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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形骸     罪无可赦txt下载     罪无可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章 好姐姐

    乖乖女,网骗,传销组织,非法拘禁,坠楼身亡……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令人心惊。

    “……樊庄庄的母亲,就是你们正在审问的女人,名叫杜珍珠……单亲妈妈,丈夫10年前癌症去世,她自己把女儿拉扯大……

    女儿死后,她开始频繁地看精神科,后来被她姐姐送进精神病院,接受长期治疗……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但……姐姐的家庭条件应该不太好——我查到她姐夫是个残疾人,在吃低保。

    大概是家人实在无力照顾杜珍珠吧,病情有了好转之后,她就被送到了福利院——是一家私人慈善性质的福利院,专门照顾精神不健全导致无劳动能力的人。

    不过……她是怎么离开福利院的,就不清楚了。”

    冯笑香的一番解释,让两人明白了眼前这女人为何精神失常。

    先是失去丈夫,一个人抚养孩子本就格外艰难,偏偏孩子又在大好年华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发疯。

    闫思弦通过手机给冯笑香发去四个字:

    亚圣书院

    审讯室外,冯笑香看着电脑上弹出的聊天窗口,愣了一下。

    她悄悄环视一圈,发现在监控玻璃外旁听审讯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便一低头,抱着笔记本电脑回了空无一人的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几分钟后,闫思弦和吴端再次听到了冯笑香的声音。

    “樊庄庄跟亚圣书院没关系,她上学时成绩一直不错,应该属于那种不太让家长操心的乖乖女,正常上完小学、中学,考了一所11大学,中途没有休学、退学、转学的经历——她没有去亚圣书院就读的时间。”

    冯笑香心中憋了好几个问题,但知道两人此时没法回答她,只能暂时压下。

    审讯室里,闫思弦和吴端心中也笼罩上了浓浓的疑惑。

    亚圣书院的校长、教官先后被精神病人袭击,丧命,难道只是巧合?

    走出审讯室,吴端对同组的刑警交代道:“附近宾馆开间房,先带她去洗洗,换换衣服,务必小心,多哄着点,别招惹她的“小庄”。要是跟你们闹,就先给弄点儿吃的。上点儿心,是个可怜人。

    还有,叫貂芳来帮她检查一下,不久前她很可能被人性侵过。

    联系她姐姐,务必让她姐姐来一趟,姐姐要是不乐意,可以承诺帮她找福利机构收留杜珍珠。”

    杜珍珠的姐姐倒没有不乐意,不仅如此,她还埋怨起曾经收留过杜珍珠的福利机构。

    “……当初我就说,那根本不靠谱,还是一家人知根知底,照顾起来方便……现在可好,闯祸了吧?

    我问你啊,精神病杀人不犯法吧?我妹妹不用坐牢吧?”

    坐在吴端面前的,是个敦实的妇女,膀大腰圆,脸颊黝黑,脸蛋上有两坨高原红。

    她的衣服款式已经过时了,牛仔裤的膝盖位置磨得发白,却很干净,如果离得近些,能闻到她身上新鲜的洗衣粉味儿。

    跟她一比,杜珍珠简直成了个纸片人,但若是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两人的五官有些神似之处,尤其是眼睛,外眼角向下弯的弧度比平常人要大一些,属于那种一笑起来就会弯成月牙的眼睛。

    吴端严谨地回答道:“根据法律相关规定,无民事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确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也就是你说的不用坐牢。

    但我们还是得展开调查,你妹妹的病究竟有多严重,是不是完全无民事行为能力,这些都要经过专业的精神鉴定。

    还有,即便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也要面临民事赔偿……”

    女人嗤之以鼻,“赔钱我们可不管,人又不是我照顾丢的,噢,现在出事儿了就让我赔钱,合适吗?你们怎么不问问福利院为啥没把人看好?”

    “你先别激动,没说让你掏钱,”吴端伸手向下按了按,以安抚女人的情绪,“听你的意思,原本是想把杜珍珠接回家照顾的?”

    “当然了,她就我一个姐姐,我不管她还指望谁管?”

    “可是,据我们了解……你家条件允许吗?”吴端问得比较含蓄。

    女人却毫不避讳道:“穷怎么了?穷就不管亲妹妹了?家里就是过得再难,至少也有她一口饭吃,有她一个睡觉的地方,不至于去外头要饭吧。

    再者说,她住院的医药费贵不贵?不还是我去给人当保姆,去打零工,去早市上卖菜,一毛一毛挣出来的?大头的花销我都出了,还在乎她那一口饭?”

    女人说得有理有据,叫人不得不信。

    吴端道:“可杜珍珠最后还是去了福利院。”

    “那是她自己非要去,她怕给我添负担,我这个妹妹从小就这样,性子好,从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我妹夫死这十年,也有男的想跟她过,条件还可以呢,她嫌自己带个孩子,拖累别人,一个都没答应……哎!她就这样儿。

    你说,她要去福利院,我能管得住?

    哎……还有个原因……

    其实吧,她出院那会儿已经好多了,都能干点儿活儿了,她就急着找活儿干,想养活而自个儿呗……哎!我这个妹妹一辈子也没靠过别人,靠别人养,她不踏实啊。

    我看她着急,也想帮她介绍点零活儿,可就是……怎么说呢,精神害过毛病,人看起来跟正常人还有点不一样,别人也不敢用她啊。

    我一而再带着她找活儿,又一而再让人看不上——有的人说话难听着呢——成天受人白眼,我真怕这事儿刺激到她,让她再犯病。那会儿福利院的人来我们家,说她去了福利院不白住,在那儿帮着干点活儿,照顾别的精神病,算是半个工人。

    这不是有活儿干了吗?免得她多想,是好事儿啊,主要是考虑到这个,我才同意她去的。”

    吴端道:“可是,从福利院的探望记录来看,杜珍珠入院期间,你只去探望过一次。”

    “能去一次就不赖了,为了给她看病,我家欠了多少饥荒啊,我不得没日没夜干活给人还钱啊?不信……我可以跟你说说我都问谁借过钱,你一问就知道了。

    我这几年起早贪黑地打工,觉都睡不够……离得近还能去看两眼,可是我家在城南,福利院在城北郊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搞那么远个地方,去看一次,一来一回就是大半天,哪儿有时间啊?

    我能去看看我妹妹吗?她现在咋样了?……那什么狗屁福利院?他们没照顾好我妹,我能告他们不?……”

    女人十分健谈,直至吴端将她送到暂时安置杜珍珠的宾馆,她还在问这问那。

    吴端不禁在心中感慨,大概只有这样健谈开朗的人,才能承受住生活的一波又一波打击吧。

    送走了女人,两人决定立即去福利院走访。

    杜珍珠为何离开福利院流落街头?原本她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为什么又变成了现在这般?

    这些问题,得去福利院寻找答案。

第四章 含羞草(1)

    午后的阳光透过泛黄的老玻璃照在许阳床上,将他的被子晒得柔软蓬松。福利院里的被子,被套洗得还算勤,所以被子上总有一股劣质洗衣粉混着消毒液的味道。

    其实,习惯了得话,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许阳斜躺在自己床上,想着:春天真好。

    他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眯起了眼睛。

    光线太强,让他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光影交叠,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床不再是床,而是柔软潮湿的草地,脸上的阴影也成了树荫。

    哪儿来的阴影呢?许阳想着。

    他想起来了,是窗台上的一盆含羞草。

    含羞草是杜珍珠养的,不,确切地说,是小庄养的——反正杜珍珠是这么说的。

    这盆含羞草可是她的宝贝,谁都不让碰的。

    可是,杜珍珠那天出门,跟院长一起进城采购,临走前竟然郑重地将含羞草托付给了许阳。

    自那天之后,杜珍珠就再没回来。

    许阳伸手碰了碰含羞草,它的叶子立马蜷缩起来。杜珍珠是不是早就想走了?送这盆花是在跟他告别吧?

    为什么走?福利院多好呀,大家精神都不正常,谁也不会瞧不起谁。许阳想着。

    他正思索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车声。

    许阳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爬起来看看。

    曾经就有一个走丢了的伙伴,被警察送回来了,杜珍珠会不会也被送回来?

    虽然可能性极小,但他们是朋友,而且杜珍珠一直很照顾他,许阳心里还是盼着杜珍珠能回来的。

    可惜,他失望了。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

    两个个头高高,身形挺拔的男人,一看精神就是正常的,跟他们不一样。

    在福利院,这样的正常人是异类。

    许阳讨厌异类,就像他曾经被正常人讨厌。

    他决定不理他们,继续晒太阳。

    就在许阳缩头准备躺下的时候,他隐约看见从副驾驶位置下车的男人朝他的窗户看了一眼。

    真讨厌。许阳打了个哈欠。

    ……

    闫思弦的确看到二楼一扇窗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还注意到里面窗台上的那盆植物,与其它光秃秃的窗户相比,那里似乎多了几分有趣的意思。

    在院长迎出来与两人握手时,闫思弦决定等下去看看那屋里的人。

    “听说你们要来调查,今天都没敢出门办事,一直在这儿等着了。”

    院长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白大褂,戴一双蓝套袖,头发虽然烫了卷,却没有披着,而是利索地束在脑后。

    长时间与精神病人接触的缘故,院长说话时轻声细语,有些字直接用的是气音,让人觉得仿佛在跟一个幼儿园老师说话。

    “来吧,进屋,这是我办公室。”院长请俩人坐下又给他们倒了水,有些紧张地问道:“给我打电话的那位警察说……说杜珍珠杀人?真的吗?”

    “真的,她当街砍伤一人,伤者抢救无效身亡。

    而杜珍珠当场被抓,有多名目击者,她自己也承认了行凶的事实。”

    院长揉着太阳穴,叨念道:“怎么会呢……不可能吧……”

    “您好像不太接受。”吴端道。

    “是啊……因为杜珍珠在院里的时候,除了老是跟她臆想的小庄说话,其它方面就跟正常人一样的——对了,医生也说过,她这个是妄想症,只要不去招惹她的小庄,她就没有攻击性……

    不仅没有攻击性,她干活还特积极,抢着照顾别的精神病人……我想着,可能是小庄激发了她母性的那一面吧,她才会那么关心照顾别人……

    你们是没见过,你们要是见了,也不会相信她杀人的……”

    吴端又问道:“那她是怎么走丢的?”

    提起这个,院长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我疏忽了,我没看住她……平时出去采购,都是我跟司机小赵一块儿,可是那次……杜珍珠来求我,说是好久没见她姐姐了,小庄也想大姨了,让我顺便把她捎到姐姐家,回去看看。

    带她出去是有风险的,我应该多考虑一下,可是……杜珍珠平时表现真的好,我就放松警惕了。

    再者,我也想去她姐姐家看看,这家人怎么回事啊,把人往福利院一扔——钱也就算了,我们这是慈善性质的福利院,她家庭困难,不收钱——可总不能看都不来看吧?就直接不管了?

    哎!原本是想做件好事儿,现在好事儿变成坏事儿,说到底还是我不对,我太疏忽了……我真没想到,她会走丢,还……杀了人,哎!”

    吴端问道:“她什么时候走丢的?”

    “4月5号那天。”

    “清明节啊?”

    “嗯,所以我记得挺清楚。”

    “这都走丢半个多月了,你们没报警?也没通知她的家属?”

    “去片区派出所报过警……可一个疯子走丢了,警察哪儿会管?至于她家人,反正把她扔在福利院就不管了,我就……”院长自知理亏,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她很快又调整好了心态,继续道:“好吧我承认,我怕杜珍珠的家人找我们麻烦——看护精神病很难的,就是自己家人看着,也有可能走丢啊——可人从我们这儿走丢,那就等于给了她姐姐一个把柄,她姐姐家条件又不好,万一来讹钱……”

    吴端算明白了,福利院院长就是一只鸵鸟,出了事儿只会把脑袋往土里一埋。

    福利院的责任自然有人追究,吴端不想多说,继续问道:“能说说杜珍珠具体是怎么走丢的吗?”

    “对了,你不问我差点忘了,那天我们出事故了——不是什么大事故,就是我们的面包车跟别人刮蹭了一下。

    我和司机小赵下车跟对方解决问题。

    是对方的全责,不过刮蹭一点都不严重,无论私了还是走保险,我们都没意见,可对方那男的……哎呦那个纠结,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都恨不得跟他说不用赔了。

    最后赔了我们两百块了事,等我回到车上才发现,杜珍珠不在车里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了。”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闫思弦轻轻点了下头,意思是他也觉得这事故蹊跷。

第五章 含羞草(2)

    “你们在哪儿出的事故?”吴端问道。

    “进城没多久,还没到市中心呢,那条路叫什么来着……”院长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上的地图软件,“喏,就是这儿。”

    “川沙路。”吴端道:“我在基层派出所锻炼的时候就在那片,川沙路上车流量不多,路况一直很好,怎么会在那儿出的事故?”

    “就是啊,你说倒霉不倒霉,那车也是奇怪,那么宽的马路,怎么走不行,非往我们这儿挤。”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吴端问道:“有事故当时的照片吗?”

    “我这儿没拍——我没处理过这种事儿,没经验,不过小赵拍了,要不你们问问小赵去?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

    哦,对了,小赵是志愿者,免费帮我们干点接送的活儿,人很好的。”

    “行,我们会去询问他。”

    两人似乎已经有了默契,吴端问完了话,闫思弦就开口道:“杜珍珠在福利院住了快两年了吧?”

    “嗯,六月份就满两年了。”

    “那有没有跟她关系比较好的人?”

    “有的有的,张悦跟她关系最好,俩人住同屋,还经常一块帮着干活,不过,几天前张悦被家人接走了……嗯……还有一个,许阳,杜珍珠一直挺照顾许阳的,我感觉……有那么点把许阳当儿子看的意思——或者是女婿?她不是一直有个臆想的女儿小庄吗。”

    恰好有个护工从门口路过,院长喊道:“小李,你去把许阳带过来。”

    “我还有个问题,”趁着许阳没来,闫思弦道:“你们收病人入院,有什么具体标准吗?”

    “你是想问杜珍珠是怎么入院的?”

    “对。”

    “手续没问题,她完全符合我们的标准。

    我们院收人有‘三不管’原则:

    第一,精神病院不管。有的病没办法痊愈,经过一段时间治疗,病情稳定了,就该回家了,精神病院床位有限,管不了。

    第二,家人不管。人一疯傻,就成了累赘,家里人不愿意管,或者家里条件不好,有心无力的,这也不少。

    第三,社会不管。政府能照顾的,是没有监护人的精神病患者,就是那种如果政府不管就要流落街头的,至于还有亲戚的,尤其是还有可以作为监护人的直系亲属,政府是不管的。

    符合这三点,我们就管。”

    “明白了,有亲属,但亲属无力照顾的。”

    “嗯。”

    “可我们跟杜珍珠的姐姐聊过,她姐姐表示当初不愿意送她来福利院,原本是想让她在家的。”

    院长翻了个白眼,“那话也能信?她不愿让杜珍珠来,纯粹是怕花钱,后来听说我们不收钱,立马就同意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男人喊叫的声音。

    “我不去,我不去!……走开!别动我,我不见他们……”

    院长立即起身出门,冲了出去,吴端和闫思弦紧随其后。

    只听叫嚷声是从走廊尽头倒数到三个房间发出来的,三人冲进屋里,只见一个有些消瘦的——说是男人也行,说是个大男孩,似乎也可以——拉扯着被子,气鼓鼓地蹲在地上。

    一旁的护工尴尬地冲院长笑笑,“您不是叫许阳去您办公室吗?平时都好好的,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一叫他,耍上赖了。”

    原来他就是许阳,闫思弦眯着眼打量他。

    这屋子里阳光真好,阳光洒在许阳身上,他病态的白皙的皮肤好像既反光又透亮,他抿着薄薄的嘴唇,像是在笑,又像是有点儿紧张。

    这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闫思弦想道: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他一定很受女孩儿欢迎吧。

    很快,闫思弦注意到了窗台上的那盆植物。

    原来刚才在窗户后面“偷窥”的人就是他。

    此刻,许阳也抬起了头,跟闫思弦对视——他一点点目光都不肯分给吴端,似乎他能看出来,闫思弦才是那个难对付的主儿。

    闫思弦对他笑笑,指着窗台上的含羞草道:“真好看,是你养的吗?”

    许阳竟直接躺在地上,蓝白条的病号服立即蹭了几块黑,他完全不在意,翘着二郎腿,枕着自己的胳膊,哼着小曲,已经神游天外了。

    院长已经习以为常,淡定地对吴端道:“你们要询问他,可能得花点工夫了,等这位祖宗心情好了,说不定跟你说几句。”

    闫思弦问道:“他什么病?”

    “以前得话,多重人格,听说他可是个老病号了,七八岁就进精神病院,最多的时候有八种人格,男女老幼都有,能凑两桌麻将了……”

    院长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某种爱好,咳了两声,继续道:“后来,据许阳的主治医生说,他简直是医学奇迹,一夜之间就好了。”

    “好了?”

    “大概意思就是……那些分裂出来的人格全不见了,之后住院观察了两年,还做为医院里的特殊病例,被研究过呢,那两年他那些人格再没出来过,问他们去哪儿了,许阳也不说,一脸莫名其妙,就好像……好像他就从来没得过病,从来没有过那些人格似的。”

    原本只是作为跟杜珍珠熟悉的人,例行询问一下,闫思弦并不对这个许阳抱有多少期待,院长的介绍却又让他产生了一些学术层面兴趣。

    闫思弦便多问了一句:“许阳什么时候进福利院的?”

    “跟杜珍珠时间差不多,前后也就错了三五天吧,因为他俩都是四医院联系过来的人,同一批的,大概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吧,杜珍珠对许阳比较关照,许阳呢,也愿意被杜珍珠管着,有时候他发起疯来,别人怎么哄都不管用,就杜珍珠管用。”

    都在四医院接受过治疗?两个人早有渊源?还是说,只是巧合?

    闫思弦决定不再继续追问。

    病情相关的事,还是去跟医生了解吧。

    可就在几人准备离开时,许阳的小曲儿声突然停了,闫思弦看向他,他也正微微抬头看着闫思弦。

    许阳咧嘴一笑,“你们要是找见杜珍珠了,告诉她,我会替她保守秘密的——亚圣书院的秘密。”

第六章 含羞草(3)

    “你说什么?!”

    闫思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俯身看着许阳,他的手向前伸着,像是要去抓许阳的衣领,却又极力克制着。

    “咿呀咿呀呦……”

    许阳晃着脑袋,哼起了小调,目中空无一物。

    闫思弦真的上了手。

    许阳是那么轻,一只手就能将他上半身拎起来。

    “哎!别啊!”院长急得大叫,“这是干什么?!你跟疯子叫什么劲?!”

    她冲上前,去掰闫思弦的手。

    吴端也觉得不妥,比院长更先冲到了闫思弦跟前。

    “小闫,放手,别起冲突。”

    “你……你没病……你是不是没病?你想干什么?”闫思弦少有地失态。

    “啊啊啊啊……杀人了!他要杀我……妈妈!妈妈!……”

    许阳突然大喊起来,夸张地张着嘴,似乎想把闫思弦的脑袋吞下肚。他原本好看的脸骤然扭曲,像一副抽象派的画。

    闫思弦松手,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疯子是不是应该这样?啊?……哈哈哈哈……”

    许阳站起来,又笑得跌坐在地上。

    院长的抱怨声夹杂在笑声的间隙之中,“哎呦什么素质啊……还警察呢,欺负我们病人……哎哟哟,小阳不怕,不怕不怕……小阳最乖了哦……”

    两人回到车上,吴端有些激动道:“亚圣书院!果然跟亚圣书院有关系吧?”

    闫思弦不吱声,伸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吴端继续道:“我是这么想的,甭管许阳真疯假疯,也甭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他提起亚圣书院了,这就说明杜珍珠当街伤人没那么简单。

    胡志明被她捅刀子,很有可能不是疯子随机犯罪,而是……而是有人在对当年的事发起报复!”

    闫思弦还是不说话。

    就在吴端打算继续分析下去的时候,闫思弦终于开口道:“当年那个疯女生,你还记得吗?”

    吴端一愣。

    “你是说……亚圣书院一班那个疯女生?咱们都向她打听过张亚兰的下落。”

    “就是她,你后来见过她吗?”

    “见过,她叫楚梅,从亚圣书院出来后,她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最开始还有联系,我偶尔去看看她……哦,对了,还有她母亲……当年坚持追查亚圣书院案件的,最后只剩她母亲一个人……”

    闫思弦点头,“理解,毕竟,别的孩子没受到那么严重的创伤,即便受到伤害了……涉及性侵,家长们能藏则藏,捂着掖着的态度……呵呵……”

    “是啊……楚梅家条件不太好,当时为了治病,把房子卖了,医院倒是挺照顾她们孤儿寡母,让她妈妈做护工,也算是有个临时住的地方。”

    “她在哪家精神病院?是四医院吗?”

    “就是那儿。”

    “四医院……四医院……”闫思弦低头思索一会儿,道:“亚圣书院,精神病人,杀人报复……能同时将这几个元素联系在一起的,我只能想到楚梅。”

    “没错!得查她!”吴端道。

    “不仅是她,每个跟亚圣书院有关的人,你那话怎么说来着……过筛子,都要过一遍筛子。”

    两人沉默片刻,吴端感慨一句:“七年了。”

    “是啊,七年了。”

    “对啦……”吴端小心谨慎地偷偷看了闫思弦一眼。

    闫思弦道:“想跟我提张雅兰?”

    吴端立马拿出一脸谄媚,挑起大拇指道:“我就说嘛!长得帅的人智商都高。”

    闫思弦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张雅兰也不例外,我是想照顾她,但这点分寸我有,这种小灶你我都不会随便给人开。”

    “这还差不多,那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把人约出来?”

    “我看现在就最合适,”闫思弦道:“免得有人惦记着张雅兰,日思夜想,无心查案。”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多难听啊,”吴端正色道:“怎么说那是你媳妇儿,我惦记她,纯粹查案需要。”

    “我媳妇儿?”闫思弦似乎觉得这种称谓很有意思,玩味地看着吴端笑了笑,“谁说她是我媳妇儿了?”

    “你可别装了,王子拯救灰姑娘的故事,小时候我妈给我念过。”

    “噗……”闫思弦被自己呛到了,“怎么,就兴你人设正直形象高大,跟妹子往来全是为了办案,连牵个小手的邪念都没有,我就非得莺莺燕燕?”

    “吼……我记得某人前阵子才刚刚因为招妓被抓了,现在就能大言不惭讲出这些话,脸皮是什么做的?”

    “你还惦记那事儿呢?咳咳……”闫思弦道:“听好了,我就解释一遍。

    大家都是成年人,只要是你情我愿,跟谁睡,睡之前干了点儿什么,都不犯法。

    至于那天为什么有警察,为什么警察是因为‘招妓’找上我们……事后我做了一些了解,大概就是胖子得罪人了,有人故意搞他。

    不过现在都好了,那个坑了我的人……下场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没犯法就行了。

    这是我的隐私,原本没必要向你解释,但是……算了,只此一次,从现在起,我不希望你再提起这件事。”

    吴端一时有些语塞,沉默开了一会儿车,又道:“我还有个问题。”

    想到闫思弦刚才的警告,他又补充道:“反正已经提起来了,咱们就……一次性把这个问题说开?”

    “说。”

    “那个……张雅兰就是你那天碰见的?”

    “是。”

    “所以……她也有那个爱好?”

    “可能。”

    “可能?”

    “我分析,她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我知道那个,被害者对犯罪者产生情感。”

    “最直接的表现是产生情感,但人的情感有时隐秘而不自知,因此表现形式各有不同,有些人会爱上加害、劫持自己的犯人,有些人——像张雅兰这样,则有可能是迷恋曾经被用在自己身上的加害手段,比如电击。”

    “那你呢?”

    话一出口,吴端有点后悔,他觉得以闫思弦的尿性,不会喜欢被人这样打探隐私,但话已经问出来了,吴端也没打算收回。

    闫思弦又闭上眼睛捏起了眉心,“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医者不自医。”

    ……

    这段谈话直接导致了两个结果。

    第一,吴端真的决定不再提“招妓”事件了,对闫思弦的解释,出于职业本能的多疑,吴端觉得不该信,但他还是决定相信。

    第二,询问张雅兰的事,吴端主动要求推迟,他不是个头脑一热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愣头青,这女孩神秘陌生到让他心里没底,他决定好好做做功课。

    “那接下来……从眼前的事儿着手吧,先查院长说的交通事故。”

    闫思弦靠在副驾驶椅背上,疲惫地点了下头,“我睡会儿,找到那个司机小赵了叫我。”

第七章 卖女孩的小火柴(1)

    吴端的第一个决定,他尚且能够严格遵守,至于第二个决定,很快他就改了主意——就在联系过小赵之后。

    小赵,全名赵安和。

    是个建材店的小老板,帮着父亲看看店送送货。

    赶得不巧,吴端联系到赵安和时,他正在外地给人送货,当天回不来。

    不过,赵安和很热情地向两人介绍了当时车祸的情况,还迅速将他拍的事故照片发给了吴端。

    据说,事故发生当时,赵安和规规矩矩地沿直线行驶,既没超车也没变道,是对方主动蹭上来的。这倒跟院长的说法一致。

    照片清晰地记录了事故现场的情况,对方的车辆、车牌号,两辆车剐蹭的痕迹,都清清楚楚。

    其中有两张照片拍到了对方车上的人,能看出对方车上当时只有司机一人,那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

    不知是巧合还是对方故意的,两张照片原本都能拍到他的正脸,却被他故意侧侧身转个头,给躲过去了。

    吴端将车牌号发给了冯笑香,不久,冯笑香回了电话。

    “吴队,咱们开始管偷车案了?”

    吴端:“你是说……那是失窃车辆?”

    “嗯,4月5号,车主报案说车子被盗,不过,因为这辆桑塔纳实在是……有点老,也该淘汰了,车主已经买了新车,这辆桑塔纳一直在小区闲置着……车主自己都不太上心,是电话报的案,民警去他家了解情况做了简单记录,让他再去趟派出所,他也一直没去……”

    “所以辖区派出所也没在这件事上花多少心思?”

    “我想应该是,因为除了报案当天,这件事再也没有后续跟进的记录,”冯笑香解释道:“而且,据我所知,那阵子正好赶上咱们公安系统公务员面试,各单位都在忙人事上的事儿,至于个人……有片区想往市局考的,还有周围乡镇、县想往市里调的,人心浮动,能把心思放在案件上的人大打折扣。”

    吴端有些气恼,一跟亚圣书院扯上关系,事情就变得千头万绪,偏偏跟进的线索到了细节处又都延展不开,处处碰壁。眼下一个简单的交通事故,居然又牵扯出盗车案。

    吴端隐隐觉得,想从交通事故这条线索查到点什么,恐怕希望渺茫。

    显然,这不是巧合,杜珍珠的逃跑,是有人在暗中帮她。

    吴端打电话时,闫思弦已经醒了,人没动,只睁开了眼睛,静静听着吴端说话。

    待吴端打完电话,闫思弦道:“好久没碰到过这样的凶手了,有点儿意思。”

    “你有什么想法?”

    “有人躲在疯子背后,教唆和指导疯子犯罪,这想法倒是挺新颖。”

    “你夸赞起罪犯来,还真是毫不吝啬益美之词。”

    “因为有些犯罪手法实在是高明,有些罪犯称得上‘天才’‘艺术家’。”

    吴端嗤之以鼻,他从不会去真正欣赏什么犯罪,在他看来,杀人就是杀人,不会因为你的手法多么高明而减轻对死者和其家属的伤害。

    闫思弦继续道:“疯子的确是一道很好的屏障,他们的话真假难辨,而且行为缺乏逻辑,不按套路,法律对他们又格外宽容……至于我们的调查,眼下有两条路,你来选。”

    “什么路?”

    “一是搞定做为屏障疯子,从实践经验来说,疯子并非完全不懂事,他们也可以被教导和感化,就看你有没有那个策略和耐心了;二是绕过疯子跟正常人打交道。”

    “当然选二。”

    “那摆在我们眼前的路就很简单了。

    第一,筛查跟亚圣书院有关的人,其中楚梅是个重点,校长李建业被疯子当街刺死的旧案,也是调查重点;

    第二,围绕杜珍珠开展调查,包括她女儿当年的死,她在精神病院里都接触过什么人,她的主治医师等等;

    第三,从你去亚圣书院卧底直到现在,这七年中发生的所有精神病人伤人事件,挨个查一遍;

    第四,撬开张雅兰的嘴,从她那儿了解情况。”

    “听起来第四条最直接,”吴端立即否定了自己刚才的决定,“那现在去见见张雅兰?你把她安置在哪儿了?……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撬开她的嘴?……所以说,当年的事,她连你都没说过?”

    闫思弦耸耸肩,“她说这世界上最不愿意让我知道那些事,所以……等会儿你我都在外头等着,找两个女警去跟她聊吧。”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她的经历了吧?”

    “一个女人想对一个男人隐瞒的经历,我敢打赌肯定跟下半身有关,情况显而易见……可你知道,有时候现实比人的想象残酷得多,”闫思弦调整了一下坐姿,“我现在担心的是,她跟‘疯子’有关联吗?”

    ……

    张雅兰被安置在闫思弦家里,这还是吴端第一次去闫思弦家。

    那是一套位于黄金地段某高档公寓顶楼的复式房子,足有三百平,从楼下仰视,窗子小得只有一个芝麻粒儿那么大,但若是真走进房子,就会知道,那是一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可以在夜晚俯瞰整座城市的灯火。

    确切地说,吴端并没有去到闫思弦家里,他只是坐在大楼门口的车里等待着。

    闫思弦带两名女警回家,向张雅兰介绍了她们,并再三保证自己绝不过问这个案子,也绝不打听她今天所说的话。

    待张雅兰不那么紧张,可以跟两名女警沟通了,闫思弦叮嘱一句“我就在楼下,不必勉强,有什么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便出门下楼,回到了车上。

    一上车,他便戴上了监听屋内的问话所用的耳机。

    吴端:“你骗起人来都不带眨眼的。”

    闫思弦扶正耳机,“我没骗她,我只答应不跟人打听。”

    “所以直接听?”

    “嗯。”闫思弦摆摆手,让无端别在意这些细节。

    张雅兰已经开始了讲述,她的第一句话就让两人大吃一惊。

    “我……有过一个孩子,两岁的时候死了,被人害死的……”

第八章 卖女孩的小火柴(2)

    “我被电击过,有段时间失忆。我记得……刚醒过来,是被埋在土里的,可能是闷得,胸口特别疼……我拼命扒土,把自己刨出来……那是片荒地,我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那儿,之前发生过什么,就连我是谁,都完全不记得了。

    你们不知道那种感觉,除了眼前的一片黑,几点鬼火,你找不到一点自己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好像……你是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活埋,不知道该去找谁,甚至,我饿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弄点吃的……”

    有女警插话问道:“你没报警吗?”

    “我想过,可……没敢……”

    张雅兰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生怕引起两名女警的不满。

    立即有一名女警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你都可以说出来,就算不相信我们,你总该相信小闫,他会保护你。”

    “嗯……我猜想了很多种可能,无论是怎样的可能,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有人要害我,不然我为什么被活埋?

    而且,我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害我的人很厉害,关系很广,我怕他们跟警察有关系。

    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我从土里出来不久,我碰见一个人——我可以先告诉你们,是李建业,亚圣书院的校长。”

    无论张雅兰对面的两名女警,还是楼下车里的吴端、闫思弦,都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雅兰继续道:“我记得很清楚,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一辆车开上了附近的土路,朝着我这边过来了。

    荒山野岭,我顾不上别的,跑过去拦那辆车。

    车里的人就是李建业,后来我猜他那天晚上去到那里,可能是为了转移我的’尸体’吧——呵呵,可当时我不认得他。

    我记得他坐在车里的样子,他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问我是人是鬼。

    当时我一点都没起疑心,以为是自己从土里爬出来的样子太狼狈,太吓人,还一个劲儿跟他解释我是人,不是鬼,我被坏人活埋,还失忆了,我求他帮帮我,至少载我一程,把我放到一个有人的地方。

    他一开始害怕得厉害,后来我好说歹说他就不那么害怕了,他问我还记得什么,我说什么都不记得,他还特意问我:’看你年纪挺小,应该还在上学吧,记不记得在读哪所学校?’——类似这样的问题,他问了好多个,后来想想,他在试探我。

    也不知道磨蹭了多久,直到远处有车灯过来——他肯定是害怕我向别人求助,一旦牵扯到别人,就麻烦了,终于答应让我上车。

    我能看出来他很害怕,就是那种干了亏心事,真的害怕遇见鬼,可当时我哪儿能想到这些,我还一个劲儿跟他保证,说绝不给他添麻烦,到一个有人的地方,无论是附近的村子还是什么,我就下车。

    可能是我的保证起了效果,他不太害怕了,一路上问了我好多问题,关于父母啊老师啊同学啊什么的,我也很努力地回忆,可是没用,脑袋好像被人给倒空了,什么都想不起来,想多了还头疼。

    很快我们就上了马路,路过了第一个村子,不过他没提让我下车的事儿——他没提,我自然也不说,一来是希望他能把我捎到就近的城市,二来,他是我醒来以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可能当时太无助了吧,心里有点依赖他,希望多跟他呆一会儿……

    他开了回墨城,我看到路牌,就跟他说这名字有点熟悉,我可能在这儿呆过,他没说法,可能是在想对策吧。

    等到了墨城,他提出让我去他家,我一开始不想去,毕竟——一个老男人,我有点害怕。

    可他说他是老师,高中老师,他手机上还有班里孩子的照片——其实就是亚圣书院里的一些照片,可惜我当时没认出来……

    他说我这个年纪应该正在上高中,他可以帮我打听,万一我在墨城上过学,兴许他能打听出我的身份,帮我找到父母。

    这也是个办法,对吧?听起来还有点靠谱,对吧?……我就答应了。

    跟报警相比,我当时选择相信他……你们可能没法理解。刚才我说过了,我其实不太敢去报警,而且,他是我失忆后第一个帮我的人,就跟救命稻草一样,而且他是老师……你们能理解吗?”

    女警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别紧张,那种情况下,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谁都会抓住不放吧,理解,真的,而且……不是你的错,他故意隐瞒了身份骗你……不是你的错……”

    张雅兰道:“真的吗?你真这么想?”

    “真的,不仅是我,任何听说你经历的人都会这么想。”

    张雅兰又问道:“那闫思弦呢?”

    女警毫不迟疑道:“他也一样,他会认为你是受害者。”

    “那我要告诉他吗?”张雅兰的声音里充满了希望。

    转而,她又低落道:“还是算了吧……算了……”

    闫思弦开口道:“转移话题吧,别聊我了,继续说她的经历。”

    女警通过耳机听到闫思弦的建议,立即问道:“那……你接受李建业的帮助之后呢?他伤害你了吗?”

    “他……他……”显然接下来的内容叫人难以启齿,张雅兰迟疑了。

    女警便安慰她道:“你放心,今天的谈话不会向任何人泄露。”

    张雅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小声道:“孩子……是他的……”

    “你是说……你曾经有的那个孩子,是……是李建业的?”女警问道。

    能听出来,女警在深呼吸缓解自己的情绪。

    “嗯。”

    “他是不是……强迫你?”

    “没有,”张雅兰替他解释道:“他没有,他把我安置在一套小房子里,那应该是他背着老婆孩子买下的房产吧。

    他跟我说那房子是他开课外补习班,给学生补课用的,我就相信了。

    我还问过他,为什么从来没见他带学生来补课,他说怕我见着生人害怕,他把好多赚外快的补课机会都给推了。说实话,那时候他对我不错的……

    我跟他接触,根本就想不到他是亚圣书院里那个电击过我的校长……”

    “所以,你是自愿的?”

    “我……我也没什么可报答他的……”张雅兰似乎很痛苦,“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校长……我不记得啊……”

    女警急忙搂住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知道你是被骗的,不怪你,你没错的……”

    待张雅兰情绪平复些,女警又道:“可是,你失踪后不久,亚圣书院就被查封了,李建业也被拘留了,他被拘留之后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抓走,也不知道亚圣书院的事——至少当时我不知道。

    只是突然有一天,一个警察开门进屋,说他是李建业的朋友,李建业拜托他照顾我,我是不相信的,那些天除了李建业,我再没见过第二个人,除了他我谁也不信。

    我想喊,还没喊出来,就被他打昏了……”

    “你是说……一个警察,把你给打昏了?”

    “是,然后……我不知道,我应该是被那个警察送到那地方去的吧……就是……一家洗头房……”

第九章 采姑娘的小蘑菇(1)

    女警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警察?他给你看证件了吗?”

    “看了,不过他没穿警服,我记得……他给我的感觉就是特别犀利,特别像个警察。”

    “那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嗯……挺年轻的,大概……跟闫思弦年纪差不多?”张雅兰道:“说实话,那段时间我记性不太好,可能也是因为电击吧……而且,我就见过他一面,现在完全想不起他的脸。”

    女警追问道:“如果给你看他的照片,或者见到他人,你能认出来吗?”

    张雅兰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索。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没关系,你接着说吧,你说被他送到一家洗头房,在哪儿?”

    “那地方叫玉园镇。”

    一名女警道:“离墨城不远啊。”

    张雅兰道:“嗯,你们没去过吧,那地方很小,沿着公路,是个专门给货车司机服务的地方,好多洗头房、桑拿房、夜总会,还有些饭馆什么的。

    我在那儿,就是每天接客呗。

    我是被胁迫的,老板手下养着打手,把我看得很紧,压根就不能出洗头房,不过跟其她人一样,来大姨妈的时候可以休息几天,也正因为这个,我发现我怀孕了。

    一开始还不明显,我也没敢跟人说……我……我想要那孩子的……

    我知道那孩子很可能是李建业的,因为我接客的时候都有措施,应该不会是接客的时候怀上的。

    而且,孩子让我觉得……怎么说呢,就是突然跟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可以建立起紧密的联系……他是我生的,我的孩子……你懂吗?”

    她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总是小心翼翼地询问别人是否理解她,这比问题本身更令人揪心。

    女警声音里透出了浓浓的怜悯,“我们懂的。”

    “再后来就是……有一天我碰见一个客人,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学习很差的,初中没毕业就不上了,几年没见,也不知他怎么成了货车司机。

    他认出我来了,专门选的我,然后……然后他就说了好多羞辱我的话,什么没想到我也有今天,沦落到被他……他叫我张雅兰,他说我叫张雅兰。

    我知道碰见熟人了,就很激动,也顾不上他羞辱我的那些话,我就一个劲儿问他,我是谁,从前是干什么的,我家是什么情况。

    我跟他说我失忆了,他不信——呵呵,正常人都不会信吧,他觉得我是因为没脸面对老同学,才想了这么一个烂理由。

    我哭了,那是失忆以来我第一次哭,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有了一点联系,第一次觉得我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跪下求他,不是求他救我——我知道他救不了我,只是求他跟我讲讲我的事。

    我不停地跟他解释,把我失忆以后的经历全告诉他,他可能是有点信了吧,开始跟我说以前的事。”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其实帮助不大,主要他是我的初中同学,而且他中途退学了,之后就再没见过,他只能告诉我,初中的时候我成绩挺好,几乎就不跟他们这些差等生说话。

    不过,他说了两个人,说是初中时候跟我关系挺好的两个女生。

    可能是因为好奇吧,纯粹是想打听我的事——反正我不相信他真心想帮我——他答应帮我联系那两个女生问问,要是她们愿意,就带她们过来,跟我讲讲以前的事。

    可她们一直没来,大概是不愿意到这种是非的地方吧,他后来倒是又带了两个同班的男生过来,都想打听我的事。

    他们告诉我,说我考上墨城一高了,还张罗着想帮我联系高中同学。

    事情已经变了味儿,你知道吗?就是每个人都想打听我的事,但也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跟人聊天的时候能多一点谈资,没一个人真的想帮我……”

    闫思弦攥紧了拳头,吴端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年他们的调查方向错了,他们把重点放在寻找尸体上,再加上恰逢毕业季,同学们各奔东西,因此警方直接放弃了对同学的走访。可谁能想到张雅兰还是个大活人。

    以闫思弦的性格,更是夸张,出国后他断了跟所有同学的联络。

    如果那时候调查面能放得广一些,或许张雅兰早就获救了。

    女警又问道:“那之后呢?你怎么从那儿逃出来的?”

    “我很听话,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而且,我已经去了四个月,他们对我也放松了警惕,偶尔也让我跟其她的女孩儿一起出趟门了。

    我就偷了同住的两个女孩的银行卡,还想办法套话,把密码问出来了——我们关系还可以,有心套话得话,还是能问出来的。

    她们属于自愿干这行的,跟老板五五分成,有钱,不像我,赚多少全归老板,自己一分也落不下。

    我选了个机会,逃回墨城了。

    一回去,我就找了个自动取款机,把她俩的钱取出来了。

    我觉得她们不敢报警,只能吃哑巴亏,毕竟自己干着违法的事,就算他们报警,我也是受害者,被抓就被抓了吧。

    回来以后,我去过当年读的初中,也去过墨城一高,我也试着联系以前的同学。

    可是……名声不好……你们知道的,有些传言就是会越传越夸张……我都没法想象,我在她们口中有多不堪。

    再加上,肚子一天天大了,要生孩子,我总得多弄点儿钱。

    可我那时的情况,连个身份证都没有,我只能……不,肚子大了,我连那行都干不了了,只能去陪酒……”

    女警敏锐地问道:“你没去找过李建业吗?”

    “我……我根本就找不到他,我连他当初把我安置在哪儿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他带我回家,之后我就一直没出过门,直到那个警察闯进来,把我打晕,带走。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哪个小区,哪栋房子,怎么找?

    哦,对了,我倒跟同学打听过,知不知道一个叫李建业的高中老师,他们都说不知道。”

    “那你的父母吗呢?你没去找过他们?”

    “我……没有……我这个样子,有什么脸去见他们?

    而且,因为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对父母……其实感觉很陌生的。我那时候一心想着我的孩子,我打算好了,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稀里糊涂过着吧。哪怕一直去卖,我也认了。

    但我要把孩子养大,他是唯一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我好好爱他,他将来长大了也会爱我,保护我,那是真真正正的亲人。

    可我没想到的是,分娩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太疼了,脑子受了刺激吧,我……想起来了……”

第十章 采姑娘的小蘑菇(2)

    什么?!

    警用专线的耳麦里,每个人都沉默着,但大家又心照不宣地感受到了其他三人的吃惊。

    “我想起来了,”张雅兰继续道:“我想起来自己是谁,想起来是怎么被送到亚圣书院,想起来他们是怎么折磨我的,还想起来,我一直惦记的孩子的爸爸,就是那个电击我、折磨我的人……

    可是……呵呵,可能是老天爷可怜我吧……我一下子就又想开了。

    你们可能没法理解,太疼了,即便想起来了,我当时也来不及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疼到……不允许你有别的情绪和想法,除了疼,什么也感受不到。

    后来,孩子生出来了……我是在一个黑诊所生了孩子,生完我就在那儿睡着了,睡了好长的一觉。

    可能是那时候年轻,身体底子好吧,是真能抗住折腾啊,要是搁现在,八成得死那儿吧。

    诊所大夫是个大姐,人挺好,帮我把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在她诊所里住了几天,她帮我催奶,直到我能喂饱孩子,才回家。

    ——这些都是后话了。

    生完孩子,等我睡醒,脑子空空的,我就那么睁眼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想起来那些事儿了……太累了,真的,生完一个孩子,累得就感觉……那口气儿好像没了,想不想得起来都不重要了,我自己怎么样也都不重要,就还按原先的计划,好好养孩子吧,我……我再也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你还是不想回家找父母吗?”女警问道:“还有李建业,你想起了以前的事,应该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李建业被捕的情况,没想过报案,给自己讨个说法吗?”

    “我说了,禁不起折腾了……呵呵,算了,说实话吧,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去家里找了,可是父母已经搬家了——他们都没想过有一天我可能会回去,直接就搬家了——我心就凉了一大截。

    不过,我还是找到他们了,我看到他们住进新房子,还买了一辆车。

    我喊我妈,我妈看见我,没敢认——刚生完孩子,那会儿变化太大了。

    他们一开始特激动,二话不说拽着我就回家,呵呵,可惜,回家后我妈首先问的不是我这一年怎么过的,而是学校里学的课程还记得多少,要是回去读高三,会不会跟不上,要是去高二蹲一级,年纪会不会太大了,让人笑话……

    可笑吧?没事,你们可以笑,我早就习惯了……

    我家条件一般,父母都是工人,打我小时候他们就特别要面子,自己没本事,只能拿我的成绩跟别人家小孩比。

    我学习好,他们脸上就特有光,走路都是昂着脖子的,后来玩了一阵子游戏,成绩下来点,他们就怕得要命,直接把我送亚圣书院去了。

    这样的家长,以前我还能忍,可我已经经历了那些事……怎么说呢,我跟以前完全都不一样了,可他们还是老样子,我怎么忍?

    我跟他们讲了这一年的遭遇,毫无保留——我都是被迫的,没觉得丢人,我希望他们能理解我,接纳我,也接纳我的孩子。

    呵呵,他们被吓得不轻……一年了,对我的遭遇,我不相信他们没做过最坏的考虑,可他们就像两只鸵鸟,即便有那些念头闪过,也立马赶出脑海。

    他们做了妥协,我’死了’,他们选择跟亚圣书院私了,跟李建业私了,他们让人拿钱买断了我这些经历,拿人手软。

    现在我又’活了’,他们怎么面对?……呵呵,对他们来说,可能我死了更干净吧。”

    与几名刑警相比,张雅兰的情绪反倒显得十分平静,历经磨难的她本该在家里得到亲人的安慰和支持,显然,并没有。

    张雅兰继续道:“我在家住了三天,带着孩子,这三天里,我的父母一直暗戳戳地商量着,我只能等待他们商量的结果。

    第四天,他们把我叫到饭厅,我们坐在餐桌前,那是一次特别正式的谈话。

    真是讽刺,以前家里住小房子的时候,我想象过,什么时候能像电视剧里一样,一家人坐在一个正儿八经的餐桌前,而不是吃饭也要在茶几上凑合。

    现在倒是都有了,就是变了味道。

    他们是来通知我最终决定的,主要有三点:

    第一,孩子必须送走,他们觉得孩子是我的污点;

    第二,这一年的事不准提,他们嫌丢人,同时也害怕已经到手的房子、车、钱出什么岔子。我爸连理由都帮我编好了,就说我这一年抑郁了,看病去了;

    第三,我必须从形象上做出改变,瘦下来,不再浓妆艳抹,用他们的话来说,‘像原先一样,有个学生样子’,然后就是回学校,考大学。

    他们让我跳过这一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这话说出来好简单是不是?有点可笑是不是?

    可我真的考虑过,我真的,真的试着按他们说的来。

    我还年轻,就算荒废了一年,很多事情真的还可以捡起来重来的。

    唯独送走孩子,我不能同意。

    我最难的时候,他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谁都不记得的时候,他才是跟我血脉相连最亲的人,而我的父母……他们只会计较利益,我怎么可能为了他们的计较抛弃这个孩子?

    我跟他们商量,只要把孩子留下,我就这一个条件,其他的什么我都可以答应,我甚至连考清华考北大这样的事,都敢承诺。

    可是,不行,死活不同意。

    他们跟我摆事实,讲道理,说了一大堆,什么带个孩子以后无论上学,工作,还是结婚,尤其是结婚,肯定要受影响,什么我没法想象今后日子有多艰难……

    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有道理,抛开面子不谈,他们的确也在为我打算,但我就是不同意。”

    张雅兰苦笑一下,“僵持不下的结果,我们都耗尽了耐心,可能就像所有离婚的人一样吧,一开始是一件事意见不合,升级到恶语相向,再升级到相互憎恨,恨不得杀了对方。

    总之,家里鸡飞狗跳了一通之后,我带着孩子走了,算是断绝关系了吧。

    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至于你说报警,向李建业讨说法什么的……说实话,我那会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会儿的感觉,好像对他也恨不起来。

    该怎么说呢,大概就是……已经发生的事,恨谁都没用,我不愿意再花精力去恨谁,太累了……而且,我父母收了李建业的钱,我去讨说法,家里收钱私了的事儿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以我父母的个性,又要跟我闹。

    我真的不想折腾了,可能是失忆那段时间,让我习惯了什么都不想,只想眼前,只想怎么活过今天吧。

    我就想简简单单地卖个身,把孩子养大,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管,都跟我没关系。”

    “可是……你的孩子还是……死了。”

第十一章 小王子

    张雅兰叹了口气,“是啊,是啊。”

    短暂地沉默片刻,张雅兰继续道:“那时候孩子刚过完两岁生日,能跑能走,话都能说得很清楚了,正是特别可爱的时候。

    对了,他叫闫文达,门三闫,文化的文,达到的达,我给他起的名字……”

    听到这个姓氏,闫思弦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张雅兰的意思,她没忘了自己,始终心有念想,或许是因为年少时的一点帮衬,令她念念不忘,就连孩子的姓氏,都用了自己的。

    这报答来得太突然,太重,这念想太过深沉,让闫思弦喘不过气。

    他伸手松了松领带,又挽起了衬衫袖子。

    “你没事儿吧?”吴端道。

    闫思弦摇摇头,不想说话,他喉咙里仿佛卡了个东西,上不去也下不来。

    张雅兰继续道:“我是怎么养活他的,就不用多说了吧,总之,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香港老板,说是包养也好,怎么都行。

    那个老板对我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差,大家就是各取所需。

    我住在他的一套房子里,他每月给我六千块钱,唯一的好处是,只要孩子不打扰我跟他相处,他就同意让我带着孩子一起住。

    可他有个毛病——吸毒。

    我也说不上他有没有瘾,反正偶尔会吃一些药片。

    他让我跟他一块吃,我不同意,他也不勉强。

    可是那天……”

    张雅兰的声音突然抖了一下,紧接着就是压抑的哭声,“他……给孩子……吃药……”

    挤出这几个字,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经历过无数磨难,无论遭受虐待还是沦落风尘,都没被击垮的女人,终于暴露出了心中无法愈合的狰狞伤口。

    她的哭声太过凄惨,犹如杜鹃啼血。女警们不断地在旁安慰,也只是徒劳。

    “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吴端问道。

    闫思弦摇头,“我去了更尴尬,让她哭吧,她在我面前从没这么哭过,发泄一下也好。”

    吴端摘下耳机,欲言又止。

    闫思弦瞟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吗?”

    闫思弦揉着眉心,摇头,“我不知道。”

    “你喜欢张雅兰吗?你爱她吗?”

    这两个问题接连从吴端嘴里问出来,让人听了觉得十分别扭。

    闫思弦此刻就很别扭。

    吴端才懒得管他的情绪,只道:“你能不能像个爷们儿?张雅兰的意思很明显,人家连孩子都跟了你的姓了,可她那种情况,能跟你直说吗?你闫公子身边的莺莺燕燕,想必随便哪个都比她强吧?

    她不能说,你要是也装傻,那你就是个臭流氓。

    问题是,你喜欢她吗?喜欢,你就好好问问自己,能不能做到不计前嫌。不喜欢,你就不该继续把她留在你身边,你又不缺女人,为什么还要给张雅兰念想?……”

    吴端还想再唠叨两句,发现闫思弦看他的目光实在古怪,只好问道:“我哪里说得不对?”

    闫思弦摇头,挑起嘴角笑了一下,“没有,你说得很对,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些……呃……其实,你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以为你问的是案子。”

    吴端摸了摸鼻子。

    闫思弦继续道:“我把她留家里,最主要原因是她身上有疑点……好吧我承认,那天晚上见到她的时候,我相当失态,还有刚才,她说她孩子姓闫,的确……有点吓着我了,喜当爹什么的,我可从没想过。

    跟她装傻是不道德,但你可别忘了,那天从大湾派出所出来,她就立即失踪了,我,笑笑,还有你,都没能把她找出来。

    我之所以能再见到她,是她主动联系我的。

    就从这一点,我有理由怀疑,她比你我道行都要深,所以,究竟谁装傻,谁顺水推舟,现在还不好说。

    悲惨事迹已经讲得差不多了,我相信,大部分都是真话,一些关键环节的人物——诸如她那位初中同学,还有她的父母,包括她刚刚提到的港商,有心找得话,都能找到,求证,她不会傻到在这些问题上撒谎。

    问题是她没讲的事儿,七年了,她再没用过张雅兰的身份,不然你早找到她了,她一定有假身份,假身份是哪儿来的?

    还有,如你所说,既然她还惦记我,连孩子都跟了我的姓,为什么从没试着联系我?——我跟她那对奇葩父母不一样,我可没搬家,连手机号都没舍得换。

    可是偏偏就在胡志明出事前后,她出现了,最近的巧合是不是也太多了点?

    我是滥情了点,必要的时候,我也不介意出卖一下色相,跟张雅兰发生点什么,但这不意味着智商下线任人利用。

    接下来的询问才是关键,所以,吴队,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吧。”

    闫思弦有些玩味地看着吴端,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你还真是一朵奇葩。”

    “我?我怎么了?”

    “干咱们这行,同情心是奢侈品,留着那玩意,只会干扰你的理性判断,没有任何好处。

    你这么富有同情心,很容易抑郁的,要不要给你介绍个美女心理医生?提我的名字可以打5折。”

    “你滚!”

    对这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吴端不想说话。

    这时,闫思弦的手机响起,他将来电显示亮给吴端看了一眼,是张雅兰打来的。

    闫思弦无奈道,“看来,她不打算给我们询问的机会了。”

    说完,闫思弦接起了电话,他拿捏着语气,表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担忧。

    “你还好吧?她们没问什么刁钻的问题吧?”

    “没,挺好的,有些事说出来心里就畅快些……谢谢,谢谢你,你的同事人很好的。”

    “怎么哭了?”闫思弦当然听出了对方的哭腔,焦急道:“我这就回去,你别哭了。”

    闫思弦指了指车外,吴端点头,闫思弦下车,回头打了个“回见”的手势,小跑进了公寓一楼大厅。

    吴端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了种莫名的期待——要是真能看到闫思弦棋逢对手,那应该相当有趣。

第十二章 小闫不怂

    入夜后,吴端家中。

    冯笑香抱着笔记本电脑,一会儿看看闫思弦,一会儿又看看吴端。

    吴端率先开口道:“金屋藏娇的感觉怎么样?”

    “麻烦。”闫思弦的回答十分精炼,“倒是你找来的两个女警,靠谱吗?”

    “我带出来的人,当然靠谱,不过……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想象的那样,有人采用了一些极端手法,对当年亚圣书院的加害者发起了报复,当年的事势必要重新调查,如果真是那样,无论张雅兰跟案件有没有关系,她迟早得出来见见阳光。”

    “我没意见,你公事公办吧,”闫思弦耸耸肩,转向冯笑香道:“真是巧了,咱们三个算是在亚圣书院认识的,谁知道七年后凑到一起,又是为了同一件事儿。

    我记得,当年吴队可是把笑笑当成小男孩儿来着。”

    冯笑香抽抽鼻子,以示不满。

    吴端赶紧转移话题道:“别扯那些没用的,今天叫你来,主要是笑笑的调查有了发现,笑笑你说说吧。”

    冯笑香低头看着平板电脑道:“从数据来看,你们的推测是对的,只是太片面了。

    有个人——或者说这些人——的报复对象可不仅仅是亚圣书院的校长、教官。”

    “还有谁?”闫思弦问道。

    冯笑香将平板电脑递给闫思弦,“看这个。

    徐龙,就是当年将杜珍珠的女儿樊庄庄骗进传销组织的人,因为他,樊庄庄坠楼丧命,可他只被判了四年三个月……”

    冯笑香沉默了一下,似乎是等待着两人对刑期的评价。却没想到,吴端和闫思弦都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吴端才反应过来,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习惯了只管抓人,不对法院判决做任何评价。”

    闫思弦笑道:“怎么?怕得罪兄弟单位?”

    “没空关注而已。”吴端一本正经地继续道:“樊庄庄的案宗我看过,量刑比较少主要有三方面的考虑:

    第一,虽然他们有虐待行为,但没有证据证明樊庄庄是被推下楼的,如果是被推下去的,那是故意杀人,如果是自己坠楼,那是虐待和拘禁致人死亡,在量刑上有本质区别;

    第二,三名嫌疑人的口供中,都提到了‘发现樊庄庄翻越窗户时,伸手施救’,且三人描述的施救细节,可以相互印证,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

    第三,这个徐龙本身也是被骗进传销组织的,只是后来表现好,被吸纳进组织,变成了组织成员,这中间有一个从受害者到施害者的身份转变。

    有这三点原因,我不觉得对徐龙的量刑有失偏颇。况且,传销组织的头目还没抓到,说来说去被判刑的三个不过是小喽喽。”

    “有人可不这么想,”闫思弦道:“徐龙出狱后的第三天,就被一个疯子砍死了。跟胡志明情况不同,砍死他的疯子到现在都没抓到。”

    吴端也凑上前来,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资料,“徐龙是在深夜遇袭——出狱后,有几个狐朋狗友给他接风,晚上喝完酒,跟朋友一块儿回住处,走在一条小巷子里,突然蹿出来个疯子,冲徐龙颈部、胸部捅了几刀,徐龙当场死亡。”

    “遇袭的事儿暂且不说,我有一点不太明白,”闫思弦道:“这家伙为了保全自己,把女朋友都骗进传销组织了,人性这么差,还有朋友?”

    “不好说啊,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吴端道:“不过,朋友只是这哥们儿自己说的,也不嫌臊得慌,他当时可是丢下徐龙自己跑路了。

    从笔录来看,疯子冲出来行凶的时候,他掉头就跑,事后又怕惹事上身,连个110都没打,还是警察找上门去,他才说明了当晚的情况……

    对了,之所以知道行凶的是个疯子,一来是对方蓬头垢面,行凶的时候又吼又叫,根本不在意是否会惊动周围的住户——这跟正常人的行为逻辑可不相符——走访调查,也的确有周围的住户反应当晚听到了喊叫声。

    二来,据徐龙这位朋友反应,那几天他在家附近见过一个疯疯癫癫的流浪汉,当时没留意,可事后回想起来,越想越觉得当晚行凶的就是那个流浪汉。

    一些居民也表示见过那个流浪汉,不过……案发之后,流浪汉就失踪了,再没人见过他,片区分局也组织警力进行过调查跟进。

    可是,因为凶手精神不正常,本身就不按常理出牌,查无可查,再加上受害人有个前科,有那么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意思,案子最终也没能侦破……”

    闫思弦插嘴道:“这是好事,凶手是流浪汉,还有精神问题,对警察来说,想随便找个人顶罪,来提高破案率,太容易了,没这么干,就是进步。”

    “你今天怎么老是话中有话?”吴端道,“对我国法制建设不满意?”

    “不不不,我是为法制建设进步由衷感到高兴。”

    “少废话!”

    “赞扬两句,抱一抱祖国大腿也不行?吴队管这么宽啊?”

    “言多必失,容易封书知道吗?到时候你亲妈也救不了你。”

    闫思弦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我错了,请求组织原谅。”

    “咳咳……”冯笑香伸手在平板电脑上划了一下,切换页面后,她道:“类似这样的疯子伤人案件,搁在五年前,好几年都发生不了一起,可是最近5年来,每年都有至少两起类似案件发生,多的时候——比如去年,就发生了四起。

    五年来,此类案件总共发生了16起。”

    “有什么规律吗?”

    “但凡被抓住的,在精神鉴定时,CT扫描全部发现了大脑器质性病变——可以不承担刑事责任的精神病,大多都有中枢神经系统方面的器质性病变,属于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

    这些人全部脱罪,无一例外。

    还有三名没被抓住的精神病,情况就不清楚了。

    还有一个共同点,这些被害者都有那种’受到的惩罚过轻,或者并未受到法律惩罚’的前科,显然,他们是被人报复了。

    但是,我要说的是,这16起案件在我的所有发现中,不过是冰山一角,我接下来要跟你们讲的……呃……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第十四章 黄芯萝莉

    冯笑香本就话少,更不懂得夸大其词,所以,连她都说要两人做好心理准备,说明她的调查结果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说吧。”闫思弦道。

    “之前吴队不是让我查一些数据吗,关于最近三个月的失踪人员,我挨个查看了他们的履历,发现近三分之一有犯罪记录,而且和徐龙一样,他们的量刑有争议。

    比如这个叫李谦谦的,专门给大学女生做裸贷生意,逼得一个大学女生跳楼。裸贷虽然和女生的跳楼有直接关系,但毕竟跟亲自上手把人杀死是有区别的,而且借裸贷这种事,女生本身也有一定过错,所以李谦谦最终只判了5年10个月。

    还有一部分失踪人员,虽然没被判刑,但是民事纠纷缠身,而且民事纠纷的后果往往关联着人命。

    比如这个叫陈强的,救护车司机,赚黑心钱,把病人抬上救护车当他的’人质’,坐地起价,问家属要高额车费,不给钱就不开车,结果病人被耽误,送医途中死亡。

    类似这种欠下‘良心债’的失踪者,最近三个月就有共1个。”

    一百二十二,若是一堆尸体放在一起——吴端无法想象,那将是何等壮观的场面,古时殉葬的人坑也不过如此吧。

    闫思弦同样倒抽了一口冷气,但他很快平静下来,说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知道的情况是,有大量曾经欠下’良心债’的人,似乎是遭到了报应,其中16人被精神病捅死——导致这部分人死亡的凶手,关注到了亚圣书院当年的事件,并已经对当年的校长李建业、教官胡志明展开了报复。

    除了精神病杀人的情况,还有1人直接失踪,下落不明。”

    “没错,”冯笑香继续道:“精神病人作案,分布在最近五年,历时比较长,而失踪的情况,则集中分布在最近三个月,平均一天失踪一个半人,简直……”

    冯笑香没说下去,她本就不擅长用一些修饰形容性的词句。

    吴端接住她的话头道:“我们面临的,可能是史上最有效率的凶手,或者犯罪组织。”

    吴端在屋里踱着步子,能看出来,他十分激动。

    “作案手法和时间都不一样,有理由相信,这是不同的两波人,为了惩治’法律所没能惩治的犯罪’这一共同目的,而做了类似的事,只是犯罪手法不尽相同。”

    一群疯子当街杀人,而且看起来背后有组织,有策划,有接应,这已经够让人觉得不真实了,现在又冒出一个神秘组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了1条人命,实在是叫人不寒而栗。

    闫思弦捧着平板电脑,反反复复地看着上面的几页信息,沉默了足有0分钟。

    冯笑香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吴端,“平板上显示的,只是我归纳出来的部分资料,具体到每桩案件,肯定漏过了许多细节,u盘里是我收集到的所有案件资料。”

    “辛苦了,”吴端接过u盘,插在卧室的台式电脑上,一边等待开机,一边道:“资料太多,咱们得先找一个切入点,不然像没头苍蝇似的,先把自己绕进去。”

    闫思弦深以为然,吴端便继续道:“我建议咱们主要抓两个案子,第一,就是现在手头上的杜珍珠砍死胡志明案,抓住杜珍珠,深挖她背后的人,既然这中间有猫腻,她想通过精神鉴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二,我建议从最近一个失踪的人查起,就是……”

    吴端说话的工夫,老旧的台式电脑终于以龟速开机。

    打开u盘里的文件,又花了近半分钟。

    连冯笑香这种惜字如金的人都忍不住吐槽道:“队长,你电脑也太破了,卖二手机都没人要,只能换把剪刀。”

    吴端满不在乎道:“要那么先进干嘛?我又不打游戏,浪费,能用个ord就行。”

    冯笑香撇嘴,“你这要求比我奶奶还低,我奶奶还要求玩个连连看对对碰呢。”

    闫思弦噗嗤一笑,抬头瞄了一眼吴端的电脑,收获了吴端“你敢吐槽老子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眼神,讪讪闭嘴。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最近一个失踪者,就是笑笑刚才提到的陈强,救护车司机。就从陈强和杜珍珠查起。”

    闫思弦正色道:“同意,正好一人抓一个案子吧,笑笑继续负责分析数据搜罗证据吧?不过,u盘里的案宗给我拷一份,我要全部看一遍。”

    闫思弦抬手看了看表,对冯笑香道:“都半夜了,走不走?我先送你回家?”

    “那……谢了。”冯笑香连忙收拾自己的设备。

    ……

    坐在闫思弦车里,冯笑香有些拘谨地低着头,闫思弦看她这样也觉得别扭,主动开口道:“怎么样?来当警察比进科技公司写代码有意思吧?”

    “嗯。”

    “就是薪水低了点,不过,你要是愿意做个兼职,挣点儿外快,也可以找我。”

    “哦。”

    “你记得亚圣书院咱俩坐同桌那会儿吗?我还帮你背书来着,没想到你成了黑客。”

    “呃……”

    闫思弦:“……”

    他后悔找什么话题了,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呸,是司机,多好啊!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这下可好,平时屡试不爽的搭讪三连接连夭折,信心大大受损。

    不划算,这波亏了。

    就在闫思弦在心里吐槽时,冯笑香却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把张雅兰接回家了?”

    这姑娘说话时从不打个铺垫埋个伏笔什么的,闫思弦被她问得突然,考虑到她年纪小,还得避讳着点男女之事,一时间竟有点磕巴。

    “咳咳……她只是作为当年的受害者,而且我们曾经有些交情,那个……就是暂时住我那。”

    “你跟她睡了吗?”

    闫思弦:“……”

    闫思弦:天啊!这萝莉切开心芯儿是黄的!还黄得双手叉腰理直气壮,谁来教教我跟黄芯萝莉沟通的正确姿势!老天作证啊!可不是我把她教坏的啊!

第十四章 警察!别动!

    “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

    法医办公室里,吴端坐在貂芳办公桌对面,“怎么可能?搞错了吧?”

    “受害者是当年亚圣书院的教官,做过一些违法勾当,只是象征性判了一两年,这些我知道,你在亚圣书院卧过底,对这个案子格外关注,我也知道,所以,你怀疑他被人报复,我完全理解。

    但是,吴队,要搁0年前,精神鉴定造假还有可能,可是现在全靠仪器,尤其杜珍珠这种中枢神经细胞受损,脑部已经发生了器质性病变的,做个CT一目了然,不存在人为造假的可能性。

    当时给她做CT检查的时候,我和八名神经外科专家就在跟前看着,而且……我还留了个心眼,之后又单独带她去一家非三甲医院做过一次检查,和集体鉴定时的结果一模一样。”

    吴端看着那一纸鉴定,十分受挫。

    貂芳走到他面前,曲起中指在他头顶敲了一下。

    “还有,你下次要是再质疑我的工作能力,我就……就……”一时还真想不出能把他怎么样。

    吴端接过话头道:“要不你就以身相许?”

    “呸!臭流氓!”

    “说真的,还有什么比嫁给我更好的报复方式?以后你就能跟我作天作地,花我卡里的钱,吃我碗里的肉,心情不好了还能骂我两句,实在不好打两下也行……再过几年你还能打我的娃呢……啧啧啧,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怎么这么优秀,我都想嫁给自个儿了……”

    “我去……”

    果然一物降一物,此刻侃侃而谈骚话满嘴的吴端,到了闫思弦面前准蔫头耷脑,果然闫思弦才是食物链顶端的男人吗?

    正当貂芳为自己在食物链底层的位置感慨时,吴端却言归正传道:“鉴定结果是一回事儿,但……咱们私下里说说,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虽然杜珍珠的那什么细胞……有病变,CT可以扫描出来,她病得的确很严重,但她的病还是可以通过药物控制的,不然不可能出院回家,她是在意识清醒,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时候对胡志明动手的,你们这个鉴定只能说明她现在无刑事责任能力,可说明不了她对胡志明动手时的状态。”

    “理论上来说有这种可能。”貂芳道。“但我毕竟不是精神科的专家,不好下定论,这样吧,我帮你约一个——当年我在精神病院进修,带过我的导师,老资历了,在业内特别权威,这次给杜珍珠做精神鉴定,他也在场。你有什么问题,可以一次性问个清楚。”

    “行啊,那就太感谢了,你约好人了随时通知我,看你们这边的时间。”

    “得嘞。”

    ……

    “站住!”

    闫思弦大吼一声,能看出来,跑在他前头的男人比他矮半头,却比他胖出一圈,身体素质显然不如他,可对方拿出了逃命的架势,好像一旦被闫思弦抓住,就要立马拉去枪毙。

    穷途末路往往能激发人类的潜能,任凭闫思弦跑得口干舌燥,上气不接下气,前方的男人却始终能跟他保持匀速运动和恒定距离。

    “妈的!”闫思弦发了狠,“开枪了!”

    他是带了配枪的,但对方单方面逃窜,且是一打照面就逃,连话都没说上一句,这种情况并不符合开枪的标准,为避免麻烦,闫思弦只能口头上吓唬吓唬对方。

    这一点令闫思弦有些不习惯,国外对警用枪支使用的要求,可没有国内这么严格。

    不过,恐吓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

    跑在他前头的中年男人吓得一缩肩膀,猫着腰回头观察“敌情”。

    就在他速度稍缓的瞬间,闫思弦脚下猛一发力,追上了几步,抬手死死揪住了对方后领子。

    “站住!”

    对方如同一匹被猛勒了一缰绳的马,吱嗷喊叫一声,差点儿飞起来。

    “还跑?!”闫思弦死死将那男人按在地上,在自己肩膀上蹭了蹭脖子上的汗珠。

    随行的警员迅速赶到,七手八脚地将那男人押上了警车。

    上了车,闫思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双手——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擒拿一个成年男人,事发当时肾上腺素作用,大势所趋,只顾着一个劲儿往前冲,现在想想,后怕得厉害。

    这大概就是吴端的日常工作吧,闫思弦想道。

    七年前在亚圣书院,两人曾短暂地赤裸相见了一次,闫思弦记得对方身形修长结实,如今……天热了,吴端穿过一次短袖,露出了右上臂外侧一道足有十厘米的伤疤。

    不知道他受过多少次伤。

    闫思弦今天有些不在状态,到了市局,下了车,还有点儿神游天外,也没注意周围,差点儿被人撞个趔趄。

    不过很快,就有一双手扶住了他。

    吴端问道:“你怎么样?吓傻了?还是受伤了?”

    闫思弦翻了个白眼儿,“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吴端挠挠头,“那……没受伤吧?”

    “嗯。”

    吴端指着从车上押下来的男人,问道:“这谁啊?跟陈强的失踪有关?”

    “陈强开救护车的时候,不是导致一个病人送医不及时死亡了吗?这是病人的儿子。”

    “有作案嫌疑?”

    “别提了,奇葩一个,我就是找他了解些情况,谁知道我刚亮出来证件,这小子拔腿就跑,我就追呗……一通跑啊……啧啧啧,这辈子在学校长跑偷的懒都给我补回来了。”

    吴端笑道:“没事,我就喜欢遇上这种怂人,越是肿胆小怕事的人,越好审,你不说话他自己先露怯了,随便吓唬吓唬,能吐得干干净净。”

    不出吴端所料,这小子还真爆了个猛料。

    审讯室里。

    “你跑个蛋啊?!”闫思弦少有地爆了句粗口。

    “警察同志,我怕啊,我怕说不清啊……我……我知道陈强死了,我还……我……”他低着头,肩膀不断颤抖,“我可能见过杀陈强的人,他给了我几样东西,陈强的金项链、金戒指,还有钱什么的……他还……还跟我说过几句话……那是个疯子!疯子!”

第十五章

    90d715ae8d8fea68109aee9a0ba7c3a3,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在吴端问了两三个问题之后,男人的思路清晰了些,向两人讲述了那段奇特的经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我爸的事儿你们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细说了吧,我就不能提这事儿,提起来我就……哎!太气人了!

    他们这些开救护车的,原本是救人的,却反过来草菅人命,出了事儿医院和陈强一块推卸责任,警察也不管,没天理啊!

    我那段时间正筹备跟陈强打官司,可是,有天晚上……

    我家住的是那种——有点类似于老四合院,警官你见过吧?”

    闫思弦点头。

    “老房子了,院里没厕所,方便得去胡同口的公厕……那天晚上,大概11点多吧,我跟平常一样,睡觉之前想去一趟公厕。

    刚打开院门——门口站了个人,离得太近了,吓了我一大跳。

    而且,他还冲我笑……他那种笑,弄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可别碰上个疯子,我知道,疯子杀人不犯法……”

    这描述并不准确,但闫思弦和吴端都没打算纠正他。

    他继续道:“我想关门儿,等疯子走了再去公厕,我们的院门是朝里开朝外关的,谁知道他一下子推住了门,劲儿特别大,我闹不清他想干啥啊,也赶紧推们,不敢放他进院儿。

    我还打算喊一声,招呼大家帮忙,可就在这时候,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躲什么,陈强死了’。

    他声音不大,而且有点含糊,但我听得清清楚楚。我一愣神,门被他推开了一点,他的脸整个露出来,还是冲着我笑,我感觉——他的牙都快要龇到我脸上了,离得太近了!

    我刚想往后躲,他就冲我吐了个东西。

    那东西吐在我脸上,又弹到地上——后来等那疯子走了,我找到了他吐的东西……

    我的天!是一节手指头!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这事儿我谁都没说,我老婆孩子都不知道,我怕吓着他们啊……”

    吴端问道:“那你怎么处理那节手指头的?”

    “我……我把它……扔公厕粪坑里了……”

    看来是别想找回来了,吴端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道:“左手还是右手?哪一根手只头?”

    “大拇指!是大拇指!哪只手上的……我可没留意。”

    吴端点点头,“他吐了手指头,然后呢?”

    “然后……对了,他说话声音就不含糊了,他跟我说那是好东西,重复说了好几遍‘好东西’,还边说边笑……”

    闫思弦道:“你刚才说他还给了你项链戒指什么的……”

    “对!吐完手指头,他一边说’好东西’,一边就把戒指项链什么的往我身上塞。

    一条金项链——我记得那东西,跟陈强打交道的时候,他一直挂在脖子上。

    还有一个金戒指——好像陈强也一直戴着,可能是结婚戒指吧。

    还有钱——特零碎,总共200多块,有两张100的,三张10块的,还有1块的……

    扔得满地都是,扔完这些东西,那疯子就跑了。

    哦,对了,临走他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不客气’。”

    手指……

    这东西的出现给男人的讲述蒙上了一层恐怖气氛,和“红色绣花鞋”“**”在鬼故事里的效果如出一辙。

    吴端摇摇头,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赶出去,问道:“项链戒指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处理的?”

    “藏起来了,就在我家……我……那个,我去给你们取,行吗?你们行行好,千万别派人去我家搜,我老婆孩子都不知道这事儿,别吓着她们……”

    “你不用紧张,我们又不是土匪。不过,现在的状况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陈强失踪,而他的项链戒指在你家,你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一时半会儿不能放你,怎么跟家里人说,你好好想想吧。

    你要是没犯罪,也不用怕,积极配合调查,我们不会随便冤枉你。

    你把项链戒指具体藏哪儿了?等下刑警去你家取,会注意工作方式,不会吓着你的家人。”

    “这……好吧,东西藏在床头里头,我家那个木床,床头是空的。”

    “明白了。”吴端继续问道:“疯子出现是哪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可有一阵子了……不不,也没几天,应该就是上个月吧……礼拜天!是一个礼拜天晚上,我记得我已经准备好材料了,等礼拜一就去法院……”

    吴端打开手机,翻出三月份的日历,将手机举到男人眼前。

    “三月有四个礼拜天,你看看是哪个。”

    “是18号。”

    “确定吗?”

    “不会错,就是18号。”

    吴端翻看着陈强失踪案的资料。时间基本对上了,从手指这个细节来看,3月18号当晚陈强已经遇害了,直至3月20号,陈强的妻子去辖区派出所报了失踪。

    “能描述一下那个人的体貌特征吗?他有多高?”吴端问道。

    “跟我一样高!”

    “这么肯定?”

    “嗯!因为开门的时候,我最先看到的就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我记得很清楚,他正好跟我平视,所以个头应该差不多。”

    “是胖还是瘦?”

    “中等吧……有点偏瘦,他下巴挺尖的。”

    “看来你对他的脸印象比较深刻。”闫思弦道。

    “是啊,他往门里挤的时候,脸真的离我很近,实在是……我后来还梦到那张脸几次。”

    “画像。”闫思弦转向单面玻璃说了一句。

    单面玻璃外,负责审讯记录的文职刑警很快联络了画像师。

    三小时后,闫思弦回到刑侦一支队办公室,一进门就道:“叫陈强的老婆辨认过东西了,项链和戒指都是陈强的没错。”

    吴端招呼闫思弦到他跟前来看画像,并问道:“你觉不觉得这人眼熟?”

    “许阳?——福利院那个养含羞草的许阳。”闫思弦道。

    吴端摇头,翻看起了手头的案宗,“说不过去啊,福利院对精神病患者的看护还是比较严格的,我查了那里的出入记录,许阳至少有半年没离开过福利院了。”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闫思弦道:“要么只是碰巧长得像,要么福利院的出入记录动过手脚。”

    “看来有必要再去一趟福利院。”吴端道。手机用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xs新进入首页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第十六章 吴先生,我会让你满意

    再次见到许阳时,他正坐在福利院凉亭里晒太阳,一身蓝白的病号服,和他苍白的脸一起反着光,从远处看,虚虚实实,竟让人觉得这人非常的“仙”。

    他腿上放着那盆含羞草,不知是不是被晒蔫了,吴端觉得这盆植物没有上次看起来精神。

    听到脚步声,许阳眼皮微微一动,睁开了一条小缝。

    看到吴端,许阳彻底睁开了眼睛。

    “我认得你。”他对吴端道:“上次让你见笑了。”

    他似乎很乐意跟吴端聊两句,不是友善的乐意,而是清楚与闫思弦相比,吴端是“无害”的,所以能够放松精神。

    像是逗弄一只低等智慧的猫狗。

    这让吴端隐隐不爽,但他还是礼貌地答道“没关系。”

    吴端在许阳身旁坐下,看着他腿上的植物,“你真的很喜欢这盆含羞草。”

    “是呀,”许阳眨眨眼睛,“杜珍珠送给我的。”

    “上次我们的来的时候,你也提起杜珍珠了。”

    “因为你是来找她的呀。”

    “可这次我是来找你的。”

    “喔……”许阳的眼睛狡黠地转了转。

    突然,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死死抱住自己。他腿上的花盆差点掉下去。

    吴端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伸伸手,却不敢碰他,只能问道:“你怎了?没事吧?……你别激动……”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许阳突然高声问道。

    “哈?”吴端懵了。

    “走开!离我远点!我知道你爱我!你已经无法自拔!……走开啊!你真恶心!恶心!……”

    什么鬼?

    不待吴端多想,突然,许阳的身体又放松下来。

    他的双手环住了膝上的植物,瞬间恢复了刚才慵懒的状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玩吗?”许阳眨着眼睛问道:“以前在精神病院,我见过一个得被爱妄想症的,她就这样,觉得全世界都爱她,不仅是异性,甚至同性和动物,她好苦恼,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被人窥伺和骚扰……

    不过,后来她的病治好了,你知道怎么让一个人相信你不爱她吗?”

    吴端讨厌这个故弄玄虚的疯子,是时候拿回谈话的主动权了。

    于是吴端问道:“你最近离开过福利院吗?”

    “你真不该转移话题,真的。”咕哝了一句,许阳决定不跟眼前的低等智慧计较,“离开?为什么离开?这儿不好吗?每个人都是疯子,只有在这儿一个疯子才能得到’普通人’的待遇,只有这儿才是避难所……”

    吴端扯了扯T恤的衣领,跟许阳交流让他浑身不自在,他似乎有点理解上一次闫思弦为何会抓狂。

    疯子的身份就是免死金牌,无论他干嘛,你都拿他没辙,打不得骂不得抓不得。

    他没注意到,许阳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他脖子上划过。

    “喂,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吧。”许阳笑道。

    ……

    院长办公室。

    不仅院长,还有两名护工一同证实,许阳绝不可能离开福利院。

    可是,仅有证词,并不足以打消闫思弦的疑虑。

    监控录像?不存在的,福利院虽然每个房间都有监控,十分完备,但监控内容只保留七天,超过七天自动覆盖。

    就在闫思弦皱着眉,盯着最近七天的监控录像,试图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啪——

    器皿摔碎的声音自窗口传来。

    闫思弦一个箭步冲到窗前,视线被凉亭顶子挡得七七八八,他只能看到两双小腿。

    一双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另一双穿牛仔裤,一盆含羞草掉在地上,花盆已经摔碎,泥土散了一地,被两人踩在脚下。

    看来刚才的声音正是花盆落地。

    从两双腿的移动和步幅来看,它们的主人此刻正扭打在一起,而且,病号服更主动一些。

    只看了一眼,闫思弦回身就冲出院长办公室,冲下了楼。

    吴端倒没什么生命危险,就是颇为狼狈。

    他的两只手跟许阳的手互相抓着,像四条缠在一起的藤曼。甚至,许阳还伸出一条腿,想缠住吴端的腿。

    许阳正伸着脑袋大张着嘴,试图去咬吴端的下巴,而吴端的手臂和脖子上,已经有两处被他咬出了血。

    脖子上的伤口有些恐怖,直接被咬掉了一块皮,血流下来,吴端的T恤领口被血染湿了一小块。

    他想尽办法,试图腾出一只手来,将那张危险的嘴推得远一些。能看出来,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伤着许阳。

    闫思弦皱起了眉,上前,毫不犹豫地一个擒拿。

    咔——

    两人都听到了许阳手臂脱臼的声音。

    “啊啊啊啊——”

    这次换许阳鬼叫了。

    院长和护工也冲了下来,院长干练冷静地指挥道:“把他弄回屋,叫大夫!叫大夫去!实在不行就上安定!”

    五大三粗的护工熟练地给许阳戴上了一个牙套,防止他乱咬,一通蛮力,人很快被抬进了屋。

    “咿咿呀呀呦~”

    屋里,许阳似乎又哼起了小曲。

    院长严肃地转向两人:“杜珍珠从我这儿跑了,你们想查她,随时欢迎,但其他病人——我希望你们别再骚扰其他病人了。

    许阳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去招惹他。”

    吴端郁闷地想争辩几句,闫思弦却道:“是我们欠考虑了,抱歉。”

    说完,他拽着吴端就回了车上。

    车上备有一个急救箱,闫思弦将急救箱塞给吴端,吴端娴熟地将酒精倒在药棉上,拿药棉擦拭着伤口。

    疼痛很快让他出了一身汗,但他已经习以为常,眉头都没皱一下,还对闫思弦道:“你知道刚才许阳说什么了?他说……”

    “有受虐倾向是吗?那你可以加入我们的聚会,我保证让你满意。”闫思弦冷冷地打断他:“我只知道,让一个比自己弱的对手咬成这样,可耻!”

    “我……”

    “别对着我说话,”闫思弦再次粗暴地打断他:“鬼知道你有没有染上狂犬病……”

    吴端挠挠头,“狂犬病好像不会通过说话传播吧?”

    他已经尽力缓和气氛,闫思弦却还是摆着一张臭脸。

    “我故意让他咬的,我们商量好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被’抓走’啊。”

    “你要抓他?”

    “是他自己要求的。”

    “为什么?”

    “有人要害他,他希望得到我们的保护。”

    “呵,这种鬼话你也信?”

    “我信,因为他给我看了这个。”吴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药丸。

    “这是……”闫思弦眯眼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许阳偷偷藏在花盆里的,自从我们那天来过,他日常吃的药就被福利院换了。”

    “因为他那天提起亚圣书院了?”

    “只有这一个原因。”

    “说不定只是因为他那天犯病了,药物才做了调整。”

    “我不否认,任一个疯子摆布的确蠢得可以。

    把这些药拿去做个分析鉴定,就都清楚了,只是……万一他没撒谎呢?万一他的怀疑是对的呢?一旦今天我们离开,他还能活吗?”

    闫思弦突然拿起一块沾了酒精的药棉,狠狠按在吴端脖子的伤口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吴端倒吸了一口凉气。

    似乎是解了恨,闫思弦终于道:“走吧,抓人去。”

第十七章 八月!八月!

    许阳打量着周围。

    一路上,他的眼睛始终透过车窗向外看,对他来说,似乎一切都是新鲜的。

    闫思弦和吴端也在用目光交流。

    吴端:你看他的样子,应该很长时间没离开过福利院了吧?

    闫思弦:不好说。

    直到进了市局的小会议室,许阳还在四处张望,眼睛都不够用了。

    吴端敲敲桌子,让他集中注意力。

    “可以说说你的事了吧?他们为什么害你?”

    “因为……我听到……他们要杀人!”

    “谁要杀人?”

    “就是……他们……他们让疯子去杀人,疯子要是不听话,就要被秘密处死……我不想杜珍珠死……”

    “所以,杜珍珠杀人,是有人逼迫的?”

    “嗯。”

    “是谁逼她的,你知道吗?”

    “一个……女的。”

    吴端追问道:“是福利院的院长吗?”

    “院长……院长……她只是个小丑。”许阳狡黠地一笑:“和你一样。”

    吴端当然不会被他的一句挑衅激怒,继续问道:“你在哪儿听到这些消息的?”

    “喔……在鸡冠花旁边……阳光下面……”

    算了,不能对疯子要求太高。吴端暗暗摇摇头。

    闫思弦却拿出一沓照片,递给许阳,“你看看,逼迫杜珍珠杀人的女人,在这些人里面吗?”

    吴端注意到,张雅兰的照片也在里面。而且许阳似乎对张亚兰的照片很感兴趣。

    许阳把其余的照片一把全扔了,天女散花一般,他挥舞着张雅兰的照片,看着飘落的“花瓣”傻笑。

    闫思弦努力克制着想揪住许阳领子问个清楚的冲动,吴端赶紧替他问道:“是她吗?你为什么拿着她的照片?”

    许阳突然尖叫着将手中的照片撕得七零八落。

    “她来了!她来报仇了!……都得死!你们都得死!……”

    他的声音尖利,刺得人耳膜生痛。

    在这凄厉的声音之下,吴端“老司机带带我”的手机铃声,甚至都有了种雅致之感。

    李八月打来的。

    自从那天在医院错过见面,两人各自忙着,一直没联系过。

    吴端捂住左耳,用右耳接听了电话。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电话那头的呼喊声并不比吴端这边的情况更好。

    那种喊叫声吴端并不陌生,几乎每个受害者的女性家属都会那么喊叫——有时候,她们甚至都没了眼泪,只剩下嘶哑的喊叫。

    吴端已经听出,发出喊叫的正是李八月的老婆,这让吴端的心骤然缩紧。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怎么了?孩子怎么了?”吴端焦灼地大声问道。

    “孩子……被抢……了”电话那头突然换了李八月的声音,“灰色……面包车,往江北……路……车牌号……70……”

    “八月!八月啊!……你不能死啊……孩子!孩子啊……”又换上了女人的哭喊。

    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吴端只觉得头皮发麻,拿着手机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

    半小时前,李八月家。

    这十天来,李八月学会的东西,比以往半个月还要多。

    从面对一个柔软新生命时的手无足措,到能熟练地抱着孩子,响应这个小生命的一切需要。

    他不仅要忙着照顾妻儿,还要想方设法协调因为突如其来的大家庭生活,而时不时发生的摩擦——为了照顾产妇和孩子,李八月的母亲、丈母娘、老丈人都搬了过来。

    他的父亲也想来的,可是……每天早晨大家排队用卫生间都成了家里的一个难题,老爷子忍住了。

    就在刚才,李八月的妻子还跟两位母亲就“孕妇能不能洗头”发生了争执,李八月陀螺一般,一会儿劝这边,一会儿又让那边少说两句。

    终于,在妻子提出“出门转转”这个更大胆的想法后,两位老人终于妥协,准备了热性的生姜水,让她洗头。

    头才洗了一半,又因为李八月的妈母亲提了一嘴“二胎”,还没从疼痛阴影中走出来的妻子委屈地大哭起来。

    妻子的父母虽然没说什么,但毫不掩饰眼中的埋怨,李八月的母亲脸上一下子挂不住了,讪讪地让儿子去劝。

    他能怎么劝?原本通情达理的老婆现在变得喜怒无常,他都快不认识了。

    李八月真是深刻感受到了做为女人的不容易,生产不仅让她们身体上承受痛苦,还在某种程度上折磨着她们的心理。

    他甚至有点庆幸,幸好同事们都忙,没时间来参观他的家庭此刻有多狼狈。

    他哄了自己的老妈两句,将孩子塞给老妈,又帮哭泣的妻子把头发冲干净,扶她回卧室,拍着妻子的背低声道:“谁说要二胎了,咱不要,一个小祖宗我现在都供不过来。”

    李八月还不忘补充一句:“再说,我也舍不得再让你受罪啊,你太不容易了。”

    李八月决定,妻子要是还哭,他就再加上几句诸如“做牛做马”“一心一意”的保证。

    好在,妻子听了软话,哭声渐弱,李八月又劝慰道:“我知道,两家老人都是老观念,总跟你有摩擦,人多也让你心烦,但他们总是为了咱好,就相互理解理解。你前阵子怀孕的时候,不是还总想你妈,也想我妈做的糖醋排骨吗?

    人都这样,不见面了想,见了面又恨得慌,这才是一家人嘛……你要实在不爽,我就……让我妈回家去。”

    妻子抽着鼻子道:“你妈也不容易。”

    李八月笑道:“我就知道,我老婆最懂事了。”

    妻子在他肩上打了两下,“你也就敢嘴上说说,真把你妈赶走,你不得跟我急啊?”

    “呦,谁敢跟你急,我现在就恨不能把你当老佛爷供起来。”

    妻子听足了软话,态度已经缓和下来,嘴还硬道:“那你去跟老太太说清楚,我可不生二胎,以后咱家少提这事儿。”

    “成,我马上就去做老太太的思想工作,首长还有什么指示?”

    妻子终于破涕为笑。就在这时,敲门声传来。

    外面有三位老人,所以夫妻俩并没有过多关注。

    “谁啊?”李八月是母亲将孩子放在客厅地毯上的婴儿床里,走到门口问道。

    另外两位老人,一个在卫生间收拾儿媳妇洗完头之后湿漉漉的地面,另一个则在厨房准备午饭。

    “快递。”

    李八月没少在网上采购孩子的一应用品,最近家里常常收到快递。所以,他母亲也没多想,就开了门。

    “您好。”

    “您也好。”老太太一边回应门外小伙子的问好,一边在心里琢磨:不是送快递吗?手里怎么没拿东西?

    就在这是,那小伙子一把将老太太推了个大屁股蹲。

    “哎呦——”

    老太太大叫一声,与此同时,小伙子已经眼疾手快地捞了孩子,夺门而逃。

    李八月从卧室冲出来的时候,脑子轰地一声。

    纵然他有着好几年的一线办案经验,却还是愣了三秒钟。

    “操!”

    他大骂一声,追了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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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无可赦介绍:
“我死去,并不是你们的胜利,顶多证明庸才对天才发动了可怕的战争……你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剿灭异己,颠倒黑白……你们笔下的史书记录我鲸吞一切,横行霸道,压制弱小。多年后,我的优点会变成缺点,唯有借我之手得到正义的人,将铭记我的功德。”——摘自本世纪最负盛名的犯罪天才语录。
墨城公安局刑侦副队长闫思弦:“狗屁!这混蛋还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墨城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吴端:“人都被你抓住了,你还不让她逞会儿口舌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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