了,燕京也是危险的很!

    一旦朝廷虚弱被北虏尽知,下一次进来的可能就是北虏和东胡的联军!

    三十万乃至四十万人的骑兵入境,到时候拿什么来挡?

    一旦如此,刘知远固然是千古罪人,李国瑞又当如何?

    一念及此,难免叫李国瑞心中郁郁,甚至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一边是刘知远的知遇之恩,还有天子的期盼和压力,另一边是明知事不可为的疯狂,李国瑞自己也不知道,在北伐大事上,将如何决择,到底站在哪边?

    相比之下,韩钟的持重谨慎反而是更叫李国瑞赞同,虽然不能被动挨打,使东胡入境的情形持续下去,但相比较而言,静观其败,突出几个战略防守的重点,将损失降到最小,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然而凡事真的能依本心而行?

    金吾卫军和执戟郎集结的消息早就传开,而枢密院这里,却对此无能为力。

    宫中郎卫不属枢密指挥,若是有功高资历深的宿将在朝,可以敕封为太尉,领禁中内外一切兵马,凭功臣宿将的威望,可以震慑一切不法情事。

    正因太尉之职重要,在成宗之前宫中禁卫经常托付给年老功高,忠诚上绝无问题的太尉来提调,现在已经十余年不拜太尉……

    放衙之时,皇城中的官吏极多,大官坐马车或轿子,小官骑马甚骑骡子,也有不少官员换了便袍,安步当车的走回去。

    京城人口有一百五十万人左右,甚至在大股流民涌入时会远远超过这个数字,到傍晚时,每条大道上都是人潮涌动,人流异常稠密,只有宰执可以使用大量仪从开道,不受影响,普通的官员还不如慢慢走回去,欣赏燕京的京华盛景。

    天气渐渐转为和暖,但李国瑞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内东门那里已经传来嘈杂的声响,显然是郎卫们正在集结了。

    “回府去。”李国瑞胸口如针扎一般的疼痛着,如果是旁人,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去刘知远的府邸,李国瑞有大量的元随和在外带兵时跟随的精锐牙将,在此决疑定计之时,他若赴刘府守备,定会大得刘知远的欢心,两人的盟好关系会更进一步。

    但李国瑞不屑于此,哪怕枢密使的位子已经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李国瑞的府邸在朱雀大街南侧的太平坊,本朝燕京修筑之时动员百万民夫,历十余年方修成,几乎是复制了大唐长安的原版,除了城门和宫门名称略有不同,也没有兴庆宫和大明宫外,其余诸处几乎是完全相同。

    人都说大魏太祖皇帝可能极为崇慕大唐,包括大唐太宗皇帝,从坊市格局和名称来说,李国瑞感觉传言应该属实。

    北端就是枢密院,太庙,鸿泸寺,光禄寺等衙门,南侧近太平坊的地方是朝天驿所在地方,再往东走,就是睦亲馆。

    这一大片区域,要么是馆舍要么是达官贵人的宅邸,京师百姓常居的那种一进小院很少,更不要说普通的商行店铺,能在此立足的,毫无疑问的都是高官巨商。

    在回府途中,李国瑞途经蒲氏商行时,却是被蒲寿高所阻。

    “见过执政。”

    参知政事被称为大参,枢密副使却是执政,这也是本朝官场称呼的特例。

    蒲寿高一身白袍,在人群中相当显眼,不过在京城的天方商人也并不少,倒不至于引人骇怪。

    “是蒲东主。”李国瑞在马上点了点头,当然并没有回礼或下马的打算。他要是向一个商人回礼,或是下马说话,第二天就会被御史弹劾。

    堂堂宰执,与商人的地位相差太远了,哪怕是蒲寿高这样的大商家。

    “今晚当诛除韩钟。”蒲寿高的眼神里不乏得意之色,这一次的大风波是蒲寿高一手推动起来,连刘知远买通内侍们的钱财也是蒲寿高所提供,他对李国瑞道:“执政亦手握重兵,可曾想过亲至韩钟相府,一锤定音?”

    原来这个商人还不太放心,怕出什么差池,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

    李国瑞冷然道:“国朝大政,非蒲东主这样身份的人能干涉,还请慎言。”

    “执政有所不知?”蒲寿高故作惊诧的道:“本人已经上疏朝堂,愿为北伐之事献钱百万贯,以为启动之资……大参已经代为上奏了。”

    李国瑞心中厌恶之感更深,国事至此,叫一个外来商人跳出来对当朝执政指手划脚,并且拿出钱财来挑动北伐这样的大事?

    但他已经无法再斥责,刘知远和蒲寿高看样子勾连甚深,虽然蒲寿高不会明面站在刘知远一边,更不会带着蒲家的人去韩钟府邸冒险,但其已经可以在参政甚至宰相的层面来影响朝局。

    说起来蒲家这一次要花费在百万贯以上,但以一个外来商人能影响国政到这种地步,蒲家的钱花的相当值得,简直是太值得了。

    光是此后博取的好名声,在朝政上的发言权,还有各种对蒲家的便利和天方商人的优待,蒲家的这一次投资就是相当值得。

    李国瑞带着厌恶的眼光看着眼前此人,蒲寿高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韩钟府前当然不缺李国瑞去效力,蒲寿高只是故作姿态,要在刘知远一派的高官之中,打入明显的印记而已。

    而就在不久之前,蒲家还在福建南安惹出大乱子,虽然形迹掩饰的极好,但朝中高官谁不知道,南安侯在南安反击的不是什么外来的海盗,就是蒲家招罗的贼盗和牙将?

    所有人都以为蒲家灰头土脸,蒲寿高要雌伏很久的时候,此人却是带着百万贯的钱财,至京运作出眼下的这种局面出来……

    “大事已经底定……”蒲寿高其实一直是很深沉,在家族同辈甚至长辈前都不苟言笑,叫人看不出他的城府深浅的上位者形象。

    在外来的天方商人眼里,蒲寿高更是天方商人的代表人物,拥有富可敌国的身家,过人的人脉,还有蒲家掌握的武力,加上蒲寿高的谨慎持重,城府深沉,一般的天方商人在蒲寿高身前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多语。

    此时的情状,是蒲寿高实在按捺不住自己得意的心情,事实上,他现在恨不得看到的就是徐子先。

    想想徐子先在南安使蒲家颜面大失,其后在福建路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蒲寿高在那段时间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在几家公侯府邸的宴会上还遇到过徐子先,当时他恨不得扑过去把徐子先活活咬死……蒲寿高当然不会这么做,只是徒增笑话罢了。

    蒲家的笑话还不够多?

    因为南安战事,蒲寿高在族内也受到了质疑,权威大受影响,这一次北上之行原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而是在过年时,蒲寿高到赵王府上拜会时,赵王辟出静室,两人聊了几个时辰,分析了朝中大局,最终得出了韩钟不可恃,只能依靠急于上位的刘知远的想法。

    至于将徐子先牵扯进储位之争,当然是赵王的主张。

    一个外来的天方商人,哪有这么敏锐的政治直觉?

    李国瑞手按在腰间仪刀之上,恨不得将眼前这商人斩之而后快?

    但他只能强按住这种冲动的情绪,换了爱将李友德,怕是这姓蒲的已经人头落地……

    蒲寿高的一个随从突然叫道:“东主,徐子先,是徐子先?”

    从东侧大街上突然有大股的骑士出现,大道上的人群相当狼狈的躲闪着,蒲寿高放眼看去,打头的不正是徐子先?

    “是他!”蒲寿高失态的叫道:“化成灰我也认得!”

    李国瑞扭头看过去,他对这个宗室中的青年俊杰也相当欣赏,并且早就想见上一面,可是徐子先入京之后还没有到过枢密院,双方并没有理由见面。

    此时看过去,却是见到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戴笠帽,面容白皙,满脸坚毅之色,眉毛较浓,下巴颏有点尖,从长相来说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子弟,不象是一个娴于骑射,敢于冲锋陷阵,率兵与人搏杀的战将。但其有一双剑眉,颧骨略高,两眼目光沉着刚毅,又使得他的气质变得相当出众,令人一看而为之折服。

    “好,好。”李国瑞不觉出声道:“这是宗室佳子弟。”

    蒲寿高尖声道:“李枢使,你看他要做什么?”

    “奉令讨贼,闲杂人等回避!”身材魁梧,一脸虬须的赤脸张虎臣手挚政事堂札,策马在最前,高声道:“刘知远与吴国公徐子诚勾结叛乱,图谋不轨,我等奉命平逆!”

    张虎臣的形象犹如龙门石刻里的天王像一般,神色庄严,威风凛凛,虽然没有披甲,也只是穿着武夫的箭衣短袍,但其喝声之时,犹如舌乍春雷,令人感觉一种威风和杀气扑面而来。

    这一次李国瑞没有出声,但眼中的欣赏之色也是相当明显了。

    不意南国福建,居然也能出如此虎将?

第一百七十章 踏天街

    而张虎臣身后诸人,更是令李国瑞有惊掉双目的感觉。www.uu234.net

    阴沉而沉毅的刘益,十余名纠纠气息明显的少年牙将们,都是有挟弓矢,马上追亡逐北,斫斩人头而眼眉不眨的武人气息。再有一百余骑的骑兵,或是沉稳,或是坚毅,或是昂然四顾,都是具有相当杰出的武人气息。

    张虎臣,刘益,金抱一,吴畏三,林存信,李福祥,再有高时来,金简,田恒,李普等人,俱是牙将和武官中的精英,包括其后的一百五十人的骑兵,都是精中选精,是南安团练武卒中最精锐的好手。

    此次上京,徐子先似有所感,知道此行不太会顺利,但也真的没有想到,会有率部陈兵于天街之前的一天!

    “奉命讨逆?”李国瑞当然知道徐子先等人为什么将兵戈指向刘知远,刘知远已经将徐子先和韩钟绑在一起,看起来已经成了死局,徐子先却是反戈一击,与韩钟真的勾连在一起,然后将徐子诚与刘知远绑在一起。

    争储位的大事,事涉宰相和一位大参,只是大参刘知远去内东门告御状,而韩钟却是凌厉一击,直接以堂札令徐子先讨逆平乱……一高一低,昭然若揭!

    “关键在于,韩钟要安然无事,然后徐子先真的铲除了刘知远……”大事当前,李国瑞却是没有替刘知远出头的打算。

    在一百五十余骑接近时,李国瑞身边的元随们都是神色紧张,将手按在障刀之上,或是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

    “情形不明,”李国瑞大声道:“我等回府静候天子圣命!”

    这倒也是相当正确的办法,现在宰相说大参是逆贼,天子也没有明确表示态度,也没有调派大臣随禁军平乱,枢密院也没有接到天子诏命,李国瑞的选择,不能说是错误。

    只是一旦刘知远能胜利,李国瑞前途堪忧。

    “执政……”李国瑞的一个心腹面色苍白的道:“是不是再想想?”

    “想他奶奶个球。”李国瑞相当粗鲁的骂了一句,掉转马头就往太平坊的坊门方向去,众多元随赶紧跟随而去。

    待徐子先赶过来时,就看到执政被元随簇拥着而去,离的老远,还有人回头往这边观看。

    而面色惨白,身体颤抖,神色如同一个死人般的蒲寿高,却是如老鼠般的躲避了开去。

    蒲寿高的心中充满震惊,愤怒,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当然不信也不愿去设想徐子先能成功,但不能不想,万一徐子先成功了之后,蒲家将如何自处?

    蒲寿高心中恨极,也是悔极,早知今天,当初就该把所有能用的力量都派出来,把眼前那黄口小儿,彻底剿杀在襁褓之内!

    “这是枢密副使李国瑞和其元随。”陈佐才这几天一直在京师四处行走,李国瑞的元随仪从他已经见过几次了。

    陈佐才相当庆幸的道:“还好李枢密似乎无意参与此事,不然他的麾下元随和牙将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可并不好对付。”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么。”徐子先从容不迫的道:“刘知远咄咄逼人,北伐计划太过疯狂,无人跟随才正常不过。”

    朱雀大街亦称天街,衙署众多,不管是宰相还是厚生司的小吏,俱是要从这条大道往东西两边行走,众多的行人,十之七八是各衙门的官员和吏员,崇德十四年二月初七的这个傍晚,很多人见到了足以令其夸耀一生的奇景。

    一百五十多骑兵飞速跨过诸坊,经过北端的各衙门,在众多人惊奇诧异的眼光之中,飞驰向积寿坊的大参府邸。

    “诛刘知远!”骑兵所过之处,只留下暴烈的喊叫声。

    待骑士们带着雷鸣般的马蹄声远去时,一千多名郎卫举?执戟,自长乐门而出,再出西华门,往着光禄坊的方向而去。

    陈常得与石遇吉两人一并策马而出,石遇吉亲自手捧天子诏书,前往宰相府邸,质问宰相韩钟诸多违法事。

    浩浩荡荡的金吾卫士与执戟郎一并而出,沿途军民人等无不避散,石遇吉和陈常得威风凛凛,待他们出西华门时才接到消息,有小股骑兵奉堂札冲去了积寿坊的刘大参府邸,两个武将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包围宰相府邸是天子亲令,也是刘知远这个大参三次奏对争来的结果,两个武将没有明显的政治立场,两人俱是京师禁军体系的将门世家出身,于政务,领军其实俱是才具平常,只是这样的世家容易得到天子的信任,乃至十余年间慢慢身处高位。

    他们擅长的就是听令行事,而眼前的突发事件根本超出了他们能处理的范围,两人略微商量片刻之后,决定先慢慢行至韩钟府邸之外,至于怎么处理往刘知远府邸去的那支骑兵,当得由天子来决断。

    “应当不碍。”石遇吉满有把握的道:“听闻骑兵才一百五十骑,大参府邸墙高院深,且有元随,牙将护卫,虽然官员在京师不得私藏甲胄,但?,矛,刀还有神臂弓不缺,往袭骑兵,只着武袍不曾披甲,岂能攻入府邸之内?”

    “是这个道理。”陈常得身为郎中令,是卫尉的副手,一并负责宫禁守备,所领的是执戟郎与宣节郎,其是京营禁军将门世家出身,对军伍之事向来自诩甚高,怎么想,也想不通百五十人的骑兵能冲入重兵守备高墙深院的大参府邸。

    计较之下,陈常得道:“我等不宜耽搁太久,一旦拿下韩钟,或是迫其自杀,其党羽反扑也就如鸟兽散了。”

    “善。”石遇吉转向身边的诸多都统制,统制等金吾卫诸军官,鼓励道:“此是平乱定难的大功,尔等要努力。”

    四周传来参次不齐的呼应声,不过金吾卫军倒真的是想冲入相府府邸,韩钟私德一般,在相国任上收入颇丰,人都传言相国府邸内私产不下于天子,这当然是夸张,不过韩钟年入最少数十万贯,十几年相国当下来,私产在三四百万贯总是有的,府邸之内,当然有极多的金银和铜钱,加上丝罗绸缎和古董器玩,一旦乱兵进入,总能顺手牵羊,大发其财。

    到时候石遇吉当然会阻止,天子又没有下令抄没韩府家产,但法不责众,每人总能落上一大笔的好处。

    钱帛能动人心,不管政争如何,既然天子有令,众多的金吾卫们当然是想着自己发一笔财,至于是非对错,韩钟和刘知远,谁知道他们谁对谁错?

    执戟郎们多半是权贵子弟,对些许钱财不放在心上,他们多半交头结耳的议论今日之事,半响过后,有人突然道:“今天没见徐中郎?”

    徐中郎便是徐行伟,其在京师讲武堂任教官,同时也是执戟郎之一,由于表现出色,出身是国姓世家,被任为正八品的中郎,麾下有三十多执戟郎,其实就是禁军的一哨哨长。

    “徐中郎与南安侯徐子先交好,徐子先也在拿捕名单之内,徐中郎听说之后就告病请假了。”

    “全兄弟之情?”有人冷笑几声,说道:“不要被牵连了才好。”

    “走了,上头下令开拔。”

    众多执戟郎紧了紧手中的长戟或长?,跟着金吾卫军,慢慢向宰相府邸行去。

    千多人的队伍在暮色中向热闹的坊市前行,大量的官吏早就避散,京师之中居然连续出现多股兵马,而且事涉大参和宰相,自大魏开国二百多年来燕京城内还是头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这令很多人惊慌失措,百姓更是家家掩门闭户,惟恐兵变一起,乱事闹大之后不可控制,波折到自家门前。

    禁军一路前行,积寿坊中多达官贵人,此时家家户户都熄灭了平时照明用的灯笼,从朱雀大街进入坊门之后,坊街两侧,竟是都黑沉沉的一片。

    至韩钟府邸附近时,往常那如闹市般的情形当然不复存在,那些小贩小商人早就避的不见踪影,那些来求见的官员亦是跑的干干净净,只有地上有一些残迹垃圾,显示出人们躲避时的慌乱。

    石遇吉在马背上微微一笑,说道:“消息传的倒是快?”

    陈常得没有石遇吉这么笃定安闲,摇头道:“速战速决,不可耽搁时辰。”

    “料想韩相也不敢抗旨不遵。”当着韩钟府邸的大门前,适才石遇吉还满嘴“韩钟”或是“韩贼”,此时又是禁不住以相国尊称,十余年宰相的积威,仍然如石头一般,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头。

    韩钟府邸是御赐,原本是一位亲王在京师的住处,门头是如房舍一般,三丈多高的房檐和北屋构成了七开间的大门,朱红色的大门往常就闭而不用,哪怕是韩钟进出也只是走东西两侧门,现在这种时候,大门和侧门俱是紧紧关闭起来,和别家府邸不同,韩钟的相府门前却是灯火大炽,将门前照亮如白昼一般。

    重檐叠屋的相府之内,也是高悬灯笼,四角的鼓楼也是箭楼之上,同样也是高悬灯笼。

    “我等奉天子之命,请宰相至大理寺诣对诸多不法情状。”石遇吉洋洋得意拍马上前,手持诏令,朗声道:“速开府门,迎接天命!”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围相府

    “石遇吉?”西角楼上传来韩钟的声音,冷洌异常:“若不是我,崇德十一年时有人弹劾你贪污军饷,克扣军需,虐待金吾卫士,你当时就得被赐自尽,结果只是罚俸了事。当时你抱着我的大腿,说此生愿只效忠我一人,连天子也得靠后,当时你涕泪交加,但字说的很清楚,我没有说错吧?”

    韩钟一番话说出来,几乎令石遇吉无地自容。

    崇德十一年时,石遇吉是几乎难以过关,还好是抱着韩钟大腿,极力表示忠诚,这才勉强被赦免过关。

    四周金吾卫士们一阵哗然,主官这么丢脸,他们却也是趁着鼓噪起来,石遇吉贪且暴,在金吾卫军里素来不得人心,众人只是畏惧朝廷官职,勉强听从石遇吉的命令,但石遇吉的老底被揭开来,也是令得所有人感觉一阵爽快,不少将士趁机都笑起来。

    石遇吉狼狈不堪,退后两步不再说话,陈常得只得上前,对灯火明亮却看不清人影的角楼叫喊道:“韩相,恕常得无礼,甲胄在身,不能行礼。今日前来,有负相国素来深恩,但上命不由人,请韩相谅解……如果可能,请韩相令下府下人开门,常得亲自护送相国至大理寺,相国秉国多年,素有功劳,想来天子也不会太与相国过不去……”

    “你倒是会说……”韩钟沉默片刻,说道:“身为大魏相国,去大理寺狱与刀笔吏对状吗?罢了,大局一明,我自会去宫门处求见天子,当面对质。”

    陈常得一脸为难的道:“韩相这就是与我们为难了……”

    “说这些做什么?”石遇吉恨声道:“下令攻开府门便是。”

    “韩相!”陈常得大声道:“如果韩相随我们走,府中上下人等不会受骚扰,如果我们强攻进去,很可能伤及无辜!”

    “陈常得你不错,知道拿我的家人来威胁。”韩钟突然大笑起来,说道:“左卫大将军王直,将你的儿郎叫出来亮个相,给这些样子货看看!”

    执戟郎和金吾卫向来被京师百姓私下称为样子货,当年挑禁卫郎卫是人样子,现在只是木桩子。

    诸如此类的话很多,当然一般当面不会有人这么侮辱,不过吵起架来就难说的很。

    石遇吉和陈常得听到这样的话,脸上神色自然是难看,但更叫他们吃惊的是两角的箭楼上突然冒出数十人来,都是持长?或弓箭,个个均是孔武有力,面露戾色的汉子,西侧角楼上还有一个满头白发,没有戴帽或盔,但神色俨然,腰背挺直,虽是白发老翁,但那种不可一世,睥睨万方的气概却是一般老者绝无仅有!

    王直已经入京多日,陈常得和石遇吉还都接过他的贿赂,当然是第一时间把这个左卫大将军,静海军节度使给认了出来。

    而王直入京,带着数百精锐从属,当时石遇吉还笑话,京师十几万禁军和郎卫,王直那几百人有屁用?

    但在此时此刻,这几百人显然就能当得大用了。

    以相府百名元随加上牙将,人数不下三百,不过都和郎卫一样是样子货,没有经过战场厮杀,石遇吉和陈常得都是奉圣命而来,很难说韩钟慌乱之下,相府上下能有多少人愿意跟随韩钟陪葬?

    王直的人就不同了,都是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强梁之徒,生死间不知道走过多少次钢丝,这样的凶徒有几十人就能坏得大事,何况是几百人?

    “老夫四百麾下尽在相府,”王直拿障刀指着石遇吉和陈常得两人,笑骂道:“要不是宰相拦着,你们这一千多人,老夫带着部下冲出去一阵就杀散了,你们来冲一下试试,不要将性命妄自送在这里!”

    韩钟骂人时,陈常得还敢上前与宰相叫阵,但王直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不管是陈常得还是石遇吉,却只有铁青着脸退避开去。

    他们一共带着一千三百人,现在相府里最少有六七百人,其中有一半多是凶暴残忍的海上群盗,都是经历过生死战阵的强徒,加上高墙深院的相府,现在叫部下强冲,怕是要立刻引发兵变。

    加上往积寿坊大参府邸的那队骑兵,也是不可控的风险,两个高级武臣哪有什么担当?当下退了下去,彼此商议一通,当然是决定等天子那边的反应到了再说。

    眼看郎君卫如潮水般涌来,又如退潮般退出了百步开外,韩钟也是松了口气。

    为相多年,韩钟都没有带兵的经验,这和刘知远,还有李国瑞等宰执不同,当然更不能和久在地方,经历多场战事的张广恩相比。

    论胆气,韩钟当然也不逊色,当着千多郎卫,斥责陈常得和石遇吉两人,言词态度都相当出色,也是令得相府中人定下了心思。

    再怎么样,宰相神智清醒,言谈犀利,不失往日风度,那些人会自忖,难道相公还有翻盘的机会?

    只有这样安定人心,元随牙将们才会为之所用,不然的话,反而在防备禁卫冲入府中的同时,还得小心提防相府中人。

    “大将军,眼下算先过了一关。”韩钟扭转过头,对着王直小声道:“底下之事你看如何?”

    “他们自是要去禀报天子。”王直虽然外在海外,对大魏禁中的事并不陌生,当下笑道:“说实在的,只要不是天子亲至,那些样子货打不进来,有我麾下这几百儿郎,守的还是这样坚固的相府,就算再来一千金吾卫也是白搭。就是怕天子下定决心,深夜出宫亲至,亲领数千郎卫前来,那人心一崩,郎卫卖力攻打,甚至调禁军前来,那我这几百人,是断然守备不住相府。”

    “不至于此……”韩钟闭目深思片刻,说道:“天子的禀性我很了解,遇事敢于决断,甚至下决断十分轻率,但遇到自身安危的事,则犹豫寡断,不敢涉险。崇德九年东胡入境,大军在蓟口与胡兵交战,我劝天子驾临蓟州鼓励将士士气,天子初时答应的好好的,后来就变卦不敢出燕京,今夜情形诡异,天子是不敢轻出黑沉沉的深宫,最多是派人持白虎旗率郎卫禁军前来。”

    “那不怕。”王直冷笑一声,说道:“旁人认白虎旗,我的部下可不管白虎黑虎!”

    这样的大不敬话语,换了平时韩钟当然要严词斥责,他是皇权之下的执掌国政的大臣,皇权不重,相权同样也不能独存,皇权和相权既有争斗,也是彼此依存,可今日之后,皇权和相权都会受到明显的削弱,天子会大失颜面,韩钟何尝不是?

    眼前的这海盗头子都敢露出桀骜不驯的一面,地方上的那些领着强兵的文武大员们又会如何?

    离心离德,怕是从今夜始!

    韩钟却没有太多不满,今夜若不是有徐子先上门,言称大变在即,做出了几样补救措施,同时徐子先杀向刘知远的府邸,王直率部来护卫韩钟的相府,怕是现在韩钟要么自杀,要么就被拖拽到大理寺狱,韩钟不自杀,天子也不会见他,只会令刀笔吏折辱,逼迫韩钟自杀,他的家人必定会被流放……朝廷现在军流犯官家属一般是发往雷州,那是冬天也和夏天一样酷热的烟瘴地面,一旦被军流则沿途受尽苦楚,不知道要死几个才能抵雷州,犯官家属,还得服苦役,被编管起来,要等下次大赦之时才会免除编管,结束劳役,大赦的时间不一定,在此期间,不知道韩钟的家人要受多少折辱苦难,又能活下来几个?

    这样的结果,还不如阖家老小一起都自杀了事,一了百了,落一个痛快。

    积蓄多年的家产,定然会被天子下令查抄,一文钱也不会给韩家人剩下。

    这样的结果,想想是有多么可怕,又多么叫人不甘接受?

    天子不仁,韩钟当然不会在意大魏中枢威望扫地,事后还可以用他的宰相权势来弥补,至于天子失掉的形象,韩钟可没有兴趣替天子描补。

    错怪宰相,错信奸臣,大魏承平二百多年,未曾有刀兵现于京师,这些事都是天子的黑锅,谁都没有办法替他背上。

    当然,还得看眼下。

    “大将军。”韩钟低声道:“南安侯止率一百多骑去刘知远那奸贼府邸,他府中和我一样,差不多也有数百人守备,南安侯能冲杀进去吗?”

    “三百多人的大参元随和牙将?”王直道:“若是我率部去冲,定然能杀的进去,只是要耗时良久,并且多有杀伤,可能耽搁时间。当时我和徐子先决策之时,徐子先说他率部强冲,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完成此事,于是我来守备相国府邸,他去杀刘知远。”

    韩钟顿感一阵无力……这般大事,居然如此轻率?

    “相公放心。”王直眼中满是狡黠之色,他笑道:“南安侯的部下我可是见过,精锐不在我的部下之下,而且令行禁止,论阵战之法,确实在我部下之上。是以分派之时,才由他去率部冲杀。”

    当然王直还是有些私心,徐子先就算杀掉刘知远,除掉自己身上的威胁,以他近支帝室血脉宗室侯爵的身份,想留在京师还是不可能的事,天子绝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要是徐子先坚持如此,那么王直都不会上这艘破船,趁早逃离京师为妙。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夜半

    徐子先是注定要走,王直却可以留在京师一段时间,立下这般大功,守护了韩钟安全,他归附之事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找麻烦。m.www.uu234.net

    在京师顺理官场之事,和韩钟稳固交谊,接下来王直就能考虑接班人的问题,再将这事理顺,他就能回明州养老了。

    这一次是王直最后的机会,若是抓不住,只能流连海上等死了。

    所以徐子先相当体贴,王直也是要抓住机会,守护韩钟的事,必得由王直来做。

    况且还有一条,徐子先曾经与韩钟不睦,虽然现在尽弃前嫌,终究还是有些尴尬,徐子先去刘知远那里,最为合适。

    “希望老夫没看错……”王直安抚了惴惴不安的韩钟,自家却是有些不安起来,徐子先的部下看起来确实是罕见的精锐,但有时候看样子是不准的,眼前的郎卫,哪一个不是七尺男儿的军汉好样子?真打起来,王直真有信心率部下冲出去将这一千多人的郎卫杀散了去。

    徐子先的兵马,到底是精锐,还是看起来不错的样子货?

    唯有交付天意,事若不谐,王直当然不会留在相府等死,而是会率部下杀出城门,在城门那里他早就有所准备,一旦不对就杀到城头,用长索吊人出城,能逃出多少是多少,这等大事,当然也是要搏命,能活下来多少人,也是得看天意。

    ……

    徐行伟是在下午时接到徐子先见面的短简,急赴睦亲馆之后,才知道出了这样可怕的变化。

    徐子先连魏翼也没有通知,这件事若败,徐子先必定无幸,魏翼只是文官家族出身的普通举子,未必会受到什么牵连。

    就算有牵连,了不起就是配解回福建,不会受到严重的处罚。

    徐行伟就不同了,以其国姓世家,原本因为其与徐子先交情深厚的背景,最坏的结果也是剥夺执戟中郎的官职,讲武堂的教官一职也定然保不住,但也就是如此了,朝堂动荡,天子不会对宗室出身的国姓世家太苛刻,严格来说,酌金事件打击的都是有望储位的宗室重镇,对外围和远宗反而不是那么严厉,对徐行伟这样的中郎小官,更不必究追猛打。

    “一旦子张兄参与其中……”徐行伟记得徐子先是这样说的:“最好的结果就是被撵回福建,坏的结果就是下狱,乃至论死。”

    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徐行伟记不大清楚,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断。

    不管在福州或是京师,徐行伟已经都认准一件事,明达非池中之物,如果自己这一世想有所成就,真的使家族回归宗室,更上一层,那就非追随明达不可。

    这个立场,也是得到徐行伟父亲的支持,这也使徐行伟没有后顾之忧。

    不会被族人和父亲责怪,最多是牵连到自己,那就无所谓了。

    生死是大事,但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反而不太畏惧生死大计,热血上涌之时,真的是什么也顾不得。

    徐行伟不是那种热血上头的暴燥脾气,但他的性格更坚韧和有主张。

    既然决定出手相助,就是要将事件给做好。

    午后时徐行伟请了假,然后将中郎官袍穿好,又带着几个心腹部下,前往睦亲馆见徐子诚。

    那位吴国公果然蠢的可以,徐行伟拿着伪造的诏书,宣读一番之后,便令徐子诚往刘知远府邸之内。

    借口当然就是徐子先和韩钟勾结谋反,天子决意留吴国公在京,暂由参知政事刘知远保护吴国公的安全。

    徐子诚当时嘴巴都笑歪了,这么一来,他不就等于储君?

    就算不能兄终弟及,也是可以选徐子诚的儿子为储君,吴国公当然改封吴王,一如现在在福州的赵王。

    一门富贵,就此到手?

    徐子诚犹如在梦里一般,根本就没有丝毫怀疑,直接带人去了积寿坊。

    天黑之后,京师街道上四处都寂寂无声,百姓和官员家中都是关闭了门户,光禄街到西市的大片地方原本极为繁华,天黑之后各家大酒楼都会挂起几十上百盏的灯笼,灯光灿烂无比,无数客人在这些酒楼里流连忘返。

    在此时此刻,原本亮如白昼的街道上一片漆黑,没有哪一家敢于点亮烛火,连那些狂妄的等待后天考试的举子们,也是偃旗息鼓,一个个躲藏了起来。

    在这样的大政局变乱之时,兵变的刀锋之下,举子的身份也护不住他们,真的遇上了乱兵,秀才遇着兵时,怕是大好头颅,很可能被某个不识字的粗汉斩了下来,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而不管是谁赢谁输,只要大魏在,天子在,朝廷总是要如常进行科考,抡才大典是国家第一等的重事,不会轻忽,更不会取消。

    徐行伟也是等着考武官试,他的中郎不过是八品官职,而且是以国姓世家子弟被保荐入宫,这种官职其实是自带干粮,郎官并无俸禄,只是一种在宫中行走,接近天子的资历。只有权贵之家才能玩的起这种投资。

    一旦考中武进士,才算正式进入大魏武官的行列之中,此前的资历才能拿的出来使用,成为真正的政治本钱。

    眼前黑漆漆的大道象是巨兽的嘴巴,令人感觉胆寒和害怕。

    在不远处的光禄坊,明显有禁卫将士的喊叫和喧闹声,徐行伟等人经过时,特意张望过去,也就只是黑沉沉的一片,只有相国府邸那一片,似有亮光传递过来,但很微弱,给人的感觉象是一种错觉。

    一个执戟郎沉声道:“子张兄,我们的身家性命,算是托付给南安侯了,不知道他是否能真的突破大参府邸?”

    徐行伟笑道:“种五郎,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事涉身家性命,不得不怕。”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明达是不是真的能突破刘知远府邸的防备。”徐行伟叹息一声,对来自秦凤路的种纪说道:“惟理,你和姚惟诚都是我的兄弟,徐明达也是,你们都是西军世家出身,自是见多了征战厮杀,我的见识却是浅薄,对明达所率部下,只见其表,不知其理,但只见部伍森严,令行禁止,在京时也是每日操练,将士并无怨言,由此,我可以判定明达所率的是一只精兵,但战阵军伍之事,我其实只在兵书中得,是不是真的如我所见,我不敢断言。”

    一旁一个矮壮的郎卫沉声道:“部伍森严,号令如意,确实已是精锐。能否成功,且得看战阵情形变化,我自幼随父祖于军伍之中,哪怕以多击少,长辈也不敢言必胜,我们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剩下的惟等变化结果而已。”

    徐行伟,种纪,还有说话的姚平忠俱是执戟郎卫,种,姚二人是传承数百年之久的唐末西军世家出身,与别的家族不同,西军世家,俱是将子弟自幼带上战阵,秦凤路和永兴军,还有河东路等处,面临的是北虏和西羌两边夹击,战乱不止,各州县都有大量的民间弓箭社,而且经常编管民壮上阵,将门世家的子弟,更是自幼就要上战场见识,及冠之后,多半会到京师任郎卫,汲取在京师为官的经验,一般是在京师待两三年,中武进士之后,开始正式的武官生涯。

    当然也有以恩荫一直在边境厮杀的糙汉子,只要斩的首级多,一路也能斩到厢都指挥。

    种纪和姚平忠的实战经验足,在这般黑沉寂暗的环境中也是神态自若,话说平缓自如,哪怕是和徐行伟一起做下这般逆天的大事,也不曾叫这两人呼吸更急促几分。

    两人惟一担心的就是会牵连到家族,不过西军世家一般根深蒂固,两人已经打定主意,一旦事败就以障刀割喉自杀,这是武人的死法,两人自幼就见的多了。

    只要参与其中的人自杀,朝廷和刘知远也不会太过于苛刻,一旦追查西军世家,很可能会使得西路军州大局不稳。

    那可就是要命的事情了。

    三人策马缓缓向前,细碎的马蹄声打破了幽深的黑暗,徐行伟内心都不免有些紧张,他确实在军伍之事上没有丝毫的实战经验,这一次的事,算是锻炼了他的胆魄。而更加庆幸的是身边有这两个胆大包身的伙伴,若于姚,种二人相助,徐行伟也不知道能不能将徐子先托付的事情给办好?

    马蹄声不停,三人终于进入积寿坊的坊门,一眼看去,前头已经是火光大作,喊杀之声远远就可以听的到。

    “我们去帮手,还是只凑近看看?”姚平忠舔了舔嘴唇,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姚平忠自幼便是在军中厮杀,矮壮的身躯充满力量,他是拿步弓当骑弓来用,马背骑射,重箭足以射断人的脊骨,百步之内,每箭必中,虽然才二十出头,已经是秦凤路和永兴军最为出名的神射手。

    种纪的手也按在障刀上,他的手骨节粗大,手上的皮肤极为粗糙,一点儿也不象富贵人家出身的子弟。

    种家岂是缺钱的人家?只是从小要打熬身体,磨练意志,手成这样也只是等闲小事,看姚平中的虎口处,还有变了形的胳膊,西军的将门世家子弟,哪有那么容易崭露头角,出人头地?

    只是再想了想,种纪按住激越的情绪,沉声道:“离远了看,我们现在做的事,一死了之,朝廷不会追穷,如果我们参战,只要事败,必定牵连家族,我们俩不惜自家性命还可,不顾及家族,那就真的是罪人了。”

    “好吧。”姚平忠气势已经起来,势若疯虎,那种疯狂的战意连种纪和徐行伟都受了影响,但其还是强按住情绪,将气势一点点的又压下去。

    三人继续前行,绕过若干个黑漆漆的深宅大院,很有可能在那些黑暗的望楼上就有人看着他们三人,但三人浑不在意,只顾策马向着前方的喊杀处前行。

    “到了。”火光大盛,从至深的黑暗处出来,一下子看到大片的火光,徐行伟甚至感觉到太过刺眼,两眼都情不自禁的眯了一下。

    姚平忠和种纪也都停了下来,两人都是双目圆睁,看着眼前的战场。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围府

    大参府邸极大,方圆大约占地百亩,四周的不少民家都被转移,房舍的门板被拆了下来,百余人忙忙碌碌,取了不少引火物,制成火把,正在奋力投掷,刘知远府邸的正门已经在燃烧,四周的两座鼓楼也烧了起来,几个人被烧成火烛一般,从楼上坠落。m.www.uu234.net

    黑暗中传来神臂弓拉动和扣弦的崩响,箭矢不断从大参府邸落在外头,但掷火的人都以宽大的门板护住自身,神臂弓是劲弩,但始终是手拉动,想射穿厚重的门板也是几无可能。

    “闹腾半天,还在大门口折腾?”种纪摇头。

    姚平忠说话更率直些,当下道:“他娘的,这样废物的话,我等三人的性命算是要折在南安侯手里了。”

    “且再看看。”徐行伟死力咬着嘴唇,心中焦急如焚,但此时此刻,除了等着看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算他们三人冲上去,也不是太明显的变数,姚平忠猛,种纪缜密而心狠手辣,徐行伟自身武力也不低,但在这几百人恃险而守的战场上,增加三个人的变数,实在是太小了。

    而且种,姚二人,也不可能将整个家族都搭上,绝不可能。

    ……

    刘府的望楼,当然不止是靠近大门的两座。

    这曾经是一位枢密使的宅邸,武宗年间修筑,当时京师因为连年对北方的战乱涌入大量流民,情形与如今相同,其实还要更乱一些,因为混入了不少北虏的细作,刺杀官员,放火制造混乱的大案很多。

    当时的高官显宦,多半在家中修筑深宅高墙,同时多修鼓楼望楼箭楼,以期在贼盗来袭时有抵抗之力。

    刘知远现在就庆幸自己当初挑了这么个防御森严的宅邸,当时只是图它大,离宫门近,进入宫禁和政事堂方便,现在就是成了保命的依靠了。

    府中的牙将和元随们倒是不服气,刘府的护卫不在韩府之下,这几年来刘知远这个大参和韩钟斗争已经是白热化,双方都在担心行刺和贼盗上门,守备都是相当森严。

    刘知远的部下主要是来自河北东路,其中有几十人都是从禁军中被挑选出来,从一个军汉成了大参的元随,他们当然是相当愿意。

    来袭之人气势汹汹,还好刘府早就关闭门户守备,一开始促不及防之下被射死了好几人,后来府中的元随牙将们开始用神臂弓还击,对方只好退了回去。

    现在已经开始纵火烧门,几个牙将头目都曾经是禁军武官,见状已经相当不屑。

    甚至这几个武官已经在摩拳擦掌,主动向刘知远请缨出战,三百牙将和元随冲出去,那一百五十多人的来犯之敌,绝不是对手。

    刘知远本人也是一样的看法,但他不愿去冒险,等着好了。

    等天亮,或是天子得报之后派郎卫前来援助,一切就尘埃落定,何必冒险?

    不过是韩钟和其党羽南安侯徐子先的垂死反扑,只要再撑一两个时辰,一切就都成了定局。

    天子定然会恼怒京师出现这样的变乱,但韩钟不轨之心算是被确定,天子处置起来也就没有任何的姑息和容忍,韩钟余党,会被刘知远用最酷烈的办法给处置掉,天子也不会考虑平衡,在其中设定范围,只会任由刘知远把韩钟余党清扫干净。

    而徐子先此举,正是坐实了其意欲留京,勾结韩钟,徐夏商谋争储位的嫌疑,这很好,真是太好了。

    刘知远简直要笑出来,他并不害怕,好歹也是任过州县亲民官,率部打过仗的文官要比普通的同僚多几分胆气。

    大门一时半会烧不光,最少能拖半个时辰,而且熊熊燃烧的烈火正好可以阻断贼人冲进来的脚步,对面在放火,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根本不足为患。

    “徐子先在福建路能暴得大名,看来还是南方无人。”一个牙将头目是北方禁军出身,向来看不起其余各路的禁军,更不要说徐子先这种福建南蛮以团练出名的宗室了。

    “西军也不咋地。”

    “本朝军伍,还得看我们河北禁军和京营禁军。”

    “北伐大计,有大参主持,还是得靠京营禁军和河北禁军打头阵。”

    “眼前这些跳梁小丑,可是要笑死人了。”

    因为行有余力,大门那里安排了十几柄神臂弓,加上几十支长步弓,二百余名刀?刀摆开阵列守备,根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簇拥在刘知远身边的牙将武官,索性也是在谈笑起来。

    刘知远眼中满是自得之色,今日之后,他就要大权独揽,真是想想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悠然看向光禄坊方向,那里是韩钟的住处,按时间来推算,陈常得与石遇吉应该已经在韩钟的府邸门外,韩钟现在是已经在与妻女告别,准备自杀,还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或是真的那么不要脸皮,被禁军郎卫押到大理寺狱,受刀笔吏的折辱,然后等着天子的诏命自杀?

    刘知远饶有兴致的推算起韩钟自杀的办法,投环,似乎死的极为痛苦。吞金?会捂着肚子,疼的满地打滚。

    服砒、霜?也疼。

    最痛快的还是一刀枭首,不过谁敢来斫宰相的人头?

    要是刘知远自己选择,当然还是用障刀划破劲部最痛快,血如泉涌,十几息功夫就可让人失去知觉,除了划颈那一下,几乎没有什么痛苦。

    “真是不吉!”刘知远强行停止了现在的思维,自己府邸也被敌人包围着,想这些未免有些晦气。

    刘知远又看了看脚下的门房,那个不知死活的吴国公徐子诚就被关押在那里。其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欺骗,居然以为自己要与他合作,强行留他在京,争夺储君大位。

    真是利令智昏!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不要说近支宗室,大魏境内这种笑话多的事。

    前年还有一个道人自称玉皇转世,被宗人和信徒推为玉皇天子,结果被县衙派出的差役给拿捕了,玉皇天子被斩首示众,信众被杀的也有十几人,还有百多人或军流,或打板子后服苦役,一场不那么轰轰烈烈的造反就被平息了。

    大位在前,昏头涨脑的人太多了,大魏这二百多年,哪一年不出类似的笑话?

    近支宗室看到天子无子,有些想头是正常的事,只是徐子诚蠢到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天子和赵王一脉维系帝系传承的决心。

    适才徐子诚被刘知远下令猛抽了几个耳光,居然招认是赵王派人示意,都是文宗一脉,下一代天子不宜再由赵王一脉来当,文宗五子,除去成宗无嗣,还有韩国公徐安吉无后,赵王一脉无意再争,南安侯一脉怎够资格?算来算去,当然只能是由吴国公一脉出人了。

    有赵王的示意和怂恿,徐子诚这才昏了头,带着吴国公府的大量从人,大张旗鼓的前来京师,意图将储位争下来。

    刘知远对这番招供,隐隐倒是相信了。

    赵王下的一手好棋。

    怂恿徐子诚来闹,将这事弄到朝野尽知,没有野心的徐子先也被牵涉进来,再连上一个右相徐夏商,又被蒲寿高看准了刘、韩二人相称的当口,给刘知远提供了最好的弹药,一气呵成,真是国手布局,一子连接一子,疾风密雨,不仅徐子先被牵扯进来,赵王府少了一个潜在的对手和大敌,福建路的军政相争,影响赵王控制地方的大局,也可以顺势化解。

    加上去掉吴国公府一脉,成宗,韩国公,吴国公,南安侯……所有文宗一脉,只剩下赵王一支无事。

    将来天子有子,还是赵王嫡孙,若无子,不管是叫徐子威或徐子文为皇太弟,兄终弟及,或是过继徐子威的儿子,都是赵王的子孙。

    “这老匹夫,打的一手好算盘!”饶是刘知远自诩甚高,对赵王的这一系列的计划谋算,也是有心惊之感。

    但终究怎样,不影响大局。

    天子在大魏当然拥有至高于上的地位,但天子要施政,还是得靠宰相。

    大政实施,一旦定了调子,具体着手的人还是控制着政事堂的宰相。

    天子只能对大政进行调整,事务的实施,包括人事,军务,财赋,还是由宰相来实施。

    刘知远有信心,十年之后,不管即位为天子的是赵王的哪个子孙,需要倚重的,甚至是不是能顺利继位,还是得看他刘知远的脸色。

    甚至做到废立天子的地步,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王偏居福建一隅,考虑的就是帝位稳固,对大政来说,其影响力不值一提。

    刘知远掌控政事堂,才是真正的影响亿万生民,对大魏的军国大政,才真正提得上一言而决。

    一个远在福州的亲王,再能算计又能如何?

    无所谓了。

    “不知道禁中郎卫,何时能至?”刘知远对被围攻的局面还是略感焦燥,现在只盼着不远处能出现执戟郎或是羽林郎们的身影,一旦郎卫至,他就会下令打开府门,里应外合,将徐子先和他的部属们,斩杀干净!

    在这等事上,不管是天子,还是刘知远,都没有宽恕和怜悯之心可言!

第一百七十四章 接仙台

    韩钟府邸和刘知远府邸都传来喊杀声,在听到动静之后,天子登上宫城中的露台,登高远眺。www.uu234.net

    一群内侍跟随在身边,一个贴身内侍替皇帝披上挡风的披风,虽然还未至深夜,但春寒料峭,还是小心些的好。

    内侍省的人照例不能对外事发表任何意见,宫门关闭之后,内外隔绝,内侍们的神态轻松很多,不象出外面对大臣时那副如履薄冰的模样,但不管怎样,叫他们发表对眼下局面态式的看法和评价,却也是这些内侍们断然不敢做的事情。

    当今天子对内侍的看法相当负面,而且为人刻忌寡恩,对内侍有小过者绝不姑贷,处罚起来,不管有多少恩情,也从不手软。

    宣宗皇帝也是位严格刚毅的帝王,但对内侍就亲厚的多,甚至宣宗皇帝即位多年之后,还是称自己从小长大的内侍为哥哥,这就相当难得可贵了。

    十余个有品级的内侍在此时只敢围在天子身侧,而默不出声。

    火光冲天,喊杀声不绝,而别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这实在也是相当罕见的情形。

    历来大魏天子都会做出与民同乐的姿态,当今官家就算不喜于此,该做的样子也会去做。

    每年上元节时,城中四处有花灯灯火,满城皆是光亮,天子会登内城城门眺望,会向那些涌到宫城城门处的百姓致意,百姓会因此心满意得,发出阵阵的欢呼声响。

    不管哪一朝的天子,这个祖制从来不曾违背。

    不过天子也会有自己的喜好,如果不想惊动百姓,又要登高远望,眼前这座露台就是最好的地方。

    露台又名接仙台,高十余丈近五十米,京师中除了西苑的三仙山外,整个方广数十里的大城就没有比这座接仙台更高的建筑。

    这座宣宗皇帝年间修起来的高台,据说原本是要修到百米高,当时国富民强,国家岁入两亿贯,钱多的没处去处,要修台的是贵妃李氏,宣宗皇帝将上朝时,李氏请天子务必要使两府同意修台之事,天子曰:得得。

    结果天子与两府会议,被当时的宰相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回来之后大为不悦,但还是将接仙台改为现在的规模。

    据说李氏都被吓的不轻,言道:都云天子贵重,今日方知宰相才是真贵重。

    不知怎地,天子站在露台上,就是想到这样的过往典故。

    并不津津有味,相反有些苦涩。

    不管怎样,今晚之事算是开了大魏不该有的先例。

    以前也有罢退宰相之事,一旦是天子御内东门小殿,锁院,召翰林学士草诏,罢宰相,同时大拜新人,去职的宰相一般给三公虚职,比如太师,太保,或是太傅,然后以朝廷传骑,礼送回旧籍闲居。

    宰相贵重,退职之后不能任他职,这是对朝廷官职和宰相本人的双重尊重。

    每次拜相,除了实职之外,比如中书令,尚书左丞,还会加封国公,同时任太子师保,宰相退职后,加太保,傅,师,这是天子尊重相国,而给的必要的尊重。

    只有如此,宰相才能主持好政务,协理阴阳,上承天命,下驭百官。

    也不是没有犯罪被罚的宰相,但也是极少,被中使上门斥责之后,犯罪的宰相会伏剑自杀,天子闻报后再缀朝哀悼,以示身后尊荣。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大参和宰相兵戎相见,天子要罢相,也是派出郎卫兵马,而不是派几个内侍执诏书而往。

    哪怕一向自诩甚高,崇德天子还是觉得脸皮发烧,有些情不自禁的难堪。

    而且不光是两处明显的火光和喊杀声,诺大京里,几十米的高度看过去几乎能看半个城还多,可是今天晚上,除了两处有明显的火光的府邸之外,四处都是一片黑暗。

    太祖建立京师时,几十条重要的道路都立有路灯,由京兆府的公路局负责添加灯油,到晚上点亮路灯,给晚归的行人照亮。

    甚至有些贫家子弟,自家晚上点不起油灯,便是到路灯之下读书,颇有几个朝官真的是在灯下苦读,成就一番事业。

    今晚不仅所有的宅邸全是一片黑暗,连路灯也是黑的,这令得天子颇感愤怒,打定主意,等大事底定之后,一定要拿问几个相关的官员。

    这便是天子,他倒是没有想过,公路局的官吏差役也是人,喊杀声中悠然在路上添油点灯,谁能办的到?

    “陛下。”有内侍气喘吁吁的爬上来,禀报道:“金吾卫都厢指挥使石遇吉,郎中令陈常得派人回报,相国府邸有人助守,并有南安侯徐子先说奉命平乱,吴国公徐子诚与大参刘知远勾结,阴谋造反篡位。”

    “刘知远,徐子诚?”天子一下警觉起来,事涉大位,天子是要多警惕,便会是有多警惕。

    “吴国公在何处?”天子问的是执掌间谍事的内使侯官。

    大魏建立后,皇权,相权,宗室,兵权执掌,各有其人,彼此牵扯,还真未有权臣掌握军政大权以图不轨之事。

    一直到本朝建立,经过唐末长过二百年的战乱,旧有的世家几乎被荡涤一空,加上本朝也是以科举为重,加上用宗室掺沙子,出现有能力篡国的权臣的几率,原本就是微乎其微。

    就算如此,皇权之重,依然令在位的天子寝食难安。

    设内使侯官,刺探宰相在内的百官,这也是宣宗年间出现的事。

    百官当然颇有微词,但亦不好明面反对,毕竟此辈是天子耳目,是御史之外的一种补充,总不能叫天子自绝耳目?

    大魏的侯官,可不是明朝的东厂和锦衣卫,没有拿捕人犯的权力,就是在阴暗处刺探消息,象是下水道里的老鼠。

    君子士大夫们当然对这种行径不满,但也只限于不满。

    “回奏官家。”内使侯官道:“天黑之前最新的回报,吴国公是去了大参府邸。”

    天子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一种难言的愤怒感涌上心头。

    刘知远在内东门小殿上奏时,可是说徐子诚,徐子先两人与韩钟,徐夏商勾结,图谋不轨。结果天子依其所请,下令郎卫拿捕韩钟,结果徐子诚却是一掉头,直接去了刘知远的府邸。

    这其中,到底是别人的阴谋,还是刘知远故意为之,两头押注?

    天子突然焦燥起来,眼下的事突然间变的扑朔迷离,叫他分不清楚孰是孰非。

    “还有什么?”天子忍住气,向那个报信的内侍发问。

    “韩钟府邸,有静海军节度使率部守御。”内侍道:“陈常得,石遇吉回奏,请陛下决断,如果要硬攻入宰相府邸,恐怕要添兵,最好是派御林郎持白虎旗出,召枢密陈獾,中尉李健,持节至相府,以此方能迅速攻克相府……”

    “废物,真是废物!”天子终是忍不住,涨红面皮,拍打着接仙台的石栏。

    四周内侍都是做出战战兢兢的模样,不过可是没有人出声替石遇吉,陈常得辩解。

    宫廷护卫,石遇吉最外围,陈常得是郎中令,然后是执掌羽林郎的老将中尉李健,最为被天子信任倚重。

    外朝禁军归枢密管,但要动兵,需得天子颁下虎符,没有虎符,枢密使,副使,被称为御营管官的厢都指挥们,不管是王通还是李恩茂,都是无权动用哪怕一都的兵力,动用时就得冒着被抄家灭族的风险!

    京营禁军,不仅是在枢密管制之下,各厢都管军都是天子经常会召见,加上副管军,都虞侯,监军的观军容使,任何一个厢都指挥,麾下禁军超过两万人,但随意动用的人数,绝不会超过一千。

    还得是骄兵悍将,敢于拿身家性命跟着恩主冒险的性情,一般的人,就算得了恩情,拿家小和自家性命冒险,还是两个字,不敢。

    以金吾卫尉,加上郎中令,天子的态度已经相当明显,结果这一千多郎卫楞是不敢下手攻打,也没有逼迫韩钟自杀,却是叫天子增人添兵,这般行事,倒是真的当的起“废物”这两个字的评价了。

    枢密副使何獾是京营管军大将出身,京营又称御营,因为是有殿前司,侍卫马军司,步军司,被时人称为三衙,三衙真正的主事者当然是太尉,太尉是真正的武阶官的顶尖,虽然大魏的太尉远不及秦汉的太尉是真正执一**权,但以厢都指挥,节度使,再往上一步,就是武官的顶点,太尉。

    宣宗改制,废殿前司和侍司马步军司,由太尉管制各厢都指挥,一般天子会任命三四名年高宿将为太尉,管制十几二十个管军级别的大将,枢密使,副使进行日常的管理调度,而不管是太尉,或是枢密,想要调动京营兵马,非得有御使奉诏,持兵符宣诏之后,才有资格调度京营将士。

    外有京营,内有郎卫,内外得御,这才是大魏二百多年太平的原因所在。

    现在皇帝不任太尉,专信中御将领,就是金吾卫尉,中尉,还有郎中令等人,不料他倚重的这几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废物,一千三百余人不敢攻打相府,还要天子颁下虎符,动员御营禁军?

    这般传扬开来,内外分制,各有统御的格局,加上这一场大乱,天子的威信会降到哪一处才算是底?

第一百七十五章 白虎旗

    “传期门令徐子威进宫来!”

    宫变关闭之后,一般不得轻启,但也是看情形,大魏的宫门可不是后世明清时,关闭之后就不得打开,事遇非常,打开宫门召见大臣或亲信臣子,再正常不过。m.www.uu234.net

    待徐子威至后,天子几乎是用嫉妒的眼光看了一眼徐子威。

    进宫为储君时崇德帝已经十四岁,徐子威当时还是个幼、童,兄弟同父亦同母,都是嫡子,彼此间相处的还算亲厚。

    但现在身份地位,还是判若云泥,最少徐子威此时还是得向天子下拜行礼,否则不要说御史听闻后会弹劾,就算天子本人,也不会轻饶徐子威的无礼。

    “赐汝白虎旗,率一百羽林郎,三百执戟郎,两千金吾卫,替朕出宫平乱,切不要再给朕丢脸了!”

    “请陛下放心。”徐子威半跪着接下半块虎符和诏命,有此信物,他可以到皇城的郎卫军营调兵,同时展开白虎旗,在大魏军中,白虎旗象征皇帝亲临,不到紧急关头,天子不会颁赐此旗。

    “听闻你素来知兵?”

    “臣不敢言知兵。”徐子威身形壮实,下巴上的短须如钢刺一般,英武的形象可是比瘦弱的天子看起来壮实许多,同父同母,可能是天子自少时进宫导致心思太重,影响了生长发育,宫中说是上方御食,什么样的食材和药材都是顶尖,但起居饮食最为讲究,而且有很多限制,成年人都会感觉不适,何况正在发育生长期的少年?

    历来大魏内廷,天子没有子嗣的有三位,少子而早夭的就更多了,眼前的崇德帝就是其中之一。

    倒是从宫外过继进来的,只要是成年之后进来,多半身康体壮,子嗣众多,这一点是宫中自幼长大的皇子们不能相比。

    徐子威壮而有力,两眼有神,声若洪钟,仪表也相当出众。

    这几个月来,天子多次天语褒奖,徐子威直接以亲王嫡长子的身份被任命为期门令,官阶等同于厢都虞侯,已经是大魏的高品武官。

    徐子诚最蠢的地方就是居然把徐子威给忘了,天子真的有不测之事发生,难道亲弟弟或亲侄儿,不比吴国公一系更会得到朝官的支持,天子的认可?

    但在大位之下,在天家哪怕是亲生父子也会相疑,何况兄弟?

    “请陛下示下……”天子在犹豫时,徐子威有些不明就里,他抬头问道:“是往光禄坊去攻打宰相府邸吗?”

    “韩钟说天明会进宫来。”天子有些软弱的道:“你往积寿坊,去援助大参府邸,务必要赶在贼人之前,护得大参周全。明日天明,将刘知远护送入宫。”

    徐子威道:“臣听说攻打大参府邸的是南安侯徐子先,其称奉宰相政事堂令讨逆平乱,请陛下示下,若遇徐子先,当如何处置?”

    徐子先对天子来说只是一个未曾谋面的从堂兄弟,当下断然道:“在京师擅动刀兵,形同造乱,若其束手就擒,交由大宗正司并大理寺审问后依律处断,若敢抵抗,可当场诛杀。”

    天子其实对当场杀掉徐子先,毫无心理负担,但怎么样也是血脉十分亲近的近支宗室,就地格杀的话当然说不出口,得靠徐子威自行领悟。

    天子又加了一句,说道:“对吴国公徐子诚,也一并如此办理。”

    “臣知道了。”

    徐子威大为兴奋,身上几乎是要颤抖起来。

    率金吾卫,羽林郎执白虎旗而出,至大参府邸,杀退徐子先的部下,到时候怎么处置徐子先和徐子诚,还不是自己的一句话?

    就说其冥顽不灵,负隅顽抗,被禁卫击杀,在这样的大政潮之下,谁还敢替徐子先和徐子诚说话不成?

    不仅这两人要杀,南安侯只徐子先一人,也还罢了,吴国公一脉,也非得连根拔除!

    就算不能尽杀,也要发遣至江陵高墙之内,永远圈禁!

    此事过后,刘知远执掌朝政,还欠了赵王府一个大人情,蒲寿高这个盟友也能扶摇直上,成为有话语权的大商人,甚至蒲寿高想要的知泉州的职位,也可以给他,等于是把泉州分封给蒲家,用来酬功。

    蒲家是外来商人,那又如何?只要其镇守泉州时,将该缴纳的赋税,如数上交就是了。

    生杀予夺,俱在自己一念之间,而诛除吴国公和南安侯两个支脉后,文宗后人,只留下赵王一家。

    到时候,徐夏商就算能保住性命,其还敢在储君大位之事上,说三道四?

    宗室之中,只有右相,大宗正等寥寥几人够格说话,而在文宗一脉只剩下赵王府一脉的情形下,韩国公这个大宗正,为了文宗考虑,也非得支持赵王一脉不可。

    自此之后,只要大魏不亡,徐子威等着自己的儿子继位就可以了。

    徐子威怎么能不高兴的浑身颤抖?

    “需得小心行事。”天子沉声道:“不要将差事办砸了。”

    这其实不是天子口吻,而是用兄长的语气在叮嘱了。

    “陛下放心。”徐子威肃容道:“据闻徐子先不过带百五十人至京,其自天街往积寿坊时,动静不小,是因为皆骑马而行,其实百五十人,下马步战,根本不是一合之敌。臣率两千余人至大参府邸,若不能败他,臣亦无颜留于世间矣。”

    这简直是拿人头立军令状,虽然勇悍,但实在没头脑!

    天子皱眉看着一脸自得之状的徐子威,心中也是只能叹气。父王常在信中说二弟勇猛亦善谋,现在看来,就是一个没脑子的武夫。

    虽然天子识人的本事相当平常,但常处于大魏朝堂的最高处,一个人的能力高低,大致还是看的出来。

    徐子威要是换个身份,不要说期门郎,天子感觉他最多配当个都头也就到顶了。

    “速去!”

    符宝郎已经取了白虎旗至,这是一面硕大的军旗,是太祖鼎定天下时的天子用旗,当初与极盛时的北虏交战,最大规模的野狐岭一役,魏军五十万对北虏三十万人,其中北虏十五万人,分为十五个万人队,还有十五万人左右的汉人世侯归附军,两军血战多时,野狐岭在几十年后还是有累累白骨,一到夜间就是鬼火处处,令途人不敢在夜间经过当年的旧战场。当时的北虏异常强大,已经灭契丹与西夏,而魏军也是刚统一汉地,方与北虏争锋。

    两军交战时,矛戈如林,箭落如雨,魏军以步阵为主,北虏则步骑参半,归附汉军步战,北虏自身则全以骑兵应战。

    战场上一个个步阵与骑阵交错,箭矢和飞刀,骨朵,短矛互相投掷,魏军最强的八牛弩时不时的射穿敌阵,使北虏的骑兵无法运作自如。

    但北虏当时兵锋甚强,其重骑兵人马皆甲,持长柄斧,铁矛,铁棒,狼牙棒,骨朵等兵器,在战场上冲入魏军步阵,杀伤甚多。

    关键之时,是大魏太祖亲手挚白虎旗,率三万精骑从侧翼冲入敌汉军阵中,破其汉军军阵,汉军阵列崩溃之后,北虏骑兵被步兵冲击混乱,乃至大败。

    野狐岭一役,北虏军二十万人葬身战场,剩下的残余骑兵被大魏太祖一路追着打,北虏一直撤到捕鱼儿海之北的苦寒之地,熬过魏初的二十余年之后才又逐渐南下放牧,虽然其后二百多年还是大魏的边患,但其实也就是边患,在北虏冒起之初,有一统天下之志,如果不是遇着了初兴的大魏太祖,以勃发之势迎击当时的北虏,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而白虎旗则彻底成了一桩传奇,这面军旗也就成了大魏皇帝的标志,大旗一至,如朕亲临。

    徐子威手挚大旗,威风凛凛,宫城外传来大股军队集结的声响,将士们的甲叶在半夜的宫城外哗哗作响,徐子威面容沉静,步出宫门之后并不回顾,听着宫门关闭时的响动声,内心对李谷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使赵王劝诱徐子诚,蒲寿高亲至燕京,试探韩钟,再劝刘知远,这一整套计划皆是李谷所出。

    当日闽江上观看战事之后,李谷回赵王府后就断言在福州无力对付徐子先,不管是有齐王等人的支持,还有昌文侯府为其后盾,在官场上徐子先也已经毫无破绽。

    林斗耀和韩炳中被徐子先弄的灰头土脸,势必会有一人被罢职,赵王的盟友等若要断一臂,感觉上会更加吃力。

    而从武力来说,李谷断言,赵王府明面上的三百牙将,还有暗中布置拉拢的驻福州的禁军和厢军,只要不是出动主力五个军的禁军去南安,想在武力上压过南安侯府,打跨徐子先,最少在福州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唯一的机会,也是徐子先近期唯一的破绽,便是上京一行。

    果然,李谷的策划,赵王的努力,终于在今晚见得分晓。

    徐子威现在唯一的不满,就是金吾卫和羽林郎们整队太慢了。

    羽林郎是天子近卫,出战时全身皆披铁甲,铁盔,明光铠,护颈,护胫,铁网靴,铁手套,一应俱全。

    这便是传闻中的步人甲,一甲七十斤,便是勋贵后人,披不起这身铁甲的,也是当不起这个羽林郎。

    天子在每年都会择期大阅,到时候几百羽林郎全部披步人甲持?带刀,侍立在天子左右近前,以防不测。

    这就是所谓的“带御器械”,也是天子最信重,最倚仗的近卫。

    披不得步人甲,谈何近卫?

    只是现在披甲,却是导致羽林郎们行动不便,站立疲累,春寒之夜,已经有不少羽林郎开始流汗。

    坐立休息便起不得身,需得人拉拽才得站立。

    而金吾卫的卫尉石遇吉已经在韩钟府邸之外,现在带队的几个将官是副厢都指挥,都统制一流,金吾卫也多半是勋贵后人,或是世家出身的老油条,上官们也不好过于喝斥,已经出来一刻钟时间,连队伍也没有排好。

第一百七十五章 府外

    徐子威面沉如水,却也知道此辈不宜喝斥,否则就算现在凛然听令,事后徐子威的风评会一落千丈,得花好大功夫去弥补,反正两千多人的禁卫加上白虎旗一至,天大的事也能解决,至于刘知远的安危,徐子威也不是太担心,南安侯府才一百五十人,要是把王直的部下加上,凑个五六百人攻打大参府邸,怕是还有机会,现在分王直去韩钟府邸,徐子先只带一百五十多人去杀刘知远,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刘知远府中的那些元随牙将,难道都是泥雕木作?

    徐子威唤过自家牙将,吩咐道:“快马至大参府邸,离远了喊话,禁卫将持白虎旗至,叫大参府邸务必多撑半个时辰。www.uu234.net”

    “是,小人即刻就去。”

    “话传到了立刻来回报,”徐子威笑了笑,从容道:“注意看看徐子先那边的情形,我怕他看到事机不对,提前跑了。”

    “是,小人会见机行事。”

    这个牙将是从福州带过来,对南安侯府与赵王府的冲突是心知肚明,当然是知道徐子威最想做的是什么。

    救刘知远都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把徐子先给解决掉。

    不仅是解决掉储位之争的大麻烦,也是把福建路的钉子给拔附掉。

    除掉徐子先,齐王的布局心血完全浪掷,郑里奇杨世伟等人会再考虑是不是要依附赵王,而昌文侯府可以安抚,陈文?既然还没有嫁,不妨再嫁给徐子文。

    以昌文侯府的现实考虑,陈敬笃把女儿嫁给徐子文的可能性也是极大。

    大魏又不提倡妇人守节,仁宗皇帝的皇后是个寡妇,武宗的皇后,嫔妃,有不少是改嫁的,皇后干脆是离婚的妇人,皇帝也不在意。

    夫君尚在,妇人再嫁,居然还能当皇后,当然会有一些腐儒嘀咕,但嘀咕就嘀咕,武宗的皇后所生的嫡子一样当了皇帝,就是文宗。

    也就是说徐子威和徐子先等人,都是再嫁妇人的后裔。

    怎么可能会介意陈文?未过门的婚约?

    只要杀掉徐子先,整个福建路还是会回到正轨,逐渐为赵王父子所掌握。

    福建的泉州,漳州,福州,三州的赋税抵得上云南和贵州两路,人丁,工商,对外贸易,都是极为繁盛。

    掌握福建路一地,等于掌握了大魏五分之一强的赋税来源,岂能说不要紧?

    大魏二十三路地方,一路占五分之一的赋税,赵王府多么重视对福建路的经营,也不为过。

    这也是赵王聪明的地方,当年封藩出外,以天子生父的身份,去江陵又如何?但江陵好几家亲王,几十家国公,国侯过百,这样的地方宗室势力和地方官绅的势力都是极强,赵王是天子生父又如何?就算是天子,宗室和文武官员地方豪强,硬顶天子的事情又少了?

    还是福建路好,地方富裕而政治圈子较为简单,事实上如果不是冒起个徐子先,打乱了赵王在福州的布局,怕是与昌文侯府的亲事一成,文武军政加上财赋,已经逐渐落入赵王彻底的掌握之中。

    “也不算太晚……”看着还是乱糟糟的郎卫队伍,徐子威不无得意的想。

    只要大事能成,徐子威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也就是半个时辰。

    ……

    “时间差不多了?”徐子先扫了一眼北边和东西两侧,远方的宫城当然看不到,不过可想而知宫中今晚肯定也不会消停。

    再闹下去,估计宫中派的人就要赶过来了。

    东西两侧,到处都是成片的宅邸,现在的时间也就是十点不到,刚刚是二更天,往常这时候,各深宅大院里肯定还不消停,喝酒听戏闹腾个不停,总得快到三更时,才会如现在这样四处安静下来。

    现在到处是黑漆漆的,黑暗处定然是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这边看,不过徐子先浑不在意,手按着障刀,好整以暇的和刘益说着话。

    “够用了……”刘益闷声道:“想一个人也不死,也不可能。”

    在两人身前,是临时拆下来的门板,几十副门板临时加了把手,找的铁匠和木匠制成的硕大的临时盾牌。

    人手很好手,一拍门就叫出来,半个字也不敢说,平时这些人可未必这么好说话。

    众多的福建人在京师人眼里就是标准的蛮子,连很多南方人造的房子,比如大门,在燕京里有一个相当别致的名称,就叫蛮子门。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百姓看外地人都是有居高临下的感觉,虽然自家只是一介白丁,可不妨碍他们鄙夷外地来的达官贵人。

    再贵,也是南边过来的蛮子。

    可是在长?和障刀之前,不管是拆门板,还是拆梁柱,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废话一句。

    当然事后徐子先也会照价赔偿,现在他可没有这个闲心。

    二十多面门板改制的盾牌,两个拆掉的房舍梁柱改成的撞木,加上皮索,削尖了梁柱头,虽然还不是很合用,但也够了。

    高时来和田恒两人跟在吴畏三,金抱一身后,然后是每个撞木后站立十人。

    二十余人抱着二百多斤的撞木,神态也是相当的轻松。

    张虎臣,刘益两人,各领五十人,手持长?和障刀,跟在一面面盾牌之后。

    刘知远府中的那些守备力量,不被张虎臣放在放在眼里,要小心谨慎的就是那十余支神臂弓,二十步以内的距离,神臂弓能射穿铁甲,就算扛着门板制的盾牌,也是必定会有人被射中,一旦射中,非死也是重伤。

    但不能再等了。

    纵火只是疑兵之计,真正的杀招就是冲入眼前这大参府邸,大刀阔斧的杀过去。

    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粗暴,就是这么杀进去,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大事就算成功了。

    只要刘知远死,哪怕天子亲至,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死了刘知远,皇帝花费好几年时间布的局算彻底被毁灭,只要天子还不想大魏亡国,就得把韩钟留下。

    只有韩钟这个积年的宰相留下,朝局才不会混乱不堪,不会给敌人机会,也不会给宗室机会,天子要是这么一点分寸也没有,就是连中人之姿也没有了。

    韩钟都留着,有什么理由为难身为近支宗室的徐子先?

    “我和你一并冲。”徐子先慢慢脱下紫袍,露出身内的青色箭衣。

    刘益没有劝阻,一旁的张虎臣也没有劝,倒是更远处的陈佐才和陈道坚一脸焦急,想过来劝说,但是被带着人四处游弋的金简给拦住了。

    今晚这情形,徐子先带队的意义重大,旁人替不了。

    另外他已经入得武道之门,普通的禁军武官都不是现在的徐子先的对手了。

    徐子先取了一柄巨斧在手,心中却是一片宁静。

    其实徐子先更擅长用障刀,他的刀术已经算是入门,体能,经验,调匀气息和发力之法,都是已经达到最佳的境界。

    每天劈斩不停,马上挥刀,马下的劈斩动作,都是刘益精心教导,用的都是最好的办法,出招的速度,回力之法,都是武学世家的不传之秘。

    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军功贵族和武学世家多年积攒的经验,怎么发力,怎么保存力气,出刀的角度,速度,力气,回招防护的力气和法门,说起来很复杂,也确实要千锤百炼,其实还不脱正常武学的范畴。

    那种飞来飞去,飞花摘叶可以杀人的武学,并不存在。

    但将门世家的杀人武学,则事实上存在,并且也确实相当的有成效。

    一个北虏精锐,能力敌十余大魏禁军,远射,驰射,马上侧身射箭,返身射箭,近战格斗,都是令禁军难以抵敌。

    马上射的准,马下步射更远,更准,重箭之力可以破甲。

    这种精锐,在北虏那里叫怯薛军。

    一队禁军遇到一队怯薛,往往被斩杀干净也不能反杀对方一人,很难力敌。

    而大魏禁军的西军将门,比如种家或姚家,或是贺家,折家等诸家族中的子弟,以一人对敌五六个怯薛军,却也是不在话下。

    比敌人射的更快,更准,力道更沉,近战格斗,反应更快,力气更大,出招稳准狠,往往是电光火石之间,就可以斩杀敌人的头颅。

    徐子先也差不多到了这个地步,只是还需要更多的经验,还要把身体锻炼的更加强劲。

    当然到这种地步也差不多了,真要把力气练上去,非得把身体练成一个武夫样子不可,他又不可能始终披坚执锐战斗在第一线,没那个必要了。

    就以现在来说,能让刘益,张虎臣,李福祥,林存信等人放心叫他一并冲杀,提振士气,这样就足够了。

    斧子远远比障刀更沉重,徐子先拿着不是很趁手,但今天这种场合,还是用斧子更为合适。

    李福祥,林存信,还有十余个团练武卒,俱上身高体壮,人人手中持着长斧。

    “好了,冲吧。”

    徐子先两手握紧长斧,最终下了命令。

    不能再拖下去,真的等郎卫赶过来,那就是功败垂成。

    “朝廷以奸相陷害侯爷。”张虎臣两眼圆睁,怒目看向前方,虬髯在夜风中飘荡着,如金刚怒目。

    “各人拿的是侯爷的饷,吃的是侯爷的饭,朝廷出奸臣,天子一时受了蒙蔽,宰相下令除奸,功名富贵,就在现在,各人随我冲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排头砍去

    没有太多废话,也不必徐子先亲自鼓励士气,众人的心里都是清楚和明白。www.uu234.net

    南安团练是一个整体,一个充满荣誉感和现实归属感的团体。各人心里都是清楚,徐子先在,南安团练就在,团练在,他们就算战死也不必担心身后事,家人亲属会被照料的很好,过的日子比普通人强的多。

    南安侯不在,就代表团练会被取缔,所有的一切,光彩,荣耀,还有优厚的待遇俱是将不复存在。

    甚至被打击报复,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团练中的武官和精英,必定下场不会好。

    这个当口,还有什么可说的?当然是只能跟着南安侯去拼命!

    这就是私兵的好处,团练就是私兵,市恩也只能徐子先一个人来做,处罚也是徐子先一个人的决断,所有人上下一心,只看着徐子先一人。

    若是禁军,有管军大将是不错,但还有副将,还有都虞侯,有观军容使,上面还有制置使,宣抚使,安抚使,京营兵上头还有枢密诸使,有文武大臣,有监军,哪个将领敢自称能完全掌握部曲?

    现在这个时候,就是徐子先一言而决之时!

    唯有奋起,以必死之志,搏出一个崭新的天地!

    火光之下,喊杀声突然响起。

    二十余面门板被高高抬起,掩护着徐子先在内的所有人,疾冲向前。

    刘知远府邸中的守备人员大惊,神臂弓崩崩作响,将劲箭不停的射过来,而其余的诸人,也是在院墙之上或是角楼上,不停的向冲过来的徐子先等人射箭。

    这个时候,倒是没有人敢于开门迎击了,说来说去,只是刚刚一时的错觉使这个大参府邸里的人自以为处于优势,当敌人真的冲过来时,这些擅长看门护院和仗势欺人的恶奴,第一反应也不过就是加急多射一两箭而已。

    整个大魏禁军都是这样,一百多人的一个都里,弓箭手和弩手占到七成,有的禁军里甚至占到八成。

    遇战则射,这已经成了禁军的惯例,当然也会影响到高官显贵们的护院牙将们。

    他们倒是彻底忘了,太祖当年开国的时候,规定的弓箭手数量,只是占禁军的四成比例!

    不能肉搏,不能血战厮杀,称什么禁军?

    “轰!”

    田恒和高时来两人大步向前,四周是掩护他们的木板盾牌,尽管是尽量遮蔽,还是有好几人中了箭。

    中弓箭的,还是咬着牙齿继续向前,有两人是被神臂弓射中,一个射穿腹部,捂着肚子躺了下去,一个被轻箭射穿了肩膀,虽然性命无碍,但发不得力,只能退了下去。

    张虎臣在另外一侧,也是带着扛着巨木,奋力向前。

    捂着肚皮的那个是骑兵武卒,膀大腰圆而身手灵活,要不是第一等的人才也不会被挑入骑兵武卒队中,张虎臣认得他,知道那人姓林,福建路的人十个里头有三个姓林,不足为奇,那人的大名张虎臣不记得了,只记得叫林二,还有个兄长也在团练,这一次怕是林二要性命不保。

    可惜了。

    张虎臣没多想,更顾不得多看,他两眼只是盯着熊熊烈火之下的大参府邸的大门。

    台阶是五层,四周是燃烧的烈火,张虎臣对面一侧是金抱一,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是加了把力气。

    在两个武夫的搬抬之下,几百斤的重木犹如儿童使的木棍一般轻巧。

    一步,两步,三步,三步踏上五层石阶,在高大的门槛之前,就是门头已经烧着了的大门。

    “撞!”

    厉喝声中,两队人俱到了大门之前,大参府邸的大门足可容七八人拉手进出,两队人一起到得门前,在张虎臣的厉喝声中,两根圆木一起撞上了门扇之上。

    在轰鸣爆响声中,两扇沉重的大门都出现了裂纹,所有人的心都要跳出来一样。

    “再来!”

    梁柱被往后了一些,抡圆,又撞了上去。

    木门发出痛苦的吱呀声,可是还没有倒。

    徐子先已经迈步而至,他和林存信等人俱是手持重斧,他们没有靠门板的遮蔽,而是大步冲入大门之内。

    眼见两撞不成功,徐子先已经举起大斧,一下子猛劈上去!

    木块被劈碎,碎片横飞,这一斧却是将门劈开一个大洞,整扇门摇摇欲坠。

    林存信和李福祥两人亦是劈斩下去,都是瞄在门栓附近,几斧子劈下去,门已经被劈烂,门栓掉落在地。

    “杀贼,除逆!”

    张虎臣再撞一次,整扇大门终于洞开,他和众人抛开梁柱,手持障刀,随着徐子先,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院内的刘府牙将已经陷入混乱之中,大火之下,这些南蛮子却是悍不畏死,冒着烈火撞开大门,然后手持巨斧,长刀,长?,一并冲了进来。

    这般的勇猛和悍不畏死,使这些根本没见过血的牙将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们还是继续射箭,这已经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了。

    有人继续往外射,有人瞄准徐子先等人,动作不可能稳定,结果箭矢多半落空,只有两人被飞来的箭矢射中,发出闷哼声。

    徐子先大步向前,距离不过十余步,几息间他已经冲到人群对面。

    不需多想,熟极而流的动作,两手一挥,长斧已经将一个刘府牙将的头颅斩落。

    四周红润如画,这样的春夜里四周的大火却是使人感觉温暖,似乎是在夏日的红云之下,第一颗头颅飞起来时,鲜血四溅,更激起了人们的杀性。

    一个刘府牙将一脸愕然,手中的步弓都垂了下去,似乎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有人冲过来,他下意识的想往身侧躲闪,但冲过来的是张虎臣,他的动作极快,对面根本不及躲闪,长刀自他的脖子往下划去,由于加速劈斩,加上障刀锋锐,竟然一直砍倒胸前,那人脖子断了一半,脑袋垂在胸前,似乎看到了自己胸口被斩开,轻轻叹了口气后,那个弓手终于颓然倒在地上。

    林存信,李福祥等人也冲过来,手持巨斧,向着齐涮涮的刘府弓手排众砍去,几斧之下,或是斩落头颅,或是砍开人的躯体,很多人根本没见过这样的惨烈血腥的场面,吓的毛发倒竖,惊声尖叫起来。

    “什么京华重兵守护,天子脚下强者如云,不过如是……”刘益看到一个刘府牙将,应该是个武官,对面面露愤色,可能是上过战场的强者,在徐子先率人袭杀之中还能保持镇定,手持长?在奋力抵抗,有两个南安团练被其所阻,竟然难以突进。

    刘益大步向前,叫两个持斧的团练武卒让开,他手劈一刀,动作如闪电一般斫斩向对方,对方吃了一惊,长?一横,挡住了这一刀,但刘益动作太快,斜斜又削过去,这一下对方反应不过来,两手和小臂一起,皆是被这一刀斩落在地。

    “你还不错,象个武人的样子,给你一个武人的体面死法罢。”刘益踏步上前,一边说话,一边打掉对方头顶的铁盔,抓住束起的头发,障刀一回,已经如切豆腐一般的将首级切落下来。

    徐子先一斧斩敌,心思越发清明,不停的削,斩,挥,劈,在大力挥击之下,又是拥挤的战场,沉重的铁斧不断劈斩挥落,几息之间,又被他劈死或重伤数人。

    张虎臣,林存信,李福祥,吴畏三,金抱一,还有高时来,田恒等人俱是一并冲了进来,百余人在近四百人的牙将队伍里奋力冲杀,几乎每息都会人头被挥斩而落,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开来,人头滚滚,一时血流成河。

    在照面接敌,其实不超过五分钟,但被斩杀的大参护卫已经超过三十人,重伤的也有十几二十人,对面几乎都是无一合之敌。

    其实并不是参政府邸的人都是废物,刘知远选在身边的都是禁军中的孔武之辈,也不乏悍勇敢死的凶徒。

    但徐子先运用战术得当,骤然冲入弓箭手近前,对方根本不及变阵,等于是被步兵冲到弓手近前白刃交战,退避闪躲被迫迎敌的弓手反而扰乱了自家阵脚,而徐子先等人的近战战术在南安经过千锤百炼,不知道训练过多少次,根本就是熟到不能再熟。

    众人以斧,?,刀配合,三人或五个组成一个小团队,斧手在前,?手在两侧拖后,障刀手则站在斧手身侧,防备突袭,扩大战果,?手则远程攻击,刺杀那些在混乱中想稳住阵列的军官。

    血雨挥洒之时,头颅不停的被斫断落地,刘府守备护卫已经没有调整阵列进行阵战抵抗的可能,自然就是一败涂地。

    另外徐子先身边的人,张虎臣是在东胡入境之后,能组织数千骑兵,屡次击败东胡骑兵的悍将,刘益更是一方义军的首领,屡挫胡人锋锐。

    而林存信,李福祥,也都是成名的大将,就是吴畏三和金抱一,虽然是侯府牙将,但在福州陷落之时,也是奋勇与色目人的牙将交战,最终力战而死。

    这些人,包括徐子先一手调教出来的高时来和田恒等人,俱是难得的悍将,是南安团练中的精华。

    也还好,葛家兄弟和他们麾下的鼓山盗没来,秦东阳也没来,要不然的话,怕是真的砍瓜切菜的结果了。

    鼓山盗们可是杀人如麻,今晚要是葛家兄弟率人冲进来,这刘府里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

    当然就这样,死人也必不可少。

    牙将们已经在溃败逃散,刘益和张虎臣领人追杀过去,不停的有惨叫声传来。

    失去建制抵抗,只会死的更快。

    徐子先摇摇头,顾不得去追杀那些逃兵,这时角楼还有箭矢落下来,高时来和田恒两人背着门板,挡在徐子先身侧。

    李福祥和林存信两人,已经带着十余人在角楼下放火。

    角楼都是木制,还做过防水处理,烧起来不要太快。

    刚刚是够不着,现在可以从容堆积引火物,很快几座角楼都如火炬般的燃烧起来。

    火苗很快窜到角楼上层,开始有人惨叫呼嚎,也有人在求饶,林存信等人都是仰头笑着看,在战场上多次,杀过不少人的武夫,真的是心硬如铁。

    有人开始从角楼上方跳落,身上还带着火光,高时来等人见无人再射箭,开始分散开来,处置那些跳下来的人。

    没有别的处置,都是一刀斫头,将首级砍落下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招揽

    “不要杀,不要杀我。”一个穿便袍的男子掉落下来,所幸角楼下方种植着花木,土地很软,那人摔的不轻,但很快爬起来,大声道:“本官是参知政事刘知远,没有天子诏命,谁敢来杀我?”

    “假冒朝廷高官是死罪。”徐子先走过去,看着那个五十左右的男子,说道:“你真是刘知远?”

    “本官正是……”

    刘知远内心还有最后的救命稻草,韩钟未必敢擅自杀掉他这个大参,破坏了天子的平衡大局。

    本朝政争,也很少涉及到性命,战败者辞官回原籍养老就是。

    适才徐子先等人悍然冲杀进来时,刘知远浑身的血液都好象凝固了一样。

    他任地方官多年,经历过若干次战事,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战事,他能看到武夫们展露如此悍勇的一面。

    大魏的禁军不行,传闻中的东胡兵似乎也是这样悍勇,但刘知远没有见识过。

    接下来刘知远就是看到了自己的部下被人一边倒的屠杀,完全不是对手,等角楼起火时,刘知远的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只能跳下去,包括刘知远这个尊贵的参知政事在内。

    能不能保住性命,只能是看对方能不能认可他的身份,这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你是南安侯徐子先?”刘知远慌不择言的道:“若放过在下,在下面见天子,力劝天子封侯爷为亲王。”

    徐子先没有出声,只是叫人将刘知远看住。

    过了一刻功夫,后院的喊杀和惨叫声也逐渐停止。

    大量的俘虏被押送出来,约有一百多名牙将,都是面色灰败,浑身颤抖,他们更多的同伴已经被追斩过程中杀掉了。

    这些牙将也是投降及时,所以保住了性命。

    一百多人的男子被一半押了出来,多半是奴仆模样,也有十来名幕僚清客打扮的男子。

    “那人就是方少群。”张虎臣全身是浴血,但并没有受伤,只是一副杀人杀多了的满足模样,指指一个不到三十,身量很高,略显瘦弱的男子,说道:“侯爷说要对他客气些,所以兄弟们都没有冒犯。”

    徐子先默默的打量着方少群,同时发觉对方也在打量自己。

    “狷狂书生。”这是徐子先对方少群的第一印象。

    眼前遍地的尸体,被斫断头的也不在少数,方少群的生死可谓在徐子先的一念之间,对方却是浑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瞪眼看过来。

    “贵介公子。”这也是方少群对徐子先的第一感觉。

    不管怎样,徐子先是生在侯府,长在侯府,一些习惯上的东西没办法彻底去除。

    比如腰间的挂饰,都是相当精美的玉器,穿着的箭袍和武卒一样,但靴子却是精心揉制而成的鹿皮靴,价值不菲,而且作工十分上乘,不是贵人是穿用不起的。

    加上不俗的仪表,高于常人的身高,还有二十左右的年龄,这样的人出现在京师街头,很容易就会被归类到带着祖上恩荫的贵公子哥的行列里去。

    就算穿箭衣,也会被认为是一个喜欢打猎的贵公子,和普通百姓是两个阶层。

    再看一眼,徐子先略有改观,对方的气质虽然有明显的狂狷之色,但眼底深处却是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这种眼神,是饱读之士加上在红尘俗世打滚,历经世事,洞彻人心之后才有的眼神,装是装不来的。

    而想一想,方少群在刘知远府邸是最顶尖的幕僚待遇,刘知远给幕僚的馈赠来说,方少群都是最顶格的一位。

    而方少群因为反对刘知远疯狂的北伐计划,不惜破坏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不得不说,这个人聪明之余,也是相当的疯狂。

    至于方少群传递消息的办法也是十分巧妙,找到的目标是王直那个老狐狸,透露消息之后方少群还顺道指明了方向。

    这个人,聪明多智近妖,简直令人畏惧。

    而方少群也是略微修正了一下对徐子先的看法,从贵介子弟,变成了赳赳武夫。

    徐子先站立之姿与张虎臣等诸武官是一样的,两腿略开,腰背挺直,身上蕴含着无尽的力道,障刀还是没有收在刀鞘里头,刀身上还在流淌鲜血。

    斧子当然丢开了去了,临时找的长斧,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般的情形下也用不上。

    这一次破门之战,徐子先反而放弃了此前的一些想法,他记得国外的早期方阵中,有巨斧手,重戟手,现在看来,还是不要弄那些花哨的东西,就以长斧来说,若不是在这样狭窄的庭院中交战,十几斤重的重斧,哪有几斤重的长?好用?哪能如长?那样可挑,刺,挥,而且那般收放自如?

    再下来,方少群打量的则是张虎臣,刘益,林存信,李福祥,还有高时来,田恒等人。

    俱是一时豪杰,而徐子先二十左右的年龄,南安侯也不是什么宗室高门,居然能罗致到这么多出色的人才?

    还真是令人惊叹!

    “方先生,京师肯定不能存身了。”徐子先收起刀,走到方少群身前,抱拳道:“随在下去福建路如何?”

    方少群背主的事,肯定是瞒不住,迟早传扬开来。

    这样的人再聪明,京师的贵人们也肯定不敢再用,而且定然会被刘知远的余党所报复,回家也只会牵连到宗族。

    “上来就招揽啊……”方少群笑了笑,说道:“我是心灰意冷了,打算找个道观寄居,当个道士算了。”

    “先生何必自欺欺人?”徐子先也是笑道:“以先生之才学,胸怀抱负,还有年龄,就这么找道观隐居?底下几十年看南华,烧丹炼药?”

    “先生必定以为福建路太偏远,难以施展。”徐子先又道:“我只想说,京师虽然是风云激荡的中心,但在这几年,不易施展,也不是施展才学的地方。放眼朝中,我不知道方先生能将才学托付何人?”

    方少群皱眉,他确实并没有去福建的打算,哪怕留在王直那里,在方少群看来也是比去福建要合适一些。

    毕竟福建虽富,却地处东南,距离政治中心的燕京太远,哪怕是次中心的江陵也是太远了。

    不过徐子先的话意有所指,由不得方少群不仔细考虑。

    “朝廷意欲北伐,不过痴人说梦。”徐子先很直率的又接着道:“当今天子在上,北伐大计势不可免,这般大势之下,留京又有何益?”

    方少群道:“总是事在人为。”

    “说的好,事在人为。”徐子先点头道:“我的意思是将来之大势在海上,能在海上称雄者方可言大势。”

    “王直久在海上,可是只巴巴到燕京送钱给朝官,可没见大魏朝官跑到海上去找王直送钱送物。”

    方少群还真是言词如刀,反应敏锐之至。

    徐子先道:“时势不同,选择不同,做法不同,方先生就真的一点不好奇?”

    说到此,也是差不多把话说迟了,这人如果真的还是不肯跟随,那也没有办法……当然是强行绑过去。

    徐子先可是没有放弃人才的打算,方少群的智略远在李仪,孔和,傅谦,还有眼前的陈佐才,陈道坚等人之上,有这么一个谋主,徐子先要省多少心力!

    此人在京师孤身一人,先是母丧,后是父丧,守孝多年,连妻子都未讨取,可是一心用在刘知远的大计之上,若不是刘知远昏头,对方少群不够信任倚重,还有疯狂的北伐计划,哪至于落到如今的下场?

    这就是大势所趋……逆天而行的人,哪怕是有方少群这样出色的谋士,最终还是只能有落败身死的下场。

    现在的历史走势出现了偏差,徐子先的记忆里是北伐没有那么大规模,而且战事持续时间很久,战败之后,刘知远相位开始不稳,天子布局后,断然将其换下,并且下狱,论死,在西市斩首,家产抄没,男十六岁以上斩首,以下流放,女眷皆没官为奴。

    下场也没比韩钟强到哪去。

    其后天子就陷入了疯狂之中,几乎是一年换三四个宰相的频率,大魏宰相从百官之首变成了替罪羊,国事稍有不顺就免去首相,甚至逮拿问罪。

    底下的参知政事,权同枢密,还有各部的尚书,也是动辄获罪。

    在东胡入福州之前已经有人统计过,崇德十四年后,易任十七任宰相,逮拿下狱者六人,论死者三人,朝官七品以上的,问罪的有三百余人,论斩的七品以上的大臣,有五十余人。

    到燕京被围时,崇德帝才发觉外无援兵,内无忠臣,所有人都盼着天子去死,除了少数内侍外,当天子临死之前,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众叛亲离,从重臣到小臣,竟然无有一人出现来救助君父。

    孤家寡人,不过如此。

    当然,众人弃绝的是崇德天子,从河北到山东,再到江南东路,江南西路,两浙,两湖,诸路俱是有风起云涌的抵抗,只是各路离心,一直未曾合力,赵王倒是在福建登高而呼,可是他根本没有德才威望,无法合聚众力,最终赵王掌握的也就是福建路一路而已。

    就算是福建一路,那些涌现的英雄豪杰,比如葛家兄弟,刘益,张虎臣等人,也都是各行其是,没有哪一路豪杰愿意依附到赵王麾下。

    父子二人,还真是一路货色。

第一百七十九章 斫大参头

    “福建路有好吃的吗?”

    “总有细酒肥羊,海鲜也多。”

    “那就好吧。”方少群展颜一笑,说道:“在下方少群,见过南安侯。”

    “见过方先生。”

    双方都是抱拳一揖,这一下算是坐实了宾主的关系,此后方少群就算是南安侯府的宾客,也就是幕僚。

    刘知远见状,终是忍不住骂起来。

    “刘公赐给在下的钱,一向堆在屋角。”方少群倒也不生气,脸上露出些许黯然之色,他走到近前,对刘知远拱手道:“我一向担心,和刘公的宾主之意走不到尽头。倒不是害怕有今日之事,而是感觉在下的脾气,迟早不能为公所容。每次议事,刘公虽然尽量容忍,但在下看的出来刘公已经很不耐烦。所以每次赐钱,我都是堆积在角落,刘公对我虽然用之任之,但并不信之,赐钱当然要归还,以往情份,当然也是一笔勾销。”

    刘知远骂道:“背主小人……”

    “我又不是卖身投靠。”方少群理所当然的道:“似乎区区不才,也犯不上和刘公你签卖身契,相比金士奇等诸位,我在府里只是供咨议,谈不上大参你的心腹部下,更不要说是仆役之流。合则流,不合则去,原本可以友好离开,奈何刘公的北伐计划太过疯狂,涉及百万丁壮,千万人家,大义之下,我确实不是那么光明正大,这是我惭愧的地方。大义在高,究竟还是私德有缺,在这里向刘公致歉……”

    方少群真的是磊磊大方,竟然真的是当众向刘知远拜了一拜。

    原本方少群确实有背主的嫌疑,徐子先重其才,但也真的担心有一天在大义名份之下被方少群再卖一道,眼前之事,虽然不能尽去嫌疑,但想一想,方少群究竟说的还是有其道理。

    又不是心腹,也不是奴仆,彼此最多算是合作,刘知远给钱,方少群出主意,彼此间谁欠谁的?

    刘知远要发疯,难道方少群就得看着他将自己和天子,还有整个大魏都拖到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没有这个道理。

    “我要入宫……”刘知远垂死挣扎道:“修改增删北伐计划,天子信我重我,只要我在,你们才能保得住性命。”

    “刘公见事真不明白。”徐子先道:“刘公不死,天子就不会转而接纳韩相公,刘公你死了,韩相公还在,天子除非把整个朝堂肃清,否则就只能放弃刘公,再用韩相公。矛盾之处就是北伐,韩相公为什么上奏支持北伐,就是要釜底抽薪……”

    “原来是你这小贼替韩钟出的主意?”

    “大参过奖了。”徐子先无意与刘知远多说,戏弄敌人,如猫儿戏鼠一般,徐子先没有这种恶趣味。

    “送大参上路。”徐子先对张虎臣吩咐了一句,转头又对刘益道:“仆役无辜,牙将投降的也算了,妇孺不要惊动伤害。”

    也就是说除了仆役,妇孺,被俘的牙将外,刘知远府中的成年亲族,还有那些心腹幕僚,当然是不能留了。

    此辈知道刘府内情,又是心腹幕僚,对刘的党羽旧部有影响力,放出去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乱子来。

    就算是韩钟,清扫刘知远旧部时,多半也容不得这些人。

    刘益刀都未收,做事很方便,带着一队武卒走上前去,开始揪着那些成年男子的头发,一个个将头斫下来。

    血腥气似乎更浓烈了一些,当然还有一些人吓的失禁时的臭味,加上怒骂,惨叫,哀嚎,求饶,哭嚎,实在是叫人如处地狱之中,但连高时来等人都已经适应了。

    精兵强将,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血腥场面之中,慢慢锻炼出来。

    张虎臣也没有犹豫,抽刀就站在刘知远面前,而刘知远已经吓的浑身颤抖起来。

    最后一点身为朝廷重臣的脸面,使刘知远没有嚎哭求饶,但他嘴巴半张,还是情不自禁的看向徐子先。

    徐子先压根没有理会其人的打算,已经将身子转开去,将陈佐才和陈道坚叫过来,介绍给方少群认识。

    方少群对眼前这几人的团练文官的身份也不是很在意……这就是眼界高低的问题,李仪等人被赐封六品七品,乃至正八品,从八品官职时,各人虽然早就期盼,甚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一旦拿到官状,还是有好多人显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而方少群是在大参府邸,刘知远本人是从一品参知政事,位比亲王,每天来往的都是朱紫重臣,够资格进大参府邸院门的,最少也是七品起步,八品九品的小官,哪有资格到大参府邸来拜门?

    方少群若是愿意,大可被保荐为官,地方上保荐官员卡的很严,是朝廷限制地方大族过于坐大的一种手段。

    想要子弟当官,简单,考中进士后按惯例授官就是。

    考不中,最多是推荐举人身份,省解试的一层折磨,终究还是要笔头下见真章。

    到京师大参,宰相这一层级,身边得力的幕僚,还有亲属,总是要给一些优待和方便。若是方少群愿意,最少能保举到大理寺丞这个官位,或是大理寺评事,都可以随意到手。

    方少群还是白身,从这一点上就看的出来这人格局不小,为官是好事,但一旦被刘知远保举,就算是彻底的大参府邸的私人心腹,在立场上没有太多可以抽身的地步,就如方少群适才所说,刘知远最多赠钱赠物,自己以出谋划策回报,没有什么可亏欠的地方。

    到了福建之后,方少群也不会着急要官位,徐子先也不会急着保举,宾主双方,都得相处,适应,看看是不是真的适合。

    彼此介绍之时,少不得要拱手致意,方少群对陈道坚印象极佳,十七岁的年龄,谈吐,风范,都相当出色,而且已经是秀才,听徐子先介绍时的话来说,解试一关,也并不为难。

    这真是个出色的人才,方少群对陈道坚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南安侯真是有心。”方少群忍不住道:“人才还真是齐全,看眼前这些人,文才武略俱是齐备了。”

    “天下将乱,总要未雨绸缪。”徐子先这时感觉对方少群这样的人,不必要说拐弯抹角的话,他很直率也很坦诚的道:“欲为大事,先得其人,这是我的看法。”

    “南安侯也觉得天下将乱……”

    方少群话未说完,身后传来刘知远的一声叫喊,接着便是斫断人颈骨的咔嚓声。

    张虎臣说道:“刘知远处死了,侯爷,下一步如何?”

    “叫金简等人躲在外头,派人到韩相公府邸传消息,我们这里关闭府门守备,等明天韩相公入宫之后,大约也就尘埃落地了。”

    “是,我立刻去办……”

    张虎臣答应一声,人往外走去,干脆利落,似乎是浑然不以为意。

    倒是田恒,高时来,林存信等人,不免还是有些情绪起伏。

    那些普通的武卒,虽然刚刚也奋力冲杀,手上俱有人命,此时脸色还是有些灰败惨白。

    这可不是普通人,是堂堂的参知政事!

    大魏以政事堂为重,最重者无过左相和右相,其次就是参知政事,就是所谓的大参!

    参政政事以下,才是枢密诸使,再其下,才是各殿直学士,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各部尚书,判各寺卿的主官,然后才是各路安抚使,制置使,提刑使,转运使,常平使,巡察使,宣抚使。

    再下才是知府,知州,知县,然后还有府丞,同知,通判等诸官。

    在这些武卒进入南安团练之前,见到最大的官无非就是知侯官县的张天胜,知县出外巡县,照例有仪从,高脚牌开道,仪从喝道,寻常百姓难以近前,远远看一次知县仪卫,就可以吹嘘半天。

    能和三班衙役,孔目官,衙前,押司们攀上话套上交情,或是亲友任了此职,一般百姓也就够资格横行乡里了。

    眼前这被斩首的参知政事,是读书人中仅次于左右二相的最尊贵的存在,寻常人不要说能斫其头颅,能见到这样的高官一眼,也是感觉神明护佑,祖宗有德。

    就是这么一位朝堂上的大人物,被徐子先随口就下令斩首,而张虎臣也是浑然无事的斫下人头,只剩下身躯还躺在地上的血泊中颤抖着。

    “下一步如何,想来南安侯考虑好了吧?”方少群心中似悲似喜,刘知远授首是意料之中的事,韩钟和徐子先只要没有蠢到家就一定会处死此人。

    今晚的政变,成功的核心只有一条,杀掉刘知远。

    刘知远一死,天子只能倚靠韩钟来稳住朝局,今晚已经是够乱了,天子还能叫朝局再乱下去?

    “刘知远死,韩相公明早会赴内廷求见天子,当前大局,以稳为先。”徐子先缓缓而言,心中也并没有多少快慰。

    不管怎样,他内心深处已经接纳和认可了自己大魏宗室的身份,残余的灵魂也坚持着这一点,绝不会有所更易。

    大魏朝堂落到如今这地步,真是福祸自招,一切的麻烦的根源,还不是来源于处于权力最顶端,久居深宫,不明世情道理,一切按自家意愿行事的天子?

    当今天子,私德不下于仁宗,勤政不下于宣宗,对兵事的执着重视,不下于武宗。

    而集大世之后,反而更容易败坏大事。

    后来人们议论时,众人一致认同的观点就是,大魏朝堂换一个天子,朝局就不会败坏到后来的地步。

    哪怕是荒唐胡闹的武宗,或是一心在深宫嬉戏游乐,喜欢看杂耍,百戏,画画,练书法的成宗在位,都不比眼下这位的破坏力更大。

    至于朝堂和地方,种种错失,乱政,朝官的内斗,党争,还有赋税沉重,禁军无力,林林总总,再配上一个胡来的天子,终致亡国。

    徐子先自己思忖过,大魏的工商发达,贸易盛行,文官政治应该是稳定的基石,俸禄高,在崇德朝之前,贪污的官员很少,最少不是主流。

    武将也较为地位,而且儒将为多,都是较为忠诚……东胡入境之后,愿意成为仆从军,替敌国效力的大魏武将,为数也并不多,而且多半只是大势去后,为保命不得不投降,投降之后战斗力急剧下降,东胡人根本不怎么信用。

    这般的国家,就怎么会亡国了呢?

    这个问题,徐子先感觉自己还是看的太浅,未曾深处,或许在将来会有明确的答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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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