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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大汗

    秦王徐子先开府之后,顺利将福建路大局给稳了下来,这固然是赢得了东南柱石的美誉,可是同时请朝廷免摊派,减赋之事,在南方的官员和士大夫心里,秦王此举当然是加分,南方已经不堪重负,但对岳峙这种北方的将门世家出身的太尉,又身处北伐战场之上,对徐子先的观感便是不识大体了。

    “到底是小儿辈。”岳峙叹息道:“我还以为他是宗室中的千里马,比官家强多了。”

    “他是比官家强的多……”李国瑞却是摇头一笑,说道:“太尉以为秦王不知道此时议减赋必被两府和天子斥责,必不被允准?”

    “那他为何执意如此?”

    “他显然是认为北方必定糜烂,我北伐王师必败无疑,大局颠覆如此,他身为宗室开府亲王,当然要未雨绸缪,准备在南方延续大魏。”

    这时张邦文等人已经走出帐外,众人拱手告别之后,大帐之前只有岳峙和李国瑞二人在,李国瑞也就不担心什么,帐内亲兵和中军官四散开去,按着横刀拱卫,四周别无外人,只有中军帐中的官吏在其余的侧帐之中,奔走忙碌。

    “原来他竟是这般想法。”岳峙震惊道:“何以见得呢?”

    “从东藩的设制,福建路幕府军司制度,还有其诸多展布,措施,建政,立军,水师,徭役,减赋,分兵……”李国瑞脸上是淡淡的笑容,但熟知他的人还是能看的出来其脸上有淡淡的激动之色:“我从福建路的塘报和报纸上分析,秦王开府前后就已经在布局,其心也深,其手段也是高明之至。从现在分兵入江西,荆南,再到荆北,两浙,数年之内掩有南方,拥兵数十万,并非难事。现在他被天子斥责,却恰恰能邀买南官和南人之心,为其后续的发展,奠定夯实根基啊。”

    “他可是大魏宗亲。”岳峙森然道:“旁人也就算了,大魏的近支血亲,开府亲王,居然有这种异样心思?”

    李国瑞哈哈一笑,对岳峙道:“岳太尉,你这话说的太差了。”

    “攮球,怎地差了?”

    “他是近支血脉,却被赵王一脉包括当今天子压制,这件事众人都知道,天子和赵王在这事上理亏,又突然将徐子威的两个儿子接到宫中,借着此事赦了徐子威之罪,还叫他再复就任期门左令,这样事非颠倒,不顾宗法,已经使宗室勋贵们都极为不满了。”

    岳峙轻轻点头,这件事确实已经传到北伐军中,只是知道的非富即贵,一般的军都指挥都未必知道其中内情,更惶论能理解其中的含意了。

    天子悍然封授两个团练使,据说大宗正韩国公最为不满,已经上疏请辞大宗正之职,结果被天子驳回,但两者决裂的姿态已经不可避免,韩国公是文宗皇帝之子,成宗和第一代赵王之弟,当今赵国公之叔,天子,徐子威,徐子先等人的亲堂叔爷,这样的身份就任大宗正,在宗室中地位极为尊崇,不要说一般的国公与他不能相比,便是亲王之尊,其实见到韩国公时,也是极为尊礼,礼数上是完全的对等。

    其实成宗晚年时就打算封韩国公为韩王,当时韩国公觉得自己无功受爵有愧,因而拒绝。当今天子在位十几年,韩国公就任大宗正也近二十年,完全应该封亲王,只是天子为了压制其余近支宗室,故意压着韩国公爵位不升,此事双方早就有芥蒂,加上此次封二团练之事,韩国公怒而请辞,亦是在预料之中。

    岳峙轻轻一叹,说道:“官家在韩国公,还有南安侯一脉等近支宗室上,做的确实太

    过于偏颇了一些。”

    李国瑞冷哼一声,没接这个话题,只是接着道:“血脉上来说,秦王够格,其妻妾都有身孕了,官家身体虽不算康健,十年八年的总没问题,急急抱徐子威二子入宫,又大张旗鼓的借减赋之事斥责风头正劲的秦王,无非还是为了储位之事。”

    岳峙道:“事涉储位,天子怎么做都有可能。”

    李国瑞点头道:“正是此理,这样一来,秦王坐拥强兵,又是开府亲王,坐拥东南地方,窥探神器,资格威望道理,都是够了。他也是文宗嫡孙,成宗堂侄,血脉身份功劳都够了,要说坐拥强兵坐观成败,我就问一句,我或者你奏请秦王过来统兵,带他的十万府军北上,你觉得怎么样?”

    岳峙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莫说笑了,咱们奏疏一上,五天之后咱俩就一起坐囚车回京师,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李国瑞哈哈大笑,指了指岳峙,笑道:“还以为你就是石块般的厮杀汉,原来也是知道厉害,没那么蠢!”

    黄袍加身的故事,套在李国瑞身上,人们大体的反应就是构谄。虽然天子和两府必定要做一些防备,但其实众人知道也就是走个程序,不得不然。

    若是李国瑞和岳峙提议要秦王来领兵,黄袍加身就不是一个故事或笑话,而是相当现实的威胁了。

    以徐子先现在的身份,地位,还有掌握东藩和福建路的财力物力,以及独步大魏的水师力量,加上十余万精锐的府军,整个大魏没有哪一个人能如徐子先这般拥有这样的实力和地位,以及过人的声望。

    武功文采身份地位,重要的是近支宗室,开府亲王,再给徐子先掌握了北伐的三十多万大军,就算徐子先自己不做,恐怕底下的人也会一窝蜂的想要他黄袍加身了。

    这就是实力和地位,还有气运,如果李国瑞兵变,最多是其最嫡系的一些将领拥戴,甚至是无人拥戴。而如果是徐子先挟大胜之威,又有李国瑞岳峙等大将拥戴,三十多万大军归附,以水师直入津海威胁京师,十来天之内,怕就是宫城之内的皇座之上要换一个人了。

    “他的血脉,身份,地位,实力,功劳,哪一样不够资格窥视大位?何况朝廷绝不可能允他北上,坐拥东南,操练兵马,强加水师,以待时变,他哪样做错了?”李国瑞冷笑几声,接着道:“难道叫秦王在东南地方醉生梦死,求田问舍,韬晦自污,待国有大变之时毫无办法,这才对的起宗室国家?”

    “你也算巧言善辩了。”岳峙这时已经被李国瑞完全说服,当下摇头道:“总之这些话我就当没听到便是。”

    李国瑞微微一笑,说道:“何必当没听到,难道你不觉得现在心头一快,身上沉甸甸的重压都轻松了许多。”

    岳峙眯眼想了一回,说道:“似乎是这般没错。”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了然于心,一并大笑起来。

    以三十多万人与东胡会战,其中二十多万最为精锐的将士要去拼命,此役说关系到大魏生死存亡是没有虚言。

    按原本的战略是徐徐而进,两年时间才见效果,岂料才半年时间,朝廷就以解职问罪来威胁决战。

    对岳峙这样的如铁男儿,还有李国瑞这样有气节的文臣来说,解职问罪亦不能吓住二人。但陈常得的话还是说服了他们,若将他们解职,换成何獾与李恩茂来领兵,等于是阵前易帅加易将,何獾虽然也是积功到枢密副使,平生却没有打过什么象样的胜仗,李恩茂也

    就是经验丰富的宿将,也没有拿的出手的战功。

    两人若不听命,等若将大军交给不合格的统帅,以李国瑞和岳峙的性格,安忍如此?

    这责任,只能他们俩自己背起来。

    此时此刻,两人内心却是一片轻松,不管怎样,大魏哪怕是在这辽西惨败,好歹不会有顷刻亡国之忧,以秦王之能,加上水师之强大,不仅秦王幕府的水师力量强横,王直,康天祈似乎也可以为秦王所用。

    东胡人再强,想以铁骑过江,也近乎是痴人说梦。只要水师锁江,将襄阳,洪都,江陵联成一线,甚至沿海骚扰,控江扼淮,东胡也就最多能占据残败的北方,大魏太祖当年以南伐北一统天下的局面,未尝不是可以再重现一次。

    原本李国瑞与岳峙觉得自身肩负的压力如山一般,压的两人喘不过气来,现在这个时候,终于可以稍微喘一口气了。

    ……

    彻辰汗是一个四十五六岁年龄,身高较常人高出一头甚至一头半,躯体亦是比常人宽出许多的高大胖子。

    他和族中的贵人们,不管是那颜还是万户们走在一处时,不光是走路时的位置处于最中心,也定然是最为显眼的一位。

    东胡国崛起已经近百年,是契丹,靺鞨,鄂温克,鄂伦春,还有女真人,北虏的林中诸族,还有少量的朝鲜人,汉人,这些林林总总不下十来个的民族最终以农耕和放牧,加上渔猎等诸多生存办法抱团融合,最终形成了东胡这个国度。

    历时百年,众多民族已经算是融合在一起,大家都说类似的语言,他们的语言就是通古斯语,原本就差不多,经过百年的融合,很多词汇被发明出来,也有一些固有的词汇消息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并没有人会觉得可惜,遗憾,这个小国度从鸭绿江边到老哈河畔,包括长白山的天池和辽河的平原,再到辽南的海边,整个疆域大约是东西快马跑三四天,南北快马也要跑五六天的距离。

    若是不急不缓的带着宫帐军游猎,往北方可以走半个月,往返需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彻辰汗喜欢沿着脑瘟江往北边走,江面宽阔,两岸很多猎物,野天鹅,大雁,鸭子,各种鸟类数不胜数,到处都可以获得补给,河里的鱼用棒子都能打的到,都是半人多大的大鱼,烤起来肥嫩可口,不比正经的猎物差。

    彻辰汗就是个好猎人,他十岁出头就能骑烈马,在马上张弓驰射,一天之内能射死过百只兔子,十五岁时他就与同伴一起入山林深处猎虎猎熊,二十不到,他的住处里就悬挂着若干张熊皮和虎皮。

    在二十五岁时,彻辰汗为一部那颜,与前任大汗一并入关多次,他们裹挟着北虏牧民,从漫长的边境线冲到大魏境内,闪击魏军前锋,绕道截魏军粮道,多次冲击魏军主力,扰乱其阵列,在多次试探,闪击,迂回之后,抓到魏军主力的错失,以重骑突阵,精锐铁骑自两翼夹击,弓骑掩射,将漫天箭雨泼撒在魏军头顶,铁骑冲击之时,如山崩地裂,魏军步兵若阵而后战,还有机会抵御,若稍有不慎显露破绽,则必败无余,且必定是惨败之局。

    这样的战场,彻辰汗还是一个普通的汗王子的时候就参加过多次,然后是千户,万户,那颜,最终到大汗。

    这位至尊的大汗穿着银光闪闪的铁鳞甲,甲衣被磨的银光闪烁,在铁甲之外是厚实的狼皮袄子,再配上狐狸皮缝成的披风,哪怕是春寒料峭,也未叫大汗觉得有丝毫寒意。

第五百二十九章 五部

    大汗的两手还是光着的,抹了些油脂,以免寒风将手吹裂了口子,不得开弓射箭。在这方面,大汗和普通的牧人一样,并没有丝毫不同。

    大汗过于高胖,在其身上的黄膘马其实是一匹高过普通战马半边身子的大马,但在大汗身体,似乎象是一匹还没有完全成年的儿马,晃晃悠悠慢慢前行,象是有些没精打彩的样子。

    在大汗四周,是几个最尊贵的那颜,左部那颜完颜宗树,右部那颜完颜德,前部那颜耶律术,后部那颜耶律明,这几位是整个东胡部族中最为尊贵的存在,那颜之下是诺颜,再其下是诸王子,可以是大汗之子,也可以是诸那颜之子,大汗之位,是在那颜之中公推,也就是说五位那颜都有资格为大汗,只是东胡百年之间,那颜可以由契丹部族出身的耶律氏担任,有时候也是萧氏,或是黎部,伏弗郁部,不似女真部族,上位的全部是完颜氏,别的姓氏都没有资格能任那颜。

    从这个角度来看,东胡国还有很严重的部族遗留,他们并没有什么两府三司六部和各寺曹,在地方上虽然有营州辽州等诸州,但各州划归各部族管理,他们在地方上设立万户和千户,按女真叫法其实就是千夫长和百夫长,是一种兵农一体的制度划分。

    东胡人原本就诞生于铁火之中,整个部族充满着血腥味道,劫掠和扩张原本就沉浸在他们的血液当中,再加上现实的困境,对大魏的侵略和领土的野心也是随着一次次顺利的入关而不断滋生。

    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了,在彻辰汗完颜洪身后是如浪潮般的骑兵,无边无际,色彩绚丽,有黑色,灰色,白色,红色,蓝色,青色,黄色,诸多颜色的袄服和旗帜,配上马群的各色,似乎是冰封的黑土之上开出了绚丽之至的花朵,而那些数不清的长刀铁矛闪烁的寒光,似乎就是花朵在阳光照映之下闪烁的光彩。

    天似乎都在晃动,大地更是不断颤抖着,无数铁马越河而过,看起来仿佛是无边无际。这样的声势,令掌控这一股力量的人们都有一种庄严感和无与伦比的自豪感。眼前这些骑兵便是赫赫有名的东胡铁骑,他们分为五部,每部四万余人,二十万人出头的铁骑足以碾压世间一切敢于抵抗的力量。

    惟一的例外,便是大魏禁军。

    彻辰汗也是面色阴沉,东胡前哨轻骑也是派了三四万人左右,和魏军骑兵人数相当,各部都派了人,从几千人到几万人,东胡人也是陆续在添油。

    魏军是去年夏末时出榆关,从榆关外魏军骑兵就是和东胡骑兵纠缠交战,双方不停的纠缠厮杀,也是不停的增兵。

    从发觉魏军出关时起,东胡人也逐渐开始动员,他们的部族分散的很广,最远处都已经在脑瘟江的上游,直抵当初靺鞨人建立的渤海国境内,也是黑水都督府的下游地方生活渔猎。

    在那里曾经建立过扶余国,渤海国,有汉唐的羁縻州郡,但现在已经全部衰败了。东胡人就曾经是鲜卑,扶余,靺鞨,契丹,包括蒙古在内的渔猎游牧的总称,他们的语言相近,人种其实差不多就算一个人种,现在分裂成若干个部族,好在契丹和女真算是又重新联合到了一起,

    东胡立国,用的就是上古的古称。

    双方僵持半年多时间,从春末到夏末,再到秋冬,两边僵持的地点也逐渐从榆关到宁远,再到锦州和渝水。

    并不是东胡人不敢与魏军交战,而是上到彻辰汗和诸那颜,下到普通的牧民兵丁,众人都发觉魏军沿着狭窄的辽西走廊排兵布阵,一路缓缓推进,建筑大量的军堡营寨,由于辽西的地势较为特殊,若在榆关一带与魏军交战,正好是适合魏军阵而后战的特点,背倚雄关,地势平坦,固然骑兵可以冲击,但步兵也可以阵而后战,魏军补给近,算占得人和,又刚出关士气正旺,算是得天时,再得地利,东胡人虽然骄狂,却也不会在那时便冲过去与魏军决战。而且大军征调部民汇集也需时间,魏军这一次来者不善,当知道魏军大军出关时,每一个东胡人都是相当清楚和明白,这一次定然是罕见的大战,是决定东胡国运的一场决战。

    “再过十天,渝水就会暴涨了。”那颜完颜宗树是大汗亲兄弟,完颜德则是近支族叔,完颜家和耶律家算是东胡国内最为尊贵的两大世家,完全掌控着部族的大权。

    只是东胡的部族制残余相当明确,各那颜下的万户也是由世家大姓们把持着,包括契丹的各大姓,女真的各大姓,还有一个万户是靺鞨的高氏,也是掌握着渤海靺鞨在东胡的残余势力。

    至于现在的渤海国,其实是靺鞨残余和高句丽残余的联合体,自诩是小中华之国,可惜被东胡人打的节节败退,若不是东胡看渤海国比自家还穷,早就将这残余之国给征服了。

    还有一节,就是几十年前大魏水师尚且强劲,南方和北方的水师相加有数百艘战舰,当时东胡若征服渤海,其半岛地势可是四面受敌,得贫瘠之地被大魏水师四面攻伐,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此国得以留存。

    完颜宗树年三十余,下巴上留着漂亮的小胡子,身上的铠甲也是极为精良,大毛袄子修饰的相当精细整洁。

    这是一个身份高贵,也知道自己血脉高贵,知道保持威仪的一位贵族。

    可惜的就是修饰太过,显得有一些纨绔气,虽然完颜宗树也是十余岁从军,屡立殊勋,但在族人的评价之中就远不及大汗了。

    五年前老汗死了,全体那颜和贵族会议时,当今大汗毫无意外的被推举为汗,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首先完颜德已经五十多,平时闷不出声,少言寡语,缺乏成为大汗的威仪和信望,旁人当然也不知道,完颜德在青年和中年时受到的暗中的敲打和打压有多重,也使得这位那颜谨慎小心,不愿多说多做。

    至于完颜宗树,被人评价为跳脱浮华,也就与汗位无缘了。

    当今大汗,刚毅果决,行事有决断,关键的时候话很多,平时也沉默寡言,但驭下仁德,族人很多受其恩惠,却又不会因为施恩而枉法,犯法的一切要接受处罚,这些举措加上大汗本身强悍的武力,也是使得所有人敬畏异常,大汗继位数年,虽然有过河北之败,但所有人也是明白那是领军的万户骄横轻敌所致,并非是大汗统驭无方。

    此时东胡人已经把所有的有生力量都聚集到一起了,白山

    黑水之中,从黑水到脑瘟江再到辽河,所有十五以上能持弓骑马的男子都被聚集到一起,事实上并不止是十五以上,很多十二三岁的少年人,能开得七八斗的骑弓了,能骑马行军了,便也是被汇集到军中来了。

    老者已经须眉俱白,少年不过十二三岁,东胡人靠着全民皆兵的措施才能汇集二十余万人的大军,其部族全部加起来不到三百万,男妇各半,去掉已经衰老到不能骑射的老年男子,再去掉十来岁以下的少年人,这二十多万人,便是其全部能用到战场之上的主力了。

    时至暮春,再拖延半个月左右就会化冰解冻,到时候河流就会暴涨,水温也反是比现在还要冰冷一些,要再过半个月,涨势逐渐平缓,山水间到处都是一片绿意时,水位回落,水温也逐渐会涨上来。

    可以说,若是要今年与魏军会战,此时此刻,就是最后的良机。

    在大军前方有无数哨骑,或是三五十人一群,跑出了漫天的黄尘,或是几骑一群,位置飘忽不定,时远时近,所有人都知道,有更多的哨骑在几十里外甚至是百里之外。

    魏军已经有动作了,这也是东胡军主力前压的原因所在。

    原本他们就在渝水下游,近辽河地方,在这方圆不到百里的地方汇集了十几万人,在知道魏军有动作之后,彻辰汗闻报大喜,立刻便是从辽州出发,也带上了所有的贵族,动员了所有能动员的人力。

    眼前不光是这二十余万人的大军,东胡也是动员了最少三十万人的民夫,由于他们缺乏车辆,也没有水运,海运,所有的吃食物资,包括箭矢军械都是要民夫用独轮小车推动着往前方来。

    可以说,为了眼前的这一场战事,东胡人也是拼尽了全力。

    完颜宗树又接着道:“还好咱们赶上了,魏人也真是有趣的很,再拖下去咱们就更难受了,他们竟撑不住了?”

    不得不说,李国瑞和岳峙的战略对东胡人也是形成了相当强大的压力,使得他们也是被压的异常难受。

    大魏大军不至,就把守着宁远城,使得东胡人无法下定决心全力来攻,若拔锦州,那边只有少量的大魏哨骑掩护,事有不对就退走,轻骑快马但走便是。而若两军相峙到秋季,一场雪下来,东胡主力必得撤回辽河以东,这是必然之事。

    完颜宗树叹了口气,说道:“我的部民已经抱怨的很凶了,他们的娃子吃不饱,成天的哭。掠来的汉人缺衣少食,每天都几百上千人饿死。这一次叫汉人推小车,死的人从辽州到渝水,我算了算,最少已经死三万人了!”

    完颜宗树竖了根手指,晃了晃,说道:“大汗,这一仗打完,我算算汉人最少死十万,甚至更多。咱们的库藏银两全用来给部民们激励士气用了,还有那些积攒的重箭箭矢,轻箭,还有那些好不容易养肥的战马,都疲瘦了,战马最少也会死好几万匹!还有那些长矛,长刀,横刀,不知道要损耗掉多少。要紧的是粮食,现在除了咱们的宫帐军,铁浮屠和拐子马,连普通的轻骑都吃豆料粗粮了。这一仗打完,咱们最少得吃一夏天的野菜,到秋冬时还得饿死大量的人和马……”

第五百三十章 军国

    完颜洪肥硕的大脸上原本满是刚毅之色,完颜宗树说的情形他岂能不知?东胡原本国力就弱,储备相当有限,各家各户积累的财富都上交了公中,一旦出现饥荒和战事就只能提供部族男子短时间的行军军粮,公中是不出粮的,自家出粮,抢到的大宗财富上交公中归大汗贵族,小半的财富是直接分给部族军将士。

    就算是小半,只要一切顺利,每个将士都能分配到不菲的财富,出门三个月抢掠的财富最少能叫将士们过三年好日子。

    此次大战,又关系到整个东胡所有部族的生死存亡,东胡人生性坚韧,哪怕是不停的有人饿死,战死,重伤而死,汉人奴隶也是会在这一次大战中死伤殆尽,越是如此,就越是无人抱怨!

    “我只是想说,惟死战而已……”完颜宗树抚了抚胡须,笑道:“我说这些话,就是想叫大汗知道,此时不分中军宫帐,左右前后各部,我们东胡诸部,惟有与魏军血战到底。他们此时敢来和咱们会战,定然也是其国内支撑不住,这是一次难得的良机,咱们非得要抓住不可!”

    完颜洪不动声色的听完,一时却没有应答,只是将目光看向两个姓耶律的那颜。

    耶律术抱拳道:“愿为大汗前驱。”

    耶律明则道:“我耶律家的儿郎,愿为此战流光最后一滴血。”

    东胡汗并没有绝对的权威,很多事情需要各部的那颜和万户的支持,此时有五部那颜和大汗意志相同,彻辰汗终于满意而笑,说道:“诸位能明白此役的重要之处,并愿为之拼命牺牲,我心甚慰。我是大汗,也是中部之那颜,在这里有言在先,此次的战役收获公中不留,全部分给各部部曲将士,诸位可以把这一番意思,提前告之将士知道。”

    众人也没有反对的打算,这一次不同于去抢掠,所得的浮财会有限,估计得到的就是军粮和军械,这些东西分配给将士,无非就是增加各部的实力,有益无损,各部的那颜万户们也没有必要将这些东西留在手里,反正也是要分下去的。

    对普通的部民来说,缴获战利品可以完全分配,当然是一次极大的激励,彻辰汗此举也是要与魏军拼命了。

    此番东胡也是耗光了国力,若不给部民们充分的补充,怕是也是要多年缓不过气来。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魏军为甚要急着过来决战。”完颜宗树看着前方,不远处就是锦州所在的地方,西北侧方向隐隐能看到魏军骑兵跑出来的烟尘,此前东胡军未出全力,两军的轻骑一直在锦州一带打拉锯战,看到东胡军主力全出之后,魏军骑兵应该是往宁远一带撤回去了。

    不过魏军主力也是从宁远出发,估计这些骑兵在一两天内就会遇着魏军主力,然后转为大军的架梁马,重新返回战场。

    魏人的民夫和厢军早就往后方撤回了,锦州城当然还没有修复,只在城墙外围修起了二十余里的长垒,修的箭楼城堡有数十座,如果魏军主力攻上来,借助这些工事来守御防备,对东胡来说也是不小的麻烦。

    如果魏军坚持用少量兵马守长围,大量兵马驻在宁远,用精骑在渝水一侧与东胡人慢慢耗,东胡这边是必定耗不起了。

    从去年夏到如今,半年多时间下来,双方的交战线从榆关外到

    渝水侧,魏军向前推进了近四百里,原因也是简单,魏军摆明了不打会战,就打小规模的消耗战,除非是东胡骑兵主动攻击魏军坚阵……东胡高层当然没有那么傻,带着骑兵往人数更多,器械更精,阵列严整的魏军步阵上一头撞过去。

    在魏军的步步推进之下,东胡军毫无办法,小规模的骑兵战魏军确实不敌东胡,但一路营寨军堡壕沟这样修过来,东胡骑兵的活动空间也是被越压越小,最终在宁远城修筑好之后,东胡人只能主动后撤。

    除了地势狭窄不利交战外,也是因为东胡这边也委实没有办法支撑大军在几百里外的战场交战,其国力和后勤都完全无法支持。

    从辽州到榆关有八百余里,其间要渡过辽水和支流,再过渝水,过松山塔山等多山区域,其弱小的国力和毫无组织可言的后勤是根本支撑不住。

    在此之前,东胡十几万人在辽河一侧,就算这种程度的动员,其国力已经捉襟见肘,大量的东胡部民在挨饿,被掠来的汉人奴隶更是成批的冻饿而死。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他们可以赢一百次,但只要输一次,就一切全完了。

    听到完颜宗树的话,完颜洪微微一笑,说道:“我军动员五部二十一万余人,部民和汉民有三十多万人支应后勤,但其实只要不是长期相峙,我大军并不需要后勤大车和民夫。我东胡大军出征,每人按军律自带行粮,从三天,五天,到十天,十五天,最长是一个月的行粮。我大军将士可以在马背上行军,赶路,睡觉,日行百里以上毫无问题,咱们渴了喝清水,吃干粮,每人带几十斤粮和肉干就能赶过千里路,只需要带一些精料喂马,每天要有半天时间给马歇息,喂养涮洗战马,若是真的赶路疾行,一天几百里也是能走。咱们不需要大量的粮食,箭矢,干粮,俱是将士自己带。此次是举族出兵,粮食和军械供应过于浩大,咱们才有工匠昼夜不停的赶工,又尽出库藏,动员丁壮运送。这样的做法,大伙儿都感觉到了,咱们东胡人在流血,田亩里无人,储的粮耗光了,储的盐和铁也要耗光了。咱们这几十年的积蓄,每天都在不停的消耗,钱财如水一般的流淌。咱们是在家门口打仗尚且如此,魏军主力云集,夏天出榆关,最少是春天时就在其半个国家调度,最远的怕是有两千里之远,从军队开始调集时他们就在花钱,魏国人的模式和咱们不同,咱们的部民和军人是一体的,他们的军人,一个便要几十人养,从铠甲到兵器,俱是从百姓赋税里来,他们的百姓不象咱们部民坚韧,赋税纳多了就要造反……”

    完颜洪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之色,他对大魏的运作模式,有仰慕的一面,也有嘲讽和看不起的一面。

    这个夷人大汗,在大魏是被鄙视的对象,但这些夷人,对军国之事又何尝没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和见解,也有自己出色的地方?

    华夏曾经也是军国体系,最明显的就是秦军的军国体制,军就是民,民也是军,从出土的秦简来看,秦**人应募也是兄弟同征,并且要自备一些吃食,兵器,甲胄,袄服,甚至零花前,在出征的秦军将士的家信里,经常会令家人送一些吃食和衣物,并且一旦有所耽搁,怕是要死在军中。

    这样的征调力度当然就是军国体系,任何无残疾可以

    服役的男子都不能例外,和现在东胡的兵民一体的体制相当类似。而秦汉制度更加先进,军功授爵可以激励将士奋勇争功,农耕民族将全部国力用在征战之中,完整的军国体系使得秦军和汉军将当时的四夷远远的甩在身后,汉将匈奴打到西迁或内附,强大一时的游牧民族自此在草原上消失,哪怕汉之将亡,边郡的太守也能击败草原异族,使其不敢犯汉土半步。

    完颜宗树洒然一笑,说道:“看来大魏的天子权力还不及咱们大汗,其两府宰执,也不及咱们这些那颜。若咱们认定了这仗该打,也必然得打,咱们就可以拼到底。”

    彻辰汗笑道:“魏人要讲仁德,讲律法,这里头有对的地方,平日管那么大的疆域不能没有法度。但也不能一古脑的全学,比如养兵用兵之法,就很不对头。还有其国力虽强,却用不到正经题目上,耗费太多……现在看来,他们在关外是耗不住了,只能来找咱们会战。这一仗,正好咱们也想打,他要战,便来战。咱们就用这一仗,打出咱们将来百年的富贵前程!”

    大汗的话,并未刻意高声,但四周的那颜,诺颜,万户们都听到了,所有人都是一副心神向往,壮怀激烈的模样,有一些人跃跃欲试,在马背上按着刀,似乎现在就要面对魏军战而胜之,大加屠戮一般。

    “可能数月之后,咱们就能兵临魏国京城的城墙之下。”完颜洪兴致很高,魏军这一次要会战肯定不是主帅本意,按李国瑞的打法和做法是这位彻辰汗最头疼的。就是比耐心,耗国力,彻辰汗此前不知道魏人的家底怎么样,反正东胡人的家底要被耗光了……若是再僵持下去,彻辰汗只有冒险一搏,在敌人准备好的阵列之前,率军与敌决战,哪怕是打不赢,也要阻止魏军继续推进,只是这样被迫的决战,东胡军能有多少胜算,彻辰汗自己也毫无把握,他只是知道,该顶住时便得顶住,不管死多少人亦得顶住,该会战时亦得会战,哪怕全军死掉一半,只要能顶住魏军的攻势,使其筑城失败便算成功。

    战略之下,哪怕是累累白骨堆积如山,彻辰汗只会计较合不合算,却不会计较有多少损失,有多少男子战死疆场,多少老人和孩子因为家里最后一口粮食被掠走而饿死在家中。

    这个大汗平时对部民不错,和善仁厚,但一旦上了战场,便会是心如铁石!

    不仅大汗如此,那些普通的东胡将士,贵族,领兵的千夫长,万户们,都是如此,也必须如此!

    在这样冷寂残酷缺乏温暖的环境中长大,未成年就得去杀生射猎,刚成年就去杀人打仗,每个东胡男儿都早就是心如铁石,每个东胡大将,都是嚼铁男儿,若非如此,又怎能是大魏这样庞大国家的百年之敌?

    “我还是弄不清楚,大魏人口是咱们百倍,国力也是咱们百倍,听说他们有个叫福建路的,一年缴纳的赋税就过千万贯,比咱们东胡举国还要强的多……这得多有钱,和咱们拼国力对耗,居然是他们先顶不住了?”完颜宗树摇头嗟叹了一会,突然面色一变,对着身边诸人道:“既然大魏不行,咱们东胡人就应该成为天下之主,今次会战,理应一往直前,有进无退,直到将魏军击败打跨为止。此战若胜,则我东胡当掩有天下,成为亿万魏人之主!”

第五百三十一章 海上

    众人被完颜宗树说的心驰神摇,各人脸上都显露出激动之色,有人更是忍不住挥刀嚎叫起来。这半年多来,东胡人在魏军身上并未讨到什么大便宜,相反被对方步步紧逼,战略空间一再收缩。

    若能击败眼前魏军,则一切麻烦都会迎刃而解,此后再攻入大魏却不必想着避开魏军主力,不敢攻州掠府了,甚至直接包围魏人京师,亦是不在话下……

    彻辰汗冷冷一笑,催动战马继续向前,魏军为了防止东胡突击在锦州一带挖了绵延二三十里长的壕沟,长沟深且阔,战马不能一跃而过,这些长沟在此前是东胡军最为头疼的障碍,现在却是要转化为自己所用,用来挫一挫魏军的锐气!

    ……

    邓文俊和卢四海在东藩呆了十余天,在澎湖港口和附近海域上见多了来往商船,蔚蓝的大海上商船往来不绝,纷纷纳捐,十来天功夫,他们就看到东藩的府军水师最少收了二十万贯钱,甚至还远远不止。

    两个前海盗头目都是羡慕不已……王直以前的基业在暹罗有一部份,另外便是在占城,真腊等国,与在倭国的康天祈,吕宋的刘旦,颜奇,还有在满刺加的蒲行风,各人分割了南洋和东南亚诸国的地盘。

    东藩这里的情形和南洋的海面相差不多,海面碧蓝,水天一色,天气和暖,两个辽西过来的汉子早就穿不住棉袄,改穿夹衫,就算这样,到了三月下旬的时候,穿着夹袍在船上行走时,稍有动作就会满头大汗了。

    过往的商船极多,每天都有好几艘船经过,有时候甚至是一下子十几艘。

    根据船的大小,收三千贯到五千贯不等,最多也就是收五千,这是根据当时的福船,沙船,广东船的大小来决定,一般来说收到五千贯的时候,一船的货物基本上能获利十来万贯左右,海防捐大约是二十分之一的纯利,不低,也并不算高。

    最少从船东船主们的表情来看,这捐税他们是缴纳的心甘情愿,海防捐先收再停,停了再收,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府军水师完全控制了大魏近海和至倭国,真腊,占城,暹罗一带的海面……最少是康天祈控制的倭国海面,还有王直留下来的海域真空,此前有颜奇的部下过来填补空隙,抢掠海商,杀人越货,东藩海战过后,这些海盗也是龟缩收敛了,完全不见踪迹,王直留下来的地盘,算是被府军水师接收了下来。

    “这么算一算……”卢四海摇头晃脑的道:“一个月最少五六十万贯,一年五六百万到六七百万贯的收益,了不得,了不得啊。”

    卢四海看向邓文俊,说道:“这海防捐一收,大魏海面上其余的势力算是彻底没了机会,府军水师只会越来越强,上个月下水四艘几百顿的大舰,下个月又是好几艘下水,有装了重弩投石机的,更多的是装着咱们看到的那重型火炮……他娘的,咱们当年怎么不知道收捐,就知道威逼强抢?”

    邓文俊也是笑起来,东藩这里的水师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变强,他们在这里不过十几天,

    就亲眼看到成批的火炮铸成被运到船上……这对东藩这边是很容易的事,中部有现成的铁场矿山和煤厂,翻沙制模铸炮太容易不过了。按傅谦的说法,其实更稳定,质量更好的是青铜火炮,但这年头铜器之昂贵是常人难以想象,大魏境内铜储量不多,最少是以眼下的开挖水平和手段无法获得足够的铜料,大量的铜料是用来铸钱,维持大魏境内的铜币数量,私藏铜料,私铸铜器都是重罪,虽然秦王幕府现在对大魏律法根本可以无视,也不会有哪个巡按使会不开眼和秦王过不去。但大魏境内的铜料储量实在是太少,一门火炮轻则几百斤,重则过千斤,试铸过程还有大量的消耗,就算秦王肯花这笔钱,又上哪儿弄这些足够的青铜?

    铸铁炮成了必然的选择,事实上傅谦做的也不错,有充足的精铁熟铁,工艺的提升是必然之事,只是在优秀的大匠们的工作之下,东藩是把这个过程给大大的缩短了。

    想到此后海面上扬帆巡逻的是大魏水师的官兵,下水的船只庞大而装备了大量的火炮,又有相当多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水师将士驻扎在船上,康天祈收缩海面势力,已经安心就在倭国当地头蛇,若能再铲除蒲行风,府军水师当恢复到二百余年前的声势,整个大魏海面,还有南洋,东洋,西洋,各国海面之上,只有大海水师的战舰耀武扬威,扬帆海面?

    想到这样的场面,就算是海盗出身,也曾做过不少有违良心的事情,邓文俊还是有些眼眶泛红,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向卢四海笑道:“你说的话可笑不可笑,咱们当年要是在海上收捐,除了第一次被咱们收成的船自叹一声晦气,底下还会有人主动送钱来不?”

    “要是有,怕不是瘟生,傻子?”卢四海捧腹狂笑起来。

    “中一,中二,中七,中十一,中十三,中十四,十五,十六……”邓文俊和卢四海尚在澎湖海面上,风帆刚刚升起,预备往北方海面折返,就在此时,从澎湖港口之中,十余艘三四百吨,甚至五百吨左右的大型福船战舰,从港口内被小船拖引而出,横列于海上。

    卢,邓二人倚在船舷之上,一时间目瞪口呆。

    他们的坐舰是一艘半新不旧的广东船,广东船比方正的福船要尖长一些,也更适合远航。邓文俊和卢四海也是尽可能的挑了艘好船南下,按理来说两人在外面看起来是水火不容,最少两人的部下已经泾渭分明,原本邓,卢二人私交还过的去,但在长久的纷争之下,两人旧日的情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这一次王直令两人一起出海南下,连坐船也是挑的同一艘船,两人早前还有些不满,此时已经是明白了王直的想法了。

    卢,邓二人各有长处和缺点,若是局面尚好,王直可以在其中挑任何一人都守的住自己的基业。以王直来说,其纵横海上半生,威名赫赫,最为担心的是退出之后被大魏清算,效力半年之后,这个担心是不复再有。但其部下若控制不力,重新为盗,甚至反过来吞噬旧主,这一层担心却是

    要在继任人身上给消弥了去。所以王直慎之再慎,不敢早下决心,而拖延至此时,王直其实已经有所决断了。

    “看来大帅是想好了。”即将离别之时,邓文俊内心不乏感伤,王直所部,不是闽人就是浙人,或是广南人,也有暹罗人和占城人,不过就算暹罗占城那边的,多半也是有汉人血脉,其部下在北方驻扎,虽然暂且可以安身,但北方海域容纳不下这么多海上的豪杰,原本王直是打算在舟山群岛驻扎,但归附之初朝廷就断绝拒绝,甚至不惜令归附的王直离去。

    王直和其部下们倒也是能理解,舟山就在浙东外海,靠近江陵,是大魏最为核心的富裕之处,若王直在那里归附驻扎,怕是天子和两府的宰执们彻夜难以安寝了。

    驻扎北方,迫不得已,现在王直和他的部下已经相当窘迫了。

    卢四海哈哈一笑,说道:“如果秦王幕府接收了咱们这一堆烂摊子,咱哥俩奉秦王殿下为主,舰船,老弟兄们都有了下场,就算咱俩吧,朝廷给咱们封了将军号,给了节度留后啥的,无非就是名号,是假玩意,当不了真。要是秦王收容了咱们,几年之后,咱哥俩就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不管三品还是四品,都是真玩意儿,当不了假的了……”

    魏人为盗,尴尬就在于富贵之后不能还乡,就算归附了,谁都知道什么静海军节度使,宣威将军啥的都是朝廷的羁縻官职,当不得真,那些乡人,嘴上仍然得斥责,就算心里想将这些族人重新请进祠堂,到底还是隔着一层,众人心里也是怪不得劲。

    若是真的能被大魏官场体系之内容纳,才算是得了正经名目,此后能安然还乡,算不得锦衣夜行了。

    “到时候我想去大王的幕府中做事。”邓文俊微笑着道:“漂泊半生,在海上实在是腻烦了。到时候舰船交你领去,我到幕府里找个位置安顿下来最好……嗯,离明州也近,方便我回乡探视亲友。”

    “你这是发梦了。”卢四海冷笑道:“破船还有三千钉,咱们好歹还有二百来艘船,大的不多,中型小型的战舰不少。要紧的是万把弟兄都是在海上见过风浪的,打仗也打过不少,见过血,杀过普通人,也和海盗,官兵厮杀过。咱们造的孽不少,现在归附了,说是一笔勾了,那是容易勾销的?就算咱们投效秦王,老弟兄和舰船定然是打乱了重编……这是必然之事,我不会争,老帅会主动提议,到时候能叫我领一路船,给留一两千麾下,再拼杀他个海上管军,我就心满意足!”

    卢四海矮而精悍,此时虽是闲聊,身上居然有凛然生威之感。

    邓文俊默然点头,心中知道这个老弟兄思忖的不错……其实邓文俊现在也明白过来,自己性格太过柔和,想的事情是多而深远,为人仁厚也有不少弟兄依附,但如果是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统帅老帅旧部不被人欺凌瓜分,其实明显的是卢四海更为适合当这个首领,自己此前与卢四海相争,老帅看似不好挑选,其实怕是早就别有打算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南海

    两年前秦王还只是南安侯,势力极小,但当时就和王直在京师合作出诛杀大参的大事来,怕是当时老帅就存了一些等着看看的心思,毕竟南安侯当时已经在经营东藩,并且也有了一支弱小的水师。

    若两年前王直要叫部归附南安侯,怕是连向来性格淡泊的邓文俊都不会乐意,双方的实力天差地远,以强附弱,非长久之道。

    而现在呢,局面已经完全不同,不仅邓文俊乐意,连向来强悍自负的卢四海也是极为乐意了。

    “就是没有见到秦王,心里有些不自在……”邓文俊小小的抱怨了一句,秦王托词忙碌不见,其实就是婉拒水师北上之事,而请托的邓,卢二人,其实也是不忍看到北方的冰天雪地中大魏将士们与东胡拼死厮杀之时,因为粮道不继,运输困难造成的成本增加,以致骤然与强敌决战。

    现在却已经是晚了,前日秦王幕府的人送来消息,根据最新的邸抄,大军已经出宁远,开始往锦州一带移驻。

    所有人都知道,锦州和渝水之侧是东胡人绝不会放弃的要紧之地,此前大魏禁军用水磨之法慢慢向前,掘长垒以待敌骑,主力则屯驻于宁远一带,只以精骑与东胡人拼消息,大军主力阵列而待,东胡人则龟缩不出,象是草原上的野狼,小心潜伏,等候时机。

    大军一出,决战在即,消息传来之时,怕是大战已经爆发了。

    卢四海和邓文俊两人都无心再留,决意北返。

    朝廷对他们有所亏欠,却是不代表北方的禁军将士们有亏欠,半年的合作,已经使双方都有血脉相连之感了。

    “也未必。”卢四海向身后一看,却是身形一震,忍不住道:“没准秦王殿下就在咱们身后。”

    “中一,中二,中七,中十一,中十三,中十四,十五,十六……”邓文俊和卢四海尚在澎湖海面上,风帆刚刚升起,预备往北方海面折返,就在此时,从澎湖港口之中,十余艘三四百吨,甚至五百吨左右的大型福船战舰,从港口内被小船拖引而出,横列于海上。

    卢,邓二人倚在船舷之上,一时间目瞪口呆。

    “那是秦王殿下了。”

    中一号是俘虏的海盗大船,修葺过后加装了十五门火炮,全部是能打二十斤炮弹的重炮,这种重炮在现在整个天下也只有大魏的秦王府军水师独家拥有,高大的船身和四根高低不同的桅杆,加上软帆,这是一艘相当显眼的早期的夹板船,重约近五百吨,原本很可能就是颜奇或刘旦的旗舰,他们的这种夹板船多半是蒲行风赐给的,四桅,椭圆型的船身,舰首很翘,船身很长,除了上层能放置火炮外,下层也可以安置炮位。由于早期舱室设计的不合理,甲板和二层夹板加起来也就放不到二十门炮,要到几十年后,才会出现三层甚至四层的战舰,同时改良了炮位安放,一艘战舰放到百门火炮也很正常。

    眼前这艘战舰很有可能是荷兰造,徐子先得到这艘船之后下令修复,同时雇佣了几十个泰西和兰芳水手,他们对控制这种夹板船有相当多的经验,这艘船徐子先倒不是看重它现在的战力,而是寄望于未来……

    “看来是那帮子荷兰人上舰了。”邓文俊心思缜密,短短一瞬间已经将眼前情形想的差不多通透,当下笑着道:“中一号此前在港口没开出来,这一次看来是有机会出海试试深浅。”

    眼前七八艘船俱是正经的战舰,冲角,两层或三层的船首和船尾楼,上驻持矟按刀的甲兵,兵器和甲胄俱在光线下熠熠生辉,而船身甲板之上,或是投石机和巨弩,或是新铸的火炮……邓文俊和卢四海都知道,铸炮局在昼夜不停的加铸火炮,但全部完

    成更换列装,恐怕还是要好几个月。

    邓文俊又唏嘘道:“府军水师今夏就会超过咱们,嗯,我是说战舰数量。如果和当年的南洋水师相比,还差的很远,但算上火炮威力,怕是有当年南洋水师一半多的战力了。至于咱们,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

    三四个月之后,最少还有十余艘三百多吨到四百多吨的中大型战舰陆续下水,府军水师的主力舰,也就是三百多吨以上的战舰将会达到六十艘左右,其余百余吨到二百余吨的小型战舰有一百五十多艘,主力舰和辅助战舰达二百余艘,府军水师将士会编为十多个军三万多人,这个水师实力已经达到大魏南洋水师极盛时三成左右的规模。

    南洋水师极盛时,千吨战舰都有十余艘,几百吨的战舰有过百艘,小型战舰过千艘,将士十余万人,整个大魏和外域海面,大魏南洋水师都是当之无愧的巨无霸,不要说与之对抗,就算是与之为敌的心思都是会给人山一般的压力。

    秦王折腾这么久,加上多次俘虏的战舰,其实舰队中还有不足百吨的小船都留用了,就算这样才二百余艘战舰,在这个时代已经俨然是一方水上霸主,回想大魏极盛之时,真是令人感慨唏嘘。

    “今人岂能不得如古人?”卢四海倒是慷慨激昂的样子,叉着腰道:“咱们大船也有三十余艘,中小船一百多,与府军水师并做一处如何?”

    邓文俊点点头,沉声道:“此事要回去和老帅商议一下,咱们也有兄弟要留在北方,不可能全部南下……”

    “人家可是说了!”卢四海道:“他们需要的时候咱们过来,好处自然是大,若人家击败蒲行风之后,咱们再来,好比做买卖缺钱时你不来,赚钱的时候你要来入股,那能一样?”

    这话说的相当在理,也是使向来从容冷静的卢文俊大为赞同,频频点头。

    此时海面上却是响起了号炮声,应该是只放火药不放炮弹的礼炮,数声礼炮声后,中一号上升起了代表秦王的纛旗,邓文俊和卢四海在如潮般的欢呼声中,也是彼此相视一笑。

    秦王在此前不回澎湖,不至东藩,此时这两人折返之时却是上舰,虽然未曾当面唔谈,双方的心意也是彼此心知肚明,其实见或不见,也相差不多了。

    远远观去,似有穿武袍的高大汉子站在舰首,向着众多的水手和府军水师将士挥手致意。

    接着隐隐传来喊话声,应该是有不少人将秦王的话语传递给诸多将士,接着便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叫喊声响。

    秦王甚得军心民意,仅从眼前情形,便知端倪。

    回想在北方的情形,两个曾经的海盗头子也是由衷感慨,在禁军将士奋战之时,王直所部水师奋力转运,人们不惜牺牲,无非就是替大魏,替天子效力,然而想见到眼前的这般场面,也是近乎痴人说梦。

    甚至对民夫的苛刻和虐待,官员和将领们对民夫,厢军视之为蝼蚁,对自愿帮手的王直所部也是提防和猜忌,那种猜忌,冰冷,提防的心态和外显的态度,也是着实令邓文俊和卢四海这样的汉子为之感伤。

    至于贪污军饷,克扣军粮,将厢军视为奴隶,官员们对倒毙在路边的民夫尸体视若不见,鞭打棍责不停,大雨滂沱之时,浑身湿透冰冷的民夫不停的生病,发烧者倒在路旁,着湿衣饿着肚子赶路也是常见之事,待大雪飘飞之时,被冻的瑟瑟发抖浑身青紫的民夫仍然得留在关外效力,将二十天的徭役拖到几个月甚至半年以上,凡有怨言者就以谣言惑众的罪名关押甚至判斩……这一切都使得邓文俊和卢四海对大魏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对抗东胡是使东胡人不再入侵

    大魏,使百姓过的更好,无被敌人杀戮抢掠之忧。可是这一群官员将吏,在天子的名义之下,也是有朝廷的默许,如奴隶猪狗般的驭使虐待,再回想一下,大魏的吏治官风已经败坏到公然破坏地方也不惜为自己捞取好处的地步,王越便是显著一例,这样的王朝,便是亡国又如何?

    只是不论如何,大魏始终是华夏,不提华夷之防,东胡人却是典型的部族奴隶制,除了大汗,那颜之外,其余俱是奴隶,上下等级森严到根本没有律法,奴隶的财产包括性命的处置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那种残酷暴戾,也非大魏这边能比拟,两边相较,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当然还是希望大魏能胜。

    此时见得秦王受到如此爱戴,邓,卢二人也是心生感慨,而就在此时,两人却是看到了尾楼之上的秦王殿下,正是在向着自己这边招手致意。

    “见过秦王。”

    “拜见秦王。”

    两人知道秦王必定听不到也看不清,毕竟已经相隔数里,只勉强能看到人形动作,但邓文俊和卢四海俱是用最正经的动作,毕恭毕敬的向着远方的舰船躬身行礼。

    在这一刻,两人已经似乎视秦王殿下为主,邓文俊更是眼中闪烁泪花。

    “我等返回之后,当禀明老帅,尽快带着精锐弟兄和战舰南下。”邓文俊看看海上,除了中一号之外,更多的舰船在号炮声中往南方驶去,看起来并不是一次演习。

    “应该是往吕宋那边去了。”卢四海目露兴奋之色,两手在船舷边重重一拍,笑道:“也到时候收拾刘旦那小子了。”

    十余艘大舰起行之后,又陆续有二十余艘中小舰船跟随大舰而去,算来有四十余艘大船,七八千人左右的水师将士随同战舰出征。

    每艘大船侧舷都绑有四桨或八桨小船,若海上遇敌,水师将士除了可以在大舰上对敌之外,也可以放下小船,以小船火攻。

    自海滩一战火攻见效之后,火攻演练也成了府军水师的日常科目,对卢四海和邓文俊来说,不管是蚁子咬大象的群攻战术,还是跳帮,接舷,或是远攻之战,又或是火攻战术,对这些战术,前海盗头目可是完全清楚,并且谙熟于心,一看便知端底。

    在此之前,刘旦的残部龟缩在吕宋,府军水师一时半会也没有去料理他,到如今福建路大局初定,府军水师的力量也急剧膨胀,光是人员和舰船的增长还不够,水师将士也是一直在海上操练和剿灭零星海盗,但没有真正大战的锤炼显然是不行,歼灭刘旦所部,正合其时。

    此次舰队出征的目标,除了荡涤吕宋二盗的残部,甚至觊觎吕宋的控制权之外,掌握南海各岛,在岛屿间修筑简易的停泊和半久永的驻兵点,是第二层用意,若是有第三层,便是要借此练兵。

    有这么多好处,若不是要等中十一等战舰下水,徐子先早就令水师南征,而不是等候至今了。

    “南海要风云激荡了。”卢四海的脸上有着明显的迫不及待的神色,一时之间,他似乎是连北方的大事都忘了,南北两边,一边是慷慨激昂壮士悲歌,冰天雪地里的凄怆奋战,一边却是如朝阳初升,光照万里扶摇直上,后者又是在海上争雄,更适合这些跟随王直多年的成名海盗,试想若此时在舰队之中,前去兜剿刘旦的老巢,那厮虽不似颜奇一样好杀,但颜奇虐杀之人,又岂没有刘旦的一份子?

    “恨不能在战舰之上,南下的船队之中。”邓文俊也是有一样的想法,一样的心神激荡,难以自制。

    “我等当速南下。”

    卢四海长啸一声,转身令道:“转舵升帆,归北!”

第五百三十三章 展望

    “邓文俊和卢四海走了。”徐子先对身边的傅谦道:“牧之,你看他二人如何?”

    傅谦道:“卢四海桀骜气息很重,是个豪气汉子,邓文俊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两人都四十左右,精力体力都很旺健,在海上都超二十年,依我来看来,是难得的水师管军大将之才。”

    徐子先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对傅谦的评判相当认同,卢四海和邓文俊二人徐子先不仅认得,而且是相当熟识。京师之时,两人在王直带领下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在陆上尚且如此,两人俱是在海上成名的大豪,又岂会比在陆上差了?

    此次两人联袂而来,王直的用心也是就是相当清楚了。

    徐子先倒是有些佩服起王直老儿了,这厮两年前就开始布局了?一直令两个部下相争,最终选定了徐子先这个开府亲王为投效对象,实力,地盘,权位,还有人望,都是完全够格,两个海上大豪名义上是四品将军,节度留后,其实在朝廷命官眼中,他二人的职位和那些羁縻土司也相差不多。

    两人要想如王直一般洗白,最少还得安份守已替朝廷当二十年的守门犬,二十年后朝廷哪位大佬得到足够的贿赂,心情大好之下大笔一挥,允这两人以三品将军衔致仕,平安回家养老,这就算是两人运道不错了。

    若是稍有行差踏错,则必定会被无数人构陷针对,不要说富贵终老了,想得以善终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只有投效到徐子先这样气度恢弘,实力也是足够的强势亲王麾下,在南方多立战功,效力自赎,徐子先自然会给王直的这些老部下们一条出路。

    “这老狐狸……”徐子先想通此节,也是自失一笑。

    当年在驿站一见,自己可算是被王直这老狐狸看了个通透啊。野心勃勃,自有方圆,自成格局,一旦有了机会就可能一飞冲天。

    从南安侯到中山王,再到秦王,开府,授钺持节,王直也算是给部下们找到了一条最好的出路。

    要知道,福建路人和广东南路的人可谓是大魏境内最恨海盗的两路,这两路都是被海盗祸害的最惨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与海盗有血海深仇。王直虽然内附归顺,接纳他们的是北方朝廷,南方的福建路人可未必肯接纳。要知道王直是明州人,他虽然已经归顺,现在是节度使加授给二品将军号,但在宗族之内的族谱上还是被除名的状态,要想在谱内重新列名,还得好好下一番功夫,弄不好要封侯之后,族人才会捏着鼻子放弃成见,接受其回宗族之内。至于其余各人,大半是流落海外的大魏后裔,原本就没有了宗族,有一些则是少年犯罪流落海外的大魏之人,他们要想和王直一样回归宗族,也是千难万难。

    这一次王直的选择,看起来是无可奈何,其实也是最优化之后的结果了。

    “我们的水师,一两个月后就可以再壮大三成了。”

    徐子先没有说一倍,虽然王直可能令部下带来几十艘大型战舰和几十艘中小战船,看起来是有府军水师一半的力量,其部下也是积年的海盗,实力不俗。

    但海盗需要分流使用,其中有一些桀骜不驯难以驯服的就不会留下来,这一点一定要先说清楚,免得彼此生怨,不经过严格训练,分流,重组的海盗,在海上可能跳帮接舷时有些战力,但内部

    的损耗也会把这一点好处给抵消了。训练重编之后,这些海盗才算是府军将士,由于他们出色的海上经验,会比普通的将士更早的适应水师官兵的身份。

    其次就是那些战舰,需要视情况修复,王直在北方的海岛和登州并没有大型的船厂,舰船一定有一种的破损,需得修补。关键之处在于,傅谦的重炮铸造相当成功,徐子先早在几年前就有思路,舰船改造要慢慢来,从船身建造到航行模式的改变都要有一个过程,但武器可以由强弩和投石机换成重炮。

    大魏太祖和现在泰西人用的都是小型火炮,有的类似佛郎机炮,就是子母铳,有的就是小型铜炮,威力都并不大。

    以翻沙法倒模铸炮在技术上并不难,徐子先一说傅谦就明白了,关键就是这种技术在中国向来有所保留,在此前只是没有这种思路,一说开来之后其实相对来说很简单。

    要紧的是资金和匠人,还有充足的铁料,这几样东藩都并不缺,解决火炮技术只是时间问题,好在傅谦也没有叫徐子先久待。

    这样等王直的部下南下时估计也要一两个月,在此期间新铸的火炮放在府军原本的战舰上,然后再有两个月左右,到夏末之时,估计王直所部的舰船也就能全部安装好新铸的火炮了。

    待舰队大体全装备火炮后,徐子先给傅谦的任务就是铸五六百斤,气闭性较好,火药也要改良的陆战火炮,安装火炮车炮架,可以拖拽行军的几百斤重的小型火炮,打四斤到六斤左右的炮弹,射程有效杀伤在五百步左右,这样的话,将来对东胡人的战事基本上就不必太担心了。

    站在船楼之上,徐子先的视野也是极好。

    第九和第十军也陆续被运送到福建路,分别驻在漳泉等军州。现在连汀州都驻了一个军,各地都在改革官吏和驻军制度,厢军大体上被裁撤了,各地都有一些反弹,但问题不大。特别是建州和福州,兴化军等地,基本上是被幕府完全掌握了。

    借着剿贼和镇压地方的名义,派出官吏和警备士,重编厢军和重编里甲的工作相当顺利。大魏不禁土地兼并,但人丁数统计也一直相当模糊,一则是大魏也没有建立起精细化管理,地方上的很多事还是宗族说了算,没有必要在里甲之事上这么认真,国初是重编一次黄册,确定征税户数就可以了。另外便是勋贵之家有一些隐户,包括此前徐子先的官户也是超过了正常数目,这一次他重编里甲,预先声明要坚持减赋减税,否则很多官绅大户会相当反感。

    这些工作大体上完成,各军都分驻到位,预计再过一两个月,对整个福建路的重编和梳理工作就大体上完成了。

    这样一来福建路算是夯实了根基,而东藩的情形显然更好。

    快到四月了,还有几天就是清明,按福建路这边的惯例,是清明之后几天内要将春茶收获完毕,岛上有茶山的百姓们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停当了。

    春茶的数量还不是很多,预计收获最多值十几万贯,但到了秋茶,也就是中秋前十天左右,预计收获的茶叶将超百万之数,光是东藩的这些茶山就会给秦王幕府带来相当优厚的收益。

    福建路当然也有茶山,为数还不少,但那多半是零散的,只有少量的士绅大户拥有成片的茶山,其余都是小门小户自行种茶采茶,福建

    路是生丝大路和铁器大路,而江西路是瓷器第一,江南东路则是瓷器,纸张,生丝,茶,棉布,各方面都相当强势,所以各种综合来比的话,江南东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福建路和两浙路排第二第三,广南东路的贸易也相当发达,因为其海路直通南洋诸国,但广南东路没有形成自己的拳头产品,有相当多的贸易是转口贸易,就是从别人手里拿货再出海,利润肯定不及出产地来的高。

    东藩的茶叶是绵延不断的丘陵地带开出来的大片土地,动员了全部里甲的丁壮和大量牧畜开垦种植,茶山需要的技术含量并不高,茶叶却是响当当的硬通货,由于东藩的气候相当适宜,徐子先感觉光是凭茶叶出口就会获得百万贯以上的收入。

    另外还有甘蔗榨糖,现在在岛上到处在修筑中大型的榨糖厂,备好榨糖工具和培训人员都做的很顺利,缺乏的是大批量的骡马。榨糖不可能仅凭人力,要榨出甘蔗汁需要双重沉重的石碾往复循环的不断碾压,凭人力,一个石碾榨机就要好几十壮实汉子昼夜不停的换班压制,这显然在成本和人力使用上都相当的不合理,惟有多用杂马,骡子,毛驴,牛等牧畜来榨糖,这样才最为经济,榨糖的效力也是更高。

    石磨制造精细而沉重,原理倒是简单,所缺的就是数量,还有充足的畜力压榨,至于制造红糖还是白糖,以徐子先的决断,当然是以制白糖为主。

    如果说盐是生活必需品,再昂贵人们都要吃盐,糖就是贫困家庭能购买,也愿购买的最昂贵的奢侈品了。

    人们的口感毫无例外的都喜欢甜,只是嗜甜的程度高低不同,比如有人喜欢吃甜糕点,有人不爱吃就以为自己不爱吃糖,其实含糖很高的水果,包括含糖很高的精粮,都是人之所好,只是众人嗜甜的侧重点不同罢了。

    可以说东藩是全世界范围内最适合大范围种植甘蔗和榨糖的地方,徐子先的目标是在十年到二十年内,做到东藩糖行销天下,相关的从业人员超过十万人。二十年后,东藩的人口可能破百万,其中除了少数人专门种稻,从事纯农业的活计之外,大量的人口是种茶,种甘蔗,榨糖,挖矿,铸铁,种棉花,造船,修船,纺织,还有各种工坊,制造兵器,铠甲等物。

    在东胡人入侵毁灭文明的威胁之下,徐子先在这几年将东藩按自己的心意打造成了一个相当全面的基业。铁,棉,茶,糖,当然还有盐,铸铁业,纺织业,生丝,造船,如果一切都走的顺畅没有出现意外的变故,二十年后东藩的人口可能就有一百多万不到二百万,毕竟移民安置需要时间和财力投入,二十年到二百万人已经是极快的速度了。

    但以创造财富而论,一二百万人的东藩创造出来的财富,可能会是福建路和两浙路的相加,甚至会超过江南东路。

    当然这是指东藩给徐子先创造的财富,东藩的盐,糖,茶,纺织,铁业,制造业,这些都是徐子先直接投资,就算是土地开垦之后,移民也要给秦王幕府上交相当份额的收成抵充赋税,加上收海防捐,成立公司直接贸易,一年过千万的收益是归于徐子先个人,而不是国家赋税收入。

    这和精细化的管理和东藩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条件息息相关,这里确实是一个宝岛。而徐子先的经营方式,更象是在经营一个公司。

第五百三十四章 十字

    眼前碧海无边,在礼炮声中,四十余艘大小战舰和近万水师官兵开始往南方行船,在升起的硬帆之下是一片片耀眼的寒芒,那是将士的铠甲和兵器的反光。两侧船舷之上是黑漆漆的铸铁大炮,炮口对准着海面,随着船身的上下起伏着。

    有一些炮手已经在调校炮口了,遗憾的说,随着二百多年的废弃,根本找不到几个合格的炮手,现有的一些教官只打过那种二三百斤的小型火炮,对怎么调校,测距,校准试射根本也是盲人摸象,一无所知。

    这一次的打击吕宋盗残部的军事行动,也是有锻炼炮手的用意在,毕竟武器再好,也需得有善于使用的人。

    荷兰人倒是想帮忙,在吕宋他们可以发布信息,从欧洲和南美招募大量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当然也包括荷兰人。

    只要提供每年千贯左右的工钱,会有大把的欧洲火炮手前来效力。

    徐子先当然是拒绝了,利器怎可操控于他人之手?

    再说这年头的火炮都相当简单,炮身之下是炮架,由于不是野战火炮,没有车轮,也没有勾索等附属的金属件设施,木头和铁制混合的炮架上是炮管炮身,在火炮底部之下是金属支撑的绞盘,火炮只能上下移动炮管,根据距离远近用绞架来调整炮管,左右移动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装了车轮的野战火炮。

    原本的魏军火炮是用垫木块的办法来调整射距,傅谦感觉这样太蠢了,于是在炮管后部加了铁制托架和绞盘,徐子先看到之后也是大加赞赏,这和他记忆中的拿破仑炮也差不多了。

    此次出征,水师的劲卒精锐和新兵各半,所有都头级别以上的水师军官全部从征,也是给军官们汲取经验教训的机会。这一次不仅会海战,也可能在宿务岛登陆,将吕宋二盗的残余彻底从吕宋岛歼灭,加上有殖民吕宋,最少是加强对吕宋控制,抢在欧洲人之前把吕宋拿下来的打算,所以水师武官除了刘益,田恒,任忠等大将之外,还派了陈道坚等文官和吏员随行。

    军情司和外贸工商司的人派了不少,名义上是要和吕宋商谈贸易之事,其实最低的想法是要将宿务岛拿到手。

    宿务长四百余里,宽不到百里,大约是东藩的八分之一大,是澎湖列岛的四倍大小,人口是以当地土著为主,大约有十几万人,岛上的气候是标准的热带气候,比东藩南部还要热一些,农田占全岛的四分之一不到,主要是岛上气候炎热,地势狭长,山地占全岛一半,四面环海,岛上打渔为主,另外随意种些稻米和甘蔗,还有大片的椰林,香蕉林等热带水果作物,岛民相当懒惰,有时候一天采一串香蕉也能填饱肚皮,最多再整条烤鱼就够了。

    吕宋盗主要就是盘踞在宿务鸟上,这个岛是吕宋本岛外海的咽喉要道,进可攻退可守,把这个岛拿下来,再威胁敲打一下吕宋本土的高层,大体上就能实现初步的控制了。

    把海盗打跨后徐子先考虑的就是和殖民者竟争,吕宋毫无疑问是比暹罗真腊占城倭国加起来都重要的战略要点,占据吕宋,后有东藩,基本上就把东南亚地方地方给圈占起来了,可以自己从容经营,殖民者在内环占不到

    补给点,当然也就无法形成殖民体系。

    至于三佛齐马六甲,则是更为要紧的地方,只有将这些地方给抢下来,其后几百后都没有后来者什么事了。

    徐子先的中一号上也发出一阵阵叫喊,眼前的情形相当震撼,也令人异常激动。那些金毛高个的荷兰人好象比大魏人更激动,他们更野性,更冲动,也更喜欢眼前的场景。架驶着大型战舰,身边全是精壮敢死的伙伴,手底下有精良的兵器和重型的火炮,这等于是聚集起来去欺负别人,荷兰人相当喜欢眼前的这种感觉。

    中一号暂时没有开出外海的计划和打算,这艘船是标准的夹板船,只用来训练水手和军官,并且训练计划是以十年为时间长度,这艘船经常会开出来亮一下相,给水手和军官们实操锻炼的机会,可能在十年之后,东藩造船厂开始建造类似夹板船的时候,这艘战舰会在之前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

    一群大个头的荷兰人时不时的看向这边,尾楼上只有徐子先和傅谦两人,然后是侍从司的护卫将士,在披甲,持长矟,背长弓短弩的甲兵护卫之下,徐子先的身份和地位也就昭然若揭了。

    这些荷兰人知道那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人身份异常的高贵,虽然徐子先也就是戴着遮阳用的笠帽,身上是军袍模样的灰布袍,脚上和普通将士一样打着行缠,穿着麻履……这是水师官兵的装束,麻履可以在平滑的船舱上减少滑倒的风险,哪怕是老水手,当大浪打过来时,一个站不稳被撞翻,甚至跌落下海的事也是常有的事,不同之处就是水师将士穿蓝袍,徐子先仍然是一袭灰袍。

    海天一色,海风略带腥味,船身也是在徐子先的脚下晃动着。徐子先对此没有什么不适应了,这种程度的摇晃已经不能叫他感觉到什么不舒服了。

    甚至一会儿下船之后,反而会有一些眩晕,不过也很快就好了,如果长期出海,几个月不怎么样下船,上岸之后反而要适应一段时间了。

    大海,海水,浪花,海船,各种战舰,水师将士,还有过往商船,贸易,货物,眼前的一切构成了生气勃勃的画面,令人感觉心情异常愉快。

    荷兰人看到徐子先从船楼上走下来,和每个人打着招呼,哪怕是这些异域外人。荷兰人是共和制,但也曾有过国王,他们和普通的欧洲人一样,既不喜欢压迫和**,但又对贵族血脉充满尊重。

    荷兰人知道眼前这位是大魏的亲王,在这么庞大的国家,拥有比欧洲还大的国土,亿万百姓,只有一位天子和不到十位的亲王,而眼前这位还是一位拥有实权的亲王,其拥有十几万人的军队,庞大的舰队和眼前这座岛屿,另外就是比欧洲小国还要大的福建路,据称这位亲王还要占据其余各路,其掌握的各路地盘和人口已经和十来个欧洲国家差不多大小了。

    这样的大人物,态度温和平实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脸上的笑容并不过于叫人感觉亲切,也不是明显的大人物的矜持,就是叫人感觉舒服而随意。

    随着船身起伏,徐子先看到随员们先放下四桨小船,接着徐子先从大船上跳下,由四桨船划动着往南安港口而去。

    一个荷

    兰人在大船上划了一个十字,颇为感慨的道:“愿上帝保佑这位尊贵的殿下。他的辛劳和经验,必会使他成功。”

    “当然也会使我们成功。”这个年代的殖民者刚刚才开始起步,他们其中有一个嗅觉灵敏,野心勃勃的人想对亚洲这般下手,但在普通人看来,这边有好多文明国度,且有大魏这样的庞然大物,还有天方势力,泰西人不要妄想在这里殖民了,他们背井离乡从欧洲出来当然不是纯粹想出来送命,或是为什么人的野心而冒险,所有的冒险者都是希望能获得财富和成功,而并不是天生的想要在海外殖民。就如哥伦布出海时的目标一样,他们不过是想要去印度,得到黄金和香料而已。

    这个荷兰人的话获得了相当程度的认可,众多人都是在小船之后,划起十字祈祷起来。

    ……

    小船如飞梭般的在海面上穿梭着,很快便抵达了港口。

    徐子先和傅谦等人先后上岸,岸上并没有什么人迎接,岛上成立了行军司之后,一切事务都井井有条,官吏大量派驻到福建路各处,连李仪都留驻福州,岛上只有傅谦,陈介等人,主要是负责制造和工商等事务。

    中部是张明亮负责,船场方面,则是由林九四,张诚等匠人和林家派来的人负责技术,而行军司派出官吏负责日常的行政管理就可以了。

    在岸边的欢迎人群之中,最为显眼的不是陈介等人,反而是新任的厚生司司官王心源。

    厚生司主管的不光是民间的医院,军医也在其统筹管理之内。另外便是防疫和卫生等医疗相关之事,再下来便是将慈幼局,养济院等福利设施机构也划归了厚生司来管。

    王心源的家世,学识,还有医术都经过了证明和检验,这一次组建厚生司,其被推举的呼声最高,可能也有其救治徐子先成功,为东藩和整个秦王幕府立下了不可忽略的大功,此前徐子先已经对王心源赐与厚赏,但在推举司官的时候,这一层恩德还是使很多人忽略了老资格的陈长年,而是将王心源给推了上去。

    对此徐子先也是乐见其成,早前到东藩的医生,医术上可能还过的去,但家世定然相对贫寒,毕竟士绅之家可以把医术当成一种爱好,但绝不会当成吃饭的饭碗。象王心源的家族便是如此,其家族还是士绅家族,医术就是爱好传承,王心源是天赋过人,凭家传和自学到如此高的水准,也算是东藩获得的人才之一了。

    “见过殿下。”王心源在岛上过的挺好,其实他主持厚生司是把主要杂务交给吏员们去做,陈长年等副手也挺得力,王心源主要是考较新来的医官,防止有那些鱼目混珠的江湖游医混进来。此辈走惯江湖,观风望色,满嘴胡话,凭死记硬背记得一些单方,用药完全凭单方来,不敢稍加添减,撞大运能叫他们治好一些人,多半的情形下是要么治不好人,要么就直接把人给治死了。

    岛上原本也有一些混日子的医生,在王心源的考查之下基本上都被驱除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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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底事多就算了,两孩子先后发烧,都住院了,这阵子更新真的困难,没法正常,大家见谅。

第五百三十五章 推断

    幕府的资金逐渐宽裕,给医生的待遇也是持续拔高,军级野战医院的主治军医年俸超过千贯,比营级指挥还要高一些,最普通的医生,只要考核合格,年俸都是好几百贯起,对大魏的医生来说幕府医生的收入毫无疑问是高收入了。在此之前,要么是世代传家的名医可以过上相对富足的生活,普通的医生也就是中间阶层的收入,一年几十贯收入得以温饱就算是水准不错的医生。能够坐馆的医生就算是混的不错了,大半的医生哪怕是世代行医,稍有不慎就要沦落到扛着幌子摇铃行医的地步,医生的地位在大魏委实是不怎么样。

    主要是士绅富商阶层多半自己都懂医术,未必是精通,但小病自己能治,大病自己治不好的,那些医生一样治不好。中医想入门相当容易,士大夫们多半都能入门,无非就是根据病人不同的病情和身体情况酌情增减,这种微妙处才见功夫,而真正能掌握分寸的良医就太少了,时间久了自己都能添减,这就是所谓久病成良医的由来。

    民间则是百姓普遍穷困,医者父母心最多能减免一些诊金,抓药还是得病患自己来,一场病拖下来治个几个月半年的,中产之家也直接看破产了,贫民百姓病了勉强能抓几副药吃吃,多半就是靠身体素质硬扛。

    扛过去的就扛过去,扛不过去就完蛋,医生的作用实在是可有可无,反而是药房的作用更大一些,能开的起药房的也多半是有家产和身份地位的士绅阶层,一般的医生能在药房里固定行诊就算混的相当不错了。

    徐子先在东藩经营之初就决心改变这种情形,一则是广寻名医,二来是储备大量药材,对普通的百姓是减免诊金和药费,对军人和官吏则是几乎全免费用,这是早期经营防患疫病,安定人心的必要措施。军人打仗受伤当然是要由徐子先全部负担起来,官吏和百姓则是因为东藩瘟疫流行,如果没有适当的激励和照顾,早期移民就很难鼓动太多人自愿报名前来。

    现在看来当初的决断并没有错,除了很多流民自愿到东藩来之外,也有很多沿海的百姓自愿前来,毕竟福建路总体的情形就是多山少田近海,除了下海拼命之外,能移民到东藩就有田亩耕作,对普通的百姓来说,到东藩来开荒显然是更佳的选择。

    “王先生少礼。”徐子先对高技术人才还是相当看重,并没有把傅谦或是王心源,甚至包括林九四,张诚那些人在内,都是格外客气几分,并不把他们当成普通的部下来看。

    “殿下略有些胖了。”王心源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徐子先的脸和身形,然后脸上浮现笑容:“这样看来,殿下上次亏损的本源是彻底弥补回来了,不过此后还是要小心,半年之内不要过于操劳辛苦,否则还是有可能旧疾复发。”

    徐子先现在对这个医生的医术根本不敢小瞧了,虽然他入得武道之门,身体素质反应劲力都远超过普通人,但越是这样的身体素质,一旦被疾病所缠也就是加倍的危险。按王心源的判断,最近半年他要好好将养,这样将来复发的可能性就无限缩小,如果这

    半年再过于辛苦不顾惜身体,一旦复发就相当危险了。

    这也是徐子先近来不入江西的理由之一,并且堂而皇之的写在奏疏之上,递到银台司转两府和大内的天子,天子反而要专门下诏抚慰于他,请秦王不要过于辛劳,以免身体再出事而病倒,使国家失东南柱石。

    徐子先在吕宋二盗抵达之时还在重病,此事在事后早就流传开来,并且在正式的报捷奏疏里都有详细的奏报,人近皆知,此事也给南安港大捷披上了一丝神秘的面纱,徐子先仿佛是若有神助,在最紧要的关头老天给他送来了神医,几天之内重疾尽去,然后率领府军将士打出了一个极漂亮的胜仗,也正是南安港口的一战,奠定了徐子先和南安府军的赫赫威名,其后的封王和开府,也无非都是这一仗的尾声和后续。

    若无那一战使朝野均看到府军的实力,徐子先有安定东南的力量,朝廷又为什么要给徐子先开府大权?

    “最近半年我多半留在福州,也就是每天看看卷宗文书了。”徐子先笑了一笑,对王心源道:“东藩这边,也要有劳先生了。”

    “王妃和侧王妃都已经身子沉重。”王心源抱拳道:“以在下的看法,还有陈医官他们一致都是认为,虽然从东藩跨海到福州不过几天时间,但还是颇有风险,一旦突遇台风,普通人摔跌几下,或是晕船都没甚要紧,将养几天就好了。但王妃和侧妃都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一旦遇到这样的事情,可能结果非殿下所能接受。为了万全计,还是要请殿下稍安勿燥,待两位王妃产后足了月,那时候正好是八月前后,我福建路的夏台风是四月开始,七月往北,八月是福建路沿海台风最好,海域情形最好的时候,一路很少颠簸,而且风向合适,如果顺利的话,两天到三天时间也就足够了。”

    从海上走的话,南安港口到岐州港不过三四百里,顺风的话两天时间足够了,大海行船速度虽然不快却是一刻不停,不象陆上车马总得有打尖歇夜的时候,一般快捷的小船从福州到岐州,确实也就是两天时间,更快的两天都不要。但大型船只一般是要用三天时间,甚至四五天的也有,而夏天八月时也是东藩到福州海域情形最好的时候,天高云淡大海蔚蓝,风涛不起,早在四五月时的台风多发季已经过去,九十月份的秋台风季还没有到来,那时候的福州外海相当平静,也是异常的漂亮。

    王心源的考虑相当周全,徐子先这一次原本是想带两个夫人回福州,毕竟他在福州最多一个月回一次东藩,等此后台风季来临时,可能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再下一次回来时多半是两人生孩子的时候了,想想也是相当遗憾,在两个妻子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不能在她们身边,另外也不能一同感受孩子在腹中的成长,到最后呱呱落地……

    想想自己的想法还是很奇怪的,最少在这个时代是不受人们的理解和支持。男儿丈夫就是要博取功名,妇人们不仅不能拖后腿还要大力支持,否则就会被斥责为不识大体,就算是娘家也不会支持。

    “那就是如此

    吧。”徐子先笑了笑,对王心源道:“王先生辛苦了,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推测出王妃们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王心源神色有些怪异,不仅是他如此,傅谦等人的神色也是一样,便是向来不问外事,只管安全的林绍宗等侍从武官,脸上的神色也是颇为异样。

    不管是陈文珺还是秀娘,生下来的男孩身份都将会无比微妙,也无比尊贵。

    往小了说,有一位都会是亲王世子,未来的亲王。本朝亲王世袭或不世袭都看实际的情形,齐王府便是两代世袭,到这一辈的齐王薨逝之后,齐王世子徐子励便是只继为齐国公,不得再复为王。而徐子先刚授开府亲王,为国家立有大功,其下一代的世子,必被封亲王,再下一代,如果没有特殊情形,可能就是降封为国公了。

    就是说,刚降生的小王子,最少也是一位比拟三公的从一品的亲王殿下,甚至实际权力,远在江陵的那些亲王之上!

    而且除了是亲王世子和未来的亲王之外,哪怕是诞下两个都是男孩,两个男孩的身份仍然是相当的特殊和诡异。

    天子无子,已经将徐子威再封为期门左令,同时又将徐子威的两个男孩带入宫中,封为团练使在宫中教养。

    这两个孩子也不过几岁大,又未经大宗正和两府同意,天子等若将神器私相授受,先秦两汉之时,如果天子位缺也是大臣们商议定了,再决定迎接诸侯王入京。汉文帝接到邀请的时候,迟疑不决,害怕斗不过先皇留下来的那些强悍的老臣,后来还是被人劝说过后才敢赴长安就任天子之位。本朝大魏的皇权也不是如明清那么集中,天子若无子嗣,有现成的一整套的办法,总之没有哪一条是允许天子私自决定储位的人选,目前的局面,是天子已经违律在前,若徐子先这样的近支血脉,又身份第一尊贵的开府亲王生下男孩,其在法理上和过继子嗣的队列之中,毫无疑问都是排在前位。

    不管是谢秀娘或是陈文珺,不管哪一个生下孩儿,在法理上都是可以继承天子大位,也就是直接拥有了等若皇子的地位!

    这便是众人神情诡异的原由,这么一个原本被视为荒岛的地方,一个破落户的女儿和勋贵侯爵的女儿,同时诞下的孩儿都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和天子,想想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甚至是战栗的事情。

    这事情已经在岛上传扬开来,据说想替王妃和侧王妃接生的稳婆能从东藩排到福州去……能接生未来的亲王就很有面子了,很有可能接生的还是未来的天子,这是何等的荣耀?这种事要是天子有子,外路的人是不可能有这种机遇,既然遇上了,所有人都不想放过。

    看到众人的模样,徐子先哑然失笑,摆了摆手,说道:“算了,我不该问这种问题……”

    王心源也是呵呵一笑,赶紧道:“虽然不敢确定,但在下推断两位王妃可能都怀的是男孩,这个主要是从胎位和外腹的形态,以及一些细微的细节来判断,不过老实说,在下不是很精通小儿科,只能是推断而已。”

第五百三十六章 牧场

    徐子先点头一笑,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深究了。毕竟这种事凭国人的智慧和经验完全能推导出不同的结果,其结果主要还是看你想要什么。比如有人连生七八个儿子,想要个女儿时,很多人就能从细节上,比如能吃酸还是辣,或是肚皮的形态来推断是个女儿,当然生下来时总是有一半一半的机率,要是准了,这种经验就会被大为推崇,其实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怎么蒙都能对上几次的。

    这种事情在后世是能控制,在此时就完全看天意。

    王心源的话徐子先也没有太当真,只当是过年时说喜话的报喜人了,当下只是微微一笑,便是在众多甲兵的簇拥之下,飞驰向花溪而去。

    沿途徐子先特意绕道丘陵区域,看到茶山附近采茶人颇多,原本这些丘陵区域长满灌木,就算是荒草都长的比人还高,开荒过后再复深耕,当然也要火烧驱除杂草灌木,然后再施肥,种植茶树,到此时终于收获的时节了。

    而且有更多的丘陵区域都开发成了茶山,这些地方早前被烧荒过,开垦起来也是相当的容易,只要有充足的农具和人力畜力,开出几十万亩上百万亩规模的茶山也就是时间问题。

    马队飞驰而过,听到动静的百姓无不起身观看,待看到秦王纛旗之时,很多人相当惊喜,不少人脸上顿时是显露出笑容,大半的人先拱手作揖,然后向着马队这边挥手问好,妇人们更是情不自禁的欢呼起来,众人脸上都是敬仰爱戴的神色,笑容也俱是发自内心,各人从流民,贫民,从这些赤贫阶层被引入东藩,在此之前他们难得温饱,并且要被胥吏所凌辱欺压,生活相当的不如意,很多人三十来岁就齿牙动摇,满头白发,这是因为盐份摄入不足,营养普遍缺乏,加上生活的重压使他们未老先衰,很多人四十来岁左右就差不多快老死了,赤贫阶层的平均寿命应该还不到四十。

    很多孩童早早夭折,男子和妇人的青壮年时期一晃而过,很多人多半都活不到五十。

    饥寒交迫不提,有病只能熬着,没有钱治病,眼睁睁看着孩子在怀中哭嚎夭折,大魏有过富裕的时期,百姓们的日常生活也很过的去,近三十年来,朝廷对民间的聚敛和压榨已经到了极限,就算如此,朝廷的财政仍然是接近破产了。

    迁来的百姓大半是赤贫,种种凄惨情形徐子先也是清楚,徐子先也不知道怪谁,不过眼前的这些人算是因为他而改变了命运,众人对他的爱戴和忠诚很显然是出自真心,很多人在道边不停的打拱问好,口中念念有词。

    待至花溪别院时,已经有不少人在别院外等候。

    由于水师逐渐强大,威胁可能在几百海里外就被清除了,东藩这里只保留着大片的军营区,要等再下一轮的大征兵时才会把这些兵营填满。全部陆军各军已经迁走,骑兵

    也到福建路进行日常的驻扎和训练,牧场还在,就在花溪上游东北部方向,马群在持续的扩大之中,但那些天方马想要扩大到满足数万人的骑兵,最少还得十年以上的功夫,甚至不止。

    如果不再持续购入战马,并且扩大放牧地,就算十年功夫,想把马群壮大到一定基数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着眼前东藩的牧场,徐子先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倭国拿下虾夷养马地,十来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比东藩的气候要冷的多,但地方大,去掉森林和山地,最少也有比东藩面积还大的平原区域,生活在那里的虾夷人才十来万人,倭国只建了一个城和派驻了一个旗本,不趁着这样的机会拿下来就太可惜了。

    拿下虾夷地,将眼下的战马移到虾夷地,开辟过万平方公里的大型马场,再陆续买入天方马和上好的河唐马,估计五年之内马群会到三四万匹的规模,但战马长大,训练,再交付骑兵,五年为期都是照少了算的,预计在十年之后,差不多马群达到二十万匹的规模,那时候组建一支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强悍骑兵队伍,这个目标差不多就可以完成了。

    徐子先也是略感唏嘘,农耕民族养马实在太不容易了,汉时的马容易得是因为掌握着河套地方,这些地方现在全是北虏的地盘了。到唐时还掌握着朔方,陇右,不光是河套地方,包括北庭和安西这样的都护府都是建立在游牧区,唐军不光是有自己的大规模的养马场,还有几十万上百万规模的附属部族,不管是归化的突厥人或铁勒人,又或是吐谷浑,回鹘,都或长或短的曾经为唐军所用,其部族的战马当然也是源源不断的提供给唐军使用。

    对农耕民族组建的国家来说,战马其实关系到生死存亡,大魏的统治者们忽略了这一点,可能是从开国之后就面对四方强邻,缺乏进取心,只愿守成防御的心态造成的。

    牧场原本是李仪与孔和等人直接负责,也是彰显当时的南安侯府对牧马监的重视,就算现在,也是交给几个相当老成持重的官员负责,同时也挑选了一些精干的吏员当助手。

    另外骑兵第一营,也就是现在的骑兵第一军有大量的留守人员,负责接收战马,运送新至的战马到牧监之中。

    土著之中也是有很多人被募集过来,他们负责打下手,放牧,涮洗,看守牧场的外围。

    在徐子先等人经过的时候,很多牧场外围的人也在欢呼,其中就不乏断发纹身的土著们,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下来,原本桀骜不驯的土著已经大批量的下山,种田的佃农,赶车的车夫,各种技术工程打下手的小工,还有在牧场,船厂,铁场做工的土著。

    特别是在中部地方,矿山铁场之中已经吸纳了过千土著。这些土著不会种地,打猎看着好,其实很难温饱,刀耕火种的生活连温饱也保证

    不了,在汉人这里找到活计做之后,这些土著和他们的家人最少能保证吃饱穿暖,这是一个相当显著的变化,可能十几二十年后,所有的土著老人离世之后,高山土著们可能都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除了衣着发饰之外和黝黑的皮肤之外,其和魏人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了。

    在别院之下,有陆军第一军的留守人员,这是秦东阳特别挑出来的精兵强将,人数有一个营,配合外围的警备士和防御设施,哪怕有过万土著来攻,也可以保证别院这里的安全。

    防御设施,警备力量都是充足,一切俱是为了保证两个王妃的安全。

    在花溪下游的出海口有简陋的港口,随时都有一艘战舰轮班停泊,那里距离别院不到十里,真的有什么警讯,别院中人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上船离开。

    徐子先抵达之时,留守的军人和官吏们已经闻迅在别院之外等候,众人都很识趣,见礼之后便陆续主动离开了。

    林绍宗领着所有警备人员陆续展开防备,只有徐子先一人走进大门,绕过雕刻着精美图案的照壁,迈过二门的门槛,走上湿漉漉的青砖铺成的甬道。

    陈文珺和秀娘二人都挺拔着身形,笑意盈盈的站在堂房之前,小妹则是站在房檐一侧,眼圈微红,看着眼前这一切。

    徐子先感觉自己的眼一酸,差点儿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大兄回来了。”小妹适时上前道:“这一次是要住一阵子,还是过几天就走?”

    “住一阵子。”徐子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刚刚真是差点儿失态了。但他也不会觉得丢脸,眼前的三个女子,两个是自己的妻子,一个是最亲的血脉相连的妹妹,就算当她们的面失态也没有什么。

    小妹脸上显露疑惑之色,反而陈文珺和秀娘脸上都露出惊喜的色彩出来。

    “没有什么变故,福建路和东藩一切如常。”徐子先走进堂房,喝着秀娘亲自端过来的饮子,对小妹说道:“北方将有大变,我请减赋税之事引发轩然大波,福州城里肯定有人会跳出来,叫他们吵吵一阵也好,发泄一下怨气,我在府城里,人家便不敢出声了。叫他们喊两声也还好,省得憋气憋出毒来,要付诸实际就不好了。另外也是躲一躲朝廷的诏使,现在隔几天就有朝廷的诏使到福州,催逼我配合转运使司赶紧催征缴纳积欠税赋,另外开征春税……我要是按此前的份额征税,就等于是送脸下乡了,现在只能躲到东藩来。没有我的话,朝廷的使者都找不到船到东藩,叫他们在福州找李公和林斗耀的麻烦去吧。不行的话,孔玄平也能上去顶一顶……”

    诸如什么“送脸下乡”之类的疯话,小妹和陈文珺,秀娘几人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虽然徐子先没有说的太明白,众女子也都是听懂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信任

    秀娘若有所思的道:“不管怎样,你提减赋税的事,大伙儿都赞同。”

    “哦?”徐子先笑道:“近来很多人在我耳边说,减赋之事不光是朝廷不赞同,福建路本地也有很多官员士绅不是很支持哩。”

    “此胡言也。”秀娘拽了句文,倒是不愧有个秀才爹,听说谢秀才近年来已经不复再赌,老老实实的在家教馆学度日,另外徐子先给秀娘每年一千贯的零用钱,估计这小娘也给娘家贴补了不少,谢秀才夫妻过的挺好,也就不再沉迷于喝酒耍钱。

    “凡黔首百姓,无不翘首以盼。”秀娘很肯定的道:“众人苦赋税沉重很久了,我爹听到了直说是大王的仁政,若真的能办成了,此后福建路没有人能挑战秦王幕府的权威。”

    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那些折支钱,河渡钱,屠宰钱,迟早也要尽废,盐,糖,茶,酒,醋,这些货物的专售制度,也迟早会取消。”

    地方上的杂税是租庸调之后的两税是中枢拿走,各种货物专卖也是中枢拿走,地方上一点儿余钱也没有,什么河渡钱屠宰钱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杂税,一方面是地方官巧立名目收取上来给地方上用,另一方面就是官吏们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吏治一则是要清,二来就是要从根本上杜绝上下经手贪污的可能,徐子先是一个制度迷,同时也是一个人性的悲观主义者,于其考验人性,不如从根源上下手,最为省事。

    秀娘眼眸闪闪发光,显然是对眼前的夫君满意到了极点。

    徐子先未得志的时候,也常和当时还是丫鬟的秀娘谈及一些军政事务,当时的徐子先对大魏税赋种类之多,之繁,之苛,百姓压力之沉重极为不满,但很多事情是站在一种角度是一个看法,变换了角度就是另外的看法。徐子先现在是标准的福建路的最高统治者,转换对赋税的看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谁料徐子先并未有什么改变,掌握福建路的第一件事,仍然是减轻赋税。

    陈文珺倒是知道,近来有一些官员到昌文侯府诉苦,其意当然不纯,只是希望借助朝廷压力,加上福建路官员的请求,能使秦王放弃减赋减税的做法……大家已经这样行事几十年,也未见百姓大规模的造反,当然他们有意忽略了建州变乱,因为众官都感觉王越那样的捞法太蠢,只要行事平和一些,不那么激烈,百姓岂能反耶?

    对这些请求,陈笃敬向来是当面峻拒,不给任何人幻想的空间。

    身为外戚,昌文陈家已经自觉将一些地盘交出来,徐子先的回报是给杨复,李明宇等人上位的空间,陈家的一些族人可以加入未来的地方议会,这样形成了双赢的格局。

    陈笃敬怎么可能会在大事方针上与秦王打擂台,陈家也向来看不上那些在赋税上伸手捞钱的官员,对这些官员,就算昌文侯向来温文儒雅乐于助人,仍然是来一个撵一个,绝不会在此事上多言多语。

    陈文珺此时亦道:“家父来信也说,众人

    对减赋税之事,无不赞同。”

    “甚好,甚好。”徐子先大感欣慰,说道:“岳父大人是我的得力臂助也。”

    陈文珺抿嘴一笑,却是突然问道:“夫君说北方要有大变?”

    “差不多了……”徐子先喟然一叹,说道:“拖延了半年多时间,此时应该已是会战之时了。”

    陈文珺和秀娘,小妹彼此对视一眼,陈文珺无奈的道:“我大魏禁军三十万,甲胄坚实兵器锐利,禁军的训练,军法,体格,铠甲兵器无不精中选精,且又有大量的神臂弓和蹶张弩在军人,殿下一直以为禁军必败,这是何道理?”

    “王朝末世的时候,很多人认为一件事做好了便可逆转气运,而没有做好,只是差之毫厘。”徐子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感慨着说道:“一件件的小事累积起来会坏了一件大事,你觉得这事就差了那么一点,扼腕痛惜,却看不到此前已经坏了一件又一件的小事了。气运之说,缥缈无踪,但反映的却是人心。就以眼下的战事来说,国家的财赋,天子的气量,宰相的格局,这些年来的战事,无不说明咱们现在进行的战事,无非就是殊死一搏……为什么东胡人不来找咱们大魏殊死一搏?因为主动在他们,所谓战略主动,战术主动,现在咱们在榆关外的大军,占着哪样?总想邀天之幸,浪掷一搏,却未曾想想,天子又不是真的老天所生,气运是凭着实干出来的,而非浪掷赌搏可得!”

    徐子先语气深沉,态度也是隐隐有些悲愤,可见其内心并不似表面上的那么沉稳平静。

    大好男儿,都是魏人中的精华,禁军皆是募兵,平均年龄在三十左右,不少人拥有强悍的战斗意志和丰富的战场经验。

    这三十万人如果不被逼上战场被迫与敌交战,而是主帅根据实际情形做出决断,仍有可能获胜或是与敌人打个平手,但王朝末世就是末世,总是有很多自毁长城,自趋灭亡的事情发生,比如隋炀帝将三十万府军精锐丢在辽水一侧,宋人在最关键时刻仍在内斗,未能救下襄阳,明末的松锦之战……凡此种种,看起来象是偶然,其实就是徐子先论断的必然。他两世为人,灵魂融合,早就对此战的结果不抱任何希望,奇迹其实是在做足了准备之后才有可能发生,比如淝水之战,符坚看似强大,但隐忧重重,而东晋看似弱小,当时却是上下同心,有创造奇迹的基础。

    至于眼前的战事,徐子先缓缓摇头,看似强大,其实内里无比虚弱,魏军并不孱弱,从装备,训练,到将领的能力,还有实际的战绩都不算差,但魏军此后注定要蒙受耻辱了,不管军队打的怎么样,输了便是输了,亡国的第一责任人是天子,其次便是军队。此后的历史上,人们不会看到制度的缺失,朝官们的无能,还有天子的急燥,只会看到军队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就如南宋那般,南宋军制相对纯熟,有略微的藩镇化的迹象,南宋末时,就是由于地方军阀以关中归附蒙元,以至四川门户洞开,四

    川被打残的时候,蒙元又从南方进攻,利用南宋在南方的空虚,从南诏入境,一直打到荆湖南路,对南方的破坏也是相当严重。

    四川,南诏,还有蒙元对荆襄的围攻,多面围攻南宋军都是顶住了,一直到财政破产乃止。

    南宋是当时世界上最富裕的一个国家,南宋所创造的财富占当时全世界的百分之六十以上;宋人成为当时蒙古人、西域人财富的象征。

    由于钱在社会经济生活中的巨大作用,宋人创造了越来越多的财富;反过来说,当宋人的财富被消耗和破坏殆尽后,宋人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束手待擒,自动灭亡了。

    小妹看着徐子先,嫣然一笑,说道:“大兄,我信任你,咱们所有人都信任你。如果大魏是一艘大船,将要倾覆之时,就只有你一个人能重新掌舵,使这艘大船重新扬帆。这话并不是我说的,是燕客说的,不仅是燕客有这样的看法,昌文侯,林安抚使,郑提刑使,杨大府,还有子张大兄,还有无数的官员士绅们。他们有人反对你,有人看着不服气,其实大伙儿都是一样的看法,大魏这艘船要沉了,只能换人来掌舵。如果宗室里没有大兄你,可能就是要王朝更迭,幸亏有你,大伙儿还是愿为魏臣……此后不管怎样,我们能依靠的,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徐子先知道小妹和魏翼几乎每天都有信件往来,这些话估计都是魏翼的原话了,他心头先是一阵茫然,虽然一直是往着这条路上走,也知道走下去的结果,但当这一刻真的快到来时,如山般的压力自然也随之而来。

    大魏真的又走到了他记忆中的那一刻,虽然中枢无能,天子无能,但失去北方禁军和中枢之后,一切均要落在徐子先的肩膀之上了。

    在此之前,他也是有些迷茫,自己真的能担负起这一切?

    此时此刻,反而是几个女子,比起他更为笃定,坚强。

    徐子先亦是若有所悟,不论如何,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惟今之计,也就只有继续走下去,手擎大旗,飞驰高、岗,步步登高。

    ……

    从远方传来沉闷的炮声,声音并不很大,可能是距离稍远的缘故。

    帅旗之下的李国瑞面无表情,只是在听到炮声之后,微微侧脸往声响的来源地瞟了一眼,接着又是目视前方。

    到处是旌旗飘扬,二十四万多的禁军主力已经陆续从榆关和宁远等地开拔,李国瑞将大军分为前队,中军,驻队三部,前队是李友德所领,剩余的两万多骑兵也在前队之中,六万多人的前队多半是河北和河东禁军,有着魏军全部的骑兵在其中,前队一部份已经在锦州城内外驻扎,一部份突前到渝水西侧,正好面对着东侧源源不断前来的东胡骑兵。

    如果不是细雨绵绵,接连不断的阴天和残雪未尽,此时方圆最少三十里的核心战场上应该是满天烟尘飞舞,人和马经行跑动时产生的烟尘,甚至能够遮天蔽日。

第五百三十八章 激励

    东胡人最少出动了二十一万到二十二万人的骑兵,加上其部族跟役和汉人奴隶,总人数在四十万人左右。

    魏军主力二十四万余人,在此前有六万多厢军和十余万民夫在锦州一带筑城,沿途还有二十万厢军和民夫在修筑营寨沟垒,魏军加厢军,民夫,总数在六十万人以上。

    核心战场是锦州旧城到渝水侧,方圆三十余里的地方,如果将双方的侧翼,运输线,后方粮道和储粮的仓库区,还有骑兵的游弋区都算上,整个战场超过方圆三百里,百万以上的人们或是披甲持矟,准备浴血奋战,又或是肩挑手提,运送军粮。在这样春末之时,辽西大地上尚且春寒料峭之时,人们在这里互相算计,将帅们推演战法,摆开阵列,士兵们枕戈以待,每天很多将士都准备爆发殊死拼杀,很多识字的将士早就将遗书写好,并且托人送走了,更多的人则是持相对漠然的态度,他们从当兵时那天起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家人也早就领了安家费,对很多普通的大魏禁军来说,眼下的战场也就是规模浩大了一些,对他们来说,在辽西或是在代北打仗,打的是东胡或是羌人都并无分别,所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会不会在这样的战场上受伤或战死,对个人而言,什么样的国家前途命运,或是族群的繁衍生息那些宏大的事情其实都是和个人没有太大关系,个人最重要就是性命和健康,其后是家人,很多来自京师的监军们骑马在各营鼓励将士,将此役的重要性一再宣谕讲述,这确实有一定用处,但其实用处真的不大。

    中军由岳峙率领,沿着渝水城往锦州方向驻扎,渝水城和锦州旧城相隔三十里,中军和前队陆续摆开,锦州看似是核心区域,但李国瑞将岳峙和代北,秦凤军人为主的最精锐的禁军放在渝水城侧,其用意就是相当明显了,魏军要力保的不是旧锦州城,而是刚刚夯实地基,正在准备修筑的渝水城。

    渝水城,也就是明末时的大凌河城在今天的凌海市,凌海市过去叫锦县,大凌河古称渝水、龙川、白狼水,辽代以后改称凌河灵河、大凌河。全长近四百公里,是古代沟通东北与中原的交通枢纽,齐国北伐山戎、曹魏征讨乌桓、前燕入主中原、北齐攻打契丹、隋唐平定高丽,均以大凌河谷为行军主道。

    渝水城位于锦州东三十余里,是屏蔽锦州的重要防线。魏军若要固辽,就必修此城;而东胡要想攻魏,也就必拆此城,其重要性其实是在锦州城之上,因为有此城才能与锦州一体,将渝水城和锦州城可以视为一体,其修筑完成之后,才可以由渝水一侧直接东上,隔绝营州,修筑旧显州,整个防线才算完成,才称的上稳固。

    李国瑞在此之前并没有明显的修筑渝水城的打算,也是不想提前决战。待大军主力前移之时,其也是相当果决的决定立刻重修渝水城。

    若此役获胜,锦州,渝水二城修筑完成,大魏就可以宣布全胜。

    就算打成僵持之局,只要把渝水城修好,哪怕锦州放弃,仍然可以宣布此役获得了胜利。

    为了完成这样的目标,哪怕不断有厢军和民夫在敌骑的袭扰下被杀,每天死伤都近千人,李国瑞亦是不为所动,除了加强侧翼保护,以防东胡游骑之外,筑城的动作是昼夜不停,只要再过十天左右,便可以完成。

    驻队则沿着松,塔等诸山展开,并且陆续前移,待李健,李恩茂等人移驻上来,接手防御之后,驻防的后队与中军会合,可以接着刚筑成的渝水城的防御,驻队以京营禁军为主,装备虽好,战斗经验不足,意志也不够坚韧,用来执行这样的任务也是相当适合。

    李国瑞已经将方方面面俱是考虑到了,以其眼下所看到的局面来说,处处旌旗之下看似混乱,其实都是如其部署的一样,各部禁军按军令展开,并无混乱。

    炮声是魏军互相联络,确定距离和范围的手段,这些火炮都是竹节炮,用铁掴打制而成,一门炮大约都是二三百斤左右重量,能塞入霰弹弹子,在几十步内威力并不算小,超过五六十步就很难伤人,其杀伤力比起二百步内就能射穿绵甲的神臂弓相差甚远,对于大量装备了神臂弓和蹶张弩,腰张弩,还有少量床弩的魏军禁军来说,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用来当号炮联络,或是在敌袭时报警,这倒是相当实用的功能,所以在各个军中都会部署一定数量的小型火炮,在渝水的河床一侧的平原上,在山地附近,在锦州城内外,时不时的就会传出炮声,如果有大量的敌骑来袭,炮声会此起彼伏响个不停,也算是蔚为壮观,魏军的统帅,大将,也可以利用这样的声响来反应和部署军队。

    李国瑞已经听到是锦州方向传来的炮响,他并不是太在意。

    东胡骑兵的主力在陆续过河,应该是在锦州和渝水的上方,在几天前,有过万东胡游骑试探性的想在锦州和渝水之间渡河,这些骑兵被前营的魏军将士击败,毕竟胡骑再强,也不具有在渡河时击败魏军主力的可能。前营将士是沿渝水至锦州城侧展开,过河的胡骑直接面对长矟和魏军铁骑的冲击,根本没有可能渡河成功。

    沿着锦州和渝水一侧,到处是木栅营垒和帐篷区域,魏军并没有挖开濠沟,竖立坚壁,而是怀着一腔锐气前来,所以魏军不太可能在事前打算好构筑深垒,而由于进展太过迅速,或是东胡人出现了迟疑的情形,预料中的在锦州城下爆发的大战并没有爆发,在魏军主力初至之时,东胡游骑和尖兵迅速后撤,并没有坚持与魏军前军打前哨战,坚持到自己一方的主力前来。

    待魏军立足渝水城和锦州一线时,互相首尾相连的大势已成,这时魏军才动员大量厢军和民夫前来,构筑营垒……如果能不拼命而获得大胜,李国瑞也是希望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如果战线稳固,两城修筑成功,长垒挖成,只需要留下十余万人驻守锦州和渝水两城,少量禁军和厢军驻守松山塔山各堡,然后再留一两万人守宁远,这样布置下来,榆关只要几千人就足够了,毕竟留下了几百里的预警时间,东胡人想直接攻到榆关之下,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能撤回大半的民夫和厢军,一半多的禁军,并且完成了筑城的目标,就算没有与东胡人血战厮杀,无有拿的出手的军功,李国瑞仍然是能坦然的向朝廷报捷,天子和两府,也必定不会吝惜封侯之赏。

    大魏自武宗之后被东胡人按在地上打,三四十年间被东胡人攻入境内多次,损失的钱财要以亿贯来计算,至于被杀害掠走的百姓则以百万来计算。一旦修筑好锦州和渝水城,等若将东胡人加上了一条坚固的锁链,若在明年修复旧

    显州,东胡人从草原绕道都相当困难,其从辽州出发,最少要走两千里以上才能抵达蓟州之北,这已经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就算东胡人从上到下都愿意这么疯,魏军以逸待劳,绕道两千里前来的东胡人又能占着多少便宜?

    “东胡人在此之前怕是想以逸待劳,和我们在锦州城下会战。”身披大红色披风的岳峙大步走到李国瑞身边,抱拳一礼之后说道:“不过咱们进军太速,攻击太锐,其部署好的前哨未能顶住,不过其有什么谋划打算,现在算是真真切切的落在了下风。”

    李国瑞轻轻一点头,近十天来是他一生中最为紧张的时刻,不管怎样,从战场上来说他是拿二十多万大军将士的性命在赌,同时也是拿大魏的国运和华夏的气运在赌。现在看来,差不多是能赌赢了。

    现在十多万厢军和民夫在锦州和渝水城侧修筑营寨壁垒,挖出长壕隔绝多个战场,不使东胡骑兵有逞威之机,只要这些事做完,就算东胡人拼尽全力,也是绝冲不过眼前的长围。魏军守坚壁大阵是以长击短,绝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李国瑞轻声道:“只要长垒修成,筑城成功,什么意外都不必去管。”

    岳峙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此前对将士许诺,每人赏钱二十贯,现在发到将士手里的才只有五贯钱。”

    “这到不慌。”李国瑞笑了笑,说道:“我已经行文给三司,找郑裕民打官司,叫他三天之内把钱运到。若是迟缓误了大事,怕他性命不保。这事就算到两府,到御前,郑裕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他知道军机要紧,不会拖延的。”

    这倒也是正理,此时禁军将士趁锐气前来,一方面是战事拖延很久,固然朝廷不堪重负,对普通的将士来说也是急欲打上一仗,解决此前的对峙僵局。仗打完了,不管是在城池里守备,还是奉调回榆关,蓟州,或是回河北,河东,秦凤,总之不必在辽西这里的冰天雪地里苦捱,驻守城池也是在屋子里,生个火盆烤火,比在冰冷的帐篷里苦捱要强的多了。

    加上战前有许诺,每个将士最少赏二十贯钱,这对普通的禁军将士来说是比监军们鼓励一百次还管用的多的东西。

    当兵吃饷,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大魏前身是五代,那时的藩镇为祸,天子都是兵马强壮者为之,而地方藩镇林立,各藩都有将士不断叛乱的传统,为节度使的为了自己的权势和安全,给赏赐犒劳将士,拉拢军心鼓励士气成为常态的做法。大魏太祖北伐之时,一开始也是群雄并起,奈何太祖擅长理财,以当时的闽浙两广沟通海外贸易,钱财如江河之水源源不断滚滚而来,每战之时太祖必定重赏将士,魏军士气如虹,太祖得国的原因很多,兵制,官制,吏制,财赋,军法,置将,置官置吏都有可说之处,是在当时的群雄中最为亮眼的一个,也对人才形成了虹吸作用,魏军越战越强,乃得天下,但在诸多原因之中,太祖财赋充足,能重赏三军激励士气,亦是一条最为要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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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新年好,2020开局不是很顺啊,要坚持和努力啊诸君。还是要祝大家新年快乐!

    这几天更新不正常,抱歉,今天更两章弥补一下。

第五百三十九章 汗谕

    “叫李友德当心,不要中什么诱敌之计。”李国瑞犹豫一下,说道:“我估算东胡军主力已经过渝水,就在咱们上游,其哨骑四布,咱们无法侦察,越是这样,就越能断定这一点。其若来攻,当在三天到五天之内,其立营毕,布阵毕,千里而来,绝不会不战而走。前军所在地方,当固营垒,立箭楼,放拒马,鹿角,挖壕沟,一切能用手段,俱要用上,绝不能掉以轻心。若此战能拒之,年内不仅是我,还有你岳太尉,李友德,麦几通这几位,都可以封爵了。”

    汉人以封侯为最高的目标,飞将李广一身经历戎马,其原本就是世家大族出身,李广历任两千石,不缺地位和钱财,然而汉人最为贵重的还是侯爵,秦汉的封爵体系大致相当,从民爵的几等,到等同于官员的高爵,最后到关内侯,彻侯,最后到达军功授爵的顶点。

    大魏的爵位由从九品,分文武递进,以武人来说太尉是顶点,文人以师相为奋斗终身的目标,不分文武,封爵始终是人们最终的目标。

    岳峙眼底深处有隐隐的忧虑,眼前之事看似大有希望,但其实还是千疮百孔,好象下棋,一步走过了,总感觉心里不太得劲,看起来局面不错,但敌人一个反手,自己这边顿时就是步步支拙,无以为继。

    但岳峙也知道李国瑞已经竭尽全力,自己就算有担忧之事,李国瑞也是毫无办法,说出来徒乱人意,不如不说。

    眼前即将落日,苍山如海,士兵,民夫们如波涛一般在河边与山峦之间出没,远方传来人的啸声,还有声声炮响,又隐隐传来如雷鸣般的群马奔跑时的声响,由于马群太多太过密集,虽然隔着老远都叫人感觉到地面在微微抖动,可想而知,会是有多少匹战马在一起跑动才会有这样的声势。

    岳峙神色不变,说道:“东胡人的主力汇齐了。”

    李国瑞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

    “什么部署都不及变化。”耶律术有些惭愧对彻辰汗道:“是我的错,有些犹豫了,魏军锐气很盛,仓促之间,我没有舍得拿儿郎的性命去填,去拼。一退缩,魏军渝水和锦州被其主力填充,联成一体,现在看来更不好攻了,我有罪,该向大汗请罪。”

    完颜宗树,完颜德,耶律术等那颜都是盘腿在大帐中坐着,二十余个万户官环列跪坐在他们身边左右,中间则是胖大高壮的彻辰汗。

    天色已黑,帐里挖着坑,燃烧着篝火,架起来的铁架上烧着一头刚剥了皮的猪,汤水翻滚,在帐中散发着阵阵香气。

    下午时,彻辰汗赶至锦州东北不到十里的地方,将士们欢声雷动,数万骑士簇拥大汗到锦州城下观看战场情形,魏军连发火炮,天色将黑不黑之时,各处的炮火发射时散发着桔黄色的光芒,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彻辰汗从头到尾都是不动声色,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大汗的心绪不佳。

    此前部署之时,便是要在锦州城下与魏军主力决战,一定要割断

    锦州和渝水城的联络,然后挖长壕隔绝魏军主力,一战歼灭渝水城下的魏军,再下已经修筑的差不多的锦州,这样可以获得全胜。

    谁料耶律术所领部众,刚渡过渝水,仓促间遇魏军前军,魏军几乎是背水一阵前来,加上许以重赏,所以锐气很盛,又因为战场空间不足,不利于骑兵策马奔跑迂回,东胡军惯用的战术根本用不上,所以两军一接触交手,东胡军便是宣告不支,然后便连续撤退,好在东胡军撤退时阵列不乱,魏军也未能得手,李友德当时是颇想继续攻击,将东胡这一部完全包了饺子。

    其后完颜各部待主力陆续赶至,待彻辰汗此时一至,东胡军的主力就完全到齐,在渝水一侧尚有大量的奴军壮丁在陆续过河,帮着大军扎营安垒。

    东胡军与魏军之间相隔有数条壕沟隔绝的长垒,长栅营区看起来单薄,一般却都有壕沟为外围屏障,又有大量的拒马,鹿角等防御设施,锦州城刚铸好不久,就是夯土筑版,还能闻到泥草味道,连城砖也没有一块,城头只是一片整体,城堞箭楼一律没有。但就算这样简陋的城墙,魏军现在却也是无力攻坚,锦州城只修了五里左右,城中驻有两万余人,东胡军没有十万人携带大量的攻城器械昼夜不停的攻打,根本就不可能打的下来。

    这一下东胡军的处境就相当的尴尬,不能拔除锦州,渝水二城,就算接下来野战里魏军连战连败,但魏军只要守的住眼前的阵地就算大获全城,甚至失锦州,守住渝水和松塔诸堡,仍然是可视为魏军的胜利……

    汤水中的肉已经煮的稀烂,由卫士取出来放在彻辰汗眼前的条盘之上,帐中除了肉香外也是隐隐有些腥味,这是东胡人吃肉的惯例,不加香料,也没有什么烹调手段,就是用水将肉煮熟煮烂,便算是大获成功。

    彻辰汗不露声色,只拔了腰间小刀出来,接下来先自己切割了一块,放在嘴里咀嚼。

    其余几个那颜陆续拔刀割肉,接下来便是诸万户陆续用小刀割肉。

    众人陆续切了肉,帐里一时只有咀嚼之声,每个人都吃的很香甜,这些东胡人幼年时东胡国力不强,哪怕是贵族子弟也要自己渔猎来补充肉食,渔猎收获相当不稳固,想正常吃肉就只能是奢望。

    彻辰汗的食量颇大,他用银制的小刀不停割肉,直到吃了三四斤下肚,才拿起毛巾将小刀抹拭干净,然后收回刀鞘,接着用毛巾慢慢的擦嘴。

    众人见状也是赶紧收刀,收刀之后,便是都望着大汗,等着完颜洪说话。

    “这一次前部不利,也是我们与魏人对峙久了,心里毕竟是有些疲了。”彻辰汗望着诸多那颜,万户,淡淡的道:“耶律术就不必重罚了,罚纯色马五匹就好了。”

    耶律术赶紧躬身答道:“谢大汗宽宏大量。”

    东胡贵人受罚,向来便是如此,罚马或是罚弓矢铠甲若干,充入公中,这样受过的被罚,又能充实公中,增加宫帐军的战力。

    罚马五匹,确实是微不足

    道的轻罚,原本耶律术以为自己会被杖责,或是被罚马百匹以上,就算以他那颜的身份,几百上千匹的战马罚下来,也是要心疼的很。

    彻辰汗又道:“此次战事,关系到我部族生死存亡,这一层必要叫族人们知道。若各部还是存着保存实力的心思,不愿真正叫将士赴死,此战就非失败不可。若此战失败,我东胡等若是被大魏加上了一根坚实的锁链,此后就只能坐困辽州营州等死了。若魏人恢复实力,越过渝水辽河,将我国灭族,不过是十年间事。此役,从我至各那颜,再到宫帐军,前中左右各部俱要出死力去攻。前几日败退之军,将其中十夫长以上至千夫长,一律擒拿,在军前斩首,并申明我此时之意,鼓励全族将士,舍生忘死,唯有全族齐心,置生死于度外,才能在此不利之情形下,寻觅那一线生机。”

    众人均是凛然,知道大汗的意思,算是确认了此时战事情形已经不利。

    在此前李国瑞与东胡铁骑对峙,双方对峙长达半年,魏国固然是被拖的元气大伤,已经支撑不下去,以东胡的国力,又岂能比大魏强过多少?大军长期在前方备战,消耗的粮草军械就是天文数字,其府库早就空空如也了。其民间也是严重缺乏壮劳力,明年会面临更严峻的局面,百万人的部族和几十万的奴隶,最少要饿死两到三成。

    换了大魏,就是说要以死掉千万人以上的代价来打这一仗!

    对大魏来说,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各路摊派已经是怨声载道,难以维持,这也是天子和两府决意提前决战的原因所在。

    而在东胡来说,哪怕死掉一半部族成员,只要大汗和诸多贵人们决意如此,部族成员们也只会默默承受,绝不会反抗。

    这便是高度发达的农耕文明和相对野蛮的渔猎部族文明的区别,发达的文明对野蛮的部族往往会陷入尴尬的境地和局面,甚至惨败,就是因为在文明发达未到一定程度,双方的军队的组织和利用,还有对国力的支出和利用,甚至是对国人,部民的残酷对待,压榨,往往是文明不敌野蛮。

    此时众多那颜俱是对大汗的决断没有异议,若平常时,要斩杀这么多的优秀武官,会严重削弱某一部的实力,可能会引发争吵和明争暗斗,但在此时此刻,事涉整个部族的生死存亡,不光是完颜家的那颜会支持,在场的万户们不分完颜耶律,估计多半是站在大汗一边。如此一来,反对毫无意义。

    耶律术自请去抓人,监刑,彻辰汗点头道:“此事由你去做甚好,以免你这那颜被人看低了去。”

    要斩杀的多半是耶律术的人,若耶律术不出面,部族中人只会以为耶律术也被大汗所制,此时耶律术自请出帐抓人监刑,也是知机。

    帐外天色渐渐晦暗下来,已近天黑,耶律术出帐之后便是令人抓人捕人,败军原本就被看管在一处,此时大汗也派了过百使者,都是嗓门宏亮的宫帐卫士,诸多卫士驰马在军中奔走,将大汗谕令再大声宣讲一遍。

第五百四十章 战法

    东胡人久经征战,很多将士不到四十,征战已经不止二十多年。他们在十余岁的少年人时就开始策马奔驰与大军一并出征,然后披甲奋战,现在每个成年男子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伤痕。他们淡漠,冷静,坚韧,强悍,暴戾,残酷,各种适合战士的情绪和特征在这些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们在身上披着动物毛皮,腰间扎束的很紧,他们的衣袍袖口收束成马蹄状,这是为了遮蔽寒风和利于拉弓射箭。他们的衣袍下摆收束的很紧,也是方便走路和骑马,而和魏人的宽袍大袖,完全不同。

    在昏黄的天幕之下,所有东胡人均是毕恭毕敬的站立躬身,听那些大嗓门的卫士宣讲大汗令谕,他们原本漠然的脸上也是有了一些动容之色,毕竟以东胡的体制,向来是大汗与诸多贵人商量军国大政,他们这些披甲执矟的战士只管挟弓持矟的冲击敌阵,舍生忘死的去搏取胜利,然后分一点战利品的残渣便是。

    这一次大汗算是推心置腹,告诉诸多将士,此时战场局面不利,若要获胜,便是要举族做殊死的搏击,不击败当面魏军,拔除锦州和渝水两城,此后东胡人就只能被困死辽水一侧,坐等被逐渐恢复元气的魏人剿灭。

    就算魏人不来,只要不能劫掠大魏,被困于辽州一带的东胡人也落不着好,此时的辽东大地虽然地广人稀,但冬季比后世还要漫长和艰苦,很多男子在春末时就得进入老林子,忍受着比拳头小不了多少的蚊虫的叮咬,还有毒蛇猛兽的威胁,不停的采摘干果储藏起来以备冬时,捕鱼,射猎,不停的储存吃食,但这些落后的生产手段还是不能满足部族生存的需求……没有哪一个游牧或渔猎民族能依靠放牧,打猎,捕鱼来满足部族的生存和繁衍,不管是匈奴人还是突厥人,或是契丹人,女真人,还有北美的印地安人,他们过于依赖自然,一旦自然不给他们丰厚的馈赠之时,印地安人是各部落之间抢掠,打冤家,而华夏这里的异族们向来是南下打草谷,靠抢掠农耕文明的产出来度过艰难时光。

    此时此刻,这些最优良的战士知道了此役的要紧之处,他们颇感震惊,也是为之动容,向来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异样的表情。

    待天黑之前,过百武官被逮拿起来,耶律术恨这些人给自己丢脸,并不打算给他们体面,令人剥光了这些武官的袍服,光赤着上身等着斩首,在夜晚的寒风之下,这些人被冻的身体发青,然后一个个被按在地上,虽然他们身上满是伤痕,肌肉隆起,身上充满劲力,充满着战场搏杀的经验,他们也无比凶残,如果是在战场上,可能敌人要死掉很多人才伤的了他们,但在此时,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跪伏在地上,被挨个用刀斩首。

    先被斩的是一群十夫长和百夫长,在将他们斩首的时候,很多东胡人发出惋惜的声响,这些人都是部族军人中的俊杰,将他们这样斩杀实在是太可惜了。同时他们也深感震惊,再想到大汗令谕,很多东胡将士脸上都显露出异样而复杂的表情,从下至上,很多人都感觉到,这一次是非拼命不可了。

    待斩杀几个千夫长的时候,由于他们地位

    尊贵,到千夫长的级别已经是东胡部族中的贵族,甚至是世代掌握某个千人队,就算斩杀这些人,其部曲还是给他们的族人或后辈来继承,耶律术亲自走过来,持酒壶给这几人送行。

    众人都没有说话,喝了酒坦然受刑,耶律术看到自己心爱的部下被一刀斩首,扭头便是进了大帐之中。

    此时帐内外还是火光通明,大汗和诸贵都在等着,满身杀气和酒气的耶律术一进来,彻辰汗便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今日之事迫不得已,收敛他们的尸身,待战事过后,我会亲自给他们奠酒致祭。”

    耶律术道:“他们也是罪有应得,杀了他们,警惕所有的将士也好。”

    完颜宗树道:“现在该计较一下,这一仗究竟怎么打了。”

    “我们举族都知道现在是生死关头……”完颜德语速很慢,他虽年迈,但语气深沉,坚定,此时这个老那颜看向众人,沉声道:“加上在军中用杀刑,将士警惕,悲愤,此时是举族全军意志最为坚定,也是士气高昂之时,决战之时就该在这一两天。我辈已经老了,为了儿郎们的将来,理应舍了这一身皮肉,就算我在此役战死,我也毫无怨言,舍生忘死,以登佛国,有何遗憾?”

    听了老那颜的话,虽然有些信萨满的对所谓佛国并不相信,但并不妨碍众人感动。连彻辰汗也是眼中含泪,说道:“我东胡是原契丹,女真各族揉合在一起,在这苦寒之地我们的族人过的十分艰苦,我们不兵向大魏,不去抢掠魏人,不得魏人的土地,族人就始终要受苦。我虽贵为大汗,诸位也是贵人,但为了族人又何偿不能舍弃性命?眼前这一仗若获胜,魏人元气大伤,数年之内,我东胡可得黄河以北,迁族人至魏人地方,普通族人也可得百户魏人供养,男子只管骑马练弓箭,习长矟,披甲卫国,妇人女子,只管安享富贵,这样的前景也要说给将士们听,叫他们知道未来的好处,非是我等贵人们要打魏国,是举族上下,都能在这战事里得到好处,甚至福延子孙,最少能享几百年的富贵!”

    宫帐中有人听了命令,又是将诸多卫士派了出去,绵延十几里的东胡营地之内,又是传扬起大汗的令谕声响。

    很快,在营内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叫喊声,众贵侧耳去听,脸上都显露出笑容。

    这三十年来,东胡人的生活水准略有提高,很多三四十岁的男子内心相当清楚,若不是多次攻入魏境,掠得大量的人丁替东胡人种地,又抢得无数物资,粮食,铁器,衣袍,杂物,金银,东胡人进入大魏境内之后便是蝗虫,任何可以拿走的物品都不会放过。现在众人家里的衣袍器物,包括柜子,凳子,用的缸子,锅灶,多半都是从大魏那边抢过来的。哪怕最为简陋的锄头,铲,锹,犁,这些物品也多半是抢掠得来。东胡境内虽然有铁矿,但其采矿的工艺不过关,人力也不足,少量的精铁全部是用来铸造铁甲和打造兵器,根本没有余力去制造农具,所有其境内的铁器,不管是农田或是家用,九成以上俱是抢掠而来。

    这些胡人的穷困程度是叫人难以想象,几十年前他们还多

    半使用骨制的箭头,也没有铁甲和象样的兵器,他们要不停的捕鱼打猎采摘干果,这样才能使族人生存下来,他们在冬季靠兽油遮蔽寒气,但还是会有大批的族人被冻死,因为摄入的热量不足,被冻死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在一二百年前,他们还曾退化到食生肉的地步,如果不是他们在与北虏和渤海国的战事中获得了主动,他们很有可能被封锁退化为食生肉的野人,部族也会分裂,形成一个个几百人或最多几千人的无数小部族,勉强维生,一遇灾年,部族里的孩子和老人就会成片的死去,这些事相隔还不久远,很多东胡将士都记忆犹新。

    在天黑之后,呼喊声还持续不停,此时宫帐中众多那颜和好几十个聚集而来的万户争执不下,已经是相当的疲惫。

    按很多人的想法,此时魏军摆开战场,设立长壕栅栏,放置了大量的拒马和鹿角,还有锦州城为依托,根本不利于骑兵冲击和速战,惟今之计,是要将战事分为两部分来打,与魏军主力相峙,然后打造攻城器械,围攻锦州。

    将锦州攻克,把魏军压到渝水城一线,再将其围困,挖长壕隔绝渝水城与锦州和松塔各堡之间的联系,断绝魏军粮道,这是最为稳妥和保险的战法。

    这样的打法,只有一个缺陷,便是可能耗日持久,但在对峙,消耗的过程中,魏军也很有可能按捺不住,主动出击,这样的话对以骑兵为主的东胡人来说,反而是更好的结果。

    若在相峙过程中,攻击锦州不利,或是东胡后勤先行崩溃,便是这一仗的转折点,很有可能在打下锦州与魏军在渝水城对耗之时,东胡人先耗不过而崩盘,这样就会全盘崩坏,万劫不复。

    而另一派的设想便是倾尽全力,不顾锦州,趁着士气正旺,不计死伤攻克魏军的外围,然后以骑兵硬憾魏军正面,一战定胜负,决生死。

    反对者当然是感觉这样的计划太过冒险,而且这方圆三十里左右的战场上,魏军营垒森严,军寨林立,互为犄角,从试探性的进攻结果来看,魏军反应极快,炮声不停,营地各处都架有床弩,每当床弩拉响之时,那吱吱呀呀的声响也是令人胆战心惊……弩箭射发极快,几乎是猝不及防之下就会射到身前,再身经百战的悍勇将士也是极为畏惧弩箭之威,一旦及体,不管多坚固厚实的铠甲也是毫无用处,顿时就会被洞穿,很多身经百战的东胡将士不止一次看到弩箭射穿人体,甚至将多个甲兵穿在一起的情形,这叫他们十分敏感,听到弩箭的响动就会十分警惕和胆怯。

    双方争执良久,不能决断,最终只能将眼光再投注到大汗身上。

    大汗已经领兵多年,也是公认的东胡贵族中最有战略决断的一位,事实上这一次落敌先机也并不能责怪大汗,魏军动作太快,几乎是带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气势而来。东胡军已经及时反应,但还是没有敌的过锐气正盛的魏军,此时局面不利,大汗一至虽未有明确的指示机宜,但两次宣谕鼓励起了将士的士气,又以斩刑确定森严军纪,这令得人们在警惕之余,也是对大汗增加了几分敬服。

第五百四十一章 步战

    “两个办法都好,都有可取之处。”彻辰汗有些疲惫了,他从辽州赶过来,一路飞驰,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对任何人都是一种严酷的考验,寒风不可能因为他是大汗就加以照顾,赶到前方之后就在宫帐中会议,他已经盘膝坐了两个多时辰,就算如此,他仍然腰背挺直,说话也是不急不徐,语气沉毅,令人感觉信服。

    “若能切断魏军粮道,可以事半功倍。”彻辰汗道:“而我军士气正旺,若以老虎搏兔之势对魏军猛攻,胜负在五五之分,双方均有机会。”

    以东胡军现在的不利局面,彻辰汗说有五五分的机会,也是建立在东胡军向来对魏军的胜率之上,而其实各人都明白,此前东胡军的胜利主要来自于骑兵的优势,魏军就算在本土与胡骑交战也很困难,稍有不慎就会被优势的骑兵突袭,粮道和军情也传递艰难,魏军要花大量的时间集结,形成重兵集团之后才会寻求对东胡骑兵的战机。而这种机会相当困难,魏军在集结的过程中会被不停的袭扰和削弱,甚至集结几万人规模的时候,魏军已经疲惫不堪,粮道堪忧,数万人的重兵集团被胡骑所突破也非止一次。

    但在眼前的战场上,东胡人想要利用战马的机动和冲击力都相当困难,在锦州和至渝水城的大片地域之上,魏军广挖壕沟立下坚壁,到处可以看到木栅营盘和箭楼,还有成片放置的拒马鹿角等物,光是锦州方向就有三条长过十里的壕沟,绕道是几无可能。在锦州侧后倒是有大片的平地,直抵松塔诸山,那里的防御倒是相对薄弱,但前提是锦州城被攻克,还有正面营盘被攻克的前提之下。

    “请大汗明示。”完颜宗树所领部族兵精锐不下于宫帐兵,也就有了抢先说话的本钱,其躬身道:“不管大汗做何决断,我等均会依从。”

    完颜德,耶律术,耶律明,诸多的万户均是躬身行礼,众人均道:“一切均按大汗的意志行事,我等凛遵。”

    “甚好。”彻辰汗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要完成两件事。第一,打破锦州当面营盘,破敌前营,其二,在锦州城下挖长壕,不必攻城,敌正希望我们攻城,旷日持久,这样他们的渝水城就安全了,正陷其算中。锦州刚筑好城,城中粮草不多,且不会有太多柴薪,就算有粮有水都无法升火做饭,长围成功之后,最多一两个月其不战自败,不需去硬攻此城。其三,破敌前军,围困锦州之后,不必去与敌主力硬憾,若硬攻,我大军必定会死伤惨重,可以与敌在渝水城外围相峙,以长壕对峙,然后派精锐去突袭松山塔山,断敌后路粮道,这样渝水城侧的敌军主力,也是会不战自乱,我军可轻松获胜,保存力量。”

    完颜宗树抱拳道:“还请大汗明示。”

    “眼前局面,不利骑兵驰骋。”彻辰汗平静的道:“惟有下马与魏人步战。”

    众人完全没有料想到,大汗居然是这样的主张,一时之间,有人迷惑,有人震惊,有人感觉不敢置信,甚至有人是隐隐的愤怒。

    完颜德躬身道:“大汗,我契丹,女真,靺鞨,索伦,鄂伦春等各族战士,无不精于骑射,若与敌步战,怕是以我之短,击敌所长。”

    “不然。”彻辰汗说道:“我大军诸部固精于骑射,难道就不精于步射?能在马上开步弓的只有少量的宫帐战士,马战之时,各人多半只能用骑弓,而非步弓,所以马上骑射,多半用来

    袭扰,真正与魏军战,骑弓在侧翼驰射,乱敌阵脚。步弓在正面掩射,与其神臂弓相抗,待敌阵乱,乃有重骑兵从侧翼飞驰而入,轻骑随行而进,以骑弓射杀,或是以长矟铁矛长刀来追斩刺杀敌人。今魏人在我正面列阵持兵,非正面破敌不得入,以步阵对敌,填壕破栅而过,惟有此法,能破此僵局!”

    彻辰汗一到战场,其实就下定了步战的决心。

    不管是李国瑞还是岳峙,甚至麦几通和李友德等人,无一不是大魏最为杰出的将帅,他们的布阵,防御,攻击,最少都是中规中矩,哪怕是刚赶到宁远附近的李恩茂和李健等人,说是庸材,但以大魏的体系来说,或武将世家,或从武举到武进士,金鼓,行军,军粮,器械,布阵,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本事,任何一个爬到厢都指挥甚至太尉的武将,最少也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了。

    以大魏的体制,虽然出不了霍去病,但也断乎不会由赵括来领兵,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魏军阵列,沿渝水摆开,袋口小,越往内延伸袋口便是越大,且有锦州城,渝水城二城为基,若东胡骑兵按此前的战法猛打猛冲,便是会越冲越觉得敌阵宽广,身侧有坚城,前方是密密麻麻的军寨和长壕防御,越往内攻便是越吃力,且地形受限,骑兵的长处发挥不出,固然能以锐气破魏军前部,待到突入中军之后定然陷入苦斗,那时魏军不管是缠斗,或是放出几万骑兵当胜负手,东胡骑兵都必定会陷入首尾失衡,被人一击在腰的尴尬境地。就算东胡骑兵彪悍勇武,战场上凶悍绝份,且射术,技击,配合,都处于战士的巅峰状态,不会被魏军包了饺子,二十多万人全部交代在这渝水之侧,但若是仗打成这般模样,可谓正中魏军下怀,缠斗之后,东胡人无力继续突进,渝水城,锦州城全部能守住,此后建立粮道,以少量精兵配合骑兵守备即可,对东胡来说,等于是坐困于辽东等死的局面了。

    彻辰汗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破局之法便是反手布下更大的口袋。

    “我适才说了,为了子孙们的将来,舍得这一身血肉。”完颜德已经明白大汗所想,当下顿首下拜,说道:“那便步战。”

    “步战破敌,我东胡儿郎难道下了马就不是这天底下最好的战士?”

    “魏人一直不服,说咱们靠着战马才赢的他们,且叫他们见识一回我女真儿郎的武勇,便是阵战又有何惧?”

    “那便战!”彻辰汗站起身来,高胖的身形在帐篷里有一股令人慑服的气势,他环顾左右,看向四周,沉声道:“此战定我国百年气运,无需择时,明天便是良日,辰时初刻便是吉时!”

    几十里方圆的战场上并不沉闷,哪怕是入夜之后,时不时的也会有马蹄声响,还会有火炮发射时发出的巨响声,到了四更前后,东胡军的营地里有明显的军队调动的声响,并且有大队人马向前开进的巨大响动。

    超过万人以上的军事调度,想用奇袭方式获得先机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人马一多,造成的动静根本不可能掩饰的住,那种突袭,偷营,埋伏之类的奇特战事,多半是在小说和演义里,正史之中,合战之时,多半是将领对自己军队的掌控,对敌人的了解,地形的利用而已。

    东胡人没打算掩藏形迹突袭,魏军也明显有了正确的反应,前军和中军将士陆续开赴到壕沟营垒之前,从锦州城下到渝水侧,近十

    里方圆地方前军和中军的近十万人,战线不仅正面宽广,而且纵深颇多,中军和驻队也全部动员,李国瑞的打算是以逸待劳,全军动员之后,陆续沿渝水和营垒展开,以战场的宽度,还有东胡人侧后的锦州城都是对东胡骑兵的威胁,李国瑞将一些精锐兵马,特别是少数骑兵都放在锦州城里,一旦东胡骑兵能在前军阵列打开口子,鱼贯而入,则两翼和后队兵马会持续向前,锦州城从侧后出击扰敌,如果这一仗打好了,很有可能对东胡人造成重创。

    转运使张邦文身上一袭红袍,率领四万多民夫在前营和中军准备吃食,五更前后,大军陆续调度完毕,这时天色黑沉与半夜时没有区别,惟有各人头顶的启明星变得异常明亮。凌晨之前的寒气简直比冬天的朔风还要令人难受,所有人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持矟将士的手都冻的冰冷,他们根本就是风寒彻骨,但在严格的军令之下,不得擅自走动,也不敢跺脚取暖,后来民夫们在各营陆续燃起篝火做饭,接下来将士们分批到篝火前喝热汤,吃刚烙好的饼子,大军的粮食从京师到蓟州,平州,榆关,宁远,过松塔诸堡,直抵渝水侧的大营,沿途运输的线路超过千里,耗损数目相当惊人,这样的物资损耗也就是大魏能承受至今,换了东胡的国力怕是早就跨了。

    在此之前也是有王直的船队从津海和登州等地运粮到辽西各岛,不过各处的储粮纷纷告罄,王直的船队也需要停泊休整,这样海运也是停止了。

    每处篝火前都有大型的汤锅,锅里多半是一些海带之类的提味提鲜的东西,每个将士都有小型的盐包,他们领了烙饼,或是撒些盐在汤里,将饼子泡在汤里吃,或是直接将盐晒在饼子上,就这样吃起来也是很香甜。

    只有队官以上才有一些咸菜之类的佐餐,到都头以上,便是有肉有汤,整个营区都是飘荡着饭菜的香气。

    天色微明之时,东胡军开始有所动作。

    数万汉人奴隶如蚁群一般涌了上来,黑压压的人群排列的过于密集,当魏军前哨部队陆续射箭和发射床弩的时候,对面是成群的人倒下去,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魏军也并不心软,神臂弓和床弩发射不停,只有偶尔的间歇。东胡军侵入大魏境内时,驱百姓填壕的事也并非一次两次了。一时心软,不仅魏军可能战败,连累的还可能是更多的百姓。

    多次之后,魏军已经习惯了对自己本族的百姓进行密集的远程打击,为了自保,为了保护自己和更多族人的性命,也就只能将眼前的族人如牛羊一般的射杀。

    这便是天道,天道之下,人命皆不及蝼蚁。

    汉军奴隶们也是知道不可能幸免,前方是如雨般的弓矢,后方则是东胡人押阵,只要他们停滞不前,或是稍有犹豫,不仅他们本人定然被斩首,其留在东胡后方的家人也会被斩首,他们只能奋力向前,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妻儿和朋友。一队之中,只要有一人在战场逃走,则不仅斩其家人,若无家人,一队之中有人逃走,一队的汉奴和其家人也是皆斩。

    这样的严刑酷法之下,被掠的魏人早就被摧残的毫无血气,况且就算自己并不畏惧死亡,也要顾及家人和队友的家人。

    哪怕明知道此时是在为虎作伥,这些汉人军奴也只能持续向前,不停的有人倒在箭雨之下,但还是有更多的人涌向前方。

第五百四十二章 填壕

    “倒!”一个满脸凶戾之气的东胡武官,将马鞭向前方的壕沟一指,千百人便是涌了上去,将背着的扛着的土包,倾覆在壕沟之内。

    两翼也出现了几千明盔暗甲的东胡兵,皆未骑马,散列于壕沟之前,此时他们与大队的魏军相隔在百步之内,二百到三百步外,魏军有几十具床子弩,这些以坚钢为锋,铸铁为羽的弩箭不停的射过来,纵是东胡甲兵也只能祈祷不要被这样的重箭射中,否则就算身披坚甲,亦是必死无疑。

    在床弩的崩崩响声中,还有大量汉奴填壕时的沉闷声响,草编的土包百余斤重,这些汉奴身体孱弱,又是精神极度紧张,短短时间内,有过百人堕入壕沟之中,这种沟上宽下窄,底部又有尖桩,落下去之后就被扎伤,根本爬不上来,任凭他们在沟中惨叫,东胡人也是毫无反应,汉奴们则是咬着牙齿继续填壕,过不多久,就把这些摔落沟中的伙伴们给活埋了。

    双方不停的对射弓箭,逐渐添兵,到辰时末刻时,十余里长的战线上已经聚集了超过三万人的射手,魏军有神臂弓和床弩,在远程打击上比东胡人要强的多,但在百步之内的对射,魏军的普通射手则远远不是东胡人的对手。

    魏军也是极重射手,步弓劲力也是最少十个力,连续开弓十次,缓慢开弓三十次才算合格。但东胡人就是一群牲口,其步弓比魏军步弓更加长大,用料未必有魏军的制式步弓讲究,毕竟大魏的兵器监在材料和工艺上都比东胡人强的多。但其靠着加长弓身使步弓更具劲力,一般的东胡步弓,最少也是十个力,但其射手一般都能用十二十三个力,普遍高出魏军射手一筹。更可怖的便是其最普通的射手,射速,准头,力道,都和大魏最好的神射手不相上下。

    若不是魏军中有相当数量的神臂弓压阵,怕是在这样规模的对射之中,魏军早就败退下来了。

    神臂弓的准头其实不及步弓,弓弦振动箭矢离槽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些偏斜,有经验的射手可以微调,这样在射固定靶的时候,百步之内大体上能十中七八,二百步外,能中靶的机率就要小的多了,神臂弓说是有效射程三百步,其实三百步的时候已经飘斜的不成模样,而且劲力用光,毫无威胁和用处了。真正有效的射距就是二百步,在二百步左右,仍能破开铁甲,只是伤害不重,就算这样,神臂弓对东胡人的威胁也是相当的大,在两军沿着长壕对射之时,魏军的神臂弓便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如果有人抬头看天,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天空之上遍布着来回飞舞的箭矢,箭矢尾部的羽毛在半空中飘舞着,有一种奇特而诡异的美感。

    数万甲士在呼喊着,有不少铁甲环身的将士持矟,持矛,挥刀,互相辱骂,给自己这一边的射手打气,两军旌旗密布,不管是魏军还是东胡军人都知道长壕填满之后就是肉搏战的开始,两军将士,从武官到普通的士兵,都是在做着临阵前的准备。

    汉奴已经死伤惨重,他们的血渗入了长壕内外,很多人在壕边死去被直接填进了壕沟之中,充当了布袋。

    巳时末刻,太阳升起,天空晴郎,天气居然有一些和暖,大地上一片泥泞,此时是辽西大地由春季转向初夏的开始,在太阳即将升到正午的位置时,东胡军的几万

    汉奴在付出了近万人的性命为代价之后,终于将横亘在锦州城门一侧到渝水间的第一条长壕填平。

    无数东胡甲士爆发出狼嚎般的呼喊声,接着便是以刀盾手,长矟手在前,步弓手在后或在两侧,第一波攻击便是有三万余甲兵陆续展开,由于阵线很长,所以东胡人的突击阵列也是如犬牙交错,参次不齐,但主攻的方向,很显然是偏侧于锦州方向。

    双方很快便是短兵相接了。

    长矟如密林般的撞击在一起,盾手尽量掩护自己这一方,由于受到魏人的影响,东胡军的编制看似和北虏相似,胡风明显,然而其兵种配置,甚至是武器,都是多半与魏军类似。不象北虏,什么投枪,飞斧,骨朵,阔刀,飞剑之类的投掷兵器很多,又有长矛,刀,叉,槌,甚至狼牙棒等之类的兵器极多。

    东胡兵就是以铁矛,长矟为主,配合少量的横刀与盾牌手,加上大量的步弓手。

    双方接触之时,头顶箭雨犹自不停射落,由于都是披甲战士,除非是近距离被射中要害,一般都只是轻伤,双方用长矟互相拍打,戳刺,在很短时间内就是死伤惨重,到了午时之后,缠斗了近半个时辰后,前锋的将士都疲惫异常,在刚填满的壕沟四周布满了尸体和垂死呻吟的重伤者。

    到此时,双方将帅陆续调整阵列,将一些疲惫不堪的将士撤回,同时调派上生力军。

    如果双方有一方意志不坚,或是战力不足,在一接触之时就会有一方兵锋不稳,在打上半个时辰后,战线就会推移,甚至随着一方主力甲兵的推进,很可能有一方就直接崩溃了。

    魏军与东胡军却都并非如此。

    双方甚至一开始都未投入重兵,在目前为止,战场上犬牙交错情形相当复杂,东胡人和魏军都留有相当数量的预备队,甚至出动的都只是前锋部队,并没有直接押上全部的力量来做突破。

    魏军是以防守的战法为主,哪怕前军统帅是厢都指挥李友德,其以突破凌厉,擅长攻击闻名,但以逸待劳是更合算的战法,魏军在阵线上处处以壕沟为天堑,用神臂弓和床弩射杀了大量的东胡甲兵。

    至午时初刻前后,双方接战时间不久,但地面上已经躺满了死去的甲兵,由于死人太多,影响了彼此的交手,先前是有人将尸体拖拽移开,后来死人太多,双方杀红了眼,无人理会,死掉的甲兵在两边交手的中间形成了小山般的尸堆,两边的甲兵就踩在尸体或重伤者的身上,奋力戳刺挥击。

    到二刻前后,双方很有默契的暂停,两边都是彼此知道对手的强悍,到此时暂且休息,很多疲惫不堪,身上插满了箭矢的受伤甲兵一瘸一拐的往阵后走,他们沉默寡言,身形疲惫,两眼布满血丝,嗓子里象是着了火,嘴唇也干裂了口子。短短时间在战线上的奋战,抵的过一天的苦役,这才是战场上最真实的情形。士兵和武官们一起沉默而行,喝着水囊里剩下来的清水,然后便是随意找个地方蹲下坐下,战线上只是短暂的平静,大战随时还是一触即发。

    待双方的生力军又填上来之后,整条战线上又到处是厮杀之声,箭矢的破空声,弓弦的震动声,长矟的拍打声,刺穿铠甲时的脆响,还有刺穿人体时的噗嗤噗嗤的响声,人的惨嚎声,呻吟声,战

    场上的吵闹令人耳朵都嗡嗡直响,但从战线撤下来的短暂时间里,很多人会短暂的失聪,他们耳朵嗡嗡的,什么都听不到,但撤离前线几百步之后,很多人脸上不由自主的显露出笑容,就算是最凶残暴戾,战场经验最足的东胡老兵,也是忍不住如此。很多将士情不自禁的摸出水囊,痛饮一番,这一天的天气出乎意料之外的暖和,连吹过来的风也带着些暖意,到中午时,地面相当泥泞,这是冬季残留下来的冰雪,冰雪将地面湿润了,气温低的时候每天地面都是冻的板结了,到现在这种气候,可见之处都是一片泥泞,而这么多人奋战的战场之上,除了到处可见的血污之外,地面也是被将士们踩踏的一团污糟,在很多人喝水的时候,他们顾不得地面泥泞,一屁股便是坐在地上,然后看着持矟或是挟弓的同袍在鼓声之中,在旌旗招展之下,持续向前。

    到了末时二刻,双方持续缓慢的添兵,平缓的战场情形被一再打破,绵延十余里的战场,除了少量近渝水地方不利交战之外,大半的地方已经在持续不停的有将士互相杀戮,各处都是尸体遍地,血流成河,大群的乌鸦在天空盘旋飞舞,它们被鼓声和喊杀声所惊,不停的飞舞不敢降落下来,过了很久之后,才逐渐飞到远方去了。

    李国瑞和岳峙等人亦到前军地方观察战场,整个战场还算是势均力敌的相峙阶段,对两支强军来说,装备,组织,经验,人数,将领的能力都相差不多,双方又都有会战击败对方的**,战事打成这样就并不奇怪了。

    历史上很多有决定性质的大战,比如昆阳之战,赤壁之战,项羽的背水一战,均是在短短瞬间就分出了胜负,是因为失败的一方未料到胜者一方会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也是对自己一方的实力有所高估,结果就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惨败。

    势均力敌,战事旷日持久的战事自然是也有,著名的长平之战,看似是赵括领兵后就惨败了,其实从秦赵两军互相攻击,在长平对峙,交战,从骑战到车战,到普通步卒间的战事,在赵括上任前就打了不知道多少场,双方均是战国强国,赵军和秦军也是强军,两者之间的战事持续了一年以上,可想而知在战场上爆发过多少次势均力敌的战事,双方的将领又为此殚精竭虑,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面对同样精锐敢死的赵军,秦军的统帅就算是赫赫有名的战神白起,仍然只能在廉颇的坚壁面前无计可施。

    长平之战打到后期,直接便是两国国力的体现,秦国也是为此战竭尽全力,战后很多年都没有缓过劲来,更不要说趁机灭赵国了。而赵国就更惨了,一直到秦灭六国,赵国都没有恢复元气,长平之战,赵国是不仅损失了一代男子壮丁,更是拼光了国力!

    赵括上任时,赵国其实是已经在总体战上撑不下去了,也就是先秦时期的古典军国主义可以支持几十万人打这么久,后世的明清时期反而是办不到了,就算赵国以举国之力支持,到廉颇卸任时其实就是赵国撑不住了,不把赵括这种有冲劲的青年将领放出来殊死一拼,赵国也是死定了,毫无机会。否则真当赵王君臣是傻的,放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将领去统率四十万人的举国之兵?

    在李国瑞和岳峙眼中,眼下的战场情形相当正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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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