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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朝全文阅读

作者:姚颖怡     归朝txt下载     归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四九章 强攻

    这是霍柔风第三次见到庆王。

    第一次是在永济寺的功德殿,庆王与芳仪长公主一起来的,华贵雍容,亲和风趣;

    第二次是在香山,庆王与她谈起云南的生意,沉稳冷静,隐隐有几分太后的精明淡定;

    而此时此刻的庆王,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的脸上阴晴不定,直到听完展怀说的话,霍柔风才感觉到他像是稍稍放下心来。

    霍柔风越发想知道那被庆王撕碎的黄纸上,究竟是写了什么。

    小孩子的眼神大多都很好,何况霍柔风不是爱读书的小孩,所以她一向对自己的视力引以为豪。

    可是从她的角度,也只能看到那张黄纸上只有一行字。

    那行字力透纸背,但却看不到写的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让一贯冷静的庆王分寸大乱?

    死鬼老皇帝的遗诏?不可能,字太少了。

    如果不是,那么就一定是把柄,庆王不想为人所知的把柄。

    屋子里有十二个人,可是却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屋内是死一样的静寂。

    展怀的话音依然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无论是杀掉郭咏,绑架霍轻舟,还是算计庆王,都是只为一个机会,一个脱离父兄掌控的机会。

    霍柔风忍不住扪心自问,如果她到了展怀的年纪,能不能也如展怀一般的从容不迫?

    但是她也知道,庆王不会只是因为展怀的三言两语,便相信展家父子离心,兄弟不合。

    果然,庆王哈哈大笑,笑声中再也没有了方才的阵怒,他笑着说道:“展五公子是在说笑话吧,小王早就听说闽国公府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且令尊位高权重,就是小王也望尘莫及,展世子也是不世出的英才,展五公子若非生在闽国公府,即使少年英雄,恐怕也不能十五岁便能领兵杀敌,战功赫赫吧,小王委实想不出来,没有了闽国公和世子的佑护,展五公子还能到哪里找到更好的机会。”

    这番话明似嘲讽,实则却只是引子,字里行间都在告诉展怀,他不相信!

    展怀面色平静,他耐心地听完庆王的话,徐徐说道:“我有四位兄长,如今还有三位尚在人间,我以为在这世上,若还能有人明白我的处境,那定然非庆王爷莫属,因此我才处心积虑找到王爷,没想到王爷却给我摆出一番道理,呵呵,展某受教了。”

    庆王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展怀还有三位兄长尚在人间,而他也同样。

    这便是展怀所说的“若还能有人明白我的处境,那定然非庆王爷莫属”了。

    是了,他也有三位兄长,长兄是先帝最喜欢的,从三岁起便当做太子来培养,五岁时便坐在先帝身旁,在御书房里听先帝与大臣议事,八岁时上朝观政,先帝偶尔还会考教他几句,可惜这位倾注先帝心血的皇长子,尚未及冠便早夭了。

    他的二哥便是当今天子,这自是不必再说。

    三哥荣王已经举兵,无论成败,都会记入史书之上。

    这便是他的三位兄长,在他们的万丈光芒之中,他只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而已。

    他是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也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可却从小到大都没有领过一件差事,而且由于他一直没有就藩,他在京城里的处境便一年比一年尴尬,无锡赵家出事之后,他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否则也不会趁着番僧之死,就让他禁足。

    虽然他只被禁足三个月,可他却是本朝自立朝以来,第二位被禁足的亲王。

    前面那位被禁足的,是高宗年间的岳王,岳王因私藏数千兵器,被禁足于宝兴胡同长达十年之久,直到病死。

    私藏兵器有谋逆之嫌!

    而他之前什么都没有做,却与这位岳王殊途同归。

    庆王忽然感到很累很无奈,他默默闭上双眼,但是很快,他便重又睁开眼睛,双眸炯炯,犀利地注视着展怀:“你想要什么机会?”

    展怀微笑:“我是姓展的,展家男儿想要的,自是征战沙场的机会!”

    “那是兵部的事,小王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说到这里,庆王又笑了起来,但是这一次,他的笑容里没有了嘲弄,而是如同一位老朋友,正在开个小小的玩笑。

    展怀也笑,他的笑容依然纯净如林中清泉:“无妨,或许兵部那边,也想找个不知天高地厚却又背景雄厚的生手,去接那个烫手山芋呢。我仔细想过了,我恰好符合所有条件,且,那个山芋够烫手,最适合我这样的二世祖了。”

    “哈哈哈,展怀,你小子有意思,真有意思!”庆王纵声大笑,可是霍柔风听得清楚,他的笑声里并没有喜悦,一点也没有。

    可能是那张黄纸上的字,让庆王想笑也笑不出来了吧。

    “展怀,不如就这样吧,今天你若是能从这里出去,小王便助你一臂之力,你看如何?”庆王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便觉眼前一闪,只听劈里啪啦的瓷器撞击声,面前圆桌上的丝绒桌布已被掀起,展怀双臂一抖,原本在桌布上放着的茶壶茶盏,干鲜果品,便一起倾倒下来。

    庆王身后的两名内侍大吃一惊,桌子上的东西太多,纵然他们武艺高超,可是也不能把那些东西一一接住,于是他们索性各抓住庆王一条胳膊,硬生生地把他向后拉去。

    可是他们只顾着避过那些盘碟和热茶,却无法避开展怀手里的桌布。

    展怀是力挽强弓的武将,他臂力惊人,那桌布在他手中,就如一道巨大的屏风,又如乌云盖顶,朝着庆王三人压了下来。

    这一世来得太快,也太不按章法,以至于锦衣卫的七个人站在那里,竟然连出手相助的机会都没有。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朝着展怀扑过去,想要制止他时,庆王和那两名内侍已经被桌布劈头盖脸地罩在下面。

    而一直静立不动的花三娘,便在这个时候动了。

    她的一只手还牵着霍柔风,而足尖却已腾空弹起......

第三五零章 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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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王话音刚落,屋子的门便从外面打开了,七八个身着劲装的汉子鱼贯而入,雅间并不大,这几个人进来之后,四周的空间便显得局促,就连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顶 点 X 23 U S

    展怀的目光在这些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对庆王道:“好在展某从未低估王爷,王爷不但能够调动西山大营的人,居然还能把锦衣卫的人收为己用,佩服佩服。”

    说到这里,他拱手抱拳,向庆王行了一礼。

    庆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惊讶,他对展怀道:“你居然能够看出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展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这几人的腿:“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飞鱼刀没有藏好,而展某的眼神偏偏还不错。”

    庆王也看向这几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外袍一侧微微凸起,隐隐能看出刀的形状。

    展怀静静地说道:“绣春刀的刀鞘与别的不同,即使藏藏在衣下也能一眼看出来,几位,展某说得可对否?”

    这几人脸色有些难看,做为惯于暗中行事的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只是一眼便让人看出身份,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了。

    展怀没有再看他们,而是重又看向庆王,道:“王爷,展某听说整个丰台城草木皆兵,这座喜盈门酒楼更如铜墙铁壁,且,王爷人多势众,展某只有主仆三人,莫非王爷还担心展某能够逃出去吗?”

    庆王笑道:“非也,小王只是想看看展五公子想如何继续算计而已,当然,是算计小王。”

    斗大的雅间内如同与世隔绝,原本温暖的空气也变得阴冷起来。霍柔风忽然感到左手一空,本来紧紧抓住她的那只手松开,花三娘的手缩回到自己袖中。

    霍柔风心中一凛,正想抬头去看花三娘的脸色,便觉身边的人衣袖一扬,一道寒光从她的衣袖里飞了出去。

    “护驾!”寒光在空中闪过,一直站在庆王身后的两名内侍大声呼喝,其中一个扬起手中拂尘,拂尘上的根根细丝就如同被灌注水银一般挺得笔直,向着那道寒光扫了过去。

    而另一名内侍则欺身上前,伸出双臂将庆王护在身后,这两人配合默契,天衣无缝,没有半丝空隙,一切都恰到好处。

    “铛”的一声,那道寒光被拂尘扫中,落到了地上。

    众人看过去,才发现那并非是什么高明的暗器,原来只是一只小巧玲珑的荷包,荷包是粉红色的,绣着几朵蔷薇花,至于那道银光,则是荷包上缀着的一片菱形的水晶而已。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那只荷包上,把荷包打落的那名内侍显然也有些诧异,可他还是谨慎地拆开荷包上束口的丝带,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只有几钱碎银子和一串用红绳系着的铜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用黄纸折成的方胜。

    内侍征询地望向庆王,庆王道:“打开看看。”

    内侍的目光又扫向对面的展怀,却见展怀平静如初,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也盯着那个小小的方胜,好像对方胜里面的东西很是好奇。

    内侍不再去看,他仔细地展开了那张黄纸。

    黄纸上只有几个字,这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这张纸捧到庆王面前,庆王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惘,随即,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惊讶地重新看向那张纸,把纸上的字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这才看向站在展怀身后的两个丫头:“这个荷包是你们哪一个抛出来的,快说!”

    没等两个丫头回答,展怀已经不悦地说道:“王爷,不就是一只荷包吗?女人家的物件也值得您这般费心?”

    “怎么,展五公子怜香惜玉了?可是小王却好奇得紧,想知道这究竟是谁的?”

    庆王的话是说给展怀听的,可他的一双利眼却死死盯着花三娘。

    方才这一切来得太快,他并没有看清这只荷包是谁扔出来的,但是他敢肯定,一定是这个模样俏丽的大丫鬟。

    荷包颜色妩媚,绣功精致,还带着怡人的芳香,一看就不是那个小胖丫头用的。

    展怀闻言有些不悦,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况她们都是展某的人,不就是一只荷包吗,王爷若是不喜,直接扔掉便是。”

    庆王猛的转过头去,重新打量着展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摇摇头,而脸上的冰冷也随着他的摇头渐渐褪去,庆王又换回方才如沐春风般的神情。

    “展五公子,好在小王没有走眼,从开始就没有走眼,哈哈哈。”

    庆王大笑,他的笑声豪迈,与他斯文俊秀的外表很不相衬,霍柔风记得,以前那三次,每每见到庆王,他的笑容都是温和而疏离,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的放声大笑。

    此时,霍柔风并没有心情去研究庆王这个人,她更有兴趣的是那个黄纸叠成的方胜上,究竟是写了什么。

    这只荷包是从花三娘的衣袖里飞出去的,就在他们来此之前,展怀肯定和花三娘提前商量过,这只荷包也不会是花三娘随兴而为,随手扔出去的。

    因此,荷包里的东西,尤其是那张黄张上写的东西,一定是非常重要的。

    可惜,临来之前她都没有想过去追问展怀是如何安排的了。

    小展一定不会瞒着她,一定会把黄纸上的内容告诉她的。

    但是现在,她只能眼巴巴看到庆王的脸色由春天变成冬天,再由冬天重又变回春天。

    展怀的声音云淡风轻:“展某不才,又是初来乍到,京城的路还没有认全,因此,能够找到的有用之物并不多,就是不知,王爷对这黄纸上所写的,可有兴趣。”

    庆王没有说话,而是从内侍手上抢过那张黄纸,在手里撕得粉碎。

    纸片如同一只只枯黄的木蝶,从被推开的窗子里飞了出去,一阵寒风吹过,那些纸片便无影无踪,与风融为一体,飞向远方。

    “展怀,你算计本王到如此田地,想要什么?”

第三五一章 平生豪举少年场

    展怀的坐骑是跟着他从福建来的军马,虽然神骏,但是对于霍柔风而言太过高大了。www.uu234.net

    这里是没有上马凳的,她抬起腿,正在苦恼够不到马蹬,却见一双手伸到她的脚下,她扭脸看去,那是展怀的手。

    展怀笑着冲她眨眨眼,霍柔风咧开小嘴笑了,她没有犹豫,一只脚踩到展怀的手上,另一条腿借力扬起,展怀微一用力,便将她送到了马背上,然后自己飞身上马,缰绳一抖,向着大路疾驰而去。

    直到展怀的几名手下也纷纷纵马追了上去,苏浅才从喜盈门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他长身玉立,一袭布衣,潇潇洒洒如闲云野鹤。

    他望着那几个越来越小的人影,出了一会儿神。

    展怀在紧急时刻,抛下舍身为主的美艳女子而不顾,却甘冒危险为了一个小孩子停下脚步,他难道不知道,他那个转身,会发生多少变故吗?可他还是停了下来,只是为了带着那个小孩一起离开。

    那个小孩,哈,是个胖乎乎的小丫头,长得不好看,普普通通的一张脸,普通到就连锦衣卫的人也没有留意到她。

    冷静睿智如展怀,又怎会带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子来到这里?

    就在展怀向庆王动手的一刹那,他首先做的事,便是让那个美艳丫鬟把这孩子保护了起来,那从承尘里忽然出现的一双手......

    这一幕情景,苏浅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每一个在场的人,提到这件事时,眼中都是无法置信。

    承尘上面便是房梁,那个藏在里面的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他在里面藏了多久?

    展怀和那个美貌丫鬟,以及承尘里面的人,他们的每个举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这一系列的动作相附相承,不差毫厘。

    这当中有默契,更多的则是算计。

    三个人,每个人的动作都是恰到好处,这一切便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把那个小孩子送到承尘里的人手中,也是事先就计划好的,费进周折好不容易躲进承尘的那个人,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保护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究竟是谁?

    苏浅苦笑,一个名字已经在他心里呼之欲出了。

    他早就该想到的,不是吗?

    可惜一个丫头的身份,便让他迷住了眼睛。

    尚未变声、长得细皮嫩肉的俊俏小孩,本来就是可男可女的,穿上袍子就是男的,穿上裙子便是女的。

    苏浅查过,展怀在丰台藏身的庄子就是霍家的,霍九避开锦衣卫的耳目来找展怀,可见他们两个关系匪浅,而上一次锦衣卫连夜搜捕展怀,高升胡同的那处宅子,便是霍九的私产。

    今天,那个小丫头一露面,藏在暗处的苏浅就应该想到这就是霍九,可惜他没有,他从没有把霍九和女娃娃联系起来。

    苏浅自嘲地笑了,凭他天资聪颖,也想不到会有哪个男的甘愿假扮成女子。

    是啊,他忘记了,霍九只是个小孩子而已,扮了也就扮了,说不定霍九还觉得好玩,就像今天跟着展怀来到这里是一样的,恐怕也是为了好玩吧,展怀却还是带着他一起来了......

    苏浅想像不出,展怀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纵容霍九的任性,甚至还要为了霍九多安排一个人进入喜盈门。

    或许,展怀也是为了好玩吧,毕竟展怀自己也还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

    但是其他人并不是这样想的,那只从承尘中伸出来的手,甚至比夹住庆王头颅的女子,还要令人恐惧。

    这个人就藏身在他们的头顶上,在他们想像不到的地方,出乎他们意料的方式,随时都能不动声色地置人于死地。

    是的,除了苏浅以外,没有人会认为展怀这样做只是为了和霍九一起玩儿,回到王府之后,庆王还要叫了幕僚过来,分析展怀在承尘里布下这么一个人,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苏浅忽然不想把真相告诉他们了,这么有趣的真相,如果让他们知道了,那就是暴殄天物。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毕竟当时他没在屋子里,他可以全都不知道。

    此时的霍柔风,和展怀一起骑在马上,她以为她会像和花三娘那样,坐在展怀身后,可是事实上,却是展怀坐在了她的身后,如同一道屏风,把她护在胸前。

    霍柔风有很多话想问展怀,可是她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注视着前方,感受着策马狂奔的乐趣。

    耳边猎猎风声,两旁的树木向后倒去,冷冽的寒风吹在脸上有一点点的疼,她能感觉到展怀的下巴偶尔会碰到她的头顶。

    霍柔风会骑马,可是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马,因此这一世她很少骑马。她身材娇小,霍家能寻到的良驹对她而言全都过于高大了。也有体态偏小的马匹,可是霍柔风在这件事上执拗而挑剔,她总是会把下面的人好不容易给她找到的马,去和小红做对比......于是直到现在,她有很多马,却没有一匹是自己的坐骑。

    小红是前世的时候,高夫人送给她的,一匹浑身赤红的母马,个头矮小,据说长不大,但是脚程好耐力强,是不可多见的良驹。

    那时她只有八岁,晚上趁着服侍她的内侍和宫女在打盹,她光着脚溜出寝宫,嬷嬷们以为她梦魇离魂,不敢叫她,生怕会吓到她,还让巡夜的侍卫们也远远避开,于是她便一路畅行地去了马厩,嬷嬷们眼睁睁看到她们的小公主抱着小红亲了亲,然后躺在一旁的草堆里呼呼大睡。

    从那以后,小红便住进了她的寝宫,她和小红形影不离,也不知道前世她死了以后,小红怎么样了。

    “小九,你想什么呢?”展怀在她身后问道。

    霍柔风这才发现,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这里已经远离县城,离庄子不远了。

    庆王的人没有追上来,就如庆王应允的那样,他放展怀离开。

    “明天你真的要进京去庆王府吗?”霍柔风问道。

    她是隐隐约约听到这句话的,那时她刚刚走到楼梯上面,刚好听到展怀说话。

第三五二章 斗嘴

    “嗯,不过你不许再跟着我去了,等下回到庄子里,你休息休息就回去。m.www.uu234.net”展怀说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深沉。

    “那你呢?你明天总不能带着五十多人一起进京吧,目标太大了,可若是只带几个人,又不安全,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让其他人扮做寻常百姓分批进城,然后再分别住进我的空宅子,化整为零,庆王的人就是想要跟踪,也只能盯着你,却不能盯着其他人,等到明天,你带上几个人去庆王府,其他人就能像今天这样来接应你了。”霍柔风说道。

    今天虽然只带了几个人去喜盈门,但是其他人都暗中埋伏,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分批汇合。

    展怀道:“不行,丰台这边已经暴露了,我索性就在这里,明天就从这里进京,你倒是可以带上霍炎一起走,苏浅不会难为你。”

    霍柔风皱眉:“你把霍炎放了,那岂非少了盾牌?不行,还是把霍炎留给你吧,明天你带着他一起去庆王府,我会放出消息,就说霍炎已经进了庆王府,若是庆王到时翻脸,你便把霍炎一刀杀了,再把霍炎的死算到庆王头上,让霍江把庆王要儿子去,到时就挣个鱼死网破好了。”

    “你这小丫头也太歹毒了,不但要杀人还要嫁祸,展五,你还是换一个......”

    一个讨厌的声音忽然想起,吓了霍柔风一跳,好在那个声音还没有把话说完,一柄飞刀便朝他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插到他头上的青布帽子上。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便随着这柄飞刀的到来,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霍柔风冲着这个易容成随从的家伙做个鬼脸:“我就猜到这个不懂规矩,胆敢跟过来与你家五爷并驾而行的,就是你这个家伙了,怎么的,我就说了要把你宰了,我能把我怎么样?”

    刚才她就看到,最后一拨与他们汇合的这批人里,有个家伙一个劲儿地往前窜,和他们的马只差着一个马头,眼看就要并行了,展怀的人都很懂规矩,这些当中的很多人,都是在军队里待过的,军法森然,一举一动都中规中矩,又怎会有这样的冒失鬼,而展怀忽然说要让她带着霍炎一起走,不像是早就计划好的,倒似是忽然想到的,不用说了,这个冒失鬼就是霍轻舟,展怀认出他来,才想到要让她带着霍轻舟一起离开的。

    所以霍柔风才建议展怀在庆王府里杀掉霍轻舟,再把杀人的事情推到庆王头上。

    霍轻舟果然生气了,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了。

    只是霍柔风没有想到,展怀居然默许霍轻舟混在他的侍卫里面,万一霍轻舟倒戈,那岂非很麻烦?

    不对,霍轻舟本来和他们就不是一路的,他被展怀绑过来,理所当然,是和他们对立的人。

    “你为什么让这个祸害跟着咱们?”霍柔风冲着展怀问道。

    没等展怀说话,霍轻舟就喊了起来:“死丫头、臭丫头,你敢说我是祸害?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才是祸害,你们全家都是祸害!”

    霍柔风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骂“死丫头臭丫头”,她一向都是男的,就是今天男扮女装了,霍轻舟就用这种话来骂她,对了,上一次霍轻舟就骂她是女的了,刚才还说她不男不女!

    “你就是祸害,你一个祸害还敢说我是祸害,还敢说我们全家都是祸害,你个祸害好大的脸啊,我们家祸害你哪儿了,祸害得你生疮了还是祸害得你生猴子了,欠我家的十几万两银子你快点还,别让我家的银子祸害了你,臭不要脸的!”

    霍柔风稳稳当当地坐在展怀的胸前,一张小嘴却像炒豆子一般骂个不停,展怀听在耳朵里,除了祸害,还是祸害。

    他很想问问小九,你到底是骂了些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

    可是他虽然没有听明白,有人却听明白了。

    霍轻舟冷笑,重又打马跟上,又与展怀的马并驾齐驱,他反唇相讥:“霍九你是想钱想疯了吧,我们家啥时候欠你家十几万两了,你还说我臭不要脸,你才臭不要脸,不男不女的,也就是展五把你当宝贝,你要是在我们家,也就是当当烧火丫头,听清楚了吗,是烧火丫头!”

    “你才是丫头呢,你们全家都是丫头,你就是不要脸,臭不要脸,还钱,快还钱!”霍柔风扭过脸,和霍轻舟对骂。

    展怀看到她雪白小脖子梗了起来,脖子上隐隐地都能看到青筋了,展怀恨不得把霍轻舟的嘴巴堵住,看把小九给气的,小九说的十几万两银子确有其事啊,就是霍老爷供养霍思谨的银子啊,他听永济寺方丈说起过,杭州霍家每年都给永济寺一万两银子,给了十多年。

    霍轻舟想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小九自是咽不下这口气,再这样下去,非把小九给气着不可。

    “霍炎,小九才多大,你好意思和她吵,你若是再不依不饶,我明天便真的带你去庆王府,你信不信,我现在想了,这是一个好主意,对我而言,是最保险的做法了。”展怀不安好心地说道。

    霍轻舟微怔,果然闭上了嘴。

    他真是糊涂了,展怀眼里心里都是这个不男不女的霍九,就因为霍九要跟着,展怀就把武艺高强的小夜换下来,带着个添麻烦的霍九去了喜盈门,展怀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又怎会站到他这边呢。

    四周都是展怀的人,他还要当着展怀的面和霍九吵架,那样就算是吵赢了,展怀也不会向着他的,说不定还要替霍九出气。

    霍轻舟及时闭嘴,他一向都是俊杰,再说了,霍九只是个十来岁的黄毛小丫头,他就算斗嘴斗过她了,好像也挺丢脸的。

    见霍轻舟终于闭嘴了,展怀舒出一口气来,那种奇怪的感觉忽然又冒了上来。

    霍炎和小九,好像真的很像,两人都是不肯吃亏的,而且全都是小事上夹缠不清,大事上清楚明白的人。

第三五三章 此去经年

    回到庄子,花三娘还没有回来,张升平也不见踪影,张亭和张轩急得团团转,霍柔风也着急起来。

    承尘上面的人,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个子,霍柔风以前没有见过,那个小个子接住霍柔风后,便掀开盖瓦,带着她上了屋顶。

    霍柔风便发现屋顶上躺着几个人,显然是庆王派来在屋顶布控的,这时都被打晕后绑了起来,她也看到了张升平。

    小个子把霍柔风交给张升平,一闪身便不见了。从屋顶能到喜盈门的阁楼,阁楼里贮存着十几口存放米面的大缸,其中一口大缸已经空了,刚好可以容下一个小孩子藏身。

    按照原本的计划,张升平是要让霍柔风藏身在大缸里,无论下面发生什么,也不让她出去,待到庆王的人撤离,再离开这里。

    可是霍柔风死活不肯,她根本没有想到,展怀会在最危险的时候把她送到这里来,展怀没有告诉她!

    她挣开张升平的阻拦,从阁楼里跑下楼梯的时候,刚好看到展怀站在门口,正对里面说话,说他明日要造访庆王府。

    这一刻,霍柔风便知道展怀胜了!

    见她和张亭张轩站在屋外的庑廊里,许久没有进来,展怀便从屋里走出来,把一只手炉递给霍柔风,温声问道:“在等张升平?”

    霍柔风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爱美,回到庄子就洗了脸,换过衣裳,粗糙的皮肤不见了,重又变回长眉入鬓、明眸皓齿的小公子,穿回男装的她,并不显胖,珠圆玉润的小脸蛋,反而让她更加玉雪可爱。

    展怀伸手摸摸她垂在颈后的头发,细细软软,刚刚及肩,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一样,勉强梳起两个小抓髻,留下一些垂在肩头,展怀想起小马驹来,小九的脾气也像小马驹,烈性却不犟,有时还善解人意。

    想到这里,展怀又轻轻摸了摸洒在颈后小马鬃,忍不住想笑。

    可是小九正担心着呢,他可不能笑。

    张升平只是护卫,小九却为他忧心忡忡,相比自己,同样还有几个人没有回来,他却并不太在意。

    他是在战场上走过几圈的人,每一次,他的心便会冷硬一分,而小九,却是个心肠柔软厚道的孩子。

    展怀不再说话,他站在霍柔风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院门外传来欢呼声,有人喊道:“三娘子回来了,张护卫回来了!”

    张亭和张轩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欣喜地跑了出去,霍柔风咧开嘴,终于笑了出来。

    展怀暗暗松了口气,回到屋里后,他对霍柔风道:“让花三娘陪你回去吧,她本来也是在你家的,让她陪着你,不但可以保护你,也能让她避避风头。”

    今天花三娘恐怕已经变成了庆王爷终生难忘的噩梦,庆王忌惮着闽国公,不能贸然对付展怀,可是他手下的人却会想方设法抓到花三娘,给他出气。好在花三娘是易过容的,庆王的人一时也找不到她,让她跟着霍柔风回到双井胡同,是最稳妥的。

    且,花三娘这阵子招惹的事,并非只有庆王这一桩,她实在是应该老实一阵子了。

    霍柔风这个时候才想起那张黄纸的事,她问展怀:“花三娘扔出去的那张黄纸上究竟写得什么,庆王看到后为何神情大变?”

    展怀笑道:“你猜呢?”

    霍柔风早就猜得不想猜了,她道:“我猜不出来。”

    屋子里光线黯淡,霍柔风的眸子亮晶晶的,像寒夜里的星子,展怀望着她的眼睛,目光舍不得移开,他从很小的时候便离开家去了军营,他和军营里的粗汉子们一样,喝最烈的酒,玩最快的刀,即使后来回到家里,也是跟着哥哥们骑马打猎喝酒行令,再或者就是从一个地方再到另一个地方,无论是穿着战袍还是锦衣华服,他都是军人,战场才是他的归宿,也是他最向往的地方。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望着霍柔风的眼睛,却第一次有了眷恋。

    就像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他和四哥去庄子里小住,那座庄子种的都是桃树,每个清晨,他都在水蜜桃的清甜中醒来,他很喜欢那里。离开的时候,他抱着树干大哭,说什么也不肯走,直到四哥答应他,回到府里就给他在院子里也种满桃树,他这才破啼为笑。

    现在,他似乎又回到那个清晨,回府的马车候在外面,他置身一片清甜芳香中,不想离去。

    如果可以,他哪里都不想去,他就想陪在小九身边,守护着他好不容易才遇到的小姑娘,等着她长到可以出嫁的年纪,带着她一起去见母亲,去看四哥给他种的满院桃树。

    可是这对他而言只是愿望,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愿望。

    他就要走了,若是事成,他便要领兵去打荣王,若是不成,他也不能在京城待了,要立刻动身回福建。

    到了那个时候,他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的小九。

    平乱不比打倭寇,多则七八年,少则也要两三年,这其间他不能回来,他看不到小九从小不点儿长成及笄少女的过程。

    展怀怔怔出神,他只是望着霍柔风,一句话也没有说。

    霍柔风有些奇怪,她伸出雪白的手指在展怀眼前晃了晃,看到展怀眸光闪动,她这才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小展,让你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你被谁使了定身法,不会动了呢。”

    展怀微笑:“没,我再想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会想不出来黄纸上写得什么呢?”

    霍柔风嘟起嘴巴,委屈巴巴的:“我又不知道你让花三娘查了些什么,这和是否聪明没有关系。”

    展怀舍不得再逗她,趁机又摸摸她颈后的头发,女孩子的头发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小九的头发更柔更软,更让人摸了一次还想摸第二次第三次?

    “小九,其实那张黄纸上只有几个字,那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庆王就是看到了这几个字,才会自乱阵脚。”

第三五四章 生辰八字

    “究竟是谁的生辰八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顶 点 X 23 U S

    其实看到那张黄纸时,她也想过生辰八字,可是又想不出所以然来,这才没有继续深究。

    “你听说过祥太子吗?黄纸上写着的就是祥太子的生辰八字。”展怀轻声说道。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想起来了,太后有四子一女,长子便是祥太子,十多岁便夭折了,皇位这才落到当今天子的头上。

    “庆王是祥太子的亲弟弟,他自是能够一眼认出那个生辰八字,祥太子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庆王看到他的生辰八字就会分寸大乱,莫非祥太子不是病死,而是和他有关?不对啊,他死的时候庆王尚幼,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吧?”霍柔风皱起眉头,她真的想像不到,那张黄纸上的生辰八字居然是死去多年的祥太子。

    展怀点点头:“你说得没有错,祥太子去世时,庆王还很小,这件事当然不可能是他亲手做的。”

    他在“亲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霍柔风吃了一惊:“可庆王当时还小,即使太后偏心小儿子,也不会为了他去加害自己的皇长子吧。”

    展怀笑了,趁机拽了拽霍柔风的头发,原来偷拽女孩子的头发这么有趣。

    他轻轻喉咙,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口吻:“此事说来话长,花三娘这些日子时常出入史原府里,史大太太生性柔弱,素以无为之法管理后宅,以至于史原的后宅就像是个大筛子,花三娘轻而易举就打听出许多事情来。”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几位皇子皇女当中,她和庆王年纪最为接近,又是同胞姐弟,两人的关系也是最亲厚的。

    史原身为长公主府的长史,自是免不了常和庆王府的人接触,一来二去,他的几个随从也和庆王府的人私底下打得火热。

    “究竟是谁的生辰八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其实看到那张黄纸时,她也想过生辰八字,可是又想不出所以然来,这才没有继续深究。

    “你听说过祥太子吗?黄纸上写着的就是祥太子的生辰八字。”展怀轻声说道。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想起来了,太后有四子一女,长子便是祥太子,十多岁便夭折了,皇位这才落到当今天子的头上。

    “庆王是祥太子的亲弟弟,他自是能够一眼认出那个生辰八字,祥太子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庆王看到他的生辰八字就会分寸大乱,莫非祥太子不是病死,而是和他有关?不对啊,他死的时候庆王尚幼,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吧?”霍柔风皱起眉头,她真的想像不到,那张黄纸上的生辰八字居然是死去多年的祥太子。

    展怀点点头:“你说得没有错,祥太子去世时,庆王还很小,这件事当然不可能是他亲手做的。”

    他在“亲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霍柔风吃了一惊:“可庆王当时还小,即使太后偏心小儿子,也不会为了他去加害自己的皇长子吧。”

    展怀笑了,趁机拽了拽霍柔风的头发,原来偷拽女孩子的头发这么有趣。

    他轻轻喉咙,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口吻:“此事说来话长,花三娘这些日子时常出入史原府里,史大太太生性柔弱,素以无为之法管理后宅,以至于史原的后宅就像是个大筛子,花三娘轻而易举就打听出许多事情来。”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几位皇子皇女当中,她和庆王年纪最为接近,又是同胞姐弟,两人的关系也是最亲厚的。

    史原身为长公主府的长史,自是免不了常和庆王府的人接触,一来二去,他的几个随从也和庆王府的人私底下打得火热。

    “究竟是谁的生辰八字?”霍柔风好奇地问道。

    其实看到那张黄纸时,她也想过生辰八字,可是又想不出所以然来,这才没有继续深究。

    “你听说过祥太子吗?黄纸上写着的就是祥太子的生辰八字。”展怀轻声说道。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想起来了,太后有四子一女,长子便是祥太子,十多岁便夭折了,皇位这才落到当今天子的头上。

    “庆王是祥太子的亲弟弟,他自是能够一眼认出那个生辰八字,祥太子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庆王看到他的生辰八字就会分寸大乱,莫非祥太子不是病死,而是和他有关?不对啊,他死的时候庆王尚幼,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吧?”霍柔风皱起眉头,她真的想像不到,那张黄纸上的生辰八字居然是死去多年的祥太子。

    展怀点点头:“你说得没有错,祥太子去世时,庆王还很小,这件事当然不可能是他亲手做的。”

    他在“亲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霍柔风吃了一惊:“可庆王当时还小,即使太后偏心小儿子,也不会为了他去加害自己的皇长子吧。”

    展怀笑了,趁机拽了拽霍柔风的头发,原来偷拽女孩子的头发这么有趣。

    他轻轻喉咙,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口吻:“此事说来话长,花三娘这些日子时常出入史原府里,史大太太生性柔弱,素以无为之法管理后宅,以至于史原的后宅就像是个大筛子,花三娘轻而易举就打听出许多事情来。”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几位皇子皇女当中,她和庆王年纪最为接近,又是同胞姐弟,两人的关系也是最亲厚的。

    史原身为长公主府的长史,自是免不了常和庆王府的人接触,一来二去,他的几个随从也和庆王府的人私底下打得火热。

    展怀笑了,趁机拽了拽霍柔风的头发,原来偷拽女孩子的头发这么有趣。

    他轻轻喉咙,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口吻:“此事说来话长,花三娘这些日子时常出入史原府里,史大太太生性柔弱,素以无为之法管理后宅,以至于史原的后宅就像是个大筛子,花三娘轻而易举就打听出许多事情来。”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几位皇子皇女当中,她和庆王年纪最为接近,又是同胞姐弟,两人的关系也是最亲厚的。

    史原身为长公主府的长史,自是免不了常和庆王府的人接触,一来二去,他的几个随从也和庆王府的人私底下打得火热。

第三五五章 送你一盏灯

    不过离开丰台的时候,展怀还是让霍柔风带了霍轻舟一起回去。顶 点 X 23 U S

    霍柔风很不情愿,她一直认为展怀就是应该带上霍轻舟去庆王府,上至太后下至庆王,不是都拿霍轻舟当做借口吗,那就把霍轻舟还给他们,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霍轻舟进了庆王府,至于他从庆王府里出来的时候是走着还是躺着,那就不关展怀的事了。

    可是展怀却一定要让她带霍轻舟回去,非但如此,还要她送霍轻舟回槐树胡同,摆明是要让霍江承了她的恩情。

    霍柔风不以为然,她爹花了十几万两银子给霍江养大了女儿,也没见霍江一家子感激。何况霍轻舟的这条命也还不值十万两呢。

    别问九爷是如何知道价钱的,九爷被绑架过三次,前两次都是明码标价的,九爷可要比霍轻舟有钱多了,也才值十万两而已。

    其实上次在永济寺的后山上,霍江替霍柔风挡下金钱豹的一口,霍大娘子便说过那十几万两的事情就算扯平了,可是霍轻舟的那张嘴实在是太恶毒了,霍柔风便又把银子的事情想起来了,老子的事情扯平了,和儿子可没有。

    见她嘟起小嘴,展怀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盏花灯来。

    “对不起,小九,我来不及赔你一个灯会了,只能先赔给你一盏灯,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以后一定会把灯会赔给你的。”

    这是霍柔风从来没有见过的花灯,是一只敞开的海蚌,中间是颗像珍珠一样的圆球,灯光就是从圆球里透出来,若是到了晚上一定会更加漂亮。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灯啊,这个圆球是怎么做出来的,阿有的手可真巧。”霍柔风开心极了,拿着那盏灯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小九,你喜欢吗?”展怀的眼睛里映出的是霍柔风明丽的笑靥,如同纯净的湖面上两朵含苞待放的睡莲。

    “喜欢,我好喜欢!”霍柔风自从接过花灯,眼睛就没有移开过,可见是真的很喜欢了。

    展怀也笑了,一旁的霍轻舟冷眼看着,他觉得展怀笑得像个傻小子。

    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也就罢了,可是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也真是不值得。

    尽管不屑,可是霍轻舟还是想听到展怀说上几句肉麻的话,不趁着这个时候说,那不是傻子吗?

    可是展怀除了傻笑,居然什么也没有说。

    这让霍轻舟很是生气,他决定替展怀说话。

    “霍九,你算是说错了,这盏花灯不是那个小厮做的,就是你面前这个傻小子亲手做的,为了做这盏灯,他可没少烦我,还是我给他画的图,教他做出来的。”

    展怀恨不得踹他两脚,你的话也太多了吧,只要小九开心就行了,你说那么多干嘛?

    谁做的还不都一样,小九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小展,这灯真的是你做的?”霍柔风问道。

    展怀的耳朵瞬间就红了:“嗯,不是阿有做的,是我自己胡乱做的,下次我再做个更漂亮的送给你。”

    “好啊,我还没有见过自己就会做花灯的人呢,小展你厉害。”霍柔风索性吹灭花灯里的蜡烛,小心翼翼地把花灯抱在怀里。

    霍轻舟摇摇头,果然是个假小子,一点小姑娘应有的秀气都没有,再说,刚刚展怀明明是说要给她一个灯会的,这会却说下次做个更漂亮的给她,她居然没有听出来?假小子就是假小子,心思不够细腻,真要嫁到展家去,还不让婆婆和妯娌嫌弃啊。

    想到这里,霍轻舟觉得自己真是多想了,霍九这个小祸害,就是应该摊上个恶婆婆,每天让她罚跪,最好再打手打屁屁。

    因此,霍轻舟没有忍住,对霍柔风说道:“多亏你是男的,如果是女的,就算嫁出去了,不出三天也要让人休回家。”

    所以在回京城的路上,霍柔风没打算搭理霍轻舟。

    小展的面子是要给的,再说小展是为了她好,苏浅既然知道她和这件事情有关,霍江早晚也会知道,所以小展才要让她送霍轻舟回去,就是担心日后霍江会记恨于她。

    霍柔风虽然觉得无所谓,可是她还是照做了,只不过满脸都是对霍轻舟的嫌弃。

    霍轻舟却好像全都没有看到,坐在霍家宽大的马车里,喝着展怀送给霍柔风的大红袍,翘着二郎腿看窗外的风景。

    自从上次被苏浅跟踪以后,霍柔风索性坐回她自己的马车,霍家的马车表面看来朴实无华,里面却极是宽敞,车厢里的桌椅都是钉住的,马车行走时没有碰撞的声音,就连车子上的小窗也是镶的西洋玻璃,不用开窗也能把外面的风景看得清清楚楚。

    霍轻舟看看自己手里应季的粉彩茶盏,又看看坐在对面的霍九,霍九手里拿着一只看上去很傻,可实际上很值钱的大水杯,他又忍不住了,问道:“霍九,你为什么不干脆打只金杯子来喝水啊,那多气派。”

    霍柔风用眼角子横了他一眼,不重不淡地说道:“好啊,我今天送你回去,你怎么着也要带上二十四色礼品,来我家登门道谢吧,要时九爷我就用金茶壶金茶碗招待你,也让你气派气派,沾沾九爷我的财气。”

    不就是金杯子吗,九爷又不是没有,小时候过生日,收到的金饭碗金筷子都有一堆,更别说金茶壶金茶碗了,信不信到时九爷拿金子晃瞎你的狗眼。

    霍轻舟似是吃惊一样,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带上二十四色礼品去你家登门道谢啊,我不就是搭你的马车回城吗?车马费多少,我给就是了。”

    霍柔风冷笑:“你在丰台住的是我家的房子,就连你最爱吃的榆林羊也是我家商队弄回来的,怎么的,你要算帐吗?要不要九爷吩咐几个帐房到槐树胡同当面对帐?榆林羊可是有钱也买不到,你吃了几头,九爷的帐上可清楚着呢,信不信我把帐单子扔到你脸上?”

第三五六章 往事

    霍轻舟觉得吧,展怀有气魄有头脑有胆识,长得也顺眼,出身更加不用说,在他认识的人里,如果分成上中下三品,展怀算是中上的。www.uu234.net

    之所以只能算中上,而非上品,则是因为展怀的眼光着实是太差了。

    差就差在展怀竟然看上了霍九。

    霍轻舟咧咧嘴,再咧咧嘴。

    武夫就是武夫,这什么眼光啊,真该带着展怀在京城里逛逛,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千娇百媚,如花似玉,就霍九那样的,若是放在假小子堆里或许算是拔尖的,可若是把她当成女的,那就......

    霍轻舟又咧嘴。

    “喂,你咧嘴干嘛?喝不惯大红袍,嫌苦?”霍柔风挖苦。

    霍轻舟嗤的笑了:“霍九,我不会告诉你的,免得你受不了自寻短见。”

    霍柔风哼了一声,像看大骡子大马一样上上下下打量着霍轻舟,良久才道:“长得人模狗样,说话像喷粪一样。”

    “喷粪?老子我还是头回......我还是头回见到......算了,看在展怀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我要睡觉了,你别扰我清楚。”

    霍轻舟索性闭上了眼睛,霍九虽然是个假小子,可也还能算是女的,他霍大公子风|流倜傥,可不会对女人爆粗口。

    可是他也没有见过哪个女的会说出“喷粪”这样粗鄙的话啊。

    霍轻舟抚额,展怀的眼光啊,也太独到了。

    算了算了,他答应过展怀,以后是要照顾霍九的,如果真把霍九给得罪了,好像也不太好吧。

    霍轻舟闭目养神,原本是想装睡,可是却真的睡着了。

    可是他刚刚睡着,就被霍柔风给吵醒了。

    “喂,霍炎,我差点儿忘了问你呢,上次你写的那个故事,后来怎么样了?”霍柔风在他耳边大声聒噪。

    霍轻舟揉揉太阳穴,无奈地睁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霍九说的是什么。

    那天霍九宿在庄子里,展怀就打发小夜过来,让他写故事,说霍九每天晚上都要让丫头念段书才能睡着,他为此非觉气愤,不过还是写了几页纸让小夜带过去。

    “你听到哪儿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后来是什么时候。”他没好气地说道。

    霍柔风道:“那天我太困了,没听多少就睡着了,我只是记得有一个白衣少年,还有一位穿红衣的巾帼英雄,擅使一柄长枪。”

    霍轻舟继续揉着太阳穴,那天小夜带着纸笔来找他,还顺便告诉他:“五爷说了,霍九爷最喜欢听打仗的故事,尤其是要有女英雄的。”

    于是他想都没想,就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

    这是他小的时候,听母亲讲过的故事。

    那时母亲独自住在庄子里,有一次母亲让人带信过来,说是想他了,让他到庄子里去。其实那次他才从庄子里回来,也不过两三天而已。

    父亲要上朝,没有时间送他过去,便让教他武功的师傅陪着他一起去了庄子。

    到了庄子,母亲却把武功师傅打发回去,说是想让他在庄子里多住几天。

    以前也经常这样,他便在庄子里住了下来,每天爬树打鸟,比在京城里要快活多了。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母亲说要带他去走亲戚,母亲是名门闺秀,娘家却是在很远的南方,在北方没有亲戚,他还是第一次跟着母亲去走亲戚,他很好奇,一路上不停地问这问那,可母亲只是笑而不语,他问得多了,母亲就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便是他写给霍九的那个故事。

    那也是唯一一次他跟母亲去走亲戚,不久后母亲身体便越来越差,半年后便去世了。

    因此,他对这次走亲戚的情景记忆犹深,对母亲给他讲的这个故事更是无法忘记。

    那是一个怀孕的妇人,看上去应该和母亲差不多的岁数,但是和母亲是完全不同的气质。母亲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言不高声,笑不露齿,但这位妇人却不一样,她笑得很爽朗,甚至明明眼睛里都是泪,可还是哈哈大笑。

    他看到她悄悄拭去眼睛,可是转过身来却又是一张明艳的笑脸。

    后来母亲让他到外面去玩,他对这女子满是好奇,就悄悄躲在门外偷听,他听说母亲说:“他也很后悔,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他。”

    那女子没有说话,许久才说:“你把小炎教得很好,我本来还担心小炎跟着他也会像他一样,还好一点也不像。”

    母亲说:“小炎很聪明,也很懂事,你不用担心他,倒是你自己,我看你的气色可不太好,要不你多住些日子,我找位千金科的大夫给你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女子道:“我明天就要走了,福伯会来接我,我到河南养胎,那里有我们家的老宅子,如果一切顺利,我就在河南生产了。唉,原本我们来京城,是想和你们商量,接小炎回去,可是没有想到......”

    她说到这里,便不说了,屋里传来低沉的哭泣声。

    他还想再听,后衣领忽然被人抓住,他回头一看,是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子。

    疤脸女子一手提着他,一手捂住他的嘴,把他带到了外面的院子,那时的他正在学武功,自以为已经是高手了,可是被这疤脸女提着,却丝毫动弹不得,直到疤脸女把他放下,他才得以挥拳打过去,可是那疤脸女轻轻松松就避开了他,笑着对他说道:“小公子,奴婢是燕娘,不会伤害小公子的,就是怕小公子弄出动静,扰了我家小姐和霍夫人说话。”

    说着,还从怀里拿出松子糖来给他,道:“这糖是我家小姐自己做的,昨天晚上特意做出来给小公子吃的。”

    他皱眉,满脸嫌弃:“我又不是女孩子,我不爱吃糖。”

    燕娘却不肯做罢,捧着那包松子糖道:“小公子就尝一颗,松子是小姐和表少爷从关外带来的,可惜路上......这是小姐的心意,您就尝一颗,小姐知道了一定会高兴。”

    “你家小姐就是挺着大肚子的那位姨姨?”他好奇地问道。

    燕娘点点头,道:“小公子想要个小弟弟呢,还是想要个小妹妹?”

    他切了一声,拈起一颗松子糖含在嘴里,道:“她又不是我娘,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和我啥关系,好了,我吃了糖了,你别烦我了,我自己去玩了。”

    说完,他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第三五七章 梅梅

    那天的霍炎很烦燥,小小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情不好。www.uu234.net母亲的丫鬟过来叫他去吃饭,他爬到树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母亲便陪着那位挺着大肚子的姨姨一起出来找他,他索性藏了起来,直到车把式套车准备回去的时候,他才跳出来。

    回去的路上,母亲像是很生气,一路上都没有理他。

    次日,父亲便来庄子里了,他气急败坏,一来就和母亲吵了起来,他们关上门,他想去偷听,可是刚刚凑过去,就被人抱开了。

    当天父亲就带着他回了京城,他在路上又哭又闹,把马车的车帘拽下来撕烂,又把车厢里的迎枕扔出去,父亲就像是没有看到,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

    他气极了,不顾死活从行走的马车上跳了下去,摔断了腿。

    他在炕上躺了三个月,也有三个月没能去庄子里见母亲,好不容易等到大夫说他可以出远门了,他便迫不及待去了庄子,这才知道母亲病倒了。

    之后父亲便以母亲病重,他太淘气会防碍母亲养病为由,不许他再去庄子。

    再后来,他为了能去庄子,把家里的一间屋子烧了,父亲这才带他又去了庄子。

    那时的母亲已经病得说不出话了,她望着他,眼睛里都是泪水,张了张嘴,却只有气声,他凑近,听到母亲断断续续地说:“梅......梅......”

    幼年的霍轻舟自以为是的认为母亲是在说梅花,只是没有说出那个“花”字。梅花是母亲在庄子里养的一只小花猫,母亲生病后,下面的人照顾得不好,梅花瘦了一圈儿。

    父亲很不高兴,似是不想让母亲和他说话,让人生拉硬拽把他拖走了,这次他回京城时,带走了梅花。

    直到现在,他也认为母亲是让他照顾梅花。

    几天后,母亲便去世了。

    去年他在泰山书院时,听说家里多出了一个妹妹,有一瞬间,他想起了母亲最后对他说过的话“梅梅”,难道是自己听错了,母亲说的是“妹妹”?

    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

    因为这个妹妹是父亲亲口认下,而且一口咬定这是嫡女,也就是说这是母亲生的,是他的胞妹。

    霍轻舟嗤之以鼻,算算年纪,霍思谨应该是母亲去世前半年所生,也就是母亲带他去走亲戚的时候,那怎么可能呢?

    母亲独自住在庄子里有几年了,逢年过节也不回来,或许京城里的人或者槐树胡同的人会相信,霍思谨是在庄子里生的,因为生下她不久,母亲便病逝了,所以父亲才把她送到万华寺去的,这样也是说得通的。

    但他是不相信的,庄子里的人虽然都换了,可是他又不是瞎子,母亲有没有生过小妹妹,他能不知道吗?

    他在心里深深鄙视父亲,这个妹妹十有八、九是外室生的,因为当时母亲还健在,一定不让他把人接进来,所以那次他才要和母亲吵架的。

    如果母亲最后对他说的那两个字,不是指的小花猫梅花,那么也是让他要提防父亲在外面生的那个女儿。

    霍柔风冷眼旁观,见霍轻舟脸上忽明忽暗,像是在想心事。

    她忍不住说道:“喂,霍炎,我就是要问问那个故事而已,你怎么不说话?”

    霍轻舟这才醒觉,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

    他道:“那个故事啊,让我想想,对了,他们后来做了夫妻。后来敌人打来了,把他们困在雪山上,一困就是好多天,白衣少年受了很重的伤,红衣女英雄保护着丈夫杀出重围,从此后夫妻二人浪迹天涯,直到很多年后,才回到中原。”

    “这样啊......”霍柔风很是遗憾,她为什么要睡觉,她是没有睡过觉吗?红衣女英雄杀出重围的情节一定非常精彩,可惜她全都没有听到。

    “那她的长枪是不是很厉害?白衣少年怎么受得伤,伤到哪里了,他是不是不如妻子武功高?”霍柔风意犹未尽。

    “他的武功也很高,一袭白衣,飘然而至,雪是白的,他也是白的,站在那里,就如屹立不倒的雪峰,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他依然没有倒下,妻子飞奔过来帮他,两人联手,刀枪合璧,宛若红梅傲雪,凄然而立,漫天雪花纷纷扬扬,一刀挥出血光飞溅,红缨飘过长枪如虹,壮哉,巾帼英雄血染关东!”霍轻舟以手击节,说到酣处手里的茶盏砰的放到小桌上,茶水四溅。

    霍柔风腾的站了起来,抚掌叫好:“好啊,我回去就讲给毕道元听,让他写下来。”

    “毕道元是谁?你让他写?他写得还能比我好?笑话!”霍轻舟不屑,真是对他的污辱,这明明是他写的,霍九居然还要找那个毕什么去改写,纵观整个京城,有谁配得上给他改写的?他们好大的脸!

    “毕道元是我府上的,你听过女将军大破千斤锁吗?那就是他写的。”霍柔风得意洋洋。

    “什么?那种俗不可耐的东西就是他写的?还有什么女将军大破黑风寨,女将军千里走单骑,女将军一剑震九州?”霍轻舟怪叫。

    “对啊,你都听过?倒也不能说全是他写的,因为这故事是我编的,我来编,他来写,你懂了吗?”霍柔风骄傲地扬起下巴。其实她和毕道元一起编的故事还有很多,最得意的是女皇帝的故事,可惜到头来却是女将军的传播最广。

    霍轻舟又是一声怪叫,拍拍脑门:“我就说嘛,怎么会忽然冒出一大堆女皇帝女将军的,原来是你这个不男不女的瞎搞的。”

    “你说谁不男不女了,你才不男不女,你们全家都不男不女。”霍柔风大怒,她最讨厌不男不女这四个字了。

    “好好好,好男不和......不男不女的斗,你说那人叫毕道元是吧,回到京城我要会会他,让本公子来教教他如何写文章。”霍轻舟道。

    霍柔风瞪他一眼,霍轻舟虽然很讨厌,但是据说他的文采也是真的好,先不说别的,让他把红衣女英雄的故事再重新写一遍,对,就这样。

第三五八章 针锋

    回到京城,霍柔风按照事先答应展怀的,送了霍轻舟回槐树胡同。

    她沉着脸,对霍轻舟说:“我不下车了,你自己进去吧。”

    霍轻舟翻翻眼皮:“展五之所以让你送我回来,难道是怕我找不回家吗?他还不是为你着想,担心我们家会记恨你,这才让你把我送回来,你若是不进去,那不是白送了?”

    这倒也是,霍九爷怎能做赔本的生意,再说这也是小展的一片心意。

    想到展怀,霍柔风便不由自主望向那盏珠蚌灯,咧开小嘴笑了。

    霍轻舟看着她的笑靥,呆了呆,假小子笑起来倒是也挺可爱的,带回家当弟弟当妹妹都不错,有空时逗着玩玩,他可不会像展怀一样,傻到想娶霍九当老婆。

    两人一前一后进府,踏进大门,霍柔风就有点懵了,霍家的人呢?

    别说是被绑架这么多天,她就是一晚上没回来,再进门的时候也能涌出一大群人,有问安的,有问好的,还有问她饿不饿的,甚至还有跑去请大夫的。

    姐姐是肯定会出来迎她的,见到她以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斥责完了,就又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她连根头发都没少,便会让人摆上一桌子她爱吃的,就像是一个晚上她便饿得半死一样。

    可是这一切却在槐树胡同的霍家全都没有看到。

    除了门房和霍轻舟打个招呼以外,直到他们走到二门,也没有看到有成群结队来迎接的人。

    “霍炎,你在家里的人缘可真差。”霍柔风笑着说道。

    霍轻舟道:“我爹回到家便进书房,天塌下来也不会出来的,另外两个巴不得我这辈子也别回来,最好是死在外面才好。”

    霍柔风正想问问霍轻舟口中的“另外两个”是谁,便看到一个少女带着丫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霍柔风眼神好,老远就认出这个少女是霍思谨。

    她又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霍思谨了。霍思谨是大家闺秀,而她虽然年纪小,可毕竟是男的,两家人既不沾亲也不带故,平日里没有往来,自是没有机会见面了。

    比起上次在永济寺时,霍思谨又长高一些,也更加清丽,就连脸上的神情,也不见了稚嫩,显得更加稳重。

    “哥哥,您回来了?您没事就好。”霍思谨说着,泪眼婆娑,霍柔风看在眼里,也跟着心疼起来。

    好在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她心疼啥啊,霍轻舟哪根头发值得让她心疼啊。

    霍轻舟却似乎对自己的妹妹很冷漠,他嗯了一声,脚步没有停下,带着霍柔风继续向前走。

    从霍思谨面前经过时,霍柔风只好冲着霍思谨笑了笑,谁让你摊上这么一个哥哥呢。

    她有些无奈,一个在庵堂里长大的女子,原本就会受人冷落,偏偏又是在这个霍家,虽然只是第一次来,可是霍柔风也能想像得出,霍家平时一定也是冷冷清清的,霍思谨初来乍到,外面没有朋友,家里又也同样没有能说说话的人,好不容易有个哥哥,又偏偏是个祸害。

    霍思谨却是吃了一惊,她打死也没有想到,霍九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大哥为何会和霍九在一起呢?

    她怔在那里,霍轻舟却已经带着霍九往外书房去了。

    霍轻舟猜得没有错,今天还是休沐,霍江不用衙门,便会像往常一样,全天都在书房里,若没在外书房,那就直接去内书房找他,他肯定会在。

    霍江就在外书房里。

    外书房不如内书室清静,好在小厮们都很清楚,不是非常紧要的事情,就不会打扰霍江读书。

    看到霍轻舟,门口的小厮张大了嘴,霍轻舟见他一副随时都会大喊大叫的样子,对他说道:“告诉大老爷,我被放出来了,永丰号的霍公子送我回来的。”

    展怀交待过的事情,他是一定要办好的。

    果然,门口的小厮一刻也不敢停留,飞奔着去向霍江传话去了。

    很快,书房的门便打开了,霍柔风原本以后会是丫鬟小厮之类的,却没有想到,开门的居然是霍江本人。

    霍江看了他们一眼,转身便往里面走,霍轻舟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永丰号的霍公子也来了。”

    霍江徐徐转过身来,目光在霍轻舟和霍柔风的脸上一遍遍地扫过,像是要在他们二人的脸上看出什么一样。

    霍柔风只好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晚辈霍九见过霍大人。”

    “啊?”霍江如梦方醒,忙道,“不用客气,进来说话吧。”

    霍江的外书房很大,却没有像其他官员一样,外书房里坐着几个幕僚。霍江这里冷冷清清,只有他一个人,居然连丫鬟和小厮也没有。

    霍轻舟看到霍柔风脸上的诧异,压低声音说道:“我爹的外书房只是在外院的书房而已,没有幕僚,也不在这里见客。”

    也就是说,即便是外书房,也是真正的书房,不做二用。

    霍柔风虽然已经见过霍江几次,可还是第一次真正地走近霍江,霍江这个人也真是古怪啊。

    霍柔风暗暗在心里说道。

    她原本以为霍江一定会盘问一番,问起被展怀绑走后的情况。可是她猜错了,霍江对这些日子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是问道:“你准备何时回泰山书院?”

    这话当然不是在问她,而是针对霍轻舟。

    霍轻舟懒洋洋地说道:“先不走了,我准备在京城里再住上几个月。”

    霍江皱眉,他平时不皱眉时,眉间也有三条很深的纹路,总给人一种忧心忡忡的感觉。现在皱起眉头,便显得更加阴郁,霍柔风别过脸去,她不喜欢看别人教训儿子。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你不回去继续读书,留在京城做什么?”霍江沉声说道。

    “不做什么,我就是想要留在家里,留在京城,你若是嫌我碍眼,那我就去庄子里,那里离我娘的墓地也很近,我还能时时去看看她老人家,你不去,我总要去吧。”

    霍轻舟话锋冷冷,这父子两个竟然像是忘记旁边还有外人。

第三五九章 带话

    霍柔风并没有因此而尴尬,相反,这一切令她感觉很新奇,怎么说呢,就像是在九爷的面前打开了一道窗子,让她看到了别人家里父亲和子女的相处方式。顶 点 X 23 U S

    霍江生了霍轻舟这个儿子,是专门为了气死自己的吧。

    她饶有兴趣地看下去。

    只见霍江却像是根本没有生气,也或者是他已经被霍轻舟气到麻木,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也好,那你明天就住过去吧,让人给你收拾收拾,明早开了城门就走。”

    霍柔风张大了嘴,同情地看向霍轻舟,你爹是人才啊,求仁得仁,你也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扫地出门了吧。

    果然,霍轻舟再一次拒绝:“那是我娘陪嫁的庄子,我想何时过去,就何时过去。父亲大人就不必在百忙之中为我劳心了。”

    霍柔风忍住笑,又去看霍江,她倒要看看霍江如何反击。

    霍江道:“如此也好,你就在家中闭门读书,太后已经递过话了,不日便要给谨姐儿指婚,如今京城里已传得沸沸扬扬,都在纷纷猜测,我们家的人不便出去,你荒废学业多日,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备考。”

    霍柔风一怔,虽然上次在双井胡同的时候,霍江便已经告诉她,霍思谨进宫的事了,可是她没有想到,现在霍江居然当着她的面,便说出了指婚两个字。

    要知道太后也只是递话过来,并没有正式提亲,更没有懿旨。

    递话的意思就是提前和女方说一声,在太后没有指婚之前,霍家不能给女儿议亲。

    这种事情,外面的人不应该会知道。霍柔风也是让人暗中打听才得知的,可是听霍江的意思,如今京城里都已经传开了。

    因此这已不是秘密,霍江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恐怕也是要趁机把这件事告诉霍柔风。

    可是这会是谁传出去的呢?

    霍家自己?不太可能,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霍家不会自己对外张扬。

    那么就是太后故意让人放出风去的!

    想到这里,霍柔风不寒而栗。

    霍轻舟想来也是这样想的,霍柔风看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却是看向了霍柔风。

    霍柔风有些奇怪,父子对恃,霍轻舟看她做甚?

    见她茫然地瞪着一双大眼睛,霍轻舟无奈地摇摇头,对她说道:“小笨蛋,你还没有猜出来太后要把谨姐儿指给谁吗?”

    “指给谁啊?”霍柔风选择性忽略了小笨蛋三个字,她的确没有猜到啊。

    而且她不得不承认,霍轻舟的确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

    霍江的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他狐疑地看看霍轻舟,又看看霍柔风,显然他不明白霍轻舟为何要问霍柔风。

    的确,他也已经想到了,今天他要当着霍柔风说出这件事,就是想借霍柔风之口告诉那个人。

    今天霍柔风送霍轻舟回来,他便知道上次高升胡同的事情,锦衣卫没有冤枉霍家,霍柔风果真是和展怀有来往。

    因此,他才会毫不隐瞒地说起了家事。

    霍柔风一头雾水,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不染一丝尘埃。

    霍轻舟看着这双眼睛,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淡淡地说道:“没有什么,我也没有猜到,你该回家了吧,小孩子不要回去太晚。”

    说完便站起身来,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他听到霍江干咳一声,便立刻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

    他的父亲是做过阁老的,又怎会真的是个书呆子?分明是他也不想要这门亲事,又苦于和人家没有交情,居然就想借着霍九之口去传话,霍九虽然讨厌,可毕竟是展怀托付给他的人,谁都可以做这个传话的人,唯有霍九不行。

    若是霍九真的把这话带给展怀,又说是从他家里听来的,展怀能饶得了他吗?

    没等霍江再次开口,霍轻舟已经带头大步走了出去,霍柔风还没见过有人这样送客的,只好冲着霍江呲呲牙,挤出一个同情的笑容:“霍大人,告辞。”

    生怕霍江再把霍柔风叫回去,霍轻舟一直把她送出大门口,看着她上了自家马车,又看着马车出了槐树胡同,他这才回到府里。

    他没有回自己的院子,重新又去了父亲的外书房。

    一进门,他便横眉冷对地说道:“你担心成亲以后,展家会苛待你那宝贝女儿吗?你放心,绝对不会,展家虽是行武之家,可也是正儿八经的人家,是不会让嫡子娶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妻的,你不用心疼女儿,即使你答应了,展家也不会同意。”

    说完,他转身就走,大门在他身后砰的关上,震耳欲聋。

    霍江望着紧闭的木门,面无表情,整个人僵硬得如同一尊木像。

    霍炎还是和小枫走到了一起。

    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吗?

    “小姐,大公子送了霍九公子出去,就直接去了外书房,像是和老爷争吵过,摔门出来的,大公子摔门的声音特别大,奴婢隔着一道门都听到了。”

    翠缕边说边唏嘘,听说大公子回来了,小姐急匆匆地去二门迎他,结果是他臭着一张脸,连个眼角子都没给,反倒是亲自把霍九送到了大门口。

    翠缕又想起大年初一那天,第一次见到大公子的情景,那天小姐给大公子见礼,大公子视而不见,把小姐晾在那里。

    想到这里,翠缕再也忍不住了,她对霍思谨说道:“阎嬷嬷还总是说大公子才是您的依靠,可依奴婢看啊,您还是别指望大公子了,奴婢还没有见过哪个当哥哥的这样对待亲妹子的,唉,倒也不是对您不好,是压根儿眼里就没有您啊。”

    她的话音刚落,霍思谨便板起脸来:“胡说,以后这种话再也不许说了,这次就算了,下次我若是再听到你这样说,少不得要罚你。”

    翠缕扁扁嘴,她为自家小姐不值,小姐给大公子做了很多衣裳鞋袜,还曾经托人带到泰山书院,可是大公子回到京城,却连个小玩意也没有带给小姐。

    大公子眼里,就是没有小姐啊。

第三六零章 思诚

    霍思谨瞪了翠缕一眼,道:“你去把那只黄花梨匣子拿出来。www.uu234.net”

    翠缕心里一动,看看霍思谨的脸色,不敢再多说话,转身去了隔壁放箱笼的库房,不多时便捧了一只黄花梨匣子出来。

    她把匣子放到炕桌上,霍思谨道:“你退下吧,别让人进来,若是阎嬷嬷来了,就说我累了,先睡下了。”

    翠缕应声退下,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霍思谨望着炕桌上的黄花梨匣子,久久未动。

    她的思绪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年她只有九岁,有一天阎嬷嬷下山去市集采买东西,庵堂里只有她和翠缕。

    翠缕靠着墙打盹儿,她一个人觉得无聊,便走出屋子,在庵堂的院子里看蚂蚁。

    以前乳娘在的时候,阴天时会带着她看蚂蚁搬家,后来阎嬷嬷来了,就不许她蹲在地上看蚂蚁,说这是乡下孩子才会玩的,大家闺秀不会这样。

    今天的天气有点阴,院子里的小蚂蚁一定又在急急忙忙地搬家了。

    她在院子里寻寻觅觅,果然看到成群结队的蚂蚁正在搬家,她来了兴致,正想去厨房拿中午吃剩的米糕喂蚂蚁,便听到墙外传来一阵悦耳的曲声。

    曲声悠扬,可那时的她还不通乐理,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乐器。

    但是这曲声如同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她悄悄走出了庵堂。

    寻着声音,她走到庵堂后面的竹林前,她看到一个少年正从竹林里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湖水绿的衣裳,手里拿着一支玉笛,他的人,他的笛子,都似与身后的翠竹融为一体,就像是竹林里走出来的仙子。

    她想起乳娘给她讲过的八仙过海,这个吹笛的少年就像那八仙里的韩湘子。

    莫非零的是韩湘子下凡来了?

    少年缓缓走近,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双脚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少年走到她面前,笛声嘎然而止。

    “我知道你叫思谨。”少年的声音如玉石相碰,与他的人他的笛声一样,都不染半丝凡尘。

    “你是神仙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霍思谨惊讶地说道。

    她从小在庵堂里长大,除了来庵堂送柴米油盐的僧人,她很少见过外人。

    “我不是神仙,我是思诚,你看我们的名字是不是很像?”少年微笑地看着她,目光中都是宠溺,就好像看的不是她,而是一件珍宝。

    “你叫思诚?你认识我?”她问道,原来他不是韩湘子。

    少年还在笑,可是笑容里却多了一丝苦涩:“我认识你,我早就认识你了。”

    “那我为何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来这里,阎嬷嬷知道吗?”她很奇怪,为何没有听乳娘和阎嬷嬷提起过这个人呢。

    他冲她眨眨眼睛,轻声说道:“阎嬷嬷知道的,可是你不能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霍思谨很奇怪,在她看来,既然阎嬷嬷知道的事情,那就不是秘密了。

    “连翠缕也不能告诉吗?”她问道。

    少年道:“谁也不能说,就是对阎嬷嬷,也不要提起我,我只是来看看你。”

    “你来看我?”霍思谨疑惑地望着他。

    少年点点头:“我想知道你的模样,我怕我会面对面也不认识你。”

    霍思谨似懂非懂,她不明白这个叫思诚的少年为什么想知道她的模样。

    “你是我家里的人吗?”她渐渐长大,已经知道别人都有家,而她没有,她问过乳母,也问过阎嬷嬷,她们都说等到她长大了,就能回家和家人团聚。

    少年道:“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等到你长大了,我会让你知道的。”

    那天过后,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后来,连她自己也渐渐忘记了这件事、这个叫思诚的少年。

    她甚至怀疑,那一切是不是她的梦,或许真的是梦吧,她没有去院子里看蚂蚁搬家,她也没有见过竹林里走出的少年。

    直到三年以后,她来到京城,回到了这个所谓的家里。有一天,姑姑霍沅为了一点儿事,就大声地斥责了她。

    她虽然从小在庵堂里长大,阎嬷嬷对她也很严格,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再说这件事也不怪她。

    她很伤心,可是她不敢回自己的院子,阎嬷嬷不喜欢她来找姑姑,若是让阎嬷嬷知道她在姑姑这里受了委屈,一定又要说教一番。

    她带着翠缕,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遛达,霍家是书香门第,虽然并不奢华,但是和所有的读书人家一样,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四时花卉不断。

    她走在园子里,心情渐渐放松起来。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小丫头,对她说道:“小姐,奴婢是外院扫地的,上次多亏您赏了奴婢两副药材,奴婢的娘才养好了身子,奴婢的娘让奴婢给您带来些乡下土产,还劳翠缕姐姐走一趟,把东西拿过来,奴婢身份低微,好不容易才能进到园子里来,若是拿着东西,看园子的嬷嬷们一准儿不让奴婢进来。”

    她虽然从小在庵堂里长大,阎嬷嬷对她也很严格,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再说这件事也不怪她。

    她很伤心,可是她不敢回自己的院子,阎嬷嬷不喜欢她来找姑姑,若是让阎嬷嬷知道她在姑姑这里受了委屈,一定又要说教一番。

    她带着翠缕,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遛达,霍家是书香门第,虽然并不奢华,但是和所有的读书人家一样,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四时花卉不断。

    她走在园子里,心情渐渐放松起来。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小丫头,对她说道:“小姐,奴婢是外院扫地的,上次多亏您赏了奴婢两副药材,奴婢的娘才养好了身子,奴婢的娘让奴婢给您带来些乡下土产,还劳翠缕姐姐走一趟,把东西拿过来,奴婢身份低微,好不容易才能进到园子里来,若是拿着东西,看园子的嬷嬷们一准儿不让奴婢进来。”

第三六一章 匣里无人见

    此时,就像那天一样,屋子里只有霍思谨一个人。m.www.uu234.net她看着炕桌上的黄花梨匣子,看了许久。

    匣子上面没有锁,只要轻轻一掀就能打开。

    匣子上雕的是喜鹊登枝,雕工精细,可是一眼望去便是新近雕的,就连这只匣子也是崭新的,没有岁月留下的圆润。

    这只匣子已经在霍思谨的库房里安放了快一年,可是她似乎还能闻到新匣子特有的木香。

    那天她是第一次看到这上面的图案,可是后来翠缕悄悄告诉她,这样的黄花梨喜鹊登枝的匣子,以前也曾经有过一个,只不过比这个要小,一只手就能拿在手里。

    翠缕说就在她们离开庵堂的那一天,庵堂外面有人敲门,她本来要去应门的,可是阎嬷嬷抢先过去。

    门外是个老者,阎嬷嬷见到那个老者,便打发还站在门边的翠缕进屋收拾箱笼。

    翠缕觉得很奇怪,阎嬷嬷曾经说过只带几件随身的衣裳走,原先用的物件全都不用带,根本就没有箱笼,只有几个包袱而已。

    翠缕走上庑廊,又折了回来,她想问问阎嬷嬷是不是还要带箱笼,可是却正好撞上正低着头走过来的阎嬷嬷,阎嬷嬷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

    翠缕看得清楚,那是一只雕花小匣子,匣子的木料和图案,都和这一只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一个大一个小。

    阎嬷嬷脸色大变,狠狠瞪了翠缕一眼,拿着那只匣子便折了回去,翠缕看到她打开庵堂大门,和门外的老者说了几句,便空着手回来了,显然是把那只匣子交还给了老者。

    看着面前的这只匣子,霍柔风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当日那个老者送来的那只小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她也不明白,阎嬷嬷为何后来又把匣子还给老者。

    她试探着问过阎嬷嬷,离开庵堂的那天是不是有人来过,阎嬷嬷说的确有人来,是万华寺的僧人过来,问她们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情。

    她在阎嬷嬷身边几年,知道阎嬷嬷的脾气,既然这样说,那就是不准备告诉她了。

    这一切就像阎嬷嬷的来历一样,都是她无从得知的。

    从前她一直以为阎嬷嬷是家里派来的,可是直到她回到京城,住进府里,才渐渐明白,在这个府里,她只是一个被遗忘的人,无论是冯老夫人还是父亲,都不会专门派个教习嬷嬷到无锡陪着她的。

    她问过阎嬷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阎嬷嬷冷冷地说道:“有些事情您不必知晓,侍候您是老奴的份内之事,而您的份内之事,便是做好您的官家小姐,以后风风光光地嫁入高门,至于别的,您就不用去想,也不用多问了。”

    想到这里,霍柔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打开了面前的黄花梨匣子。

    匣子里整整齐齐叠放着十方帕子十只荷包。

    那天她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这是思诚给她的,那个宛若韩湘子的少年。

    那些久违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不是梦,那个阴天的午后,那个竹林中走出的翩翩少年,全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跟着阎嬷嬷学了几年女红,看到这些帕子和荷包,就知道是好东西。

    她忍了很久,还是拿了一方帕子和一只荷包出来,可是第一次用,就被姑姑霍沅认出来了,帕子上绣的那个花朵似的标志,就是初到京城便声名大噪的彩绣坊。

    后来她让贾亮领着她去过彩绣坊,她拿了帕子给彩绣坊的人辨认,这才知道这样的帕子和荷包,要卖到二十两银子,而且也只是刚刚开业时才卖过,而现在要在彩绣坊做个七八套衣裳,才能送一套帕子和荷包。

    而她有整整十套这样的帕子和荷包。

    她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彩绣坊其实在江南很有名,江南的闺秀们以到彩绣坊做衣裳为荣,而她虽然是在江南长大,却从小住在庵堂里,自是没有听说过彩绣坊的大名。若是她一早知道,也就不会拿出来用了。

    她把帕子和手帕重新放回匣子里,这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小物件,但是她也不想让人起疑。

    就如阎嬷嬷说的,她的闺誉不能有半点瑕疵。

    而这些,毕竟是男子送的。

    思诚?还是思成呢?

    霍思谨托着下巴,纤细的手指在精致绝伦的帕子上轻轻划过,是了,其实她也不知道那少年是叫思诚,还是思成,或者是思城,亦或是思承?

    但是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从第一次听到他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开始,她便执拗地认为,他是叫思诚。

    他曾经问她:我们的名字是不是很像?

    所以她才会认为他是叫思诚,而不是思成。

    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曾经,她想像中的哥哥霍炎,便是思诚的模样,可是......

    她回到京城还不到一年,短短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她早就对这个家里的所有人死心了。

    祖母和姑姑早就与她撕破了脸,如今也只是在外人面前还勉强维持着虚假的关系;父亲则像是这个家里的过客,除了每个月从私帐上补给她银子以外,其他时候,甚至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至于哥哥,霍思谨冷冷一笑。

    霍炎年长她几岁,她出生的时候,霍炎应该已经记事了,即使母亲因为身体不好长年住在庄子里,年纪幼小的霍炎也会时常与母亲见面,霍夫人出身安徽的世家大族,据说是当年霍老太爷好不容易才求来的亲事,霍夫人娘家的这一支虽然人丁单薄,没有人在朝为官,可是却也令霍江在士子之中声名鹊起。

    因此,即使霍夫人重病缠身,霍家也不会苛刻于她,更不会不让霍炎与母亲团聚。

    可是霍思谨分明在霍炎眼中看到了厌恶。

    这是厌恶,与父亲的漠然不同。

    如果霍炎是因为她的出生令霍夫人早逝,那也不应该是厌恶的眼神,她毕竟是他唯一的妹妹,一母同胞的妹妹。

    所以......当年已经记事的霍炎,是不记得霍夫人生过这个妹妹吧。

第三六二章 清晨

    双井胡同里,霍柔风像没有骨头似的,靠在姐姐身上,绘声绘色说着在槐树胡同的见闻。

    “姐,您是没有看到,霍炎和霍江说话的时候,不像是当儿子的,倒像是讨债鬼,可是姜还是老的辣,霍江似是对霍炎的套路早已摸清,此时无招胜有招,无论霍炎说什么,霍江都能轻描淡写地化解掉。”

    霍大娘子微微一笑:“霍江可是做过阁老的人,他虽然性子清冷,不喜与人结交,可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霍炎是他的儿子,从小被他看着长大,肚子里的道道怕是早就让他看得清楚了。”

    霍柔风用力点头:“原来如此啊,我就说嘛,怎么霍江像是算准了霍炎会说什么呢,姐,是不是就像你一样呢,我要说什么,你也早就知道?”

    噗哧一声,霍大娘子被她逗得笑了出来,抢在她捂住鼻子之前捏了一把,笑着说道:“我现在知道,你该回屋睡觉去了。”

    霍柔风顿时仰面朝天躺到炕上,嘴里嚷嚷着:“九爷不要睡觉,九爷还能再聊五百年。”

    霍大娘子笑弯了腰,伸手捅她的胳肢窝,姐妹两个闹成一团。

    不过九爷还是没能再聊五百年,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她就困得睁不开眼睛,被刘嬷嬷背回了自己院子。

    次日一大早,霍柔风就醒了。

    她难得能够醒得这么早,往常要么睡到自然醒,要么也是被丫鬟们叫起来,今天她睁开眼睛,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怎么就醒了呢?

    她望着头顶的承尘,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今天可不是普通的日子,今天还有一件大事。

    展怀要去庆王府!

    霍柔风撩开被子,光着脚跳下炕,把值夜的镶翠吓了一跳。

    镶翠和嵌碧是过了年被提上来的,采芹虽然不知道九爷为何会对这两个丫头特别注意,但还是行了方便,把她们破格提上来,给九爷近身服侍。

    镶翠连忙追过去,连拖带拽把霍柔风拉回炕上,手脚麻利地给她披上衣裳,问道:“九爷是要出恭吗?”

    还以为九爷是被尿憋醒了。

    采芹叮嘱过她,九爷出恭的时候,她要避开。

    霍柔风摇头:“快快,让人备车,爷要出去!”

    镶翠吓了一跳,这一大早的,九爷就要出门?

    她连忙叫了外屋的两个小丫头,一个去外院叫人备车,另一个则去叫采芹。

    这是院子里的规矩,九爷起床时,采芹是一定要在场,由她来指挥小丫头们服侍。

    镶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规矩,但既然有,她就要遵守,就像九爷沐浴的时候,也都是采芹独自一个人进去服侍,她们只能守在外面是一样的。

    往常采芹都会早早过来,今天九爷醒得早,这才要过去叫她。

    半个时辰后,霍柔风已经收拾妥当,又让镶翠喂着吃了半碗粥,一根油条,带着张亭和张轩出了门,那天刚提上来的青江也跟着一起。

    丫鬟们都不明白,九爷为何会另外找了两个丫头跟着出出进进,好在那个叫青霞的出去一次,便另外安排了差事,可这个叫青江的,九爷却还是带在身边。

    采芹是一等大丫鬟,除非是特别的情况,否则是不会跟着出去的,院子里另外还有两个二等,按理也是她们跟着九爷出门,可不知是怎么了,九爷却又在府里找了两个丫头出来。

    这两个丫头除了一口京片子说得响亮以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不论丫鬟婆子们如何猜测,霍柔风带着青江已经出了双井胡同。

    坐在马车上,霍柔风问青江:“青霞以前在芦家待过,你呢,上一任主子是哪一家?”

    青江没有想到九爷会突然问起这事,想起那天青霞的尴尬,她觉得提前和九爷说清楚,倒也没有坏处。

    她道:“奴婢的上一位东家不是高门大户,东家是位秀才老爷,买了奴婢陪在小姐身边,可是好景不长,东家乡试落第,心灰意懒,便想回乡下教书,守着几十亩良田做个田舍翁,离京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个能帮太太做家事的婆子,奴婢和另一个小丫头都给卖了。奴婢有福气,进了双井胡同,另外一个小姐妹却不知道辗转卖去了哪里。”

    青江口齿伶俐,一番话便把自己的过往说得清清楚楚。她虽然没在高门大户里做过事,但是上一位东家也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

    霍柔风嗯了一声,道:“你的上一位东家是小门小户的,那你应该对市井很熟悉吧?”

    青江点头:“奴婢以前常常跟着太太和妈妈去街上买菜,京城里哪里的菜最新鲜,哪里的米最便宜,奴婢全都知道。”

    “好,那我问你,离庆王府最近的菜市是哪个,你知道吗?”霍柔风问道。

    青江道:“奴婢知道的,就在庆王府西边,隔了两条街,有个大院子,那里面有卖菜的、卖肉卖鱼的,不过那个地方奴婢没有进去过,听说出出进进的都是宗室营的采办们。”

    “那么说庆王府的采办这些也是到那里的吗?”霍柔风又问。

    青江道:“那倒也不一定,王府里用度大,像瓜果蔬菜这些,会到丰台采办,偶尔才会就近去买,不像宗室营的,虽然也是皇亲国戚,可是也没有几家是亲王府、郡王府,有的人家也只有个空名头,早和寻常大户差不多了。”

    “可是肉啊、鱼啊,却是会就近采办的吧?”霍柔风又问。

    青江道:“那倒是,尤其是鱼虾,一定是要最新鲜的,都是附近固定的鱼贩往王府里去送,奴婢刚才仔细想了想,庆王府离宗室营很近,那地方能买这些的,也只有那个大院子,据说那个大院子是福王的地方,因此上至宗人府,下至顺天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默许菜贩鱼贩们在那里讨营生。各家府第也要照顾生意,即便瓜果蔬菜到丰台采办,鲜鱼鲜肉也会找大院子的人来买。”

    霍柔风笑了,对青江道:“真是个好丫头,九爷的眼光不错,一会儿你下车,到大院子里走一圈,看看有没有一个长得特别漂亮,身段特别好的卖鱼娘子。”

第三六三章 相见不相识

    此时还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展怀即使天没亮就起程,快马加鞭,也不会这么早就到庆王府,所以霍柔风还有的是时间。www.uu234.net

    她难得早起,也难得大清早就在京城里转悠,趁着等青江的功夫,她让马车停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面,推开镶了西洋玻璃的小窗子,她向外面张望。

    霍柔风对这一带并不熟悉,这里靠近宗室营,没有茶楼酒肆,也没有卖小玩艺儿的,更没有卖鸟的卖金鱼的,她这个年龄的半大孩子是不会对这种很正经的地方有兴趣的。

    她倒是来过两回,只是全都没有下过马车,反正这里也没有好玩的,她索性就没有留意过。

    现在往车外张望,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撷文堂!

    宗室营附近居然有一家撷文堂!

    看那门口还贴着“开业大吉”的红纸,显然这家铺子新开不久。

    霍柔风连忙叫了张亭去打听,没过一会儿,张亭便小跑着回来:“九爷,小的打听清楚了,这家撷文堂是正月初五开业的,掌柜姓张,名书之,山东人,早年在济南府的一家刻坊里做过掌柜,在这一行里小有名气,开业那日,京城里几家大刻坊都给送了贺匾。这铺子原是黄家的,是黄显俊黄大爷的堂伯黄世昌的,去年黄世昌把铺子卖了出去,也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张书之手上。”

    霍柔风赞许地点点头,张亭是越来越机灵了,也不过片刻功夫,就打听得清清楚楚。

    早在杭州的时候,霍柔风就让张升平找人调查过撷文堂,撷文堂虽然有分号有总号,可是每家分号的所有人都是这家铺子的掌柜,那个时候,她查来查去,都没有查出关于谢思成的蛛丝马迹。

    这家撷文堂不用说了,即使到衙门里去查,也肯定是和谢思成没有丝毫关系。

    此时尚早,撷文堂虽然已经开门待客,可是并没有客人进去,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小伙计拿着抹布,正在擦拭大门。

    霍柔风对张亭道:“从今天开始,找两个机灵的,给爷把这间铺子盯死了。”

    张亭在杭州的时候就听说过撷文堂,后来到了京城,他跟着霍柔风是见过谢思成的,自是知道谢思成是撷文堂的主人,今天见到这家铺子,即使霍柔风没有吩咐,他也会留心的。

    正在这个时候,青江回来了。

    “九爷,您是千里眼吧,大院子里真有一位长得漂亮的卖鱼娘子,奴婢打听过了,都说这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也不知怎么的,今天天刚亮她就来出摊了。”

    霍柔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用她操心,看来展怀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花三娘前几天都在丰台,之前去了哪里,虽然没问,可是也猜到几分。昨天展怀曾经让她带着花三娘一起回来,可是后来又让她和霍轻舟先走,她还以为展怀会把花三娘留在丰台,今天她也是忽发奇想,才让青江到大院子里看一看,没想到花三娘居然真的在这里了。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便来到庆王府附近。

    霍柔风让马车停到远处的一条冷清的巷子口,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去打听消息的张轩才回来:“九爷,展五爷到了。”

    霍柔风立刻坐起身来,问道:“人呢?”

    “展五爷看到小的,什么也没有说,径自进王府了。”张轩说道。

    展怀既然看到张轩,不用猜也能知道霍柔风就在附近,可是他却没有打发从过来问问,便自己进王府了,摆明就是不想带着她了。

    霍柔风郁闷,朝着自己的大腿狠狠一拳。

    她太没用了,不但帮不上展怀,还只能做他的拖累。

    她想起在喜盈门的时候,危险时刻,展怀让花三娘把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直到一切平安了她才出来。

    霍柔风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讨厌自己,保护她的人已经有很多了,不缺展怀了,她只想和他做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与他并肩做战,同进同退。

    霍柔风只是想一想,便热血沸腾,她哪里还能坐得住,恨不能立刻就去深山里,找一位隐居多年的世外高人,学一身能上天入地的武功。下一次小展还要保护她的时候,她便能猿臂一挥,说一声:“小展退后,让我来!”

    好在她很快便清醒过来,到深山里找世外高人的事情,好像只存在于词话本子里。府里有很多护卫,九爷既然能把江湖各门各派如数家珍,当然也没忘记从身边人做起,她曾经不厌其烦地向护卫们询问他们的武功来历,门派出身,对,九爷把每个人都问到了,没有一个是和世外高人学的武功。

    霍柔风胡思乱想,她想了至少一百种学武功的渠道,就连如何让姐姐答应的办法也想出了十种以上,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小展,总有一天,我不会再做你的累赘!

    到了那个时候,你不用保护我,我有自保能力,我还能保护姐姐,保护霍家,保护你。

    直到多年以后,每当霍柔风想起这个冬日的上午,她坐在庆王府外的马车上等待展怀的情景,依然能够想起这种如鲠在喉、心絮飘忽的感觉。

    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迫不及待,也是第一次无能为力。

    如果展怀看到的人不是张轩,而是她本人呢,会不会也是假装不认识?

    不认识!

    这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们能够给予彼此的唯一保护,也是最无奈最诅丧。

    霍柔风也不知道自己在马车里呆坐了多久,直到张轩再一次探头进来:“九爷,展五爷离开了。”

    霍柔风这才如梦方醒,她急急地问道:“他说什么了吗?”

    张轩抓抓头皮,道:“展五爷......展五爷的马走过去以后,小的看到展五爷好像是拱了拱手,就是从背影看过去,他的胳膊肘抬起来了,像是拱手抱拳,小的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晶莹的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儿,霍柔风点了点头。

    张轩没有看错,他一定没有看错,展怀用这种方式,再道谢,他谢的人不是张轩,而是张轩身后的她,霍柔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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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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