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是不是距离月入过亿的目标,又差了九千多万?(13)
大家吃得很尽兴,热气腾腾的火锅好像能将人的话匣子打开,配点啤酒就更好了。
不过,因为惦记搜山的情况,吴端怕误事,一滴酒也不敢喝,只时不时吸溜一口西瓜汁。
众人话题又转到了夏洛克身上。
吴端问了他回国后有什么打算,夏洛克表示想尝试着将此行的奇遇写成书。
“还是有很多老外对中国感兴趣,而且这次冒险……够刺激,我想,书应该会有人看吧。”
吴端好心劝道:“还是别抱太大希望,写手不好当啊,扑街就只能吃土了。”
于是……夏洛克的中文词库里又多了“扑街”“吃土”两个新词。
吴端也了解到,夏洛克跟闫思弦差不多,是个深藏不露的富二代,家里有矿有铁路,生活基本处于开心就好的佛系状态。
吴端一边想着果然有钱就是任性啊,一边凶狠地往嘴里扒拉吃的。
等大家都吃饱了,闫思弦跟夏洛克提前告了别,两人说好夏洛克再来中国一定还要来墨城玩儿。
夏洛克则邀请闫思弦和吴端去他老家,被闫思弦婉拒。
夏洛克有些遗憾,用英语问道:“是不是领导不给你假期?”
闫思弦:“不是。”
夏洛克:“真的?”
闫思弦无奈道:“公务员出国审查比较麻烦,再说工作确实忙,有假期只想在家睡觉。”
闫思弦想送夏洛克回酒店,他拒绝了,表示跟出租车司机聊天是他的一大爱好。
于是闫思弦先将张院长送回家,这才问吴端道:“回我家吧?”
“我还是……”
闫思弦打断他拒绝的话道:“走吧,无论是玩两把游戏,还是干点别的,你需要转移注意力,早点睡,免得你惦记着童村那边的情况,大半夜自个儿跑过去……再说,一块得话,有什么事儿还能……”
闫思弦话没说完,因为副驾驶位置的吴端已经睡着了。
他呼吸缓慢均匀,眉头微皱着,能看出眼珠时不时在眼皮下转动,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闫思弦帮他将座椅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正准备掉头回家,吴端的手机响了。
闫思弦一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吴端口袋里捏出了手机,先按下了静音。
他看了一眼吴端,没醒,还不错。
这才看向手机,是同组刑警的号码,接起电话,小声“喂”了一句。
“吴队!找着梁奇的尸体了!”对方道。
“知道了,在哪儿找着的?现场什么情况?”闫思弦低声问道。
“吴……闫副队啊,那个……尸体在一处悬崖底下,咱们的人正准备下去看看,先给报个信。”
闫思弦略一犹豫,答道:“好,我们这就往童村去。”
他想把吴端放回家去的,但一想到吴端那事必躬亲的性子,真这么干恐怕要急眼,便打消了这一念头。
好在,路上能睡几个小时。
闫思弦自己则点起一根烟来提神。
三小时后,闫思弦的车开进童村。
万籁俱静,指挥车周围并没有忙碌走动的刑警,显然大家正在山里忙活。
闫思弦叫醒吴端,跟他说了大致情况,两人一同上了指挥车,只见冯笑香正聚精会神盯着电脑显示器。
“什么情况?”吴端问道。
“刚把尸体从山崖钓上来,貂儿也去了,正在现场检查尸体呢,”冯笑香将两只耳机递给两人,又指着显示器道:“这是她用执法记录仪传回来的视频……”
两人戴上耳机,只听貂芳道:“尸体身上肋骨多处骨折、左小腿开放性骨折,右臂脱臼,尸表有多处擦蹭伤,腹部有创口,内脏受伤破损,死前有严重的吐血情况……都是跌坠所致。
不过说跌坠也不太恰当,山崖有一定坡度,与其说梁奇是跌坠下去的,不如说他是滚下山坡,在滚下去的过程中……”
吴端少有地打断貂芳的话,问道:“跌坠下去和滚下去有什么区别?难道说……滚落山崖之后梁奇没死?”
貂芳道:“重点就是这个,他没死,在山坡下爬行了至少三十米——不是往坡上爬,而是绕着圈,血流得到处都是,草地上全是血迹,你猜他为什么到处爬?”
闫思弦答道:“找手机信号?受了那么重的伤,他肯定想向人求救。”
“没错。只可惜这地方信号不好,而且他手机屏也碎了,不知道信号接收器坏没坏,反正他的求救电话没打出去。
还有啊,我们发现了一条没发出去的短信,短信里指名道姓,说是村支书把他推下山的。”
吴端道:“又一个间接证据……”
闫思弦以为吴端口误,诧异地问道,“只能算间接证据?”
吴端解释道:“虽然很少,但也曾有这样的情况:死者其实是自杀,为了嫁祸他人,将现场布置成了他杀的样子,还留下血字,指明了’凶手’,所以,诸如死者遗言之类,不具备物理性客观性的,只能算间接证据。”
“那岂不是说,现在还不能给村支书定罪?”闫思弦有些懊恼。
“你也看见他那死不承认的样子了,我看,不把证据办扎实了,肯定撬不开他的嘴。
现在虽然可以零口供办案,梁奇的短信也的确能说明问题,可法官判案都是终身责任制了,就怕那个万一啊,万一咱们错了呢?法官不也得仔细掂量掂量?
所以,继续找证据吧。”
解释完,吴端又问貂芳道:“除了跌坠造成的伤,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人为损伤?”
貂芳将尸体翻过来背过去检查了一遍。
“目前来看……尸体腹部虽然有一处疑似锐器伤,不过创口边缘非常不规律,可能是滚下山坡时被树枝之类的东西戳伤的……我还需要进步尸检……”
眼下,果然如闫思弦所推测的最坏情况,梁奇死了,可能不能找到将案子办扎实的证据,还未可知,难题一波接着一波。
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进一步的尸检和现场勘验结果了。
刑警们将尸体运下山,已是早上了。
又有一名村民死于非命,对童村还活着的村民来说,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脸上都洋溢起了兴奋的神色。
几乎全村妇女都围在警戒带外,惦着脚围观,议论纷纷。
没看到村长媳妇,倒是梁奇的媳妇看得十分尽兴。因为是死者家属,她被放进警戒带认尸,面对丈夫残破的尸体,她毫不遮掩“终于解脱了”的意思,竟是笑着对刑警道:“错不了,就是他。”
被带到警戒带外后,她便跟身边的妇女高谈阔论。
相比其他人,会计媳妇则有些紧张,并不是为了一条人命离去而紧张,而是迫切想知道这事儿跟村主任有没有关系。
市井百态,尽在警戒带外一小撮人的缩影中。
吴端又带了几人进山,趁白天再过一遍现场,闫思弦则和貂芳等人一起回了市局。
听说梁奇的尸体找到了,除了微微的诧异,村支书并无其余表示,他心思沉稳,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倒是盖鹏超心里打鼓,提出想见见父亲。
闫思弦考虑到,在儿子面前村支书的心理防线或许会有所松动,便答应让两人见面,他则悄悄在外面全程监听。
可惜,老狐狸滴水不漏,只不断安慰儿子,让儿子放心,对梁涛的死只字不提,盖鹏超问起,他也只说不知道。
这边没有进展,闫思弦心中不免焦灼,不由自主便走到了尸检室门口。
“怎么样?”闫思弦走进尸检室,问貂芳道。
后者刚将尸体开胸,闫思弦只觉得红得发黑的内脏十分晃眼。
貂芳摇头道:“没发现人为造成的损伤,打斗束缚什么的,全没有。
尸体腹部的锐器伤,已经找到造成伤口的树枝,经过比对,和伤口吻合,时间这边恐怕……”
恐怕无法帮忙证明村支书的罪行。
貂芳没将话说完。
闫思弦烦躁地用手指摩挲着一把尸检用的手术刀。
“真没办法证明吗?”他喃喃自问。
虽然烦躁,却也知道着急不是办法,闫思弦戴上手套,拿起相机。
“我帮你拍照吧。”
“好。”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
“别提了,昨晚高速路上大巴和大货车相撞,大巴车翻了,死了五个,受伤的十几个,都去搞伤情鉴定了。
昨晚上你们的电话要是晚个十分钟,我也被叫走了,你们这边的事儿就要耽搁。”
两人似乎没什么话题了,便沉默配合进行尸检。
这本就是一具没什么悬念的尸体,纵然貂芳的尸检工作十分细致,也终究没什么新的发现。
闫思弦从尸检室往刑侦一支队办公室走,恰好路过关押村支书的拘留室。
隔着铁栏,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都是面无表情,都没有说话,却仿佛有一种宣战的意味。
闫思弦没做停留,他懒得跟这老狐狸废话。
好在,吴端的一通电话让闫思弦郁闷的情绪一扫而光。
“哈哈哈哈找到了!”
只听了一个字,闫思弦就知道,有戏。
他原本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却又退回了拘留室前,当着村支书的面,接了这通电话。
“我们在梁奇滚下山的地方,发现了一颗纽扣……不容易啊……总之,村支书去找咱们自首之前,不是回家换了套衣服吗?
我们就去找来了他当时穿的衣服,是件蓝色Polo衫,胸口位置有个口袋,口袋上的扣子不见了……就是现场那颗扣子!
而且,他衣服口袋也被扯开线了……这证明他跟梁奇在现场有过撕扯,总之,有证据了!”
吴端心情激动,语速很快,甚至,闫思弦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在说完这一长串话后,猛灌了几口水,看来在山里忙得一直没顾上喝水。
闫思弦道:“你慢点。”
吴端嘿嘿傻笑两声,算是回应。
吴端的描述里,只简略提了一句不容易,但闫思弦知道,想在那满是落叶杂草的地上找到一个小拇指甲盖大的纽扣,需要付出怎么样的认真和耐心。
那是刑警们或跪或爬,扒开落叶杂草,一寸一寸地搜,才搜出来的。
闫思弦看了一眼村支书,对电话那头的吴端道:“赶紧回吧,既然证据到位了,也不用他交代了,咱们这次就办一个零口供的案子。
争取今天结案,晚上说啥都要好好睡一觉。”
挂了电话,闫思弦又看了村支书一眼,他确定,村支书绝对能通过手机听筒漏出的声音听明白两人的对话。
此刻的村支书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与刚才却是大不相同。
刚才他的下巴微微扬起,故作无辜,不解,此刻却微微低着头,眼皮也垂下了,像是在想对策,又像害怕别人看出他眼里的慌乱。
不过,对闫思弦来说,村支书的情绪已经无从轻重。
零口供办案,他会说到做到。
倒是不远处另一拘留室里的盖鹏超也听到了电话内容,心有所感,慌了。
少年颤声问道:“怎么了?嗯?怎么了?”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父亲,只能看到闫思弦,他便扒在铁栏上,眼睛紧紧盯着闫思弦。
闫思弦终于可以给出回答了。
“你爸杀……”
杀人了。
但村支书没让闫思弦将话说完,他大声打断道:“没有!没有!别听他瞎说!”
这句突然冲破喉咙的话,仿佛带着锋利的刺勾,能将村支书的声带划破,让他的嗓音都变了调。
盖鹏超已经开始哭嚎,有刑警从办公室探出脑袋来,想要训斥,被闫思弦摆手制止了。
盖鹏超的哭嚎虽然吵,却如一把把刀子,直戳父亲的心。
终于,村支书的情绪也爆发了,他冲闫思弦吼道:“能怨我吗?能怨我吗?谁让他拿我儿威胁我……他活该!……”
闫思弦给吴端发了条消息:口供拿到了
吴端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他刚刚挂电话,才过了三分钟。
吴端:是人吗?怎么做到的?
已经扭头往办公室走的闫思弦:“阿嚏阿嚏——”
闫思弦:肯定是妹子想我了,约约约!办完这个案子就约起……
第四十二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2)
写在文前:
呐,如您所见,上一章被屏蔽了,我将立即向相关衙门低头,按照要求严肃修改,但,感觉解禁或许十分艰难。
好在,上一章涉及案情实质较少,对您的阅读影响不大……嗯,对我得话,大概就是这月全勤没了,无妨,反正……穷着穷着就习惯了……
为了您接下来的阅读体验,我将简要描述上章内容:
1、小闫和女医生准备发生睡眠关系;
、鉴于小闫家投资了医药公司,在业内龙头企业发生产品质量问题时,小闫进行了一些商业运作,帮自家公司从别人碗里抢食;
、某外地公职人员死于墨城金棕榈酒店房间;
————以上————
“死者唐宏旗,北吉市卫生局副局长,主抓思政工作的,昨天深夜入住金棕榈酒店,他入住时要求了送早餐服务。
今早酒店服务生将早餐送到门口,敲门,里面无人应答,服务生接连送了三次早饭,以为客人出门了,便通知客房部打扫。
客人出门后,客房部会进屋查看情况,酌情打扫。
报警的是客房部经理,他们人进来以后就看见……”
吴端走进酒店房间,看到了首批赶到的刑警没介绍完的情况。
房间内一片狼藉。
并不凌乱,而是血迹太多。
墙壁、屋顶有大量喷射状血迹,唐宏旗平躺在房间中间的大床上,裸露在薄被外的脸和手臂苍白如纸,一看便知是失血过多。
辖区分局法医正在检查尸体,一边检查一边道:“颈部右侧有一处明显的锐器伤,凶器是……”
法医从枕头边捏起一只男士剃须刀上常用的方形刀片,刀片上沾满了血迹。
他将刀片装进证物袋,继续观察伤口,“伤口薄、深、短促,是这种刀片留下的,初步判断刀片就是致死工具。
致死的伤口周围,还有几道更短、更浅,不足以致命的小伤口。
根据尸温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在个半到个半小时中间。现在是早上10:,也就是说,死者是在7:至7:5之间死亡。”
闫思弦走到床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只药瓶。
“安眠药,还有小半瓶,看着有十几片。”
法医接话道:“嗯,我也注意到那个了,不过,死者是否服用过安眠药,要回去做药理检验。”
闫思弦将安眠药瓶装进证物袋,递给法医。
吴端问一开始向他介绍现场情况的刑警道:“怎么看出是自杀的?”
“不是看出来的,是他的同事和老婆说的。
我们调了酒店监控,又询问了前台,发现唐宏旗是跟老婆一块入住的,他老婆叫叶清。
监控显示,今早7:44叶清背着旅行包,独自离开酒店,而唐宏旗则始终没出过房间。
我们打电话向叶清做了简单询问,据她说,唐宏旗最近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压力很大,尤其这两天,北吉市的生物制药公司出事,唐宏旗难免有直接责任,所以——用他老婆的话来说,唐宏旗都有点魔怔了。
所以,我们问她丈夫有没有自杀倾向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是觉得有……哦,对了,叶清现在正赶回酒店。”
吴端问道:“这两口子来墨城干什么?”
刑警正想回答,房间门被敲响了。
另一名胖胖的刑警开了门,道:“叶清回来了,我把她安排在隔壁房间,现场有点儿……”他指了指到处都是的血迹,“有点不适合让她看。”
吴端和闫思弦立即去到胖刑警所说的房间。
只见屋里是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人。女人身材匀称,脸上一点皱纹斑点都没有,显然保养得很好,但她的手暴露的年龄。手碎岩也保养得很好,但皮肉略微松弛,还是留下了一些岁月的痕迹。
“叶清?”吴端问道。
女人点头,连忙起身,又害怕又紧张地看着吴端,“我老公他……”
“我建议您就待在这儿,暂时不要回你们的客房,”吴端迅速转移话题,问道:“二位为什么来墨城?”
叶清已经起身走到门口,顶多再有三步,就能进入隔壁房间了,她虽然急于去看丈夫的状态,但她的教养让她无法忽视别人的问题。
终于,她在房间门口停下脚步,回答道:“我们这趟出来,没打算来墨城。”
“哦?”
“是我老公要去帝都办事。”
“办什么事你知道吗?”
“工作上的事,他从不跟我细说,不过,我大概能猜到……毕竟他们单位直接管辖监督的制药公司出了那么大事儿,我听说上头已经派调查组了,这时候去帝都应该是托关系平事儿吧。
去了帝都以后,他又要来墨城,不过……为什么来墨城,我就不清楚了……哦,我问过,他也说的工作上的事,还说……还说……”
叶清咬了一下嘴唇,“他还说,好久没陪我回过墨城了——我老家在这儿——除了他工作上的事儿,还说陪我回来,给老人——就是我父母——给老人上个坟。
我今天一大早出门,就是去上坟的。”
吴端又问道:“你出门的时候,你丈夫是什么状态?”
“他就是……也醒了,不过……我能感觉到,他一晚上没睡,吃了两次安眠药,还是睡不着,烙饼一样,翻来翻去。
我让他跟我说说话,他也不理我,让我赶紧睡,还答应今天跟我一块上坟去。
早上,我看他太累了,就没让他一块。
那时候他非要去,特倔,我们还拌了两句嘴……我……”女人的声音哽咽,“我说的话不好听……他就不去了,答应在酒店睡觉。
现在想想,他这次临时带我回墨城,陪我上坟,是不是就……”
女人说不下去了,终于捂着嘴发出了抽噎声,肩膀缩在一起,小小的一团,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悯。
她话虽没说完,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两人的墨城之行疑点重重,来之前唐宏旗是不是就有自杀的念头了?因为有这个念头,最后陪老婆回一次家乡,上一次坟,可惜最终上坟的愿望也没达成。
第四十三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3)
两人劝说叶清留在房间,她却执意要去看一眼丈夫,看到丈夫后,整个人哭得瘫倒在地,刑警们怕她破坏地上的血迹形态,几乎是将人抬了出去。
一番折腾后,叶清打了一针镇定剂,由一名女警陪着,在一旁的房间休息。
安顿好叶清,从那房间退出来,闫思弦擦着脑门上的汗对吴端道:“我说什么来着,女人的话就不能信,什么绝对能控制情绪,你怎么就信了,答应让她进屋……”
“我就是想着,毕竟是她丈夫。”吴端转移话题道:“我要再去看看现场。”
“痕检不是我强项,我去了解一下唐宏旗单位方面的说法……”闫思弦叫住了一开始给他们介绍现场情况的刑警,“你们联系唐宏旗单位是什么情况?”
“我们没直接联系他单位,而是联络了北吉警方。毕竟假药案闹得沸沸扬扬,怕跟那事有牵连,直接联系他单位,再走漏风声。”
闫思弦点头,赞许道:“想得很周全。”
那刑警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
闫思弦又问道:“那北吉警方有答复吗?”
“有,北吉警方立即走访询问了北吉卫生局局长陈兆荣。陈兆荣正在接受纪委调查,被要求不能出门,听说部下唐宏旗的死讯,大哭了一场。”
“哭?”
“嗯,北吉警方跟我强调,他哭得特别伤心,嚎啕大哭,怎么说呢……”那刑警目光落在叶清的房门上,“人都哭瘫了,好像跟唐宏旗老婆那伤心劲儿差不多……
哎,也不知道是真有革命情谊,还是……兔死狐悲?反正吧……挺怪的。”
“是挺怪,”闫思弦问道:“除了哭呢?北吉警方还说什么了?”
“陈兆荣没想到唐宏旗会自杀,但他也承认,最近他们压力的确不是一般的大,毕竟面临坐牢的风险,他也天天失眠。”
“这么说来,唐宏旗单位和老婆虽没有明说,但其实都有相信他是自杀的倾向?”
“可以这么说。”
“还有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吗?”
“没了,就这些。”
闫思弦点点头,“我倒有个问题,陈兆荣都被控制了,唐宏旗为什么可以离开北吉市?”
“唐宏旗没被控制,北吉那边刑警的说法是,毕竟唐宏旗是抓思政的,有点类似于单位的内务总管,实权不大,通常他这个岗位吧,跟贪沾不上边儿,所以他没被控制。”
“明白了。”闫思弦道了一声谢,走进案发的酒店房间。
房间里,吴端正跪在地毯上研究血迹。
血迹较多的现场,勘验起来往往要花费大量时间,痕检要弄清每一滴血迹的来源,从无数血迹中找出非正常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法医已经将尸体收拾妥当,装进了证物袋。
临将尸体搬出门前,法医问道:“尸体是拉回我们分局,还是送市局去?”
言下之意,是问市局是要彻底接手这案子,还是因为其政治敏感性,简单过问一下而已。
吴端看向闫思弦。
闫思弦回之以“听你的,我都行”的眼神。
吴端:“送市局吧,这案子我们接了。”
待刑警们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吴端闫思弦两人,闫思弦问道:“你什么时候对自杀案感兴趣了?”
“我是对那件事感兴趣,无法想象,他究竟干了什么,一个人要自杀,那心理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闫思弦也蹲下身,细细检查地上的血迹。
“哎,我问你个事。”闫思弦道。
“什么?”
“你说,咱俩关系算好吗?”
吴端的背影明显石化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着闫思弦,“你想干啥?”
“唉我去,你这什么眼神?”
“看神经病的眼神。”
闫思弦:“……”
闫思弦:“我去你认真点,正经问你呢。”
“算吧?”
“算……吧?”闫思弦显然对这答案不满意,眼睛眯了起来,还抽了一下鼻子,露出点“凶狠”的意思。
“你干嘛?咬人啊?”吴端翻了个白眼,“废话,当然算了,反正我觉得算……这用问吗?你一问,我还想着你觉得不算呢……还有咱能不能别跟小女孩儿似的,还要确认一下友情是否牢靠……我以前咋没发现你这么娘?啧啧啧……”
在吴端向更不可描述的方向想象之前,闫思弦赶紧打断他道:“那要是我死了,你会哭吗?”
“握草你有病啊!”吴端站起身,跨到闫思弦面前,“赶紧的,呸呸呸,本来工作风险就大,你还不说点吉利的……”
闫思弦却不依不饶,“你就说说,你究竟哭不哭?”
吴端终于苦笑一下,“李八月死,你见我哭了吗?”
闫思弦一愣,旋即点头,“明白了。”
吴端:“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闫思弦大致描述了北吉市卫生局局长陈兆荣对此事的反应。
“我就是好奇,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为了同事的死嚎啕大哭。”
“那你现在有答案了?”
“没有,更糊涂了。”
“能让你糊涂,可不容易,看来这案子接对了,”吴端笑道:“专心点吧,痕检工作量太大,咱们争取一遍清,别再留到后续返工。”
闫思弦闷闷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从早上一直忙到傍晚,期间叶清的大姐从外地飞来陪她,大姐也想进现场看看,被吴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大姐道:“不是说自杀吗?我妹妹现在那样——哎,人都垮了,处理后事什么的,都得我盯着……我这儿也没几天假期……”
“您稍安勿躁,即便是自杀,我们也得走一走程序不是,花不了多长时间,再说,您妹妹那么难过,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不是自杀,她一定不希望我们草草结案漏过凶手吧?”
吴端的一套说辞无懈可击,硬是把问题又推了回去。
大姐悻悻然,转身欲回屋,吴端却又道:“我想跟您聊聊,就耽误您几分钟。”
“你说吧。”大姐大大方方道。
“你妹妹叶清,和丈夫感情怎么样?”
“你怎么……哎我说,你们什么意思啊?”
“就像刚刚跟您说的,走一遍程序而已。”
第四十四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4)
“感情当然很好,你们没看见吗,我这妹夫,临死还把我妹带回老家。”大姐理直气壮道,“我跟你们说,就是假药的事,人是自杀,你们查来查去,跟这儿耗着,没用。”
吴端不理她的抱怨,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不经意”地说道:“可是他们没孩子,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里,没孩子的可不多见,据我说知,他们年轻的时候,丁克家庭这样的概念在国内可还万千没有呢……您知道他们为什么没要孩子吗?”
大姐鄙夷的看着吴端,仿佛吴端是个窥探别人家隐私的变态。
吴端迎着她的目光,不卑不亢。
大姐终于道:“搞不懂你们,人口普查吗?没孩子怎么了?吃你家饭了?”
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吴端终于冷下脸来,“我没有冒犯死者的意思,倒是您这样藏着掖着,我现在怀疑您究竟知不知道内情,拿死者故弄玄虚,不太道德吧?”
激将法起了些作用,女人口不择言地嚷道:“谁说我不知道?他唐宏旗……”
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女人又将话咽了下去,摆摆手,“算了算了,人都死了,背后说死人的毛病,怪瘆得慌……”
嘟囔这么几句,女人便回屋陪妹妹去了。
闫思弦问吴端道:“你觉得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唐宏旗不孕不育?毕竟,她说唐宏旗有’毛病’。”
“可能吧。”
“你有不同的想法?”吴端问道。
“嗯……还拿不准……”
闫思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保留想法。
这时,吴端轻轻地“嗯?”了一声。
闫思弦回头去看他,见他脸几乎贴在一处墙角,观察着什么。
“怎么了?”闫思弦也凑上前。
“你看这里,滴溅状的血迹,看到了吗?”
吴端指着墙角几滴比芝麻粒还要小的血迹。
所谓滴溅状血迹,是血液从高处滴落,溅撒在低处,所留的印记。
闫思弦抬头去看房顶,从一系列血液喷溅的轨迹来看:血从死者唐宏旗的颈动脉喷涌而出,飙洒到天花板上,又从天花板淅淅沥沥滴到地毯上。
但因为酒店铺设的是那种较为劣质的尼龙地毯,吸水性差,血珠滴落并不会立即被吸收,而是摔得四散溅射,呈更小的血珠,然后慢慢渗入地毯、墙壁。
吴端所观察到墙角的一小串血迹,便是这般二次溅射形成的痕迹。
“断的?”闫思弦道。
“嗯,溅射的血迹应该有头有尾,头尾的血点较小,中间的大,可这一处血迹,血点由小到大,然后就没了。
血迹是断裂的!说明血溅射到墙上时,这里有……有某种东西,将墙挡住了,以至于原本应该溅射在墙上的血迹,溅到了那东西上。”
“可东西不见了,”闫思弦道:“有人从这里拿走了一样东西。”
吴端盯着那血迹道:“好像不止自杀那么简单啊。
这儿究竟放过什么?拿走它的人跟唐宏旗什么关系?是拿东西的人杀死了唐宏旗吗?他是怎么躲避酒店走廊的监控离开的?”
闫思弦补充道:“或者,叶清离开房间的时候,唐宏旗已经死了,她就是凶手,别忘了,她离开酒店房间的时间,可是正好在唐宏旗死亡的时间段内。”
吴端思忖片刻,摇头,“不行,不能打草惊蛇。无论叶清的情绪崩溃是真的还是装的,都不宜过早透露案件细节,等她情绪平复些,我继续以例行询问的理由向叶清问话……”
有了这一发现,两人决定休息片刻,去吃点东西。
两人走进酒店电梯,吴端手机响起,是冯笑香打来的,吴端接起电话,电梯里信号不太好,他声音越来越大。
“喂?笑笑,怎么了?……嗯,我跟闫副队在一块呢……啊?你再说一遍……呃……行我知道了,那你等会儿发来吧。”
挂了电话,闫思弦问道:“怎么了?”
吴端:“没事儿,笑笑就是问……那个,需不需要她现在查唐宏旗的相关资料。”
闫思弦略感不解,却也没再多问。
两人在附近一家卖便当盒饭的地方随便买了两份饭,吃到一半,吴端突然问道:“你的事儿办完了吗?”
“啊?”
“我是说,你不是又捐药又在网上造势的,要从长天药业碗里抢肉吃……这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闫思弦挑挑眉,“你什么时候对做生意感兴趣了?”
“就是觉得……商场如战场,挺有意思的。”
“那事啊,大方向上我把把关就好,其余的……韩粟能办好,我指挥得多了,他反倒放不开手脚。”
“用不用给你放个假?”
“哈?”闫思弦抬手去探吴端的脑门,“你没病吧?”
吴端躲开他的手,“我没开玩笑,从墓里出来以后,没好好休息的何止是我,你比我休息得只少不多。
而且,唐宏旗的案子,我按部就班查下去就好……”
闫思弦打断他道:“你想把我踢除在外?”
闫思弦盯着吴端的眼睛,“出什么事儿了?还是我哪儿得罪你了?”
“想什么呢你,”吴端做了个抬手的动作,挡开闫思弦的目光,“好吧我承认,你来了之后,一支队的破案效率直线上升,有些时候,我还没想明白,案子已经被你破了。
我就是觉得……不能总是靠你,偶尔我也得自己破个案,免得业务水平退化……”
虽还有些狐疑,闫思弦却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你这理由,勉强算有说服力吧。”
“这就是了嘛,我总得有点独立思考的时间,再说了,下午还是继续勘验现场,你也说了,那不是你的强项,与其在这儿跟我耗着,不如回家养精蓄锐去。”
“你的意思,吃完饭我就走呗?”闫思弦挠了挠鼻子,“虽然听起来你是为我好,但怎么总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很没面子诶……”
“绝对不是!”吴端义正言辞地摇头,“你要相信爸爸的人品,爸爸绝对不会始乱终弃。”
闫思弦:“滚滚滚。”
吃完饭,待闫思弦离开,吴端神色凝重起来,他又看了一眼手机上冯笑香传来的消息:
闫哥好像跟死者唐宏旗认识啊
唐宏旗手机里有闫哥的号码,还有照片
随消息还付了两张照片。
其中一张照片上,闫思弦在一个像是政府办公楼走廊的地方,正跟一个男人握手,两人脸上都有笑意,看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另一张照片则是标准的证件照,吴端见过,闫思弦身份证就用的这张照片,整个人很年轻,应该是0岁之前照的,青涩得甚至有几分傻气。
唐宏旗为什么有闫思弦的照片?
闫思弦,你有没有隐瞒什么?
第四十五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5)
闫思弦倒是没多想,在人前他表现出的永远都是有条不紊淡定从容的一面,可实际上他这几天的确是忙,光是需要签字的文件,已经堆成了小山。
离开现场后,闫思弦一边回家,一边给助理打电话,让把相关文书给他送家去。闫少爷可没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运气。
地下停车库。
闫思弦其实一直不太明白,地下车库这种长期不见阳光的阴森之地,建筑公司设计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搞点暖色灯光,纵然是他居住的高档小区,地下车库也只有惨白的白炽灯管。
那灯管好像随时都可能闪烁几下,使得周围环境陷入香港恐怖片儿的阴森氛围中。
闫思弦不喜欢这地方,每次下来停车、开车,跑得要多快有多快。
这次也不例外,车子还没熄火,闫思弦已经迈出了一条腿来。
不过,他很快发现,不远处有个人也是刚刚停好车,正在往电梯处走。
太好了。
闫思弦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和那人一前一后走向电梯厅。
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又高又壮,本走在闫思弦前头,走着走着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着闫思弦,憨厚地笑笑,问道:“哎哥们儿,跟你打听个事儿。”
韩粟发来了消息,闫思弦本在低头看手机。听到男人的询问,便抬起头来,等待对方的下文。
“就是那个……你知不知道这儿住着个做水果批发生意的大老板,叫什么来着……”
男人一边说话,一边很自然地靠近闫思弦。
“水果?……”闫思弦飞快地在脑海中检索了一遍他所能想起的小区住户,发现能被记住的多是些帅哥美女,对什么’水果批发’实在毫无印象。
闫思弦一边对自己的颜狗属性暗暗称奇,一边答道:“不好意思,我不……”
他话还没说完,有白光突然一闪。
心中警铃大作!
闫思弦虽没看清,但凭经验他知道那是把刀。
他本能地躬身,缩肚子。
刀尖划在衬衣上,轻而易举就将衬衣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使得闫思弦的肚皮裸露在外。
这一下要是被划上,怕是肠子要流一地。
“草!”
闫思弦急中生智,狠狠将手机扔了出去,只恨自己手上没有一部能砸核桃的诺基亚。
手机嗖地飞向那歹徒面门,歹徒抡起没持刀的手去挡。
趁这刹那的机会,闫思弦飞起一脚,去踢他持刀的手。
那歹徒也有些身手,侧身躲过,谁知闫思弦这一脚不过是虚晃,厉害的是后面紧跟的回旋踢。
啪——
这次虽踢上了歹徒的手,可那歹徒并非坐以待毙之辈,反手就拿刀子去挑闫思弦脚腕后侧。
这一招又叫“挑脚筋”,极其狠辣。
虽说现在外科医学发达了,真的伤到,只要送医及时,也可以手术缝合修补,但眼下万一伤到,就等于废了闫思弦一条腿,他就只能任对方宰割了。
闫思弦大骂一声,脚下尚未站稳,拳头已招呼上去。
对方来势汹汹,招招都端出要他命的架势,闫思弦的狠劲儿也被激了出来。
嘭——
噗——
闫思弦的拳头狠狠砸上那人的眼窝,虽然那人紧闭起眼睛,眼周肌肉都绷硬了,闫思弦还是感觉到,在他实打实的一拳下,那人整个眼窝都向里狠狠凹了凹。
他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噗嗤”一声,仿佛某种会爆浆的丸子被咬破了皮。
“啊啊啊嗷——”
歹徒惨叫一声,狂退数步,一手捂眼。受到暴击的眼睛致使他整个脑仁子都是疼的,他整个人弓起背,瑟缩着,不知道还以为闫思弦踹了他的下三路。
出于某种职业素养,即便剧痛,他另一只手还执着地握着刀。
即便握着刀,也是颤颤巍巍。
闫思弦的情况比那人稍微好点,脚筋虽没被挑断,小腿上却也留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血已浸湿了裤脚,闫思弦却连看一眼都顾不上,他哪里肯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冲上前去又是两脚。
一脚将歹徒的刀子踢飞,另一脚将他整个人踹得横飞出去三四米。
刚一落地,歹徒便被闫思弦拎了起来。
“为什么害我?”闫思弦揪起对方衣领,将他拎到面对自己的角度。
歹徒放下了捂着眼的手,血水已布满了半边脸颊,使他的脸看起来格外狰狞。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一句话,歹徒倒吸了两口冷气。
闫思弦眯起眼睛,“谁?”
他问出问题的瞬间,歹徒动了。
嘭——
闫思弦也动了,怕后续手续麻烦所以一直没用的手枪,终于从后腰的枪套里拔了出来。
歹徒那只不安分的手被闫思弦一枪打得只剩半片手掌,小指和无名指掉在了地上。
一同掉在地上的,还有一只镖形钢刺。
钢刺约莫5公分长,藏在手里刚刚好。
这一刺直奔闫思弦脖子,闫思弦自然不会客气,开枪时甚至带有以牙还牙的意味。
开完枪,闫思弦根本不去看歹徒的伤情,对他骤然发出的惨叫,也只是皱了皱眉。
枪口顶上歹徒的额头,让他的惨叫声小了些。
“说!谁?!”
歹徒仅剩的一只完好的眼睛里透出犹豫,可他还没说话,他的车启动了。
车里还有人!
那是一辆精悍的越野车,车窗上贴着黑漆漆的贴膜,根本看不清其内的情况。
它一启动,便凶猛地加速,直向闫思弦冲来。
嘭嘭——
闫思弦抬手两枪。
一枪打向那车子的轮胎,没打中。
另一枪则打向了挡风玻璃,挡风玻璃竟是防弹的!
“草!”
闫思弦翻身越上身边一辆车子的引擎盖,那受伤的歹徒却来不及躲闪了。
“哎你——”
闫思弦伸手拽了那人一把,想将他拖上来。
可要拎起一个近百公斤的壮汉,谈何容易。
噗嗤——
越野车头狠狠撞上歹徒侧腰,将他挤在两车中间,整个人像是被巨兽啃了一口,几乎断成两截。
被撞的歹徒口中喷出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撞向自己的车子。
越野车撞完人,毫不犹豫地挂了倒挡,一个甩尾后,迅速驶离了地下停车场。
第四十六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6)
闫思弦所站的车上,因为撞击,车前有一处可怕的凹陷。
那被撞的歹徒软倒在地,下半身是平躺的姿势,脚尖朝上,上半身则是趴着,脸贴地,整个人扭转了180度,腰胯部伤得可以看到白森森的断裂的脊椎,断口处耷拉着一条约莫1公分长的骨髓,触目惊心。
闫思弦跳下车,扶着那人的肩膀和脑袋,只见他瞳孔已经开始扩散,时不时抽搐一下,口中喃喃道:“疼……疼啊……疼……”
闫思弦大声在他耳边问道:“你坚持住,医生就要来了!能救你!”
拨打10的档口,闫思弦还大声吼着问道:“谁让你来害我的?谁?啊?”
歹徒脑袋一低,整个人变得死沉死沉。
小区保安听到——因为当过兵,报案几乎是瞬间就分辨出了那是枪声——又见一辆越野车自地下车库飞驰而出,直接闯过了小区门口的横栏,便知道出事了,一边报警,一边赶忙往地下车库冲。
却见又有一辆越野车冲了出来。
那车方头大耳,如一只钢铁巨兽,怒吼着,有人从驾驶位置的车窗探出个脑袋,问道:“朝哪边去了?”
保安本能地指了指前一辆车冲出小区后行驶的方向。
车里的人缩回脑袋,又踩了一脚油门。
保安这才想起来,这位不是他们的业主吗?那个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闫少爷?
毕竟是高档小区,接到报案后,最近的派出所立即出警,5分钟便赶到了现场。
保安虽然知道出事了,却也没想到这么严重,被地下车库里残破的尸体吓个半死,哆哆嗦嗦帮办案刑警翻找小区业主信息。
翻到闫思弦那一页,将信息本递了出去。
几分钟后,尚在唐宏旗死亡现场忙活的吴端接到了一通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
吴端听明前因后果,焦急地问道:“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最后一个监控探头拍到,两辆车一前一后上了一条城郊的土路……交警已经在追了……”
吴端已冲到了楼下,发动了车子,并对电话那头道:“麻烦把他最后的位置发我。”
吴端将警灯扯出来,摆在车顶,在呜哇呜哇的警鸣声中疯狂提高车速,连闯了两个红灯,周围车辆无不避让。
耳麦里,冯笑香的声音响起。
“我拿到车牌号了,可那是个套牌,不好查……”
吴端干脆地打断道:“直接说,查到什么。”
“查……”向来心平如水的冯笑香愣是被吴端噎了一下,“地下车库里死者的身份倒是查到了。”
“什么人?”
“付豪,岁。有前科,多次入狱。
初二退学就开始混社会,刚开始是小偷小摸,外加打劫小学生零花钱,曾以为猥亵幼女被捕,但因为他当时未成年,只让家长赔钱教育了事。
再之后就是拉帮结伙,给人看场子,三天两头被派出所拘留,判个一年半载已经是家常便饭。
后来打群架把人捅成重伤,判了六年,三个月前刚出来。
哦,对了,这人有毒瘾,没钱,父母已经过世,也没有兄弟姐妹,光棍一条……总结起来,付豪是个为了钱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的亡命徒。
有一点很奇怪,付豪是北吉市人,他的服刑经历都是在北吉市,我查了他以往的电子购票记录,他好像从没离开过老家,这次却突然来墨城,突然稳准狠地对闫哥下手……”
狠是够狠,至于稳和准嘛……
吴端听到“北吉市”,觉得某条线似乎清晰了起来。
他问道:“那付豪这次是怎么来墨城的?能查到他的订票记录吗?”
“没记录,他很可能用了假身份……不过,即便用假身份,照片也必然是他本人的,我已经截取了近一周所有目的地指向墨城的订票记录,进行照片比对,不过……最近正赶上学生放假,墨城的大学城区又格外大,在加上出门旅行避暑的人,无论陆地还是空中客运,客流量都很大,比对结果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出来。”
“要是加上帝都的呢?”
“什么?”
“加上帝都的。”
“帝……帝都……?”
那可是个人口数千万的城市,每天来往的人数以十万计,真要加上,一周都别想看到结果,到时候闫哥铁定已经凉凉……
这些冯笑香并没说完,她只是略表惊讶,吴端赶紧解释道:“只查从北吉市到帝都的,还有从北吉市到墨城的。”
冯笑香拍了一下脑门,关心则乱,怎么把这么浅显的筛选都给忘了。
“别挂电话,我这就查。”
吴端听到耳麦另一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心中略微踏实了一点,就一点点。
冯笑香:“查到了!查到了!”
“怎么样?”
“化名付有。”
付豪,付有。
嗯,从这家伙起名的风格来看,八成做梦都是中五百万啥的。
吴端此刻可没工夫吐槽他的名字,因为冯笑香在继续介绍这个改名换姓的死者。
“他昨晚突然订了飞往帝都的机票,航班在今天凌晨1:抵达,然后,凌晨:09付豪在一家租车公司租到了出现在闫哥家小区的那辆越野,租车时留的是付有这个假身份信息。
之后,他应该是将车牌照换成了套牌,还拆除了租车公司装在车上的定位装置……”
为了保险,租车公司通常都会在车上安装定位装置。
“……今早那租车公司报案,说是租出去的越野车在他们的终端系统里消失了。
因为不在一个城市,所以没有并案。”
帝都。
和唐宏旗一样,先去帝都,后又来墨城。
吴端又问道:“现场监控呢?拿到了吗?”
“监控线路被破坏了,他们是有备而来,没拍到面部特征……”
“保安也不记得吗?”吴端问道:“他们那小区金贵得跟什么似的,外来车辆都要登记,小区门口停车拿卡的时候,保安没看见车里人的长相吗?”
“别提了,就因为是高档小区,车辆出入口全是电子化的,没有强制要求保安执岗,所以这车在小区里既没有影像资料,也没有目击者。
出小区后,倒是被多处路面监控拍到了,可是车窗贴膜材质特殊,始终没拍到车里的情况。”
吴端:“行,你继续查,关于那个付豪,我要知道他在监狱里都结交了谁,出来以后联络过谁,他之前的一举一动……”
冯笑香打断了吴端道:“你专心开车吧,其余的交给我,我已经联络北吉当地警方,去付豪住处走访,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下午:10。
吴端刚刚赶到闫思弦从天网系统中失踪的地方。
那是一处城市边缘的村庄,因为城市扩建,被纳入市区范围,可这里的人和任何村落的村民并无差别。
他们住着一到三层不等的自建房,踢着拖鞋在门前的水泥地上溜达,扯着嗓子相互打招呼。
闫思弦的车就是在进入这个村子以后,消失在监控系统中的。
吴端开车在村子周围兜了一圈,发现能出入村子的路口少说有十几个,其中安装了监控的路口,不过5个。
吴端强自己迫停了车,盯着闫思弦消失的方向。
不能没头苍蝇一样地胡找,绝对不能!
为什么针对闫思弦?为什么北吉市的罪犯,在出狱后,专门跑到墨城来杀闫思弦?
为什么卫生局副局长也死在了墨城?
制药企业之间的撕咬,闫思弦究竟参与到了什么程度?真到那种对方要杀他灭口的程度了吗?
可闫思弦终归只是个商人啊。
对被查处的不法商人和问题监管者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对付调查组吗?对付一个竞争对手,怎么看都是远水止步了近渴吧?
想不通,吴端胸中无处发泄的烦躁之气再次上涌,他深呼吸几口,总算将烦闷压下去。
继续……继续想……不能停啊……
吴端想到了唐宏旗手机里闫思弦的照片,在心里骂了句娘。
那货真他娘的被人惦记上了!
早就知道商场如战场,闫思弦这一通折腾,不就是从别人碗里抢肉吗?
怎么早就没想到他这行为的危险性?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不对,不对!
吴端摇头。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即便闫思弦要断那帮人的财路,可他的威胁还是无法排到第一位去啊?
除非……闫思弦也采取了一些非常规的商业手段。
捐药……捐药……
捐药这件事本身就透着奇怪。
闫思弦,你究竟干了什么?
吴端使劲揉了一把太阳穴,踩下油门,又深深看了一眼闫思弦消失的方向。
姓闫的,我他娘的一点都不想继承你硬盘里的***。
吴端调转车头,向着诺氏制药驶去。
像诺氏这样带有科研性质的生物制药公司,向来戒备森严,其安保程度堪比部队大院儿。
吴端对门卫亮了警官证,报出自己的名字、行政级别——通常他不会拿这玩意儿来唬人——并说明直接找公司CEO韩粟。
门卫一看是警察,哪儿敢怠慢,赶紧往公司里打电话,也不知电话里经过了怎样的转接和波折,反正吴端觉得浪费了太多时间。
就在吴端黑着一张脸,在车里等到要暴走直接闯大门的时候,门卫终于挂了电话,并一脸焦急地开门道:“您快进!快进去!韩总等着您呢,已经下楼来迎了。”
看样子,闫思弦跟韩粟提过自己,韩粟如此热情,估计也是慑于闫思弦的淫威,不敢得罪上司的上司——食物链是这样的没错吧?
倒是件好事,或许从韩粟这儿打听消息会少一些障碍。
可是,等吴端火急火燎地开过诺氏药业大门和办公楼之间大块的绿地——他甚至直接从两块草坪上碾压了过去,还是嫌不够快——却发现情况并非他想的那样。
韩粟慌慌张张地从办公楼大门里跑出来,还不等吴端将车停稳,他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驾驶位边的车窗上。
“吴队长啊……吴队长您可来了……”
吴端一愣,随即短促地问道:“怎么?”
“这都是怎么回事儿啊?吴队长?闫先生说您回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吴端瞬间抓住了他话里重点,问道:“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刚啊。”
“什么?!”
“就刚刚,他刚刚突然打电话来……”
吴端已经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轻微地颤抖,为了不使人发现,他只好用力握住方向盘。
“几点?”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吴端的声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同时,他低头看向了自己手机上的时间。
韩粟翻看着通讯记录,给出了确切的时间:“:0。”
吴端用力拍了一下手,“好!”
不到半小时前,闫思弦刚刚与人通过话,他还活着!他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吴端并没有激动到失去理智,相反,在肾上腺素飙升了一轮后,他的思维更加敏捷、细致。
他又追问道:“是闫思弦本人给你打的电话?”
韩粟莫名其妙,“当然啊。”
“你确定?没听错?”
韩粟:上司的上司怕不是石乐志?
韩粟还是利索地回答道:“不会错,就是闫先生。”
吴端又拍了一下手,他下车,一边和韩粟往他顶层的办公室去,一边问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闫先生要求我们单方面撕毁和政府签订的合同,简单来说就是,之前答应捐赠的药品,不捐了,答应后续以成本价供货的药品,也不供了……
这这这不是要了公司的命吗?跟政府玩诈捐……这这这……可怎么办啊?其余股东已经联合起来,准备把闫先生从董事会……哎,踢出去了……我就一高级打工的,是真没辙了……”
“他还说什么了?”吴端问道。
“还提起您了,说是您会来公司解释情况,吴队长,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啊?闫先生不会真的……就是玩玩儿吧,我可被他……”
吴端突然抬手在韩粟肩膀上拍了一下。
“喂,对你的老板有点信心。”
韩粟一愣,不再说话。
吴端问道:“你跟闫思弦的通话,有录音吗?”
“没有。”
“那可麻烦了。”两人进入韩粟宽敞的办公室,吴端继续道:“现在起,我需要你做几件事:
第一,仔细回忆一下刚刚的电话——你能当上CEO,一定很聪明吧?啊?——我需要你把闫思弦的每一句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看着韩粟诧异的表情,吴端意识到自己要求可能有点高,为了不给对方造成心理负担,吴端勉为其难地补充道:“尽量,尽量一字不落吧。”
第四十七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7)
在开始回忆之前,韩粟问道:“究竟怎么了?”
吴端深深看了一眼韩粟,他不确定这个人和闫思弦的关系是否牢靠。
公布闫思弦有危险的消息,是正确的决定吗?吴端不知道。
于是他搪塞道:“保密。”
韩粟还想追问,吴端催促道:“拖的时间越久,你的记忆就越模糊,快想。”
是命令的口吻,不容反驳。
“好……好吧。”韩粟在屋里踱着步,一边思索一边道:“刚开始我看是个陌生号码……”
他将手机拿给吴端看,吴端将那陌生号码发给冯笑香,冯笑香很快回了消息:
是实名登记在付有名下的手机号,现在关机了,我这边盯着,开机立马可以三角定位。
韩粟继续道:“我接起来,发现是闫先生……嗯,本来想问问他是不是换号了,结果还没等我问,他上来就说有重要的事,让我听清楚。
哦哦,原话,原话是说’你听好了,我接下来跟你说的,你只管照做’。
应该就是这样,我当时还觉得挺奇怪,因为闫先生……怎么说呢,很有风度的,很少用这种口气对人讲话,所以说实话,我当时听了有点紧张。
然后他就说’咱们跟政府签的合同,有问题。’
我心里一紧,问他有什么问题。
他说’总之,合同无效。’
就这么简单几个字,我感觉他不想让我多问,但牵涉到上千万的资金,还有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我不能不问啊。
我就问闫先生,是不是政府方面提出了问题,我可以立即动身去帝都,跟相关领导协商。
闫先生又说了一遍合同无效。
还说’你不懂的,就问吴端,他会去帮你梳理工作。’
他用的是’梳理工作’这个词,我记得很清楚,我被弄得莫名其妙——这次去帝都的时候,闫先生提起过您,我知道对他来说,您应该十分可信,可我也知道您是刑警,我……我没别的意思,但实在不太明白,您要怎么帮我梳理工作……”
言下之意,韩粟对吴端是否有能力帮忙表示怀疑。
这话就有了试探和排斥的意思,好像生怕吴端抢他的饭碗。
吴端却意识到,闫思弦一定是在被人控制的情况下打出这通电话,他的表述非常隐晦,似乎是想暗示韩粟,让他去找自己求助。
可这个韩粟,不知是真的没听懂闫思弦的暗示,还是另有打算,反正他没去找吴端。
如此一来,吴端反倒觉得不透露闫思弦的境况是对的。
吴端问道:“之后呢?他又说什么?”
“他说让我停止向政府供药。
原本今天就要把第一批药物装车送到帝都的,合同里有写明。”韩粟翻开一份合同,指着其中一行字,给吴端看。
吴端看了一眼,的确有相关条款。
韩粟继续道:“说完这些,闫先生就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关机了,我打他手机,一直都是无服务的状态……”
可不是无服务,闫思弦的手机在搏斗时摔了个稀烂。
“……我一看闫先生联系不上,就冒昧给跟我们签合同的领导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问了一下药品运输的事,结果人家根本就没说合同有问题,让我们一切照旧。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啊?”
吴端并不回答他,而是问道:“闫思弦有没有说过他还要打过来?”
“没,闫先生其实没说几句话,交代完别送药,又提了一下您,电话就挂断了。”
吴端思索片刻道:“你刚刚说公司里有股东想把小闫排挤在外?——这些东西我不太懂,你简单跟我说说吧。”
“首先肯定是不能违约,仓库那边,药品已经开始装车了。
至于其他股东……嗨,我这么说吧,早在闫家投资入股的时候,那些老股东就有点坐不住了。
他们觉得闫家的产业太庞大,即便投的钱不多,只是个小股东,也很可能蚕食他们的股权……”
“你是什么态度?”吴端突然问道。
“我?……我啊……”韩粟想了想道:“我被聘进公司的时,闫先生已经是股东了,说实话,我就是冲着他来的,他说过要把诺氏做成全国顶尖的制药企业。
剩下的两个大股东都老了,只想着守城,没有攻城略地的野心了。
至于其余的十几个小股东,没什么发言权,都是些见风使舵的角色。”
吴端看不出他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仅仅因为自己和闫思弦的关系,而表示巴结。
他决定不纠结这个,继续问道:“那通电话,还是那通电话……除了态度强硬,闫思弦还有什么反常的吗?”
“没了……吧?”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示意他再想想。
“我觉得没了。”
“行吧,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吴端发现他手中的合同里有许多专有名字,艰涩难懂,便索性不看了,合上合同,继续道:“去帝都跟相关领导谈合作,你是跟闫思弦一块的吧?”
“是,闫先生让我一起,他说他只管牵线搭桥,之后的事都要我来办,与其后续跟我交接,不如我从一开始就跟着,在领导面前混个脸熟。”
“好,那我要知道你们去帝都都见了谁,聊了些什么,合作是怎么达成的。”
“我不知道啊。”
这回答可以说让吴端相当意外。
韩粟解释道:“特别快,怎么说呢……我从没见过那么快就能达成的协议……我以为闫先生事先早就跟领导谈好了,去了只是双方签个字……”
吴端打断他道:“你详细点说,怎么回事?”
“我们是那天下午赶到帝都的,直接去的国家卫生总局,闫先生已经约好了人。
不过,他一开始让我在外头等,没让我进那个局长的办公室。
等了也就二十多分钟吧,他让我进去,那时候他们合同都签好了……”
吴端指了指桌上的合同,问道:“就是这个?”
“嗯。”
“只有这个?”吴端一边思索一边道:“你们商业的东西,我不太懂,但我知道舍小利是为了大利。这合同上只写明了诺氏药业向政府捐赠药品,还有后续以很低廉的价格继续向政府提供药品,直到帮政府度过眼下的难关。
说白了,合同之规定了你们要付出的义务,可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据我所知,闫思弦可不是个吃亏的主儿,他会不问政府要一丁点实质性的好处?这不是完整的合同吧?或者说,这只是其中一份合同。
其余的呢?”
韩粟张了张嘴,看到吴端脸上“我是不会相信的你的狡辩”的表情,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我其实跟您有一样的疑问,这也正是为什么董事会如此反对这次捐赠。
他们反对的并不是捐赠本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机会,闫先生的做法在大方向上是没错的,股东们同样在纠结:问题是付出代价以后好处在哪儿?
可是闫先生只说好处在后头呢,他好像不愿细说……”
“所以究竟有没有其余的合同文书?”
韩粟迟疑了一下。
仅这一下迟疑,吴端便知道了答案。
吴端不知他在顾虑什么,但已没有时间耽搁,便沉下脸来。
“在哪儿?其余的文书。”
韩粟似是被吴端突然的低气压震慑住了,但他毕竟是个商场老手,虽说阿谀奉承起来看着无害,但真到了利益攸关的时刻——比如警方想要调取某份连他都没有看过的高度机密的合同文书——韩粟还是本能地拿出了商场经验。
他问道:“您为什么突然开始查诺氏?闫先生知道吗?”
吴端一愣,旋即明白了。
韩粟也在防着他,防着他调查公司内部某些可能不那么合法的机密信息,从而对公司对闫思弦不力。
吴端怀疑韩粟的忠诚,韩粟岂不是也在怀疑吴端的目的。
如此僵持不是办法,吴端决定率先打破僵局。
他对韩粟道:“闫先生现在可能有危险?”
“什么?!”
“他被人埋伏袭击,就在他家底下车库,我们接到报警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你是他失踪后唯一联系过的人。从你们的通话来看,有理由怀疑他已经被人控制,而且控制他的人是想要针对诺氏这次抢占市场的动作。
对方不希望你们达到目的。
你能想到谁会这么做吗?”
吴端突然抛出的信息太多,韩粟沉默了几秒钟消化信息道:“你的意思是说,闫先生他……被绑架了?那……我是不是应该按他说的,立即停止药品装车,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安全吧?”
还行,韩粟的头脑还算清醒,没像一般的受害者亲属,先哭一通再说。
吴端却摇头道:“不能停,你们按原计划,该装车装车,该送药送药。”
“可是……”
“如果他一个打来,你们就照做,跟政府单位撕破脸,那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只有不听他的,他或者歹徒,才有可能再次打电话来,进行更加赤裸的威胁,你明白吗?”
韩粟点了下头,看了一下手表,要往门口走。
“我得去参加董事会了,闫先生不在,我虽然没多少发言权,但总要想办法帮他保住席位。”
“让他们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死不了,大不了以搜捕嫌疑人的名义,我去把你们的会搅和了。”吴端挡在门口。
韩粟没想到这个长着娃娃脸,看起来好像很好欺负的刑警队长,也有蛮不讲理的一面。
吴端继续道:“你隐瞒了什么?我必须知道。”
韩粟又低头思索了几秒钟,“好吧,我知道还有一份合同,从帝都回来时,闫先生一直带在手边,没让任何人看过。
闫先生在诺氏并没有办公室,我想,他应该是把合同带回家了。
哦,对了,除了合同,还有一个U盘。”
“什么U盘?”
“我被叫进办公室的时候,那位领导——哦,就是卫生总局的高局长,高鸿杰——跟我们签合同的就是高鸿杰……
哦哦,U盘,我被叫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看到高鸿杰将一只U盘递给闫先生,闫先生接过来,放进口袋里,没说什么。
不知道之前他们用电脑看了什么,反正高鸿杰有点避讳我,我进屋以后,他把电脑屏幕转了转,不让我看。
闫先生倒是不太在意,我还看到他笑……”
“笑?”
“是笑,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看高局长小心防着我的样子,觉得好笑吧,好像还有点……嗯……应该是鄙视吧?
……就是当时的感觉,我也说不准。”
吴端让开门口的位置,和韩粟一起往外走。
他一边往市局打电话,一边对韩粟道:“董事会是你自己去说一声,还是我帮你解决?”
韩粟瞬间明白了吴端的意思。
虽然不知希望有多大,但毕竟还有闫思弦再次给他打电话的希望,最稳妥的做法,韩粟当然应该跟警方待在一起,随时准备接听电话,而不是去开什么排挤闫思弦的狗屁董事会。
“我去吧。”韩粟道。
又补了一句,“您放心,闫先生的事我会保密,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落井下石。”
听了这话,吴端觉得这人靠谱了几分。
待有刑警赶来,韩粟也应付完了公司其他股东,吴端便出发赶去了闫思弦家。
他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进门,因为某次在闫思弦家直播外加借宿时,偶尔聊起闫思弦家的指纹锁,闫思弦便“顺手”将吴端的指纹也输了进去。
吴端当时觉得不妥,让他删掉,闫思弦满口答应,实际……
后来可能是忘了吧,正好。吴端想道。
问题是,合同如果在家,会被闫思弦放哪儿呢?
一小时后,在吴端将他认为所有可能藏保险箱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后,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随手抬了一下主卧室的床垫。
看着床垫下的牛皮纸袋,纵然在眼下的紧急关头,吴端还是忍不住吐槽:小闫同志好歹你也是个土豪,保险柜难道不是你的标配?床垫底下藏东西是怎么回事?
牛皮纸袋里,除了一份相关负责人签字并盖了政府公章的合同附录,还有一只银色的U盘。
吴端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只看了一眼U盘里的内容,头嗡地一下大了。
第四十九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9)
很抱歉又让你看这玩意儿,因为上一章又双叒叕被封了,已经修改,正在申请解禁,但依然感觉解禁希望渺茫。
废话不多说,老规矩,简要概括一下上章内容:
1、吴端在闫思弦家发现了诺氏和政府签订的合同补充件,以及一只U盘,U盘里有高鸿杰的不雅照片(高鸿杰便是与诺氏签订合同的某局局长);
、吴端找到照片里的女主角,劝说其以“被高鸿杰强奸”的名义报案,以创造抓捕审讯高鸿杰的机会;
、闫思弦再次打来电话。
————以上————
那是个使用了变声器的声音,原本有些搞笑的卡通电子音,此刻听起来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让人一下子就会联想到诸如小丑之类的经典影视剧反派形象。
韩粟的声音则让人舒服了许多。
韩粟:“闫先生怎么了?”
电子音:“他好得很,只要你们按要求办事,他就能活命。”
韩粟:“好好好,你别冲动,之前闫先生打来电话,也没说清情况,我总不好让公司单方面违约啊,您说是吧?现在就不一样了,我……”
电子音:“现在你要是敢报警,我就弄死他!”
韩粟:“不报!绝对不报!我们也信不过警察。”
韩粟这么说,想要取得对方信任,对方明显并不上套。
只听那电子音继续道:“我警告你,只要让我发现警察,我不介意让你见见闫先生的断手短脚。”
韩粟倒吸一口冷气,强调道:“肯定不报警,你别伤害闫先生,你有什么要求都好说!”
韩粟又解释道:“我这就让运送药物的车回来,大哥,都听你的,只要你别伤害闫先生……”
电子音:“好,等你的车掉头。”
电话里短暂沉默了两秒钟,吴端能想象到,一定是有刑警在给韩粟写字,提示他接下来该说的话。
韩粟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要求道:“大哥,让我跟闫先生说句话吧,我必须知道他没事。”
电话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闫思弦终于说话了。
“喂?是我,我没事,他们给我吃的喝的,还给我吃了一个梨。”
闫思弦声音听起来很镇定,并无虚弱之感觉,纵然这样,吴端的心还是高高悬着。
你究竟在哪儿?
吴端没问出声,他知道闫思弦听不到。
“闫先生!闫先生!我一定会救……”
韩粟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抢了回去。
那机械的电子音也在掐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某些刑侦局影响,眼看通话时间就快到一分钟了,便加快了语速道:“挂了,你把车叫回来,再等我电话。”
“等等!警察来过了!”许是为了拖延时间,韩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吴端的心瞬间又悬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的电子音显然也愣住了。
韩粟赶忙解释道:“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误会。警察刚来过了,说闫先生在小区地下车库……可能杀了个人,然后不见了……这可不是我们报的警,你可不能往我头上算,我肯定不……”
电子音打断他道:“我知道。”
韩粟又道:“还有,你让我们突然违约,这事儿太反常了,股东们闹,警察迟早会发现,我只能尽量拖着。
我都按你说的,你快把闫先生放回来,不然真的瞒不住……”
电子音冷笑一声:“放人?会的……我问你,警察说闫思弦杀人了?”
“可不是嘛,警察以为他是杀人后逃窜了……大哥,再让闫先生说句话吧,我实在担心……”
电子音挂了电话没回答韩粟的只有忙音。
音频被切出来,重新恢复了和冯笑香的通话。
吴端迫切道:“查到位置了吗?”
冯笑香:“没,通话时间太短,对方反侦察意识很强,一挂电话立马关机。”
吴端气恼地拍了一把方向盘,“连个大概位置都没有?”
“锁定了一片区域,但那里全是农民的田地,还有果园。”
“果园!”吴端的眼睛里闪过喜色,“种梨树吗?现在正是梨子收获的时候吧?闫思弦刚才不是说,歹徒给他吃梨了吗?”
冯笑香:“稍等我正查呢……好像都是种大枣的,梨……梨得话……找到了!倒是有一片梨树园,可那梨园很小,估计主家也不住在那儿看守,所以从卫星地图来看,没发现能藏匿人的地方。”
“只有一片梨树园吗?”吴端再次问道。
“不确定,地图上的标注不够细致。”
吴端继续道:“那就以你查到的梨园为中心,向四周搜查,小闫不会白提这一句,一定有用。”
“好,我这就通知在附近摸排的人,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准备抓人了,保持联系把,有进展随时通报。”
“好。”
晚11点半。
某私人会所门前。
高鸿杰出门时脸上带着饮酒后特有的红色,同行的两人脸比他更红,显然都没少喝。
那两人脸上除了红,还有谦卑之色,始终半弓着腰,搀扶着高鸿杰。
高鸿杰说一句什么,他们便捣蒜般点个半天头。
将高鸿杰送上车,两人一直目送车子离开。
看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求高鸿杰办事的。
正因为这两人的目送,吴端没敢在会所门口抓人,只能驱车跟上,见机行事。
好在,高鸿杰并未回到自家安保措施极强的高档小区,而是去了另一处不知藏了哪个情人的公寓。
他下车后,便打发司机离开,自己则径自上了楼。
吴端连忙带人跟上,眼看高鸿杰就要进电梯,吴端喊了一声。
“高鸿杰?”
对方缓缓转身,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疑惑地看着吴端等人,不过还是伸手挡了一下即将合上的电梯门。
“你是?……”
吴端不答话,上前一步,一把将他从电梯里拽了出来。
“警察,有人报案说你强奸,跟我们走,配合调查。”
“什……什么?!我不去!……抓错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高鸿杰的酒彻底醒了。
许是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他即便反抗,幅度也并不大,他说话的声音也低低的,似乎生怕被人看到、听到这有损名誉的事。
将他带上车,并未花费太大力气。
上了车,高鸿杰又陷入了被害妄想。
“你们是要钱吗?啊?……我有钱,可以给钱啊……你们别伤害我……”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又拿出一张闫思弦U盘里的照片——照片已经被打印出来了。
“照片上的女孩报案,说你强奸。”吴端道。
高鸿杰看了照片,一愣,随即破口大骂。
“奶奶的!这个小贱人!每一个好东西!王八蛋!等着!都等着!……”
“都?”吴端抓住了一处破绽,试图打开局面,“看来除了我,还有人曾经拿这些照片跟你说事儿。”
高鸿杰一愣,收了声,话锋一转道:“你是谁?你有权利查我吗?”
官员犯罪,尤其是高官,公安机关不能单独行动,得和检方一块,联合专案组,并各派一名级别上至少相当的干部坐镇指挥,厅级以上的官员,甭管正厅副厅,还得向党委打报告。
吴端当然没经过这一系列流程。
不过,他也不太慌。
吴端气定神闲道:“我有没有权利查你,取决于你想不想把这事儿闹大。
你要是不怕事情闹大,那咱们就规规矩矩走流程,反正媒体向来喜欢拿下三路做文章,强奸诶,光是这俩字就狗吸引人的。
你要是希望事情到我这儿为止,那就好好配合,回答问题。”
“闫思弦让你抓我的,是不是?”高鸿杰阴测测地问道。
吴端反问:“那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要抓你吧?”
“我不知道!不知道!”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重复谎言是说谎者很容易露出的破绽。
因为害怕对方不信,所以重复强调。
“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吴端道:“闫思弦被人劫持了,劫持他的人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让他的公司单方面违约,不按合同约定向政府供货。”
“关我什么事?他被绑了,你们找他去啊,找我干什么?”
“合同是你跟他签的,我知道当初逼你就范时闫思弦用了一些手段,你心里肯定不大舒服吧?”
“你们真厉害,”高鸿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逼我签合同的是你们,要违约的也是你们,还说什么有人逼着你们违约……呵呵,我管了这么年事儿,还是头一次被公司欺负成这样……行,你们牛。”
吴端低头摸了一下鼻子,内心疯狂附和:就是!闫思弦!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虽然这么想着,吴端却也并不放松警惕,继续道:“装什么可怜呢,光是要求诺氏违约这一项,我看你就脱不了干系,怎么?怕从诺氏捞不到好处?那等诺氏违约了以后呢?杀人灭口?闫思弦要是死了……”吴端晃了晃手里的照片,“他要是死了,你这些龌龊事不就可以不见天日了吗?”
“没没没!我不知道啊!闫思弦的事……”
吴端没空跟他扯皮,直接打断了高鸿杰道:“我先把话撂这儿,闫思弦要是出事,甭管跟你有没有关,强奸的事儿你都跑不了。
所以,你要是知道什么,最好都说出来,你也不想搞到两败俱伤吧?”
“你别那两张照片吓唬我。”
“吓唬你?”吴端指了指车窗外,“你看那儿,那辆车。”
旁边也是警方的车。
“后座的女孩,能看到吧?你看仔细点,”吴端拿手指敲了敲照片,“就是她。我的同事正在给她录口供,你要不要一起听听?”
不等高鸿杰回答,吴端已经将一只耳麦塞给了他。
耳麦里,杨子函正在说话。
“……他胁迫我的,一开始我是同意了,可是进了酒店房间,我觉得没什么好处,就不想……那个了……他就按住我……”
高鸿杰气得摔了耳麦,“胡扯!她胡扯!”
高鸿杰睚眦欲裂,伸手去开车门,想要立马下车去教训杨子函。
吴端早有预料,一上车便锁了车门。
高鸿杰气不过,冲吴端直瞪眼,吼道:“我没有!她自愿的!我要玩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我还用得着……”
“你用不用得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会有人关心真相,”吴端气定神闲道:“我们不会关心,媒体不关心,公众也不会关心。
公众只想看到有劣迹的官员落马,警方大可以给一个让公众满意的结果,以平民愤,至于那些想保你的人,真到了连自己都保不住的时候,丢车保帅的决定不会太难。”
高鸿杰真的感到了压力,看到杨子函本人,听到她的报案,他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警察,是来真的。
高鸿杰慌了。
不过位高权重的他已经能够很好地管理情绪,慌而不乱,他只是沉默地想着对策。
“他给了你多少钱?”高鸿杰问道。
“什么?”
“你这么帮闫思弦,他给了你不少好处吧?我给双倍,三倍也行,你只要别……”
吴端懒得反驳他,只道:“你就是把副局长为位置让给我也没用,别瞎想了,我你是收买不了的,这辈子都收买不了。”
不想再让他东扯西扯,吴端继续询问道:“你先说说,有没有见过唐宏旗?”
“这……”
“可别说你不认识他,我帮你想想——唐宏旗,北吉市区某局副局长,跟你在一个系统,出事以后他急匆匆来了一趟帝都,据说是来托关系的——那他托的关系,是你吗?”
高鸿杰不明白为何突然扯到这档子事儿了,但因为没有直接利益关系,便答道:“他是来找过我,但我没答应帮他,毕竟……那事已经彻底曝光了,肯定要有人倒霉,这种时候往上凑,不是找死吗。”
“看看,你也唯恐避之不及不是?”揶揄他一句,吴端继续道:“你最好没跟唐宏旗扯上关系,因为他死在墨城了。”
“什……什么?!”
“这次风波里,跟你接触过的人先后遇害,你自己说说,不查你查谁?
我还是那个态度,只要闫思弦没事,你就没事,闫思弦要是少了一根汗毛……”吴端指了指旁边车里的杨子函,“强奸犯的标签,足够你给闫思弦陪葬了。”
第五十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10)
高鸿杰不知所措,他问道:“你确定吗?唐宏旗……死了?”
能看出来,他不过是在没话找话,以此拖延时间,掩盖慌乱。
吴端可不会给他缓冲的时间,开门见山道:“所以,劫持闫思弦的人,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我什么都不……”
吴端直接打断他道:“你有一分钟时间考虑,一分钟以后……”吴端晃了晃手机,“你的事儿我暂时不会往上报,但我会把消息透给媒体。”
“别!”
“那就回答问题,谁劫持了闫思弦?”
“是……是唐宏旗。”
“什么?!”
“所以我才奇怪,唐宏旗怎么会死了?他……什么时候死的?”
吴端:“你说详细点!”
他突然提高声音,吓了高鸿杰一跳。
“哎哎行……就是……唐宏旗来找过我,想让我放他们一马……你知道,就是检测被扣押库存品时放点水什么的……我没答应,不过,我稍微暗示了一下……”
“暗示什么?”
“闫思弦手上有我的把柄。所以我跟唐宏旗说,只要他能把闫思弦……搞定,我就尽量帮他。”
“怎么搞定?”
“这……这就看他了,反正我可没让他杀人。”
吴端明白了,这种事没有明说的,唐宏旗这边只是受了暗示,真要失手,高鸿杰大可以把自己撇干净。
“那唐宏旗什么态度?”吴端又问道。
“他就是……”
“我要你们的原话,他怎么答复你的?”
吴端的咄咄逼问,使得两人的谈话充斥着紧张气氛。
高鸿杰也跟着加快了语速,“他说一定能搞定,原话我真记不清了,意思大概就是他当天就启程去墨城,肯定让闫思弦放弃合同。”
“就这样?”吴端觉得,他就快掩饰不住自己的焦躁了。
“嗯。”
高鸿杰低着头,似乎不想跟暴戾的吴端对视。
就在吴端准备另寻线索的时候,高鸿杰却突然指着杨子函所在的车问了一句:“她报案……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吴端没什么心情跟他纠缠,答了一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便要下车。
“不行……你不能毁我……”高鸿杰突然拉住了吴端,压低了声音道:“我还知道一件事,但你得保证……”
“我的保证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闫思弦没事,你没事,他有事,你陪葬。”
“我不相信!你们给我设套!一开始就是!没一句实话!”高鸿杰的情绪突然十分激动,“上次是签合同,这次直接抓我,下次呢?我这条命你们要不要?!”
吴端也很无奈啊,谁让闫思弦把事儿做那么绝,直接上人家办公室当面要挟,把人搞得草木皆兵,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哪儿去了?
暗暗叹了口气,吴端道:“假设——假设你的消息的确有用——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无解。
这是一个悖论,就如闫思弦手中的照片,即便当着高鸿杰的面全部销毁,可鬼知道还有没有备份,任何口头上的承诺都不值一提。
然而此刻,又实在没有什么能让吴端实际行动的事。
吴端耸耸肩,摊手道:“你好像只能信我。”
高鸿杰冷哼一声。
吴端直接翻出一家媒体的电话,拨了过去。
高鸿杰脑门上登时出了冷汗。
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接起来,只听一个女声道:“光影传媒,吴先生吗?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高鸿杰内心瞬间崩溃。
他伸手想要抢吴端的手机,被躲过。
“你挂了!快挂!我说!”
吴端答了一句“没事”,挂了电话,冲高鸿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高鸿杰擦擦脑门上的冷汗。
“我知道有一些人去了墨城,专门为了对付闫思弦,因为……因为唐宏旗接过一个电话。”
“什么电话?”
“唐宏旗的直属领导,北吉市某局局长陈兆荣打来的电话,他当着我面接的。
电话里提到了‘他们’。”
“他们?”
“陈兆荣要派’他们’来……呃……应该是来协助唐宏旗办事吧……
唐宏旗一开始不同意,说他自己能搞定,后来……他们还拌了几句嘴。
拌嘴,所以我才注意到这通电话——大家都在官场混,跟直属领导拌嘴这样的事,不该啊,尤其不该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发生,被人知道自己跟顶头上司不和,可是官场大忌。
之后唐宏旗好像被说服了,同意让’他们’来。
唐宏旗在电话里说了一句’他们都是什么人,能靠得住吗?’
感觉他挺不放心的,好像要把一件大事交出去。
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觉得……唐宏旗死了,闫思弦被人劫持,会不会跟’他们’有关。”
“是陈兆荣要求派’他们’来帮忙的?”
“是。”
吴端再次拨通媒体的电话。
“吴先生,请问……”
吴端直接打断对方,“陈兆荣曾经往墨城派过人,以协助唐宏旗,目的很可能是对付小闫。
我要陈兆荣的所有通话记录、社交软件聊天记录,还有最近一个月他见过的所有人,查他派过来的人究竟是谁。”
“好,我这就查。”
高鸿杰知道自己上当,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被人抓了小辫子,处处掣肘的情况他只能忍着。
吴端反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
高鸿杰嗤之以鼻。
闫思弦已失踪近1小时。
期间貂芳打电话来通报了一个坏消息:在闫思弦失踪现场——也就是他家地下车库——发现了他本人的血迹。
一小滩,外加几个血脚印。
貂芳推测,闫思弦腿部受伤,可能伤及静脉。
这个消息让所有参与案件侦破的人,又多了几分纠结。
受伤?静脉?
然后又追着凶犯的车穿越了半个墨城?
吴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
闫思弦最近一次跟韩粟联络,是在两个半小时前,距离闫思弦受伤近10个小时。
包扎了吧?止血了吧?一定……吧?
一定的,不然撑不了这么久。
将高鸿杰交给张明辉看管,并约定好闫思弦获救后立即放人,并不真的立案,吴端就火急火燎地要驾车回墨城。
张明辉不放心道:“你连轴转了多久,我派个人给你开车,路上睡会儿吧。”
吴端没拒绝。
临走,张明辉又道:“万一……万一小闫有什么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高鸿杰?”
“他不会有事!”
张明辉张了张嘴,最终只点了下头,“嗯,不会有事。”
吴端坐上后排座位,张明辉往车里塞了两包苏打饼干,又嘱咐道:“路上吃两口,攒点力气才能救人。”
弄得吴端有点不好意思,就差高歌一曲“啊这个人就是娘”了。
张明辉派来开车的刑警沉默寡言,一看就是那种埋头干活的老黄牛,各部门都贼喜欢的劳动力。
对方不说话,吴端只象征性地询问了两句,知道了对方外号斧子。
斧子。
听起来是个狠角色。
但吴端没在这人身上花更多心思,他在脑海里将所有事情过了一遍,确定帝都之行已经尽了人事,再没有他能努力的地方了,便开了一包饼干吃起来。
没胃口,但他强迫自己必须吃。
不吃人会垮,他还不能垮,闫思弦还等着他救。
好在,不久后冯笑香便传来了消息。
“吴队,绑匪身份查到了!”
这是今天第一个令吴端振奋的消息,他忙问道:“怎么样?”
“是陈兆荣雇凶!他承认了!”
“好!详细说说!”
“是这样,北吉市警方突审了陈兆荣,唐宏旗死后,陈兆荣一度情绪崩溃……怎么说呢,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所以警方问什么,他都交代了。
据陈兆荣供述,唐宏旗头到达帝都时,并没有急着去见高鸿杰,而是托关系打听了一下形势。
这一打听,他们便得知,在闫哥的带头下,许多制药企业纷纷捐药,以抢占市场。
这些制药企业肯慷慨解囊,也是有条件的:严惩长天制药。
他们是抱起伙来,拿出了务必将长天制药从行业垄断的地位上拉下来的决心,就等着看它破产倒闭了。
倒一个长天制药,对主管单位来说,不是问题,可谁也说不准,上头会查到什么程度,万一查的不止一家药厂呢?陈兆荣、唐宏旗等北吉市上级主管单位的实权领导,会不会跟着遭殃?这谁都说不准。
他们恨死闫哥了,觉得要不是闫哥挑事,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兆荣听唐宏旗汇报了闫哥的所作所为,起了杀心……
还有就是……高鸿杰刚刚可能跟你说谎了。”
“说什么谎?”
“根本不是暗示!
唐宏旗找高鸿杰托关系,高鸿杰明确点出,最开始举报长天药业的,并不单单只有长天药业内部的一名高管,高管背后还有人——就是闫哥!”
“你的意思是……长天药业的事儿曝光,闫思弦是推手?”
“反正陈兆荣是这么说的。可能闫哥真的干了什么,也有可能,高鸿杰故意挑唆,好借刀杀人。
他这么一说,新仇加旧恨,闫哥自然就成了陈兆荣他们集火的目标。
再者,为了争取转圜的余地,这些人必须打破闫哥和政府签订的合同。
总之,陈兆荣自己承认了,他的确雇凶杀闫哥。”
“他雇的人,身份确定了吗?”
“李铁,8年生,当过兵,在部队时,多次获得格斗比赛冠军,退伍后以给人当保镖为生——是那种跟违法犯罪挂钩的保镖,说难听点,就是帮人打架。
后来因为打架还被判过刑。
李铁和付豪是在牢里认识的,俩人是舍友,在牢里的时候,付豪就是李铁的跟班小弟。
李铁从陈兆荣那儿接了活儿,带上了付豪这个跟班小弟。
急匆匆赶到京北市,等待调遣,结果一下飞机,陈兆荣又通知情况有变,让两人往墨城赶。
两人便租了车,去往墨城……”
“等等……”吴端道:“这两个人,没跟唐宏旗联系过吗?”
“没有,据陈兆荣交代,李铁跟他是单线联系的,唐宏旗虽然知道他买凶的事,却并未插手,用陈兆荣的话来说,唐宏旗看不上他雇来的人,觉得买凶杀人的手段有点……反正就是看不上。”
这两个……是上下级吗?
吴端觉得怪,却也并未深究,只顾着关心闫思弦。
“那李铁人在哪儿?找到了吗?闫思弦跟他在一起吗?”
冯笑香道:“锁定了一处废水泥厂,咱们的人走访时,有果农看了监控照片后反应,曾经见过照片上的越野车开进废水泥厂,咱们的人正往那儿赶。”
吴端激动得不拿手机的那只手一会儿在裤腿上蹭蹭,一会儿又用指关节敲一下车玻璃。
“我不一定能赶回去,一切以保证小闫的安全为前提。”
“知道,大家心里都有数,情况稍有不对,立马开枪。”
吴端少有地不愿挂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对他来说,就犹如镇定剂,抑或救命稻草。
吴端认了。
或许,闫思弦破了那么多案子,终于轮到他替闫思弦收拾一次烂摊子了。
墨城郊区,某废弃水泥厂。
赖相衡带队偷偷摸进门去的时候已是凌晨:18。
出乎刑警们预料。
李铁和闫思弦竟然都在睡觉。
两人在一个屋,李铁躺在床上,闫思弦则被绑着手脚,也歪倒在床上。
两张简易弹簧床上并没有被褥,只有一些蒿草。
屋外的侦查员发现,每隔0分钟,屋里就会传来手机闹铃声。
刑警们估计,李铁是困极了,但也不敢睡死,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起来检查闫思弦有没有搞小动作破坏捆绑。
歹徒李铁是个光杆司令,刑警们冲进屋,很快便将其制服。
闫思弦获救后,问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吴端要气死了吧?他人呢?我得见他。”
远在数十公里外的吴端听闻闫思弦获救,先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怒骂道:“让他滚回家等我!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第五十一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11)
吴端是自己进入闫思弦家的,用指纹。
他进屋时,闫思弦还没睡,像个小学生一样端坐在沙发上。
看到吴端,立马起身,讪笑道:“看,把你指纹留下是对的吧,是不是很方便……”
他还想继续没话找话的,被吴端瞪了一眼,作罢。
两人面对而坐,大眼瞪小眼。
闫思弦揉了揉鼻子,“你问吧,我答。”
吴端先是将他上上下下扫视一圈,才问道:“腿怎么样了?”
闫思弦一愣,撩起一侧裤腿,只见小腿上缠着纱布。
纱布不薄也不厚,看不出伤势究竟如何。闫思弦便道:“没事,一点小伤,几天就好。”
“貂儿说可能伤着静脉了,缝针没有?”吴端又问。
“真没事。”
“行吧。”吴端这才开始说正题,“你可真有本事,高鸿杰那么大的官儿,愣让你欺负得孙子似的。”
他说的反话,闫思弦听着,心里别提多得意了,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我知道错了”的样子。
“你都知道了?”闫思弦小心翼翼地问道。
“高鸿杰肯定记住我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托关系给我穿小鞋,算了不想以后的事,你是跟杨子函合起伙给高鸿杰下套的吧?”
“是。”闫思弦大方承认。
吴端撇嘴,“我看杨子函对你有意思,你这么对人家,合适吗?”
“她?哈哈,她不是对钱有意思吗?不是吧吴队你这么傻白甜……”
吴端用一记眼刀终结了闫思弦继续打哈哈。
“反正我答应杨子函家了,你得去跟她见面,另外……”
吴端有点不好开口地咳了两声,“另外,事急从权,我答应下来,你会给她一笔钱。”
闫思弦挑挑眉,“哦”了一声,问道:“给多少啊?”
不像询问,倒像是商量。
“我可没敢承诺具体金额,反正,这次救你,她也出了力,原本不该花钱,但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跟你商量,其实也可以不给……”
吴端越说越心虚,他没想到,自己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反倒好像做错事的是他。
闫思弦打断他道:“给!当然给!我可不喜欢欠她的人情。”
或许是怕吴端心里有疙瘩,闫思弦又补了一句:“即便你没答应,她帮忙了,我也会给钱,有些人,能用钱划清界限,其实挺好。”
杨子函的事就此翻篇,吴端又问道:“那你跟政府的合作,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按合同办,我刚给高鸿杰去过电话,他不打算违约,你带人抓捕询问他的事,也一笔勾销。
总之,前事不提,继续合作。”
“脸都撕破了,还合作呢?”
“撕破脸算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利可图就行,谁跟钱有仇啊?
我还要感谢你,没真的毁了高鸿杰,想再找个像他那样手握实权又肯跟我合作的人,可就难了。”
吴端不得不承认,他没有为难高鸿杰,的确有为闫思弦考虑的成分。
他怕高鸿杰被逼急了鱼死网破,真要那样,闫思弦也脱不了关系。
不过,吴端心里终究有些别扭,不知这事做得是否正确。
闫思弦摊手无奈道:“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吴端:“我已经知道了。”
“你会鄙视我吗?”
“会。”
天就这么被吴端聊死了。
憋了半天,闫思弦不甘心地追问:“真的?”
吴端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你的手段不对,可是……我又希望你能达到目的。
那个行业需要一些有标准有担当的企业来领头,不能再烂下去了。
你能做到吗?”
“你希望我做到什么程度?”
“至少……不能像那个长天药业似的……”
闫思弦伸出双手,“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就亲自来拷我吧。”
吴端瞪他一眼,“说得轻巧,我打不过你,世界冠军。”
闫思弦知道吴端心中恼火,被嘲讽了,也不还嘴,还贱兮兮道:“那我让你一手一脚啊。”
吴端:“滚!”
吴端本以为自己怒火中烧,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要如何劈头盖脸将闫思弦一顿臭骂,偏偏见了面又没那么大火气了。
这让闫思弦也很意外,毕竟,他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两人沉默片刻,闫思弦继续没话找话。
“那个……你喝水吗?”
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吴端。
吴端接过,放在茶几上,并不喝。
闫思弦重新拿过矿泉水,拧开瓶盖,继续试探道:“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我知道。”吴端摆摆手,不想再看闫思弦小心翼翼,“可你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你今天违规一点,明天又越线一下,你觉得没人知道,那是因为时候未到。
你看那些出事的,哪个不是墙倒众人推,真到了情况不好的时候,这些旧账会一笔笔被翻出来。
我不是个干大事的人,不懂你们的规则,但因果循环的道理我还知道一点。”
闫思弦头一次语塞,吴端很少如此严肃地跟他探讨道理。
准确来说,自他成年后,便再也没有人这样跟他探讨过道理了。这让闫思弦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着头,又恢复了一开始做错事小学生的形象。
“别跟我装可怜啊。”吴端道。
闫思弦也不争辩,只问道:“所以你直播的时候,从不讲脏话,从不探讨任何敏感事件。”
“对,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留下把柄。”
“知道了。”
“行吧,我还有个问题,”吴端道:“那两个人抓你,单单只为了让你的公司违约?”
“一开始是想要我的命,地下车库的情况,你应该看了,李铁急眼了,连自己的同伴都往死里撞。”
“但后来李铁没对你动手。”
“他本来就是陈兆荣花钱雇的人,陈兆荣能用钱买通他,我当然也可以。
我给他出了个两头通吃的主意,从陈兆荣那儿赚一份钱,再从我这儿赚一份钱,不是挺好吗。”
吴端长长松了一口气,“早知道我就不该管你,等着你自己回来多好。”
“不不不,我能获救,全靠吴队你的英明神武,我自己顶多有一点点小聪明,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闫思弦开启拍马屁模式。
吴端恶寒,一边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边道:“趁你的马屁还没拍到马蹄子上,赶紧打住。”
闫思弦见好就收,看吴端真的消了气,便转移话题道:“对了,关于唐宏旗的死,你有什么想法?”
吴端简要描述了这两天了解到的关于唐宏旗的信息,然后道:“你觉不觉得,唐宏旗跟他的直属领导——陈兆荣……呃……我该怎么说呢,这俩人关系不一般。”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当着高鸿杰的面在电话里拌嘴,与其说毫不避讳,不如说对他们来说,这是常态……
还有,唐宏旗死后,陈兆荣的表现——哭成狗,以及,破罐子破摔的交代问题,连雇凶杀人的事儿都交代了。
这种情绪崩溃的表现,感觉这俩人不是上下级,也不单单是共犯那么简单,倒好像……”
闫思弦没把话说完,吴端接过话头,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
“不会吧……这俩人可是都有老婆孩子……”
闫思弦耸耸肩,“大家对同志的接受度这两年逐渐提高,但以前——我是说唐宏旗和陈兆荣的那个年代,那可是大问题,不说捆起来烧死,肯定要被当成异类。
他们俩又都在衙门上班,即便真有关系,也不敢公开。
娶妻生子掩盖真相,其实有不少懦弱的同志都做了这种选择,只不过你我生活的圈子里没有这种情况,不知道罢了。”
“那也太卑鄙了!”吴端道:“这不是毁了人家妹子吗?”
闫思叹道弦:“人性啊,你永远不知道,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能对别人漠视到什么程度。”
吴端剜了他一眼:“这是变相为你设计坑高鸿杰狡辩吗?”
“没!绝对没!”闫思弦赶紧表态,“我没理,我不对,我对领导的批评心服口服。”
吴端乐了,继续道:“我这两天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唐宏旗的妻子知道吗?这会不会成为杀害唐宏旗的动机?
他们的房间在酒店10楼,外面是纯玻璃幕墙,不可能有人攀窗户进屋。酒店监控显示得很清楚,当时只有唐宏旗的妻子出入过房间。
要么自杀,要么他妻子是凶手。”
“是他妻子。”闫思弦道:“你在墙上发现的那条只有一半的血迹,就是重要线索。
查她妻子外出时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她的衣服、鞋子、包,还有包里的一切,一定有什么东西沾上血了。”
“托你的福还没顾上,不过我现在就叫人去查。”吴端已拿起了手机。
拨通市局的电话前,他又对闫思弦道:“你确定吗?继续跟高鸿杰合作真的靠谱吗?毕竟……”
“毕竟李铁被抓了,陈兆荣也对雇凶劫持我的事供认不讳,他们会一并供出我拿照片要挟高鸿杰的事,你在担心这个?”
“是。”
“没什么好担心的,高鸿杰还没傻到把自个儿乱搞男女关系的事儿逮谁都说。
他们只知道我要挟了高鸿杰,并不知道具体的要挟内容,即便真跟警方供述了什么,也不过是些捕风捉影。
北吉市警方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我不认为他们还会分出精力向高鸿杰求证,即便真的去求证,高鸿杰也不会承认,所以,警报解除。”
吴端终于不再多问。
反倒是闫思弦又贱兮兮道:“不是吧,你担心我?”
“驴肝肺!”吴端骂道。
闫思弦赶紧赔笑叫苦,“别介啊,好歹我刚刚被人劫持过,吴队你就光明正大表示一下慰问,安慰一下我受伤的灵魂……呃……以及肉体呗……”
吴端:“滚!”
“行,我滚去睡觉了,吴队还有问题吗?”
闫思弦走上楼梯时,吴端突然问了一句:“你家没有保险箱吗?”
“哈?”
“我是说,闫少爷你应该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吧?家里就没个保险箱?我一直以为,只有我爷爷会把值钱东西往床垫褥子底下藏。”
闫思弦乐了,“我不用那玩意儿。”
“为什么?”
“那不等于告诉贼’快来看啊,我家值钱东西都在这儿了!’
防君子不防小人,没用,贼要是真想偷,可以直接把保险箱扛走。”
好有道理,吴端表示无言以对。
……
一天后,唐宏旗妻子随身物品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她的背包上发现了少量血迹,与墙壁上断掉的喷溅状血迹吻合。
证明了唐宏旗血流如注时,他的妻子尚未背着包离开。
被捕后,唐宏旗的妻子始终沉默不语。
吴端本想花点心思,弄清她的犯罪动机,可北吉市警方派的人到了,对方想立即押解嫌犯回去,吴端没有更多时间审讯,只好遗憾放弃。
不过,北吉市警方也带来了消息:
陈兆荣承认了他和唐宏旗的关系。
两人先后进入同一家政府单位工作,陈兆荣比唐宏旗早两年。
自第一次见面,可以说是一见倾心,两人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又通过调换单位宿舍住在了一起。
80年代末,他们住的是那种单位的单身宿舍,两人一间。
陈兆荣说,两人挤在小屋里的两年,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可那个年代——当然,即便是现在也不容易——他们的关系当然不能公开,两人很快按照家里的意思结婚生子。
唐宏旗娶了一个喜欢他多年的女人,陈兆荣则是传统的相亲结婚,没什么感情基础。
婚后不久,两人先后对妻子公开了自己的情况。
陈兆荣此后就跟妻子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并且,据他说,连儿子也不是他亲生的,但他不在乎。
唐宏旗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了,他妻子这辈子没干别的,就致力于拆散他们俩。
这次单位出事,陈兆荣接受调查,唐宏旗不惜亲自出马——据陈兆荣交代,唐宏旗有亲自动手解决闫思弦的想法,所以他才紧急买凶。
他不希望唐宏旗出事。
总之,极大概率是因爱生恨。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结果令人唏嘘。
第五十二章 冒牌男人(1)
何流被吴端戴上手铐时,口中大喊着“不是我!”
他的同事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惊恐地看着他,仿佛看的是一只怪物。
“真不是我!我没杀人!”
何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这群不相干的人解释。他紧张害怕得要命,只是出于本能想要说点什么。
隔壁医生办公室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娴熟地拿棉签擦去女孩鼻子里流出的脓血。
女孩有一张鬼斧神工的脸。
真是鬼斧神工,宽近一公分的欧式双眼皮,尖尖的下巴,高耸的鼻梁,脑门和脸蛋上不知填充了什么,饱满光泽得十分油腻,不像是人类的皮肤。
这张脸能做出的表情十分有限,情感流露全靠眼珠。
可因为比例不甚协调,她的眼珠仿佛永远都在瞪人,像极了那些靠瞪眼演戏的明星,空洞乏味,能表达的情感实在可怜得很。
屋外的嘈杂并未影响屋内的“医生”和女孩。
起初,医生还担心外面的动静影响两人沟通,让女孩本就几乎消耗殆尽的信任更加岌岌可危,他便起身去关了门,并解释道:“一个帮我们医院做广告的人,刚入职,不知道警察为啥抓他。”
好在,女孩对这消息并不感兴趣,只是漠然地朝门的方向瞥了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帅哥医生,我的鼻子还能好吗?”
这样的反应,让医生松了口气。
医生的语气又轻又软,“你放心,都是正常现象,我见得多了。
以前你也动过刀子,不是没出事吗?就是普通的感染,吃几天药就好了,实在不行,我就再帮你约手术,把假体调整一下,你放心……”
女孩一听还要手术,登时紧张起来,肩膀和手臂都是紧缩的。
沉默了片刻,她才嗫嚅道:“那……钱得话……”
医生道:“钱肯定要给你优惠,毕竟你是我的熟客了,我会帮你争取……”
语气重音被刻意放在了“我的”上,使得两人之间有了些暧昧的小情绪。
“……也就万把块钱,跟你之前做的鼻综合比,是小数。”
“可……我没钱啊。”
女孩的语气十分复杂,懊恼、恐惧、难过、羞于启齿混杂,可她的表情却僵硬无比——也不完全是僵硬的,因为做了唇角上提的手术,女孩永远是一张“微笑脸”。
此刻,要她用这张微笑脸表达出种种复杂情绪,太难为她了。
年轻医生蹲下身来,与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平视,眼神很是温柔,像兄长一般。
“变美是要付出代价的,”年轻医生道:“你也不想让鼻子烂掉吧,我是为你好,趁现在问题不大,咱们再做一次手术,把问题根除掉……我是想帮你解决问题,钱的事,你一定能想出办法吧?……钱没了可以再挣,可鼻子要是毁了,你要想清楚……不敢跟父母说?那我给你指条路吧,网上不是有贷款公司吗?……我帮你介绍?别,我们这是正规医院,不开玩笑……对啊,所以你看,你应该相信我……”
许是鼻子被棉签杵疼了,女孩想要皱眉,可是额头里填充了太多东西,皮肤紧绷绷的,只觉得两条筋在眉毛下方蠕动了一下,很是诡异。
女孩接过棉签,自己擦起了鼻子,又往里面涂了些消炎的药膏,显然已经轻车熟路。
她低头思索片刻,问道:“那……要是再做一次手术,鼻子真的能好吗?”
“你放心,”医生拍着胸脯保证,“肯定跟咱们第一次说的时候一样……你不是一直想要那种翘翘的小鼻尖,可爱型的那种吗,正好我再帮你修一修鼻尖。”
一听这话,女孩似乎有些动心了,“真能弄成那样吗?”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医生抬手,宠溺地摸了摸女孩的脸蛋。
女孩有些羞涩地,但又很享受。
整容果然能帮她吸引异性的关注吧,看,这个帅帅的医生小哥哥就对她很温柔。
“那行吧,我……我先回去想办法弄钱。”女孩起身,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医生。
医生又抬手,熟稔地完成了一记摸头杀,“乖,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女孩离开后,医生踱步到了隔壁办公室,八卦道:“什么情况啊刚刚,我听着怎么还来警察了?差点毁了我这单生意。”
一个翘着兰花指的男人道:“你那个还能榨出来油水吗?”
“反正现在鼻子坏了,还不是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没钱?想办法弄去呗。”
“你这是要逼良为娼啊!”兰花指夸张地嚷道。
医生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兰花指做捧心状,“哎呦别提了,吓死宝宝了,说是杀人呢。”
兰花指也有一个填充了自体脂肪的尖下巴,开过眼角,眼睛下方两条叫做卧蚕的东西,活像长了麦粒肿的肿块。
医生饶有兴趣地问道:“谁杀人?何流?”
兰花指并未给出答案,而是兴奋地在一部手机上点点戳戳。
一边操作,一边奸笑道:“老天果然眷顾我们这种小妖精,要我说,警察哥哥们来得真是时候,你看这个小男生!大学生呢,长得也不赖,被何流勾得颠三倒四,已经答应跟家里要三万块,来做鼻综合……
哈哈,这手机我接管了,等这个小男生做完脸,我要把他睡了!”
办公室里的人还在讨论着,有表示羡慕的,有想知道何流究竟犯了什么事儿的,也有沉默不语的。
不过,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都在抱着手机跟人聊天。
兰花指显然跟医生关系不错,两人凑在一起,咕咕呿呿,兰花指间或发出一声惊叹。
“我说真的……刚才那两个警察小哥哥,哎呦呦……一个白白净净,跟高中生似的,一个又高又帅……那个制服诱惑呦,真让人受不了……啧啧啧……”
负责押解嫌犯的警车里,不知怎么的,闫思弦和吴端突然比赛一般打起了喷嚏。
“受凉了?”
前方驾驶位置上开车的刑警赶忙将车里的空调关小,又给两人递了纸巾。
两人对视一眼。
吴端:你传染给我的吧?
闫思弦:怎么会!天地良心啊吴队长!
被抓捕的何流还在哭。一上警车,他便鼻涕眼泪一大把,整过的鼻子擦起来还要小心翼翼,生怕给碰歪了,别提多别扭了。
纵然哭,他口中也在不断强调:“我没杀人,真没,我不知道咋回事啊……”
吴端问道:“你昨晚上是不是去见过李伟鹏?”
何流点头,“见过,可我没杀他啊!我……”
吴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争辩,又道:“现在你只是有嫌疑,懂吗?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何流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吴端继续问道:“你跟李伟鹏什么关系?”
“就是……客户关系,他是我客户。”
“什么客户。”
“整容,他在我们医院整容。”
“是你把他骗去整容的?”吴端毫不客气地用了“骗”这个词。
何流委屈争辩道:“怎么能叫骗呢,这年代整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都是自愿的。”
吴端冷笑一声,“自愿?就算他一开始是自愿的,那后来因为发炎感染,三番五次去你们那儿做的调整手术呢?
我看你的履历,好歹也是护校毕业的,就你们医院那个破手术室,那能叫手术室吗?连个隔离带都没有,人直接从外部环境进到手术室,细菌全带进去了,感染率高得离谱吧?
医院究竟合不合格,你心里没点他娘的数?!”
吴端提高了音调,还爆了粗口,吓得何流一个劲儿缩脖子。
闫思弦拿腿撞了一下吴端的膝盖,接过话头道:“昨天晚上,李伟鹏的邻居看到你进了他家,之后,你们爆发了争吵,除了争吵,你们还发生了打斗吧?好几个邻居都说,听到摔东西的声音了。”
何流又紧张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怎么了,他昨天就是故意跟我找茬……真的,你们相信我啊……他说话太难听了,什么我不得好死,还要上手打我呢……我就随便挡了两下,真没跟他动手……好歹他也是金主,我怎么可能动手……”
何流挽起袖子,大概是美白针的作用,他皮肤非常白,也没什么汗毛,但看这条隔壁,还以为是女孩儿。
白皙的皮肤上,有几道红印,破了皮,胳膊肘还有一处擦伤。
“你们看,这是他给我挠的,我真没还手啊……”
尸检报告里的确提到,在李伟鹏的指甲里发现了一些可以做为DNA样本的皮肤碎屑。
不过,警方能找到何流,并非因为这些DNA样本,毕竟何流没有前科。
警方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李伟鹏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显示,死者李伟鹏与一个网名为“金身大少”的人聊天十分频繁,且聊天内容极其暧昧露骨。
金身大少的微信朋友圈里尽是些炫富的图片。
今天吃了大餐,明天出了国,后天又买了奢侈品。
吴端这种钢铁直男,大概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给一只润唇膏拍照还要用滤镜……以及,为什么男人要用润唇膏啊?
细思极恐。
每次发照片,金身大少都会配上指向性非常明确的文字,诸如:
这是一个看脸的社会,有一张好脸的人,机会是普通人的百倍……
虽然父母并没有给我资本,但我还是凭借后天努力,让自己有了“资本”……
谁也不会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的灵魂是否有趣,但他们至少能看到你有一个好皮囊……
这个“金身大少”正是是不断鼓励和劝说李伟鹏整容的罪魁祸首。以至于警方在发现李伟鹏的尸体时,他的脸严重走样,假体外翻,面目狰狞。
吴端问道:“你跟李伟鹏,不止是客户关系吧?”
“真没那么复杂,都是逢场作戏……”
吴端打断他道:“我们看了你跟李伟鹏的聊天记录,可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你们讨论过……呃……尺寸、姿势……况且,什么样的客户关系,能当你大晚上跑去找人家?”
何流脸不红心不跳道:“很正常啊,这年头,网上互撩一下,不叫事儿吧?”
他似乎很喜欢拿“这年头”来说事儿,让吴端非常不爽。任何年代都有好人有坏人,将自己做的错事归咎给年代,避重就轻罢了。
吴端没做什么争辩,像何流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他的工作并不是唤醒这些人的人性,况且,吴端怀疑,有些人早就丢了人性这种东西。
当他藏在社交网络另一端,将诈骗的触手伸出来,不管受骗人的死活,哪还有人性可言。
“你们睡过吧?”吴端问出了最为尖锐的问题,“我看你们好几次都聊到去谁家过夜的问题,每次都是你去李伟鹏家,怎么?不想让他知道你的住处?”
这次,何流的脸色终于变得有点难看,但他还是嘴硬道:“警官,跟客户睡觉不犯法吧?”
闫思弦冷笑一声,“跟客户睡觉不犯法,但是跟诈骗对象睡觉,那就另说了,你这属于骗财又偏色。
不过,跟杀人罪相比,诈骗算什么?
你继续装,装什么坏事都没干过。
反正现场凶器上有你的指纹,又有人能证明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李伟鹏的人,并且你们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打斗……
我只陈述一个事实:你这种情况,要定罪,根本不需要你的口供。”
“不!不行!我没杀人!”何流瞪着眼睛尖叫。
“不会有人相信你。”
“可真不是我!真不是我啊!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呢,真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怎么就……我……我冤枉啊……”
闫思弦冷冷道:“你想洗脱罪名?”
“想!想啊!”
“那还不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何流抽了抽鼻子,终于低声道:“行吧,你们问吧。”
“说说你的工作内容吧。”
“就是用各种聊天工具找下手目标,世面上那些个聊天工具,说白了,上面的人都有些啥目的,聊两句心里就有数了。
我们营销部的人,就是营造出一种自己生活很优越,条件很好的样子。这样那些小男生小女生就比较容易上钩,谁都想跟有钱人交往,对吧?
那个……等人上钩了,我们就要想办法成为他们的人生导师,很管用的,尤其对大学生。
咱们市有两所艺校,艺校的学生最容易上钩,毕竟读那种学校,本来就对颜值有要求,学生之间攀比的心思也重。
艺校学生基本一聊一个准,说让动哪儿就动哪儿。”
“你是只对男孩儿下手,还是男女通吃?”吴端问道。
这是他比较好奇的问题。
何流道:“我们都用的男号,这个跟客户群体有关,毕竟,整容的大部分都是小姑娘,再者就是对外表比较讲究的男性。
那你可以想啊,什么样的男性对外表最讲究?
就是基佬呗,他们很舍得在脸上花钱的,没办法,他们那个圈子就是看脸嘛,长得不好都不敢说自己是基佬。”
“他们……”吴端皱眉问道:“所以你不是?”
“我……我现在也说不准,一开始我也别扭,觉得跟个男的爱来爱去的,膈应,后来我们营销部的部长说,甭管聊天工具对面是男是女,你只管把他们当成摇钱树就行了,我也就克服了。”
吴端服了,他没想到连这都能克服。
吴端又问道:“那你们办公室的女孩子呢?也用男号跟人聊天?”
“一律男号,发的都是我们几个男的的照片,撩到一定程度,需要见面了,或者对方愿意来医院看看,就由我们出马,到时候发提成了给我们分些好处费就行。”
吴端对这些人撩妹撩汉的手段,倒是有所领教。
警方之所以能抓到何流,正是因为吴端假冒大学生的身份,在社交软件上跟何流聊了两天。
对方极尽所能地明示暗示:只要吴端的脸变得再完美一点,就有机会和对方这般优秀的成功人士在一起,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拥有长期饭票,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在聊天软件里,对方人设俨然就是玛丽苏小说中的霸道总裁,尤其在推荐整容项目这件事上,格外霸道,不容质疑,搞得吴端都有点怀疑人生了。
何流所说的,基本属实。
吴端又问道:“那你具体说说昨天晚上的情况,你去李伟鹏家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哎哎……”何流应了一声,连忙讲道:“本来我不想去的,我知道李伟鹏已经没什么钱了,他是个应届毕业生,刚找到工作,能有几个钱啊?全花我们医院了。
而且他鼻子——我感觉他鼻子可能真要毁,我也怕啊,真毁容了,我要不要担责任?
所以本来我都把他拉黑了。
可昨天他突然换了个号码,打电话来,跟我说他又贷到一笔钱——就是网上那种借贷公司。
这种事儿在韩国早就一条龙服务了,连借款带整容,反正先美着,整完了再慢慢还钱呗。
听他说有钱,我就过去了。
他鼻子和下巴一直有问题,鼻子是手术感染了,一直在烂,虽然后来又做了几次手术,也还是没好。下巴得话,有点歪,他想再调整一下。
我是想去跟他好说好商量的,我还给他买了水果呢。
谁能想到,一进门,没说两句话,他就让我给他赔钱……他不整了,他要去大医院,把假体什么的都取出来,让我掏钱,还说我要是不掏钱他就要告我。
我也不是吓大的对吧?当然不可能他两句狠话我就认怂了。
我让他别闹,还保证这次再去我们医院,肯定能把他的鼻子和下巴弄好……我真是好话歹话都说遍了。
可他……他就跟个泼妇似的,骂我,还上来打我的脸,说要毁了我的脸,让我也尝尝他的滋味。
凭什么啊?我的鼻子也是在我们医院做的啊,跟他一模一样的鼻综合手术,我怎么就没事?
这种事儿还是要凭运气和体质,再者说,感染说不定是因为他自己手术后没注意呢?都赖我身上,这叫什么事儿啊……”
何流的假设已经无从验证,吴端打断他道:“所以你就拿刀子捅他?”
“我没!”何流大叫。
吴端亮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拍摄了一把证物水果刀,刀长约15公分,刀身上有血迹。
“那为什么这把刀上有你的指纹?”
“我……”
何流重重叹了口气,“我说了,你们也未必相信。”
他自怨自艾了片刻,终于还是道:“我是拿过那把刀。他说想吃西瓜,让我去给他切。
我在他家睡过,对厨房稍微有点了解,所以就去拿刀,又准备去冰箱里拿西瓜切。
可是,拿完了刀,他又不想吃西瓜了,想吃荔枝——我买的荔枝。
我就赶紧给他剥荔枝,一个个喂啊——我想着对他好点嘛,他掏钱做脸就比较痛快了。
然后就是我刚说过的,他突然提出让我出钱,我们就吵起来了……
后来我看实在谈不下去,就想办法赶紧走了——警察哥哥,真的,我从来没想过杀他,我昨天……嗨呀,躲他都来不及呢,只想着赶紧走,别把我自个儿的脸给弄坏了……”
别的供述吴端没什么感觉,倒是那句“警察哥哥”,惹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注意到,对方叫出这称呼时,闫思弦难受地挪了一下屁股,还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极力忍住了即将脱口的脏话。
吴端忍住笑,继续问道:“你说你离开的时候,李伟鹏还活着?”
“是。”
“那他当时在干什么?”
“就是……我反正当时一直在担心,他不让我走可咋办,幸好,他没拦着我。
至于他在干啥,好像是在沙发上坐着呢?我也不太清楚,没记住啊……”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种种迹象都指向何流,他究竟是凶手吗?还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并未杀人?
第五十三章 冒牌男人(2)
复勘现场。
天太热,已经持续了天40度以上的高温,路边的树和花花草草都蔫蔫地耷拉着脑袋。
因为想看一下现场的血迹分布,貂芳和两人一起赶往李伟鹏家。
她坐在后座上,手里不停地摇着一把扇子。
那扇子显然是从街边发小广告的人那儿拿到的,其上赫然印着某男科医院的广告,什么“男人不做软柿子”,再配一张肌肉男的图片,简直辣眼睛。
吴端没忍住,问道:“你从那儿搞的扇子?”
貂芳一开始并未注意到扇子上的内容,吴端一问,她才看见,只尴尬了一瞬间,便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摇着扇子。
“这不是今儿我车限号吗,早上挤公交来着,一出门有人在公交车站发扇子,大家都拿,我就也拿了一个……这天儿也太热了……哎你没事干关心男科医院的广告干嘛,想去看病啊?”
貂芳倒打一耙的本事已然炉火纯青。
吴端本想逗逗她,看她尴尬的样子,却没想到突遭回马刺,搞得他措手不及。
“什……什么鬼!你才看病!”吴端吼道。
开车的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
貂芳毫不在意地重新拿起扇子,扇了起来,并道:“我那儿一摞扇子呢,各种整形医院、妇科医院的……你们要不要拿几把放车上啊?”
“多谢英雄,真的不用了。”
说笑间到了李伟鹏住处所在的小区。
从充满空调冷气的车里下来,真需要巨大的勇气,三人是小跑进楼道躲阴凉的。
李伟鹏在墨城的住处是租的,一间三室两厅的房子,他租了其中一间中等大小的卧室,其余两间卧室里,较小的一间住了一个考研的男生,天天闷在屋里看书学习,主卧则住着一对刚参加工作的小情侣。
加上李伟鹏,总共四名租客,毕业于同一所大学,是校友。
因为屋里发生了凶案,被警方贴了封条,其余三人都搬了出去,并向房东提出了退租。
房东叫苦不迭。
吴端等人赶到时,房东刚走,他们刻意选了中午饭点,跟房东错开,免得听她叫苦抱怨。
一进屋,闫思弦问吴端道:“你说会不会太巧了点?这些人工作学习都很上进,平时大家都在出租屋里过夜,很少有晚归的情况,怎么就偏偏李伟鹏死的那天,他的三个合租室友都晚归了?”
吴端道:“李伟鹏故意支开室友们的,这样他才方便跟何流摊牌啊。
据三名室友反映,李伟鹏一直在一家酒吧打工——做驻唱歌手。
案发当晚,李伟鹏说酒吧有活动,一些酒水打折,强烈推荐室友们去消遣一下。
而且,李伟鹏还特别强调,客人送了他一瓶价值千元的洋酒,在酒吧存着,让他们去喝。正因为这样,他的室友们才动心了。
咱们的人也去酒吧走访过,酒吧老板反应,案发当天李伟鹏的室友的确去过酒吧。
因为李伟鹏和老板关系不错,而且他特意拜托老板照顾他的朋友,所以酒吧老板还在他们那桌坐了一会儿,还是送了一些酒水。”
闫思弦又道:“你刚说,有个小姑娘送了李伟鹏价值千元的酒。”
“酒吧老板也提到这个小姑娘了,怎么说呢……挺迷李伟鹏的,老是去听他唱歌,有时候李伟鹏表演完,两人还坐一张桌上聊会儿天。
那瓶酒就是那小姑娘送的。”
“还能坐一块聊天?”闫思弦砸吧着这句话里的意思,又问道:“李伟鹏对所有送酒的客人都这样吗?”
吴端道:“好像就这么一个送过他酒水的客人。”
“也就是说,李伟鹏究竟是对这女孩印象不错,还是逢场作戏,我们无从对比判断喽。”
吴端想了想道:“李伟鹏,平时很少跟客人接触,唱完歌就走,毕竟是刚毕业的学生,用酒吧老板的话来说,就是有点放不开。
也有酒吧的员工跟李伟鹏八卦,问他对那女孩有没有意思,李伟鹏只说是朋友,不过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大家都觉得那女孩对李伟鹏有意思的。
因为……看起来那女孩不像很有钱的样子,每次去了只点一杯最便宜的饮料而已,却肯送李伟鹏上千块的洋酒,一个不那么有钱的人,肯为另一个人花钱……那肯定……是吧?”
吴端没把话说得很具体,闫思弦便自动脑补道:“你这话说的,那我们有钱人活该当冤大头,花钱也不真心是吧?”
吴端“啧”了一声,“这儿说着案子呢,您把自己代入个什么劲儿的。”
闫思弦摸摸鼻子,“抱歉,我……自作多情了。”
貂芳问道:“李伟鹏的室友怎么看待他整容的事儿?还有就是,李伟鹏的取向,他们知道吗?”
吴端道:“整容的事知道,至于取向,他们表示李伟鹏上大学时有过女朋友。
他本来长得就不差,再加上唱歌又好听,在学校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吧,挺多姑娘追的。
怎么说呢……他的室友听说他可能——不要说跟男人睡了,就光是听说他可能跟男人调情暧昧,都非常诧异,觉得绝对不可能。”
闫思弦道:“正常,说不定李伟鹏男女通吃呢,只不过他刻意隐瞒了一部分真相,这种情况还挺普遍的。”
虽然是实话,但他这样描述死者,让吴端不舒服地皱了一下眉头。
但他也顾不上太多,因为貂芳又追问道:“对李伟鹏整容的事儿,室友们怎么评价的?”
吴端:“倒是没觉得奇怪,李伟鹏一直挺讲究的,喜欢打扮。
不过,李伟鹏对室友也是报喜不报忧,只说自己整容,从来不说鼻子感染的事儿,室友们都以为他整得挺成功。
对他后续的几次假体调整和清创手术,并不知情。”
“这样啊……”貂芳道:“可能李伟鹏觉得丢人,有意隐瞒吧。”
吴端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貂芳问道。
“在年轻人里,整容应该是个挺新奇的话题,比方说,你们谁要是整容了,我就肯定会忍不住问这问那的,比如有没有后遗症啊,是否影响生活啊,鼻子会不会歪啊等等……就算李伟鹏不说,他的室友多少也会暗中观察吧,我不相信他偏偏就碰上了三个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的室友。
看尸体的脸,他鼻子的问题很严重,鼻翼两侧已经开始溃脓溃烂,肉眼就能看出有问题,可他的室友硬是说不知道,我总觉得有点……牵强……”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你的意思是,李伟鹏的室友撒谎了?”
吴端:“感觉是这样,但没证据,而且……他们为什么撒谎?”
三人已经穿戴上成套的防护服、鞋套、手套、防护帽,进了现场。
屋内闷热,再加上散发着异味的血迹,三人瞬间就出了汗。
貂芳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湿巾纸,给两人各发了一张,可以时不时擦擦汗,以免汗水低落污染现场。
案发现场在客厅。
客厅与餐厅区域并未隔开,除了茶几、沙发,还有一张餐桌以及配套的餐椅,本就显得有些拥挤。再加上地面凌乱的血迹,摔碎的陶瓷杯子、玻璃果盘、劣质摆件……就更显逼仄了。
通常,犯罪现场最显眼的要数画了尸体形态的白线,这里也不例外。
吴端蹲在白线附近,观察着尸体的形态,若有所思。
尸体在茶几和电视柜之间的空地上,与茶几平行,呈仰卧平躺姿势。尸体下方及周围并无杂物。
颈部位置有大片血泊,貂芳一边观察血迹,一边道:“尸检发现,死者李伟鹏颈部有刀伤,伤及静脉,流血不止,最终死于失血性休克。
因为伤到的是静脉,而非动脉,因此没有喷溅状的血迹,只在伤口附近形成了血泊。
除了颈部的致命伤,李伟鹏身上还有三处刀伤,均分布在手臂,看起来是格挡抵抗所致。”
吴端道:“又是割颈,最近的凶手都这么专业吗?”
吐槽完,他又问貂芳道:“你这次一起来复勘现场,是尸体存在疑点吗?”
“是。”貂芳十分肯定,正想继续说明,吴端的手机响了。
一连串的微信消息铃声。
吴端猜到了消息来源,一边掏手机,一边道:“不好意思,我忘把那家伙拉黑了。”
“那个勾搭你整容的微信?”闫思弦问道。
“勾搭”这词让吴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了一眼闫思弦,恰好对上对方揶揄的目光。
吴端:你故意的吧?
闫思弦立马摆出仔细勘察现场的样子:没有!绝对没有!
的确是何流曾用过的微信号码发来的消息。看来,何流的被捕丝毫没有影响这家整形医院的业务。
对方发来的照片,极其露骨,光影的勾勒下,一个男人的锁骨和腹肌显得颇具美感。
能看出来,这照片大概是模仿一些健美杂志拍出来的。
不过,吴端瞥了瞥嘴。
对方这身材搁普通人里还能看看,但要搁在整个刑侦一支队,只能排在末尾,再加上,吴端不止一次见过闫思弦光着膀子在家里溜达,跟闫思弦比就更加上不了台面……
所以说,人啊,还是要多涨涨见识,免得别人一张照片就把你给骗了……
闫思弦凑过来看了一眼,“啧”了一声。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我。”他又露出了“哥要是下海少说一夜八万”的标志性表情。
吴端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以拳捂嘴,咳嗽了一声,迅速将那微信拉黑,并对貂芳道:“尸体有什么疑点?”
“两个疑点,第一,死者颈部的致命伤下方约一公分处,有一条与致命伤基本平行的非常细小的伤口。因为只是破了最外层的皮肤角质,没有流血,所以肉眼很难看出来。”
貂芳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携带的牛皮纸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吴端。
只见照片上是死者颈部创口的特写,但镜头聚焦处并不在致命伤,而在一处非常细小的伤痕,要不是特别留意,很难看到这处细微的伤痕。
吴端问道:“这有什么说道吗?”
“有的,涉及到他杀和自杀的区别,”貂芳问道:“唐宏旗的尸体情况你还记得吧?当初尸检时我支持自杀的结论,就是因为唐宏旗脖颈上有不止一处伤痕。”
“我记得,”吴端点头道:“除了割断颈动脉的伤,唐宏旗脖颈上还有好几处又短又浅的伤。”
“没错,这是自杀的典型特征。
想想看,一个选择割颈自杀的人,自杀时会是怎样的情形。
因为没有经验,所以先比划一下……嘶好疼……鼓足勇气再来一下……哎呀还是好疼……最后比划得差不多了,可能下定决心来一下狠的,自杀成功。
也有可能自杀意志不那么坚定,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害怕,就逐渐放弃了自杀的想法。
这是自杀者的典型心理,所以留下的伤痕也会具有一定特点——就是像唐宏旗那样,在致命伤附近,还有其它细小创口。
当然,唐宏旗那个属于特例,在他服用了安眠药的情况下,他妻子显然没有一刀毙命的把握,所以对他下手时,也比划了几一下,使得伤口形态疑似自杀。
但李伟鹏的情况不同。
从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李伟鹏似乎是死于跟何流争吵时——何流的激情杀人。
这种情况下,凶手情绪激动,不可能在下手前再细细比划一番,所以这道细小的伤痕是疑点。”
吴端点点头,“的确蹊跷,还有别的疑点吗?”
“有,衣服上的血迹也有问题。”
“哦?”
“死者上身穿一件米色半截袖,你还记得吧?”
“记得。”吴端点头。
貂芳继续道:“半截袖前襟很干净,侧面的血迹相对也少,甚至,距离伤口很近的肩膀处都没有完全被血迹染红。
只有后背处,因为浸在血泊中,所以沾了一大片血。
这说明,死者是躺倒在地,然后被凶器刺中了颈静脉。且被刺中后,他也没有试图站起来或者爬起来自救。
因为根据颈静脉的出血量,只要死者在受伤后有过站立或者爬、跪的姿势,那衣服肩膀和前襟一定会布满血迹。
看他衣服上的血迹分布,感觉他好像……怎么说呢,被凶手按在地上——可能是骑在身上——照脖子刺了一刀,之后他便再也没挣扎过,就这么静静躺着等死。
这不正常。”
吴端低头思索片刻,问貂芳道:“你是不是觉得,李伟鹏是自杀的?”
这问题有点难,毕竟有证据明确指向何流。但貂芳还是道:“从法医的角度,的确不能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第五十四章 冒牌男人(3)
吴端心里咯噔一声。
他原本对零口供办案抱有希望,此刻听貂芳一说,便知道遇到难题了。
零口供办案的前提是,所有证据均指向嫌疑人,且能够排除其它可能性。
就在吴端纠结于如何给何流定罪时,闫思弦已经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他问道:“会不会,李伟鹏真是自杀的?”
“怎么可能?!”吴端表示反驳。
闫思弦:“一个原本——不说大好前途吧,至少能过正常生活的青年,被人撺掇整容,骗财骗色,脸还有毁容风险。你说,他心理压力得有多大?”
吴端依然表示不能认同,“即便这样,也没到要自杀的程度吧?你知道自杀需要多大勇气吗?”
“那如果再加上拉何流下水呢?自杀,并且栽赃给何流,值不值得他试试?”
吴端发现,他不能认同的并非自杀的可能性,而是闫思弦在说起这件事时略显轻佻的态度。
试试。
他用了这个词。
仿佛他们在讨论的不是一个人痛苦地抉择自己的生死,而是试一件新衣服,一条新领带。
他不喜欢这样。
但不能否认,的确不该忽视自杀的可能性。
闫思弦继续道:“我觉得是自杀,因为现场有痕迹支持这一可能。”
“什么痕迹?”吴端问道。
闫思弦指着地面道:“地上的杂物。
据邻居反映,李伟鹏跟何流爆发了激烈争吵,两人又是摔东西,又是推搡。
这个过程导致地上满是碎瓷片、碎玻璃片。
如果是争吵到激烈关头,何流出于激情杀人,而对李伟鹏下了手,那李伟鹏倒地的地方——他的身下,应该会有碎物,而不会如此干净,毕竟客厅就这么大点范围,没理由刚好李伟鹏倒地的地方干干净净。
就好像……他倒地时,有人故意把他身下的东西清理过,生怕硌疼了他似的。
尸体和现场的痕迹不会骗人。
我能想到的解释是:李伟鹏的脸近乎毁容,而且,他再也没有钱继续整容,以使自己恢复原先的样貌。
而在他陷入窘境的时候,做为他精神寄托的何流又一脚踹开了他。
这种情况下,李伟鹏有了轻生的念头,可他又不甘心坑害自己的人逍遥法外。
于是,李伟鹏有了一个计划。
他以有钱继续整容了为借口,将何流约到家里来——这一点可以采信,因为从通话记录来看,的确是李伟鹏主动打给何流的。
同时,他支开了室友们,故意找茬跟何流吵架,还设计让何流在水果刀上留下指纹。
等何流离开后,李伟鹏先在自己手臂上划了几下,造成打斗的假象,然后他在客厅躺下——出于下意识的反应,躺下前他将身下的碎瓷片、碎玻璃踢开了,躺下后他便割破了自己的颈部静脉……”
吴端打断他道:“有一个漏洞,凶器!”
闫思弦点头,“我知道,那把做为凶器的刀子上,只有何流一人的指纹。”
闫思弦问貂芳道:“有没有可能弄错了?凶器不是那把刀?”
貂芳摇头,“我仔细比对过伤痕,凶器就是现场发现的水果刀,不会错。”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为了保留凶器上何流的指纹,李伟鹏自杀时,采取了某种措施,他可能戴了手套,或者……”
闫思弦蹲下身去查看茶几上的一次性桌布。
几个合租青年显然都不喜欢做家务,能偷懒就偷懒,桌上铺了那种饭馆里常用的一次性桌布。
其实就是很薄的塑料膜。
桌布一角耷拉到了地上,因为距离死者很近,所以沾了血迹。
闫思弦小心翼翼地拎起沾了血迹的桌布角。
那桌布打着卷儿,皱皱巴巴。
第一次勘验现场时,刑警们也注意到了拖在地上的一次性桌布,只当是两人打斗时拉扯所致,并未格外留意。
此刻,闫思弦沿着桌布打卷儿的方向小心地将它整理一番。
“哈,”闫思弦托着他整理出的桌布卷儿,问道:“像不像有人曾经隔着这层桌布握过一把匕首?”
像倒是像,但仅凭这个并不能证明李伟鹏是自杀。
貂芳心里藏不住事儿,看过桌布后,有些懊恼道:“搞什么啊,辛辛苦苦调查半天,难道就是为了帮那混蛋脱罪?”
那混蛋,自然是指何流。
显然,貂芳此行的目的是想要排除自杀的可能性,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与期望背道而驰。
闫思弦和吴端各自怀揣心事,都没接话。
貂芳拿膝盖碰碰蹲在地上的吴端,不甘心道:“吴队你说句话。”
吴端叹了口气,只道:“继续查吧,听说今天下午李伟鹏的父母就能从外地赶过来了,我要回局里见见他们,你俩怎么安排?”
貂芳想了想道:“那我跟你一块回去吧,我要再看看尸体。”
对见死者家属的事,闫思弦向来没什么兴趣,立即将车钥匙递给吴端,“你俩回吧,不用管我,我去见见死者的室友。”
闫思弦因为腿伤,被吴端强制留在家休息了两天,错过了前期的走访调查工作,此刻正是他查漏补缺时候。
吴端想了想,没接他的车钥匙。
“我跟貂儿打车回去,你……”他指了指闫思弦腿上受伤的部位,“你自己小心着点。”
市局。
和绝大部分哭天抢地的死者家属不同,李伟鹏的父母很安静。
他们只是低着头坐在小会议室里,像两尊雕像。
女警李芷萱给他们倒了水,他们便喝,有人跟他们说话,他们便应承。
吴端走进小会议室时,这对夫妻甚至并未注意到他,直到吴端在两人对面落座,男人才抬了一下头。
男人有一对巨大的眼袋,几乎耷拉到了颧骨上。
显而易见的浮肿,是一夜之间形成的。
女人则更显苍老,头发全白了,脸色蜡黄,脸上有很多雀斑,眼角的鱼尾纹很深。
吴端从女人身上嗅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常年卧病在床的人特有的味道,混杂了消毒水、药物以及病态的体味。
女人的憔悴除了因为独生子去世,还因为常年病痛的折磨。
吴端细细打量两人,令他们意识到,眼前的警察很可能就是负责自家儿子命案的人。
男人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他问吴端道:“我儿他……咋死的?”
这个问题出乎了吴端的预料。
通常情况下,家属最关心的是根本不是“咋死了”,而是“咋就死了呢”。
吴端决定用问题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说李伟鹏有自杀倾向,你们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男人尚未答话,虐女却“嗷”地悲鸣了一声。
紧接着,她的拳头砸向了男人胸口,指甲则抠向了男人的脸。
她是真的使出了全力,将女人撒泼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边撒泼,口中一边叫嚷道:“就是你!你啊!……你把鹏鹏逼死了!……别活了……都别活了,咱们今天就死这儿,一块去陪鹏鹏吧……”
女人突然收了势,不再去捶挠男人,而是一个猛子,把自己的脑袋撞向了会议室的桌角。
因为用力太猛,她双脚离地,整个身体都腾空了。
吴端十分惊诧,看起来如此弱不禁风的女人,竟有着这般强悍的爆发力。
她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吴端一个箭步窜起,一把推在女人的肩膀上,将她死死按在地上,同时对男人喊道:“拉住她!”
男人如梦方醒,这才上前来,和吴端一起按住了自己的妻子。
吴端知道,只要这女人在屋里,谈话便没法进行。
他权衡一番,叫来两名女警,让她们将女人架到隔壁的会议室,好好照顾看护。
“说说吧,怎么回事。”吴端对男人道。
男人情绪也崩溃了,只是哭,抱头痛哭。
不一会儿,滴落的眼泪竟然在他脸下方的地板上连成了一小滩水渍。吴端从不知道一个人竟可以有这么多眼泪。
他只好等着,等男人哭过这场。
想要伸手拍拍男人的肩膀,觉得不会有什么用,终于作罢。
好在,男人的哭,来得汹涌,去得也快。
很快他便精疲力尽,只能靠在椅背上抽噎了。
吴端递给他纸巾,他便擦擦鼻涕眼泪。吴端递给他一根烟,他点着,三口两口便将烟抽完了。
“你老婆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吴端问道。
男人伸手去够桌上的烟盒,吴端便将烟盒向他推一推。
又抽上一根烟,男人终于道:“我说了几句重话,在电话里……我说跟他断绝关系。”
“为什么?”
男人又是一声长长的抽噎。
他想用手背去擦擦眼泪,却忘了手上还夹着香烟,差点烫到自己的额头。
等他手忙脚乱地将掉在裤腿上的香烟抖到地上,吴端看不下去,终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为什么跟他断绝关系?”吴端问道。
“因为钱,我……”解释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人没了,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了。
男人使劲吸了吸鼻涕,继续道:“我们家……我老婆身体不好,需要常年透析——之前透析仪器和药品质量不过关的事儿,弄得我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我天天去医院等消息,看我老婆用的药究竟有没有问题……
那段时间心情本来就不好,孩子又不往家寄钱了。
鹏鹏很懂事的,上大学以后,再没问家里要过钱,他的学杂费都是自己赚的,每个月还往家里寄钱。
这不是毕业了吗,他说找着正式工作了,又干点兼职,每月能往家寄两千块钱。
好孩子啊,从小就让人省心。
可这俩月,他没往家寄钱,我给他打电话,问他是不是有事,他不说就算了,还问家里要钱。
我知道家里一直亏钱他,我不该骂他的……可……哎!事儿赶事儿啊……
那天我们在医院等说法,被几个小混混打了……跟我儿子一样大的小孩儿啊,上来就骂我祖宗,对我动手,我们老的老弱的弱,哪儿是人家的对手……
我就是……心里有气,就跟鹏鹏说了几句重话。
我以为骂他两句不要紧的,他以前也从来不顶嘴的……可这次……哎!我真的不知道咋回事,他顶嘴,话越说越难听,什么家里天天压榨他,他生在我们这个家,就是个错……反正就吵起来了。
等说出来’断绝关系’的话……我忘了是我们俩谁说的,可能是我?真不知道自个儿怎么说出来那话的啊。
等挂了电话……我后悔得不行,可……可我是长辈啊,总不能我去给他认错吧,我就想着……”男人又开始抽泣。
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想着……过两天就好……谁知道……谁知道鹏鹏就这么死……”
他终于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剩下哭。
吴端又给男人递了烟,他问道:“李伟鹏没说为什么要钱?”
男人强忍住哭,忍得脖子都憋红了。
“我问了,这孩子不说啊……我好几天没睡好了,就怕他摊上什么事儿……”
吴端决定直接点。
“他整容的事,您知道吗?”
“啥?”
男人猛然抬头,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一缕鼻涕淌了出来,他毫不在意地抹在自己手背上。
“你说啥?”
看来是真不知道。
吴端的心渐渐下沉,他隐约勾勒出了死者李伟鹏的内心世界:
长时间处于经济压力下,虽然有着不错的外表和才华,但在内心深处,他是自卑的吧?
当何流以强势的姿态接近他,给予他温情,甚至戳破他的家庭环境给予他所谓的“人生建议”,李伟鹏便沦陷了。
就像那些儿女不在身边,花光存款疯狂购买保健品的老人。
他们想买的,或许只是推销员廉价的关怀,是推销员一句“你就把我当成儿子/闺女”的情感承诺。
对李伟鹏父亲的做法,吴端无法给出任何评价,这大概是中国父母的通病:将孩子视为自己的附属品。
吴端知道已问不出什么了,安慰两句,结束了谈话。
临下班时,闫思弦回来了。
一进办公室,吴端便问他:“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
“今天的询问,我都录音了,你自己听吧。”
说完,他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闭目,伸出一只手按压着鼻梁。间或挠一挠腿上的伤口——伤口痊愈得很快,正因为在迅速痊愈,所以很痒。
吴端知道,闫思弦这是遇着难题了,他便不再多问,给对方留足思考的空间。
第五十五章 冒牌男人(4)
天太热,闫思弦上车后先松了松领带。
他有点后悔了,应该像吴端似的大T恤大裤衩上阵,那多爽啊。
他一边将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一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想要去走访的关键人物。
李伟鹏的三名室友——包括考研的男生,以及那对刚刚参加工作的小情侣;
李伟鹏打工的酒吧——酒吧老板,条件允许得话,最好调取监控,找一找送李伟鹏昂贵洋酒的女孩;
以及李伟鹏的其他好友。
闫思弦决定从最后一类人入手。
他给冯笑香去了个电话,拜托对方查一查李伟鹏的通话记录以及社交软件聊天记录,以期从中找到与李伟鹏关系要好的人。
冯笑香却道:“别指望了,接到报案当天我就查过了,他没什么朋友。
准确地说,整容以前兴许还有几个朋友,整容失败以后,为了避免被人问起,李伟鹏辞了工作,拒绝任何社交,只保留了一份在酒吧兼职驻唱的工作。
保留这个工作,一来因为他得挣钱吃饭,二来他工作的酒吧灯光昏暗,老板人也不错。
李伟鹏要求在他唱歌的时候,把舞台上的灯光也调到最暗,老板可怜他整容失败,答应了。
所以,吴队应该跟你说过李伟鹏的情况吧?他提起过的那几个人,就是仅剩下的跟李伟鹏有联系的人。”
“明白了。”
道过谢,闫思弦挂了电话,看来能走访的人十分有限。
他想先从最神秘的送酒女客人着手。
闫思弦联络了酒吧老板,并约定好半小时后在酒吧碰面。
酒吧老板名叫赖咏暄,很年轻,看样子还不到0岁,一条手臂上纹满了纹身。
那纹身十分精致,无论是鬼脸、曼陀罗花,亦或者代表某种含义的英文缩写,都栩栩如生,十分立体,一看便是出自大师之手。
一见面,闫思弦便忍不住夸赞道:“纹身真好看。”
赖咏暄笑笑,“喜欢得话我可以介绍纹身师给你,不过,警察是不是有规定,不能纹身?”
“嗯,纹了不好升官。”
闲聊两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尚未到酒吧开门营业的时间,赖咏暄为了招待闫思弦专门开了门,偌大的酒吧内空无一人。
两人落座,闫思弦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赖咏暄指了指吧台,意思是询问闫思弦想喝什么。
“开门见山最好,我不喜欢藏着掖着。”
闫思弦的确渴了,也不客气,只道:“能来杯水吗?”
赖咏暄给他倒了水,闫思弦喝了一口道:“李伟鹏在你这儿兼职有多久了?”
“从他大二开始的吧,有几年了,我记得他跟我说过,大一的时候抽空学了吉他,也练了几首歌,大二就想来试试做酒吧驻唱。
他刚来那会儿唱得挺一般,好在长得挺讨喜,客人对他容忍度高,我就把他留下了,这两年是唱得真不错。”
“那你知道他整容吗?”
“知道啊……嗨,后来才知道的,我要是早知道他有这心思,就是把人捆了也不能让他去啊,好好的整个什么劲儿的,那不是作死吗?”
“捆……听你的意思,你们关系不错?”
“当然了……嗨,也毁在关系不错上了。”赖咏暄叹气道。
“怎么说?”
赖咏暄指了指自己的酒吧,“这里面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主儿都有,整容的姑娘我见得多了,有啥好看的啊。
没事聊天的时候,我有好几次都指着整容的妹子跟员工说:假脸真蠢死了,白送我都不要。
他知道我对整容是什么态度,怕我鄙视他,才不敢跟说的吧。
不说有什么用?整失败了不还是来求我给他打暗光?
我这暴脾气,当时就把他骂了,好好的一张脸,折腾什么劲儿呢?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长成他那样呢?
要不是看他那弱不禁风,我真想揍他了,说了就来气。
都怪那什么经纪人,撺掇他整容……”
“经纪人?”闫思弦拿出何流的照片问道:“是他吗?”
赖咏暄道:“就是这个人!”
闫思弦看过何流和李伟鹏的聊天记录,何流的确谎称自己是某娱乐公司的经纪人,并且是以跟李伟鹏签约为条件,要求他整容。
赖咏暄解释道:“二鹏——哦,就是李伟鹏,我们都喊他二鹏,跟二哈一个道理——他一直想签个正儿八经的经纪公司,能帮他出唱片那种。
我跟他说了八百回,年轻人有梦想固然好,可咱中国那么多人,会唱歌的海了去了,有个能挣外快的爱好不就挺好吗?非要削尖了脑袋往贵圈里挤,累不累啊?
这可好,上那什么经纪人的当了吧……不是我说他啊,就那经纪人的脸,整得跟鬼似的,跟着他混能学什么好。
好好的一个小孩,哎!”
赖咏暄的讲话以一声叹息收场。
闫思弦对这个心直口快的酒吧老板有了大致的心理画像。
热情,控制欲强,喜欢替人做决定,是个个性很强的人。
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因为他从这人身上嗅到了富二代圈子里特有的不怕事的味道。
他或许对李伟鹏不错,但李伟鹏跟这位老板究竟算不算得上朋友——闫思弦想到了李伟鹏的家庭情况,以及因为条件不太好的家庭而带来的自卑心理。
他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赖咏暄表现出的那么好。
闫思弦开始询问别人。
“前天晚上,李伟鹏的三名室友来酒吧玩,你亲自招待了他们,对吗?”
“没错。”
“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显然,赖咏暄已经跟警方说过一次了,但他似乎乐此不疲,并没有受到打扰的不满,而是认真道:“他们大概10点来的,因为他们一来,就拿了一张酒水寄存小票——就是李伟鹏的那瓶酒。
再加上李伟鹏提前打过招呼,我知道他的室友来了,就去他们那桌聊了会儿天。”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整容,都在吐糟李伟鹏整容失败的事儿。”
“等等!”闫思弦抓住了一处疑点,他追问道:“你是说,你们在一起吐槽?李伟鹏的室友知道他整容失败?”
“知道啊……很明显好吧?”
闫思弦思忖片刻,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没在那桌待多长时间,也就……十来分钟?不熟嘛,意思一下就得了,老在人家跟前坐着,人家要聊点秘密也不方面是吧?”
闫思弦又道:“我看李伟鹏的住处离你这酒吧很近,步行顶多10分钟就能到。”
“是啊,他那住处选得挺好,离他上班的地方也近,离酒吧也近,平时上班、兼职都是出门就到。”
“那前天晚上,李伟鹏的三个室友有没有离开过酒吧……比如,回家一趟再回来。”
“应该不会吧,反正我看见的时候三个人都在这儿呢……警官,不是那个经纪人杀的人吗?我可是听李伟鹏说过,他那天晚上请假不来,就是因为要在家见经纪人。”
闫思弦问道:“他跟你说了那天晚上要见谁?”
“说了啊,请假总要有个理由,而且我也知道他在跟经纪人接触,没啥好藏着掖着的。”
“那你知不知道李伟鹏的取向?”
赖咏暄一愣,摆出八卦的样子,问道:“他喜欢男的啊?”
闫思弦道:“很新奇吗?你这儿不是鱼龙混杂,你不是啥都见过吗?”
“是是是,”赖咏暄道:“可我没往那方面想过啊……以前倒是有男顾客喜欢他,我看他好像没什么兴趣。”
闫思弦点点头,只当是李伟鹏有所顾虑,不愿被人窥探隐私。
他又问道:“李伟鹏最后在酒吧工作的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的?”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
“那有没有跟他关系好的店员?麻烦您提供一下联系方式?”
“这小孩儿蔫着呢,跟他关系最好的也就我了,我要是不知道,你问别人也没用。”赖咏暄似乎有点着急了。
“行吧。”闫思弦也没坚持,换了个话题道:“那给李伟鹏送过酒水的女孩呢?据你说他们关系好像不错。”
赖咏暄更急了,他没回答闫思弦的问题,反倒问了一句:“不是……警察同志,你们搞什么啊?那不明摆着的事儿吗,就是经纪人杀人。
你们不去抓犯人,在我这儿问东问西的,算怎么回事儿啊?”
闫思弦眯了一下眼睛,坚持道:“我要看一下监控,给李伟鹏送酒的女孩,究竟长什么样子。”
似乎是为了跟闫思弦僵持,赖咏暄身上那股不怕事儿的痞子气息更浓了些。
“查监控也没用,我们这儿只能保留七天的监控。”
闫思弦看着赖咏暄,赖咏暄回视。
“好吧,”想八卦吗?闫思弦决定给对方一点甜头,“我们找到一些间接证据,证明李伟鹏可能是自杀。”
“不可能!”赖咏暄猛然坐直了身子。
闫思弦没想到他的反应有这么大,这让他对眼前的人更有兴趣了。
“所以我刚才问你,李伟鹏有没有什么反常之处,其实我想问的是,他有没有什么轻生的前兆?”
赖咏暄沉默良久,问了一句:“什么证据?”
“抱歉,无可奉告。”
赖咏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诈我?”
露馅了!
闫思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怕警察诈他,因为他真的有消息可供警察“诈”。
赖咏暄究竟在隐瞒什么?
闫思弦已经猜到了,所以他不需要对方告诉他。
闫思弦起身,高深莫测地倒了一声“我知道了”,便要离开。
“喂!”赖咏暄紧跟着他起身,脱口而出道:“自杀又怎么样?他难道不是那个骗子害死的吗?你们难道要放人?”
“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点?”
闫思弦发誓,看在纹身好看的份儿上,他已经给了赖咏暄太多耐心,这样下去,对方可能像个女人一样胡搅蛮缠。
闫思弦平易近人起来,会让与他相处的人如沐春风,可一旦严肃起来,自动竖起五米的气场,不容质疑。
赖相衡瞬间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刑警不好糊弄。
他又犹豫片刻,终于摊牌道:“好吧,我知道李伟鹏是自杀……”
录音听到这里,吴端几乎一跃而起。
“他承认了!有人知道李伟鹏自杀的真相!”
“你先别激动,”一旁的闫思弦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道:“即便他不说,我们不也有这种怀疑吗?问题是,他一开始为什么要隐瞒?”
吴端想了想道:“的确没道理,如果他跟这件事没有利益关系,那一开始就应该有啥说啥,就像……就像通常接受询问的围观群众那样。或许提供的信息不那么准确,但那是因为记忆偏差,绝不会故意隐瞒或歪曲事实……
李伟鹏的取向……不会吧?”
吴端强调了一遍他的问题:“这俩人……不会吧?”
闫思弦叹了口气,“可惜他不承认,可能也是有顾虑吧,不过之后的走访,我倒是从李伟鹏的室友那儿得到了一些信息,似乎能印证这两人关系不简单。”
“什么信息?”吴端又戴上了耳机,准备继续听闫思弦的走访内容。
闫思弦起身,吊儿郎当地往吴端办公桌上一坐,伸手拽掉了他的耳机。
“听我给你讲吧,那个太慢了。”
吴端洗耳恭听。
“李伟鹏的舍友表示,案发当晚他们去酒吧,一分钱都没花,除了李伟鹏的那瓶酒,酒吧老板又送了他们一瓶一样的酒,还有很多小吃果盘之类。”
“这说明什么?”
“我了解这些生意人,招待员工的朋友,不赚钱就不错了,哪儿有自个儿往里贴钱的道理,倒不是赖咏暄小气,而是有些事不能开先例,他那酒吧少说十几号员工,都带人来白吃白喝谁受得了?
他那么大方,不像招待员工的朋友,倒像是招待男友的朋友。只不过两人都不愿意公开罢了……”
“对了,”吴端想起了之前的一处漏洞,问道:“李伟鹏的舍友都说不知道他整容失败的事儿,这怎么说?”
“他们解释说,是听酒吧老板说了才知道那是整容失败——当然了,酒吧老板的话,他们也并不全信。
李伟鹏活着的时候,他们也表示过关心,但李伟鹏一直搪塞,说鼻子上的溃烂是正常现象,所以这些人……毕竟只是普通朋友么,就没再关注了……”
“所以……自杀?”
吴端叹了口气,显然并不想接受这一结果。
这时,貂芳敲了下门,一边往两人跟前走,一边道:“桌布角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上面有李伟鹏的指纹,笑笑帮忙做了D建模,推论是:李伟鹏的确隔着桌布角完成了握过一把形死匕首手柄的东西。”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自杀,这是板上钉钉了吧?
第五十六章 冒牌男人(5)
“我那儿还有一堆伤情鉴定没搞呢,先闪了。”
貂芳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吴端低头不语,闫思弦伸手推推他,“哎,你不会跟貂儿一个想法吧?”
“什么?”吴端回过神来。
“我是说,你也盼着给何流定杀人罪呢?”
“当然,即便他没真的动手杀人,可他的行为直接导致了李伟鹏的死,跟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倒不觉得,”闫思弦好整以暇地翘起了二郎腿,“我看,各打五十大板吧。”
“什么意思?”
“何流固然可恨,可他毕竟并没把刀架在谁脖子上,那些人之所以上当,还不是自个儿心理失衡,想要凭借相貌走捷径。
可这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捷径可走,要知道,你今天少付出的努力,老天爷明天说不定会让你加倍付出代价。”
吴端道:“比如某人拿照片要挟上级主管领导,给自家制药公司开绿灯,结果自己反遭绑架?”
闫思弦满头黑线,“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吴端笑得人畜无害,“我就是说那个意思嘛,怎么?我举的例子不对?”
闫思弦双头捂住额头,深深感觉被别人抓住了小辫子。
“对,你说什么都对。”
答话时候,闫思弦突然想到自己父母年轻时候吵架,他妈揪着他爸的耳朵,他爸乖乖认怂。
这大概就是……遗传吧。
吴端又道:“不过,你说得有道理,这种事,的确应该各打五十大板。”
他深吸一口气,呼出来。
“不想了,自杀得话,咱们就只能放人了。”
就在这时,李芷萱进门汇报道:“吴队,死者家属想见您。”
“李伟鹏父母?”
“嗯,他爸说有事想要告诉您。”
吴端皱了下眉头。
他知道,难题来了。
自杀案最难跟死者家属交代,尤其李伟鹏的死,何流及其背后的整形医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时候通知家属死者是自杀,不是往家属心里捅刀子吗?搁谁也受不了。
吴端一边往李伟鹏父母所在的小会议室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联系卫生局,搞一次联合执法,把那整形医院处理了,或者建议他们走民事诉讼,要求赔偿,总要给死者家属一个相对公平交代。
也不知这样能不能稍微安抚到他们。
令吴端出乎预料的是,李伟鹏的父母没哭也没闹,甚至他们主动提供证词,证明李伟鹏是自杀。
他的母亲已经把眼睛哭干了,人虽还在抽噎,两只眼睛却像是两口枯井,空洞洞的。
他的父亲则一边抹眼泪,一边沉声道:“我仔细想了一下,孩子最后一次打电话来,说过不想活了的话,可我没当回事……哎,怨我啊!”
吴端愣住了,他问道:“您知道……”吴端斟酌了一下用词,“您知道这么说的后果吗?”
“知道,”男人点头,使本就捶着的头垂得更低了,“我也恨那个人,恨死他了,可他要是没杀我儿……我不安心。”
吴端的第一反应是:这么大公无私的吗?
第二反应是:真的是大公无私?
太反常了!吴端从没见过这样的死者家属。
但他只是觉得反常,一时却也参不透更深层的意思。
他只好安抚对方几句,诸如“一定会认真办案,不放过一个凶手……”
说到最后,吴端自己都觉得没劲,找了个借口走出了小会议室,正碰上在门口偷听的闫思弦。
两人打个照面,吴端被他吓了一跳,道:“怎么还学会听墙根了。”
闫思弦不接他这茬,只道:“何流可以放了吧?”
“可以,不过,我想派人盯着他,案子还没有最终定论。”
“嗯,多派点人,至少……5个吧。”
吴端略显诧异。闫思弦做事向来极有分寸,他知道正职和副职决不能心生嫌隙,更知道有令必专的道理,所以在人员调遣上,他从不插手,这次却破天荒地给了个不大不小的建议。
因为有具体数值,吴端知道,这绝对是个正儿八经的建议,而非随口一说。
应承下来以后,吴端大概琢磨出了闫思弦的意图。
他没多问,只是安排人手去盯住即将被放出来的何流。
何流突遭此劫,眼看仿佛又有转机,从留置室一出来,喜极而泣,也不管谁是谁,见了刑警就如见了再生父母一般,口中连连保证以后再也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吴端对他嗤之以鼻,闫思弦倒没什么情绪,只是看了看表,对吴端道:“好不容易按时按点下班一次,走?吃饭去?”
吴端想了想,拒绝了。
“你有约会?还是相亲?”闫思弦问道。
吴端:“你比逢年过节亲戚的三连问还烦。”
闫思弦饶有兴趣,“还有这种东西?说说呗,亲戚都问你啥?”
吴端做咸鱼状,用半死不活的语气答道:“在哪儿工作啊?工资多少啊?有对象没啊?”
“噗……”
问题倒是很普通,闫思弦是被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逗笑的。
“我给你支个招吧。”闫思弦一本正经道。
“你说。”
“其实吧,问你这些问题的人,有一部分关心的因素,但也有攀比的因素,他们的心理大概是’听说你没有我家儿子或者女儿混得好,我就安心了’……”
吴端拍手,“对对对!就是这样!”
闫思弦道:“那破解的办法就很简单了,你只要别让他们称心如意就行,比如……”
闫思弦狡黠地一笑,“下次你就随便说一个我家的公司,告诉他们你在那儿上班,月入十万,至于女朋友,追你的人太多,你要好好考虑一下……别忘了把我的车开过去……你放心,只要一回,下次他们再也不会找刺激了。”
“你可真……损……”吴端也笑。
“我这是把扎心留给别人,把舒坦留给自己,谁让那些人不怀好意呢。”闫思弦又问道:“你真不跟我一块吃饭?有好吃的。”
“真有正事。”吴端指了指李伟鹏父母所在的小会议室,“要不你跟我一块?”
闫思弦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搞不定搞不定。”
小会议室里,李伟鹏的父亲搓着手,母亲似乎也恢复了一点精神,至少没再寻死觅活,对外界刺激也有了反应。
吴端进屋后,两人都看向了他。
男人道:“我们看过鹏鹏了,什么时候能把他的尸体……”
说到“尸体”二字,男人的喉咙里咕噜一声,像是鸽子发出的声音,那是他强压下的哭腔。
“……把他的尸体……领走?”
吴端道:“殡仪馆你们好了吗?”
男人一愣:“还没。”
“那就先别忙吧,”吴端道:“警方还有一些善后工作需要处理,你们又人生地不熟的,联系殡仪馆的事,我叫人帮你们安排。
二位,一定要保重身体,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男人应了一声,擦了擦眼泪,又道:“这两天麻烦你们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不急,”吴端在男人肩膀上按了一下,“我还有几句话,您听听,行吗?”
男人一愣,重新坐了回去,夫妻俩悄无声息地对视一眼。
吴端坐下,他的手仍按在男人肩膀上。
“后续您会向整形医院寻求民事赔偿吗?”吴端问道。
男人的表情古怪,他似是想要苦笑,却已经忘了该怎么笑。
“人没了,要钱干啥?”男人反问道。
吴端点点头,“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如果后续需要,我们会提供帮助,无论是证据上的,还是法律上的。”
“谢谢。”
男人的手在裤腿上搓了搓,“谢谢你吴警官,我知道你尽力了。”
吴端摆摆手,意思是这种客套话就到此为止吧。
他神色严肃起来,显然是要进入正题了。
吴端道:“我知道您不甘心,您不用承认或者否认,不用……这种事,任何为人父母的都不会甘心。
我保证以法律的途径,让相关人等付出代价,您不要轻举妄动。”
男人浑身剧烈抖了一下,他的手猛然收紧,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他的妻子立即将手塞给了他。
两人十指交握,给予对方力量。
吴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并不想说破。
“李伟鹏临死都想要拉何流下水,我明白他的心情,但您不是也说了吗,他是个好孩子,从不给家里惹事,大学学费自理,还往家寄钱……他想孝顺你们,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哪怕自己吃苦,你们应该懂的吧?”
男人泣不成声,女人干涸的眼睛里也流出了眼泪。
“他希望你们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重点,吴端继续道:“所以你们千万别干傻事,别去以身涉险。”
吴端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无论您为什么突然承认李伟鹏有自杀倾向,无论您提供的信息是真是假,无论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都请您……
请您放弃。”
吴端十分郑重道:“我不希望没法惩治坏人,反倒要给被逼无奈的好人戴上手铐,那样……那样还有什么希望?”
说完,他便离开了小会议室。
闫思弦依旧在偷听,依旧把吴端吓了一跳。
吴端张口又要说他,却被截住了话头。
闫思弦:“这波演讲很走心啊,怎么?导演给你加鸡腿了?”
吴端又做咸鱼状:“鸡腿是不可能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噗……”
闫思弦一把勾住吴端的脖子,“走走走,吃饭去,爸爸为了等你,关节性风湿胃都要疼起来了。”
“走走走。”吴端附和。
闫思弦故意装作没看到吴端略显湿润的眼睛,吴端乐得他不拆穿,低头抹了一把眼睛,任由闫思弦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往地下停车场带。
美食总是能一扫人心头的阴霾。闫思弦心想,也就吴端这样长了一张娃娃脸的人,偶尔湿个眼眶红个鼻子啥的也没有违和感,要是换成自己这样的,估计要恶心死人了。
吴端几乎将脸都埋在了一只大号砂锅里,吸溜吸溜,哪儿能知道闫思弦在想什么。
闫思弦将餐巾纸盒往他跟前推了推,并道:“这家店最近在网上火得不行,一座难求,我早就想来尝尝了,佛跳墙果然鲜掉牙。”
吴端含糊地问道:“不是你家开的?”
闫思弦心情很好地喝掉小半杯柠檬水,“你有这种想法,我很荣幸,但确实跟我家没关系。”
吴端继续含糊道:“那还能让人家给你留位置?”
“我花钱了啊。”
吴端恍然大悟,但也只是一瞬,紧接着他就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直到他的手机响起。
看了一眼号码,吴端立即快速咽下口中的食物,想要接电话,无奈嘴里塞了太多东西,他皱起眉头,显然咽得十分艰难。
闫思弦给他递上水杯,嘱咐一声“慢点”。
吴端则顺势将手机递给了闫思弦,示意他接。
闫思弦也看到了来电显示,是负责盯梢何流的刑警。
“吴队!我们发现赖咏暄也在跟踪何流!”
“详细说说。”闫思弦道。
“闫队!”对方打了声招呼,继续道:“我们办完手续,就把何流放了,他一出市局大门,就打车往租的房子去了。
我们有辆车在后面跟着,查了车牌号,发现用的套牌,不过冯笑香帮我们查到了一处高清交通探头,那探头拍到一张很清晰的照片,能看出开车的是赖永轩,他在跟踪何流。”
吴端的心紧紧揪了起来,赶忙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车就在何流家楼下停着呢,刚才何流进楼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合租的室友,俩人一块上楼的,赖咏暄没找着下手的机会,现在看样子是等上了。
我就是请示一下,要不要以使用套牌的罪名,先把人抓了。”
吴端心里有了筹划,立即答道:“抓!立马抓!甭管他想的啥,不能让他有下一步动作!”
“得嘞。”
挂了电话,吴端低声接上了刚刚没说完的话:“要是他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那是我们失职。”
闫思弦看了一下手表,叹气道:“走吧,加班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