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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名儒

    “我福建铸铁业极为发达,不过也是有桎梏了。www.uu234.net”孔和在一旁指着高炉,还有一侧的绵延不绝的九峰山道:“炼铁时日渐久,树木砍削的干干净净,世子看这些山峰,都似是剃发和尚未戴帽,光秃秃的了!”

    虽然距离尚远,徐子先也是能看到孔和所指的地方,确实如孔和所说的那样,那些绵延不绝的大山已经从青山变秃山了,几乎视力所及之处都没有高过一人的树木,象样的大树都是被砍伐一空,整个山头,一个接一个的山峰都是空空如也。

    因为气候原因,草木易生,所以山上还是有半人高左右的小树和灌木,也有未曾枯黄的野草,看起来倒还是青山碧水,但眼前这些炼铁工场对环境的破坏深重,也是相当明显的事情了。

    “尚有酸水一类,空气污浊,也不待言。”李仪接口道:“不过百姓对铁场倒生不起意见,简单的很,在铁场当矿工,收入颇丰,一天最少在百文以上,纵是气味难闻些,水难喝些,算得什么大事?倒是山砍空了,没有木头烧炭炼铁,也没有木头造船,对我福建是最大的滞碍之处。”

    徐子先看一眼跟着出来的傅谦,说道:“牧之兄,你怎么看?”

    傅谦适才没有急着说话,在侯府这么一段时间,他已经变得相当沉稳。徐子先对他的信任,李仪等人的包容,还有不愁吃穿,不再忧心家计,这些都使得他性子更沉稳,也更容易增益自己的学识。

    当下想了想,说道:“近年来各铁场都多半从两浙路和广南东路,还有荆湖南路买木头。道路虽通,车马运输却并不相宜,修轨道来说,现在国力根本办不到。而以商家自修,各家也难齐心,况且这是巨资,铁场主虽然有钱,这般巨款也不易筹措。为今之计就是拖,什么时候连买木头也不易了,估计就是穷极生变的时机到了。从朝廷一方来说,不到收不上铁课税赋,从中枢两府和三司,到地方府州县,都不愿生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是要拖到拖不起的地步,才会设法解决。不以全局,无以成其事。而以现在两府三司庙堂诸公的诸多施政行事来看,呵呵……”

    徐子先赞道:“牧之有点老成谋国的意思了,有进益。”

    傅谦面色微红,拱手道:“一得之愚,近来也是世子吩咐,于杂学和实务都有些关注涉猎,只是书生之见。”

    “书生或武夫,都不大要紧。”徐子先道:“要紧的事谋干大事,怎么着手。是谋定而后动,还是等逼上头来,大有不同。要是治国如着棋,走一步,看三步,最好不过,拆东墙补西墙,愚者所为。我看,当今施政者,尽有些此辈愚人。”

    众人皆是赞同,武夫们听不懂,但看到一群聪明人都是敬服,也都是在脸上露出服气的样子出来。

    徐子先又向秦东阳道:“我近来才发觉,太祖年间就有铸火炮,火铳,太祖尝说,以火炮和火铳向敌,无往不利。今日军中却只有床弩,神臂弓,硬弓,角弓,当然还有投枪,却是未曾见到火器运用。”

    “看来世子近来在看太祖年所著的武备志了。”秦东阳微微一笑,说道:“太祖盛赞火器,然而他一统天下,靠的还是拳脚长枪,后来东征西伐,也未用火炮,可能是太祖自己觉得,有些高估了火器。武宗年间,有人提议在武备志里删去火器一章,武宗不允,说是祖宗百战乃定天下,就算小有瑕疵,仍不足以掩太祖百战成功的伟大,所以火器一章仍然留着,不过世人皆知,不过是留着好看,火器是无用之物。”

    “为何说无用呢?”徐子先道:“少时我曾经打放过火器,有天崩地裂之感。”

    “响是响,”秦东阳道:“不能及远,不能破甲,纵大炮亦是如此,况手持之铳?”

    “色目诸国,有没有用火器的?”

    “似乎也没有,色目各国,以天方国为最多,其次是东洋和南洋诸国,还有倭国,朝鲜,占城国等诸国,皆无用火器的。”

    “对了。”秦东阳接着道:“似乎有红夷国用火器,也并不精良,也用弓箭,刀牌,长枪,火器只是壮声势用吧。”

    徐子先默默点头……这一阵子他当然打过火枪的主意。

    穿越客肯定是要了解火器,毕竟在一个冷兵器为主的时代,火器应该是有力的大杀器。

    但了解下来才知道,还是三百多年前大魏太祖就提出过要用火器取代强弩和弓箭,结果还是失败了。

    主要原因是火药不过关,铸造制造的工艺也很粗糙。

    徐子先看过几支库藏的火枪,枪管太短,铸件太糙,火药威力也小,射程二十步不能破甲,这玩意是比弓箭差远了,更不要说和神臂弓这样的强弩相比。

    大魏军中,十刀牌,二十长?或长矛手,二十弩手,五十弓手。

    有时候弓手能达到六十人,就是以重甲步兵列阵于前,强弩硬弓在其后,远程覆盖破游牧骑兵。

    这样的战法,正面交战大魏鲜有败迹,但敌骑可以利用高机动性游走,来回骚扰,断绝粮道。

    所以在河北一线的战场上,魏军想赢不难,想歼灭敌骑,相当困难,一个不慎,被敌骑骚扰断粮之后,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自东胡兴起之后,魏军多次惨败,折损将士众多,主要原因还是缺乏强力的骑兵所致。

    火枪的表现,突然拿出来,没有根本性的技术突破,不会比强弩硬弓更亮眼,而缺乏强力的骑兵导致的战略被动,有火枪也解决不了。

    一念及此,徐子先对现在装备火炮和火枪的心思,淡了大半。

    当然还是不会完全放弃,对大魏的时间轴,徐子先不太好把握,但从火器的利用来看,似乎象是十五世纪,也就是元末明初时的情形。

    火药和铸造工艺都不过关,慢慢改进,到明初之后有相当长时间都没有明显的变化,要到明中后期时,铸炮和造枪的技术开始突飞猛进,大炮越铸越大,火枪的威力渐渐盖过弓箭,成为军队武器装备的主流。

    火炮和火枪,可以交给傅谦,慢慢研究,不必着急,更不指望成为破敌建功的秘密武器。

    虽然对这般结果略有失望,但徐子先也并未受到严重的打击。

    凡事预先定策,然后保持本心,不疾不徐,以现在侯府的地位,人脉,人力,财力,就算傅谦明天就制出合格的火枪,也不过是拿出去给别人当宝贝,凭徐子先现在的实力,根本就保不住,更不要说练出火枪兵为主的军队,那是痴人说梦。

    一路谈谈说说,倒是很快到谷口镇,这里距离九龙山极近,属于军州要道,阔大的官道在镇中穿行而过,形成了十字街道,川流不息的商旅行人自此经过,多半是往浙江和建州而去,也有浙江和荆湖的商人,自外而来。

    和南安泽镇多色目商人和漳州商人不同,相隔不到百里,光是来往商人的籍贯和去向,就是大有不同了。

    吴时中在谷口镇是极有名的大人物,镇中官道纵横,商旅往来不停,所以较为喧嚣吵闹,其家安在镇北,徐子先一行人进得镇子,不少人就知道必定是来拜访吴时中的贵人,当徐子先问路时,诸多孩童争先恐后的引路,倒是引得徐子先一笑。

    “世子,再最后说一次。”远远看到一个村落,四周俱是种植了毛竹,进村的道路颇有曲径深幽之感,众人都知道是吴时中的住处到了。李仪最后提醒道:“请世子一定要做好被白眼相看的准备。”

    “能看我,就算给面子了。”徐子先笑道:“我可知道有位老侯爷突发奇想,跑来拜会吴博士,结果连面也没见上。能见我,就不错了!”

    “世子英明。”李仪不再多说了,事实上他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出身,对吴时中这种通晓古今的博士还是有相当的敬重。

    对徐子先自己来说,则其实真的无所谓。

    儒家的所谓大宗师,不过如此。从先圣孔子到孟子,颜回,曾参,荀子,再到秦汉之交的那些博士们,一个个大儒,从孔子的从周到食古不化,两千年哪怕是学究天人的那些真儒,也不过就是在旧有的范围里打转转。

    给蚂蚁一个筐,不管有的蚂蚁生的有多大,多么睿智,它其实还是在筐子里打转转。

    而吴时中连大蚂蚁也算不上,算是中号蚂蚁,通古籍经典,考究的本领过人,但没有自己创出学说,开创学派,始终不算有真正的大成就。

    当然这话徐子先打死也不能说,说出来不仅得罪吴时中,连那些儒生们和官员们都要得罪一大批。

    吴时中这样的名儒都是中号蚂蚁,那他们算什么?

    从竹林中穿行而过,十余人都是早早下马牵马而行,到得一幢房舍前带路的孩童停下,指着屋子道:“这里便是了。”

    李仪上前开发赏钱,众孩童欢喜着拿钱买糖去了,徐子先则亲自上门叩门。

    这院子不起眼,院墙夯土而成,前院无有门房,轿厅,进了院子就是正房加偏厢,从偏门再入,则是大片竹林,有一幢雅舍座落在竹林掩映之间。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院落门前,是吴时中亲自写的一对楹联,徐子先饶有兴致的读了一遍,赞道:“果然雅致。”

    李仪等人已经面色俨然,甚至还有些紧张,大儒门前,这些读书人都象是到学堂上学的小学生一样,紧张之色相当明显了。

    倒是家将们都无所谓,远远站住散开了,等着结果。

    徐子先令人把拜帖送进去,吴府一个六十多岁,须眉俱白,腰身都躬了的老仆走过来接了,看了一眼,说道:“原来是侯府世子,我家老爷身上不爽,未必会见。”

    这时一群小把戏在院子里奔跑过来,看到一群骑马的人在门口,似乎也是见怪不怪,嘻闹着玩向远方。

    这些小孩,大的才七八岁,小的三四岁,步履蹒跚,面色肌黄,身形瘦弱,看样子是处于长期的营养不良的状态之下。

    徐子先叫住老仆,说道:“这些都是吴博士的子女?”

    “是,有四个,最小的是个女孩儿。”老仆道:“孩子娘生产受了罪,两个月前离世去了,留下这些小家伙没有娘照顾,苦的很。”

    “吴博士海内闻名的人,要续弦不难吧?”

    “嘿!”老仆苦笑一声,摇头道:“我们老爷这脾气!”

    吴时中清高的几乎是有些怪异,院子是不错,应该是当官时拿官俸修的,长久罢官,积蓄用光,院落都破烂不堪,他又不谋田产钱财,一贫如洗,光顶个名士头衔过苦日子,正常人家,哪愿将女孩儿往这火坑里推?况且吴时中子女四个,年龄俱小,若是有钱还罢了,穷困不堪,再抚育几个小孩,吴时中这个鳏夫看来是当定了。

    徐子先在外等候多时,老仆终于出来,请众人进后院竹轩见面。

    “世子毕竟还是得吴博士青眼相加。”李仪低声道:“多少贵人在这院门外碰壁而归,落个好大难堪。”

    “是的。”徐子先笑吟吟道:“原本我也想好了这一次不得其门而入,还好,吴博士给面子。”

    众人跟着一道走,这院落房舍不多,地方倒是颇大,只是空地无人打扫,肮脏不堪,未免有些大杀风景。

    到了后院竹轩前,一袭青袍未有任何饰物,也没有戴头巾或幞头的吴时中持着一本书,就在房门前等着见面。

    和想象的形象差不多,身高中等,面容偏瘦,两眼有神而明显带有一些攻击性,这是有学识又清高,脾气不太好的读书人的通常形象。

    “原来尊驾就是作背影一文的南安侯世子。”吴时中点点头,眼中有一丝好奇,更多的还是防范,他道:“不知道此来有何贵干?”

    “与吴博士我就不多说客套话了。”徐子先道:“此来是想请吴博士就任我侯府宾客,有吴博士入我侯府,必定壮我侯府声色,以为绝大助力。”

    吴时中闻言失笑,说道:“世子倒也是坦然,不象别的贵人那么说话,什么仰慕学识,朝夕请教一类的,坦白的有趣。”

    徐子先不动声色的道:“学问之道浩瀚如海,我辈是俗人,哪得空闲去学什么真正的学问?在下有志于的是卫护地方百姓,光耀祖先,就是俗人一个。”

    “若我要为官,能为官的地方多了。”吴时中面色冷淡的道:“高官不易得,七品宾客这样的官职,唾手可得。然而富贵于我若浮云,自京师事后,不愿为官,只愿在家读书著述,世子好意心领,恕在下不能从命。”

    这是预想好的结果,徐子先面色诚恳的道:“侯府宾客,不过是每三年至京师献祭一次,来回较为辛苦,不过两个月时间。其余时间都不会劳烦先生,先生可照常读书著书,侯府也有不少藏书,可供先生翻阅,若有兴趣,还有少年才智之士,先生可以抽空教导,读书育才,乃读书人最爱之事,不知道先生以为如何?”

    “不必了,我自有书看。”吴时中颇为冷淡的道:“吴忠,送客吧。”

    吴忠便是那老仆,主人发话,便是赶过来送客。

    徐子先彬彬有礼,并不纠缠,向吴时中拱手拜别。

    李仪等人,穿戴齐整官袍,吴时中却是连对话的机会也没有给他们。

    待毕恭毕敬的离开竹园,李仪吐了口气,说道:“吴博士似乎性气不畅,这样由来也非一日了,不知道是何故?”

    徐子先微微一笑,知道吴时中的学识正在一个较为关键的点上。

    此人从的是理学一脉,认为天地间万务运作皆是从理,理决定一切事物的发生和发展,事间万物皆有规律,天地高深,人之善恶,皆是由理来决定,天地间只有一个理字来运作一切,一切归于最终的理。

    而人的善恶与见识的高深,是理下的阴阳二气,只有杜恶气,读书明理,格物致知,将格物做到极致,穷究天地至理,则霍然畅通,体悟到天道至理。

    办法就是读书,论古今人物,晓畅古往今来学识,于宇宙万物中寻求至理,也就是至善之道。

    这套学说,徐子先泛泛了解过,兴趣不大,也没有办法帮吴时中解决问题。

    中国的哲学家,在逻辑学,辨证法上有较大的缺失。

    或是过于耽搁沉迷于性理善恶,对人间的统治者最多就是天人感应,而于实际的政治,体制,科学,都没有成体系的论述。

    以吴时中来说,徐子先感觉他应该是程颐一脉,发展到头了就是王阳明的心学一脉。

    心学在明中后期到清季都是显学,然而于事有何补?

    事非善恶,宇宙阴阳,没有数学和逻辑学支撑的哲学,说来说去无非是螺丝壳里做道场,格局太小了。而且,从吴时中的著述来看,他还是没有走出程颐的桎梏,未能发祥光大,只是其著述中有明显的心学的影子,还在纠结是先知后行,还是先行后知。到底是能行方能知,知是行的发展,还是能知方能行,行是知的结果,吴时中还没有定论。

    这个事,徐子先暂时不打算干涉,若是心学推出来,对吴时中本人会有人间圣贤的美誉,就象王阳明那样,活着便称圣了。

    而此时吴时中还算不得南安侯府的人,徐子先势力不强,吴时中名声过于响亮,对南安侯府并不是好事情。

    既然不能从学问上着手,只能另辟蹊径了。

    出了竹园,徐子先把老仆吴忠叫过来,问起吴府的家计情形。

    “世子也看到了。”吴忠道:“家中只有我和老爷,还有四个小把戏,吃穿用度都是坐吃山空,原本还不欠债,京中带出来的官俸省着用,还有几亩薄田可以度日,老爷是免身丁役和田亩赋税的,主母一场重病,把积蓄用的光光,现在还欠着三百多贯的钱,药铺,大夫,另外成衣铺子,酒馆,饭庄,米面粮行,诸如此类,各家几十贯到十来贯不等。现在,我想替老爷赊坛好酒,也是办不到的事了。”

    吴忠说了几句,又对徐子先道:“世子也不必留钱下来,还得我跑回去还钱。这半年来送钱的人不少,都是被我家老爷拒收,要么就退还。老爷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钱用着爽快,就得替人家办事。”

    “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啊。”

    “可不是?”吴忠摇头叹道:“我就说总得有个官做,这样几个小把戏好歹不受罪。老爷虽不同意,意思是有些活动了。若是世子能请动他,老仆我感激不尽。”

    徐子先含笑道:“我倒是有办法,不过得过几天再做,给吴博士留点面子。另外,还需你的帮手,这个忙你要是帮,事情差不多就成了。”

    吴忠肃然道:“只要能叫老爷出山,公子小姐们不再受罪,老仆我就算被开革出门,也是合算的很。”

    “如此就好。”徐子先道:“过几天我们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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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事耽搁了,发个大章节,抱歉。

第六十二章 政事堂札

    “对南安侯世子的封赏下来了。www.uu234.net”林斗耀对韩炳中晃了晃手中廷寄下来的堂札,说道:“政事堂的意思,有这般上进的宗室,难得可贵。原本世子是四品宣威将军,且授他从三品昭武将军,这个惠而不费,只是件小事。反正虚职无俸,袭爵之后世子就是从二品国侯,授他三品将军算不得什么。”

    “你看。”林斗耀接着说道:“要紧的是这一句,准世子于袭职之前于地方上历练学习军政事务。”

    韩炳中道:“本朝对有出息的宗室子弟和勋贵,向来也有此先例,算不得什么大事。神威将军柳自立,不就是去漳州军前历练去了?”

    “柳自立从四品将军,给他挂个副统制或一营指挥,也不算太辱没他。”林斗耀发牢骚道:“你想,世子是从三品将军,我能叫他去当个营指挥不成?萧赞知道了,弹劾我一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政事堂怎么会下这种糊涂的堂札?”

    “大体上无错,原本就有这规矩。”林斗耀眨了眨眼,冷笑着道:“堂札署名是右相的名字,右相对宗室向来扶持有加,犯忌也在所不惜。我看他在政事堂的时间不会太久,然而却给我们找了这么个麻烦,真是有意思的很!”

    “下官明白了。”韩炳中道:“必定是福州这里,有人上报了徐子先的功绩为人,老相国一高兴,就下了这么一个堂札,原本赐三品将军,赐紫袍,金鱼袋,钱一千贯,按皇上那性子这封赏就够了,还加赐一个福州军前历练学习,这是右相他老人家加的恩,我看天子知道了,未必高兴。”

    “赵王怎么说?”

    福州宗室归福州大宗正齐王来管,赵王在这上头也是齐王的副手,齐王是左宗正,赵王是右宗正。

    加上两人一个是大都督,一个是副都督,在军政上也是有着发言权,林斗耀常有牢骚,福建路安抚使这个官难做,无他,掣肘太多了。

    “赵王倒无所谓。”林斗耀道:“我移文过去,赵王批复知道了,意思就是没有意见。这事他若是反对,密奏进宫就是了。我看他还是在后悔上次批复荒唐二字,力求弥补吧。你也知道,赵王向来喜欢拉拢贤才,徐子先有孝名,有勇毅,赵王明面上跟他为难,传扬开来不是件好事。”

    韩炳中道:“齐王是何意思?”

    “齐王还没复信……”林斗耀说道:“我现在就是担心,齐王会说将驻守侯府别院的那一营兵,加水口镇的半个营,统统交给徐子先统带,这样事情就难办了。”

    韩炳中道:“这怎么可以?要是齐王有此议,当然要驳回。”

    林斗耀沉吟不语,他的消息渠道比韩炳中要多的多,近年来京师的局面越来越紧张,参知政事刘知远力主整军顿武,派精兵出长城关隘再伐东胡。而左相韩钟认为现在守备有余,进攻不足,若贸然出师,可能会再复成宗年间和崇德四年两次出师惨败的结果,右相徐夏商老迈,也主张持重,枢密院使管体仁与左相意见相同,几位副使,有支持左相的,也有支知史知远的,朝堂关于出战之事分成几派,后头是不可化解的党争,天子现在应该是试图左右平衡,但林斗耀感觉,以崇德天子一向的政治手腕来说,估计是会落个极为不好的结果。

    如果结合朝争,搞不好是右相徐夏商打算激流通退,回福州来养老。回来之前,当然要结好福州宗室,栽培几个很得力的党羽,徐子先的事看似小事,背后可能隐含朝争。

    这时有仆人进来,呈上一封未封口的公函,却是齐王以正式的文书复信。

    林斗耀看了一遍,递给韩炳中,脸上顿时有了释然之色。

    “看来齐王是真心要栽培小辈,不是要抢夺兵权。”韩炳中颇为高兴的道:“这一下可以放心了。”

    “嗯。”林斗耀警告道:“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你平时,各军,营,哪怕是各都的都头,没事都可以多见一见。要经常出入营伍,不要叫人觉得你这个制置使高高在上,和他们厮杀汉不同。这样你怎么能掌握好军伍?现在朝争越来越激烈,搞不好就会影响福建路,别的事也算了,军营不能乱,要镇住地方,你这个制置使,责无旁贷!”

    韩炳中肃容听了,拱手称是,不过内心却是不以为然。大魏建制复杂,从中枢到地方都是有各衙门和文武,宗室,权贵,官绅互相掣肘,哪有人能在军营里真正掌握大权?不管是大都督府,还有安抚使,包括他这个制置使在内,还有各军的都统制,各营统制,各州的防御使,各寨的知寨,都各有监督防御专权,这样的体系之下,谁还能拥兵自重不成?

    不过转念一想,这几年来似乎是较往年有所不同,各家权贵都在往军营里掺沙子,特别是齐王,军中威望犹存,而赵王用的是拿钱收买的路子,也是在军中有了不可轻视的地盘。至于帅臣林斗耀,自是执掌军政大权,而福州知府杨世伟等人,也各在城防营和江防营里伸手,想来想去,竟是有乱世将至的感觉。

    “我明白了。”韩炳中咬着牙道:“得空就去整肃军营,既然朝廷委下官为制置使,福州各军当然是归下官一手掌握,谁伸手也不行。”

    “你有这番觉悟,我很高兴。”林斗耀极为欣慰的道:“内有朝争,外有海上巨盗,我辈当然要谨慎持重,一定要把地方安静当成首要之事。”

    韩炳中唯唯称是,不过心里却是明白,林斗耀的意思就是不管怎样,一定要把军政大权牢牢抓在自己人手里,这样才能“地方安静”!

    “一个团练使,允了他去。”林斗耀开始书写安抚使司的正式公文,按枢府的意思是给徐子先地方军政历练资格,将来袭爵考中武进士,一下子就有了资历,可以不必从军政体系的底层熬起。

    这算是一件便宜事,国朝旧例如此,不算稀奇。

    但林斗耀等人已经决定不给齐王或南安侯世子发展的机会,别院附近的那一营多兵绝不会给世子染指。

    齐王也是知机的很,并没有讨要兵权,而是建议给徐子先福州府团练使的官职,团练使正五品,已经由实职向虚职转换,很多权臣世家的子弟,文职就荫官为校书郎,武职就授团练使,武职比文职要高一些,这也是时人的习惯,文职低而清贵,武职高而鄙俗,反正都不是实际上任,只是朝廷给这些大臣子弟一个官身,也没有俸禄可领,也不算资历。

    想正儿八经的当官,在大魏只有一条途径,宗室都不例外,就是考试。

    林斗耀很快把公函写完,用了印,令人连朝廷封赏一起送到南安侯府别院,待吏人出门后,他对韩炳中笑道:“齐王还是太高看南安侯世子了,击败岐山盗的事哪有这么简单?等他就任团练使,就可以把那一营多兵撤走,反正这是齐王的意思,我们不过是成人之美……”

    韩炳中自是答应下来,不过心里警惕,林斗耀滴水不漏,用心太过狠毒,把那一营多兵撤走,万一陈于泰闻讯来攻,世子不免于难,四周的百姓也定然生灵涂炭,但可以借此事攻齐王,还能牵扯到京师政事堂的右相,果然是草灰蛇线,伏莽千里,用心之深,用心之毒,也令韩炳中吓了一身冷汗出来。

    这时才隐隐感觉到,自己这个才具不足的制置使,要么俯首贴耳的给林斗耀当部属,要么就得早做打算,否则林斗耀心思一变,还真不知道会叫他韩炳中死的多惨。

    ……

    “恭喜,恭喜!”

    政事堂的堂札,加上安抚使司的大令迭日即下,魏翼和徐行伟听到消息之后迅速赶了过来,正好和安抚使司的吏人一起赶了过来,亲眼看到孔目官给徐子先下委札的情形。

    魏翼连声道贺,一旁徐行伟笑道:“团练使和节度使,节度留后,还有兵马使等官职一样,已经多半为虚衔加官,没想到明达还能得授实职,虽然是权宜之策,不算正经实官,但也委实罕见。”

    四周响起鞭炮声,别院大门经过这一阵子的整修已经焕然一新,连别院前面的镇子上的街道也是重新整修过,重新铺上砖石,疏浚了排水道,清理了一些生活垃圾,眼前景观就变得相当不错,绵延不断的街道,临风招展的招牌在不远处的镇子大街上。

    眼前是笔直的青砖道路,可容两辆马车对面而行,明沟暗渠疏浚一新,看起来整洁一新。

    而不远处的闽江,江水浩浩汤汤流淌而过,一艘艘大小船只如在水墨画中。

    侯府别院四周则是有高大的榕树环绕,时正深秋,落叶却还不多,四周仍是绿意盎然。

    别院则环抱数十亩地,重新粉涮过了,白墙碧瓦绵延甚广,给人一种典雅与大气并存的感觉。

    四周颇多人围观,很多商人东主自动叫人放起爆竹替侯府庆贺。

    自岐山盗来袭之后,镇上商家都担心安全,还好有徐子先这个世子坐镇,令得商民们安心了不少。

    明里暗里的感激当然不少,徐子先获朝廷厚赏,镇上的人也是感觉与有荣焉。不管怎样,别院建在这里几十年了,南安侯府算是镇上的成员之一,侯府有了喜事,出了徐子先这样能干的世子,镇上的人也是相当的感慨。

    从本事上来说,徐子先是似乎能叫老侯爷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第六十三章 团练使

    徐子先是在别院正门接的委状和赞扬他的堂札,能叫政事堂下堂札也是极为不易了。

    大魏二十三个路,十多个府,四百多州,两千一百余县,北方以京师为主,故燕古都,居于北方平原形胜之地,以长城为界,将诸胡分而制之。

    北虏,也就是蒙古诸部,曾经煊赫一时,在大魏开国前后也曾南犯,被大魏太祖一路杀败,未能得逞而返,其后逐渐衰落,现在已经沦为二流角色。

    东胡,其是辽东诸部的集合,游牧与渔猎民族的集合,新兴势力,彪悍绝伦,曾经的强国渤海国被其灭了大半国土,只余半岛残土,苟延残喘。

    西羌,以羌人,原本的西域各国,还有吐蕃残部的松散联盟,有少量的精锐骑兵和大量的游牧轻骑,无力攻魏,却常与北虏一道犯边,令大魏的河东路,永兴军路,秦凤路,都是因其而疲惫不堪。

    除了北方诸路,军,还有成都府,江陵府等大府,淮东,淮西,江南东路,江南西路,荆湖北路,荆湖南路,福建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云南北路等诸路。

    大魏国土,以徐子先的了解,是收复了燕云和西夏大半国土,加云南一部份,算是强化版的北宋。

    百姓则在一亿五千万人之间,大魏不禁兼并田亩,工商海贸发达,军制较为严密,中央禁军和地方厢军规划齐备,各路并无总督,巡抚之设,还是以文制武,但武将的地位也并不算太低,这得益于太祖定下的祖制,设武学堂,考武举人,武进士,到崇德年间,将领十个有九个都是武科出身,便是宗室为官,一般来说都要锁厅考试,且是有文有武,所以武官地位,并不为低。

    赋税来说,也是并不在少数,只是四面受敌,开支浩繁,仍然渐有不支之势。

    这般大的国家,二十多路等若二十多省,几百军州,两千余县,亿万臣民,政事堂是一个左相,官职是中书省中书令,一右相,尚书左丞,三到四名参知政事,并无门下省,设御史台,某参政会兼御史中丞。

    再有枢密院,掌军事,六部中的兵部尚军务,地方上的情形也差不多,比如帅臣安抚使掌军事,冲要地方设大都督府,比如江陵大都督府,广州大都督府,福州大都督府,以掌地方军务,协调厢军守备配合为要,各处的大都督府,也是朝廷在要紧地方制衡安抚使司的配置,否则地方军政大权尽管帅臣,象江陵,福建,两广这些人口稠密,外贸工商发达的地方,一旦为人臣所把持,局面就相当危险了。

    宗室要出来办事,为国效力,与大臣形成制衡,这也是祖制,太祖的治国心术,从在大魏的实际效用来看,明显比把宗室当废物养着要强的多,只是崇德年间,对大臣更加倚重,对宗室多有防范打压,这也是因为天子是外藩出身,对宗室较为提防,放心不过的原因。

    想想也是,以外藩继位,理法上是小宗继承大宗,难免有些宗室会有异心,既然赵王府可以,别家为什么不行?

    以血脉来说,赵王那一辈皇子有十几个,或封王,或是公侯,哪一家都有资格。

    皇帝的提防和打压,也非由来无因。

    好在,徐子先算是自己争气,斩首七十多级,杀掉悍匪的功劳是谁也压不住,报到政事堂上,右相徐夏商替他力争,不仅升为三品勋位的昭武将军,还得以未袭爵的世子身份历练军政,加上防盗之事,得授福州府团练使实职,在最近这几十年,已经是朝廷罕有的封赏,堪称为异数了。

    四周观看者众多,看到徐子先在五开间的别院大门前接了堂札,长揖拜谢,再接安抚使司的委状,一时间爆竹声响,欢呼声也接连响起来。

    “看来明达在别院这里颇得人心。”徐行伟大感欣慰,笑着夸赞了几句,又对李仪等人道:“侯府的诸位大人,先生,也是出力不小。”

    李仪等人当然逊谢,别院在镇上确实还算不错,徐应宾就不讲排场架子,也是没钱。除掉李诚父子后,对官庄丁口不管是正户还是隐户,颇多照顾,侯府收入减了不少,但此前这笔收入是李诚和背后的岐山盗拿走了,现在这笔收入归于侯府,孔和等人还在算细帐,但一年好几万贯的收入是跑不掉了。

    有这么一笔收入,对侯府来说是相当大的助力,比起徐应宾和第一代南安侯都强的多,南安侯府,可谓是扬眉吐气。

    但说来也是可怜,一年几万贯,说起来不错,但积年公侯府邸,哪一家没有这个收入?家底有几十万贯的也大有人在。

    当然穷困的府邸也有,多半是挥霍无度,有再多的资产也禁不起子孙浪掷,江陵,京师的宗室家族,不比福州这里务实,破产的侯府比比皆是,若是宗室都擅长积累,个个家资巨万,人力财力充足,怕是朝廷又要不安了。

    因为侯府善政,不少正户隐户都减了负担,徐子先的声望一下子便起来了。

    而任用李仪,孔和等人也很得力,加上新上任的庄头都挑的谨慎老实之辈,欺男霸女的事也是绝迹,如此一来,徐子先声望更高。

    加上文章传扬,杀灭匪盗,要论威望,现在的徐子先可是把徐应宾都盖了过去,更是远远压过其没有出息的祖父了。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徐子先也是没有想到,齐王居然是保举他当了团练使。

    这个职位在唐宋时全称为团练守捉使,地位在节度使之下,藩镇是以观察使兼之,州是以刺史兼任,主要职责就是统率地方守备兵马,唐时初设,到后来为都团练使,再以都团练使为节度使,这就是节度使的由来。

    大魏立国之后,团练使主要职责是训练地方乡兵为后备,一旦有战事警情,团练守捉使可以率部出战,以为正兵的后备。

    后来国朝大体鼎定,团练使渐无军务,后来逐渐成为虚职,只在一些有战事的地方设立,也有给一些宗室勋贵子弟锻炼的机会而授之,随着局面转变,连这种情形也少见了。

    有了这个正五品的官职,徐子先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南安泽镇和水口,谷口一带招募民壮来练成强兵,防御海盗,安靖地方,倒是真的公私两便。

    对徐子先来说,可以把别院为中心,附近几个商旅繁多的镇子,加上几百个村庄都纳入到侯府势力之下,渐渐打造成风雨难进的地盘,这一下等于有了起家的本钱,非常合算,比他原本的想法还要快捷省事的多。

    徐子先渐渐有所发觉,本朝不设总督巡抚之类的差遣官,这使得地方权力较重,虽不说渐成藩镇之势,但地方官权力大,包括军权在内,都比明清之季要大上许多。

    很多事,包括征辟部属,不仅宗室能做,官员也能做,表面看来福建风平浪静,政令通达,但从外部威胁和内部流民都无人过问的情形来看,现在的平静不过是在表面,事实上政出多门,内争不休,各方势力现在还是文斗,一旦中枢无力,比如京师对地方的控制越来越薄弱,文斗很可能瞬间变成武争。

    这也使徐子先憬然而悟,看来自己前世想事情真的是相当浅薄,很多事只能看到表面,不能深入肌里分析。

    “有此一职,明达能大展所长。”魏翼跟着徐子先等人往院内走,看一眼大门和正院厅堂,未见小妹身影,不免有些失望。当下还是对徐子先笑道:“不知道明达打算募多少兵马,什么时候开始?”

    “千头万绪,一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做?”徐子先想了想,说道:“总得募三营兵,再立一都骑兵。”

    “好家伙。”徐行伟是知兵的,当下啧啧连声,说道:“替你算算帐吧。两营兵一千五百人,每月吃食开销最少两贯,就是三千贯,因为是团练不是正兵,但要叫人来训练当兵,两贯钱一个月最少不过,就又是三千贯,再有一都骑兵,最少得一千五百贯养着,再加上杂费开销,一个月八千贯最少,一年九万二千贯。请问,这钱你打算怎么筹?”

    徐行伟说到最后,自己也是面色凝重。

    想了一想,见四周并无外人,便是小声道:“林斗耀批文下来时,询问齐王,赵王,是否按月拨付军饷,赵王府的李谷早就给赵王出了主意,借口团练卫护乡里,就给你就地筹饷的权力,向商家大户摊派。这事闹不好就会捅马蜂窝,钱弄不到,被蜇的满头包。”

    徐子先微微点头,他知道那个李谷,有名的纵横家,也是赵王最倚重的谋士,其也以诸葛武侯自诩,当然这是较为犯忌的话,李谷自己从未说过,只是旁人从他的言谈和态度中揣摩出来而已。

    向例团练守捉是为了地方防盗,管理的也是地方兵马,大魏初定时,各地均有团练,是从地方税的牙契,门摊税,契约中提出钱来负责这笔开销。

    如国家正赋,不管是钱还是粮食,都是在常平仓里放着,由常平使负责管理,没有政事堂和圣旨是动不得的,这些钱和粮食多半是中枢三司使负责提调,在福建路负责发放禁军和水师军饷,包括官员俸禄也是从这部门扣除。

    原本还有各衙门的公费,近几十年来国用日多,税赋不足,三司使留给地方的钱越来越少,前一阵杨世伟和郑里奇,韩炳中等人争几万贯钱闹的不可开交,要是在百年前地方也很富裕的时候,传扬开来会成为笑谈。

    地方税,负责的就是地方上的事,比如厢军的日常开销,修桥补路,修理衙门,衙前那些公人不在编制的也由地方收入来开销,以福建的地方还算富裕,地方上契约牙税收入不少,然而军兴浩繁,几十个营伍加上地方支出,每年开销在三四百万贯,这样也是把地方收入用的光光。

    不要说赵王在大都督府有意为难,就算不为难,想支几万贯给徐子先来办团练,这也是绝无可能的事。

    允徐子先在地方摊派,就是包藏祸心了。

第六十四章 欢声

    南安泽镇的商行众多,很多都是福州城里开设的分号,因为这里靠近江岸浅滩,船只从这里上岸的不少,所以城中各家商行在这里均有分号,也是希图在过往商人中捡漏的想法。m.www.uu234.net

    除了上回被查抄的蒲氏商行外,蒲寿高的正经分号也有一家,此外,王府,国公,各个大员都在这里开有分铺,除了别院这里,水口镇船只更多,商行不仅多,规模也大。谷口那边近建州,往来的外路商人不少,商行数量不多,但不少是外路商人开设,一旦有所纠纷,很容易引发两路之间的纠葛,闹成大事。

    李仪这时说道:“团练使这个委状一下,估计镇上的商行会格外热闹……蒲家的掌事人蒲寿臣,泉州林家船行的林定一,杨氏丝行的杨释之,铁行是汀州是张家的张明亮,这几人都是大家巨室派在镇上的人物,老实说,福州的情形较为特殊,大商号未必把最得力的人派到府城里去,在这里,反而是更精明外露的人在当家。一旦摊派到这些人头上,他们可是未必能有多乐意,甚至合而反抗,也是很有可能。”

    孔和皱眉道:“说句公道话,原本就是本地的商人吃亏,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众人都是不语,孔和的话不好听也是事实。

    本朝由于鼓励海贸,对外来商人收的只有契约,也就是交易税,税赋种类收的少,额度也比较低,外来的商人,大赚其利,本地商人还得有若干国税和地方税的负担,利润无形中就低了不少。

    蒲寿高的蒲家,在大魏已经过百年,但始终未曾入籍,就是要占了外来商人的便宜。

    在京师还有四方馆,专门招待那些外来的使臣,对外来各国的商人也是招待,贫病破产的外来商人,也是照顾的相当妥当,在朝廷来看这是抚育外夷,传播天朝仁德于外朝,对地方上和百姓来看,未免厚此薄彼,有失公平。

    地方上的巨家大户,原本就满怀怨气,平素负担已经不小,就算团练是为了却敌御外,保卫地方,大道理是没错,只要一搞摊派,准定会生出事非。

    “我二叔,赵王殿下对我可真是关照。”徐子先并不生气,倒是开了一句玩笑,在场的人脸上都露出苦笑神色来。

    “安席了,请各位都坐。”徐子先笑着请众人坐下。

    徐行伟,魏翼,李仪,孔和,秦东阳等人依次就坐,傅谦和陈道坚等几个侯府吏人,徐子先也拿他们当自己人看,也是请到了座中坐下。

    “秋高气爽,今天要大吃羊肉。”

    大魏现在吃猪肉也并不少,但中产之家,还是以吃羊肉为主。

    福建这样的地方居然也是到处都有人放着羊群,在后世可是相当罕见,可见饮食习惯也是斗转星移,时世变迁而发生着变化。

    徐子先令人用水煮着大块的上等羔羊肉,再以酱油,韭菜,生蒜,腐乳等调成酱料,水煮羊肉配酱料,这在当时还算新奇吃法,各人一尝之下,只觉得新鲜可口,香气和酱料的口感混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真是耳目一新。”内宅小宴,小妹也出来敬一轮酒,魏翼神情变得潇洒飞扬,说话声调也大了几分,喝了一杯之后,魏翼笑道:“明达现在真的是能者无所不能,连吃食也做的这般出色了,莫非是天授?”

    眼前一桌菜,不管水煮爆炒,都是有叫人感觉新奇的做法,魏翼的赞扬,可不算是太过夸张。

    徐行伟笑道:“我临行之际,还能大饱口福,也是不虚此行。”

    徐子先道:“子张兄要提前入京?”

    “是的,不在家过中秋了。”徐行伟道:“京师讲武堂和右相老人家都催促了,着我快点儿去上任。”

    “听说徐子威也要入京了。”

    两个消息一起来,确实有叫人悚然一惊的感觉。

    旁人不好说,徐子先缓缓道:“看来京师中颇不安静,子张兄至京,要多加小心,谨慎持重,不要涉足政争。”

    徐行伟点头,说道:“我是右相保荐入讲武堂当教习,等明年考试之后,不管中与不中,都会尽快离京。”

    “徐子威呢?”

    “他原本是去当亲卫郎,听说天子亲自下诏,令为执戟郎,也就是带御器械,要到御亲当护卫了。”

    本朝武人,要么是在外朝枢密和兵部管制之下,分为禁军和厢军两大体系,禁军也就是野战精兵,不一定全部在京,各要紧地方都有禁军,比如福建就有五个军的禁军驻守。

    在河北京师地方,禁军人数达到近二百个军左右,也是本朝禁军驻守最为密集的地方。

    京师驻军,除了禁军之外就是郎卫,由亲卫郎和羽林郎为外朝守备,归郎中令统管,当然上也有枢府和兵部,多重牵制,以防生事。

    内廷之中,就是带御器械,分为执戟郎和执金吾等郎官,一律从六品,可以说是大内护卫,一律冠以带御器械的名号,非宗室勋亲大臣子弟不能任此职,徐子威原本是外朝郎卫,要积累资历才能入内朝为带御器械,这一下算是节省了几年的年资。

    当然赵王嫡子不必在意这些熬资历的事,只是从细处来看,皇帝如此心急召兄弟入内廷,怕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反常即为妖。”李仪忧心忡忡的道:“天下事不怕不顺,就怕反常,聪明人做事往往急功近利,行事反常,反而比笨一些的人更容易坏事。”

    “奉常的话说的好。”魏翼举杯道:“当浮一大白。”

    “小心别把自己灌醉了。”徐子先笑着说了魏翼一句,接着道:“年底我会派王府宾客至京师,正好也感受一下京师情形。”

    “不能不去,不宜久留。”魏翼官绅世家,消息灵通,这时才正色道:“现在明达要做的是打稳根基,不管朝局怎么变化,有退步余地是最好不过。”

    徐子先微微点头,看来自己要扎根别院的心思很对,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时局诡异莫测。不要说去管京师风云,连福州府城也尽量在力量不足时不掺合,这个宗旨拿定了就最好不过,不必担心太多。

    “中秋时昌文侯府雅集,明达最好参与。”魏翼又提醒道:“你的名气维持不了太久,如果能写出佳作,未尝不是扬名的好路子,名气越大,做事就越是事半功倍。”

    “燕客兄放心,我到时会去。”徐子先举起杯来,与好友,部下们一起同饮,酒一般,但下肚之后,滋味感觉还算不错。

    ……

    “吴府的老仆来过了。”晚间掌灯时候,徐子先往外走时李仪拿着张单子走过来,一脸笑容的对徐子先道:“世子真的是釜底抽薪,这一招用的妙。”

    “可以欺方正君子。”徐子先扫了一眼,见是吴时中历年的积欠,多半都是药行医师和生活用品的欠帐,可见此人为官多年真的是一清如水。

    李仪也是叹道:“现在官风吏治不比往年,太祖年间不必提了,仁宗到文宗年间官风尚俭朴厚实,奢靡浪费者少,公使钱数额小,也没有谁会用完。自武宗到成宗年间,官风士心就是大变了,官员在任上狎妓游玩,把公使钱用的精光,一文不剩下,这在文宗之前可是从未有的事情。到今上虽然力图挽回,但几十年的积弊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扫除的。何况……”

    李仪有话不好直说,徐子先当然会意,何况就是当今天子行事激切,全无政治手腕,就看眼下朝局混乱,党派林立互相攻讦,置党争于国事之前的情形,就知道天子驭下的本事有多么的失败了。

    “我们不多谈别的事。”徐子先道:“不到四百贯,加上到别院这边安家,先打扫南楼招待这个大儒,打宽点算,大约拿五百贯出来就差不多了。”

    李仪道:“这样是差不多,不过下官要提醒世子,虽然又有朝廷赏的一千贯,现在开支却大的多,而且团练费用尚且没有着落……”

    “我知道,我知道。”徐子先默默算算,此前小妹给的钱已经用的精光,李诚的家产还有不到千贯,加上朝廷赏的一千贯,府中尚不足两千贯钱。现在每个月的入帐却是比以前要多的多,大约每月能入帐三千贯到四千贯左右,这笔钱接上来,最少侯府养一都的牙将并不吃力,不过若拿这钱想养团练,那也是痴人说梦了。

    想来想去也是哑然失笑,总归是在钱上打转转。

    这也是叫徐子先警惕,怪不得历来成大事的,都先足粮足饷,所谓广积粮,还在修城练兵之上,不足饷,怎么足兵?

    不管是个人还是收入亿万贯的朝廷,没有钱就难以为继。

    以徐子先冷眼旁观,大魏官制,军制,将领素质,都较明清时为高,但现在还有严重的边患和内耗,以工商贸易这么发达,造成现在的这种局面,徐子先感觉,主要原因还是在财税收入不足之上。

    为什么工商海贸发达,最后朝廷却穷困不堪,根子还是在文武官员和勋贵宗室的特权上,大量的不纳税人群使得纳税人群负担变的更重,怨气从生,矛盾和内耗也由此而生。

    这种情况持续久了,没有外力也可能导致内部重新洗牌,要是有外力,就更容易难以维持,加速崩溃。

    很多时候徐子先怀疑大魏太祖也是穿越客,但似乎魏太祖也没有找到太多办法,王朝早期是文武并重,抑制和任用宗室,勋亲,彻底抑制太监,地方上不设行省,各路彼此制约,内部也是重重制约。

    缓解兼并是用对外扩张,比如国初的征日本和安南,征云南,征西域等诸多战事,获得了不少土地粮食和白银,缓解了国内矛盾,但时间久了,还是走回到老路上来了。

    “拿去处理吧。”徐子先脑海里念头颇多,一时间情绪也是有些复杂,将单子看了几眼后对李仪道:“吴博士的所有积欠,一律在中秋之前替他还完。”

    李仪道:“要不要去知会吴博士一声?”

    “千万别。”徐子先笑道:“做人情就是要足尺加三,咱们把这事做了,他迟早知道,必定得领咱们的人情,到时候我再亲自上门请一次,估计也就能成功了。把这事提前说了,恶形恶状,市恩挟报,咱们成什么人了,恶感一生,想弥补就完了。”

    李仪听完,拱手拜道:“世子是不是真的这般年龄,我看比老侯爷在人情世故上还要老练的多。”

    “人情练达即文章。”徐子先感慨道:“不过我还是不希望把心思用太多在这等事上,足饷,足兵,这才是我需要做的。”

    “下官感觉世子一定能办的成。”李仪感慨道:“现在下官才知道,果然有的人是天生聪慧,或如楚庄王那样,此前以为是凡鸟的,真的是一飞惊天。”

    徐子先大感惭愧,摆手不语。

第六十五章 坊车

    灯影下徐子先和孔和,傅谦,陈道坚等人商量棉纺车的事情。www.uu234.net

    海外贸易,棉布也是出口大宗,不过福建路是以出口生丝为主,丝是受制于蚕,没有桑木和养蚕人的劳作付出,拿再多的钱也砸不出更多的生丝。

    棉布就不同了,本位面棉布已经推广开来,原本就是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还有福建路先种植棉花,然后逐渐到江陵和江南东路,再到山东东路和河东路,现在全国合适种棉花并且成功的地方,大约是有两广,福建,江南和山东。

    这几个地方,棉田多,种植经验足够,棉花产量高,也有丰富的纺织传统,棉布多了,来购买的商人就多,促使棉田和织布的人增加,这就是良性循环。

    徐子先是考虑到,侯府现在可用的人手极多,轮流去各镇打散工,赚的钱就是免役钱,交上侯府来,这笔收入不可说少,但总感觉有些浪费,而且也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李诚此前是身后的岐山盗撑腰,各家商行缺不缺人,李诚都是往里头硬塞。现在却是不可以如此了,所以有的时候,力役不一定能转成实利,不曾上工赚钱的人,免役钱也不好找他们硬要。

    加上侯府厚道,不象李诚在时那么苛刻盘剥,收入是肯定不如李诚在的时候多。

    有感于此,徐子先打算多想一种办法,尽量利用人力。

    “男子还是可以继续轮班上工,将来我也还有用他们的去处。”徐子先道:“妇人在农闲时闲着太浪费了,我知道不少妇人要做家务,农活也做,也能替人浆洗衣袍什么的,但总归来说还是闲的多。家里有一具坊车的大有人在,但那些小坊车我看了,出布太少,耗时太多,总归赚的不多,所以除了给自己家坊布外,愿意一坐一天,坊布赚钱的妇人,毕竟还是太少。”

    徐子先是想着各庄上最少有三四千妇人,刨去一些不适合的,或是家境宽裕不愿摸活吃苦的,两三千人愿意坊布的妇人总是有的。

    一般的纺织厂,用工千人就算是大工厂,订单接到手软,还不一定忙的过来。

    要是能把几千妇人都利用上,就算不及收免役钱来的爽快舒服,但细水长流,可以当成一项不断绝的稳固收入,如果利用的好,可能利还在免役钱之上。

    “坊车现在还是手摇单锭的为主。”说起杂学,傅谦就气定神闲的多了,当下用很笃定的语气道:“通宵达旦,能坊出一斤棉纱来。相当辛苦,所以不是极为穷苦的人家,坊棉只是副业,有空摇几下,要真想出纱,还是得办工厂,用三人合作的大坊车,昼夜不停,这样出棉的速度才快。如果世子打算叫庄上的妇人坊纱,又不是办纺织厂,这就有些难了。”

    “我的考虑也在于此。”徐子先道:“用三五人合作的大坊车,那是工厂的事,暂且不急。用手摇单锭,效率太低,得不偿失。我听说齐物论上有脚踏坊车,是不是有这东西,能不能造出来实用?”

    “能。”傅谦道:“脚踏坊车,在江南东路用的最多,以苏州一带诸县,脚踏坊车最为盛行。此物其实早在江南推广开来,我福建这里却是未曾推行,不知何故。”

    陈道坚道:“原因也是简单,我少时祖母和母亲用手摇坊车贴补家用,后来赚不到钱,就到纺织厂子里去做工,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十分辛苦。若是脚踏坊车推广开来,谁愿抛头露面的去工厂做活计?”

    “有这个原因吧。”徐子先笑道:“技术传播向来可能会滞后,相隔几千里,落后几十年也是正常的事情。”他看向傅谦,说道:“脚踏坊车价值多少?”

    “应该最少八到十贯一架。”傅谦道:“若去江南买用海船运回,还得加运费在上头。”

    “脚踏坊车效率在手摇三到五倍。”徐子先不紧不慢的说道:“一天能出三五斤棉纱,一个月百余斤总是有的。一百斤棉纱,按时价是值得五贯钱,棉花本钱要一贯,利在四贯钱,若按免役钱的做法,四十天时间,一个妇人替侯府赚五六贯钱是做的到,若我们拿纺机发给各家各户,按纺机十贯本钱来算,两个月就回本,再和妇人们再定下契约,我不白要她们的,以三贯回收,她们一个月赚两贯,侯府一个月也赚两贯,这就是细水长流的办法……”

    傅谦和陈道坚都擅长算学,略略算过就知道徐子先的办法极好。

    三千户妇人,一个月稳定上交六千贯,一年七万多贯的收入就是稳的了。

    要紧的是这样还没有把免役四十天去除,男子们还可以继续在各镇上工,同时将来再有什么用工的地方,可以把三千丁役的男子也用上,这样的做法就等于是把以前浪费的妇人民力给利用上了。

    孔和与傅谦对视一眼,都感觉世子用心实在精细巧妙。

    依附在侯府下的民力,原本就是可以这样利用。不过那些宗室高门,哪能如此巧妙?多半是强行拖延丁口男妇的效力时间,仗着福建地方富裕,打散工的地方多,强迫官庄隐户去效力,甚至不管不问,就是强征免役钱进奉钱,规定钱数,只要比交给官府要少一些总归是合算的,仍然不怕各官庄的隐户不答应,一旦违逆,撵了出去成为朝廷税户,那可比原本的情形要辛苦的多,所以哪怕被逼迫缴纳相当多的进奉钱,免役钱,各家的丁妇仍然是捏着鼻子应承,总比被撵出去要好的多。

    徐子先这样做,算是合则两利,妇人们能做些活赚钱,侯府又开辟了一桩财源,真是用心良苦。

    棉纱纺出布来是不愁销路的,毕竟还不是工业时代,工业文明时代有大量的蒸汽机或水力纺织工厂,为了销路新兴国家不惜发动战争来打开后发国家的贸易大门,而在此时还是全部手工制品的时代,棉布的产量远赶不上人口增加后的需要,国内的市场都远远没有饱和,更不要说还能大量对海外销售。

    当然了,按这样算法,妇人们除了必要照顾家里的活计外,能一天忙到晚才能完事,而按徐子先的计算,必得按数交上,交不上得受赔累,这也是没有什么话可说。

    辛苦自是极为辛苦,但有钱可赚,彼此两利,还算不得在自己的庄园里把石头榨出油来的那种刻薄做法。

    只是不管怎样,到底还是感觉眼前这位世子,心地坚毅之余,还有一些叫人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议完了棉纱坊机的事,徐子先又谈起建猪栏的事,原本打算养鸡,后来才发觉这年头鸡还是散养的好。

    凡是打算大规模养鸡的,多半都赔的血本无归。

    一旦发了鸡瘟,养多少,死多少。

    养羊还是放羊,效率低,出肉少,算来算去,还是养猪最为经济合算。

    “成丁男子一时排不上工的,就先到别院这边来……”徐子先对孔和道:“别院西南角门出去,菜园才用了十来亩,太小了,以后人多了吃食也是一大开销,菜园子找几十人就能开出二三百亩来,这边靠河边的河滩地,种粮食不相宜,种菜还是很好的。”

    傅谦道:“按农政书所录,地力以河滩泥覆之,肥力极佳,世子这样的安排正好。”

    徐子先微微一笑,农政书他不曾看过,不过小时候去农村,可是亲眼看到菜农用河边的淤泥来肥田,可见古今相通,有不少事变了,也有不少事未曾变过。

    再谈猪圈建造,也是在河边建两大排矮房子,用栏杆围起来就可以。

    徐子先气度恢弘,一建就叫建三四百间,将来总要一下子养几百头猪,陆续宰杀,加上打些渔,买些鸡少养些,可以保障一千多人的肉食供给。

    这一下算算,开菜地花销不大,供服役的壮丁三餐饭食就行,不到百贯花销就能把这事给办好。

    买纺机要到江陵去买,坐船去十来天,回程十来天,预备派孔和与傅谦两人,再带几个牙将护卫就可以。

    路费几十贯只是小数字,一台机器十贯钱,三千台机器就是近贯,这钱按侯府现在的收入,还得攒半年以上。

    “在下随时能奉命北上。”孔和对公事向来一本正经,从不推诿,也不叫苦叫难,只是看着徐子先,苦笑道:“有多少家底,办多少事。而且,世子已经领了委状,印信隔天就能送过来,就任团练使后,总要拿出个样子来。否则,不仅无以对诸镇百姓,不能使地方安心,也会使人有隙可乘,弹劾世子就任团练,一无章法,二无动静,懈怠公事,不堪造就。”

    傅谦则冷笑着道:“这帮人,帮忙做事是不行,拉后腿掣肘是一个顶十个,世子切毋掉以轻心。”

    陈道坚没说话,他年岁轻,徐子先已经找了一个大儒吴时中,不需要府里再出一个纯儒,所以不管府中大小事情,现在都将陈道坚带上,商量事情时叫陈道坚旁听,这样可以造就一个不错的“掌书记”,而不是一个书呆子。

    “办大事要先立下章程。”徐子先看了一眼陈道坚,不紧不慢的道:“坊机是要紧的事,但不是最着急的事。团练也是要紧的事,而且是件急事。开菜地,养猪,相比这些事没那么要紧,但确是可以立刻着手的事。把事情分成轻重缓急,要紧和不要紧,能立刻做和必须要做,但可以缓着做,这就容易着手做事,而不是坐着闲谈,漫无目标。”

    这一番议论说出来,几乎震住了孔和与傅谦两人,至于陈道坚,和傅谦一样,向来被人称为神童,而且十四岁就中秀才,如果不是家境贫寒,实难三年一次考举人再去京师赴考,恐怕也不会来侯府应募。

    就以现在来说,三年内侯府要是荐人去京师应考,陈道坚肯定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在侯府也是机宜文字,吏员中第一等的清要职务,徐子先还打算先保举他一个儒林郎,正九品文散官的职位叫陈道坚先做着,就算这样,还是有不少人在背地里嘀咕,说陈道坚到侯府算是明珠暗投,一直到徐子先就任团练使和三品将军之后,这些浮议才渐渐平息。

    而现在陈道坚感觉自己最为庆幸之事就是来侯府效力,哪怕没有那么多优厚的条件,光是凭着在徐子先身边聆听教诲,实在也是太值得了。

    孔和喃喃道:“看来世间真的是有天生而知之者。”

    傅谦则拜道:“在下敬服,世子有所差遣,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绝不会有丝毫懈怠。”

    徐子先笑而摆手,他当然不会告诉这几人,这一番言论,其实来自后世曾某人的见解,其人也是不世出的天才,拿他的话说出来,不震住眼前几个才是怪事!

    “至于团练使费,我已经有主意了,你们等着瞧。”

    ……

    第二天中午时分,从府城又过来了一个押司官,果然是把印信给送来了。

    同时大都督府也有一份公文,就是许徐子先在侯官和三山县还有闽清,南平这几个县的交界处,可以“便宜行事”,还能“就地筹饷”,至于这意思是齐王还是赵王的,前者应该齐王的意思,后者当然是赵王。

    有了委状,印信,公文,算是整套手续都齐备了,接到印信的同时,小妹和秀娘等人破例出了内宅门,赶到外院。

    李仪孔和秦东阳等人俱在外院,亲眼看着笑吟吟的小妹奉上了三品昭武将军的官袍。

    大魏的文武官服只有细节之分,没有补子那种很低端的东西,文官袍服颜色为七品到九品为青色,七品到五品为蓝色,五品到三品为红袍,三品以上至一品,为紫袍。

    不论文武,都是一样的官袍,颜色之分也是一样,也同样分为公服和常服,还有祭服。

    祭服不戴展脚幞头,戴梁冠。公服是正式的官袍,用于官员朝会,议政,在节庆时穿着。常服则是日常办公时穿着,戴软脚幞头,袍服形式与公服一样,但没有绣花配饰,而是纯色袍服。

    武人官袍和梁冠,幞头,与文官一样,只是常服袖口缩窄,下摆在膝上,易于骑马射箭。

    同时带有靴子,腰带,金银鱼饰等细微的区分。

    本朝中人,是什么官职,是文还是武,几品,基本上扫一眼就能确定,没有多复杂,也不需要那些乱七八糟的补丁来区分。

    “俗话还是说的好。”徐子先自己看了一眼身上的紫袍,笑道:“此前着红袍,未觉得有什么,现在换成紫袍了,虽不是二品,也感觉与此前不同。”

    秀娘的两眼中自是满眼爱意,小妹也相差不多,徐子先身形匀称高大,一袭武官紫袍在身上,更添了几分英武气息。

    “小妹辛苦了。”徐子先故意拱手先谢小妹,小妹笑吟吟的道:“别谢我,我就是摆个样子,谢秀娘姐吧。”

    “好吧,多谢秀娘。”徐子先再向秀娘拱手,把秀娘臊的满脸通红。

    李仪等人,也是在此时上来向徐子先行礼恭贺。

    不管怎样,袭爵前有这样的大功到手,只要底下不出什么岔子,入京办理袭爵之事,不太可能出什么意外了。

    “昨天到今天上午,算是把吴博士的积欠都还光了。”李仪上前道:“花了三百一十六贯,多半还是医药费,都是吴博士妻子从生病到逝世的开销……也有棺木葬仪费用,加起来便是这么多。”

    “下面就等他的信了。”徐子先颔首微笑,于情于理,吴时中都得写封信来感谢,尽管可能心里并不舒服,但从吴时中对妻子的态度来看,这人虽然有风骨,耿介孤僻,但不是那种不讲天理人情的人。

    “对头。”李仪道:“等他信一到,我们就能再去拜会邀请,事情就成了。”

    徐子先微微点头,吴时中是一个重要人选,主要的关键是徐子先知道未来几个月会有绝大风波,非得有一个信的着,靠的住,海内闻名的纯儒去京师一遭,这样可以杜绝很多麻烦。若不然,也不必这么费心费力的来招揽一个名儒。

    李仪又皱眉道:“便宜行事和就地筹饷,这两顶帽子太大,其实并不好戴。”

    徐子先笑道:“他们有他们的打算,我们做我们的。”

    说话到得外院,李仪等人告辞去做自己手头的事,徐子先安心看着府中少年们训练。

    现在正于别院西侧的空地上加盖房舍,都是一排排的排列整齐的瓦房,挖了几眼井,用水很方便,不必到河边挑水。而且开挖沟渠,直通北边的菜地,地势也高,不会有雨天倒灌之忧。

    不少镇民来看了,都很羡慕,一般村庄的居处,墙壁多半是夹着草的夯土墙,象别院这里盖的屋子,还真的是下了不小的本钱。

    在这里兴修房舍,是要给近百名少年和牙将们居住,别院虽大,也住不下这么多人,而且往来不便。

    人多了,空间也不够用,在别院外打通一门,出门就是极大的演武场,十分方便。

    原本是打算百余人用,现在要多出一千多团练兵马来,训练,居住,地方可都是不够,房舍要加盖,厨房要扩大,演武场也得再加大,徐子先出来时,一群官庄上来的丁役正在赶着牛,拉着极重的石碾子,一遍遍的把遍布杂草的荒地慢慢压平实了。

    在场院修整完之前,少年们还是在别院里继续训练。

    新来的少年们还是站队列为主,相当辛苦,不过十余天下来也开始适应了。

    张虎臣和林存信几个牙将,还有金抱一,吴畏三,李福祥等人,俱是充为教官,不过他们对队列军姿之法并不习惯,徐子先也是不强求这些成年的牙将,对他们以恩结和法度约束就行,这些成年人毕竟不比少年,这也能看的出来作养少年牙将的重要之处,令行禁止,威福自用,可以很顺利的将这些少年栽培成自己的心腹。

    今天秦东阳令所有人演练战阵,两边各分三哨,彼此对列,列阵之后队列都站的十分齐整,整个军阵如刀切过的豆腐般光亮。

    这时张虎臣等人都看向徐子先,对徐子先的队列训练和变幻阵形的练法,充满敬服。

    眼前少年们训练短的才不到二十天,阵列转换已经相当纯熟老练。

    换了普通的营兵,练两三个月也未必有这样的成效。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徐子先晚上要给这些少年看阵图,教授他们阵法,向前,后,左右,彼此靠拢,散开,根据地形变幻调整队形。

    在教授的过程中,也是徐子先自己学习的过程,从中受益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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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大章节。

第六十六章 红布

    现在演练战阵战法,秦东阳已经相当严格。

    每个阵列犹如一条黑色的小方块,十余人列阵齐整,与左中右的阵列彼此呼应。

    还配了几个鼓手,旗手,这是叫少年们提前知道以金鼓之令来做战。

    如果条件允许,还会故意设置比如河流,小溪,丘陵,灌木等各种不同的地形,根据地形可以调整阵列。

    按大魏军制,正中是?手,长?比长枪,铁矛更合用,?头扁平,开着血槽,两端开刃,可以戳刺,也能挥斩,是相当犀利的军中利器。

    正中长?手,两侧突前是少量的刀牌手,更多的应该是弓手和弩手。

    但硬弓现在数量不足,徐子先已经向大都督府陈文呈情,请求拨付二百张硬弓和百张长弓,以便日常使用和训练所用。

    实在不行,也能去民间购买。

    大魏民间不禁火器,也不禁刀枪棒棍等各种武器,弓也不禁,惟禁造硬弩,强弩。强弩硬弩威力太大,如果有不轨之徒,暗杀官员,距离百步开外就可能成功,护卫也很难卫护到那么远的距离。

    弓箭杀伤也在几十步外,可是弓箭难练,易学难精,另外民间打猎也离不得弓箭,太祖年间定制时,也提倡民间习武练箭,保持民间尚武的风气,所以全国各路,民间的弓箭社颇多,很多官绅名士,为了“六艺”纯熟,也经常摆弄一下弓箭,不过是摆个样子罢了。

    另外还禁民间打造铠甲,普通百姓或是民间武师,弓马娴熟也无所谓,再打造起铠甲出来,岂不瞬间能成一支精兵?所以不管兵器怎么放开,私造私藏铠甲,那就是等同谋反大罪,这一条始终未曾放松过。

    弓箭制造困难,但民间射箭风气浓郁,买到合格的硬弓,并非难事,只是好的弓箭价格不菲,一柄最少得十几贯甚至几十贯,以侯府财力暂难支撑,这件事也是要紧事,但还是耽搁下来了。

    不管怎样,队列中刀牌手和弓手、弩手的配置是要有,张虎臣是将门世家,秦东阳不在时以他掌总训练,少年们分成两队,左中右三哨齐全,来往攻伐,转换队列,长?相交,弓弩连发,刀盾护阵,已经很象个样子了。

    徐子先看了一阵,走到阵前,对两面阵列的刀牌手道:“?是木?,刀是木刀,但训练时要把自己手中的家伙当成真的。遮挡要认真,劈击之术,不要讲那些花哨的东西。一要力气,二要眼力,三要技巧,四要有一股子勇往直接,杀敌不留力的胆魄。象你们这样,虚应故事,挥刀都软绵绵的,成什么样子?”

    众少年都是打起精神来听着,徐子先虽然未能和他们同吃同睡,但对他们的规矩很严的同时,也是十分照料,并且训练时,只要有时间就在一处训练,一起练器械,力气,一起跑步,晚上讲解阵图。

    跟随久的漳州少年已经在别院两个月,月钱也领了两回,都是实足实的崇德通宝,黄灿灿重实实的铜钱到手,可比什么激励都管用。

    何况更远大的前程等着,不仅是有官身的牙将身份,还有徐子先已经明言,团练招募起来,千多人俱是四周的农夫壮丁,多半不识字,年龄也大了,其中可能会有人才,但多半在将来还是要派侯府牙将去当军官,可以拿到正式的委状。

    不管是四周庄上的少年,还是漳州流民少年,这样的前程何异一步登天,加上徐子先下的功夫,这些少年已经是十足十的忠心,而少年人的忠诚易获得,却不会轻易失去,这也是历来成功的豪杰都会在军中作养少年,甚至广收义子的原因所在。

    徐子先当然不会收义子,这种办法只是图省事罢了。

    “我要用你们,不是因为你们现在很强,是希望你们变强,将来能为我所用。”徐子先又厉声道:“不出全身力气,身上一天下来不青不肿的,训什么训?每月的月钱,每天的鱼肉供着,就是叫你们在这里玩闹的?”

    一番激励,不管是?手还是刀牌手,彼此对训时也是出尽全力,没有两刻功夫,不少人身上都被击打的青肿,甚至破皮流血。

    徐子先下令暂停,自己亲手和人一起替受伤的少年清创包扎,被他包扎的人都是感动的身体微微颤抖。

    张虎臣和林存信等人在一边看着,张虎臣目光沉毅,语气肯定的道:“世子这样练兵,这些孩子半年之内不光是强兵精锐,将来也能成为带兵的大将。”

    林存信点头赞同,他目光闪烁,已经打算回去之后写一封信,派人赶紧去漳州林家族内,如果有可堪造就的少年子弟,不妨赶紧派人送来,募集团练的事,旁人看世子没有办法做成功,但在林存信看来,世子这样的人要做的事必定能够成功,团练一起,早早进入其中或是入府参加训练,成为世子早期的班底,作用可是不小。将来福州团练就算不能成为正兵,但军官的军籍在册,成为朝廷正式的武官,这一层绝不会有差池。

    再看张虎臣,似乎也是在所有考虑,张家是兴化军的将门世家,家族中适合的子弟不一定很多,但一定也是不少。

    众牙将在一边旁观时,徐子先又将三十余个弓手叫到一旁。

    民间射箭风气很浓,所以少年中有不少原本就擅射的,经过高手点拨,射术更是突飞猛进。不过侯府这里并没有按大魏军制,一多半以上都是弩手或弓手,徐子先知道远程武器在步战中的重要之处,但他现在培养的这些少年,还是以近战武官为雏形来栽培。

    “除了技巧之外,我对你们最要紧的期许是令行禁止。”徐子先对着少年弓手们道:“我手里拿块红布,丢到哪,你们就射哪儿,怎么样?”

    一个叫李普的少年较为活泛,胆子也大,当下笑道:“世子若是丢在自己身前,我们可不敢射。”

    “我的话一般不喜欢说第二次。”徐子先不发火,但正色对弓手们道:“你们中最差的,开始过来时十箭也能中七八箭,我不信练了这么久,还不如刚来的时候?我对你们有信心,你们也要信的过自己。”

    练箭的场所距离较远,徐子先一路先走过去,出了西角门,有一块三四百步见方的地方,立着三四十个靶子,这里就是箭场。

    众人都是短打扮,有些发征的跟着徐子先走,张虎臣等人也暂时停了训练,皱眉看向这边。

    徐子先走到靶子之前,他手中早就取了一块绑着石子的红布,这是张虎臣训练骑射的办法,骑士骑在战马上,绕圈射固定靶较易,射移动靶困难,最难的就是抛掷红布,能射中红布的,骑射才算入门。

    如果要论骑射最高的水准,当然是驰马射柳。柳枝较红布更小,而且柳枝柔而坚韧,劲力不足,射中了也不断。

    射柳原本就是军中考较骑射的最高法门,现在徐子先的这些部下,距离射柳还早的很。

    “我丢掷的地方,就是你们要射的地方。”徐子先面色凝重,说道:“记得军法以服从为第一,没有第二次机会。”

    说罢,他将红布断然往自己身前十余步前一扔,厉声喝道:“给我射!”

    话音犹在耳旁,对面早就拉开硬弓等候的李普等人,已经全射松指开弦,箭矢如蝗而飞,发出嗡嗡声响,弓弦噼啪炸响的声音紧随其后,再看时,二十余支箭矢都落在红布左近,密密麻麻,犹如刚长出来的灌木从。

    再看李普等人,面色惨白,张虎臣等人已经赶了过来,对这些少年弓手又踢又打,李普等人也是深悔和后怕,他们对徐子先也是敬畏异常,均是想,适才若有人射的不准,劲力大了少许,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我没有那么蠢。”徐子先倒是很高兴的样子,走到近前,止住了张虎臣等人,笑着道:“他们这些人的射术,我清楚的很。有一步左右的差池,就算失了手,我扔在十步开外,这要是能射中我,除非是成心来射我,可是他们的射术,成心射我,怕又是射不中了。”

    这一番话说的张虎臣咧嘴直笑,想想是这么个道理,这帮小子,射靶子十中七八,相差最多一两步的距离,要是成心射,多半也是射不中,只是转念一想,还是太冒除了。

    当下张虎臣道:“秦典尉不在,不过这事我要上报给典尉和奉常,怕是他们要来和世子??录妇洌?绞焙蚴雷硬灰?肿镂摇!?/p>

    “理所应当。”徐子先应了一声,转头又对那些弓手少年道:“世间的事没有绝对保险的,要是绝对能成功的事,有人和你们这么说,只管拿箭射他。我要试你们的胆色,勇气,还有令行禁止对我的敬畏心,你们都算合格过关,我极满意。底下若有事要用你们,我是大可以放心了。”

    “是,世子。”众少年都一齐声答应着,终于还是有人道:“下次最好用别的办法来试,这一次,真是把命都吓丢了半条。”

    徐子先笑而不语,这种试法,说起来和冒顿单于一样,算是拾人牙慧,但读书不多的人不会知道,而且,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适才要是有迟疑的,不敢射的,或是故意射偏的,这样的人虽然机灵,但可以拿来做别的勾当,当兵吃粮的人,还是如眼前这些少年一样,心态单纯,只知听令来的更好些。

    由此可见,自己和李仪,秦东阳等人精心细挑的少年,不管是本地还是漳州流民中挑选的,由于是百里挑一,倒全都是一等一的好苗子。

    “今天午后不要训练了。”徐子先吩咐张虎臣等人道:“给他们换上干净衣袍,下午全队出动,随我到镇上各处公干。”

    张虎臣瞪眼道:“世子要我们做什么?”

    徐子先卖关子,说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

第六十七章 设卡

    侯府别院这一出,镇上的人当然不知道。

    但他们知道的是印信和委状都送到了,徐子先这个三品昭武将军兼福州府五品团练使捉守使的事情,算是正式有了定论。

    有人当然不满,但无论如何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出来。

    徐子先每天不扰民,不骚扰地方,李诚父子完蛋之后,侯府以相当克已的态度收回了对官庄隐户丁口的使用权,不仅没有抬价,反而让出了不少利益。

    这些事,包括迎击陈于勇,将其斩杀的结果,都令得徐子先威望大涨。

    包括河桥一战,尽管那晚没有几个人看到战事经过,但事后林间的狼藉,到处是斧削刀砍的痕迹,这总归是没错的。

    加上火烧箭射,破损的投枪遍地都是,还有死人流下来的鲜血凝固成黑紫色,令人看了就感觉渗的慌……打完仗之后好多天,都是没有人敢在夜间经过,百姓最喜欢传扬这一类的事,什么鬼火增多,夜晚有鬼哭声,这些类似的传闻都是广为流传。

    现在几个镇子间一致的意见倒是相同,就是有徐子先在,不能说完全放心,最少可以放心再耽搁一阵,若是徐子先也吓走了,说明岐山盗可能近期来报复,安抚使司和大都督府为了脸面,保住立功的宗室功臣,也非得在岐山盗过来之前,先把徐子先接走再说。

    所以一片赞颂声中,其实最顶尖的商行主事者们,关注的不是侯府别院的武力高低,而是徐子先本人的动静。

    若徐子先果真要离开,那么就是福州府的大佬们要放弃此处的迹象。海盗来去飘忽,很难判定其行踪线路,如果长期部署重兵在此,难免会顾此失彼,使得更要紧的地方会有明显的防守漏洞。

    所以最好就是把徐子先弄走,也很有可能岐山盗知道徐子先离开之后,会放弃对侯府别院的侵犯念头,顺带着这一片的地方也就平安无事了。

    说来是件很耻辱的事,换在成宗皇帝之前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真要有“群盗”威胁地方,几十年前的福建路文武官员首先想的就是派兵主动出击,加以剿杀,而不是现在这样,考虑的是地方安静,不惹海盗来攻,那就谢天谢地了。

    ……

    “诸君对眼下的局面,考虑过没有?”

    镇上商家很多,有一些是积年的掌柜,有顶身股,算是小半个东主,有一些就纯粹是分号的掌事人,普通的事能自己拿主意,涉及到大宗钱财的,那就自己当不了家,非得家族的族长,或是商行的东主拿主意不可。

    说话的是蒲寿臣,他是蒲寿高的族弟,也是比较受信任的一个。

    毕竟在南安,水口,谷口这一条线上,陆地官道车马不断,闽江上船只不绝,除了在水口靠岸的,就多半在南安泽这里上岸来,这边距离府城十来里,官道状况良好,从兴化军,邵武军,建州,汀州,包括漳州一些到内地贩货到福州的,除非沿闽江直下海口,不然的话还是在这里转运较为妥当。

    原本其实直放福州更好,但现在海船多半往泉州,因为岐山盗的原因很少有商船直接敢单船沿江而下,都是先到福州办货,聚集了十来条船,由官府派水师护卫出海,沿海的几条防线,官府也有水师护卫,只是大海茫茫,能护卫的地方太少,多半的商船到了大海上都要受海盗的骚扰,多半是缴纳过境钱,少数倒霉鬼会被连船带货抢走,大约五艘船里有一艘会是这样的下场,有一艘可能跑十年没事,也可能头一次下水要么被抢了,要么就沉船了。

    海洋贸易利润丰厚,就是因为每一次出海都未必能回来的,货物受欢迎是一回事,风险也确实极大。

    南安镇是附近两军三州到福州和泉州的陆路通道,从这里上岸抵福州相对要安全一些,当然水口镇,谷口镇,还有闽清县,南平县,这些地方也是商旅众多,连江上也是船只商旅十分稠密,要是光南安镇这里要紧,福州那边派一个军加水师过来也是应该的。

    “说实在的。”蒲寿臣见众人一时不出声,笑了笑,继续说道:“家兄对官府重视附近这几个镇子,其实十分欣喜。然而我蒲家毕竟外来户,对团练出钱太多并不是好事,犯忌讳……”

    林家船行的东主林定一闷声道:“蒲兄家最好了,出钱的时候是外来的,赚钱时就是在本朝多年,心向我华夏,好主意,好买卖。可惜我林家却不能换个祖宗,这亏还是吃定了。”

    几个大掌柜和东主闷声笑起来,蒲家确实是这样的德性,早就惹人烦了。

    蒲寿臣并不觉得尴尬,蒲家一直是这样,出风头的事,比如皇帝的千秋节,那是一定要花大价钱替皇帝上寿,权贵们有三节两庆,该花的一定要花。雇佣无良文人,写诗文传记乃至小说吹捧蒲家,这钱也舍得花。

    蒲家这种来自天方的色目人,能在大魏多年屹立不倒,就是抓住这核心的一条。

    该花的,花在皇室,权贵身上的,吹捧自己的,一文钱不少花。

    不该花的,什么地方公益,摊派,正赋杂税,那是一文钱也不会出。

    “办团练是好事。”蒲寿臣微笑着道:“现在看来上头是要搞摊派,不然南安侯世子可是拿不出这笔巨款。”

    在场的人都笑出来,不乏赞同和轻视,南安侯一脉,确实是有名的穷鬼,宗室侯爵在江陵有不少穷的,京师也有不少破落户,福州这里南安侯府就是代表。

    其实南安侯府以穷出名,主要还是其与帝室的关系还很接近,徐子先与当今皇帝可是同一个曾祖父,血脉极为接近,这样身份的宗室,穷成南安侯府这样的,毕竟是极少数。

    “我要有言在赞。”蒲寿臣收敛笑容,肃容道:“如果要摊派,除非是有安抚使司和大都督府,加上转运使司下的公函,不然恕蒲家不能从命。”

    林定一“嘿”了一声,说道:“你蒲家不出钱,我林家就该当的?要完蛋大家全完,我们也是一文钱不出。”

    蒲,林两家,向来有些针锋相对,这一下林定一被蒲寿臣激怒,旁人想劝的,也要惦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够不够。

    蒲寿臣笑道:“林兄未必有这个胆色吧?和侯府世子硬扛,误了团练大事,怕是也吃罪不起,何苦顶这个牛?”

    林定一冷笑道:“这就不劳蒲兄操心了,团练一开,所费一年最少七八万乃至十余万贯,这笔钱,得福州那边协调,各镇都得出钱出力。咱们几个先跳出来算咋回事?你也不要在这里搅和,真以为咱是傻子?”

    蒲寿臣这一下才略觉尴尬,这一次会议是他召集,就是故意挑唆激怒眼前这些人。

    这个事也是蒲寿高的吩咐,原本这边的事和蒲家无关,但有权贵者吩咐蒲寿高给徐子先制造些麻烦,只是小事,蒲寿高顺口就答应了。谁料林定一真的是十足精明,眼前的这些大掌柜们,显然也是看出来他的用心。

    不过,既然目的达到了,是否被识破也是无所谓的事情,蒲寿臣微微一笑,并不驳斥林定一的话。

    气氛不佳,众人纷纷起身告辞,蒲寿臣一路把这些镇上的大人物送到门口,正在寒暄告辞的时候,一个商行的伙计狂奔而来。

    “四老爷,大事不好了。”来报信的是个汉人,蒲家商行里管事的都是天方国的色目人,而伙计当然还是用汉人为主。

    “什么事,慌什么?”蒲寿臣大为不满,这个伙计简直是在丢脸。

    “南安侯府出了近百人,把官道,闽江渡口,南安河口,这几处重要的地方都设了卡子。从今天开始,所有过往商队,按携带货物价值估算过境费,不交钱的不给过,已经押了不少人了,咱们家的商队,也拦住了。”

    “什么?”蒲寿臣这一下也是面色一变,内心无比愤怒和惶恐。

    “这叫现眼报。”林定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旁人却没有这般轻松,林家是船行,在这里开个分号方便接生意,他家除了运输,就是造船,带货的商队却是极少,当然可以置身事外看笑话,别的几家商行,商队可也是不少。

    “世子怕是昏头了。”杨氏丝行的东主杨释之面露薄怒,说道:“他要把整个福建路的商家都得罪光?”

    “这也是个办法。”铁行的大掌柜张明亮摇头一笑,说道:“各家摊派,谁不跳脚?现在借着办团练的机会,设卡收捐,就算报到福州,大都督府,帅臣,巡按史,谁都挑不出他的毛病来。我听说了,许他便宜行事,也许他摊派,既然摊派可以,设卡收捐就不行?”

    “这是开一个稳固的财源啊。”林定一在旁听到了,顿时醒悟,他这样的生意人,何等精明,当下就想明白了,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道:“世子要是摊派,很可能摊派不成,甚至惹出乱子。毕竟多寡不均,无法衡定,而每年都来一回,也叫人难以承受。在行商头上敲钱就不同了,而且可以一直收下来,妙极,妙极,他最好不要做生意,不然咱们的饭碗要叫他抢了去。”

    几个掌柜和东主闻言都是露出苦笑,林定一置身事外,说话太轻松了。

    其实各人也若有所悟,世子不在各镇摊派,主要还是因为各商行都是地头蛇,世子不想乱了自己的地盘,坏了名声,惹了众怒。

    而外来行商不同,就算叫屈也最多到福州府去叫,让那边的各衙门头疼去。

    这算是福州那边设了一个绊子,世子却是反将一军,把矛盾推回去了。

    要说设卡收税,在大魏是相当正常的事,能为此事者当然只有官府。

    徐子先若是没有公文许他劝捐和便宜行事,那设卡收捐的事也是万万不能做,第一天做,第二天安抚使司就会派人来,第三天巡按使的弹劾奏章就会往京师去了,等着他的就是训斥,严重的就会削爵。

第六十八章 开捐

    众人急脚前行,果然看到往福州和水口南平的官道和闽江水口岸边都各有几十个穿着劲装的少年把守着,另外孔和带着侯府的文吏穿着吏袍,在道边搭了个棚子,放着桌椅柜子等用具,几个文吏拿着硬笔,水墨瓶盖都打开了,各人面前都摊开着帐本,准备记录。m.www.uu234.net

    由于时间尚短,还是没有人交钱。商人们越聚集越多,镇上来看热闹的也是不少,短短时间聚集了过千人。

    大半的行商都是色目商人,他们带着通事和保镖,也有在大魏境内雇佣的镖师,当然还有脚行的脚夫们,或是推着车,或是赶着大车,货物一般是外来的金银器,波斯毯子,香料等比较受大魏欢迎的物品。

    这也是他们要去福州的原因所在,别的州府,县城,要想短时间内出脱这些贵重物品比较难,要是铜料一类的货物,他们在靠岸时就基本上谈妥了,由大魏的商人自己负责运输。

    另外他们要去福州办货,不管是生丝还是铁器,或是布料,茶叶,还有红糖,这些都是紧销的好货,非得到泉州和福州这样的大府才能备办完全。

    一般来说,一艘来自海外的船只会在漳州或泉州,也可能是福州港口停泊十来天到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其间这些商人会在福建路内部的军州寻找商机,最终到福州或泉州汇总,最后完成订单,等货物上船之后,修补船只,补充食物和淡水的工作也就完成了,然后扬帆出海。

    还会有一部份船只到澎湖或东藩岛上补充食水,同时购买一些鹿皮茶叶,东藩岛上也有万余居民,鱼干,鹿皮加上少量的茶叶和红糖就是他们要出手的货物,会有不少船只留着空,到东藩岛上把食水货物彻底补足,接下来去倭国或东洋各岛,也可能直接从南洋海面往天方半岛方向折返。

    这些贸易的流程和线路已经相当成熟,各条线路和商道就如同大魏身上的粗细不同的血管,畅通无比,现在,在南安镇往福州的官道上,几道税卡把几条不粗的血管给卡住了,使得这些商人似乎血脂过高一样,一个个都是面色通红。

    “奉福建路安抚使司谕令,大都督府谕令,”李仪穿着从七品的官袍,神色有一些不安,但更多的是郑重和庄严。他对那些吵闹不休的色目商人道:“本官不管此前的规矩是什么,现在我们的规矩就是对行商征收团练捐,大魏境内地方可以视情形开纳捐税,这是常例,众位如果常来大魏贸易,应该知道这是大魏惯例!”

    金抱一和吴畏三两个牙将一左一右按着障刀站着,身边各有十来名穿着劲装武服的少年,或是按着障刀,拿着盾牌,或是拿着硬弓,箭壶背在左右两侧,多半的少年手持闪烁寒光的长?,在往福州的道路因为行商最多,所以放着三十来人在这里,将官道远远挡开。

    有几个行脚商人想从官道两侧的田野自顾自绕道过去,徐子先在一旁立刻下令射箭,几支箭矢过去,那几个小商人顿时就老实了,狼狈不堪的从田野里跑回来。

    这个举动给了色目商人一些威慑,也使所有人都明白侯府的举措是认真的,刚刚有点象闹剧,现在对不少人来说就是一场惨剧了。

    李仪宣谕之后,大量的色目商人还是发出了愤怒的抗议声,不外乎他们从海外远道而来,理应受到大魏的礼遇和尊敬,大魏朝廷也是这么做的,结果在这里受到非法的勒索,他们要向福州府的安抚使司,巡按使司,还有大都督府上报。

    如果有必要,当然要上报到京师的御史台,直至政事堂。

    “要上报,随意!”徐子先按着障刀走向人群正中,人群自发的让开道路。

    气喘吁吁跑过来的蒲寿臣等人也是默然看着散发着昂扬斗志的徐子先,停住了脚步,蒲寿臣更放弃了第一时间质问的打算。

    “岐山盗来攻,我想诸位都知道。”徐子先看着四周,大声道:“我率部血战,死了多名部下,保护了一方平安。岐山盗必来报复,朝廷授给我军前历练之职,帅臣和大都督府给我团练使一职,着我在地方募兵保护侯府别院一带诸多百姓的安全,在此前提之下,募集粮饷以为募兵军资,谁敢反对?”

    四周一阵骚然,这个道理是明显的,镇上的百姓和商人,还有汉民行商都是点头。

    福建路临海地方多半受过海盗骚扰,而福建路的禁军只有五个军,主要保护的重点是福州城和泉州城,对外围海岸,哪怕是漳州和兴化军的保护都嫌不足。

    这一次调了一个江防营到南安镇这边,最多再驻守几天就得回下游走,江口海边一带更为紧要,如果不驻军的话,很容易被海盗乘隙而入,损失也会很大。

    而招募再训练厢军,要两府的同意和皇帝的许可,一营兵年开销近十万贯,对大魏中枢来说也是囊中羞涩,不是必要的话不会同意出这笔开销。

    众人有所明悟,知道北方和西北的压力比东南更大,如果这样的情形再持续下去,很可能朝廷会如国初那样,放开各地的团练使一职,同时允许地方开源解决兵饷问题。

    当然这样也会带来很多负面的麻烦和问题,如果不是到难以收拾的地步,朝廷不会放开地方自办团练的缰绳,而徐子先能被授给团练,首先还是说明朝廷高层和地方的军政大员,已经开始考虑在做这方面的尝试。

    “既然诸位不出声,说明收团练捐大伙儿认为还是合理的。”徐子先笑了一下,接着道:“团练需要千人以上才能保一方平安,年费在十余万贯左右,这笔钱叫镇上的商家来平摊,负担很重,也有失公平。试想,地方商行摊派这笔款子,过路的商人也是被保护在内,却一文不出,这又公平合理吗?”

    这当然是一个转嫁方向的诡辩,事实上不管是镇上的坐商还是过往行商,他们已经交纳赋税,大魏朝廷和地方驻军理应保护他们的安全,当然这个“理”根本说不得,也没地方去申冤,如果徐子先真的能保护这方圆几十里的安全,对坐商或行商来说也是件好事。

    被拦住的人群和旁观者都嗡嗡出声,彼此议论开来。

    世子的话条理清楚,道理讲的很扎实,说的话俱是有道理在,就算要反驳,最多是筹款的方向有问题,而行商都是外路人,很难想象自己攀上本地的坐商会得到支持,没准会惹怒本地人,惹来一顿群殴。

    “本地的商民百姓,我会禀报帅臣和大都督府,把四十天的力役转到镇上来服役,主要是帮着兴修军营,修路,还有一些军营杂役,可能不止四十天,你们当然也要出力。不出力的就出钱,公平合理。”徐子先扫了一下本镇的人,见镇上居民百姓和商家都没有反对,暗中也是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别院方圆这几个镇子,徐子先是打算慢慢的控制住,团练只是一个开始,往下去可以有很多办法来进行渗透,管控,最终完全控制下来。

    如果在一开始就惹动众怒,并不是好的选择,能避免还是要避免。

    外来的行商们都有点垂头丧气,他们渐渐明白过来,眼前的突发事件并不是侯府世子一时荒唐,在他们不满和反抗后就会取消。

    甚至有的大商人已经心有明悟,这件事估计闹到福州,甚至闹到两府,最终还是徐子先会获得支持。

    大魏的税赋种类极为繁多,不管是工商贸易还是土地,包括身丁,都有役和钱两种交税的形式,另外还有茶,酒,醋,盐,铁专营专卖等各种制度,各种杂税多至叫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农民的负担最重,商人好歹因为贸易发达而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徐子先的办法在大魏是一种创造,算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在后世这叫厘捐,相当有效的办法,徐子先是学历史的,他在行,也早就有所打算。

    南安镇这里靠近渡口,距离府城近,商行多,行商更多,不在这上面打发财的主意,岂不是坐在银山里拿碗讨饭吃?

    人的思维方式会有盲区,比如大都督府,比如安抚使司,比如赵王,都以为徐子先要在本地商民搞摊派,弄到地方天怒人怨,然后他们收拾残局,赶徐子先走路,彻底捂死这个突然冒起的小辈。

    结果却是大相径庭,徐子先独辟蹊径,地方上不会有意见,当然没有骚动,至于行商,根本抱不成团,也没有理由去上控。

    “对行商收捐也不会乱来。”徐子先神色更淡然了,声音清冷的继续道:“你们带的货物越多,越贵重,需要的保护程度就越高。我知道此前有行商在经过时都要加雇保镖,就是害怕在闽江这一带被岐山盗劫掠,现在我告诉你们,一旦团练成功,闽江两岸我们都会负责防御,你们的使费开销也会下降。五十贯货物以下,小本买卖,我们不征钱。五十贯到百贯,征钱五百文,百贯以上按比例来征,百贯征一贯,千贯征十贯,万贯征百贯,按你们的利润比来说,这个钱不算多。”

    这一下很多建州和兴化军,邵武军来的中小商人都松了口气,他们来往次数较多,但货物很少,并不太值钱,如果征收额度太大,会叫他们难以承受。

    有个刚刚被箭矢逼回来的小商人此前还一脸愤怒,现在也是拍腿道:“世子早说就好了,俺也不会想从边上跑。”

    四周传来哄笑声,徐子先也是微微一笑,说道:“一个月内不复征,就是说你这个月抽过税了,本月内免征。”

    “好,太好了。”

    这一下七成以上的商人都放下心来,他们一般就是带几十贯百来贯的货物,一个月来往不会超过两回,征一不征二,这就说明被征的钱数在他们的利润里只占一小块份额,影响真的不大。

第六十九章 第一桶金

    色目商人们脸色就难看的很了,他们窃窃低语了一会,有个色目商人上前来说道:“这对我们远来的商人太不公平,太不友好了,我们货物最多,可是我们所来之地太远,这样的办法,不符合大魏安抚远人,以德服人的传统。www.uu234.net”

    徐子先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式,说道:“本人能力有限,只能先顾自己,再顾乡邻,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公平只能在其后。如果色目商人感觉不公平,可以绕道,本人又不能追着你们去要钱。再者说,尔等虽是远道而来,长途跋涉,然而又不是来和我们大魏人交朋友的,你们赚的盆满钵满,总不能一丁点使费都不愿出,这样的话,尔等对我们大魏人也太不友好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四周传来轰然叫好声,不少人几乎是在垛脚叫好,一群色目商人的脸色顿时都变了。

    色目商人在大魏大赚特赚,朝廷为了面子给他们诸多优惠,当然大魏朝廷有自有考虑,要营造一种友好的商业氛围,吸引更多的人来贸易。

    通过几百年的发展,大魏的贸易确实极为发达,而且也带动了工商业的发展,但外来的商人也不是来做慈善的,他们当然也是大赚特赚,而且利用大魏对他们的优待赚取了更多的好处。

    徐子先并不仇外,只是觉得任何一方吃亏一方占便宜的做法,不管是人际关系还是对外贸易关系都不健康,也不会太长久。

    如果不改弦更张,一方让一些利益出来,迟早吃亏的一方崩盘之后会用烧杀抢掠的办法弄回来,最后一拍两散。

    谈判和让步,这才是健全的制度下应有的处理利益冲突的办法,当然,能明白这一点的人极少,那是相当的少。

    “我还有急事。”一个带着几个脚夫,挑着几个担子的商人忍不住了,上前道:“算算这货多少钱,我要交钱过卡子。”

    “好,我来算。”孔和精神抖擞的走上前去,眼中几乎全然是笑意。

    对向外来行商,特别是色目商人征税,孔和等人几乎是举双手双脚的赞同。

    而徐子先事前并没有透露多少风声,一直到印信委状都到手了,一切水到渠成了才向众人宣布,对此孔和也没有多少抵触。

    这等事,如果事机早早、泄露出去,很有可能会有不可预测的变化发生。

    简单来说,眼前神色难看的蒲寿臣,这样的色目豪商在背后也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如果早早被蒲家知道了此事,其在福州府城里的力量,甚至是京师的人脉关系网,足以把对徐子先的封赏变换一个方向。

    而现在已经设卡收捐,事情已经开始进行,蒲家的能量再大,一时间也难以扳回这事。

    关键之处在于,徐子先的方法是主要收取豪商特别是色目商人的钱,对中小商人和汉商,包括本地商人的利益触动较小,这使地方上必定会大力支持,特别是徐子先再度展现了手腕和能力,会使相当多的人对他创办团练成功充满信心。

    而民间对色目商人受到优待,在大魏境内不纳税却大赚特赚的事情,也是早就有所怨言,这件事传扬开来,徐子先不会被人视为贪酷,恰恰相反,世子的形象会再被拔高一层,尽管徐子先只是为了自己开辟一个稳固的财源,但在不少人心里,会成了敢于向豪商开刀,会有隐隐的劫富济贫的形象流传开来。

    “都是生丝,很易算,一挑一百二十斤,十二贯一挑,你这是五挑,六十贯,交五百文。”

    “好!”

    这商人一则是急着交割货物,二来可能是真的急性子,当下从褡裢里掏了半吊钱出来,略微看了一眼,递给孔和。

    孔和接过来,也是很爽气的一挥手,说道:“给他写纳捐文书,此后经过南口,谷口,水口,不过是江边渡口还是官道,都不必再交钱了。”

    “早点把团练办起来,我们行商做买卖的才更放心。”交了钱,自觉也能说几句话,这个生丝商人反而站住了,说了两句勉的话。

    “放心。”徐子先拱手笑道:“助捐的都是义商,为了各位义商的安危着想,我们也会早点把团练办好……”

    有人带头,跟随的人就多了,很快就有第二,第三个商人纷纷估值交钱,几个文吏带着庄丁助手纷纷检视,好一通忙乱后,大半的商人被放行离开。

    “算了,我也交钱。”一群色目商人僵持了好一阵子,眼看这里秩序井然,过往商人都纷纷交钱离开,没有人闹事也无人不满,连看热闹的都走散了大半,他们知道再僵持下去只能留在镇上过夜,当下有人带着头上来估值,神色间充满无奈。

    “金银器,香料,值钱三千五百贯,交钱三十五贯。”孔和宣布之后,色目商人取了对等的银子出来,放在桌上,然后领取了纳捐证明,一脸不高兴的走了。

    其余的色目商人有样学样,要么给银子,或是金子,也有给铜钱的,川流不息的人群不停的经过,也是留下了整筐的铜钱和金钱。

    李仪和孔和等人被徐子先分别派往三川口,水口,谷口各处,分别收取商人的捐输钱,由于南口这边打响了头炮,到下午时所有过往商人都听到了消息,收钱之事十分顺利,没有引发任何的风波。

    当然,那些全副武装,手持兵器而立的侯府牙将们,也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人试图逃离时,少年牙将们毫不犹豫的射箭阻止,甚至不惧将逃捐商人射杀的坚决姿态,令得不少人为之警惕。

    这些半桩大的少年最值得人害怕,生瓜蛋、子,性子是处于最不稳定,最为残忍的时期,稍有不对就敢暴起杀人。

    一旦被人收服了,基本上不会反叛或起什么异样心思,对上头的命令,也是多半坚决执行,哪怕是杀伤人命,肯定也是在所不惜。

    天黑之后商队绝迹,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冒着天黑赶夜路,但为了谨慎起见,徐子先还是留着几个庄丁和一个文吏看守,起更之后就留庄丁兼更夫,就在这里巡逻,一旦发觉有商队偷溜就敲锣报警,骑马追赶,几里路内肯定追的上。

    收到的铜钱和金银相当沉重,众人欢天喜地的闻着铜臭味道,连徐子先也相当欣喜,看着这些筐子陷入了不可名状的欣喜情绪之中。

    天可怜见,这才是他挖到的真正的第一桶金。

    回到别院不久,另外几个口子的人也带着金银铜钱赶回来,由于那边色目商人较少,征税的额度不大,收取的也是铜钱为主,看着重量沉重,收获是肯定不如往福州的南口为多,就算这样,也够叫人欢欣鼓舞了。

    “今晚加菜。”徐子先对迎上来的小妹和秀娘道:“后面种菜的庄妇都叫进来,洗干净手叫她们帮着做菜,大家今天都辛苦了,都在府里吃……”

    小妹很沉稳的点点头,但发光的两眼还是暴露了小姑娘不平静的内心。

    秀娘倒是掌的住,朝夕相处,她对徐子先的信心莫名的比较强。

    “阿兄,”小妹转头离开时总算忍不住道:“你可比阿爹强多了。”

    “这话中秋祭祖的时候和父亲大人说吧。”徐子先笑道:“小心他老人家上来和你好好谈谈这个话问题何在。”

    “又没正经了。”小妹狠狠瞪了徐子先一眼,转头又是笑出声来,秀娘两眼也是笑弯了,如两轮弯月,两个女子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金银铜钱几眼,这才转身离开。

    “金银折一千余贯,铜钱也有一千多贯。”哗啦啦的响声中孔和等人加紧点算,在后宅饭菜飘香之时,总算是把铜钱和金银都点算出来。

    “金子留着,慢慢熔成马蹄金,我留着有用。”徐子先对李仪和孔和等人道:“银子拿去蒲家的钱庄去兑成铜钱,这里头还有他们的钱,要好好和人家说谢谢。”

    众人都笑的打跌,徐子先放松之后,诙谐爱吐槽的死大学生的一面终于开始暴露出来。

    蒲寿臣的脸象是抹了石灰一样难看,大势之下蒲家商行的车队,或是与蒲家相关的色目人都得交钱。

    可以说今天的事对蒲家的影响最大,简直是被人在肚皮上捅了一刀又一刀。

    当然以蒲家遍及整个福建路,还有江陵府,江南东路,浙江东路,还有京师的生意格局来说,眼下这点事,可以说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但对蒲寿臣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他在这里当家,却是害家族生意受了损失,对一个精明强干的主事人来说,不会再有什么事比这种事更叫他感觉难过和羞辱了。

    蒲家一定会想办法,但徐子先暂时不知道蒲寿高会怎么做,情报来源太少,原本的徐子先也就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而现在的一切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能利用的记忆会越来越少。

    徐子先暗暗点了点头,在欢快的情绪下他没有立刻做决定,但物色人手,建立情报体系的事,看来也是迫在眉睫了。

第七十章 暂且忍耐

    “明天未必有这么多。www.uu234.net”李仪提醒道:“今天来的色目商人多,应该是前一阵到福州的海船过来的,他们去汀州或建州,也有是从漳州一路过来的。不可能每天都是如此,若是这样,一天两千贯,一年能收入五六十万贯,太夸张了。”

    “我都不敢信自己的眼睛。”傅谦现在很放的开了,脸上做出夺张的表情,引得众人一阵轰笑。

    徐子先微微点头,今天的数字是打响了开门炮,不过接下来不可能天天都是这么多,应该有峰值高低起伏,不过按保持的估计,一年二十万贯的收入是稳当的。

    这个钱能令他建起一个军的团练武装了。

    “确实如李公所说。”徐子先对众人道:“会有高低起伏,我想我们就按少了说,一年十来万贯,正好养一支千多人的团练,是不是?”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点头。

    “福州的各衙门,要打点一下。”李仪又提醒道:“我们开了一个新财源,眼红的人不少,打点一下,阻力和物议风评就要好很多。”

    “这事交给李公亲自去办。”福州的各官衙李仪好歹打过交道,承担这个任务相当恰当。

    李仪点头应诺,徐子先又道:“玄平兄就继续当大帐房,各关卡每天的估值收税,还有官庄的力役调派和现钱收入,这些都由玄平兄负责。”

    孔和赶紧拱手答应,徐子先又道:“府中的北楼辟出库房来收钱,由秦典尉派人轮值守备,要用钱,需要我的手书和孔玄平的印信,这样才好入册记帐。等盖好军营,再迁到营里去,公是公,私是私。”

    众人无不凛然,李仪掌总,孔平记帐,钱却给秦东阳这个武夫看管,一下子就分配的十分清楚明确,彼此制约防范,看似一点小事,能在短短时间分派的这么清楚,世子的智略手腕都很了得。

    “团练需要保举的官员名册,我会视最近诸公的表现来定。”徐子先又向着傅谦等人道:“长史,司马,录事参军,录事,司功,司仓,司帐,司法,司田,司兵,司士,这些官职,从长史到七参军,还有医学博士,校书,这些官职,从六品至从九品,都会各有差拨举荐,到时候,诸公在我府里的俸禄照领,官俸也是照领……”

    众人忙不迭的躬身致谢,傅谦更是神色激动,他到侯府报考吏职的时候只是想着能养家糊口,想也没想过,短短时间下来,居然还可能穿上官袍?要是真的,那可真是扬眉吐气,想到自己穿着官袍出现在妻子身前,妻子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还有家里的儿女,会不会蹦跳着高兴,也可能会怯生生的害怕自己穿着一身袍服?

    至于那些曾经狗眼看人低的亲戚朋友,那些羞辱过自己和讥讽过自己的人呢?那些喜欢说家长里短,聚集在镇子一角,经常用怜悯,嘲讽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三姑六婆?

    除了这些,还会有实际到手的权力,以及继续往上升的序列,国朝之中,没有序列就是没有,有了序列就有继续攀登的机会。

    不一定要有功名,只要立功,积劳而为官,就有了上升的渠道和本钱。

    这也是大魏太祖立下的祖制,吏职积劳,白丁因功。

    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俸禄。

    长史和司马肯定是李仪和秦东阳的职位,傅谦瞄向的是录事或司帐,这是文职的辅佐高职,州团练下的录事或司帐应该是正九品,俸禄是月俸十五贯,还有粮食,柴薪,冬夏都有额外补助,一年好几百贯的收入,还有免役田亩和荫庇免役丁口……

    傅谦全身象过了电一样的舒爽,几乎每个毛孔都打开了的样子。

    “官职并不易得……”徐子先正色道:“时间尚短,我对诸位还不是太了解。而且正式开办团练之后,人手会大量增加,诸位要继续努力才是。”

    傅谦这才从飘飘然的状态警醒过来,他知道世子这是在提醒众人,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想要这些官职,继续拿出诚意和努力出来。

    傅谦隐隐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但这一刻他知道的只有自己唯有继续奋发努力,这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明天继续征税,不过牙将们只出一半人,多叫一些庄丁来服役就行了,有人闹事再派牙将出去,牙将还是以练兵为主,很快他们都要派上用场……”徐子先继续说道:“至于团练兵马,先到闽江对岸去张贴榜文,募五百团练兵丁,包吃住,月钱给五百,顿顿有荤腥,告诉他们,合格了之后就给军饷,按厢军,不,比厢军的军饷还要高。但要合格很难,军训期三个月,体力,技击,队列,服从,都要达到标准,还要看的懂旗号,听的懂金鼓,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一条做不到的,一律开革。”

    徐子先顿了顿,又道:“再派人手去各镇募人,募集一千人,争取五天之内把人手募齐,先要初选,年龄二十到三十五之间,体量身高中等,壮实有力,没有犯过事,有偷盗过的,干过脚行,牙行,在衙前效力过的,作奸犯科,在乡里名声不好的,一律不取!”

    众人闻言有些啧舌,以前办团练虽少也不是没有过,一般来说地方上有大灾朝廷就会放开一地的团练,募兵征取壮丁,以防地方生事。

    这是大魏家传国法,几百年间很少有百姓揭竿而起,这种祖传的家法相当有用。试想有大型的灾害,最不满的又有行动造反的当然是壮丁,把壮丁全转化为厢军或地方团练,他们反而成了当兵吃粮的人,转过头来又能征剿少数闹事的……虽然军饷节节攀高,仍然是值得承担的代价。

    一般来说只要是男子,团练就收,因为团练的待遇也就是吃饱饭,操练上头十分马虎,也没有上好的军器发给团练兵,众人这时才隐隐明白,原本以为徐子先要借团练掌握地方,同时开辟财源,现在看来,竟是真的要练好兵,保卫乡里。

    秦东阳和金抱一,吴畏三等武夫最为高兴,挑兵挑的好,练兵就事半功倍。

    这几十个少年再练一两个月就可以出师,到时候正好放到团练里当初级武官,可以更好的把团练在短期内彻底掌握。

    当然徐子先也会在团练里选择合适的壮丁提拔上来,不可能把团练都交给现在的人手来统带,漳州人,福州人,建州人,原本的牙将,后招募的,流民少年,过是要分成若干个团体,这样才最好操控。

    有些事徐子先自己也不太明白,前世今生,曾经是空头宗室,未掌实权,又是连学生会干部也没当过的死大学生,完全废宅,居然现在上手掌权,事事都寻得章法?自己转念想想,惟有可能是此前压力太大,朝思夜想的都是这些事,可见做事只要用心思,多半还是能找到切实的办法。

    当然现在还在纸上谈兵,到底顺不顺利,难说的很。

    ……

    第二天征收团练捐继续,同时镇上的商行大户开始派人送信,当然是要向各家的家主或东主报告这边发生的事。

    蒲寿臣最为着急,今天蒲家又来了一个商队,被征了百贯钱去。现在蒲寿臣走到路上去都担心被人笑成是冤大头。

    原本他是想硬扛不交,但看看那些手持长?,背负硬弓的少年,看到他们眼中的桀骜眼神,和对徐子先尊敬有加的眼神,蒲寿臣能确定,如果自己当面硬顶,徐子先火大起来,给自己栽一个“军前惑众,扰乱军务”的罪名,当场叫那些少年护卫射杀了他,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隔了两天,眼看蒲家几支商队都被收捐,消息已经逐渐流传开来,但并没有商人聚集闹事,或是绕道而行,可能那些带几千上万贯的色目商人觉得生意要紧,不愿耽搁时间,而本地的中小商人,也是觉得这个团练捐收的合情合理,真的办成团练其实是好事,加上对有钱的大商人收的更多,很多中小商人反而觉得心理平衡,不仅不曾恼怒,反是觉得相当的高兴。

    这就是徐子先抓住人们的心理,越有钱的出的越多,不怎么有钱的和没钱的,心里反而畅快。而有钱人毕竟是少数,如果是大魏的有钱人,能量大,徐子先就要小心谨慎,不过色目有钱人毕竟是外人,同时打压有钱人加外邦人,给人的心理感觉更舒服更爽快!

    蒲寿臣估计,就算是有一些色目商人上控告状,不管是安抚使司,或是提刑司,巡按司,又或是福州府,侯官县,三山县,没有哪个衙门会蠢到接这种状子!

    “见过兄长。”进入蒲府之后,蒲寿臣在一幢天方风格很明显的圆顶屋子里见到了蒲寿高,进了院子,双方都是换了白色长袍,彼此间用天方语说话。

    “这事我已经多方打听过了。”蒲寿高神色淡淡的道:“暂时还没有办法……要忍耐。”

    “要是这样下去,我们一年最少交过万贯……”蒲寿臣恨恨的道:“就拿他真的没有办法了不成?”

第七十一章 变化

    “我和一个贵人通了信,他要我暂时忍耐。www.uu234.net”蒲寿高道:“徐子先是团练使,按大魏传统,开办团练就是地方花钱,各衙门一文钱没给他,许他便宜行事就地筹款,徐子先设卡收捐,按资产收钱,道理很正,没有什么可推敲拿捏的地方。而且收色目商人的钱,上上下下心里都很痛快,这事除非是把官司打到政事堂,政事堂也不会明着支持我们。这些年来,大魏中枢到地方越来越窘迫,对色目人的态度也不象以前那般宽容。”

    蒲寿臣突然有些惊惧,他道:“难道他们要对我们下手?”

    “还不至于。”蒲寿高摇摇头,说道:“内外还算安稳,除非有巨变,天下大乱。”

    “我看大魏有此迹象。”

    “是的!”蒲寿高觉得要向族中的人慢慢交底,他缓缓道:“我们不外乎有这么几个选择,一,大魏倒下,会有强者出现,我们要擦亮眼睛,跟着强者走,这样能维持我们旧日的地位,不过新朝初立,国策不一定和大魏一样,所以这一步还是被动了。二者,就是我们在乱世中择强者依附,展现自己的力量,助其成功。这样,新朝建立,我们的地位只会比在大魏高,不会低。最后一条路,就是我们在乱世之中,择机自立!”

    “自立?”蒲寿臣心砰砰跳,感觉嘴巴也有些发干,他嘎着嗓子道:“若要自立,我们实力不足吧?”

    “财力就是物力,就是人力。”蒲寿高道:“若是说席卷全国,拿下大魏,把大魏兼并成为我天方国的一部份,得大魏国土,人力,我天方将成为天下第一大国,不会再被十字军所威胁。不过,这条路是遍布荆棘,需得从容展布,慢慢来,不要急。”

    蒲寿臣这才知道,这位族兄心里居然有如此的雄心壮志!

    想想也确实是如此,大魏生民亿万,国土广阔,蒲家如果能拿下这么大的地方,何异于给天方加了几倍的实力?

    天方现在还是横跨欧亚,但在本土也是受到不停的侵吞蚕食,国力越来越衰弱,如果能得到大魏的人力物力……

    如果大魏没有内乱,没有北方强敌,蒲寿高的话何异痴人说梦,但如果有了内乱,国力严重削弱时,蒲家也未必没有一丝机会?

    蒲寿臣心里七上八下的如小鹿乱撞,蒲寿高却不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了,交代道:“你先回去等我的话,我要看看徐子先还能撑多久,如果不成我自会设法,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哪怕是向诸多色目商人交代,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是这个话。”蒲寿臣提起精神表示赞同,他也知道蒲家不仅是财雄势大,而且在暗中潜藏了相当可怖的实力,如果福州地方真的拿徐子先没办法,蒲家不介意出手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侯爷一个深刻的教训。

    务必是深刻的,血淋淋的教训。

    蒲寿高很满意族弟的眼神,相当凶狠,有着明显的狼性。

    哪怕是在大魏过百年,蒲家的人还是坚持天方穿着,天方教法,天方的语言,高贵的天方人不会给魏人同化,只会反过来同化他们。

    因为天方人天生的高贵,保存着原始的狼性,每一个蒲家人都相信这一点,蒲寿高自己也是一样。

    待族弟退出之后,蒲寿高拿起赵王的信,信中赵王保证,未来很短时间内就能确定徐子先会完蛋,可能保不住世职,当然也就保不住团练使一职,一旦裁撤团练,捐税卡子自然而然的就会取消掉。

    如果赵王的话并不属实,蒲寿高也不介意自己来解决这个麻烦。

    对赵王等福州的权贵,高官,蒲寿高并不介意,他在朝中也有得力的政治盟友,赵王的富裕很大程度上也来自蒲家的帮助,惹翻了蒲寿高,他不介意来个釜底抽薪!

    ……

    十余天时间匆匆而过,别院附近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

    第一轮对团练武卒的筛选已经结束,只等第二轮徐子先亲自验看,过了关,验过籍贯身状,签五年的契约,武卒们就能入营。

    四周庄上的丁壮,不管是官户还是隐户,所剩力役没有服满的一律被征调过来,足有五六百人聚集在一起,在别院南边的空地上抓紧修盖房舍。

    按镇上人的想法,团练兵马就是把一群丁壮聚集起来,训练几天之后,没事就散开,有事再集结,最多搭点窝棚给武卒居住也就是了。

    但侯府这里的情形,明显是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好几百人赶着几十头牛,石滚子把一百多亩临河荒地整的异常平常,开排水沟,垫平地基,然后买来大量的砖瓦,开始建筑正经的房舍。

    有几百人的力役支持,加上雇佣来的几十个大工领头,几天时间就把地平好了,然后挖出地基,开始砌墙壁,不少木工在一边打窗子和梁柱,十来天功夫下来,已经有过百间屋子基本成型,只等上梁盖顶。

    “预计十天左右就能完工……”傅谦满头汗水,天气转凉,他每天穿着短袍在工地上跑来走去,督促工程进度,还得到税卡上帮手,与孔和一起把收的团练捐入库记帐,确实是忙的不可开交。

    自从那晚徐子先明确表示,表现优异者可以获保举为官之后,傅谦在内的所有文吏,都是卯足了干劲。

    徐子先道:“所费多少?”

    “工价是以役代钱,省了不小的工钱开销。”傅谦笑道:“一个壮丁一天赚四十文是最少的,六百人一天光工钱就是几十贯,十来天下来工钱就省了几百贯下来……当然他们在这里服的力役要从四十天役期里扣。有不少主家强迫丁役多服十天八天的役,众人也不敢说话,世子不准如此,所以咱们还是记帐,有多少天,记多少天。”

    “这样最好。”徐子先点了点头,他并不是不想用免费的丁役,但如果想在这里做良性的发展,真正掌握心心,把地方之力为自己所用,那么就得克制住自己的**。

    便宜都给自己占,别人都是王八蛋,这种思想之下,长久不了。

    “料钱,咱们每五间房的料钱算二十贯,盖了一百二十五间,加上拉的院墙,盖的箭楼,用的木料钱和木匠工费,总计要三千一百贯左右。”

    傅谦笑道:“还得加上打一些床,柜子,桌子,购置一些应用之物,比如壶,盆,饭盒,勺子之类,都是世子交代过的,总价还得上去五百贯。”

    “打宽点算。”徐子先道:“总价四千贯差不多了。”

    “是的。”傅谦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团练武卒的待遇真的是没话可说了,有月饷俸禄类比厢军正卒,这就是相当的优厚待遇了。一般的团练也就是管饱饭,饷钱是很少,厢军正卒月饷一贯五百钱,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收入了。

    不过按傅谦对世子的了解,估计团练的人还是能拿的更多,很明显,世子要走的是练出一支精锐的路子,如果饷钱不到位,这个目标想实现就很难。

    获得在极端的条件下,有雄才大略和人格魅力的人可以凭借一口饱饭就练出精兵,但很明显现在并不能算是极端条件之下。

    傅谦接着道:“十天收的团练捐是七千余贯,这样算来已经去掉一半……不过,还是很宽裕。”

    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下来是要准备去买坊车,开销也是不少,暂时怕是攒不住钱,我打算去镇上的几家钱庄,拿团练捐做抵押,借三万贯,牧之你到时和玄平从福州港雇船去江陵,买了坊车就赶紧回来。”

    “是,世子放心。”

    其实再等两个月三万贯也就到手了,傅谦有一种感觉,就是徐子先做事并不急燥,也不专断,很多事都会和人商量,但只要确定了的事,就会雷厉风行的去做,而且商量后的决断,就不会再给人质疑和反对的机会,这一点来说,算是意志如钢似铁。

    “凡事不进则退……”傅谦没有怀疑,徐子先却是自己嘀咕着道:“眼下的局面看似美好,一年二十万贯的捐税收入,就算用了不少工,明年还有几万贯的免役进奉钱收入。但这还远远不够,差的太远了!”

    按徐子先订立的目标,现在当然还是远远不够,最少从地盘来说,他对附近的这几个镇只能是相当疏离的隐形控制,现在连做到隐形控制也很难,要等团练兵马齐备,财力充足到一年收入好几十万贯,那时才谈的上控制附近的几个镇子,可以再通过各种手段加强对百姓的控制。

    现在还为时尚早,更不要说走出去,开辟真正的根基。

    大乱将至,留给徐子先的时间,根本就不算太充裕。

    “世子要不要去看看猪栏和菜地?”文吏陈佐才从不远处迈过一道半截高的砖墙,瞪着大眼走过来。

    四周的房舍已经基本具有雏形,大型的茅房和厨房先盖好了,配合水源和排水沟,污水脏物收集有深坑,定期清理,垃圾送到镇外的垃圾场去,这边规划的井井有条,把房舍,绿化,排水都规划的相当齐整,横平竖直,一幢幢房子整齐划一,给人一种相当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要知道此时的镇子沿街建筑而已,谈不上规划,房舍都是建的歪七扭八,村庄就更不必提,都是随意建筑,其实错落有致也是一种美,前提是要卫生,干净,整洁,并且在色彩上花一些心思。

    眼前的军营建筑,显然是前所未有的整齐划一,给人的感觉就是相当的特殊,自然是富有冲击力了。

    营区的道路也相当平整,已经有建好的食堂区,高大的建筑内打造着用餐用的桌椅,已经有一部份区域启用,因为侯府地方不够,这边建好了之后,秦东阳就迫不及待的带着所有的牙将到这边来用餐了。

    这边的建筑和种种规划,明显都是相当的用心思,也给附近几年镇的人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等秦东阳和李仪等人去挑选团练武卒,在各地张贴好榜文之后,报名者蜂拥而至,附近三个镇都是有过万的丁口,加上大片的福州城里贵人的庄园,村落,丁口估计在十余万人之多。

    福州府是福建路第一大府,泉州虽然繁华,毕竟不似福州历史悠久,开府时间很长,且是福建路的军政中心,府城四周过万人口的镇子就有好几十个,加上几个县城,整个府城百里之内人口就过百万了。

    徐子先的团练条件实在太优厚,若不是附近地方接近府城和交通要道,工商贸易原本就很发达,估计报名者能把四处的招收点门槛踏断。

    就算这样,人也是极多,李仪等人筛查初选就费了极多的精力,后来不得不咨文给侯官知县张天胜,张天生派了县尉韩德带人手来维持秩序,韩德当然不情不愿,上次的事他被巡按使萧赞弄的相当狼狈,今年的考评估计是下下评,这一辈子想升官都难了,但公事在身,却也无法不来,只能带着几个衙前差役在四处随意走动了几圈,不过韩德很快发觉侯府的人相当干练,李仪等人在报名点用绳索拉开范围,人们不得不在绳索的约束范围内走动,最终从报名到筛选,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尽管韩德对徐子先相当愤恨,也是不得不承认,侯府的人在徐子先的调理下,一个比一个的精明干练。

    “初选就有三千人左右过关。”傅谦,陈佐才一起和徐子先往菜园方向走,傅谦边走边道:“都是身家清白的壮实汉子,底下就要看是不是初通文墨,是不是识字,还要看弓箭,器械,力气,耐性,耐力。这一通筛选下来,合格的人就能留下来了,预计十天之内,正好军营这边房舍上梁粉涮好,床铺什么的也打造好了,武卒可以直接入住。”

    徐子先微微点头,对眼下的进度和武卒的挑选进度他都相当满意。

    “人数不一定拘束在一千,一千团练武卒不一定够用。”徐子先道:“可以先留一千五百人,三个营,也可再多留一百,我要成立一个骑兵都,剩下的只要合格就留下名册,做将来的候补人员。”

    “是,世子。”

    二十来天的时间过去了,别院南墙北边的大片菜园已经被开辟出来,都种上了菜,徐子先和傅谦等人过来的时候,十来个菜农正在河边挑水,给成片的菜地浇水。

    “挑水还是太慢了。”徐子先皱眉道:“二百来亩菜园,将来还可以再增加,这么挑水浇园,得多少人手才够使,人力的浪费才是最大的浪费。”

    菜地里湿漉漉的,徐子先倒是并不在意,穿着鞋在泥泞的菜田里走,不一会脚上就沾满了新鲜的泥土。

    菜地里种类倒是不少,青菜白菜种的最多,还有萝卜,这都是可以秋种冬收,最重要的还是葵,这是中国原生蔬菜里最好种植,全年可以收获的性价比最高的蔬菜,春种夏收,还可以秋种冬收。

    另外就是韭菜,要用稻草席盖着,也是冬季可收获的蔬菜,早就传入中国。

    还有葱,蒜等等。

    种类不多,有一些在北方已经不能种植,还好福建这里天气较为暖和,仍然可以种植,在深冬和春节可以食用。

    徐子先注意到还没有西红柿和番薯一类的蔬菜,说明墨西哥等南美蔬菜还没有传入大魏。

    陈佐才指着菜地道:“二百来亩,供一两千人食用,差不多是够了。如果要买也很方便,就是如世子说的那样,入冬之后蔬菜就少了,我们这一次和北边的人学,买了几十个大坛子,过一阵菜收了就制成酸菜,这样深冬时也还是有菜可食……”

    “很好。”徐子先指指远方,对傅谦道:“等牧之从江陵回来,可以考虑在那边盖一片坑房,这样可以种植一些过冬的蔬菜。”

    “代价不菲。”傅谦道:“要一直不停的有人照料和升火……”

    “黄瓜在冬天的福州很受欢迎。”徐子先道:“寻常百姓都会偶尔买几根解解馋,我们偶尔供给一下武卒,提一下士气,多半时候可以出售,也算是个财源。”

    “属下明白了。”

    在菜园旁边是猪栏,用砍下来的毛竹杆拉开来一大片地方,猪栏用砖瓦建造,用竹子分别隔开来,已经有三百多头猪仔被安置在栏舍里,用了五六个人照料。

    “猪倌都是挑的庄上养过猪的。”被人称为陈大眼的陈佐才精于农事,可能农书看的不如傅谦多,实际的经验却并不少。他指指猪栏,笑着道:“他们知道猪一天吃多少猪草,配多少杂粮,再从河里捞一些小鱼,螺丝给猪催膘,这样能最省钱的把猪养肥,三百头猪,一天要三石杂粮,十来挑猪草,十来挑小杂鱼,螺丝,差不多就能最快养肥,到入冬前,就能一天宰几头给武卒食用了。”

    傅谦笑道:“六人养猪,一个月工钱不到二十贯,杂粮一贯钱,打猪草捞杂鱼螺丝不要钱,但要养的再多了,人手就得多,现在的规模和四周河流,荒野正好够用。再养的多,买杂粮的开销就得增加,并不合算了。”

    陈佐才道:“猪肉三十文一斤,一头猪杀百斤肉再卖掉下水,猪肉,猪血,能值得四贯钱,三百头猪值得一千多贯,这笔帐怎么算怎么叫人高兴……”

    “你也别掉钱眼里去……”徐子先笑起来,对他道:“几百头猪才用六个人照顾,你是想省钱想疯了,把人当牛马使……人手给我加一倍上来,供应吃食也要好,要是我听到有人嘀咕侯府做事不厚道,那就是你的罪过。”

    陈佐才为人粗直,不象个读书人,这会子把下摆撩起束在腰间,就这样还落了不少泥点在身上,加上人面色枯黄,完全是个老农模样。听了徐子先的话,他脸一红,接着道:“若有这样的事,世子把我宰了,人头挂在前头团练使旗杆上示众……”

    “我要你人头做甚……”徐子先开玩笑道:“你那眼瞪的更大了,还不得把人都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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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还是发一章大章节。

第七十二章 名士至

    众人说说笑笑的从菜园绕道猪栏,看了一会儿才出来,各人都是一身的泥泞,沿途的菜农和猪倌都叉手作揖,徐子先也不拿架子,一一拱手还礼。www.uu234.net

    出来之后才看到李仪和孔和等人都到了,陈道坚几个跟着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一起走过来,道路旁听着车马,金怀一等人穿着劲装武袍按着障刀跟在人群边上护卫,四周是不少瞧热闹的镇民百姓。

    一群有头有脸的大商家都从镇上赶了过来,远远不敢靠近,只敢叉着手向这边行礼。

    镇上有商家合办的私塾,由两个有功名的秀才在给一群商人子弟教课,闻讯都赶了出来,两个戴头巾的秀才在道路边上向着这边连连打躬。

    人群往这边走时,庄丁百姓都是齐涮涮躬下身子,一个个屏息静气的叉手躬身,态度十足的恭谨。

    徐子先由衷发出一阵感慨的叹息声,哪怕是自己这个的现在的从三品将军,未来的从二品侯爵,这些商民百姓和秀才生员们从来没有用这样发自内心的尊敬态度来对自己行礼。

    当然徐子先的身份,还有现在展现出来的心机手腕,还有手中的实力也是使他这个南安侯世子越来越强,可是这种对强者的尊重并不是眼前这样,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和仰慕。

    可能有一天徐子先也会被这样尊重和仰慕着,但现在最少还远没有达到这样的标准。

    这就是中国人对儒者的尊敬,乡村不识字的男妇都会尊敬识字的先生,因为先生会教导他们的儿女识字,一代人会寄望下一代人能跃迁自己的阶层,在中国,跃迁阶层最好的办法就是读书。

    哪怕未曾读通,不能考试成进士,状元,好歹能为帐房先生,为吏员,也是算从原本的阶层跳了出来。

    给这个跃迁搭梯子的就是前辈先达,理应受到尊敬。

    至于儒生阶层里的名儒,更被视为天上星宿般的人物,受到五体投地般的尊重和仰慕。

    “见过世子。”清癯面相的中年人被众星拱月的簇拥到徐子先面前来,未言声时,脸上先露出了苦笑,当然,同时还有无比的骄傲。

    吴时中终于被请到了别院来!

    侯府的北楼专门被腾了出来,重新装修粉涮过,买了不少精致的上等家俱,花了好几十贯钱在上头。

    又在北楼外的院墙开了一道小门,直通南边的官道,吴时中和其家人出门也很方便,可以自由往来。

    吴时中的几百贯的债务,被徐子先派人还的干干净净,耳边少了很多吵闹,终得心宁的清静,一个正常人都会为此而觉得感激,何况是吴时中这样讲究内心通达的大儒。

    如果不是徐子先做这样的事,吴时中是打算在年前变卖家里的藏书,虽然舍不得,但清债也是必须要做的事。

    但他内心也是有很多迷茫,学问暂时不能有突破,家中几亩薄田出产有限,还有几个子女要抚养成人,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在家里捱苦?

    徐子先的行动,也算是给了这个大儒最好的选择方向,有舒服的居所,优厚的待遇和俸禄,侯府的官职还不比正式的官职,相当清闲,吴时中除了去京师祭祀太庙之外就没有别的公事了,对一个境况不佳的儒生来说,这个选择是相当的不错了。

    “有劳世子到鄙处两次,”吴时中苦笑道:“今不才前来,就是来就侯府宾客一职。”

    “有劳先生了。”徐子先毕恭毕敬的施礼,说道:“哪怕再去两次,三次,只要先生能来屈就,在下就不敢说什么,内心只有高兴,没别的想头。”

    “世子胸中有丘壑。”吴时中不愿在此事上多说,他的子女怯生生的跟在身边,个个面黄肌瘦的样子,令他想想也是灰心,沮丧。好在到这边来,看到侯府别院一切安排的十分停当,吴时中对徐子先的诚意也是极为满意,当下说道:“既然来了,在下当然要为南安侯府,为世子效力。观世子在这里所为,一应房舍,器物,甚至菜园,猪栏都想到了。我曾经游历天下,也见过几次团练,在荆湖南路常德州见过一次,无非是山匪为患,当地团练将一千余乡民聚集在一起,虽不是削木为兵,但住窝棚,吃劣食,如同乞丐,这般的团练武卒有何用?山匪照样为患,一出队接战,望风而逃,徒惹人笑耳。从这里看世子的布置,还有沿途见的招募文告,这是真的要练一支精锐团练护卫乡里,仅从这一件事来看,世子做事有成算,虽然年轻,但心胸不比常人,也是令在下敬服。”

    吴时中是何等人,海内闻名的大儒,在京师就是耿介风骨闻名。

    一般的亲王,两府执政,想得到他这样的儒生一句赞颂的话也是难得。

    虽然这些人官位不高,也很难做到高官,但他们在士林和民间舆论里都有相当大的影响力,非普通官员能比,就算是两府宰执,对吴时中这样的儒生,只能拉拢或置之不理,想来打压其说话的权力也是相当的困难。

    这也是徐子先一定要把吴时中拉进来的最直接也是最重要的用处,有吴时的点评,徐子先在南安这里的所作所为,首先在道义上就在一个旁上够不上的制高点。

    “先生过奖了。”徐子先颇为谦虚的对吴时中道:“这里一切还只是草创,不过我想,既然侯府的封地在这里,我又长住别院,且因为我们的原因使提管李诚与岐山盗有了勾结,导致地方受到威胁,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个麻烦当然最好还是由我来解决……不仅要立团练防御,我也希望将来我能领兵上岐山,彻底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壮哉。”吴时中并不全信眼前这个少年人的话,但也不得不为徐子先的话而击节赞叹。

    “今晚设宴,为先生接风洗尘。”徐子先也不多说,事情是做出来不是说出来的,吴时中这样风骨的人,就算为了一时的窘迫被迫出仕,也不会说什么违心的话。这样的大儒,性命都是无所谓的事,只为了念头通达和后世名声,甚至有一些偏执的,家人的性命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只为了纯儒的外袍,什么都可以牺牲。

    吴时中算是有人性的,这也是徐子先愿意招揽他的原因,若是那种茅房里石头的死硬纯儒,还是敬谢不敏,不要招惹的好。

    今天能得到吴时中的夸赞,还是因为眼前做的事,从菜园到猪栏,再到房舍,毫无可挑剔之处,吴时中的夸赞,可并不是违心奉迎。

    ……

    “这是几个小把戏的被褥,舍妹已经带着人铺好了。”

    天色擦黑,别院里北楼灯火通明,在这里整理出了一个小院,五六间房的精舍,各种用具都摆放齐全,吴时中的四个儿女被分别带去洗了澡,换了新衣袍,一脸高兴的互相搀着手,跟在父亲旁边,等着开饭。

    小妹过来向吴时中行礼时,这个大儒破例问道:“功课怎样,有没有读书识字?”

    “有。”小妹微笑道:“读过千家诗和论语了。”

    “哦,好的很。”吴时中点头道:“不要读左传,大学了。可以看些杂书,齐物论,天工开物,地理志,水文志,这一类书读读有好处,正经的经义,苦读要下功夫,还是功名的敲门砖,没甚必要去读它。”

    徐子文笑道:“还好是先生说这话,若是换了旁人来说,士林还不知道怎么反应。”

    “腐儒之论就不必管他。”吴时中两眼灼灼,看着徐子先道:“经世致用方是学问之本,夫子当年可没有钻在书堆里不曾出来,仕鲁之后周游列国,所为何来?世子辛辛苦苦寻我来,应该不是来和我谈学问?”

    “在下还不配和先生谈学问……”徐子先沉吟片刻,说道:“先生为宾客,我已经令奉常李先生用印上报,俟官状,印信下来,要劳烦先生往京师一趟。”

    “这是必然之事。”吴时中道:“我就是奇怪,按说侯府稍微延请一位有名气的名士就可胜利此职,为什么非得下功夫来请我?”

    这人倒真的不是腐儒!

    徐子先想了想,知道对聪明人不如说实话,当下便道:“据传今年进奉酌金,朝廷会有所展布,此事是绝密,想来知道的人还不多。”

    “原来如此。”吴时中道:“各家府邸用铜替金最少百年了,朝廷近年来对宗室颇为苛刻,果有此事的话,也并不以为奇。若如此的话,世子用黄金便是,也还不是什么大事?”

    “近来有几件事,我可能得罪不少人。”徐子先老老实实的道:“上京之后,恐有意外,假的能真,真的也能假。”

    听了这话,吴时中反而眉目舒展,笑道:“世子这般坦诚,反合君子之道。君子可欺之以方,反手也能欺小人。这件事既然如此要紧,那么在下会与世子商量着将这事办好了……”

    徐子先拱手作揖,这一下真的去了大半心事。

    ……

    “这位是刘九四,咱们工地的大匠头目,这是张忠,这位是张信,这是张义,这是张氏三兄弟,是石作,木作,小木作,锯作,还有竹,瓦,泥诸多小工的领头匠作。”

    傅谦红光满面的替徐子先介绍眼前的人,一群匠人十分拘谨的站起身来,叉手弯腰的向世子行礼。

    傅谦接着道:“还有林七三,林恩茂几位,他们是窑厂的大匠,咱们这一次用砖极多,世子说过不如自己弄个窑厂,以后再用砖,可以叫他们几位来提调这事。”

    徐子先又向这几位点头微笑,烧窑也是个技术活,涉及到气闭,火候,炭火等各方面,在后世烧窑是简单小事,一对农家夫妻投几万块钱就能立个小火窑,只要吃得辛苦,一个夏天烧几十万块砖都是简单的事。

    因为烧火容易,运输也容易,砖胚制起来相当简单,就是卖力气的活计。

    现在这个年头,烧窑是个技术活,几个大匠在贵人和吴时中这样的大儒面前都很拘谨,徐子先心里却清楚,一般的百姓要请他们都要上门说半车的好话,还得送礼。

    这一次能把别院乃至福州有名的大匠请来不少,主要还是傅谦之力。

第七十三章 招兵

    虽然傅谦本人的动手能力相当平常,但是他在杂学上的水平已经渐渐凸显出来,任何匠作,不管是泥,瓦,包括开挖地基,构建排水引水,房舍建筑安排等等,都是傅谦一手操持,这些大匠动手能力极强,但跟在傅谦身后做事又快又好,众人对他也是服气的很。www.uu234.net

    “诸位都坐,一会我来敬酒。”徐子先环顾左右,笑着和众人打招呼。他没有门户之见,大魏工商发达,匠人地位比明清时要高一些,但匠人毕竟还是匠人,寻常府邸在外院摆几桌,派个吏员出去陪一下,说几句好话就算是给这些大匠面子了。

    酒席摆在大堂前,二门内,这里仅是比外院要小一些,原本长了些杂草的院子早就收拾的齐整干净,坏了的方砖全部换了新的,院中摆了十几个大圆桌,借着欢迎吴时中的机会,徐子先的班底也是全部到齐,算是个小小的庆功宴。

    上回击败岐山盗,杀陈于勇,按理应该庆功,只是当时诸事未上头绪,现在众人相聚起来,面面相觑,却是感觉最近这两个月发生的事如同做梦一般。

    “给做活计的人换烧酒……”徐子先看桌上摆的是果酒,当下就叫人来换酒。

    待换上烧酒后,众多匠人都是眉开眼笑,比起甜丝丝的果酒,他们当然还是喜欢喝这种烈一些的烧酒。

    “为了吴先生到侯府来,我先满饮此杯。”徐子先看了看四周,心里未尝不感觉得意。不管怎样,算是搭起了一个初步的班底,还有了稳固的财源,此前一直捉襟见肘,在方寸之地腾挪游走,种种困难之处,实在是想着就感觉心酸,真是一言难尽。

    徐子先也是喝的烧酒,烈酒入喉也并未觉得有什么难受,毕竟在后世喝的全是比烧酒度数高的多的白酒,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烈酒。

    眼前一桌是李仪,吴时中,还有孔和,傅谦,陈道坚,陈佐才等人,都是府中的官员和文吏,也很有可能是未来团练里被保举为官,所以与吴时中坐一桌,彼此也有话题可谈。

    秦东阳则是和张虎臣,林存信,金抱一,吴畏三等十来个牙将分坐两桌,他们也喝的烈酒,徐子先敬酒时,这些武夫们也都是一口满饮,一个个都是红光满面的样子。

    再有高时来和金简,田恒等少年,分别都是哨长,队头,带着他们各自的部下,一队坐一桌,将圆桌挤的满满当当的。

    少年们对这场合还是有些拘谨,他们小口的喝着果酒,左观右看。

    再就是两桌工匠席,也是挤满了人。

    原本徐子先打算把镇上的有头有面的商人也请来摆两桌,这个想法刚起来就被他自己打消了。这是侯府内部的宴会,就算相对独立的匠人们也要在这里做很久的活计,加上牙将们,身份颇有高低不同,内部的人不会太介意,但如果请外来的东主和大掌柜们参加这样的酒宴,很可能会被视为一种羞辱。

    徐子先敬了一轮,又走到少年牙将们的中间,随意找了一张桌子,举着酒杯和少年们依次碰杯。

    很多少年感动的有些哆嗦,他们在此前是农家子弟,或是渔民家庭出身,从未有机会见到真正的官员,最多和下乡催科的吏员打交道,而且要对吏员们毕恭毕敬,否则一个小吏足以使他们破产破家。

    而此时他们却是和侯府世子同桌而坐,徐子先平时待他们就很亲厚,训练时的严苛和平时的厚道使他们对徐子先又是敬畏又是亲切,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就算敬畏里还带着几丝痛楚和怨恨,几年之后这些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仰慕与感激。

    徐子先对此相当清楚,严师在少年们小的时候会被痛恨,但只要少年成长起来,回首过往,对曾经的严师就只有感激的情绪,所以他和少年们敬酒,说话,但也有言在先,明天照常训练,各人都不准贪杯。

    在所有少年又痛苦,又感激的状态之下,徐子先敬了几轮酒,回到主桌。

    主桌传来一阵兴奋的议论声,徐子先坐下后笑问道:“怎么这边吵闹成这样,有什么高兴的事?”

    “是惟修先生想要在别院这边讲学……”李仪兴奋的满脸放光,这个消息当然颇具冲击力,令得李仪都有些失态了。

    徐子先略微想了一下,记得吴时中也确实是在崇德九年开始讲学,并且创立了竹山一脉,到崇德十九年时,竹山一脉不少官员都在福建路为官,待东胡人杀过来时,竹山一派不少官员都选择了投降,吴时中大感羞辱,那些读书明理的弟子一窝蜂的去承认新朝新君,对吴时中的刺激犹为深重,后来这个当世名儒投闽江而死,待福州陷落时,吴时中自尽已经很长时间了。

    “先生有这种想法,侯府当然鼎力支持。”

    虽然对吴时中的弟子们的品德徐子先相当鄙视,但儒家也不能一概而论,有投降的,替新主子涂脂抹粉捧臭脚的,也有自杀殉节的存在,最为悲壮的还是广南东路那边,广州海边是大魏行朝所在,最后关头,十余万读书人与行朝海船一起沉海,每当想到那种场景时徐子先浑身都在颤抖。

    那是何等样的悲壮和绝望啊!

    十几万人在哭声中,海啸声中,敌人的狞笑声中,在战马奔驰声中,义无反顾的为了心中的道义,忠诚,还有千年以降华夏的传承,带着这些十余万人和大魏残余的力量一起沉没在海中,连续多少天海面上都到处是浮尸。

    消息传到福州时,赵王服孝,举城缟素,哀声四起,当仙霞关被破之后,蒲寿高等天方色目人内乱,福州瞬间易手,宗室被斩杀一空,到此后的事,徐子先就不知道了。

    回想过往,徐子先面色也是极为凝重,吴时中见状说道:“世子要大兴团练,我也听说侯府此前并不宽裕,此事可以容后再议……”

    “不不,先生误会了。”徐子先忙笑道:“我是在想,东边三里多外有一片毛竹林,如果在那里兴建明堂,先生择弟子而授之,可能事半功倍,惠而不费。”

    傅谦道:“叫刘九四来规划。”

    他解释道:“他是大工头目,这些规划之事,草图都是现成的,一说他就懂,可惜不识几个字,本朝又没有工匠科的考试,沉沦匠作之流,其实也是心胸中有大丘壑的人。”

    匠人们喝了些烧酒,已经不再是缩手缩脚的样子,刘九四壮着胆子走过来,傅谦几人把桌上的杯盏推开,傅谦讲明堂是什么,刘九四开始规划怎么沿着竹林建造明堂,雅舍,亭台,还有厢房,轿厅,马厩,茅房等等,不一会功夫,错落有致的明堂就规划完成,沾着菜汁的手在桌上就把样子给画了出来。

    “这就是夫子不和老农谈稼穑之事的原由。”吴时中感慨道:“其实经世致用,说来简单,行之却是困难啊。”

    “边学边做,并不为难。”徐子先看看两个画完草图,又是一脸笨拙和拘束的工匠,说道:“你好好做,等你们把明堂造好,一身本事也不要浪费,我要替你们出一本专说营造法式的书,将来还要上书朝廷,工匠中有杰出之士,理应也有机会出仕为官……”

    “不敢,不敢……”刘九四哪敢信,低着头赶紧退了开去。

    ……

    “当兵了,吃粮了。”

    林大倚在自家破烂的院墙前,看了看走到镇上的一群青年,愤愤的啐了口唾沫,大步走进自家屋子,把个破了口的大海碗往桌上重重一顿。

    林家一家三口人,祖父老林头已经七十多岁,在百姓中算高寿,人已经不太中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看到大孙子进来,咧嘴露出光秃秃的牙床。

    林老二是个精瘦的后生,天冷了还穿着单衫,冻的瑟瑟发抖,趴在桌上喝着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四亩地,秋税收了,还要咱们兄弟去服力役。”也只穿着单衫,腰间束了根草绳的林大瞪眼道:“这一次往汀州去,咱们要去了,准得死在半道上。”

    林老二放下空荡荡的海碗,茫然道:“力役算个鸟,还有枯骨钱,河渡钱,板帐钱,折支钱,转运钱,火耗钱,火铺钱,他娘的,交到啥时候算个完?”

    租庸两税,就是户口税和身丁役,不管是有没有地,有多少地,按户口收钱和按丁服力役,而大魏在两税之外,又额外加了力役,等于是租庸之外,再次加征,相当的不合理。

    这还不止,林家春天时死了头牛,被征了一笔枯骨税,只要养死了牛马骡,能剥皮卖肉,官府就会收枯骨税。

    还有河渡钱,只要临河靠近有港口渡船的地方,不管是用还不是用,都要交纳这钱。

    板帐钱是崇德年间开始征收,因为军兴之后用度开销剧增,朝廷窘迫到极致,于是在各种收板帐钱增加国用。

    转运钱,是把实物税转为铜钱之后,官府借口转运粮食的消耗,加征的杂税。

    折支钱,是把实物转为铜钱的消耗。

    火耗钱,是转运粮食的消耗,转嫁在百姓头上。

    火铺钱,是更夫,火铺火夫的吃饭费用等等,也是地方官府收的杂税。

    两个壮年汉子都是火大,入秋之后他们盘算了一下几亩地的收益,每亩地收粮三石多,留一些口粮,还有六石可卖,一石粮才卖四百多钱,秋收时粮商压价,能卖这个价就算不错。

    而他们要交的税,算算要四千多钱,就是说他们还差着一千多钱的税钱,得靠卖力气把这个亏空弥补上。

    转眼要入冬,还得把当掉的冬衣赎回来,不然冬天得冻死。

    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就得去钱庄借高利贷了。

    林大又啐了一口唾沫,说道:“官家短钱,不找咱们找谁?找那些贵人要去?”

    林二瓮声道:“干团练去吧?庄上那些小子挑中的都去了。”

    林大叹口气,说道:“只能去了,俺们兄弟二人一去就有一千钱一个月,这是活钱哩。过三个月,两人三贯,还得了官家的帐,慢慢还能攒下来,明年底能将房子修修,给老二你娶个媳妇回来。”

    林二咽了下口水,说道:“当然要仅着老大你先说,你说成了,才轮得着俺。”

    林大不吭声,看了看咧嘴笑着的祖父,说道:“阿公只好留在家里,好在离的近,俺们晚上回来给阿公做吃的。”

    林二趴在老人耳边,说道:“阿公,俺们兄弟当兵吃粮去,晚上回来。”

    老人不出声,还是咧着嘴笑。

第七十四章 回府城

    这十余日徐子先一直在异常的忙碌中度过。

    找镇上钱庄拆兑铜钱的事异常顺利,侯府现在经常拿银子去兑换,已经成了钱庄的大主顾,加上徐子先现在有团练使的实职,开捐之后经费收取相当顺利,钱庄借的三万贯,预计半年之内准定能归还,赚了利息还能给徐子先这个未来的新星卖个扎实的人情,几家钱庄的掌柜都并不傻。

    拿了钱,孔和与傅谦立刻往福州港口去,徐子先派了四个牙将护卫,在镇上雇了几辆大车运钱,三万贯钱可不是小数,重量也不轻。

    同时在几个镇上的复选也逐渐开始,复选团练武卒徐子先也是尽量亲力亲为,最少他人一定要在场。

    要使每个武卒都以为自己是被世子亲自挑中的,十几天功夫下来,人是挑的差不多了,徐子先也黑瘦了不少,连嗓子都沙哑了。

    大量的人手已经确定下来,三个镇子募了一千一百人,对岸流民也募了五百人。

    这一次比招少年牙将要轰动的多,闽江沿岸不少流民都跑了过来,挑中的欢天喜地,挑不中的当然是万分沮丧。

    徐子先眼看有几对夫妻在自己面前抹泪……这些人都是漳州人,隔着几十里闻讯赶过来,都是男子过了三十五岁,筋骨衰落,这年头的古人不能和后世的现代人相比,后世三十五岁如果坚持锻炼,身体和二十五岁差距不是太大。

    这年头的三十五明显就走下坡了,很多三十五六的男子头发都发白了,甚至开始掉牙齿,这是长期缺乏营养,透支身体之后带来的后遗症。

    “养猪场要扩大,还可以弄一些分散的鸡栏,留一些人放鸭,放羊。军营里的杂活也要人……”徐子先对李仪道:“挑一百户,不,挑二百户先留下,剩下的叫他们等着,我会想办法,迟早给他们安身立命之所。”

    短短几句话,李仪也是能看的出来徐子先的坚持……这个二十不到的青年,不再是几个月前那种束手无策的样子,肩担重责,身处上位,已经越来越成熟,而此时此刻,眼中的坚持还是叫李仪明白,不管怎样的变化,徐子先还是心存热血。

    “世子要是有心,可以慢慢赐他们一些钱,叫他们自己折还漳州……”李仪劝道:“闽江两岸最少还有三四千户流民,甚至几个州的流民有过万户,我们安置不了这么许多……”

    徐子先抿了抿嘴,说道:“此地距漳州各县最近也有六七百里,所需盘缠不在少数。况且,有这么多人力就是最宝贵的财富,我将来确实有用,李公勿虑。”

    李仪点点头,既然徐子先这么说,当然有他的道理,只能遵命照办。

    “中秋了。”徐子先道:“我要带小妹回府城祭祖,金抱一和吴畏三几个去江陵了,张虎臣他们要继续训练牙将,就叫杨英明几人跟着我……团练入营的事,等我回来主持,最近几天先确定名册,记档在案,发给木制牙牌,另外抓紧制成秋冬军袍,训练用的袍服用料要厚,不然几天就磨破了……”

    李仪笑道:“这只是琐碎杂事,世子若是信我,就不必多操心了。”

    徐子先也是笑起来,缓缓说道:“最近太忙碌了,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快出不来。”

    “所以多休息吧。”李仪现在看徐子先,越发象是看一个自家子侄,而且是最有出息,最令人心折的那个。

    或许徐子先是带着他腾飞的那人,现在李仪越来越坚信这一点。

    回内宅之后,秀娘垂着长发正在打点行装,吴时中每天在竹林那边和刘九四研究建竹海明堂的事,忙的不可开交,秀娘负责照顾吴时中的几个儿女,每天也是相当忙碌。

    徐子先这一次回府城,就是打算帮吴时中买个妾侍回来,吴时中对此无可不可,他本人对妾侍不是很有兴趣,但自家的几个小鬼也确实是需要人照顾。

    “最近辛苦你了。”徐子先挽着秀娘的腰,轻轻闻了闻秀娘头上的秀发,一股清香扑入鼻中。

    “小妹要过来了。”秀娘轻轻挣了一下,红着脸道:“叫人看到了,象什么样子。”

    “嗯,最近太忙了,都顾不上你……”

    “你这一次回去,帮我定个主母回来,我就能轻松不少了。”

    徐子先看着怀中的玉人,这妮子脸上笑意盈盈,也不是在吃飞醋的样子。这一次中秋回府城,除了祭祖之外就是要去昌文侯府,这一次雅集是齐王替徐子先应下的,最近徐子先闹的动静虽大,特别是吴时中到侯府来任职,又是轰动一时。但文名初显,理应想办法巩固。

    齐王不外乎还有另外一层用意,赵王第六子徐子文风采风流,俊秀不凡,论长相是比徐子先要出色的多。

    贵族子弟,除了前两代可能长相一般外,时间久了很难有丑的。

    贵人挑妻子,妾侍,很少有不考量长相的时候,历代都选择美人良配,十几代下来,子孙多半高挑白皙,男俊女美,这是多代优中选优的必然结果。

    欧洲和倭国都是近亲繁殖,有些王室长的不错,多半的王室成员长相是远不及普通的贵族。

    徐子先生的不错,徐子文却是翩翩佳公子,相貌上,怕不是对手。

    文采来说,徐子文更是举人,写的一手好诗词,书画双绝,琴棋萧笛,都颇为精通。

    这一比,徐子先就象是个码头上扛活的力夫,相差太远了。

    好在有周报上的文章打了个底,齐王也知道昌文侯府的三小姐爱读,且有口头婚约在,徐子先只要再表现一二,当有机会。

    齐王这么用心之深,连续写了几封信来,当然是不想福建路的文官势力也为赵王所用。

    要知道安抚使也好,还有制置使,提刑使司,这些大吏都是朝廷派来的外人,位高权重是不假,但他们的权力来自朝廷中枢,远不能和昌文侯这样本地的官绅代表相比。

    一旦赵王和昌文侯府结亲,福建路就俨然是第一大势力,齐王不说,安抚使林斗耀也压不住赵王。

    秀娘倒是不嫌粗茶淡饭,也不嫌辛苦,府中内宅很多事用不到仆妇,还是秀娘一手在打理。近来把后园整理过一次,荷塘疏滩过,入秋之后开了满池的荷花。

    每天忙忙碌碌,秀娘倒是越发白净,手上的茧子都不见了,脸也越发润泽,吹弹可破,唇红齿白,乌发秀丽,身上有一种新为妇人的迷人气息。

    “我只会再娶一个正妻。”徐子先悄声道:“礼法所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知道。”秀娘不愿多说此事,不管怎样明白和接受,对妇人来说还是很难过的一件事,但秀娘很能开解自己,能得到眼下的生活已经是幸事,她从未想象能得到更多。

    就象一个很少有机会得到玩具的小孩,只能将手中已经得到的牢牢把握住,绝不会期望得到更多。

    ……

    徐子先上次回府城还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时间其实不久,但恍然之间似乎是发生了极多的事情,连时间给人的感觉都推慢了。

    从官道一路疾驰,不少人都认得这位南安侯世子,一路上不少行人商旅认得了徐子先,不少人远远拱手问好。

    徐子先在马上一一答礼,不肯轻慢每一个人。

    把守府城城门的是厢军的一个指挥,徐子先此前出入府城,可没有什么人在意,这一次带着五六个牙将骑马过来,远远的就看到指挥上前来迎接,徐子先下马,指挥忙着上前来请安问好,客气至极。

    “这何指挥似乎礼数太过?”徐子先对杨英明道:“你可知道原故?”

    杨英明是节头,一直留在城中侯府当护卫,也经常替徐子先到各府走动,宗室侯府世家,姻亲众多,三节两敬都是必须要备的礼节,徐子先一直在别院,奉常李仪也在别院,宾客刚立,而且吴时中也不是耐烦去走动的人,杨英明有九品武官的身份,用来跑腿送礼,打听消息,也是足够使了。

    “何揖唐么。”杨英明笑道:“别看他象是个老粗,其实也算世家出身了。我一说,世子就明白了,汀州世家,姓何。”

    “我明白了。”徐子先脱口道:“汀州铁矿,何,张,李三家最大,何家高炉最多,出生铁最 多,看来这何指挥是何家的子弟。”

    “正是。”杨英明笑嘻嘻的道:“大家世族,都会使子弟读书习武,考中进士为官,文官一般还不至于到本地任职,武官多有在本路任职的,何揖唐就是。他们家出铁最多,世子最近在弄团练,需要用铁的地方极多,他就是打这个主意来了。”

    “原来如此。”徐子先莞尔一笑,说道:“回头你找他聊一聊,看他家的报价怎样。”

    别院那里确实要打造大批的兵器。

    侯府原本的武库,装备牙将都算吃力,更不要说要建起一千五百人之多的团练。

    弓是打算买现成的,在福州等县都有弓箭社,各社都会有存弓。这东西要是现做,真的是要把人急死。一张弓从开始做到能使用,两年是最好的时间。

    急就而成的弓,也得半年,而且不经用,时间不久就出毛病。

    按大魏禁军的编制,一千五百人,会有二百刀牌手,四百?手,九百弓手,当然弓手中还有一半左右的弩手,方为建制完全。

    弓弩刀?,如果禁军中还会配有长枪手,矛手,长刀手,戟手等等,此外还有突火枪,突火炮等武器,大魏禁军兵种其实不杂,主要就是三个部分,刀牌,长?或刀矛,然后是弓,弩。

    徐子先要建的团练,要勉力建一都骑兵,花费不菲,但还是值得。

    另外弓手六百人,刀牌手二百人,?手也是六百人。

    以正面强击,步阵为巨浪,弓手为辅助,而不是大魏军以弓弩手为输出的主力,步阵只是磐石,只备守御而已。

    这是新的战争理念,徐子先的想法还没有得到实战的体验,但他坚持如此,秦东阳等人也只能赞同跟随。

    徐子先的想法来自于对历史的了解,从古至今,最强大的秦军备有大量的弓弩,而暴秦的胜利则并非完全借助远程,而是那些提长剑架长戟,勇往直前,冲锋陷阵,腰间别着敌人的首级,追亡逐北的锐士们。

    没有这些人,秦军何德何能,靠一群弩手能得天下?

    这个话不必多说,徐子先要打造大量的障刀和长?总是真的,而且训练多有损耗,所以要多订一些,这当然是一单大买卖,大商家也眼红,不足为怪。

第七十五章 融合

    “好的,”杨英明道:“我一定多灌这小子几杯,把他的实底给掏出来。www.uu234.net”

    徐子先看了这个牙将节头一眼,说道:“障刀好的是十几贯一把,长?要便宜的多,五六贯就很不错了,你问他,我们大量进货,能不能便宜,打听好价格告诉我就好。”

    “世子放心。”杨英明道:“此前我在府里是不怎么样,不过,打听人,消息事情,还有这般谈生意的事,只管交给属下,如果办的不好,或是在里头吃好处,世子可以用麻袋装了我去沉闽江。”

    “这话是你说的。”徐子先道:“我且会信你,但我要告诉你,我一定会查帐,多方求证,你自己千万小心。”

    杨英明倒是真的想在这桩大买卖里捞些好处,被这么一警告,心里顿时警惕。

    世子驭下手段,就是分而治之,并且多方查察汇总,这些天来已经看的出来,不仅李仪奉公守法,孔和等人,也是各有章法,不过也不必太担心,总有办法。

    当下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应下来,徐子先也没有多说,众人依旧向宗室街去。

    福州城是福建路规模最大的城市,方圆四十余里,城中主路十余道,如宗室街这样的辅路七十余条,小巷二百余条,城中居民大约有五六十万人,在大魏,论城池规模大小,当排在前十,论居民之多,也是在前十左右,而论地方富裕程度,应该是只排在京师,江陵府,苏州府之后,扬州,成都,都不及成都。

    徐子先心平气和的骑在马上,慢慢的在人烟稠密的街道上行走,马蹄下是青石板路,马蹄铁和石板摩擦着,发出嗒嗒的清脆声响,四周到处是商行店铺,几乎数不胜数,放眼看去,色目商人到处都是,多半是穿着白色和花色长袍的天方人,也有少量的东洋和南洋商人,也有明显倭国商人打扮的人,都是在沿街的商行里进进出出的看着货,谈着买卖。

    有很多商人甚至自己没有带通事,有不少商人自己就懂得说中国话,甚至是会说八闽方言。而更多的是商行自备通事,东洋各国的土著话,天方语,还有倭语,大商行都是备有懂得这些语言的通事。

    有一些聪明的通事,一人懂三四国的语言相当平常,他们的收入也比较高,一个月十几贯到二十几贯钱的收入,足以叫这些聪明人过的相当的舒服。

    沿街的小食铺子发出诱人的香气,很多起的晚的人,到巷子口的卖汤饼的小店里先提了热水回家,梳洗过后到店里吃饭。

    徐子先瞟了一眼,雪白的汤饼(面条)在沸腾的白色汤锅里翻滚着,散发着羊肉汤特有的香味。

    在福州府城没有宵禁,很多人会睡的相当的晚,城中娱乐的地方和方式很多,可能是在相扑铺子里看表演,顺道赌钱,也可以在耍钱的赌场里熬到下半夜才回家,可以是看戏,下棋,玩儿博戏,投壶,也可以看杂耍,看赛马,马球,或是看蹴鞠,花式很多,很多玩艺都是半夜还在营业,甚至酒楼妓院是通宵达旦!

    玩累了就到澡堂子泡个澡,这个时候除了中产以上的家庭,在家洗澡可是一种奢望,也是不分南方北方,泡澡堂子才是主流。

    往热腾腾的池子里一坐,浑身舒爽,一天的疲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澡资不过几文钱,所以不仅男子去,妇人们也是隔几天就带着孩子去一次澡堂,自己在家洗实在太麻烦,福州的房价也贵,一般人家就是一道院门,三间北屋两间偏厢,这就是很不错的住宅,很多平民家庭就是沿街的两三间房,住着一家人,实在腾挪不开,甚至是没有起火烧水的地方。

    好在商业发达,生活委实方便,晚上澡堂子,早晨可以去汤饼店打热水,亦不过是一文钱就办的小事,打的整桶热水,足够一家人舒舒服服的涮牙洗面,体体面面的出门。

    徐子先旁观着这一切,也是感悟着这一切。

    不管百姓负担怎么重,民间如何困苦,能生活在府城的人毕竟还是富足一些,从这些府城百姓身上也能看的出来,几十年前大魏民间负担不重时,百姓都是怎样生活,这种生活对后世的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几十年前富足,平安的生活,真是一种天赐。

    不……徐子先轻轻摇头,不是天赐,所有的一切,都是百姓们自己创造出来,只要上头有合格的统治者便可以,就如现在的情形,从武宗到成宗,再到崇德帝,大魏的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

    怀着略微沉重的心思,徐子先等人终于抵达了南安侯府门前。

    别院那里已经是大变样了,由于财力还算充裕,人手更足,小妹和秀娘带着人翻新内宅,连后花园都重新整饰过,看起来欣欣向荣,外宅翻修了,到处补了破损的地方,换了新砖新瓦,木门木柱窗子房梁都重新上漆,并且换了一些新的家俱,看起来已经和那些日子好过的侯府别院没太大差别了。

    至于外头的兵营更是傅谦带着刘九四等人修筑的堂皇建筑,所费不菲,更显示了徐子先的身份与权威。

    整个南安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个月前徐子先兄妹在南安镇还是个笑话,现在却已经是附近好几个大镇的主心骨,当家人,侯府世子徐子先的声望已经被推到极高,甚至小妹偶尔出门时,也是深刻的感觉到了镇上商民百姓的态度大有转变。

    而此时此刻,兄妹二人站在侯府大门前时,还是看到了萧条破败。

    “阿兄。”小妹转过脸来道:“如果不是太缺钱的话,还是拿钱出来把侯府翻修一下吧?”

    “暂时还是要等等……”徐子先苦笑着道:“进来的钱多,出去的也多啊。”

    现在一个月能收一万五千贯,而且把很多官户和隐户的力役时间都用了一半。徐子先又讲规矩,不会延长役期,如果下一步还用工的话就得花钱雇工,开销必定会猛增。

    一年不到二十万贯的收入,要练一千五百步兵,等买了马回来,再练一百骑兵,按徐子先的设想是要比朝廷禁军更加精锐,投入的金钱绝对是海量。

    到明年时,合格的团练兵,正项开支是每月伙食费超过五千贯,一百多匹马得三千贯马料钱,光是战马和武府的吃喝就得八千贯一个月,还不论饷钱。

    如果走精兵路子,一个武卒每月放一贯五百钱,这是明面的军饷发放,和厢军相同。但徐子先打算用各种名目发下补贴,每兵一个月最少五贯以上,这才能作养出忠心足够,能力也足够的精兵。

    舍不得钱,不投入重金,得到的始终还是半吊子的玩意,这是徐子先的个人结论,不一定全对,比如有的时候砸钱也未必能砸出精兵,但徐子先可以确定,不砸钱就必定出不了精兵。

    “待坊机运回来……”徐子先屈指算道:“还得购入大量棉花,然后给庄上的妇人们拿去纺布,这事成了,每月又多收数千贯,待还了欠债,拨出几千贯来修理一下便是。”

    “阿兄记得就好,”小妹脸上满是欣慰,眼神深处也有一抹骄傲,一些怅然。

    “父亲会为我们骄傲的。”徐子先看的出来小妹的心思,眼前的一切再好,父亲和母亲也是看不到了。

    小妹点点头,不复多语。

    兄妹二人一起从侧门而入,几个留守的牙将一起前来迎接。

    府中杂役倒是比以前多很多,李仪多派了十几人到侯府正宅来执役,虽然有不少地方破败,但最少都是打扫的干净整洁。

    祭祀用具和物品也是准备好了,兄妹二人到各自住所换了素袍,一起到供奉先祖的侯府家庙去。

    家庙平时不开,今日破例打开,下一次打开就是除夕时最隆重的年尾祭祖时了。

    南安侯府子嗣单薄,俱是一脉单传,小妹并未出嫁,所以也能进入家庙,参与祭祀。

    在一群牙将和执事们的簇拥下,徐子先将相对简单的仪式走完,最后持爵祭酒,上香祝祷。兄妹二人没理祖父祖母的神位和画像,只是站在父亲和母亲的画像和神主牌前。

    徐子先站在徐应宾的画像下,脑海里有些混乱,甚至有些紧张。

    他还算不算是徐应宾的儿子?从身份地位,世人认可的一切,当然还有这具身体,身上所流淌的鲜血,从这些来说当然算。

    从情感来说,三位一体的记忆相当的复杂混乱,使得徐子先在苏醒之初性格和情绪都混乱了相当长的时间。

    现在终于融合到一起,徐子先原本以为自己就是后世的大学生徐子先,但慢慢的他发觉,郁郁不得志的徐子先,纨绔少年的徐子先,各方面的回忆,思维习惯,做事的章法套路,也并不纯然是来自后世的人所能为之。

    既然分不清,就不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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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