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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 迟到

    “韩相公的保证,南安侯也不必太当真。顶 点 X 23 U S”方少群还是和以往一样,说话要多尖刻就可以多尖刻,对韩钟这个秉国的相公,也没有几分尊重。

    确实是如此,天子不行,宰相也不行。

    韩钟这十来年,正事没做几件,多半是争权夺利,安插信用私人,以至败坏朝政。

    另外就是贪墨之风逐渐盛行,以大魏高薪养官的政策,官员贪污,实在只能说是末世的景像了。

    “这个我明白。”徐子先皱了皱眉,考虑片刻,说道:“接下来最要紧的事,还是扫清刘知远的余党。三司使,枢密院的人,兵部的人,禁军的将领。”

    方少群点头道:“总得十来天功夫,才得初步安稳,然后再扫清地方的,会有投效改换门庭的,要真的安静下来,最少要半年。”

    “在此之前,怕是还顾不上我,赶紧打发走才是正理。”

    这一次的大变乱,整个京师都是战战兢兢,匍匐在兵锋之下,徐子先就显得太锐利,太危险。要说断然处置,定然又会惹动兵变,京师承受不起,天子也没有这个脸面。

    要留韩钟,拿什么借口来处置与韩钟一体的徐子先?

    “天子和韩相公都会恨不得赶紧把我打发走。”徐子先笑道:“还好,锁厅试就是后天。”

    “其实锁厅试只是对普通宗室给个上进之路,还有官宦人家的子弟,也是一个光彩的出路,比恩荫好。以南安侯现在的地位人脉来说,考或不考,已经没太大差别了。”

    “总是要考的……”

    徐子先也是知道,现在的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和徐应宾当年设计的完全不同。

    宗室如果不想守着爵位过一辈子,任那些没有实权的虚职官位,就得考中文武进士,然后和普通的进士一样授官,这才会有实权。

    这是太祖设计的制度,为的是促使宗室奋发上进,不要当啃禄米的蠹虫。

    对徐子先来说,团练使可以虚,也可以实。国侯之位到手,加官进阶不在话下,再有团练使一职牢牢在手,影响福建军政大局也足够了。

    但最好的办法还是考中武进士,如果想真的在短期内与赵王争锋,控制更多的地盘,考中武进士是最好的办法。

    宗室不得任安抚使,制置使,但徐子先不认为这个祖制还能坚持多久。

    崇德十四年后,天子对地方掌控越来越弱,已经有大量宗室蠢蠢欲动,任实职知州,知府,制置使的,大有人在。

    “既然如此,还是要都堂急下堂札,确立功劳,一旦得中就自请离京,以安天子之心。”

    就算有韩钟进宫分说,天子肯定还不会放心。

    经过今夜变乱,徐子先的声望定然会更上一层,天子的警惕防范之心还不知道有多大,为了省事,最好的办法是急速离京。

    方少群虽然刚加入南安侯府的幕僚群体,见事已经是十分明白,他的话算是委婉的提醒,徐子先不要以为铲除了刘知远就获得了有利的地位,原本没有心思,也会变成有心思。

    徐子先点一点头,他当然不会反对,为人要有决断,也要有野心,但不符合现阶段力量和人心的野心,只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储位不是现在能争的,也争不到,徐夏商的想法,终究也就是想法,老人家还是太天真了,事涉大位,孟浪行事只会使京师血流成河,事涉大位,天子绝没有退让的可能。

    刘益的差事也办完了。

    这厮端的是心硬如铁,任凭数十人不管是求饶,还是哀嚎,还是拉着头发,一个接一个的斫下头来。

    院中的血腥气大的惊人,张虎臣却是带着人将大门重新封闭上,门头和院墙,两个角楼的大火也不去管,只要不蔓延开来就好。

    人们只能留在院子里,走动时都得小心避开脚下的血迹。

    “这位吴国公怎么办?”刘益手中牵着徐子诚,徐子诚面色如土,吓的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这位交给天子处置吧。”徐子先不愿背上杀亲的罪名,徐子诚为恶不深,甚至谈不上为恶,就是一个被人不停当枪使的蠢货,好歹也是自己的从堂兄弟,有这么一层血缘关系在,徐子先没必要替天子杀人,天子省心了,徐子先却是得脏了自己的手。

    “押起来。”徐子先道:“明天一早送到宫里去,由天子处置。”

    不管是诛杀,还是高墙圈禁,那都是天子要头疼的事情了。

    张虎臣这时走过来,说道:“外间有动静了,象是金吾卫和羽林郎赶来了。”

    “来的还真快。”徐子先笑道:“东角楼没火,我们上去看看。”

    张虎臣点点头,带着高时来等人在门前列阵,地上扔了一地的神臂弓,田恒捡起一柄,说道:“这可真是好东西,比最强力的步弓的力道还要大一些。”

    神臂弓就是手、弩,是大魏禁军最为倚重的利器。

    神臂弓,步人甲,都是军国重器,而神臂弓地位还在步人甲之上,当然也是在腰张弩,蹶张弩,床弩,八牛弩之上。

    因为轻便易携,普通军士都可以使用,其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有效射程二百四十步,最远能射三百步,二百步外,能射入榆木。

    弓力与威力最大的英式长弓相当,甚至犹有胜出。

    而一个合格的长弓手,得练到身体变形,最少数年之功才算合格。

    一个神臂弓手,几个月时间就能成为神射手。

    发射频率快,拉动轻松,射程远,定位准确,一个普通人也能成神射手,不得不说,这种轻便的手、弩,实在是最伟大的发明,杀人的利器。

    比起秦弩来说,大魏的神臂弓技术更成熟,制造工艺也进步很多,从军事学说,甲胄,战马,兵器,训练,其实华夏的军事实力是在不断的下降,比如重骑兵的高峰在南北朝时期,铠甲的高峰在唐,兵器的高峰也在唐,骑兵战的能力,则汉唐不相上下,军事学说,则发蒙于春秋战国,至秦汉达到高峰。

    当然 ,学说是学说,具体的战术在不断变化,大魏的《武经总要》其实际意义,也不在孙子的兵书之下。

    只有弩、弓,是大魏超过前朝的任何时期,不管是秦弩还是汉弩,都是远远不及大魏的神臂弓。

    至于步人甲,其实就是唐甲的变种,相比唐甲的丰富多彩,种类繁多,而且大批量的制造,大魏就远远不及了。

    神臂弓的射法,在武经总要里是规定百二十步来训练,理论上是可以射到三百步,二百四十步可以有相当高的命中率,但训练时,就是以百二十步为标准。

    武经总要里规定:神臂弓垛远百二十步,给箭十支,取五中为合格,军中少得该赏。

    百二十步,十箭中五为合格,事实上很多禁军将士都能十中七八,神射手的标准就是一百二十步全中,不中者就不要谈神射这两个字。

    就算以步弓,神射手也是百步全中,甚至飞骑之上颠簸上下,也能在百步内、射中飘动的柳枝,那才称的上神射二字。

    不管是西羌,东胡,北虏,俱是有骑射之能,北虏的怯薛,西羌的远拦子,马鹞子,东胡的铁甲马,拐子马,这些重骑精锐,俱是能马上左右驰射的神射手,但在神臂弓前,他们的驰射都占不到大便宜。

    大魏缺乏骑兵,几乎是以纯粹的步兵对抗百万异族的骑兵,靠的就是张虎臣手里的这柄神臂弓。

    “好东西……”张虎臣抚着榆木所制的弩身,由衷的道:“这真是我大魏的军国利器,若是我们团练武卒有百柄神臂弓,上一次怕是要少死一半的人。”

    那些乌合之众组成的群盗,哪能经得起百柄神臂弓的速射?

    “东西再好,要看用的人怎样。”刘益还是柱着障刀站在一旁,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换了福州城里的禁军,拿着神臂弓来打江滩一战,我看未必比我们强。再者说了,人家知道我们有神臂弓,战法打算就会换一种,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张虎臣气的笑出声来,说道:“刘六指,你的意思是有好东西也不用?”

    “用当然要用。”刘益理直气壮的道:“钱多物好,打仗能压着人打,人家血流成河,咱们不死人,这才是最合算的买卖。”

    “这话还说的差不多。”

    “你别惦记这些东西,”刘益随口道:“若是将财力用在神臂弓,铠甲上,你的骑兵都想扩大,还有没有可能?”

    这一下张虎臣被彻底说服了,将手中神臂弓急速交给身边的武卒,不想再多碰一下。

    崇德十四年这一年,可想而知徐子先会大有收获,未来在财力上,可能南安团练会更加充裕。一旦钱财够使,则张虎臣很想把一都的骑兵,扩充为两个都,乃至三个都。

    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要知道福州府城里,也不过就只有五个都的骑兵,还没有独立成营,只是分散为各都来使用。

    象北方这里,不仅有成营的骑兵,整个军或整个厢都的骑兵建制都有,张虎臣现在还不敢想到这种地步,但最少他是希望自己将来能指挥最少一个营的骑兵。

    五百铁骑纵横福建,也差不多够了。

    要是真的把财力用在甲胄和神臂弓上,如禁军一般,张虎臣的骑兵梦可就破灭了。

    说话间徐子先和方少群,陈佐才,陈道坚等人都是上了东角楼。

    角楼底下还有一些残火,被武卒扑灭了,徐子先也不以为意,攀梯上楼,十几米的高楼,瞬息间也就爬了上来。

    其余几个也是壮年和青年人,陈佐才和陈道坚也日常参加武卒的晨间训练,身体素质相当出色。

    方少群虽然年不至三十,但在大参府邸起居都是纯粹的读书人作派,等他上角楼望台时,已经最为落后,而且气喘吁吁。

    “真是郎卫来了。”徐子先向方少群点头一笑,笑容真挚温和,无形之中,给人一种亲和信任之感。

    对方少群来说,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小好多岁的南安侯,短短时间的感觉就是相处起来,比刘知远要容易的多。

    “白虎旗。”方少群眼眸一缩,指着郎卫之前的一面硕大的旗帜,说道:“如朕亲临,还好他们来迟了两刻功夫。”

    徐子先也是看着那面旗帜,看起来有些旧的旧物,旗标被一个矮壮郎卫高高挚着,夜风之中,一面白色的旗帜在空中烈烈飘扬,一只白虎张大嘴巴,半伏着身,似乎是要从草泽之间跳起来吞噬掉敌人……这面旗帜,真是闻名很久,见了面,似乎也不过如此?

第一百八十一章 死物

    “不是太祖年间的旧物了……”方少群熟知各种掌故,对徐子先解释道:“白虎旗第一次遗失是在宣宗皇帝时,宣宗皇帝率三十万禁军亲征漠北,白虎旗当然从征,在漠北与北虏汗廷交战时,数十万人激战,白虎旗在战火中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宣宗皇帝为此大怒,斩了执旗郎官和将士百余人,后令人仿制一面旗帜,重新放入宫中供奉。”

    “对宣宗皇帝的评价,我总以为言过其实。”徐子先道:“仅这一件事,太祖就干不出来。若换了太祖,失旗之后不过一笑,重制一面就是了,斩杀百人,实在太过份了。”

    方少群有些愕然,他头一次听宗室中人如此评价宣宗。

    自太祖后,仁宗和文宗是名声好,施政一般,其余诸天子也多半平常人,只有宣宗是被视为承上启下的英明君主,宣这个谥号也是美谥,拨乱反正,使王朝中兴者,方可用此谥。

    汉宣帝,唐宣宗,都是英雄刚毅的君主,与大魏宣宗被世人并称,不过以徐子先的看法,大魏宣宗也就罢了。

    汉宣帝在汉武乱国之后,加上有霍光这样可以主持废立的权臣在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后拨乱反正,心机手腕都是一等一的上乘。

    唐宣宗更是在宦官掌兵,朝廷内耗和地方藩镇为祸的乱局之下,一缕缕将朝政,地方理顺,可惜继位太晚,也好丹药,否则唐朝说不定能于其手中再兴旺起来。

    本朝宣宗,也就是祖先留的底子厚,由他折腾罢了。

    “我意也是相同……”方少群不由得不附合了一句,接着指一指底下的白虎旗,说道:“第二次遗失是武宗年间,武宗自云中出塞,先北后西,所领俱是精骑,迂回万里,突袭北虏部落数十,烧毁牧场不知凡已,斩首就有过万级,如果不是不修文治,实在不该只谥一个武字。”

    “武宗比宣宗强的多……”徐子先道:“武宗之时,北虏有复起之势,阿里不哥汗统一各部,控弦六十万,已经成中国大敌,若不是武宗重骑兵,十余年间北上多次,十荡十决,北虏被武宗伤了根本,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怕是中国之患,犹过今日。”

    “君侯的见解,真的是与时人不同。”方少群眉毛挑了一下,笑道:“不过又是与在下相同,实在想叫人痛饮几杯。”

    “明天吧。”徐子先指指底下,说道:“虽然是土鸡瓦狗一群,也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喝酒?”

    “有何不可?”方少群狂狷之气起来了,从怀中掏出银壶,笑道:“这是最烈的烧酒,在下没有别的喜好,就偶尔用这酒排解心中的郁郁之气,君侯要喝不要?”

    “既然有现成的,当然是要。”

    春寒料峭,四周是最深沉黑暗的夜色,庭院中是大片的无头尸首,今晚做得这般大事,徐子先说不怕也是假的。

    也就是有敢拼死一搏的心思罢了。

    这是在石桥一役,江滩一役之后锻炼出来的胆气,换了别的宗室子弟,横逆来时,能不尿裤子就算有胆气,拼死一搏,带着一百多人杀进大参府邸去?

    不在事前沟通王直,韩钟,那杀刘知远也是自寻死路,莽夫之行。

    沟通了王直,韩钟,王直明显也不会真的拿命出来拼,护一下韩钟,算不得多大的事,王直很可能平安无事出京,仍然当他的海盗去。

    韩钟原本就是待死之身,一搏之下还能损失多少?

    只有徐子先是真的在拼,如果不拼这一场,真的被押到江陵关押在江陵,南安侯的爵位不保,官庄不保,团练解散,一切都落花流水,和昌文侯府的婚事也肯定告吹……这是必然之事,昌文侯府愿意接纳和支持徐子先,最要紧的还是徐子先展现出了实力,两家有合作的基础。

    真的圈禁高墙,就算陈文?愿意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等候,陈笃敬和陈正志也支持,陈笃光,陈笃中这些人又怎么会同意?

    世家大族,有时候家主也做不得快意之事,就如大魏天子一样,说起来是权柄操于天子一人之手,其实天子要用人施政,能绕的开政事堂?

    陈笃敬就是要支持徐子先,也得考虑族人的感受,考虑传承百年的昌文侯府会不会毁在自己一个人手里?

    这个担子太重,就如天子要考虑大魏,昌文侯陈敬笃也行不得快意事。

    不管是被拿捕诛杀,或是被圈禁高墙,这都是徐子先接受不了的局面,只能奋力一搏,哪怕鱼死网破。

    还好,终于是搏出了一片生机,支撑到明早,一切就尘埃落定。

    徐子先举起银壶,拧开瓶盖,大大喝了一口。

    底下的刘益见到了,好一阵羡慕。

    酒闻着香,入口也不怎么辣喉,只是如一条火线,绵延向下,很快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

    果然是好酒。

    方少群接过壶,自己饮了一口,笑着对徐子先道:“眼前郎卫两千多人,真要放手一搏冲进来,怕是难挡。”

    “带队的是徐子威。”徐子先看了一眼,笑道:“换了别人我还有些忌惮,等准备翻墙逃命,躲藏一时,换了此人来,无忧矣。”

    徐子威还是七八岁时就能举起百斤左右的石锁,自幼在宗室中就以武勇闻名,长而习武,一柄长?舞的虎虎生风,寻常三五禁军好汉,也不是这位赵王嫡子的对手。

    但也就是如此了。

    比起徐子文的好谋无断,徐子威只当得起色厉内荏这个评价,看着胆气过人,武勇非常,其实就是一个银样腊枪头,表面光彩而已。

    外壮而内怯,无谋也无断,这是仙霞关兵败后福州人对徐子威的评价。

    仙霞关一战,有东胡兵三万余人,归附汉军两万余人,当时蒲寿高虽然有反叛的打算,但还还没真正下定决心。

    徐子威统领的是福建全路倾尽财力打造的三十个军的禁军,加上二十个军的厢军,五十个军十余万人,兵权尽在其手。

    而其畏首畏尾,有人劝他出关门与东胡兵交战,被徐子威严词斥责,胡兵突袭而至,仙霞关周围百里皆崇山峻岭难以翻越,是衢州,饶州,往建州的咽喉要道,胡兵重兵将至,一日数报,徐子威都是不愿相信东胡兵能迅速突破浙西防御,将报信人接连斩首,斥为胡人细作。

    后来突现大股铁骑,徐子威心胆俱丧,只留少量兵马守关,自己率主力后撤,说是要去驻守建州,以为后援……

    再雄伟的关隘,没有劲兵把守也是无用,胡兵一日之间,突破十余里的狭窄山道,连破四关,等出现在建州时,整个军心崩溃,徐子威只率千余人奔逃往福州,十余万大军不战自溃,表现的还不如张虎臣和刘益等人组建的义军。

    事实上很多将士都是逃亡星散,后来陆续加入义军,义军的抵抗持续了半年左右,若不是义军抵抗,福州也早就陷落了。

    福州城中还有万余禁军和数万民壮,粮草充足,还能与海上相连,与泉州,漳州都没有断绝海上贸易,金银铜的储备充足,如果不是仙霞关惨败,当时分兵四掠的东胡人,根本不可能顺利攻下福建。

    有福建在,海贸不绝,可以支持江南西路和两广的抗争,天下事犹有可为。

    徐子威,可谓罪莫大焉。

    而不仅于此,徐子威惨败后,蒲寿高在东胡兵锋将至之前,暗中与东胡人勾结好,几千色目人在福州城中作乱,城中自相杀戮,福州当然不可守了,整个福建路的抗争,在赵王父子的主持下,真真成了叫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这样的鼠辈,挚一面大旗前来,又能如何?

    “来人止步!”金简手持神臂弓与十余武卒爬上望楼或院墙,不待徐子先吩咐,就是止住了郎卫前行的脚步。

    火光之下,徐子威惊疑不定,不知道大参府邸的情形如何。

    “三哥,一向久违了。”徐子先朗声开口,对躲在百步之外的徐子威叫道:“小弟奉韩相公之命讨逆平乱,已经冲入刘知远府邸,其在抵抗时被将士诛杀,斩首在此……”

    “你敢杀大参?”徐子威怒吼道:“罪不容诛,徐子先,你死定了。”

    “死或不死得看天子,相公的意思,三哥你可定不了我的罪。”徐子先长笑一声,又道:“来人,将大参首级拿上来,给我三哥好好瞧瞧。”

    “我不看!”徐子威转身道:“尔等听好了,现在给我冲入参政府邸,诛乱贼徐子先!”

    “我这三哥还真是心狠。”徐子先调笑一声,等人把刘知远的首级拿上来。

    那些金吾卫的副都统制,都统制们却是惊疑不定,一时难下决断。

    徐子威虽然是天子的亲弟弟,论职位只是期门令,和这些金吾卫的武官相差也不多,而在羽林郎内,期门令徐子威的威望也是远不够到能发号施令的地步。

    惊疑之中,有人向前,有人原地不动,更有人向后退却。

    徐子威气的脸都变形了,指一指白虎旗,喝道:“汝等真的要抗拒天子?白虎旗下,不听令者视为谋反,族诛!”

    暴吼声中,所有的郎卫终于拖拖拉拉的向前了,但脚步虚浮,走一退,退两步的人,大有人在。

    由不得他们不惊惧,这座宅邸的血腥气太浓烈了,惨烈的厮杀场面还是相当的明显。

    熊熊烈火还在燃烧着,这种情形下,叫这些“兵样子”冲上去拼命?

    不要说是一面旗,就算是天子来了,也未必能激发出这些人的多少血诚。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生于安乐

    徐子先此时已经接了首级在手,先叫田恒等人放了一轮弩箭,将金吾卫和羽林郎们向前的脚步停止,羽林郎们倒是都穿着几十斤的重甲,但在百步之内,没有盾牌的话,他们可没有信心拿身上的甲胄硬扛弩箭,所有人都是停顿住了,没有人继续向前。www.uu234.net

    “看!”徐子先厉声道:“今晚之事,涉及的是宰相和大参之争,徐子诚谋图储位,亦是一并被擒,刘知远伏诛,你们奉事护卫天子,没理由介入到这等事中来,还不停步?”

    说话之时,徐子先也是将刘知远的首级高高举起,面目狰狞的首级在半空中晃悠,不是刘知远又是谁?

    诸多的郎卫哪个不认得刘知远?

    这位大参可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几乎每隔几天就到宣政殿去面见天子,一谈就是个把时辰才出来。

    天子也多次驾临大参府邸,负责护卫的也是这些郎卫,对刘知远他们当然是熟到不能再熟。

    毕竟是天子心许的人,未来的宰相人选。

    现在刘知远的首级就是在半空晃荡着,被斫断的脖颈间还在滴落着血液,看起来令人感觉触目惊心。

    几个郎卫不争气的呕吐起来,不少人都是面色苍白,扭过头不敢细看。

    “这就是天子近卫?”角楼上的一群福建蛮子,这阵子在京师可是饱受歧视,特别是弹压皇城地面的金吾卫们,走在哪里都是挺胸凸肚,趾高气扬的模样,哪曾将他们这些福建路来的乡下人,南方蛮子们看在眼里?

    提起福建人,当然是“蛮子”长,“蛮子”短,那种鄙视和低看一眼的姿态,真是令人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郎卫都是身高体壮,身上的甲胄,手中的兵器,无不是精中选精的上品,走在人身前时,那种睥睨万方的姿态,也是有天子近卫们特有的傲气,谁曾想过,他们在真正的遇到凶险的场面时,居然是这种模样?

    “真是不堪。”田恒闷声道:“连我们石桥初阵时也不如。”

    “头一回砍首级时,兄弟们也是害怕。”高时来也道:“但也不至于害怕成这般模样。”

    “新兵负责斫砍首级,还真是练胆的好办法。”

    “咱们那是穷苦人,漳州城破时,死人我们就见多了。每天饥一顿,饱一顿,有机会当然要抓住。你们看看这些大爷,生下来怕就是贵人家,最少也是中产之家,一辈子没吃过苦,没挨过饿,他们哪有什么拼劲?真有斫人头的机会,怕也是能往后就往后……”

    田恒的话,倒是说的人人点头,确实是环境不同,不管是南安的武卒还是漳州流民牙将,特点就都是在苟活着,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这些郎卫,就算不是文武大员家的权贵子弟,最少也是世代禁卫家族出身,居于燕京城中,世代生活在天子脚下,俸禄优厚,赋税压力又轻,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杂税可不敢在京师收,更不要收向这些郎卫们收了。

    为了拉拢安抚军心,对郎卫的赏赐又是第一等的,新年正旦,照例有赏赐,天子的万岁节,皇后和太后的千秋节,册立皇太子,天子即位,都会大赦天下,并且赏赐京营禁军和郎卫。

    这些人确实如田恒所说,生于安乐,怎会有奋起拼命的心思和动力?

    眼下的事,拼也未必怎样,不拼的话,性命无忧,按资排辈也有升迁的那天,就算一辈子当个普通的郎卫,生活质量都比在京师外的小官都舒服,这些人,哪有拼命的动力?

    几支弩箭,就阻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由来可非无因。

    “不要听他们奸言挑唆,大参入内东门小殿,陛下可是亲自部署抓捕韩钟……”徐子威继续吼叫着,可惜已经无有几人听他说话。

    天子是要扶刘知远,拿掉韩钟,那又怎样?

    现在韩钟还活的好好的,石遇吉,陈常得根本没有拼命攻打相府,这边刘知远已经死了,事情已经相当明显了。

    终于有个厢都副指挥冷冷的对徐子威道:“期门令和南安侯的私怨,我等可是管不着。天子派我等出来是救援刘大参,现在大参已经死了,下一步怎么办,当然是请示天子指示,若真的要诛南安侯,天子再派使者持节前来,我等还敢不奉诏么?”

    徐子威颓然退后,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此前派出的卫尉加郎中令,在宰相府邸面前碰壁,一无所得。

    现在的他可以确定,想靠这些郎卫做事根本就不可能,如果真的要成事,当然要派出禁军,可是天明之后,韩钟入宫,天子还会派出禁军来此吗?

    不可能了,尘埃落定。

    徐子威恨恨的退向后方,他根本无能为力,若是勉强郎卫上前,毫无战意的郎卫能打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那一夜在江心徐子威曾经观看过南安团练与群盗交战,对徐子先的武勇和团练的精锐程度相当了解。

    以眼前这些郎卫的水准,还是不要上前送死的好。

    “我那三哥还算知趣。”徐子先也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不打起来是最好的结果。

    “现在等天明。”徐子先慢慢坐下,舒缓酸痛的身体,略带疲惫的对众人道:“就看韩相公入宫的结果了。”

    ……

    天子几乎一夜没睡。

    在诸多内侍的劝说下,官家总算是在下半夜时小憩片刻,但宫外的寂静无声象针扎一般,令天子感觉异常的难堪。

    连续派出几千郎官和金吾卫,楞是没听到一丁点的动静,郎官和金吾卫的无能,令得天子有一种自身也不安全的感觉。

    这般的郎卫,真的能护卫住宫禁安全?

    至晨光微明,宫门复开时,天子已经洗漱过,连早膳也不及用,急赴内东门小殿,等候韩钟的到来。

    奉命还在接仙台看京师情形的内侍侯官也已经下来,京师地面渐渐恢复正常,有不少官员仪卫从各家府邸而出,准备至衙署照常办事。

    很多小食店,照样开门营业,很多百姓,出门买汤饼,面汤,京师百姓的风俗一惯如此,很多人家连煤灶都不备,早上的洗脸水都是在买早点时顺道用大铜壶打了回家,一家人的洗漱都够用了。

    晚上就去澡堂子里洗,要么再买热水回家用。

    懒人有懒福,京师数以万计的小食铺就是提供这样一条龙的服务,从洗漱用的热水,到早晨热腾腾的汤饼,也就是面条,或是烧饼,油饼,肉饼,肉馒头,馒头,各种小吃应有尽有,有不少还是从太祖在江陵时代遗留下来的特色吃食,也是一并随迁都迁了过来。

    直到今天,宗室的口音还是带江陵官话的味道,在福州和江陵还有京师形成了一个个方言岛。

    不仅是早点,午饭,晚饭,都是可以不起火解决,价格也很亲民,很多小食铺的餐具都是银制,老主顾点一餐饭,十几二十个银盘子送过去,也不会害怕主顾把盘子给带跑了。

    整个京师,都是在钟楼的钟声,还有沿街窜巷的木鱼声中,逐渐苏醒过来。

    昨晚的事,似乎象一场恶梦,等天光大亮时,人们发觉事情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么恐怖,半夜时有一阵喊杀声,很快也消弥下去了,后半夜到天亮,就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当第一户人家战战兢兢的推门而出时,发觉市面一切正常,终于千家万户一起出门,到辰时初刻时,京师市面已经几乎完全恢复了正常。

    说几乎,就是还是有相当谨慎的人家,选择继续闭门不出。

    达官贵人们出门要晚一些,他们多半有自己的厨房,不必着急打开门出去买早点,等市面已经恢复人气,嘈杂声起来后,城门照常开启,城外的菜农,力役夫子们出来揽活之后,一个个贵人府邸才打开侧门,一个个穿着各色颜色的官员,或是骑马,或是坐着马车,轿子,往着各人的衙署方向赶过去。

    ……

    李国瑞也是在辰时二刻出门,比他往常出门的时间要早一刻。

    太阳已经很高了,在春天时的太阳毕竟是要比冬日暖和不少。

    李国瑞身为执政一员,在京师的宅邸也是御赐,三百多间房舍的大宅,前庭轿厢中堂后院花园马厩一应俱全,李国瑞却是住不大习惯。

    他久在地方,为官多年只取俸禄,使用公使钱都很谨慎,这是一个秉持了大魏官员遗风的旧式官僚,正因为对韩钟的奢华和宰相带头收受贿赂不满,李国瑞才决心投到刘知远一派里去。

    当今朝廷,孤身不党的官员也是有,但只能沉沧下僚,想要有一番作为,没有党派就没有出头之日。

    出门之时,李国瑞神色一征,叫住了自己的元随仪卫。

    “见过执政。”

    来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穿着三品武官的袍服,见面之后,匆匆抱拳一礼,又是赶紧牵住了自己身后的战马。

    虽然穿着简单,也没有带多少仪卫,只有两个护兵骑马在远处跟随,但这人站立之所,居然没有多少人敢停留,四周空空如也,只有这汉子一人,一马,早晨的阳光在别处一样灿烂炫目,在这里却是似乎形成了一个黑洞,一切人,光,哪怕连空气,似乎都不能驻留。

    而此人,渊?s岳峙,磊落大方,神色从容,如果不是十分相熟的人,怕是根本不能在他的眼里看出有一丝焦虑与担心。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过如此

    李国瑞眼中露出惊喜之色,笑道:“岳石屹,你何时上京来的?”

    来人便是大魏当世第一名将,以防守厚重,不动如山,无有破绽,以一万多人对抗三万多东胡骑兵不落下风,始终如山峦般坚定,直到援兵到来,最终无功而返的岳峙。www.uu234.net

    岳峙的武职官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虽然是河北将门世家出身,却是从队官,哨长,都头,营副统制,营统制,军都虞侯,军副都统制,军都统制,然后是厢都虞侯,厢都副指挥使,直至厢都指挥使,若不拜太尉,厢都指挥使是大魏武官实职的顶峰,勋阶为上护军,冠军大将军,镇南军节度使,这已经是太尉层级了,再上一层,也就是辅国大将军,柱国,再加一两镇的节度使,成就武臣职位的巅峰。

    “昨夜进京,因为赶在城门关闭前才进来,安顿下来已经有些晚了,想着就在今天来拜会执政……”岳峙苦笑道:“没想到,赶着了这一场大热闹。”

    “也还好,你来晚了一步,不然的话,很难抽身出去。”李国瑞倒是替岳峙庆幸。

    如果岳峙早到一天,刘知远定然会把岳峙召到身边,在此定计决疑,图穷匕现之时,有岳峙这样的名将跟在身边,刘知远睡觉都要安稳几分。

    还好,真的还好。

    “一路过来,听传言说刘大参已经被南安侯徐子先诛杀?”岳峙当然没有什么悲伤,也没有愤怒,刘知远是他隔了一层的上司,见过几次面,岳峙对刘知远的争权夺利,为了党争不顾国事,还有不下韩钟的奢华和个人操守,都是全无好感可言。

    唯有刘知远的北伐志向,岳峙相当赞同,这也是他成为刘派外围的原因之一。

    岳峙虽然是战术风格犹如磐石,厚重稳定,但在战略上,他却是坚定的北伐派之一,以岳峙之能,当然知道北方禁军经不起东胡多次的攻击了,去年河北禁军在李国瑞的率领下,勉强保持了机动能力,还找到了机会咬了东胡人一块肉下来。

    但也不过如此了,再被东胡入境几次,民间彻底残败,禁军中能战敢战之士也会死伤殆尽,到时候失去战略主动,各自为战,只会被优势骑兵分割包围,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

    重要的是,朝廷的财力支撑不下去这样的打法,如果财力充足,损失多少禁军就补多少,甚至招募更多的禁军和厢军,到处修堡寨给百姓提供庇护,地方上,文官称职,武将敢战,就如太祖到宣宗和仁宗年间那样的情形,岁入两亿贯,完全能做到这样的防守地步。

    这样东胡入境,得到的远低于其损失,到时候请东胡人来他们也不敢来了。

    但以现在的国力财力,根本做不到这样程度的防守,只能是被动挨打,越打越弱,东胡人一次比一次的战果大,到时候可能就不是几年入境一次,而是每年都会有胡骑入境,甚至一年入境两次,三次。

    边关的守备会越来越吃力,防守的力量会被削弱,如果到这种地步,就象是伐木一样,先砍枝条,去其根本,然后伐其根,越砍越深,最后临倒时踢上一脚,百年大树,也能这样轻松的被伐倒。

    岳峙赞同北伐,因而支持刘知远,现在刘知远被杀,岳峙的不甘和担忧,也是相当明显了。

    “传言是实。”

    李国瑞当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来源,好歹是执政之一,他对岳峙道:“南安侯率百五十人,冲杀至大参府邸,将大参枭首,逼退了期门令徐子威,现在还有两千多郎卫守在大参府邸之外,等天子的命令。”

    “天子可有令,叫枢密院发兵?”岳峙紧跟着问了一句,接着又叹道:“这南安侯,象是李友德一样的猛将?”

    “其麾下猛将不少。”李国瑞叹道:“不意远在南边的福建路,也是有诸多豪杰。”

    “有机会的话,还真想见一面。”

    “要是李友德在,怕是他已经骑马至大参府邸,去见一见那些猛士了。”

    由不得李国瑞和岳峙不感慨,一百五十人在京师重地,居然悍然冲入大参府邸,将刘知远这样的大魏重臣斩首,不提徐子先的胆色,其麾下的一百五十人,也必定是勇猛无比的豪杰,对于久在军中的岳峙和李国瑞来说,对徐子先所领的兵马,也是有相当多的好奇。

    这时李国瑞才转过念来,对岳峙道:“我还没有接到诏令,适才都厢指挥使王通来过,又失望而去。”

    枢密院有发兵之权,政事堂当然也有,而各厢都指挥有统兵管兵之权,却又没有发兵之权。

    事实上枢密院也是要奉诏,特别是京师重地,哪怕是枢使也没有权宜之便,只有地方有警而且是盗案一类的小事,多半是政事堂和枢密院就能决断。

    比如任徐子先为团练使,允许招募团练武卒,这就是政事堂的决断,而且是枢密院行文给福建路大都督府。

    至于派少量兵马平定盗乱,而不是与外敌交战,枢密院方可自行处断,要是派出管军一级,也就是厢都指挥一级的大将出征,则必由天子,都堂下诏命,堂札,然后枢密院方可照此奉行。

    王通当然希望天子在天亮后能下诏平乱,徐子先能率一百五十人挡住两千多人的郎卫,却绝对挡不住一个军的京营禁军。

    好歹京营禁军多次奉命出征,军中颇多有战阵经验的武官和士卒,一百五十人,再悍勇也不是一鼓之敌。

    但天子没有诏命,王通只能失望而回,身为刘知远的铁杆,禁军武将中的高层,定然会在韩钟主持的清洗中第一轮就被涮出去,多半能保住性命,但权力是保不住了,王通现在期盼的应该是不要抄家,给他多留一些家产就好。

    “几个厢都指挥,三司使,吏部,几个寺卿,嗯,还有我与何獾……”李国瑞对岳峙算了算,估计几轮清洗下来,朝官七品以上的要去职二百多人。“

    “还好。”李国瑞笑道:“若是韩相公倒台,这数字要加几倍上去,朝堂要为之一空了。”

    “执政有些冤枉。”岳峙沉声道:“其实执政并不是刘知远的私党,只是与在下一样赞同北伐才会与刘大参走的近些。”

    “且看天子心意如何。”李国瑞道:“韩相公已经又转而支持北伐,我辈要能留着,怕就是韩相公不会食言,事非曲直,但在人心,我不会争,了不起出外而已。”

    李国瑞能成为执政之一,最要紧的还是他去年对东胡的大胜,那是实打实的野战功勋,朝廷怕是没脸皮说李国瑞是攀附刘知远才得到的执政,这把清凉伞,是李国瑞自家凭功劳取来的,要拿走,没脸皮的是朝廷。

    况且只要天子和韩钟要北伐,就离不得李国瑞来主持这一场世人瞩目的大战。

    相同的道理,岳峙,李友德这样的大将也离不得,这也是岳峙知道刘知远身死后,并不慌乱的底气所在。

    “现在就等韩相公入宫了。”李国瑞笑道:“天子怕是心气不顺,不会这么顺顺当当的叫韩相公将事情办妥当,总得有些波折。”

    “天子就喜欢弄些小手段。”岳峙不以为然的道:“天下事败坏至此,万方有罪,总也得有个源头。”

    李国瑞深以为然,权相,内争,兵变,大魏朝堂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罪魁祸首当然就是天子,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但话说到如此地步,也就差不多了,总不能将天子撵下台去?

    谁还能冲入宫禁,斫斩下天子的人头?

    “我要去内东门。”李国瑞道:“想来去那里的人已经不少,现在就看天子和韩相公如何做了。”

    “希望能以国事为重。”岳峙叹息一声,说道:“外有强敌,可万万不能再内乱。”

    “难。”李国瑞也是摇头一叹,岳峙要去枢密院和政事堂报道,昨天进城时,想来已经在宣德门报过名,接下来赴政事堂,枢密院,岳峙是奉召入京,很多人猜测岳峙要任京营的厢都使,成为十管军之一,但主持此事的刘知远已经被杀,岳峙的安排得看韩钟的意思,到底不是自己的嫡系将领,岳峙能不能留京,难说的很。

    至于李国瑞自己,在党争之后的大清扫之下,是不是能留在京师,也是真的只在两可之间。

    国事如此,还有什么可说?

    ……

    韩钟已经赶至宫门口。

    天一亮,相府大门洞开,王直带三百人,加上宰相的一百元随,四百人浩浩荡荡自相府内而出,石遇吉和陈常得已经跪伏在地上向韩钟请罪。

    韩钟也就是瞟了这两人一眼,一言不发的起行。

    那一千多人的郎卫,神色间充满畏惧之意,见韩钟时,居然有不少人在战抖着,手中的长?也象是一种负担,如果韩钟咳嗽一声,怕是会有不少郎官和金吾卫当场跪伏在地。

    “天子就是派这样的人,来取我的性命?”韩钟内心不无鄙夷,心想:“不过如此。”

    此前战战兢兢,现在看来,天子威权不过如此,郎卫不过如此。

    若是能刘知远倒台之后多掌握些禁军的力量,府中多养得用的牙将,天子的郎卫也没过如此,自此之后,最少三年之内,天子扶不起一个再如刘知远般的人物来与韩钟对抗,这几年将布局之事做好,就算天子有心算计,十年之内,韩钟都可以平安无事。

    这就是大局,手握重权,掌握朝廷的重臣宰相,不是那么容易去位的。

    特别是在当今天子的手下。

    越是喜欢小心思来算计臣子的君上,就越是容易摔倒在自己挖的坑里头,韩钟想到这里,不觉在脸上露出冷笑。

    不过如此……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朱虚侯

    韩钟今年六十出头,再过十年七十来岁方可能言乞休,实在厚脸皮,身体也好,完全能再顶三五年,等七十五六岁,身体衰朽,而且栽培的门生故旧满朝,不怕被接任者和天子算计,那时韩钟才会放弃退位荣养。www.uu234.net

    而且,天子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也是难说的很。

    大魏的天子历来短命,太祖皇帝是最长寿的一个,也就是活了七十六岁。

    宣宗皇帝三十六岁,仁宗也是三十六岁,文宗五十出头,成宗三十一岁就崩逝了。

    当今皇帝也三十多了,身体一向可不是很好,能不能活的过韩钟执政的年头,还真的是难说的很。

    转入内东门大街时,来往的车辆和轿子就明显多起来了。

    大局底定,消息已经传扬开来,朝官们都知道危险尽去,这个时候可以诣宫门来表示效忠。固然韩钟会大权在握,但天子毕竟还是天子,想提一个官员一下子到能与韩钟对抗的地步是要时间和布局,将一个普通官员提到显要的职位上,天子还是能收放自如。

    毕竟已经是执掌大政十余年的天子了,若不是顾忌朝堂安稳,就算天子现在下诏诛韩钟,又能如何?

    但左相毕竟安然无事,沿途仪从元随所过之处,无数官员的轿子车马走避,或是望之长揖,那种毕恭毕敬的姿态,哪怕是见多了这般情形的韩钟,也不自觉有了骄傲自满之心。

    在昨夜之前,韩钟还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之下,不知道自己何时被迫去职。

    当石遇吉和陈常得至相府外时,虽然有王直在内,徐子先在外,韩钟也是心难自安。

    到那个时候,韩钟才觉得平时养的党羽门客毫无用处,说起来在朝堂上韩钟几乎一言九鼎,哪怕天子也经常被他顶的毫无办法,两省六部御史台诸寺卿各司使,韩钟的党羽遍布朝堂,天子要行大政,韩钟不配合,诏书下来也是白费。

    这就是职业官僚的能力,贵为元首被职业官僚把持架空,绝不是什么新闻,就算是现代国家,也不是没有这种例子。

    古人的办法就是兵变铲除,大政潮之下不知道死多少。

    后世的解决办法稀奇古怪,但不外乎都是要铲除整个官僚体系,代价极大,甚至大到叫人主不可接受的地步。

    天子的难题就在于此,韩钟平时的强大和关键之时的虚弱,也在于此。

    只要暴力破坏,韩钟这种职业官僚就无计可施,那些平时一呼百诺的党羽,哪有勇气拿出全家的性命替韩钟来拼?

    职业官僚和雄主的区别就在于此,曹丕要篡位,曹操留下的人手都够用了,足够的人想去当成济,弑君之事也就是小事。

    而承平之时的官僚,绝难如此。

    王直适时在大轿一旁道:“今日方知宰相之威,海上之人,也算是开了眼界。”

    韩钟道:“还是亏了大将军与南安侯,关键之时,需得大将军和南安侯这样的人,方有这般胆色和勇气。”

    “南安侯,了不起。”王直眯着眼赞道:“当世之朱虚侯。”

    朱虚侯的典故,王直知道算是很了不起,韩钟当然一听就明白了。

    这是汉时的典故,若无朱虚侯,周勃等人诛除诸吕可也没那么容易。

    但朱虚侯对汉室有大功却不得封王,心中怨望,后来走上了对抗汉朝的路子,王直这句话含有两重意思,朱虚侯勇壮,不可留于长安,南安侯也当然是一样,最好早早出外,以定人心。最重要的是定天子之心。

    再一层就是酬功,徐子先等于救了韩钟性命,这一层功劳,当然也不能轻易忘掉。

    “大将军的意思,我省得了。”韩钟对王直道:“大将军的功劳,当然也不能忘。”

    “加官进爵非吾愿。”王直道:“就想数年之内,能回明州养老。”

    “此事易为也不易为。”韩钟道:“我当初反对大将军内附,也不纯然是私心。大将军有大小船只数百,部曲一万四千余人,在平岛等诸岛之上安身。大将军若忠直,朝廷多一支兵马可用,若反复,朝廷就得承受代价,不如维持现状的好。现在本官当然信得大将军忠直,但大将军可曾想过,若大将军你去位至明州,麾下将士就算朝廷依从原议,允其自立,不加宣调,不过份约束,然而毕竟群盗出身,性格桀骜,万一出了什么事端,贵部下再反叛,恐怕对大将军你也有干碍之处啊。”

    这话若是昨天说起,韩钟话语中的嘲讽之意会更明显一些,就算现在说起来,也还是坚持此前的意思,只是更加委婉一些。

    宰相再不称职,好歹也是职业官僚,对很多事情的考虑比想当然易冲动的天子,要更加的深远。

    王直去职容易,一旦其走后部下反叛,朝廷当然要视之为盗,王直的官位,勋阶,是不是要剥夺,如果有官员提议将王直拿捕,韩钟坚持不可,到时候必定又会闹出大风波来。

    就算酬劳王直今晚的功劳,代价也是太大了一些。

    官职勋阶,包括钱粮赏赐,韩钟都可以应允,但现在把王直放回明州,韩钟也不敢随意应允下来。

    “在下明白了。”王直略有些沮丧,但还是面色沉毅,显然这个问题早就考虑过了。

    “一两年内,在下会扶植一个叫朝野放心的部下接位,到时候再来和相公禀报。”

    “如此最好。”已经看到内东门,韩钟的心思已经又放了回来。

    围着刘知远府邸的郎卫已经被召回,期门令徐子威被下令不得入宫廷内,就在外主持郎卫站班。

    很多郎官神色委顿,他们身上还披着几十斤的铁甲,看起来如铁人一般,但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很多朝官看过去的眼神已经充满鄙夷。

    徐子威更是灰头土脸,率两千多人,硬是拿南安侯徐子先的一百多人没有办法,这事传扬开来,除了天子和郎卫的颜面受损,徐子威的形象也是跌落不少。

    石遇吉和陈常得也带人赶了回来,在韩钟身后,整理着乱七八糟的郎卫队伍。

    很多官员都穿着朝服,站在宫门殿外。

    中尉李健率数百郎官,执戟持?站在内东门外,见韩钟至,李健行礼道:“陛下只召岳峙,邓名,李恩茂等管军入内陛见,还要请相公稍待?”

    “胡说八道!”韩钟明白这是天子的小手段,是要叫朝官看出天子的疏远与防范,不使韩钟的权势在短时间内急剧膨胀,但韩钟怎么能叫天子如愿?

    “昨夜出了那么大事,我位列左相,当然要面见天子,中尉将我挡在外头,可是要隔绝中外?”

    这个大帽子砸下来,李健面色大变,身形都是僵持起来。

    “下官奉的是圣命……”李健道:“相公之言太重,下官承受不起。”

    “本官是宰相,协理天子处置军国大政,不论宫中府中,凡事俱可过闻处断。”韩钟盯着李健道:“中尉可知道,天子宫中诸事,就没有本官不能知道,也不能与闻的事情。天子若阻本官,是天子失礼,而不是本官失职。”

    宰相之权,原本就是如此!

    而当宣宗之后,却是很少有宰相敢于当面说这样的话,宫中府中,宰相俱是有权力听闻,处断!

    在场的官员,无不显露出复杂的神色出来,这算是大魏宰相与君主的再一轮交锋,天子昨天晚上几乎要宰相的命,韩钟今早的报复,怎么说起来也不能说是有多过份。

    “下官不敢。”李健几乎要匍匐到地上,说道:“请相公入宫,下官急速派人奏报给天子知道。”

    就是说还是要提前知会一下天子,免得官家太过意外和难堪。

    “可。”

    韩钟傲然应诺一声,环顾四周,数百朝官皆是长揖为礼,四周的郎卫,面露茫然和惊惶之色,当然不会有哪个大胆的过来,执戟拦住韩钟入宫。

    “右相也来了。”徐夏商的身影也是出现在众人眼前,相比盛气凌人的韩钟,徐夏商的神色就从容平淡许多。

    看到这位老相国前来,很多官员提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在了实处。

    不管怎样,左相至,人们感觉到的是威权凌人,而右相似乎就代表了大魏的法统,传承,令人心中安定。

    “天子安,京师安,百官安,禁军并百姓安。”徐夏商老迈之躯,站在韩钟面前声势却是丝毫不弱。

    “老相国放心。”韩钟苦笑道:“现在的这局面,从天子到百官,谁不想安稳下来?以在下来说,昨夜真是惊魂未定。幸得南安侯徐子先为助,否则在下尸骨已凉矣。”

    “作恶的是刘知远,所幸其已经伏诛,以谣言惑乱朝政,迷惑君上,死不足惜。”

    这也算是徐夏商得到承诺之后,对韩钟的承诺。

    左右相一起,代表的是朝廷威权和舆论,两人合作,刘知远伏诛的风波很快就会过去,对朝廷威望的损害,也尽量可以降到最低。

    “南安侯真是勇武非常。”韩钟看着徐夏商道:“仿佛是朱虚侯故事,朝廷当不吝厚赏才是。”

    “拔苗助长也不可取。”徐夏商道:“有能耐的宗室,也可以重用,但不宜留京,待他过了锁厅试再说。”

第一百八十五章 谈妥

    短短数语,两个当国的宰相算是把交易谈妥了。www.uu234.net

    韩钟的承诺是不会大张旗鼓的报复,必要的洗涮是不会留手,但不会弄到天子和百官不安的地步。

    主要的责任当然是推到死人身上,刘知远是现成的好靶子,天子也不会反对。

    这就是刘知远一死,局面立刻改观的原因所在。

    而徐夏商的承诺是不会运作徐子先留京,使天子宁愿选择与韩钟决裂,这个后果,韩钟和徐夏商也是承受不起。

    别看宫门这里韩钟威风凛凛,天子真的要砸锅,不惜把自己的朝廷搞跨,韩钟的下场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太祖遗训,宰相不准兼枢密,这是有其道理在。

    又有天子召王通,邓名,岳峙,李恩茂等管军入内,这就是明显的信号。

    真的闹到出动禁军的地步,那就是要一拍两散了。

    当然,韩钟也承诺会给徐子先厚赏,倒是被徐夏商挡了一下,韩钟意思是给徐子先封国公,徐夏商却是感觉有些拔苗助长。

    真正的原因,还是不要过于触怒天子。

    擅杀参知政事,反而受赏为国公,天子的脸面往哪里摆?

    徐子先有能力,有胆色,再受封国公,若再立什么功勋,朝廷当以王爵赏之。

    若天子过几年还是无嗣,宗室之中,谁能争的过徐子先?

    两位相国皆至,枢密使张广恩,副使何獾及李国瑞皆至,再有参知政事任中林亦赶至,诸多宰执全至内东门,李健自然不敢再拦,令郎卫让开道路,诸位宰执随韩钟其后,联袂而入。

    一路执戟郎官甚多,但韩钟神色是夷然无惧,至内东门小殿外,众人皆是等候天子传见。

    大魏宫禁,大庆殿是大朝会所用,宏制最为阔大,容纳过千朝官亦不嫌拥挤。

    天子平时处断国政,则是在宣政殿。

    若接见臣子,面见宰执,则多半在内东门小殿。

    内殿天子正寝,则是福宁宫。

    另外还有集庆殿,那是召见新科进士地方,寻常时不用。

    天子禁苑还有西苑和南苑,皆是有水光山色,是天子平时燕居游玩的地方。

    诸宫苑连成一片,构成了宏伟阔大,又不失山光水色的禁苑群体,诸多的内侍,后妃,当然还有天子居于其中,光是殿阁的名称,就有过百处,房舍怕是有过万间之多。

    但内东门小殿却是相当的寻常,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俭朴乃至简陋了。

    殿阁不高,只有普通人家的房舍那么高,三开间的殿阁只容十几人进内议事,地方相当狭窄,殿阶只有一层,迈步就上,相比殿阶有百级之多的大庆殿,这座小殿倒是真的名符其实。

    小殿四周,则有几处土坡,栽种着一些瓜果蔬菜一类的农作物,建着几间茅草屋,看起来就象是寻常的农家村落。

    殿阁之外,站着百余名羽林郎官,殿内隐隐传来人声,须臾之后,有内侍请宰执入内。

    韩钟并不迟疑,昂然直入。

    有内侍唱诗般的道:“宰相至,请天子为宰相起身。”

    坐在官帽椅上的天子已经站立起来,韩钟长揖而礼,天子半揖还礼。

    这是左相才有的荣誉,自太祖第一次拜相以来,一直便是这样的礼仪。

    诸多管军大将穿着品阶武袍,侍立在天子两侧。

    三十来岁的天子两眼乌青,神色委顿,身量也不算高,而且相当瘦弱,简直望之不似人君。

    往常天子自有威仪在,但今天韩钟打量过去,天子眼光颇为虚浮,看起来似乎是一夜没有好睡,两眼中满是血丝。

    “不过如此。”韩钟又是轻轻嘀咕一声,心中对天子的轻视感更强了一些。

    但韩钟还是两眼微红,沉声道:“君臣相疑,乃至有昨夜京师变乱,臣在家中渴欲见陛下一面,若陛下还是疑臣,臣愿伏国法。”

    说罢,韩钟将头上的展脚幞头取下,跪伏于地。

    徐夏商亦免冠下跪,说道:“陛下不该轻信谣言,臣绝无留徐子诚,徐子先在京师之意,请陛下明察。”

    李国瑞免冠跪下,但并不发一言。

    枢使何獾免冠跪,说道:“左相擅以堂札诛杀大臣,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请陛下穷治其罪。”

    韩钟转向何獾,厉声道:“刘知远勾结宗室图谋不轨,罪不容诛。昨夜主疑国摇,若不断然处置,今日吴国公徐子诚已入大内矣!”

    说罢韩钟又转向天子,沉声道:“陛下信刘知远谣言,以为臣等有不轨之心,然而臣并无与宗室勾结之事,而吴国公徐子诚却在深夜潜入参政府邸,昨夜被擒,现在尚在刘知远府邸之中,被郎卫围困,陛下若不信,令郎卫将吴国公徐子诚逮拿至宫中便可。”

    徐夏商接着道:“南安侯徐子先并不窥探储位之意,臣亦劝他锁厅试后,及早返回福建,陛下当大事之前,理应召臣等诣宫中当面奏对,然而陛下并无此意,轻信一二人之言,臣为陛下痛惜万分!”

    徐夏商在宗室内的地位,身份,当面用这种训斥天子的语气说话,众人也并不以为怪。

    天子面色已经相当难堪了,他对众人道:“诸位相公起来说话,朕在此事上是疏忽了,被刘知远所蒙蔽,实在愧悔难当。”

    韩钟等人依次起身,天子又道:“刘知远罪不容赦,左相以堂札命南安侯围杀之,与制度不合,当罚铜千斤,免侍中,免开府仪同三司,迁国公为莱国公,刘知远之罪,由右相主持,会同大理寺,刑部诸司,穷治其罪。吴国公徐子诚,不必拿入宫中了,就在刘知远府中赐死,着中尉李健去。”

    不把徐子诚逮拿归案,天子也是不愿储位之争大白于天下,弄的宗室人心惶惶,或是有更多的野心家出现,不如直接赐死,就归结于刘知远谋逆大案里头好了。

    这般处断也算是明快,天子毕竟执国十余年,这一点决断的能力到底还是有的。

    众宰执无话可说,何獾面色如土,李国瑞倒是神色如常,任中林事不关已,一副淡漠的模样,但可想而知,此后数年,怕是诸多宰执只能依附顺从于韩钟了。

    唯有徐夏商面露苦笑,未来一两年内,天子怕是不会放他归老。

    朝政尽托付于韩钟,天子当然不会放心,朝中得有徐夏商这样的老臣镇守,才不会使韩钟的权势膨胀到令天子睡梦难安的地步。

    “朝廷宜安静,”天子神色难看的对韩钟道:“北伐之事要紧,朝廷之力不可内耗太过。”

    “请陛下放心。”韩钟道:“刘知远党羽除少数拿捕外,出外即可。北伐大计,臣会急速主持进行,不会令陛下失望。”

    天子能留韩钟,不欲使朝堂决裂,最大的原因还是要完成北伐的功业。

    这般事涉大魏是否能够中兴,能摆脱东胡人的入侵袭扰,这才是天子最挂心,也最着紧的大事。

    韩钟有此保证,天子面色果然好看的多,说道:“左相老成持国,在卿主持之下,北伐必能见功。”

    韩钟肃然道:“臣此前反对北伐,是不欲此大事被刘知远主持,今陛下信重,臣必竭尽所能,钱粮,兵谷,将帅,士卒,必一一详备,随时向陛下奏明。”

    “善。”天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当前人心未定,不是详细谈军国大政的时候。

    天子无话,宰执们便躬身行礼退出,其后如何收拾残局,那便是韩钟的事情了。

    宰执退出后不久,一个内使从内东门而出,打马往刘知远府邸去了,显然是去赐死吴国公徐子诚。

    徐子诚不仅身死,还定然会被剥夺爵位,同时也会殃及其诸子,吴国公多半能保留,应该是从徐子诚的兄弟子侄中选取一人。

    毕竟文宗诸子,出一个犯逆夺爵的后人,天家脸面上也不好看,徐子诚必死无疑,其子多半被剥夺宗室身份流放,再从吴国公一脉中选人继承爵位,这事也就算完了。

    “这妄人真是凭白丢了性命……”韩钟眯着眼看着飞驰而去的内使,感慨一句,倒是想到自己,若无徐子先,王直,怕是现在自己尸骨已凉。

    当下冷眼看了不远处的何獾一眼,这个枢密副使当然是第一轮被洗涮出京,宰执贵重,已经死了一个刘知远,把何獾放出去,放个上等军州,加上节度使头衔,叫他提前养老去就是了,不必要再兴大狱。

    倒是有一些中下层的将领,加上贪墨罪名,免官一批,关起来一批,再放一些中下层官员出外,也就差不多了。

    韩钟叫住不远处的李国瑞,用不加掩饰的欣赏口吻说道:“存中的文才武略,仆一向敬佩,刘知远虽死,北伐犹要进行,主帅之职,舍存中尚能有何人任此职?”

    李国瑞道:“若相公以为在下可用,当然义不容辞。”

    李国瑞没有在此事上谦虚的打算,国家有事,以其性格当然不会愿置身事外。而且一旦北伐,除了京营出兵外,主力定然是河北禁军,是以河北东路和蓟州镇驻军为主,这些兵马多半是李国瑞使出来的老部下,李国瑞也不会放心叫别人带去浪战虚掷,一般的主帅任用将帅,使用将士,多半是保存自己老部下的实力,叫别人的部曲去打硬仗,如果李国瑞谦虚,派了别的主帅,他多年积攒下来的在军中的部下,恐怕就所剩无已了。

    但不论如何,当然还是以国事为重的姿态,这就已经足够了。

第一百八十六 太尉

    韩钟一脸满意,此刻也不能细说,有李国瑞的表态对韩钟来说也是够了。www.uu234.net

    留着此人,当作北伐的得力助手,这样最好不过。

    韩钟旁突然有人低语:“官家召翰林学士入内了?”

    翰林学士负责草拟诏书,待书完之后交政事堂用印,如果诏命不妥,会有中书舍人封还诏书,甚至宰相将诏书奉还的事,也不是一两桩。

    现在这个时候,却不知道天子召翰林入内,是要草诏何事?

    消息很快便是传了出来。

    “李健,岳峙,邓名,李恩茂等俱拜太尉?”张广恩适才没有说话,此时面色也是变得难看起来。

    京营诸厢都指挥被称为管军,日常的京营将士归这些管军大将所管。

    在其之下是诸环卫官,再下是防御使等武职,然后是各郎卫官,禁军的军乃至营一层级的武官。

    枢密院有发兵权无管兵权,管兵大将有管名权而无发兵权。

    管兵诸将,在品阶之上比枢使相差极远,在枢密使,副使面前,形同属下,可以随意进退,指挥起来相当顺畅。

    太尉则不同,这是武职官的顶点,正二品,太尉在京则领京营诸管军,在外则领诸厢都使,照例兼任一镇或两镇节度,上柱国,辅国或镇国大将军,这般职位当然不会轻授,太尉全部封满也就是四人。

    在此之前,天子忌惮太尉职位易养成位高权重的武夫,所以除了早年间前朝遗留下来的几个老太尉外,这几年都没有递补,这等小心思反而为韩钟等人所笑。

    真是笑话,人心在魏,天下安然,内有郎卫,外有宰执,还有内侍监军,文官的巡察使,观军容使,没有名目军令,太尉又怎样?就算有一些私军势力,又能如何?没有大义,敢带兵谋反,不要天子,宰相登丽正门一呼,三军当场就瓦解了。

    京营将士,世代居于京师之内,也可以为权臣所用,但多半只遵守朝廷的旨意,说白了就是只听天子之令。

    几个太尉,能成什么大事?

    现在却是不同了,一下子大拜四太尉,说是要酬岳峙等人的功劳,其实心思也是相当明显了。

    这是要牵制韩钟,特别是与韩钟一体的张广恩,其下四太尉,想在京营伸手,那就比此前困难的多了。

    武人中以能成就太尉功业为最高的荣耀,一般是功高和积年的大将才有机会。

    四太尉中,李健不过是天子的守门犬,威望和功劳都不足。李恩茂是天子给韩钟面子,德才也是一般。

    邓名则是禁军老将,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人,如果不是天子忌惮,数年前就该拜太尉,现在只是天子弥补前过,邓名为太尉,禁军上下都会感觉高兴。

    岳峙则是纯粹的以功劳见赏,这十余年来,东胡多次入境,禁军都是勉强防御,多次惨败,损失极为惨重。

    只有崇德十三年一战,在李国瑞,岳峙,李友德三人的努力下,东胡人在河北东路算是吃了一次大亏,虽然禁军一样损失惨重,好歹也是一次不折不扣的胜利。

    有此大功,岳峙也早就是大魏名将,受拜太尉,并不算过份,可能会有人心生嫉妒,毕竟四十余岁的太尉相当罕见,也就是太祖年间大批三四十岁的太尉,至崇德年间,年龄低于五十岁的太尉岳峙还是头一个。

    “岳峙理所应得,邓名亦是理当如此。”韩钟冷哼一声,对张广恩道:“李恩茂,算是天子看我的人情,李健,守门忠犬,当然要酬其功。说来说去,天子还是小心思多。”

    张广恩点头道:“北伐要紧,天子也有激励将士的用心。”

    “为了叫天子满意,少不得要叫将士们北上一遭。”韩钟无所谓的道:“李国瑞,岳峙,受恩深重,当然责无旁贷。”

    张广恩这才明白,韩钟支持北伐,一是上慰天子,不使天子因此事还要执意换相,最少赢得缓冲的时间。

    另外便是将李国瑞,岳峙抛出去。

    四太尉中,邓名老矣,李恩茂原本就是自己人,李健向来忠于天子,最为忠诚,等闲动他不得。

    而于天子关系疏远,功高只会震主,在京师不能当成心腹的当然只有李国瑞这个枢密副使和太尉,也是韩钟着力北伐,一定会调出京师的两颗棋子。

    岳峙再立大功,自有天子帮着冷藏起来,四十来岁正当壮年,功高不赏的太尉,怕是天子赐一杯毒酒的心思都会有。

    北伐若不成,自然也可以将李国瑞,岳峙下狱治罪,韩钟等若去掉两个政敌。

    北伐的成败不论,韩钟自己已经立足于不败之地。

    张广恩心中感慨着韩钟的心术,不愧是持国十余年的宰相,但他有自己的一份矜持,当面奉承也是做不出来,好歹知道以后要怎么做……有韩钟在,再当一任枢使,张广恩还是有这个信心能做下去。

    “人心还是不稳。”张广恩提醒道:“还是要早些将眼前这些事了结。”

    “也快了。”韩钟道:“今天就奏请把何獾外调,再拿捕一些禁军将领,后日锁厅试后,立刻奏请安排南安侯回福建,王直回平岛,这事也就差不多了。”

    “相府还是要留一些禁军将士驻守。”张广恩道:“相公可以令李恩茂安排,三四百人的禁军,安插到相府轮值,这样更加妥当。”

    “善。”韩钟大为赞同,昨夜的险情,他是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

    这一次的内使执红旗至,十余郎卫跟随护卫,徐子威知道大事已经完结,天子与韩钟已经妥协,朝廷的走向明显往着赵王和徐子威不愿意看到的方向走去……赵王对韩钟也颇为忌惮,主要是韩系官员遍及天下,在福建路也有林斗耀这颗棋子。

    赵王要掌握福建,林斗耀也是绕不开的绊脚石,林斗耀资格够,心机重,手腕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别看赵王府和安抚使司在对南安侯府的态度上是出奇的一致,但事涉两家的权力职责范围,林斗耀也是寸土不让。

    赵王的副大都督,也是当的相当憋屈。

    上有齐王这个婆婆,林斗耀算是大姑子,两人不需要联手就能把赵王压的喘不过气来。

    只是赵王与林斗耀的矛盾远不及与南安侯府来的更深,所以两家在对抗徐子先的时候,大可以合作,而如果能趁机把林斗耀也除掉,对赵王来说,是一石二鸟的好买卖。

    蒲寿高初入京师,也是到韩钟府邸打了个转,没抱太大的希望,果然也是如此,韩钟只会放弃韩炳中,对林斗耀还是要力保,有这样的态度,蒲寿高转而向刘知远输诚,并且牵动徐子诚,徐子先,最终闹出了这么一场大政潮,以兵变收尾,实在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事已失败,接下来想的得是收尾。

    徐子威必须将自己与蒲寿高切割开来,蒲寿高因为风声紧的关系,现在已经搬到徐子威的住处,接下来要安排蒲寿高尽快南下,从津海返回福建。

    韩钟迟早会知道蒲寿高在这一场大政潮之中发挥的作用,如果蒲寿高留在京师,定然讨不了好,还会把赵王府也给牵连进来。

    回福建之后就不碍了,韩钟手再长,也不能在福州把蒲家怎么样。

    看着内使至,参政府的大门终于打开。

    徐子威并诸多郎卫也是看到了内里的情形。

    几十具无头尸体摆放的很是整齐,连同刘知远在内的诸多头颅被码放在一起,鲜血已经凝固变成了黑色,所有的首级都是面色狰狞,见之而令人胆战心惊。

    徐子威也是看不得这样的场面,斩首杀人,他当然是见过,但几十个头颅堆放在一起,给人的视觉冲击还是无比的大。

    刘知远的头颅,第一时间便是被内使着人收起,看来是要到宫中给人验看,然后才谈的上收尸埋葬。

    徐子先问道:“刘府的妻儿,不知道有没有上命?”

    宫中来的内使对徐子先明显的冷漠和提防,但还是不乏恭谨,不管怎样,对悍然带兵掩杀至参政府邸,并且成功将大参斩首的人,适当的尊敬肯定不为过。

    刘知远权势惊人,只在韩钟之下,入宫之时,所有内侍都要屏气静气,唯恐有什么事得罪了大参,到时候被撵到祖陵去守陵,要么去种菜,那可就太为凄惨了。

    就算是彼此敌对,徐子威对自家堂弟能够斩杀参政,仍然是从内心深处涌出敬畏之情。

    徐子先按着障刀在参政府门前站着,不管他用什么姿态迎接内使,其身形始终都是吸引着相当多的眼球。

    以远至南方前来京师袭爵的普通一国侯,居然能悍然斩杀参政,这样的事,自大魏开国以来还是头一遭。

    在诸多复杂的眼光之中,徐子先却是静定自若,却是关心起刘知远的家人来。

    “官家没哪咐。”那个来办事的内使一征,说道:“先关押起来再说。”

    “要给食水。”徐子先对陈佐才吩咐道:“仁辅,你去后院办这件事,把内宅腾几间大屋,关押好刘知远的家人,给一些食水,不要弄到最后饿死渴死几个。”

    “是,我会办好。”

    陈佐才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惊异,徐子先一向就是这样,虑事周全,哪怕是旁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今天发个大章

    方少群在一边道:“刘知远自己怕是也不曾想到,君侯还会关心他的家人。www.uu234.net”

    方少群脸上不乏感慨之色,事实上他也是想到了,但这等事,由刚刚投效的他来说,怕会影响自己在南安侯幕僚群体中的形象,一旦被人认为是心怀故主,那很多事就不好建言,得花好大功夫来弥补。

    “到底是人命贵重。”徐子先道:“斩杀刘知远和他的心腹,我不后悔,更不会惭愧。但其家小无罪,也不能随意不加理会,要死了几个,就是我的罪过了。”

    “当然不是君侯的罪过,另有其人。”

    方少群的眼眸冷了下去,天子还真是凉薄。

    派了内使来,除了赐死徐子诚外,就是带走刘知远的头颅,别的话一句也是没有,对刘知远的身后事和家小的处置,都是没有吩咐。

    这个当口,天子就是一句话,令刘知远家小返回原籍,多大的事?

    还要看押起来,看样子能够军流出去就是最便宜的处置了,刘知远好歹是天子一手养起来的忠犬,替天子冲锋陷阵,要不然何至于和韩钟闹到如此地步?

    以年龄来说,刘知远才四十多,韩钟六十多,十年的功夫有什么不能等的?

    在本朝来说,四十来岁的大参,完全可以不必着急,时间到了,相权自然而然的就交接下来了,根本不必大动干戈。

    刘知远好歹也是替天子卖命,现在弄到尸首分家的下场,就算为了安抚韩钟和朝官,对刘知远不可能不问罪,好歹应该体恤一下刘知远的家人,善加安置,这才是君臣一场的为君之道。

    当今官家,实在是心性太凉薄了一些。

    这样也好。

    方少群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这样的例子多了,那些肯为天子效力的人当然要想一想是不是值得,君君臣臣的这套把戏,只能骗骗那些酸丁,真的到身处高位的人,哪一个能不替自己的家族妻小打算?天子也是人,离的越近越明白这一点,如果天子不拿出东西来,凭什么要臣下抛却身家性命的替他效力?

    就是三个字:凭什么?

    可叹就是天子持国十几年,法术势三术根本谈不上,行事多是乱来,如果有仁厚的底子,仍然不失为仁君二字,可惜,连仁厚这两个字,天子也差的远了。

    “动手吧。”徐子先看看几个内使,既然天子派了人过来,他当然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当下令人把徐子诚提了出来,此人已经吓的半昏迷,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样子。

    “大兄好走。”徐子先拱了拱手,该有的礼数还是要顾到。

    徐子诚似乎警醒了些,看看徐子先,说道:“我在地下等着你,你这般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历来宗室中,飞扬跋扈的都难善终,何况是你这样敢擅动刀兵的人物。”

    “我的志向,大兄你不会懂的。”

    徐子先侧一侧身,让内使们上前办事。

    赐死和赐自尽不同,赐自尽是叫犯臣自己选择,仰药,上吊,吞金,随自己的便,赐自尽就没那么舒服,就是一根绞索套在脖颈间,两人按着徐子诚,另外一人不停的转动手中的绞索,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把徐子诚勒的脸色铁黑,舌头都吐了出来。

    “好恨……可怜我的儿子……”徐子诚临终之时,终于还是表达了悔恨。

    为了虚无缥缈的储位,徐子诚兴冲冲的入京,最终不仅储位无望,连性命也是不保。最为可虑的也是叫徐子诚放不下的当然是他的儿子,夺爵是肯定的,弄不好要流放。

    只要不流放,能留在江陵,吴国公一脉的亲族当然要照看,肯定也不能比徐子诚在世时的光景,但最少还能当个富贵闲散的纨绔子弟。

    可怜的就是连写封信的时间也没有,徐子诚最终连连蹬腿,没几息功夫就闭气而死。

    负责赐死的内侍相当有经验,又勒了一会,最后在心口听了听,听到心跳也停止了,这才面无表情的道:“吴国公升天了。”

    天子下诏时还没有说要夺爵,所以哪怕赐死之后,内使还是以爵位尊称相称,哪怕眼前这人死在自己手里,礼数也是不能废的。

    徐子先道:“尊使做事很痛快,好手段。”

    “不敢。”内使躬身道:“南安侯过奖了。”

    就算刚刚弄死一个近支宗室,堂堂国公,这个高班内侍却是对徐子先充满尊重和敬畏。眼前这人,可不是徐子诚这种弱鸡能比的,眼前可还是鲜血淋漓,满地的人头乱滚。

    “底下如何?”陈佐才匆匆自内宅赶回来,已经是将差事办妥。

    徐子先道:“回睦亲馆。”

    徐子先略觉疲惫的道:“京师里我们的事做完了,底下就等着回福建好了。”

    张虎臣等人眼中似有不甘,这一次大政潮南安侯府做的当真不差,如果再能有所表现,可能获得的名声和实际利益会更高。

    徐子先却是无意于此了,适可而止,再有什么光彩落在他身上,不会是荣耀和利益,而是实打实的危险。

    现在他已经会被视为汉之朱虚侯般的人物,天子感觉到威胁,但还属于可控的范围之内,韩钟会按承诺的那样酬功,如果再有什么变故,一切都会产生变化,是徐子先不可控制的变化。

    徐子先不喜欢突变,他喜欢一切都在计划和掌控之内。

    在两千余郎官和金吾卫将士的注视之中,一百五十余人鱼贯而出,簇拥着徐子先折返睦亲馆。

    昨夜激战,刘知远府邸中被杀的卫士超过百人,但南安团练只有两人重伤,十余人受了轻伤,两边是打了一场不对称的战争,近战对远程,突袭式的近身斩杀,有经验的战士和超高武力值的武将对一群鱼腩菜鸟,砍瓜切菜般的近身斩杀后,对方迅速崩溃,接下来就是南安团练有组织的追击和猎杀。

    其实还是张虎臣和刘益等人克制了自己杀戮的**,不然的话昨夜的情形,死的人可远远不止眼下这些。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光彩,一百五十个疯子冲进了重兵把守的参政府邸,大砍大杀,不仅有勇气,还得有非凡的战力。

    眼前的郎卫充满敬畏的看着这些福建人,在此事之前,他们何曾把这些南方来的蛮子看在眼里?

    现在他们隐隐明白,自己骄傲的东西未必有那么重要,郎官身份,天子近侍,那又怎样,身份地位有刘知远更高,更重要吗?

    而徐子先,不仅叫人想到朱虚侯,也令人想到率百人夜袭曹营的甘宁,其凶猛勇悍的形象必能深入人心。

    此事过后,怕是没有人再怀疑徐子先在南安以少击多,大败来犯海盗的战绩了。

    而在宗室之中,徐子先的勇武形象也必能深入人心。

    宗室中任武职官,考中武进士的人数并不少,但能创造出如徐子先眼下战绩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徐子先已经不需要做更多的事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算是迂回的完成了徐夏商对他的期盼和希望。

    在马背上,徐子先若有所思。

    战功,武力,还有文采,他已经获得了相当高的声望和认可,不管是普通的百姓和官绅,或是禁军将领,朝廷的文武官员和宗室,想来在此后都不会怀疑徐子先的文才武略,但宗室侯爵给人一种悍勇武夫的感觉并不算太好,真的在储位有缺的时候,人们潜意识里会害怕选出一个暴燥,冲动,悍勇和杀性太重的人,这样的天子比起庸懦无能的形象,更令人害怕和畏惧。

    如果徐子先真的要走上另外一条道路,现在已经到了改变和扭转形象的时候了。

    ……

    “这篇策文还真是有意思……”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苏颂贤弹着手中的策问,脸上的表情也是可堪玩味。

    文进士考试在贡院,三千士子鱼贯而入,在贡院中要呆足三天。

    武进士考试则是在讲武学堂的大校场,考弓马骑射。

    但在考骑射之前,武进士也需要进入贡院一天,考策问。

    经义和诗词,武进士就不需要再考了。

    经义,策问,加诗赋,这个时代当然没有八股文,也没有朱子集注,考经义就是从四书五经中摘题,看的是士子对经义的掌握程度高低,文章不仅要华美,对经义的掌握更是得炉火纯青。

    简单来说,得熟读那些儒家经典,然后阐述引发自己的思考,行文流畅,词语华美,没有病句,错字,格式规范,字迹工整是最基本的,能通过解试到京师来考进士的,这都是最基本的标准,那些行文都有滞碍的,秀才也不一定得中,更不要说考中举人,通过解试,前来京师考试的士子们了。

    主考官和考官们都需要在这些过了基本线的考卷中精中选精,挑出遣词造句最佳,字迹,格范最佳的成为荐本,然后推到天子案头。

    进士照例归得天子勾选,任何一个进士都必须经过这一关,虽然要经过考官荐举,但中或不中,就是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这就是大魏的祖制之一,没有什么座师,门生,进士们也没有什么考官老师,没有恩主,唯一的恩主,只能是大魏天子,当今皇帝。

    策问则是问实务,给一个题目,由得考生自主发挥。

    这比考经义要难,不仅要文章华美,对国事还得有所关注,下笔要言之有物。

    虽然肯定还是不免泛泛而谈,但亦是会有真知灼见。

    本朝名相,从策问中一骑绝尘,引发朝野瞩目的,大有人在。

    经义寻常,还不会失去朝官资格,策问普通的,也就只能是三甲以下出身,起点就比较低,以从八品,正八品的低职做起,多半就是在地方州县迁转,这一辈子也不要想进入京师为朝官。

    至于到五品以上,成为朝廷重臣,那就更是想也别想了。

    策问要言之有物,不仅下笔成文要有章法,最重要的是平时注意收集邸抄信息,对朝廷大政有所了解,这才能言之有物。

    这使得文武官员的家族子弟,那些世代官绅的大世家更容易叫子弟写出精采的策问来。

    唐末时,有人抱怨宰相李德裕给世家子弟太多机会,李德裕就是反问,那些科举儒生,都是一笔好文章,但朝廷的典章制度,边郡地方情形,朝廷运作规矩,那些科举进士能如世家大族子弟娴熟否?

    大魏不会断绝普通寒门子弟的上进之路,那些英才在有限的条件下一样能够成功。也不会刻意打压世家豪族,福建的昌文侯府,一门数十进士,就是在策问上占了大便宜。

    最后才是诗词,与唐时重诗词的科举制度相比,大魏的诗词已经沦为第三样,纯粹是锦上添花之举,策问第一,经义第二,诗词第三,没有策问和经义打底子,诗词写的再好,也就适合青楼传唱,不妨去奉旨填词,走马章台,还是不要为官的好。

    苏颂贤手中的策问便是徐子先手书,考过策问之后,二月初十这天,所有考武进士的都到了讲武堂校场。

    徐子先是锁厅试,但只是解决了解试名额的问题,策问重兵法,弓马骑射都是与普通的武进士一样,只是在宗室上稍有优待。

    只要合格的就能入选,若是稍微优秀一些,则必定能名列前茅。

    “轻弓弩,重骑兵?”苏颂贤看看左右,有诸学士组成的考官团,虽然文人来考武进士的兵法策问,但在场的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兵法策问和弓马骑射是两回事,在讲武堂考试时,还会考布阵,金鼓,旗帜,这些才是武将临阵的真本事。

    兵法是将领之上的内容,其实际的操作性已经被证明了与实战的关连性不大,很多玄之又玄的兵法学说,多半是文人爱看,真正的将领喜欢的是武备志一类的实际操作性很强的兵书,对很多上古流传下来的兵法,也就是考策问用,考完了就丢在一旁,没有人去管了。

    这倒是和文官们一样,考完经义,多年学习的四书五经也就丢开到脑后了,没有人会喜欢翻看,笔记,诗词歌赋,小说家言,这才是人们喜欢的东西。

    就象是邸抄,不得不看,但真正喜欢看的还是各地的报纸和那些闲书。

    “南安侯还真是敢说。”某学士兼群牧副使,相当在行,当下就不以为然的道:“重骑兵首要得有马,前唐时马政出色,养马百万匹,本朝人口滋生,朝廷可用的牧场不及唐时十分之一,群牧司最少的一年,出战马才三百匹,还只供骑乘,根本不是合格的战马……就以福建的海岛来说,前唐就放牧战马,合格的才有几匹,还不是得用北方的战马往南边运?青唐马,不适合平原,蒙古马少而矮,西南马只能拉车,重骑兵,先得有马,没有马,怎么重?”

第一百八十八章 马政

    大魏马政,确实是如这群牧副使所言,不管是此前的群牧司诸马监,还是用保马法之后以民间养马,合格的战马都是太少了。

    战马不光是体格,肩高都有严格的要求,还得经过训练,在战场上听到号角厮杀之声不会慌乱,不会自乱阵脚,也可以在骑士的驱使下前冲拼命,这才是初步合格的战马。

    另外就是驼负的能力,冲刺的能力,还有耐久,还有在严酷环境下的生存能力。

    战马是特别娇贵的物种,后人有误解,以为骑马肯定比走路快,其实并不然。

    短途冲刺,马当然是比人快的多。但超过几百里范围的远途行军,马肯定没有人走的快。

    一力快走也不是不行,得做好战马大批量死亡的准备。

    青唐马是高原马,西南马普遍矮小,中国原本有马,主要是在朔方一带牧养,就是河套地区是传统的养马地,汉时的良家子,飞马驰射不在话下,那时的马亦是好马,可惜经过千年的混血和战乱,大魏不仅没有良马,也没有了养马地。

    保马法是把战马散在民间,养出来的马普遍的低矮和胆怯,根本不足以为战马。

    现在大魏少量的战马,除了马监所出之外,多半是以走私渠道从北虏和西羌那里买卖过来的良马,正如大魏对北方和西边禁铁,而走私不绝,对面也是对大魏禁马,也是有人禁不住大魏以财货吸引,还是有普遍的走私渠道在。

    但以这种方式买马,也就是维持在相当小的规模之上,魏军的骑兵,成建制的极少,北方虽然有成军的骑兵,数量也就是维持在几万骑的规模上。

    和北虏动辄四十万骑固然不能相比,东胡和西羌也有大量重骑兵,魏军的骑兵,实在是不成规模,相差太远。

    徐子先在策问中明确反对大魏现行的军国大政,也就是以重步兵配强弩对敌的宗旨。

    虽然是无奈之举,但徐子先明确指出,以中原到草原和辽东,都是广阔的平原地区,魏军在河北依靠州县城墙和大量的堡寨,还能保持相当的反击能力。

    如果重兵至北部和辽东,在国势强盛,禁军武力保持的相当完好的前提下,也能与优势骑兵进行野战。

    时势至今则绝然不同,禁军的待遇,装备,训练都是较此前直线下降,主要原因还是财力不足,财赋不足则无以强兵,于其继续养着百万禁军,不如将有限的财力用来扩充骑兵。

    就以北伐而论,如果魏军没有最少五六万人的精锐骑兵保护大军侧翼,反击时有强大的机动能力,再完整的步阵和远程打击能力,始终不能歼灭敌人,稍有不慎,就容易为敌所乘。

    在广袤的沃野千里的辽东,四野茫茫超过百里无补给,无堡寨的地理条件下,没有一定的骑兵,贸然北伐,为敌所困,断绝粮道,不断骚扰,军心动摇,最终惨败,成宗年间伐辽之役,就是很明显的前车之鉴。

    仅从道理上来说,苏颂贤等人并不觉得徐子先错。

    但以群牧副使的反驳来说,主要的矛盾之处还是在养马地上。

    前唐时就在福建沿海都有牧马监,全国有百万匹良马,唐时对外敌交战,主要还是依靠骑兵,特别是北庭都护府的战事,调度各异族部落兵马参战,唐军怎么可能是步战为主?

    就算是安西都护府,有大量的陌刀队等重步兵,但骑兵也是一样出色,一旦骑兵不足,很容易被人分割包围,著名的恒罗斯之战,唐军骑兵不足,关键时异族骑兵叛变,以致大败。

    徐子先的道理是步骑协同,有步无骑不可,有骑无步也容易在坚城险隘之下顿挫士气。

    而以眼前诸多大人物的见解来看,徐子先的论述毕竟还是无根浮萍,看似有其道理,其实也只能算空泛而谈。

    “怎么办?”群牧副使陈格非是龙图阁学士,问苏颂贤道:“黜落了?”

    “何必给左相,天子添这种麻烦?”苏颂贤笑道:“文字纯熟,笔法老练,不愧是写出福州阅兵那样精彩小品文的大家,仅以文字而论,南安侯也是过关了,何况其在步骑论述上,也确实有大家风范。”

    “若是李友德,怕是要引南安侯为知音。”

    众人都含笑点头,本朝现在的两大名将,以守闻名的是岳峙,以攻见长的是李友德。

    所谓不动如山,其徐如林,这当然是岳峙。

    侵略如火,这就是李友德。

    十三年对东胡的大捷,岳峙守的好,李友德引数千禁军步骑,破东胡两万多人的主力,这一仗打的犹为精采。

    这是把步骑合击运用的炉火纯青的名将,特别是骑兵的集中使用,令人感觉眼前一亮。

    现在岳峙是官拜太尉,而李友德也是提到了厢都指挥使的位置上,大魏天子将三个军的骑兵集中在一厢由李友德统带,也是看中了其指挥骑兵的能力。

    李友德也曾上书,指出现在一厢两万余人不足以决定战局,关键时刻,当以两厢左右的骑兵集结起来,可以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李友德当然是希望能当上太尉,至战场上能率两厢之兵,不过这话传扬开来,都被京师官场的人当笑话来提。

    岳峙成就名将功业好歹二十来年,积功甚大,被提上来没有什么怪话传扬开来。

    李友德毕竟才三十来岁,此前只是军都统制,从军都统制到厢都统制,朝廷已经足酬其功了,居然还想着能领两厢和三厢兵马,不要说他一个前锋武将,就算是岳峙这样的太尉,想领这般重兵,也得想想枢密院能不能同意,天子会不会放心?

    大魏兵制,一军两千余人,已经足够用于方面战场,一厢两万余人,已经足可决定战场形式。

    能领一厢兵马的就是方面重将,特别是京营厢都使更是位高权重,被称为十管军,想侪身于管军重将行列,一般的武将都很难办到,更不要说久在外路的李友德了。

    数万人的重兵集团,朝廷只会放心交给文官出身的制置使和安抚使,若涉及数十万人北伐的大战事,只能是枢密副使极别的大臣,挂节度使印出征,成为使相来节制这几十万兵马。

    就算派出枢密副使,还会设大军观军容使,转运使,各路安抚使于其中,层层掣肘,一个前锋出身的武将,想领几万骑兵,这可是大魏骑兵几近全数的家底,哪怕是和北伐大计有关,所有人都还是觉得李友德异想天开,胃口未免太大了。

    就算是李国瑞,岳峙等人,也不敢明面支持李友德,一旦真有的什么变故,他们赔上身家性命还是小事,误国之辈,谁也担当不起。

    徐子先的重骑兵策,细细看来倒是和李友德相差不多。

    要把骑兵集中使用,而不是散布各军和各厢都,只有用集中起来的骑兵反制,北伐东胡方有胜利可言。

    “南安侯的这篇策问,还算是精采。”苏颂贤无精打采的道:“想必会传扬开来,不过,究竟是小儿辈论事罢了。”

    “他以为率兵冲入参政府邸,杀人越货,就能在军国大政上指手划脚了?”群牧副使是刘知远一派的人,眼看就要出外,最多是派出去知下等军州,说话时当然也不会有所顾忌,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

    “慎言,慎言。”苏颂贤算是韩钟一脉,大魏朝官,非韩即刘,他对陈格非当然不会客气,正色道:“策问说兵,原本是武进士应为之事,南安侯的策问文法格式无可挑剔,论事虽然偏颇,但原本策问就是叫人说话,又不是什么狂悖之语,犯不上出言讽刺。”

    众人至此无话可说,苏颂贤皱眉在徐子先的策问上画了一个圈,其余诸考官一并画圈,这就算是合格,荐到天子案头,再由天子划圈之后,徐子先的武进士就算到手了。

    “就是不知道几等几名?”有人疑惑道:“以策问来说,三等就足够了。”

    “武进士排名,主要还是靠弓马射术。”苏颂贤无所谓的道:“那边是何副使当主考官,南安侯得拿出真本事来才是。”

    为了朝局大政稳定,何獾这个枢密副使还没有正式离职,武进士同考官是在兵变之前就定下来,骤然去职,容易引起不应有的麻烦,韩钟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两天。

    韩钟已经是替何獾挑了一个上等军州,枢密出外,这点体面还是有的。

    “他总不敢做的太过份。”苏颂贤心道:“弄出麻烦来,直接就得准备进大理寺狱,已经死了一个参政,再死一个枢密副使,又是多大的事?”

    ……

    何獾的面色还真是难看的很。

    今天是文武进士试的第三天,文进士还在考诗赋,其实已经无关紧要,前两天能被圈中的就已经定下新科进士的名额,诗词写的再好,也不会在大局上有什么变化。

    但武进士的考试则全然不同,弓马骑射,行军步阵,金鼓旗号,这才是重中之重。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等

    朝廷在此前讲究文武平等,武进士与文进士俱是一体,三年一试,得中者按名次授给武职,从八品到正八品,从七品,正七品,分别授给过关的武进士们。

    从武忠郎,秉义郎授给勋阶,实职一般是都头起步,也可以任防御副使,县尉,军都掌书记,或是至警备司任保安郎,枢密院任保忠郎,或是去武学任修武郎,训武郎。

    徐子先明显不止在七品职位上,多半是任防御使,宣抚副使,甚至更进一步,也犹未可知。

    何獾当然不敢明面刁难,但给一些中下的考评,使徐子先的任用受一些影响,也是这个枢密副使的权责之一。

    徐子先入内时,与诸多武举向何獾行礼时,自然也是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他却浑不在意,何獾待罪之身,出外军州只是韩钟先要清理禁军将领和中低层的官员,然后才抽手到何獾这一层级。

    最好的下场也是免官,何獾怕是要被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直接铲除一切复起的可能。

    韩钟也是心狠手辣的权相,对何獾这种落难的野鸡还会留手不成?

    金鼓,旗号,布阵,一切俱是有条不紊。

    徐行伟也是与徐子先一并考试,其两个好友,种纪和姚平忠也是一并考试,诸人相识之后,也只能匆匆互相祝愿几句,便都是在考官的要求下开始进行各种考核。

    自仁宗之后,朝廷开始重将门家世,很多武将直接授给武职,慢慢积功上升,李友德就是其中的例子。

    也重武学学堂,很多讲武堂的学员也是直接授武职,熬资历也能熬上去。

    武进士已经不是正常三年一科,这一科距离上一次的考试已经过去九年的时间了。

    主要还是朝廷没有那么多军职安置新科进士,如果考中了不能得实职,徒然令得新科进士们不满。

    朝廷任用文官,位置不足的就多派几个差遣,武职却不能,一个萝卜一个坑,多挖坑只会使军制混乱,造成上下令行不通,指挥间互相扯皮,这一点分寸朝廷还是有的。

    此次武进士考试,不少人都是等了好多年,算是积攒了相当多的英才,令得在场的考官们俱是点头微笑,哪怕是一脑门官司的何獾也是微微点头,此科武进士,必能多出大将之才。

    表现异常出色的,徐行伟,姚平忠,种纪,俱在其中。

    而最为出色的,恰恰是何獾看到就生气的徐子先。

    贵为南安侯,锁厅试的要求和标准也要低一些,徐子先却是一切与普通举子们一并考试。

    不管是行军布阵,还是运用器械,体能,都是最上上的考核结果。

    在场有数千人,徐子先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就算何獾有心想判中中或中下,也得在场的人服气。

    也不是他一个考官,何獾是待罪之身,别的同考官可不会同他客气。

    待到骑射之时,徐子先百步之内,策马飞驰而过,十箭十发十中,这在禁军中也称的上是神射手的标准了。

    至于飞马斩断草人,动作更是利落干脆,没有丝毫迟滞不合之处,动作如行云流水,令人之见感觉赏心悦目。

    “南安侯真是奇才。”

    “宗室内果真又出人才了。”

    “本官三十年前曾经在此见过齐王殿下应考,也是诸般考核都极为出色,齐王考过之后,被文宗皇帝召见,大加赞赏……一晃已经三十年过去了,现在终于又出了一个与齐王殿下比肩的人物。”

    “不,大为不同。”有人反驳道:“齐王青年之时,可曾率部击退海盗,又可曾敢在京师以百五十人攻大参府邸,斩杀参政?论说起来,南安侯可是比齐王强的多。”

    “赶紧判个一等,过两天授官给职,叫南安侯及早出京为好。”

    “此言大善。”

    众多同考官七嘴八舌,简直顾不上何獾的脸面,就算是何獾自己,其实也是觉得众人说的有道理。

    这样全才的宗室,放在京师,不要说天子不安,朝官们哪个能安心?

    论悍勇,一百五十人冲入大参府邸,论将帅之道,指挥南安团练对抗强敌。

    论兵法策问,也是有理的据,论眼前的考试,则金鼓旗号列阵无不精通。

    假以时日,怕是真的功业还要在齐王之上。

    “放到福建,由赵王和林斗耀头疼去吧。”判入一等,划圈时,何獾不无幸灾乐祸的心理,这一次大乱,说白了是徐子诚惹出来的,徐子诚和蒲寿高受谁的指使,别的人不懂,何獾这种层级的岂会不明白?

    刘知远若不是受到这样的蛊惑,以为找到了突破点,就维持现在的格局不变,韩钟敢擅自动作,徐子先敢冲入大参府邸,迎来的就是天子不可遏制的怒火……就是说天子要掀翻桌子,十来万京营禁军犹在,徐子先再勇,以能一敌万?

    说白了还是蒲寿高和徐子诚之辈坏事,经营多年的局面,败坏在几个小人身上。

    赵王更是可恨,可耻,可鄙。

    何獾划行之时,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一笔签名龙飞凤舞,居然有点看破红尘,大彻大悟之感。

    “明达,听说你划在一等了。”

    傍晚时分,所有考试结束,众多武举人结伴而出。

    武举考试比文进士考试被困在贡院不同,需要大校场,考核的项目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射得中就是射得中,射不中就是射不中,硬桥硬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文人作文,就在方寸之地,拿笔墨纸砚书写文章,好或不好,得靠考官细心研判。

    武人们就直接很多,走马驰射,看?,刀技击之法,看金鼓旗号布阵,这些东西,好就好,不好就不好,考官想作弊都是为难,中或不中,只看自己的本事。

    徐子先的本事,毫无疑问的得到了所有武举的赞赏。

    姚平忠就是其中一位,他绕过徐行伟,大声道:“十箭十中,不在一等还能是二等不成?”

    这一个众人俱变了脸色,有人冷笑道:“为将者可不是光凭弓箭。”

    姚平忠大刺刺拍了拍自己腰间长弓,说道:“说这话的人,在沙场上莫遇着俺的这柄弓,俺认得你,它可不认得你。”

    众武举面色俱是一变,不少人都是一脸愤然,可惜却是无人跳将出来。

    姚平忠的箭术相当出色,飞马驰射十射十中,这和徐子先一样优秀,但中箭中靶都是在靶心,这又是比徐子先还强的多了。

    其实飞驰中靶的大有人在,不止是一个徐子先,徐子先练箭是前世打的底子,加上长时间的苦练,也有秦东阳,刘益这样的高手教导,所以进步飞快。

    姚平忠和种纪这样的将门世家,别的不说,和秦东阳身手相差不多的高手好歹是有一些,请教起来也相当方便,想压住这些将门世家出身的武举,那也是尽乎不太可能。

    徐子先能得到认可,当然不止是今日的表现。

    姚平忠压住众人,转头又对徐子先道:“俺敬服的不止是南安侯的箭术,那晚俺可是亲眼看到南安侯率部冒火冲入参政府邸,他娘的,这等事看着就叫人全身血都沸腾起来,不过俺只能想想,却是不敢。嗯,俺爹能剥了俺的皮。”

    这厮还真是个没心机的粗直汉子,大事底定,姚平忠和种纪还有徐行伟那天的事迹也是没有刻意隐瞒,但各人的处理方法就是截然不同,种纪断然否认,徐行伟笑而不语,只有姚平忠大刺刺的承认,并且大肆宣扬。

    这厮倒是真的不怕被剥皮?

    徐子先笑了笑,这些将门出身的,看似粗豪,其实哪个心里不是九曲十八弯?

    姚平忠性格直爽是真的,说他全无心机,那姚平忠不是蠢货,持这种看法的,才是真正的蠢货。

    这么大肆宣扬开来,韩钟迟早会知道,自是明白自己欠了秦凤路姚家一个大人情。

    总比上门投效,当面陈说功劳,格调要高出很多来。

    “姚兄过奖。”徐子先道:“事情逼到头上来,不拼就死,拼最坏亦是死,当然要拼一下。”

    “这话对俺的胃口。”姚平忠大为赞赏,说道:“飞燕楼有好烧酒,今天大伙累了,明晚俺请客,请君侯,子张兄,还有惟理,咱们几个去好好喝上一顿,替君侯庆功,俺们辛苦一遭,也该庆贺一下了。再者,后天放榜,俺们一边彻夜喝酒,一边等消息,岂不是人生快事?”

    众人都是点头,考试已经叫众人很是紧张了,再加上有兵变之事,各人的神经都是崩的紧紧的,现在兵变事平息,考试也完了,心态都是松驰下来,饮宴之时等消息,确实是人生一快。

    徐行伟笑道:“也好,我们一会去接燕客,明晚一起听榜。”

    魏翼连续入场三天,考文进士比武进士更用心思,头脑的弦崩的更紧,每天出来都累的半死,酣睡如猪,就是兵变那晚也是温书到半夜,第二天才知道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大事。

    魏翼也没有大呼小叫,抱怨徐子先不叫他帮忙,以致丢了一场大功劳。

    中进士后,魏翼定然返回福建,有徐子先帮衬,重要的是昌文侯府帮忙,还怕升官升不上去?何必轻身犯险,搏这种没什么实惠的功劳?

    有此一事,韩钟是欠徐子先等人不小的人情,但酬功之后,人情自然抵销。

    除非林斗耀调走,否则双方将来还是大有可能撕破脸皮。

    魏翼不算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也不是什么强悍的武夫,不叫他当然是对的。

    朋友之道,便是互相替对方考虑,而不是强人所难。

第一百九十章 马政札子

    “魏燕客也不算酸丁……”姚平忠和徐行伟交好,当然也早就认得魏翼,当下点头应承下来,订酒宴等细事,当然是姚平忠这个主人负责。

    众人纷纷散开,种纪临行前对徐子先道:“姚惟诚说话粗直,君侯莫要介意。”

    “两位唤我明达就好。”徐子先笑道:“君侯长君侯短的,太生份了。”

    “怎样,俺就说吧。”姚平忠道:“明达兄是爽快人,就恨俺们是北边禁军里效力,要是一并是福建出来,俺就到明达兄营里效力去,不怕没有功劳可立。”

    徐子先心中一动,知道这两人是真有投效之意。

    但两个西北将门出身的禁军世家,再考中武进士,朝廷是不会放到福建去……这两人显然是看到自己冒着大火冲入参政府邸的一幕,对这两个也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军汉来说,自己当然是值得投效的主上。

    可惜徐子先根基在福建,两人这番亲近,也是想先确立下印象,宗室一般只镇守所在地方,但徐子先实在是一个异数,谁能知道其擅长武事,会不会真的被调来北方领禁军?

    有个立身之处,将来就好说话罢了。

    待众人散去,徐行伟对徐子先笑道:“明达,你真不介意能不能拿个状元?”

    文武俱有状元,状元之称来源于前唐,另外此时的进士是双榜眼,要到南宋时才有探花一说,三鼎甲就是状元和两个榜眼,徐子先当然是有机会。

    “朝廷总会压一下。”徐子先笑道:“于我而言,状元不是锦上添花,拿不拿的无关要紧了。”“这倒也是。”徐行伟叹息一声,他的表现也是不错,不过最多也就是二等。

    一等只有三人,就是状元和两个榜眼,叫进士及第。

    二等数十人,叫进士出身。

    三等最多,是同进士出身,进士试考在三等的,想成为重臣名臣,机会一般是不大了。

    徐行伟当然不会有望一等,不过身为挚友,他当然是希望徐子先能拿下这个状元,机会实在是太难得。

    宰执不会为难,徐夏商定然鼎力支持,只有天子会有成见,名次上的小事,宰执也犯不着和天子顶牛,倒是真的可惜了。

    文官状元,一般直授六品京朝官,这是省了十年的磨勘转任之苦,武职状元,五品防御使知军寨也是可以到手,加上徐子先此前的大功在手,直接任知军州也是大有可能。

    否则的话,也就是福建路的某处知寨,当然会加个防御使,这样也就是到顶的封赏了。

    勋,阶,官庄实封,这些朝廷不会吝惜,天子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叫人诟病,说来说去,还是得这个状元,最为实惠。

    “子张兄莫算计了。”徐子先倒是觉得好笑,说道:“得或不得,真的在于天命,非人力可所为。”

    “真的不能一试?”

    “办法是有,我已经出招,接下来就看能不能打动天子了。”

    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所以,还是要看天命。”

    ……

    进奏院就在丽正门左侧,与政事堂相隔不远。

    京师这几天的气氛相当的异常的紧张,身处漩涡之中的人,有的身首两端,有的已经丢官弃职,甚至被拿捕下狱。

    韩钟要施辣手的时候,可不会有半点客套。

    赶走刘知远的人,换上自己一系,韩钟做起来也不会留手,否则只会叫自己的心腹们心生怨望。

    进奏院的上下人等,倒是安心的很。

    这个差事就是标准的闲差,将下情上达,就是进奏院最大的任务。

    而上奏之人也有一定的标准,本朝不禁民间上书,但最少得有官职在身,或是有秀才考中过解试后才够资格上奏。

    二十三路,八百多军州,两千余县,官员数以十万计,除了本身公务照例来做,公文上呈之外,也是颇有一些官员喜欢上疏奏明天子,只要被天子认可,飞黄腾达当然指日可待。

    除了公事奏疏和议事的奏疏外,也颇有一些进献土产,报祥瑞的奏折,对这些,进奏院分门别类,将身份不合格,奏折格式不合格的退回,将合格的奏疏分别抄送一份至政事堂,再送一份入宫,交给内侍省分门别类送给天子御览。

    一日之中,奏疏多则千份,少也有二三百,兵谷钱粮名教工商贸易诸务无不包含,当然也有很多异想天开的荒唐奏折,只是上奏者身分份够,奏疏也并不违制,照例也还是得送入。

    否则的话,“隔绝中外”这四个字,一般的进奏院使可是担当不起。

    就算如此,这些外官的奏疏,一般也是到不了天子案头。

    一般来说得政事堂的宰相们看过了,认可了的奏疏,方会再次送给天子御览,如果天子也认可,再诏命政事堂通过,这就是正式的诏旨。

    这就是宰执们的工作之一,精力强,或是猜忌心重的天子,一般也会令内侍省将一些被宰相搁置的奏折再拿来自己观看,一般来说,都是徒劳无功的浪费精力的举措,只是天子为了表示大政并不全然归于宰执的无聊举措而已。

    当今天子就喜欢御览奏折,也经常会情绪激动,随意进退小臣,令得两府重臣大为不满。

    哪怕是事事依附天子的刘知远,对天子的这种行为,也颇为轻视。

    这是模仿唐宣宗的事迹,但当今天子哪有唐宣宗的心机手腕,亦没有那么博闻强记,荒唐之处,在所难免。

    “大人,今天的奏疏大体分类完成了。”一个孔目官对进奏院使何纲道:“有一封是南安侯徐子先所上,倒是很有意思。”

    “哦?”何纲示意对方呈上来,自己对南安侯颇有兴趣,身为右相徐夏商一脉的官员,何纲对徐子先当然没有恶感,在徐夏商的私邸里头,很多人已经听老相国夸过若干次徐子先了。

    说起来,宗室里头,如徐子先这般出色的人物,也是没有几个。

    “论国朝马政札子。”何纲看了一眼,便失笑道:“策问说要重骑兵,接着就上马政札子,这南安侯果然是老相国说的那样,不放空炮,是个做实事的踏实宗室。”

    孔目官凑趣道:“若不然也做不出那么多大事,毕竟还是有能耐的人。”

    “看看再说。”

    何纲的身份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重臣,以礼部侍郎兼任进奏院使,再上一步就是某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距离两府也相差不远,他当然不可能毫无保留的夸赞某人。

    看在老相国的面子上,对徐子先已经算是有先入为主的好感了。

    但越看下去,何纲的面色就越是凝重。

    徐子先的论述,先声夺人。

    在徐子先看来,马政败坏,魏军缺马,并不是说一定不能养马,也不是缺乏养马地,而是首先朝廷没有决心和信心,其次是在用人制度之上出了问题,再次才是环境因素,然后又有费用,场地,人员等诸多方面的考量。

    以唐朝马政为例,唐初时也是严重缺乏骑兵,后太宗年间搜罗隋人遗留战马才三千匹,加上俘获的突厥战马两千匹,以五千匹马为基数,在陇右放牧马群,以太仆卿张万岁主持马政,其后二十年没有易换马政主官,结果到了太宗晚年,有司上奏,陇右马监已经养马七十万匹,凡有战事皆挑选精壮战马从征,实在迫不得已才会挑选中马。

    大唐因为马政成功,也是养育出了极为精锐的骑兵,开辟出远迈秦汉的庞大国土。

    这便是唐太宗的决心,本朝建立之初也是设诸监养马,但由于官制庞大冗杂,算是此前五代遗风,职,官,差遣分开,太祖尽量改之,但还是有很多麻烦,官员队伍庞大,又以京师为重心,以中御外,养马的官员时常更换调动,没有形成常制,结果在宣宗时调查诸马监,饶州养马五百六十二匹,倒毙三百十有五,其余瘦弱不堪驱骑,养成的马驹只有二十七匹。

    为了养成这二十七匹马驹,种、马死了一半,剩下的疲病瘦弱,只出了二十七匹马。

    徐子先认为,这就是朝廷决心不大,制度紊乱,诸监不得人,否则断不至如此。

    而养马耗费,也多半是建立在官员不用心,浪费,甚至贪污之下的高成本,一匹马的成本在大魏是等于养十五个禁军,确实是高的不象话,正常来说,就全部以精粮来喂养战马,也最多是五个禁军的军饷成本就足够了。

    而大魏马政,还是希图以牧草喂马,不舍得用精粮豆料,这当然是战马疲瘦的原因所在。

    另外保马法下,以农家圈养战马,也是胡来。

    战马俱是强壮的公马,需要定期的放牧奔驰,这样才能培养出马的烈性和胆量,才可供在战场驱驰奔跑。

    圈养的马,又舍不得下精料,养出来的马当然是瘦弱胆怯,拉车都嫌矮小瘦弱,怎么可能够格当战马?

    一则选用得人,二来要有大片的空地供马驱驰,三来以精料喂伺,四来要选精良的马种来配种,加以时间,大魏如初唐那般培养出七十万匹规模的大型牧场,也并非没有可能。

    何纲看到最后,叹道:“徐子先的文字,还是如福州那篇小品文那样,冰冷精准,不事奢华,但求准确……看起来的感觉还真是怪异。”

    徐子先当然不会将精神用在文字雕琢上,又有后世的行文习惯,所以上书言事,就是以事论事,他的札子中列出了大量的数据来支撑自己的论据,比起那些动辄上奏万言,言必称孔孟先圣,引章据典的酸丁腐儒,徐子先的奏疏,可读性是相差一些,词气也很平和,但越是这样的平和之下,罗列出来的事实论据就越是能打动人心,给人一种如山凌迫,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何纲有幸成为第一批读者之一,这时才明白,苏颂贤等人对徐子先策问的嘲讽是有多么愚蠢,事后必将成朝野间的笑话,一个叫苏颂贤等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这才是真奏议。”在进奏院多年,何纲不知道看过多少荒唐的奏疏,而眼前这篇论本朝马政札子的文章,在他看来,才是真奏疏,大文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御笔

    可敬可叹的是,这篇文章居然出于一个二十岁的宗室之手,如果不是徐子先的文字一贯的这么淡漠从容,和策问的风格相当近似,何纲几乎是要怀疑,是老相国为了给徐子先造势,找人做的代笔。

    但转念一想,不说文字风格一致,就算是风格不一,以徐夏商的身份地位,想找一个在军政两道熟悉,对马政也相当熟悉的人才,似乎老相国的夹袋里头,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样出色齐楚的人物。

    而况最后一段,徐子先是建言在东藩大岛上养马,岛上地广人物,植被茂密,虽然天气潮湿不及陇右,也不及河北,山东等地,但胜在地方广袤,可以将马儿放养,任其奔驰跑动,这算是东藩大岛天然的优势。

    虽然山高林密,但在岛南区域也是有数百里的平原地方,用来养马也足够了。

    据徐子先言,倭人也是在虾夷岛上放马,唐时也曾经在福建各岛放养牧马,以为东南兵备,当时的剑南道的唐军骑兵,战马多取自福建。

    有这些明显的佐证,说这篇奏疏不是徐子先的手笔,何纲这个进奏院使都不信。

    配合上重骑兵的策问,由不得何纲不感慨一句,这个南安侯,果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这等人才,也亏得老相国从福建的几百宗室子弟中发掘出来。

    “估计老相国会荐进。”何纲道:“我们也做个空头人情,荐进吧。”

    普通奏疏,特别是论事的奏疏,如果不加个荐字,怕是送到宫里就被厚厚的一摞奏疏给压的找不到了,得到进奏院和两府举荐的奏疏,天子也会亲自御览,不会掉以轻心。

    这篇论事札子,哪怕是出自公心,荐奏上去也是理所应当,何纲不会有什么压力。

    眼看奏疏被内院收入,又抄录送到政事堂,何纲突然轻轻一笑,南安侯徐子先,还当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

    一策问一奏疏,冲淡了其悍勇武夫的形象,就算是何纲也是对徐子先的印象大为改观。这位君侯还真不是普通人,勇能披坚执锐入大参府杀人,智能廷对策问,于马政一道明显是相当精通,下了不小的功夫……原本僵作一团,死气沉沉的大魏朝堂,有这样的新鲜血液进入冲涮一下,想来也是件好事?

    就是不知道天子会怎么想,对天子来说,徐子先把目光放在福建,放在养马的杂务上,怕是天子也会松一口气,心里放松许多吧?

    ……

    内奏事院勾当进奏事苗焕抱着奏疏,步履轻快的步入福宁宫。

    前两天夜里刀光剑影,官家在接仙台站了半夜,转天又见宰相等大臣,也是颇费心力,从内东门小殿回内廷之后,官家就有受寒冒风的症症,罢朝两天将养,每天喝温补去寒湿的汤药和饮子,总算是回过神来,身体逐渐康复。

    若是官家还病着,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新科进士已经全部圈定,只是要官家亲自定下名次,然后在集英殿召见所有的新科进士,由官家认下这些门生,天子门生的做法已经流传二百多年,就算是官家也破不得这个例。

    若是病到不能接见新科进士的地步,京师里还不知道要传出多少谣言。

    以大魏祖制,近支宗室和有家室的宗室一律不得在京师居住,就是怕有悖逆反乱之事,哪怕是有乱臣贼子,急切之间也找不到拥立的对象,有些大事,迟一天都不得行,何况最近的宗室都是在江陵,只有偶然的机会才能到京师来,比如三年一朝,或是进京袭爵,参加锁厅试的考试等等。

    徐子诚和徐子先都是前来袭爵和考试,谁料想就惹出那么大的风波出来?

    苗焕至殿门时,却听到天子正在训斥期门令徐子威。

    殿阁阔大,一阵阵穿堂风自檐下吹过,给人的感觉是阴森寒冷,苗焕久立不动,被寒风吹的浑身冰冷,心里却是替天子叫屈,富有四海,住的殿阁却是多年未整修过,到了冬春时就寒气逼人,好人都能冻出病来,何况是身子骨向来不算强壮的天子。

    过不多时,徐子威气冲冲的走出来,看也不看苗焕等人,大踏步的走了。

    苗焕对一个内侍押班道:“又出了何事?”

    “这位又向官家建言了。”内侍押班笑道:“要召徐子先入宫,伏刀斧手,摔杯为号,将南安侯擒下斩杀。”

    “他怕是三国的评书听多了。”苗焕一撇嘴,说道:“这样的话,官家的脸面还要不要,怎么面对宰相,百官,好不容易才把局面安定下来,为了一个就要出外的宗室国侯,值得么?”

    “说的就是了。”内侍押班也道:“官家就说,史笔如刀,做这样的事,将来国史记录下来,后世人怎么议论?”

    “期门令怎么说?”苗焕差点笑出声来,原本期门令还是很得宠的,天子很疼爱这个兄弟,毕竟自己年过三十而无子,身体又弱,在后妃身上折腾的劲力都快没有了,如果天子再过几年无子,真的就得抱一个小儿进宫来养育,除了徐子威之外,天子还有别的人选?

    现在看来,就算徐子威能在将来成为“皇父”,出息也未必比赵王强不了多少,就算是赵王殿下,又有什么好名声?

    在福建路,赵王受的弹劾与非议,这些年可是并不少!

    “期门令说,于一时之利相比,一点名声上的受损算得了什么?”

    “他还真的敢说。”

    徐子先只要出外,说来说去也就是能在福建路折腾,算什么真正的威胁?

    在福建路,徐子先也要受制于齐王和赵王两家宗室重镇,还有安抚使等诸多地方文武大员,徐子威明显是在嫉妒这个同宗的堂兄弟,不惜叫天子的名声受损也要除之而后快,想的法子也是相当的荒唐……这叫非刑杀人,天子也不能如此随意的对臣下,一旦传扬开来,谁还敢替这样的天子效力?不要说后世名声,就是以现在的局势来说,原本就是处于走钢丝般的平衡之中,还能经的起这样的折腾?

    “天子对南安侯是真忌惮,但还是觉得期门令太荒唐。”内侍押班最后道:“最终将期门令赶了出去,叫他回自家府邸,认真多读几本书。”

    “说的是了。”苗焕一笑,说道:“赵王府还有个公子叫徐子文,听说文采出众,我看多半也是吹嘘出来的,若真的出众,怎么不见一首传世的好诗,一篇妙文?倒是南安侯,人家从来不吹自己文采,几篇文章都相当出色……”

    “你说的是重骑兵的策问吗?”内侍押班道:“官家也看了,当时说有几分道理,但缓急难办,所以还只能说是纸上谈兵。”

    “今天有新的了。”苗焕笑道:“论国朝马政札子。这篇一上,南安侯可了不得了。”

    “谈军国大政吗?”内侍押班道:“确实比冲入大参府邸杀人要好的多。”

    这几天宫中也是没有少议论徐子先,相比官家和徐子威这兄弟俩,同样是文宗之后的徐子先,能力和性格上可是比官家和期门令强的多,现在很多年老的内侍都能回忆起当年之事,老南安侯是不肖之子,纵情酒色,年纪轻轻就坏了身子,文宗大为不悦,亲生儿子才赐了六百官庄,给的金银器物也最少,还只是封了侯,放到福州去由得老南安侯折腾去。

    现在看来,文宗疼爱的赵王一脉,终究还是不及南安侯一脉?若是真的,神文圣武的文宗皇帝,可是真的看走了眼。

    只是这种议论中,不乏杂音。

    宗室强梁,给人的感觉还是太危险。不管是百官还是内侍,总是喜欢性格仁柔些的天子,过于杀伐决断,乃至杀人不眨眼的性子,给人的感觉还是太过危险了一些。

    现在看来,南安侯也并不全然是莽夫,只要见事明白,行事有章法,就是军国重臣,杀伐决断就不是缺点,而是优点了。

    也还好徐子先看来就是志在福建,不然的话,天子的头疼之疾,还得再加重几分。

    苗焕没有再耽搁,将手中大摞的奏疏抱入福宁殿中。

    天子虽然身体未曾痊愈,但大权不可有一日旁落,奏疏也是每日递进,只是天子神思倦怠,一般看看就丢在一旁,由得政事堂去处置便可。

    今日奏疏的最上方,便是徐子先所书的论国朝马政札子,经过政事堂,进奏院两重举荐的奏疏,放在最上,苗焕的处置也是毫无问题。

    一切按规矩来就不会犯错,特别是在天子疑心病较重的时候。

    “论国朝马政札子?”天子对这个题目没有太大兴趣。

    大魏的马政提起来是令人伤心,陇右不稳,传统的汉家养马地归了西羌掌控,然后是在河北,山东,还有河南等地诸州县养马,各马监加起来一年才出两万多匹马,而且多半是不合格的劣马,拉车都嫌瘦弱。

    多半的战马还是通过走私渠道买过来,组建了一共不到五万人的精锐骑兵,各路都是抢着要,天子在京师还留得五个军万余骑兵,那是不管怎样都会留在京师,拱卫天子安全的精锐,万万不会派出京师的心肝宝贝。

    这么多年下来,大魏的马政早就被提起来骂过多少次了,群牧使这个位子已经成了标准的高位闲职,算是往宰执过度的诸司使之一,其实际的职权范围已经极小,能发挥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不管是国家牧监,还是保马法下的分散给百姓民家散养,效果都是极差,对此天子当然是心知肚明。

    徐子先的奏疏从谈积弊来说并没有太多新意,但立论的点极高,从历史传承到大魏现阶段的弊病,一一阐述的相当清楚详细,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宰相才么?”天子轻声嘀咕一句,眉头皱的更紧了。

    徐子先光是一莽夫的形象尚不足惧,一策一疏遥相呼应,给天子的感觉就是相当不好了。

    “福建兴马政?自请到东藩大岛养马?”天子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轻声道:“看来父王和三弟都错料了此人,究竟还是要回福建,和他们打擂台啊。”

    “这倒好了!”

    对天子来说,徐子先意在福建,剑指赵王,这反而是件好事。

    以赵王的手腕和积攒起来的人脉实力,徐子先想要破局,非得开一番功夫,没有十年十几年的功夫,想扳倒有天子支持的赵王,岂不是痴人说梦?

    就算其能成功,也是天子乐见其成,宗藩在福建强势,并且在马政上有所成就,对朝廷,对天子都是件好事。

    十年之后,储位早定,徐子先名头再响,立功再高,了不起仿齐王例,建节大都督府,封亲王,也足够酬其功。

    以福建一隅之地,五个禁军,只要中枢不乱,储君大位早定,徐子先就没有任何机会。

    未必徐子先能以几千人的兵力,一路从福建杀到京师来?

    北方好歹几百个军的禁军,兵变是有韩钟这权相支持,事出仓促,天子不愿一手铲平整个朝堂,要真是哪个宗室敢造反,却得拿脖颈试试禁军将士手中的刀?是不是足够锋利,就算文武百官,当着造反谋逆的宗室,也绝不会有一个人出头支持。

    真要有那一天,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

    苗焕肃立在一旁,内侍不准干预国政,所以在天子览阅奏疏时,诺大的福宁殿中寂寂无声,所有内侍如泥塑木雕一般,眼观鼻,鼻观心般不敢乱说,更不会有人敢妄言妄语。

    但观着天子面色,总还是办的到。

    天子久阅无话,苗焕悄悄退出殿外,叫过一个小内使,交代道:“你出宫到我府里,有人在等着,告诉他,事情成了。”

    小内使不敢多话,苗焕这种大貂?却不是这种小内侍招惹的起的存在,当下点头应诺,连忙出宫往外去了。

    苗焕再悄然入殿,天子却已经唤人将新科进士的名单拿了进来。

    徐子先原本写在进士出身,也就是二甲,天子思忖再三并没有定论,骑射技击,金鼓旗号布阵,徐子先俱是一等,策问也是中规中矩,原本可以说是言而无当,空浮泛泛而谈,配合这个马政札子,再把徐子先黜落下去,足以显得天子小心眼……天子取了御笔在手,这一次却没有太多犹豫,直接在徐子先的名字上划圈。

    在场的人没有说话,但是已经知道,崇德十四年进士名录的位次已定,这也是继徐夏商在四十年前成为文进士之首的宗室状元之后,大魏宗室又出的一位武状元。

    难得之至,难得可贵。

    “拿下去。”天子吩咐道:“交由政事堂誊清,明早发榜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困惑

    “是,官家。www.uu234.net”

    内侍押班小心翼翼的将名单拿起,与苗焕一起出来。

    “南安侯算是得了个便宜。”内侍押班出来后就笑道:“其实与他一般出色的,有西北的种纪,还有几位也不在他之下。姚平忠策问差一些,但弓马骑射还在南安侯之上,官家为了显示大度,以定人心,还是圈了徐子先为首,正如内侍押班所言,多少还是个便宜。

    “也不尽然。”苗焕摇头一笑,说道:“到底还是拿命搏出来的。”

    这话说的也是,内侍押班深以为然,如果不是徐子先拿命去拼,现在怕是已经和吴国公徐子诚一样被赐死了。

    刘知远除掉韩钟,清扫韩钟余党,对徐子先可也不会有丝毫客气,赐死是必然之事,天子也会乐见其成。

    从徐子威的态度来看,赵王一脉对文宗其余的支脉都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和天子的态度显然是相近的。

    天子大位,就理所应当是赵王一脉?

    未免太把持了一些。

    这些话,却是近于诛心,而且相当犯逆,苗焕和眼前的内侍押班当然不能再宣诸于口,以防祸从口出。

    “等南安侯出京,这一次的大风波算是了结了。”

    “哪有那么容易?”苗焕这一次脸上真是有忧色了,高品内侍是武班序列,一旦有事也很容易被派出京师,苗焕现在最担心的还不是朝中政争,大局定了,剩下的小鱼小虾翻不起大浪来。

    苗焕道:“北伐已经势在必行……”

    这一下内侍押班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大军将兴,大量有武官品阶的内臣会被派往军中,或是领兵,或是当监军,或是支运粮草,守备城寨,总之各有差使,也是天子派往前方大军的耳目。

    辛苦自不待言,战阵之前,干冒矢石,刀枪箭矢可是不长眼的,稍有不慎,死在战场上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还好,不是刘知远那疯子掌事。”苗焕心有余悸,内侍押班也是有相同的感觉。

    刘知远死后这几天,其庞大而疯狂的北伐计划也是泄露了出来,这叫很多有识之士,甚至是天子身边的近侍大貂?们也是感觉庆幸……兴百万之师,甚至不止百万,简直就是在赌国运,而且这么庞大的计划,对朝廷来说是想毕其功于一役的赌国运的行为,对个人来说,其间的风险更是大到无边无际。

    百万王师北上,到处都是战场,收益大,风险当然也是极大,宫中执武事的内侍们,可是没有一个喜欢刘知远的计划。

    那就是疯狂,不折不扣的疯狂。

    内侍押班点头,说道:“太祖年间和宣宗年间都办不到的事……以仁宗年间的财力也没有想过一役灭北虏,刘知远真是疯的厉害,也怪不得众叛亲离。”

    方少群反戈一击,才有徐子先和王直联手之事也是传扬开来,倒是没有人说方少群是小人,刘知远疯成那样,方少群的行事多么那几分毅然决然,对大魏和每个相关的人,都是不乏庆幸之感。

    两个高品宦官也是情不自禁的往殿内看了一眼……天子看中的要主持北伐的大臣是如此疯狂,天子又能好到哪去?

    这位官家,最大的缺点就是自以为是,往往今天定下国策,明天就恨不得见效果,行事初期信心足,敢下重注,然后就患得患失,一日数惊,容易反复,后悔,拿不定主张。北伐这样的大事,官家就是敢做,其后一旦有些挫折,一定会改变初衷,然后力主其事的官员会被官家推出来问罪,推卸责任……韩钟打死不肯附合天子,主要也是有这个原因在。

    如果天子有担当,那不妨试一试,遇到一个遇到毛燥,想当然,又不喜欢担责任的君主,可是有的头疼。

    刘知远是疯狂到要以北伐建不世之功的地步,另外就是想更进一步,这才会拼命奉迎天子,这就是以党争而坏国事的鲜明例子。

    两个高品内侍俱是摇头……何至于此?他们在宫中都二三十年,成宗之前,朝政可是没有坏到如今的样子。

    似乎是从国用不足开始,到成宗懒政怠政,再到今上胡折腾,一个强盛的令东胡北虏慑服的强大帝国,似乎也就两个天子不争气,国运就败坏到如今这般地步了?

    应该是没有这么简单,两个阉人也想不了太深远,但以老成内侍的身份,看的出眼下重重危局,甚至危及自身,这倒是相当鲜明的事实了。

    至此,唯有一声长叹,别无他话可言。

    ……

    “要十干果,十鲜果,十看碟,香药,蜜饯,鲜果,腊脯,都上来。酒要十五盏,每盏上的菜你们自定,少不得与你们钱……”

    姚平忠还真是豪客,就算徐子先现在不差钱,拿出一千贯定下的酒席还是会叫徐子先心疼不已。

    对姚平忠这样的世家子弟,哪怕就是一将门子弟来说,眼前这场面却也算不得什么。

    “明达不必替他省……”种记也放开了,头一盏酒还未上,因为酒楼里到处是铜盆炭火,都却是都红了,当下笑着对徐子先道:“姚家在府州,麟州,陕州,同州,延州,华州,京兆府,加起来怕不得有百万亩地,二百年世家,家里积的银球怕有几百个了吧。”

    徐子先微笑不语,北方的豪族喜欢购买田地,当然也会兴办工商,只是规模比起江南和东南都要小的多。

    买地也没有办法在一地购买,文武官员百年之下,世家多如牛毛,田亩都被分割开来,只能零零碎碎的购买,姚家的地,差不多是秦凤路和永兴军路,还有河东路诸路都有,不过加起来百万亩,也算是北方最顶级的世家才能有的田产了。

    佃农庄客,怕不得有好几万人,将门出身又可以管理地方的武社,弓箭社,说起来潜实力是真不小,一个顶级的将门,实力绝不在宗室的亲王之下。

    甚至宗亲是受到忌惮和防备,文武官员的世家却较少受到这种压制,因为没有名份……大魏强势时,中枢两府的宰执足够弹压二十三路任何豪强世家,充足的财政,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百万禁军,也能压的住那些野心勃勃的世家,压的住,当然也就放的下心。

    到现在这种时候,各路的豪强世家就不是那么好压服的了。

    也还好,西北的种家,姚家,曲家,还有折家,杨家,都算是忠义传家,子弟多半在禁军中效力,二百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子弟丧身在对西羌和北虏的战事中,对东胡的战场上,各家的子弟也是争先恐后,死伤不少。

    论忠心,西北将门还是不需人多担心。

    “银球倒还是真有。”在座的都算是知交好友,也是姚平忠看的上眼的人物才有资格列席,所以人数不多,和那些混杂的举人群体相比,飞燕楼三楼这里,算是个小的精英团体。

    人数不多,也都是瞧的上眼的人物,姚平忠也是兴致勃勃的道:“不过惟理兄瞎说八道,千把斤的银球,再有几百个,天子怕也没有我家富……怎么可能?几十个倒是真的有。”

    这已经很吓人了!

    不过在场的人,除了徐子先家里除了少数金子外,几乎空空荡荡,其余各家也差不多都各有家底,众人都是微微一笑,并不是太放在心上。

    第一盏酒终于上来,那些看碟也就是瞧着好看,众人随意取用些,可是没打算用冷碟来下酒。

    “花炊鹌鹑,荔枝白腰子,”店家朗声而语,似乎是在吟唱般的道:“众位贵客请慢用。”

    徐子先倒是很欣赏大魏的酒宴习俗,每人面前一小几,每轮一盏酒,随客人自用。菜是一样的菜,用小碟端上来,也是分餐,干净卫生,还挺有格调。

    “来,诸君请满饮。”姚平忠身为主人,大咧咧的道:“十五盏酒过后,但望咱们都是仕途中人。”

    众人轰然叫好,一起饮了头盏酒,也算是借姚平忠的吉言。

    就算是徐子先现在的身份地位,因为是徐应宾在世时最盼他能中进士,对这一盏酒,也是心甘情愿的喝了下去。

    徐行伟,魏翼,姚平忠,还有种纪,张虎臣,刘益等人都在座,高时来和田恒等人,俱是在二楼摆席,徐子先放下酒盏时,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眼前这些俱是大魏青年中的豪杰,算不是那些穷酸措大能比。

    从对宗室和家族子弟的教育来说,大魏还算是颇有活力的王朝,算不得真正的末世。

    人心向魏,这不是说说的。

    就以徐子先内心最深的打算来说,不要说姚平忠和种纪,就算是徐行伟,魏翼等人,也未必认可,赞同。

    一个庞大强盛的汉家帝国,居然倒在了只有三十万丁,百万人口的小邦异族的铁骑之下,说来真是令人痛彻心扉。

    这是出了什么毛病,不要说盛唐秦汉,就算是战国时期,有东胡这样的敌人,燕国一国也剿平了。

    国家越大,财富越盛,天子的掌控力越强,对天下财富的聚敛效应就越强,军队越来越多,官僚体系也越来越强大,从先秦时的几个官职,到唐的三省六部和大量的地方官员佐吏,天子的权力越大,官僚人数越多,似乎事情就办的越坏。

第一百九十三章 酒宴

    “第二盏,奶。顶 点 X 23 U S房签,三脆羹。”

    “第三盏,羊舌签,萌芽肚眩。”

    佐酒的菜俱是爽口的肉食,是极佳的下酒菜,酒也是绵软的黄酒,这个时代,哪怕是武夫,也很少有人喜欢喝烈性的烧酒,下口太辣,不太合贵人们的心意。

    只有刘益那样的老酒鬼,喜欢喝那种烧喉咙的烧酒,可能酒性烈,容易醉的原故吧。

    徐子先慢慢品酒,酒性软而醇厚,还加了糖,这叫他有些不习惯,毕竟穿越前要么是喝葡萄酒,要么是啤酒白酒,这种加糖的黄酒,喝起来感觉怪怪的。

    羊舌签是炙烤出来的羊舌,配上一些佐菜,用签子圈起来,切改刀切成不同的形状,这种签菜在大魏一出现就风靡一时,据说现在在日本很流行,倭人喜欢用签子卷起海苔和米饭,名为寿司,反过来又在福建一带有所流行,毕竟美食无国界,只要好吃,就会有人效仿。

    “第四盏,炖鸭掌签,鹌子羹。”

    “第五盏,肚仁烩,鸳鸯炸锅。”

    众人边谈边说,都是穿着简单的箭袍,由于是跪坐饮酒,各人都是穿着崭新的长筒白袜,想必临来之前还洗了脚,否则在酒宴上闻到浓烈的脚臭,可是会令人食难下咽。

    酒过数盏,又多是青年人,众人俱是放浪形骸,开始大呼小叫的劝酒。

    起兴之后,姚平忠跳起脚来,令人取了剑来,当众舞了一段剑舞。

    徐子先也瞩目看着,这可不是后世的舞蹈演员演的那种软绵绵的舞蹈,将门高手,哪怕是表演性质,也是剑招绵密,不露丝毫破绽,待种纪也起来,两个青年男子对舞,彼此剑招相接,也能看的出明显的风格不同。

    种纪是绵密周全,如江河奔流,永远断绝之时。

    姚平忠却是大开大阖,舞动之时也有杀机显露。

    众人鼓掌相合,徐行伟开心之际,对徐子先小声道:“还是这般武夫聚会,更合我的胃口,当初在福州,徐子先的雅集为第一,其实我老大的不耐烦。”

    徐子先哑然失笑,对徐行伟道:“子张兄受苦了……待我回福建,也办个雅集,但只谈论兵法,剑术,弓箭,每期要根据朝廷邸抄,做一策论,子张兄参加否?”

    “舞刀弄枪愚兄喜欢的很,每期一策论,有些挠头。”

    “要有所感而发,无所感就交白卷好了。处罚就是一桌上等席面,无伤大雅。”

    徐子先倒是真的在此事上有所打算了,通过种纪和姚平忠的表现,叫徐子先感觉到了将门世家子的潜力。

    福建路和邻近的两浙路,荆南和荆北,还有两广,也各有一些将门世家在。

    不一定都如西北世家那般出色,但只要把雅集的名头弄起来,肯定也会有相当出色的人才前来。

    徐子文的雅集,专门有人从江陵赶过来参加,为的就是能参加天下有数的顶尖的雅集,用来扬名立万。

    如果能办起与之相当,或是犹有胜出的聚会,对人才的收罗招致,会有相当不错的效果。

    “我当然要参加。”徐行伟看看在一旁的魏翼,说道:“燕客也参加。”

    “子张兄太专断了。”魏翼表示不满道。

    “你还说?”徐行伟似笑非笑的道:“难道你不要讨好明达?”

    魏翼和小妹的婚事,只要进士名单一下来,回福州就能定下来。

    两家都愿意,两个当事人也愿意,当然是天作之合。

    就是魏翼的功名不下来,这桩婚事就有那么一点不般配。

    若是去年的徐子先,这门婚事还算门当户对,以现在的徐子先的权势地位,想来也是魏家高攀,一个进士抵的过家世,要是连进士也没有,那就相差太远了。

    魏翼这两天神思不属,在酒宴上也是发呆为主,可不就是在悬心。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更多的客人赶过来了。

    “四更了,还有一更时间发榜。”有人大声叫道:“今日与会的同年,都能高中。”

    一阵轰笑声传来,接着传来一阵拖拉桌椅的声响,显是新来的俱是举子,都是约好了来这与东华门不远的飞燕楼中,静候新科进士名单传递出来。

    沿着朱雀大街东西的酒楼中,还有各家客栈,想必都是有不少举人彻夜难免。

    一朝金榜题名,天下知闻,这可不是虚言,进士名录会汇编成册,记录在礼部和吏部的档案之中,同时通过邸抄传阅天下。

    新科举人的行状,包括祖上三代,本人的姓名和籍贯,身貌特点,都会用小册子的形式传递天下。

    在各路的缙绅册里,一旦中了进士,才有侪身于其中的本钱,否则的话,哪怕通过发解试,中过举人,仍然是穷措大,上不得台盘,诗写的再好,名气再大,始终是个“名士”,而只要中了进士,只要不被追夺禁毁出身以来的文字,这一辈子都是官员,是“缙坤”。

    虚名之外,就是有实际的好处,俸禄优厚,待遇也优厚,很多实际的好处都会接连不断而来。

    免身丁,免田赋,政治和法治上的特权,融入官僚集体之中,家族成为缙绅世家,从此不再被杂税丁役所苦。

    除了原本就是官绅世家出身的举子之外,多半的人都是希望能通过考试改变自身和家族的命运。

    寒门读书的士子,能走到眼下的地步可是相当的不容易。

    没有人想再苦读三年,再考解试,再入京考一次。

    每次考完出来,总得要歇息一两天才能回过神来,那种疲惫,可不比挑几百斤的麦子走山道更轻松。

    “人中兄?”楼下有人接着道:“神思不属啊,这几天还在研究你的农学?”

    “可不是,有名的农呆子嘛。”有人接着道:“陈人中这几天是把京师的各家书局转遍了,农书买了一大堆,看来真是有志于此了。”

    有人笑道:“若人中兄能中,为一方父母官,那地方的百姓可是有福了,最少每亩能多收三五斗上来。”

    众皆大笑,大魏的制度是年龄越大,考中进士一般也只能任佐杂官,前途不大,所以年过四十还至京考试的举子相当稀少了。

    没有大的前途,付出太多,能坚持下来的当然就少了。

    朝廷主要是为国养才,而不是希望一堆中老年人为了富贵一辈子钻在书堆里,故纸堆里的学问究竟有限,这是太祖的原话。

    入京考试的举子,多半是二三十岁的壮年,一般的人如陈佐才那样,二十来岁考过一次,最多两三次,也就放弃不考了。

    青年人说话直接,众人也明显在戏谑那个叫陈人中的举子,徐子先不是太在意,转头一看,却是见身后的方少群正凝神细听着。

    那个叫陈人中的举子沉声道:“若真的能叫治下百姓多收些吃食,那就真的是天大的善政了。不瞒诸位,经世致用的学说,我看过不少。凡治安,刑罚,名教,钱谷诸事,现在地方治政是以财赋为第一。财赋收的多,考评就是上上,别的事都是假的。因为朝廷要养兵,但以在下看来,足兵也要足食。财赋都被朝廷拿去养兵,地方上的百姓却是衣食无着……在下是荆南郴州人,我们荆南的百姓以白天耕田,晚上为盗闻名,老实说,郴州确实多盗。然则,若不是衣食无着,赋税过于沉重,百姓难道乐于为盗?郴州去岁大辟人数是七百四十一人,上报提刑司的不过数十人,国家每岁大辟三千余人,其实光是荆南一路,每年大辟人数都超过万人。那是捕盗之后,当场便加以刑杀,以大魏律,盗案不报,就是地方官府捕盗之后可以当场刑杀,无需上报提刑司周知。我荆湖南路一路,一年被杀的盗匪多达数千人,可是盗贼却是越杀越多,所为何来?百姓太苦了!若是人人衣食周济,何苦冒着大辟的危险去为盗呢?所以在下于农事上多下功夫,能叫几户人家多收些粮食,少几个被大辟杀头的盗贼,在下自以为便是善政了。至于考评上上还是下下,却不是那么叫人在意……”

    四周一片寂然,徐子先也是有些动容。

    举子之中,居然也是有这样的人物,令人从内心赞叹其人的品性和为人。

    而且,嘴说是没有用处的,这个陈人中被人称农呆子,看来真的是在农政之事上下了苦功夫,若其人真的有所成就,那就是个了不起的农学家了。

    “这穷措大……”姚平忠也赞道:“倒是个有心人,要不是他们人多乱哄哄的,我要请他上来喝两盏酒。”

    “会有机会。”徐子先笑着说了一句,再和方少群对视一眼,又看了眼陈佐才,陈佐才会意,自后座席间慢慢起身,往楼下去了。

    “第六盏,沙鱼脍,炸沙鱼汤。”

    “第七盏,炒鳝鱼,鹅掌炖。”

    “第八盏,螃蟹酿,奶、房玉蕊羹。”

    “第九盏,鲜虾羊蹄脍,南炒膳。”

    “第十盏,洗手蟹,鲫鱼汤蛤蜊。”

    每一盏都是换着新鲜的热菜或汤上来,佐酒极佳,人们慢慢饮着酒,闲聊,或是起舞助兴,并没有召歌妓,却也是其乐融融。

第一百九十四章 放榜

    再谈及兵法,说起徐子先的策问奏疏,姚平忠和种纪二人,都是极为赞赏,对徐子先自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顶 点 X 23 U S

    不是身在禁军前线的将士,不会明白没有优势骑兵的痛苦。

    不管是哨探侦察,还是架梁通信传令,随时都有被敌骑截断的危险。

    姚,种两家都是在二百多年与西羌对敌的前线,西羌的远拦子最擅长截击传信轻骑,或是截击粮道,而魏军以步兵为主,实在很难做出反制。

    重骑兵,其实一直是前线将领的共识,但在大魏文官把持并且做的稀烂的马政之下,没有战马的军队自然也谈不上骑兵的建设,二百多年下来,魏军其实也没有几个优秀的骑兵将领了。

    有人在楼上高声道:“南安侯的论马政札子,各位看过没有?”

    “京西周报已经全文刊登了。”

    “看过了,确实是好奏疏。”

    “前后详细,分析的也是合理,也有解决的办法,算不得纸上谈兵。”

    “我以为南安侯只是一莽夫,杀人越货的宗室强梁之辈,现在看来,也算是允文允武,是个罕见的人才。”

    “就是不知道天子怎么批复?”

    “这还要多想?天子怕是巴不得南安侯立刻回福建去,马政成不成,天子倒不是很放在心里。”

    “这倒也是,马政败坏超过百年,多少人想收拾残局,最终都是惨败收场。”

    “如果真的能将此事做好,南安侯此一功就足够封王,且世袭罔替。”

    “储君大位又不是不配,也是文宗血脉,近支宗室。”

    “喝了酒就胡说八道……慎言,慎言。”

    下面七嘴八舌,又将话题扯开了去,闹哄哄的听不清再说什么。

    徐行伟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徐子先,这位小兄弟,此前武勇之名声动天下,孝行孝思闻名乡里,而再有一策问,一扎子,军国大政不落人后的形象也会深入人心,这些东西,可是千金难易。国乱思良将,真的到大魏需要做出决择的时候,怕是会有不少人想起徐子先来了。

    “第十一盏,五珍脍,螃蟹清羹。”

    “上插食,炒白腰子,炙肚仁,润鸡,润兔,炙炊饼,炙肉春饼。”

    待插食,也就是以肉食,烤饼之类的小食上来,人们都有些疲惫,也没有多少胃口,插食是烤制的肉类,香气四溢,有人随意捡上几块,略尝一尝味道也就丢开了。

    十几盏的酒宴都是最上等的宴席,富贵人家也是等闲难办,成套的餐具都是用上等的金杯,银盆,或是汝窑出产的上等精细瓷器,一套瓷器都得价值百贯,精美的菜式,上等的好酒,配上五光十色的餐具,这一席当然是最上等的享受。

    就算如此,当报更人走过,敲响五更的梆子,远方的钟楼传来报时声时,人们的心思也是显然都不在酒宴上了。

    “俺是定然中的。”姚平忠大大咧咧的道:“俺此前最担心的是策问,后来写下来完篇,词气通顺,俺心里有数,这一科多半中了。”

    种纪轻笑道:“惟诚在家里,没少被伯父拿棍子教训。”

    “俺一拿笔就犯困。”姚平忠恨恨的道:“若不是武科有策问这一考,俺十五岁就能当武进士了。”

    众人都是笑将起来,很多将门子弟都是有一样的通病。

    此时的将军子弟,大约是和汉时的良家子差不多,五六岁大就上马练骑术,同时学弓术,然后练力气,学刀?搏击之法。

    到十几岁时,已经是身强体壮,弓马娴熟,要是纯粹的考武艺,怕是这些将门子弟早就得高中了。

    “出榜了,出榜了。”远方传来报喜人杂沓的脚步声,这边的酒楼和沿街的馆舍都是有无数人头涌动着。

    三千多举子,文武俱有,加上带的书僮仆役之类,再有与大考相关的人等,历来三年一次的进士试是牵动天下人心,也是京师最为轰动的大事件。

    这一次虽是被兵变的事冲淡了不少,但仍然是众所瞩目的第一等的大事。

    “明达你看。”徐行伟在京师居住了一阵子,对京师风俗也是相当了解了,指了指街道上提着灯笼行走的人群,笑着道:“那是在等着榜单下来,预备榜下捉婿的强盗。”

    徐子先这才注意到,确实是有三五人或七八人一股的人群,提着灯笼各自在旅舍或酒楼外等候着。

    “燕客你要小心了。”徐行伟拿魏翼取笑道:“你生的可不是一般的俊美,要是叫人看到了,现在捉了去晚上就拜堂,你心里有什么打算都得落空。”

    魏翼怒道:“那都是事前就说好了的,哪有人真的胡乱抓女婿的。”

    姚平忠摩拳擦掌的道:“要是有人来捉俺就好了,俺将计就计,以假作真。”

    “你这厮要作死不成。”种纪笑骂起来:“回头到家里我就告诉四姐去。”

    姚平忠未过门的媳妇是种纪的四姐,西北将门这样的联姻实在太过常见,姚家和种家是最顶尖的两个将门,彼此也是联姻超过百年了。

    姚平忠嘿嘿一乐:“俺只是说笑。”

    众人随意说笑着,也是略微掩饰一下紧张的情绪。

    大魏的武进士和文进士一样难得,只要到手就最少能做到五品武职。

    僧多粥少,将门世家的子弟固然能积功积劳,最终也能保举,或是荫封得到品官,但终究还是没有得到武进士之后的官职来的硬气和重要。

    朝廷任用大将,也是优先以武学子弟和武进士为先,一般的积劳升上来的武将,五品就算是到顶点,武进士来说,则厢都指挥也大有可期。

    各将门家族子弟众多,当然是优先推出那些得到认可,能力有目共睹的佳子弟,还有什么比武进士更有说服力?

    一直磊落大方的种纪也是盯着街面上的动静看,姚平忠也安静了下来,徐行伟和魏翼脸上都有明显的紧张之色。

    适才还吵闹的很的楼下也安静了下来,很多人都是静静目睹着眼前的一切。

    “一榜可能终身。”方少群站在徐子先身边,轻声道:“光是以科举决定人的能力高下,实在是无可奈何的办法。”

    “也是现在能做的最为合理,最为公平的办法。”徐子先想要做改变的事情很多,惟有科举他不会更改。

    学问就是学问,同样的文章,他做的比你好,你就得服气。

    科举制度绝对是中央集权制度下最好的制度,相对的平等,相对的公平。

    世家大族的子弟能接受更多的讯息,更好的教育,考中进士的机会也更大。但寒门子弟中的聪明人一样能突破自身的藩篱,冲破重重阻碍,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统治阶层中的一份子。

    “陈介二甲第十一名,王原二甲七十四名,李明经,三甲第一百五十一名……”

    楼下传来轰然叫好声,被称为农呆子的陈介陈人中果然学问相当的扎实,也是楼下诸多举子之中考试成绩最高的一位。

    在各人乱哄哄的道喜声中,几个已经确定名次的新科进士都是饱满喜意的回复。

    道喜声中,陆续又有报榜人敲锣过来,各家举子在何处下榻,今夜又在何处,这些专门报喜的人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

    并且也是有多家报喜人重复前来,反正新科进士是被天大的喜事冲昏头脑,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介意被多报几回喜,当然都是一律开发赏钱,皆大欢喜。

    “文进士二甲第三十一名,福建路福州魏翼魏大人。”

    一迭声的报喜声传来,也有人登上楼梯的声响,魏翼的脸色瞬间变成血红色,再又变得惨白。

    不是寒窗十几年熬出来的人,很难体会魏翼现在的心境。

    似悲似喜,如在梦中。

    “燕客兄稳住了。”徐子先迎上前去,开发了报喜人的赏钱,转头对魏翼笑道:“以燕客你的才学家世,中了很正常,不中才是奇怪的事。”

    “虽然如此,还是喜出望外。”魏翼坦诚的道:“说实在的,刚刚差点儿高兴的手舞足蹈。”

    “人之常情。”种纪在一旁道:“人同此心,燕客兄也是性情中人。”

    姚平忠道:“若俺中了,定要跳起来庆贺。”

    文进士的榜单也是很快颁布的差不多了,这时天光大亮,整个宫城皇城都充斥着新科进士和仆役们的身影,报喜人则接连不停的奔走于途,当然也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那些捉婿的人倒是都不见了,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已经把刚刚登科的新科进士给成功的捉了回去。

    锣声不停,往常定会被阻止的行为,在今天也算是行而无忌,就算是在深宫之中的天子也不会阻止这种三年一次的喧闹。

    终于开始报武进士的名录,姚平忠颇为不服,凭甚的武要在文后,但众人都没有搭腔,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有心思说什么闲话了。

    街面上的锣声此起彼伏,因为要等着接榜,这里的酒楼客栈几乎都是被举子们站满了,这也是今晚这桌酒宴这么昂贵的原因所在,要是平时,这一顿酒席百贯也足够了,昨夜到今晚,要定下来就是要花费几倍的价格,也是愿打愿挨,酒楼虽然要的贵,但只要能掏出钱来的举子们,多半还是会选择这里等候丽正门外传来的最新的消息。

    锣声终于逐渐传过来,这也是叫面色紧张的众人神色间更加的紧张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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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